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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0109 發表於 2012-5-23 17:41

趙飛燕皇宮情史 作者:燕山樵夫

第一章

  文/真水無香

  姐姐,你回宮吧。

  夜如此深,夜如此沉,青銅的小鼎裡仍是篆煙飛旋,依依徘徊,依依縈繞,依依地不肯離去,一如飛燕。飛燕的臉我已經看不清楚了,但是我看得見那淚痕,依稀彷彿地灑了一臉。

  妹妹!

  是飛燕在叫我。

  飛燕的聲音,清清冷冷的聲音,已經微微有一些沙啞的聲音,切切地響著,自我的耳畔,響著,卻是千言萬語都重重淤積,只剩下哽咽,我只聽見她在叫妹妹,她在叫我,妹妹妹妹……

  可是姐姐,你快快回宮吧。

  飛燕的手抓住我,緊緊抓住,好疼!纖細嬌柔如她,在這個時候竟然也會有如此大的力氣,我的手就在她的手裡攥著,掙脫不開,也不想掙脫。時間何不就此停駐?讓深宮之內只有她和我,讓天地之間也只有她和我,讓世間萬物都遠去,只留下我們姐妹依依對視,是啊,有多少年我們不曾如此了?而此刻飛燕攬住我的肩,用力用力地抱緊我,像是要一直把我抱進她的心裡,像是要讓我們合為一體,姐姐,你有多久沒有這樣抱過我了?有一些涼涼的東西沾在我的臉上,在我的肩上,漸漸洇開,冷冷地成為一片。是飛燕的淚,從不流淚的飛燕!我捧起她的臉努力看她,被淚水打濕卻仍是絕美的臉,我姐姐的臉!她何曾如此無助絕望?她只是抱緊我,她對我說妹妹,我如何能丟下你一個人?

  為什麼不能?

  姐姐,你為什麼不能?

  短漏頻催,夜色匆匆,姐姐,你為何不能?難道你要等天亮,等你逃無可逃嗎?聽妹妹的話,回宮吧,回昭陽殿。這裡你不曾來過的,從來就沒有來過。在今夜,此處只有我和陛下。你是皇后,你只守在你的昭陽!你從不曾踏出你的宮門半步!

  妹妹——

  快走吧!我推她,用力地推。再不走天就亮了,天亮後你還走得出去嗎?你想我們在一起又會如何?姐姐,你走吧。我抽出絲巾為她拭面,細細地,輕輕地,一如當年。而當年是飛燕,手把一方柔柔絲帕拂拭我的臉頰,她對我說的,別哭別哭,有姐姐呢。記不清有多少次了,都是我惶然失措,任由她來撫慰,是童年,冷冷如雪,可是有姐姐——姐姐,今天由我回護你吧,我要你平安,我要你快快離開此地!

  我不走!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飛燕淒淒道,絲帕濕透了,沾在手心裡,是冷冷的一小團。飛燕抓著我的肩,飛燕抓著我的手,飛燕看著我,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我怎麼是一個人呢?姐姐。我向她微笑,我是同陛下在一起的。

  有陛下陪著我呢。

  我們一起看向臥榻,陛下就躺在那裡,靜靜臥著,恬靜安詳一如嬰孩。這是最疼我的人,姐姐,他比你還疼惜我,他說過的,他可以為我擔當一切,為了我他的天下都可以不要的。他說有他在,我不會為難的,不會委屈的,永遠都不會。現在他就在那裡,有他陪我,你可以走了。

  怎麼還不走啊?姐姐?這是我的宮殿,我離不開,但是你得走。我伸手理好飛燕的一絲亂發,撥正她的金釵。姐姐,你貴為皇后,你母儀天下,你得以保全我才有一絲生機的。況且陛下也不會忍心為難我,他疼我那麼多年了!他一直是縱容我包容我的一切一切的,他不會叫我為難的,他會醒來,你為我們祝禱吧,姐姐,陛下還要與我相伴偕老呢,他怎麼會一直一直睡下去?他放棄天下也不會放下我的——

  姐姐!

  飛燕驀地抱緊我,她看我的臉,不錯眼珠地看我:我要多看看你,妹妹!

  不必了,姐姐你走吧,還有明天呢。

  明天,還有嗎?

  平生第一次,感覺夜居然是如此寒涼,涼入骨髓。風吹過去,輕薄紗簾捲起卷落的都是孤寂。一個人會這樣無助嗎?天邊外有星子悄然滑下,如一滴淚落入發叢,了無痕跡。可是誰的繾綣幽怨在此際如水波湧來?為我?亦或是……為他?

  陛下。

  他仍是橫於臥榻,安詳,恬靜如一尾厭倦的魚。陛下。他的手此刻給我握在手裡,軟軟的,了無生氣。這是他的手,撫弄飛燕纖纖細腰的手,批閱朝廷奏章的手,執掌天下的手……就是這雙手了,剛剛他還輕輕碰著我的頭髮,剛剛他還在我的臉頰上流連,剛剛他還在說沒有比你更妖豔的了,你究竟是人還是神仙?他握在我的手裡,剛剛還微微地有一些溫,卻在此際一絲一絲地變冷變硬下去,最終像是石頭,我的撫慰也不能讓他變得更溫暖——是真的?就是這雙手從懷袖裡掏出一枚又一枚的金餅,只為了討好我的侍女,只是為了偷窺我入浴……這都是後世的傳說了。多可笑的傳說!陛下,你知道嗎?我們的故事將以這樣的方式流傳下去,關於你,關於我,關於飛燕……即使歲月流傳千年,它們也依舊在萬丈紅塵中不時閃現,時間也不會使它們減色半分。

  現在他就躺在我的懷裡,睡的如此安詳。他不會再醒過來了。我知道的。我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頰,他的額,他的唇——陛下,你什麼時候變的像是一個孩子?當飛燕倉皇離去之際,她不忘再看你一眼,而你沉睡如斯——此刻昭陽殿裡的千盞不夜燈想必都點燃了,飛燕的手中,必然是執著長生香的,她在為你祝禱,祈求神佛保佑你平安。陛下,你能聽得到飛燕的殷切呢喃嗎?我聽得到,可是我也知道,你是永遠不會再醒來了。

  將陛下放下的時候,我的手指觸碰到了那個玉瓶,玲瓏剔透的羊脂玉瓶,純然的白,幽浮著隱約細緻的冰紋。多美的瓶,托在掌心,精緻如同一朵盛放之蓮,可是為什麼今夜裡它會有凜然的殺氣?瓶中曾有上百粒的丹丸,陛下,今夜你吃了多少粒?是我將它送入你口中的,然後是飛燕,然後又是我,是你自己,直到吃空了它!這個瓶子,空空如也的瓶子,握住它如同握住一坨冰!你拿出它,得意地給我看它,多精美的花紋,多神奇的藥丸!在那裡面裝的是火,是一粒一粒的火,它可以讓人燃燒,它可以讓人沸騰,它可以把你自己也變成火焰,一直一直地燃燒下去,你知道燃燒的快感嗎?你在飛,在眼前只有光芒,只有千顆萬顆飛迸而來的星,是火的星星,光焰萬丈,五彩迷離……呵,飛的感覺,燃燒的感覺,可是在我的手裡是空空如也的瓶——原諒我就這樣把它砸碎!當它落地,玉碎的聲音讓我瞬間心驚,空曠寂寥的時空,幽冷的夜,它的聲音敲碎了心房。飛燕,姐姐,你也在為它顫慄嗎?千片萬片它灑落一地,千片萬片再難以收拾。

  而我,猶可以盛裝。

  今夜,我再度對鏡理容,青絲萬千,繚亂如紛擁心事。陛下,今夜我再次為你理容。初相見,我正在鏡前,鏡中映出的是我無瑕的臉,是你恍然間驚訝無比的臉。未央深處,猶是在鏡前,你對我說的,我要你!我要你執掌東宮母儀天下,紅塵萬千我只要你一人。那時春guang瀲灩,那時我與飛燕都尚為妙齡,那時於我,你是天子,高高在上,仰目尚不可以企及,那時我說不!皇后是姐姐的,我只要在你的身邊——

  在你身邊。

  今夜我對飛燕講的,若我有命,陛下必將平安。今夜我不曾對她講出的,如若陛下有難,我……我以身殉。

  陛下,我在你身邊。

  當我赴水之際,我看得見滿天的繁星,光芒凜冽,逼退了彎彎的殘月。

  水漸漸漫湧而來,擁我抱我,一如飛燕的懷抱。飛燕此際仍在祝禱,呢呢喃喃,不肯停歇,萬千燭光映照她,美麗的臉在燭火中閃閃搖搖。姐姐,你聽得到我嗎?我要你珍重。

  靜臥水中,天宇澄明,我聽得到飛燕在念頌著一個名字,唸著唸著,清晰無比,唸著唸著,是切切的,殷殷的,依依的——

  那是為人所豔羨的名字,是為人所切齒的名字,是在古中國美麗了千年猶自不肯失落的名字,

  我的名字

  ——趙合德。

第二章

  A

  陰曹地府,閻王殿內。光線幽暗,燭火搖曳,陰冷森森。

  閻王端坐於几案前,板著猙獰面孔,俯視立於階下的鬼府群臣,回眸瞟一眼恭立几案一側的鬼執事。

  鬼執事會意地點點頭,扯起公鴨嗓喊了起來: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啊!

  只見從階下的判官、土地等鬼官群裡,疾步躬身走出了華夏郡屬地判官,向閻王高聲奏道:啟稟王爺陛下,臣有一事啟奏:大漢天子漢成帝劉驁於今晨卯時突然駕崩於宮中。

  閻王大驚:竟有此事?寡王清楚記得,這劉驁還有十二年的陽壽啊。他何以突然暴卒?

  華夏郡判官上前一步,低聲回稟:陛下,據本官核查,這劉驁雖為大漢天子,卻疏於政務,迷戀女色,寵幸飛燕、合德二姐妹,三人同床共歡,毫無節制,陽氣早已消耗殆盡,近年完全仰仗仙丹春藥,平時每夜僅服食一粒,昨夜合德、飛燕姐倆為求貪歡癲狂,為劉驁灌服下十粒仙丹,致使劉驁*狂瀉不止,氣絕暴卒身亡。此等亡於女色的天子,微臣不知該將其判升天國,還是該判下地獄?請陛下明示。

  這個••••••閻王略一沉吟,揚起猙獰面目,向階下詢問:此君登基執政以來,政績如何呀?

  華夏郡土地爺慢步上前朗聲回奏:回稟大王,劉驁至登基以來,政績平平,無所建樹,很是平庸,惟有在貪戀女色方面,超眾出群,是名風liu天子,溫柔鄉中的英雄。

  閻王爽聲大笑:哈哈,皇帝做到這步田地,真是做鬼也風liu哇。唉,可他畢竟在陽世做了一回真龍天子,何況漢朝劉家氣數未盡,他也未成亡國之君。給他點面子,就讓他去天國馬廄去打掃馬糞、喂餵馬吧。至於他那兩位縱情聲色的絕色美人,到時就不用再另行啟奏寡王啦,日後分別直接拋到第十五層地獄,同妲己一塊飽受炮烙之苦吧。哼,她倆在陽世所享的豔福也太多啦!

  閻王想起秦皇一會要請他前去赴宴,品飲新釀製的鬼府佳釀,便向立於几案一側的鬼執事丟了個眼色。鬼執事立刻高喊一聲:退朝!

  閻王起身端著腰身,一步步挪出陰森森的閻王殿。

  鬼臣們三五成群,一邊吃吃笑著,一邊議論著漢成帝暴卒一事,向黑暗深處緩步散去。

  ••••••

  B

  長安城裡,候府。這是公主陽阿丈夫──富平候張放的府邸。公主陽阿的丈夫張放,在劉驁登基做皇帝之前,兩人就是摯友,平時兩人情同手足,品茶飲酒、無話不談,談詩論賦,遊山玩水,還經常一塊出沒花街柳巷,一塊尋花問柳,一塊快樂逍遙。劉驁做了皇帝后,朝中一位是天子,一位是臣子;退朝後,劉驁微服出遊,張放常伴左右,仍稱兄道弟,劉驁自然仍是候府的常客,經常微服到候府飲酒賞花閒聊,消磨時光。

  那一日,劉驁微服到候府飲酒,也是合該出彩。酒宴之中,陽阿公主叫來府內一群歌女在階下歌舞助興。酒飲到半酣微熏,劉驁忽然擎杯不動,雙目久久凝視翩翩起舞的歌女,其中竟有一千嬌百媚、歌喉亮麗婉轉、體態輕盈似燕的歌女。一曲舞罷,劉驁仍忘情地雙目炯炯注視那位歌女,直至那俏麗婀娜的身影消失在屏風之後,方連聲擊掌讚歎:仙女下凡,一飽眼福,不虛此行啊。想不到張兄府內佳麗絕色,竟比朕的後宮佳麗還要勝出三分吶。

  張放與公主陽阿目光相視,會心一笑。張放忙舉杯敬酒:哪裡哪裡,大哥過獎,小弟怎敢與富有四海的大哥您這天子相比啊。大哥,來來,幹了此杯。

  酒喝得差不時,濃妝豔抹的陽阿公主款款走到酒席前,躬身施禮:請陛下到內室更衣。

  劉驁信步走進佈置華麗的一間更衣內室。一架小床前,低垂粉面、楚楚地立著那千嬌百媚的歌女。劉驁哈哈一笑,張開雙臂,將那美人擁入床中,便是一番巫山yunyu,竟別有洞天,愜意似仙。事畢,那歌女羞卻張皇中,見自己的體血污染了皇上的皇袍,慌忙要拿去用水洗刷。劉驁一把拉住她:不必不必,朕要留著做為永久紀念呢,你讓朕做了回神仙,朕這輩是不會忘記你的。記住,朕要在三天後接你入宮,讓你與朕共享榮華富貴,朕要你天天陪朕,朕要天天都做神仙。朕沒有想到哇,世間竟會有你這樣令朕銷魂欲仙的美人兒!

  劉驁沒有食言,三天後果然把那位貌若天仙的絕色歌女接進宮中,她--就是後來歷史上有名的皇后--趙飛燕。

  飛燕入得宮來,沒有多久,便體驗到了宮闈中的複雜與殘酷。在佳麗如雲的宮闈中,若想得到皇上的寵幸本已萬難,若想長久獲得皇上獨寵,更是難上加難。世上最不可靠的感情,便是皇帝的寵幸了,今天被皇上寵得上天,明日便可能被打入冷宮,甚至賜死。眼下,後宮裡許皇后與斑昭儀正得皇上寵幸,奴妾初來乍到,雖得皇上新寵,但羽翼未豐,怎敢放手做事?只有收斂鋒芒,裝絀守拙,夾起尾巴小心做人。得想法先把妹妹也弄進宮來,成為奴妾的左膀右臂,待到時機成熟,再做論斷也為時不遲。

  飛燕對太后、皇后、斑昭儀等,柔眉順眼,萬分的恭敬,百分的禮貌,十分的謙遜,半年過去,飛燕在宮中竟博得了極好的口碑,更深得皇上的寵幸。

  飛燕巧用特殊的引薦方式──讓皇上偷窺妹妹沐浴,終於把自己的妹妹合德推進了皇上的懷中。時間不久,皇上便把合德也接入宮中,封為婕妤。皇上對妹妹的寵幸猶甚,遠遠勝過了姐姐。

  姐妹倆入宮後第一年,聯袂互動,與皇后幾番較量,贏得上風。當年,許皇后被收回後印,廢處昭台宮,不久,又被賜死;斑婕妤見大事已去,知趣地激流勇退,臣居長信宮侍奉皇太后去了。

  按皇上本意,本想立即冊封飛燕為皇后,但太后認為飛燕出身低微,而出面反對,直到飛燕入宮兩年後,才被冊立為皇后,合德被封為昭儀。姐妹倆終於在皇宮中站穩了腳跟,春風得意,終於執掌了後宮權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甚是風光榮耀,一時間享盡人間榮華富貴。

  歡樂愜意的日子,一天天流淌過去,屈指算來,姐妹倆進宮服侍皇上,已一年多了,皇上幾乎每天夜裡都睡在姐妹倆這裡,頻頻臨幸,可姐妹二人竟無一人懷上龍子龍女,一種無形的隱憂,似滿天涼霧悄然襲上心頭,揮之不去。

  傳喚太醫孟究,醫了近兩年,一碗碗黝黑粘稠的藥湯,姐妹倆喝下去,如同白水,未見任何功效。後來孟太醫來的日漸稀疏,最後竟很少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昭陽殿、大慶殿了。姐妹倆感到了失望,甚至完全絕望。做為深得皇上寵幸的皇后、愛妃,只開花不結果,其最終悲慘結局,每每細想起來,令姐妹倆不寒而慄。後宮中任意一位佳麗若生出一位男孩,那就是皇子,就有可能被封為太子,日後登上皇帝寶座,其母便會封為皇太后。對姐妹二人,那將是怎樣一種淒慘景象啊!

  閒暇,趙氏姐妹倆,時常私下悄悄分析未能懷孕的種種原因,最後得出的結果,令姐妹倆自己也暗暗吃驚,心底發涼:原因竟是皇上!原本是癟粒種籽,播灑下去,不能發芽開花結果,焉能怨於土地良田?後宮中萬餘佳麗,先前被皇上寵幸過的不知多少,誰曾有孕?許皇后,斑婕妤均服侍過皇上多年,也未曾懷上過龍種啊!

  那日,皇上劉驁正在御書房內與張放對弈。負責服侍皇后的太監王盛送上皇后的一份奏章。劉驁拿過閃目看去──

  臣妾久備掖庭,先承幸御。遣賜大號,積有歲

  時。近因始生之日,須加善視之私,特屈乘輿,親

  臨末掖。久侍宴私,再承幸御。臣妾數月來,內官

  盈實,月脈不流,飲食甘美,不異常日。知聖躬之

  在體,夢天日之入懷。虹初貫日,總是珍符。龍據

  妾胸,茲為佳瑞。更期蕃有神嗣,抱日趨庭。瞻望

  聖明,踴躍臨賀。僅此以聞。

  皇后竟自稱有了身孕,正式向皇上報喜了。劉驁看罷,將那奏章擲於几案上,心中暗暗冷笑,看汝最後如何收場!

  皇后自有皇后主意,皇后胸有成竹。臨近十月,到了快要臨盆的日子,飛燕命心腹太監王盛,到郊外花一百兩銀子,買到一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悄悄抱回昭陽殿,打開裝嬰兒的木匣,王盛大驚失色,險些魂飛天外,因木匣封閉過於嚴密,加之路途遠時間長,那嬰兒早已窒息身亡,身子都涼透了。皇后勃然大怒,柳眉倒豎,低聲喝道:沒用的奴才,還不趕緊出宮,先把孩子埋掉,再去弄一個速速回來!

  王盛在城外轉悠了兩日,終於又賣到一個男嬰,仔細用木匣裝好,並在木匣上鑽了幾個洞,便匆匆趕回城裡,豈料臨近皇宮宮門,木匣內嬰兒竟啼哭起來,王盛怕被守門士捽發現,忙退縮到遠處,等嬰兒停止啼哭,又欲進宮,再次臨近宮門,那嬰兒又突然啼哭來,駭得王盛又躲退遠處,候著。如此反覆三次,就是進不了宮門。冥冥中,王盛猛然醒悟,莫不是上蒼旨意,弄個假皇子入宮,這可是欺君之罪,可是殺無赦的彌天大罪啊,豈能視同兒戲!想到此處,王盛淌下一身冷汗,思量了一陣,又悄然出城,退還了嬰兒。進宮後向皇后謊稱苦苦尋了兩日,都是女嬰,沒有男嬰,方矇混過關。

  皇后氣急敗壞,但也無計可施,只好報於皇上,謊稱歌舞時不甚流產,胎兒夭折,妾甚是痛苦云云。

  皇上了劉驁聽了,撇嘴一笑,沒有言語。哼,青石板上焉能種出莊稼來!

  借腹生子成為空夢,飛燕皇后心中甚是苦澀難過,失望了好一陣子,鬱鬱不樂足有數月。借腹生子不成,奴家就一做二不休,自己親自生出個皇子來。尋思了數日,飛燕終於下了決心,她開始留意悄悄尋找目標。

  很快,一個英俊的年輕侍衛,納入了她的視線。

  那日,劉驁駕幸昭陽殿,見皇后神色有些慌亂,衣冠不整,髮髻紊亂,粉面含春,便心下有些生疑。半月後再去昭陽殿,竟分明聽到從衣廚內有男人的低弱的咳嗽聲。劉驁不動聲色,離開昭陽殿後,秘令靳嚴仔細盯住昭陽殿進出的人等。

  次日亥時,一隊宮廷侍衛衝入老臣陳崇府內,將其兒子陳立憲亂刀砍死,老臣陳崇也突然被罷官免職,逐出長安。陳崇手拈花白鬚髯,如何也想不出做為宮廷侍衛的兒子,是如何得罪了皇上,慘遭殺身之禍的。心底裡還在哀嘆:伴君如伴虎啊!他做夢也未想到,自己的兒子,竟讓當今皇上戴上了綠帽子。

  從此,一連數月,皇上劉驁未登昭陽殿。飛燕皇后心懷鬼胎,心知肚明,皇上為何不來昭陽殿。她只能夜裡暗彈珠淚,獨守空房。思前想後,左思又想,她覺得事已至此,唯一能扭轉乾坤的還是得自己身懷六甲,為皇上生下皇子來,方能坐穩了這昭陽殿。為了懷上身孕,只有繼續鋌而走險,不惜一且代價,不惜採用一且手段,只要有了身孕,便會得到皇上默許,前嫌冰釋。

  數月後,飛燕皇后的一雙目光,又瞄上了宮中的粗工雜役燕赤鳳,這是一個生得虎背熊腰的一條壯漢,床上功夫果然十分出眾超群,令飛燕如獲至寶。命他進出昭陽殿皇后寢室時,要異常小心謹慎。雖知好景還是不長,竟又引出一場塌天大禍來。

  那日上午,飛燕皇后慵懶無聊,正在殿內彈琴自娛。大太監靳嚴拎著一個錦盒走進了著陽殿,來至皇后面前,眼神陰陰地道:皇上有旨,請皇后過目驗看盒內之物。

  皇后停了琴,雙手接過那只有些重量的錦盒,一手打開盒蓋,媽呀一聲慘叫,錦盒滾落地上,燕赤鳳的頭顱從錦盒裡滾落出來。

  好一陣心驚肉跳,飛燕強壓驚懼,淚水湧流,猛地一拍几案冷笑著喝道:捉賊見髒,捉姦見雙,皇上糊塗,聽信讒言,你做為皇上身邊貼身宦臣,理應明辨是非,如何不勸阻皇上呢?皇上這是自己往自己面上抹灰塗黑,你眼裡只有皇上沒有皇后,你這宦官是如何做的?滾了出去!

  皇后怒不可竭,竟飛起一腳,將燕赤鳳的頭顱,踢出丈餘。靳嚴忙將那顆人頭收入錦內,抱著錦盒匆匆而去。

  飛燕皇后明白,此時自己好似御膳房案板上的一尾活魚,鋒利的刀鋒隨時都會從天而降。在這危難之時,惟有自己親生妹妹合德,能夠救姐姐於水火之中。

  合德妹妹,你在哪裡?

  ••••••

第三章

  文/真水無香

  玉碎的時候,我驚落了手中的香。

  玉碎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心房深處也有一些的東西在紛紛碎落,碎落,碎成千片萬片,碎成難以收拾。

  是你摔碎了它呵,合德。玉碎之際我聽得到合德的切切叮嚀,是伏在我的耳畔,溫柔婉約一如往昔。姐姐,你要珍重。可是合德,你又要去哪裡?不是把你留在寢宮深處了嗎?你怎麼又來昭陽了?合德合德,你的臉龐在哪裡?你的手在哪裡?為什麼姐姐的呵護慰籍都不可以使它變得更暖一點?我握緊握緊不肯放開,可是為什麼轉瞬它就成了虛空?

  而我聽得見水聲。

  水聲自天而來,水聲纏mian入骨,水聲不肯停歇,水聲緩緩浸沒我,浸我在水質的寒涼——陛下,你真的不肯醒來嗎?是合德的聲音。而水聲是何等的切切?催我喚我,引我逗我,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我的臉頰,沿著臉頰緩緩滑下,姐姐珍重,聽水的聲音,零落如繁雨,長安的豪雨,是銀河傾瀉卻未及落地,點點滴滴都砸在心上!長安城內何曾落雨,可是什麼在乾旱的季節裡如此濕潤?合德,你的手在哪裡?給我握住,輕輕,如同握住昨夜尚未失落的綺夢,握住明天清晨給風吹散的一池萍碎——

  可是陛下,你真的不肯再醒來嗎?

  我離去之際你尚在沉睡,沉睡如石,如嬰孩,如一尾魚——水聲不能將你喚醒,水生中有合德清越的笑。一如出水之珠,亭亭地撒落玉盤。而我知道的,我的合德是在水裡,即使傳說流傳千年,水中芙蓉依然嬌豔無比,所以你的目光要繾綣流連。可是陛下陛下,你為什麼不肯醒來?笑聲猶在耳畔,合德的笑,你的笑,再給我一粒丹丸!飛燕,你不要霸住它!吃下去我會叫你們吃驚,我叫你們姐妹都吃驚!一粒,一粒……陛下,你還要嗎?陛下我給你仙丹你給我什麼……陛下,我不要江山,想想,你給我什麼?你給我姐姐什麼?……我也要你吃驚,我要讓你和姐姐都吃驚!……合德的聲音,水的聲音,為什麼今夜水流不息?銅龍之中的漏滴,一滴一滴,一聲一聲,為什麼它不能停息?今夜何其長?今夜何其短?姐姐,姐姐,而合德還伏在耳畔,正依依地對我說:姐姐,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什麼秘密?合德一臉的嬌痴,現在我不說!那是在多久以前?在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前?

  我為什自己回來了?

  合德,我說過我不走的啊!

  你我何曾分開?可是今夜我倉皇離去,拋下你,妹妹,我拋你在今夜之外,拋你在水聲之外。你的手在哪裡?握了一生我卻再也握不住它!當它輕拂那張再也不能一顰一笑的臉——陛下,你何時醒來?玉瓶空空,而人猶未盡興,燈光下是誰看著合德微微笑著的臉,你是人還是神仙?再也沒有比你更妖豔的女人了——燈光下是誰撫弄著我的腰,這是天下最細最柔的腰肢了,告訴我,它是怎麼生成的?——燈光下又是誰攬住合德,抓住我,好一對姐妹花,天下的靈秀都在這裡了,為了你們,就是死——陛下不許你胡說——合德似嗔非嗔的樣子,我不許的!陛下如果知道了一件事,就不會這樣說了。可是合德,是哪一件事?

  ——為了你們,就是死也甘心。

  水就這樣漫湧而來。

  陛下,陛下——

  合德的臉色瞬間比死還要蒼白。她匍匐著,她探著,她的手在虛空中張了又張。合德伏下去,合德抬起臉,她給我看她比死亡還要蒼白的臉。姐姐——

  水中的聲音,隨水花紛飛而撩亂的聲音。就這麼遠去了嗎?剛才他還在對我感嘆,人還是神仙?剛才他還在說,再給我一粒,我要讓你們姐妹都吃驚——可是陛下,你給我什麼?你給我姐姐什麼?合德合德,你要告訴姐姐什麼秘密?長夜無盡,多少年前的夜晚,我們是依偎在一起的。多少年前的夜晚,你是依依地牽著我的衣襟的。多少年前的夜晚,就在昭陽,你是巧笑倩兮的,姐姐我來陪你,姐姐我們是不分開的——而長夜無盡,無盡之夜我在為你祝禱,合德合德,你聽到了嗎?

  水聲不息,今生今世不息。合德,我知道你在水裡,一生都在水裡。當你的水向那個為萬眾所仰視的人潑濺過去的時候,當你的燭光在你的笑聲中熄滅——那個人會因此而瞬間軟弱,他因此而化為泥塵。

  玉碎的時候,我聽得見水自瓶中濺出。東窗漸白,而燈將滅。

  我聽得到水聲,我聽得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驚惶而又忙亂,我聽得到宦臣與宮女們惶恐的聲音,我聽得到他們正向我而來,他們語無倫次地在叫我:娘娘……

第四章

  A

  男人是yu望的奴!

  劉驁做為一介馬伕,在天國馬廄裡苦苦地深思冥想了數日,終於從萬千思緒中,梳理出這樣一句讓他刻骨銘心的警世格言。四十六年來,綿延無休、永無盡頭的yu望,毀了他的一切。

  女人是幽深的湖。

  劉驁每天喂完天馬,時常頭枕雙手仰臥鬆軟的草料堆上,微闔雙目,回想起在陽世的輝煌與甜蜜。是飛燕、合德這倆絕世美女,匯成的那片碧藍幽深的湖水,吞噬湮沒了他的一切,把他從真龍天子的皇帝龍椅裡,推到了天國的馬廄裡,變成了一介無名的馬伕。男人是yu望的奴,難道女人就不是yu望的奴嗎?朕曾是富有天下四海的大漢朝皇帝,一朝赫赫天子,江山、美人均為朕一人所有,美女不過是朕龍冠上一粒瑩潔玉潤的珍珠而已。可是朕的一世威名偉業,竟毀在了倆位美女yu望的深湖裡。飛燕、合德,你倆這等淫蕩的美貌妖女,朕永世不會原諒你們!永遠不會寬恕你倆的放蕩與放縱!絕不!!

  天國真是一個好地方,神仙居住的天堂。神與人最大的區別在於,神仙無慾無為無求,沒有煩惱沒有憂愁沒有痛苦也沒有快樂,遠離人間塵世,逍遙自在。雖為天國馬伕,朕大小也算天上一位長生不老的神仙啊。人間塵世,紅塵滾滾,人慾橫流,手足相煎,父子相殘,俗不可耐,無比殘酷啊!這一切總算徹底解脫了,讓朕飛昇天國成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看來朕在陽世每年給閻王送的那些厚禮,到底沒有白送,值啊!

  屈指算來,離開陽世已有十數日,回首陽世往事,唯一深感遺憾的,是朕沒有留下皇子皇孫,沒有在陽世留下朕的一絲骨血遺脈,愧對劉家列祖列宗啊!近萬名妃嬪宮娥,供朕一人獨自享用,竟未給朕留下一滴朕的骨血,這不能怪朕無能啊,朕是有過倆位活生生的龍子的呀。唉,全怪飛燕、合德這倆吃人不吐骨頭的妖女!也怪朕一時被這倆妖女迷昏了心智••••••

  老劉頭,今天該你去遛馬啦!另一馬伕楚昭公在窗外喊道。

  劉驁忙應聲站起,拍打盡身上的草屑,牽了兩匹剽悍秀碩溫順的雪白色的天馬,信步走出了馬廄,在天街上漫無目的緩步行走著。

  天河岸邊,綠草萋萋,垂柳依依,美麗的蝶兒翩翩飛舞,寬闊的天河,波光如鏡,碧藍的河水一望無垠,令人心曠神怡。柳驁牽著馬兒在岸邊緩步而行,對面踽踽而來一位鶴髮童顏的拄杖老翁,兩人擦肩而過,走出三、五步,那老翁突然一聲斷喝:呔,不肖逆子劉驁,汝竟厚顏無恥在天*拋頭露面,汝還有何臉面拜見先祖列宗!

  劉驁大吃一驚,駐足回首看去,那怒髮衝冠的老翁竟是漢高祖劉邦!只見老翁顫微微撲將回來,掄起竹杖在他後背上重重擂了三棍:孽障,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的後人呢?你的龍子龍孫呢?劉家的社稷江山險些斷送在你這孽障手中啊!汝這無道的昏君,淫蕩的好色之徒!老夫要到玉帝那裡去討個公道,重新把汝打入地獄裡去!

  地獄,地獄有何懼哉?在地獄裡或許有希望見到朕朝思夢想的美人合德、曹宮、許美人她們呢!哈哈。劉驁想到此處,仰天大笑,牽馬而去。丟下老翁高祖獨自在那裡氣得發抖發怔。

  龍子,朕何嘗不希望有龍子繞膝?何嘗不希望含貽弄孫,兒孫滿堂啊?何嘗不希望百年後江山社稷傳給朕的兒子?朕為了龍子,不是沒有努力過,當初費了多少精力和心機啊!唉,這也許是天意吧,天意難違啊••••••

  龍子,朕是曾經有過兩個胖乎乎、十分可愛的親生龍子的啊!

  ••••••

  B

  御書房。

  龍書案上堆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奏章。劉驁伏案閱批了幾件奏章,拿起一份邊關急奏。匈奴侵入幽州境內三百多里,劫掠境內人口六千有餘、家畜兩萬多頭。劉驁放下手中的奏章,嘴角顯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遙想當初,朕尚未登基時,曾翹首熱盼早日坐在龍椅上,到那時,皇威浩蕩,威風凜凜,威震天下九州,聖旨一下,天下無不響應。皇權的力量是巨大無敵的,是可以改變世間一切的神聖力量。唉,朕親政兩年後,就感到了許多的無奈,醒悟到皇權的力量雖強大,但並非萬能,更非是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永恆利器!就拿北國匈奴來說吧,多少年來,簡直是大漢朝的心腹大患,一枚深深刺入後脊的芒刺,也是朕的一塊心病。匈奴人簡直就是一群精靈,一群魔鬼,他們騎著膘悍的駿馬,馳騁如電,來無蹤,去無影,屢屢南犯大漢邊境,恣意騷擾,劫掠人畜,大漢朝雖然在北部布設重兵防守,甚至主動出擊,卻收效甚微,甚是無耐。

  皇權的力量,只有用在女人的身上,方顯出它神奇的威風與魔力,但在繁衍皇家子嗣方面,有時卻顯得十分的無奈。朕寵幸飛燕、合德已過數年,頻頻耕耘,卻始終未見辛勤耕耘的成果,迄今仍未在姊妹倆身上見到一絲喜脈的徵兆,令朕好生煩躁與無奈。

  當前,匈奴雖為大患,但還未構成顛覆大漢朝廷基業的威脅,尚屬遠慮;當務之急是盡快解決眼前皇嗣後繼無人之憂,才是舉目之綱。朕的江山社稷,百年後傳給沒有自己血脈之人,讓朕的內心如何平衡?讓朕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傳喚太醫孟究。劉驁將一卷奏章扔到几案上,陰沉著臉朝太監靳嚴吩咐。

  大太監靳嚴躬身而去。

  過了約一柱香的時候,太監靳嚴領著太醫孟究匆匆走進御書房。孟究跪地叩拜。劉驁板著面孔,並不看太醫一眼:趙皇后與合婕妤的病,你給醫了多久啦?

  回稟皇上,已一年多啦。

  為何至今仍未見起色啊?

  這••••••容微臣細稟。

  不必!朕只問你,你是否能醫好朕這兩位愛妾的病?還需多久?朕是不能無限期的空耗著等下去的,如果你醫術••••••天下杏林名醫又不止你一人吧?

  皇上,皇后、合德婕妤並無病啊!

  什麼?你的意思是說朕有病?!

  不是,皇上龍體一向健朗。

  哪就怪啦,都沒病為何如此啊?

  是••••••是皇上誤會了,容微臣••••••孟究回顧左右,欲言又止。

  劉驁朝左右揮揮手,靳嚴領著兩位宮女退了出去。孟究這才低聲稟告:皇上,微臣如實稟告,據微臣瞭解,趙皇后與合德婕妤不孕之症另有原因,她們數年前暗裡從什麼高人那裡得一養顏秘方--香肌丸,這是由麝香、高麗參、鹿茸等名貴藥物製成的蜜丸,將其放入肚臍內,可令人肌膚白嫩芳香,青春美貌,但該藥之毒卻會經久滯留積蓄在任督二脈內,令婦人終生不孕,此疾非藥所醫!皇上,為了您的江山社稷萬代相傳,為了您的後代子嗣,您只有另覓芳澤,方能繁衍皇子皇女,並非微臣醫術不精啊!

  哦,會是這樣。劉驁心中暗吃一驚,原本尚存的一線希望,被太醫一席話語瞬間砸成了齏粉碎屑。

  朕是多麼渴望美貌若天仙的飛燕、合德姊妹倆,為朕生下幾位英俊漂亮的皇子啊,可這竟成一場永遠無法實現的空夢!

  難道天下真得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嗎?蒼天,你為何不遂朕的心願呢!

  ••••••

第五章

  文/真水無香

  漫天的素白。

  白色連綿千里,白色無有盡期,白色曠遠蒼涼,染就無限江山,。陛下的車輦就這樣過去了,車如流水馬如龍,車聲隆隆有如驚雷,由遠至近,自近而遠,響著響著不肯停息。響在長安古道,如雨如雪紛紛而落,落在心頭,落得整個世界如此含量。

  就這樣走了啊,千呼萬喚不曾留住。

  而我,兀自獨守於昭陽。

  昭陽,昭陽,為後人所揣測所豔羨所傳說的昭陽,是與我的名字與合德的名字連在一起不能分開的昭陽。萬千的繁華,萬千的榮光,重重疊疊的羅情綺意——昭陽,可是誰曾經想過她也會如此的寂寥空曠嗎?沒有人會現在這裡留下聲音,即使是九五之尊他也不能。夕陽斜落,寒鴉萬點飛掠而過,昭陽,昭陽的日影真的會給他們帶到長信宮嗎?那與我遙遙相對的宮牆,而今我們是一樣的淒涼。宮牆中的歲月是何等的漫長?它凝於此處,凝固如石,如冰,冷而且堅硬。誰說昭陽只是春guang無盡?誰說在昭陽殿內唯有緩歌曼舞?風吹風過,風漫卷不息,流雲千里,而今也不肯駐足於此地——昭陽。

  只因為這裡冷寂如死?

  我看見葉子飛旋而下,我聽得見風聲淒涼如訴。風聲,風聲中的水聲,可是合德,現在你在哪裡?當我自水中將你抱起,合德合德,你也是千言萬語也溜之不住嗎?而就在此處,你一臉孩子一樣的笑,你盈盈地鑽入我的懷抱,姐姐,我和你在一起,姐姐,我們永遠都不分開——

  在那個時候,昭陽還是活的。

  我們永遠不分開。而燭光此時搖搖曳曳,一點一點,卻穿不透黑暗,穿不透黑暗之外的蒼白。漫天的素白,濛濛裹在心上,裹住,裹緊,裹得透不過氣,而曾幾何時,白色,是我的最愛?白衣勝雪,白衣如雲,就在麗日晴天之下,那個人含笑舉杯,他看我緩緩起舞,黑髮在春風中飄散。他看我輕盈如雪花,如一片羽毛。他的目光追隨我,戀戀不能離去,他臉上的笑殷切如酒,稠的酒,甜的酒,在他的笑容裡有無盡的芬芳,他就這樣走過來,他就這樣攬住我,他說你是仙子下凡,他說我要把你帶回去,留在我的身邊,我也要知道,同神仙在一起,會使什麼樣的滋味,會不會自己也成了神仙?

  誰是神仙?

  在多少年以後,又是誰在這樣問,問合德,你是人,還是神仙?你長著什麼樣的眼睛?你有怎麼樣的嘴唇?怎麼連你的呼吸都是甜的?是誰在信誓旦旦,誰在說,我的江山我的生命都是你們的,是你們姐妹的?是誰在說,此生此世,我心中再絕無他人——

  是真的嗎?所有的纏mian細語,依依尚在耳畔。而宮漏滴瀝,點點滴滴流走了哪些?陛下今夜不會來了,陛下去昭儀那裡,陛下請娘娘早一些就寢,不必再等了……昭陽的夜也是長的,纏纏mian綿沒有盡頭的長。寂寞時我可以臨風起舞,風雲漫卷,風把我吹走,衣袂飄飄,長裾飄飄,我是可以隨風而去的,我願可以不再回頭。就這樣飄飄遠去,人萬千人在塵世驚呼——

  可是,可是誰在喊我,切切的,一聲又一聲,她在喊我,姐姐——

  水一樣的聲音,合德在看我,目光依依。姐姐,你不要我了?合德——

  怎麼會?姐姐怎麼會拋下你?姐姐怎麼捨得拋下你?瞬間,風停風止,葉子落於地面。

  合德,你叫姐姐怎麼捨得離開你?

  還是在昭陽,我看見我的合德,一臉的淚水涔涔。姐姐,姐姐,陛下,他負了我們——合德雙手絞著扭著,要將手中的一切都折斷,衣襟,裙帶,玉珮,還有,我的手——陛下騙我們的,他的心給了別人,他的心中再也沒有姐姐,也沒有合德了!合德切切地抱住我的肩,姐姐,姐姐我們走,我們回家去——可是家在何方啊?合德!當那雙手去拉合德,試圖要將她留著,我聽見的是合德的哭聲,陛下負了合德和姐姐,我們姐妹已成為天下的笑柄了!陛下,你要置合德於何地?陛下,你要置姐姐於何地?不要說你沒有!整個後宮已經是盡人皆知了!陛下,既然你身邊另有佳人,那麼容合德別過——合德撞在了銅柱上,和的,是姐姐沒能夠拉住你!可是合德,你又是何苦?他是君王,六宮粉黛都是屬於他一人的啊!——可是我不要!陛下發過誓的!他說此生此世再無他人,他此生此世只有姐姐,只有合德——是只有合德。合德軟軟偎在我的懷裡,我的長袖上殷紅如花,那是血,合德的血。而陛下的目光如此潮濕,他的眼睛亦是殷紅如血,是,我心中只有你們姐妹,除此,再無他人——

  遠方的嬰啼,就這樣嘎然而止。

  而合德在我的懷裡。合德不會醒來。合德合德,我們不是永遠在一起嗎?我們不是說過,一起回家去嗎?可是你就這樣走了嗎?劉我在空空如也的深宮。

  落日穿透蒼白,落日依依未去。日遲遲,秋日遲。合德——

  你不肯等一等姐姐?就這樣走了啊,萬千呼喚亦不曾留住。

第六章

  A

  地府。陰慘慘的地府,真實不虛的地獄,哀號之聲不絕於耳的地獄。

  漢成帝劉驁幾乎是在瞬間,在朦朧狀態下,從天國突然被打下地獄的。

  漢高祖劉邦,這倔老頭,竟真得去玉皇大帝那裡,奏了劉驁一本。玉皇大帝龍顏震怒,十萬火急將閻王召至天庭,厲聲喝斥閻王疏忽瀆職,竟將此等昏庸淫蕩之魂,飛昇天國成了仙家,敗壞天庭朗朗聲譽,命汝速將醜鬼押入地府處置!閻王瀆職,免其一年俸祿,以儆傚尤。

  閻王心中暗自竊喜,免一年俸祿算甚?不就是區區十萬銀兩嘛,還不夠當年劉驁送給本王厚禮的兩成呢!嘿嘿,東方虧了,西方補。來財的道兒多得是,條條道路通地府嘛!劉驁啊劉驁,這就怪不著本王沒有體恤之情了吧!本王的人情也給你了,可天公不作美啊,也怪你在陽世咋不多積些陰德呢!

  閻王將劉驁從天庭押回地府,將其打入懲罰稍輕的第二層地獄裡,便打道回府用膳品酒去了。

  第二層地獄的懲罰是鞭撻,凡在此羈押的鬼徒,每日視其在陽世罪孽程度,鞭撻6至30下鞭刑。因有閻王暗中關照,劉驁每日上午被鞭撻六下。負責行刑的是位高大威猛的厲鬼,每日準時拎條丈餘狀似黑蛇的粗大牛皮鞭子,踱進囚室,後面跟著端著半盆涼水的一名小鬼。那歷鬼將鞭子在水盆裡攢足了水,威嚴地喝令劉驁趴俯在地,然後揮動鞭子,鞭子旋即呼嘯生風而下,重重擊打在脊背上,剎那間皮開肉綻,血肉橫飛,痛入骨髓。那歷鬼十分敬業,每鞭抽得都十分到位,從不徇情枉法。每一鞭子落下,受刑者都要發出一聲慘烈的呻吟哀號。偶爾,那厲鬼在用力揮動牛皮鞭子時,還要高聲斷喝:知罪否?

  劉驁忙咧嘴喘息呻吟著連聲應道:知罪知罪啊!

  罪在何處?厲鬼繼續揮舞鞭子厲聲質問。

  朕不該親手殺死朕的兩位親生皇子啊;朕不該賜死許美人、曹宮;朕不該殺死燕赤鳳全家,滅他九族哇!

  歷鬼每日那六鞭子,著實厲害,痛入肺腑啊!後經通融,厲鬼答應了劉驁的請求,單日打後背,雙日打前胸。但在施刑時,每鞭的力度仍未減分毫。

  地府與天國,真乃天壤之別!仙與鬼真乃天壤之別,所言不虛啊!

  嗚呼,陰曹地府,朕不想來到這裡,可偏偏卻落到了這裡,天意乎!

  在睡夢中,一次劉驁夢見自己雙手沾滿了鮮紅粘稠的鮮血,那是朕的兩位親生皇子的鮮血,是自己的骨血啊!

  虎毒不食子,為了贏得飛燕、合德兩位愛妾的歡心,朕卻狠心地連殺二子,罪不可赦!朕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也不知朕的兩位皇子,是下了地府還是上了天國?都是未出滿月的嬰兒啊,嫩得相花葉上晶瑩的露珠兒。

  ••••••

第六章
  
  B

  昭陽殿。

  皇后寢室。富麗的楠木床欄,華麗輕妙的薄紗帳幔,錦被橫陳,玉枕斜隈。

  飛燕皇后靜靜地側臥床中,微闔雙目,朱唇微啟,峨嵋微蹙,氣息細若游絲,臉腮蒼白似玉。

  漢成帝劉驁下得朝來,急匆匆奔進昭陽殿,奔至臥室床前,伸手拭拭飛燕額頭,回頭問立於床頭的侍女:皇后還是未肯用膳?

  是的,皇上。都已經第三天啦,皇后滴水未進。宮女低聲回道。

  唉,愛妾,你這是何苦呢!劉驁頹然地坐到椅子裡,雙眸竟蒙上了一層淚光。

  過去許皇后和許多妃嬪,為達到一幾私利,往往用一哭二鬧三上吊來逼朕就範。可飛燕皇后卻靜靜地採用絕食來逼朕就範。若是一般的要求,朕不用思量,就會無條件地滿足她,可這次她的要求簡直就是要挖朕的心頭肉!

  若這世上有曹宮和她產下的皇子在,妾飛燕就自行了斷,先行一步,將皇后位置主動讓給曹宮。三天前,皇后通過安插在宮內的眼線,獲得了曹宮在半月前順利產下一龍子的確切消息後,經過整整一夜的考慮,早上,皇后便向皇上發出了最後通牒,並於當日開始停用早膳。

  劉驁一下子處於進退兩難境地,可謂喜憂參辦,喜的是朕終於有了皇子,後繼有人;憂的是趙氏姐妹倆,遙相呼應,向曹宮發起挑戰,步步向朕進逼,想置曹宮和皇子與死地而後快。一邊是朝思夢想多年才得到的皇子,一邊是如仙似玉的兩位美貌愛妾,哪邊都割捨不下。

  劉驁在昭陽殿略坐片刻,索然無味,便起駕大慶殿。

  大慶殿裡,合德婕妤珠淚紛紛、摔摔打打、尋死覓活:只要姐姐有個三長兩短,妹妹我也就隨姐姐一同去了。

  劉驁悶坐了一個時辰,喝光了一壺茶水,終於想出了丟卒保車的謀略:來人吶,傳朕的旨意,速將曹宮與服侍她的六位宮女一併收監候旨!

  次日中午,用過午膳,劉驁起駕昭陽殿,心想朕給皇后一次面子,已將曹宮及宮女押入牢獄中了,皇后也該見好收兵開始進膳了吧。令劉驁大失所望,昭陽內江山如舊,飛燕皇后仍舊滴水未進,絲毫沒有退卻妥協的跡象。

  晚膳過後,劉驁雙眼溢出些淚水,在昭陽宮殿裡搖曳的燭光下,伏案提筆在塊白絹上先寫下了一行手書--

  曹宮愛妾:努力飲此藥,不可復入宮,汝自知之。

  劉驁寫罷嘆息一聲,又捉筆在另一塊白絹上寫下一行文字--

  籍武:把小箱裡的東西交給那女人,你要親自監督,看她下嚥。並賜六宮女自縊隨曹宮同行。

  劉驁從懷裡摸出一制小巧精緻的綠色錦盒,輕輕打開盒蓋,盒內靜靜躺著兩包藥粉。劉驁用手將兩塊寫了字跡的白綢揉成兩團,塞進盒內,蓋好盒蓋,搓搓雙手,扭臉朝躬立一旁的大太監靳嚴低聲吩咐:把這只盒子,立刻送往北牢主事籍武,不得有誤。

  靳嚴雙手捧著綠盒,腳步急急地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劉驁長長呼出口悶氣,喝乾茶杯裡的茶水,起身在昭陽殿的大殿內踱著緩步。約摸過了兩個時辰,靳嚴氣喘吁吁地趕了回來,低聲稟報:回稟陛下,籍武把聖上囑託的事都辦好啦。

  劉驁點點頭,轉身走進皇后寢室,來到床前:皇后,朕已滿足了你,快起來進膳吧。

  哼,斬草不除根。從飛燕唇內飛出一句低弱的冷笑後,竟掉轉嬌軀向床裡睡去。

  劉驁一怔,心中一驚,周身發涼,感到了這女人的固執和歹毒,七條人命尚不能滿足她的貪慾,她竟敢還在打皇子的主意!

  飛燕皇后絕食第七天晨,卯時,雙目紅腫的劉驁象只鬥敗了公雞,向飛燕皇后、合德婕與姐妹倆繳械投降了。

  大慶殿內,劉驁垂淚命靳嚴去隱秘的藏匿撫育處取來皇子。

  一個時辰後,靳嚴抱著個紅漆木盒滿頭熱汗回來了,將木盒輕輕放到几案上,拉開盒蓋,盒內一胖呼呼的嬰兒酣睡正濃,劉驁俯視著親生皇兒,心如刀絞,心痛欲裂。婕妤合德移到几案旁,纖纖玉指輕輕抖顫著,從一個精緻小瓶裡抖出一粒名為鶴頂紅的毒藥,伸手按進那嬰兒的小嘴裡,嬰兒似吸吮母乳似地吸吮著••••••

  不知過了多久,劉驁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有氣無力地朝靳嚴揮揮手:趁天未大亮,把這盒子悄悄地埋掉吧。

  第八天公雞報曉聲中,飛燕皇后開始進早膳了。

  第九天,飛燕皇后竟歌喉婉轉、舞步輕盈,恢復如常了。

  這個刁毒狡猾的女人!朕遲早要報此仇!必將其先廢之後滅之,方解朕心頭之恨!劉驁暗暗在心底裡恨恨地思量道,朕捨棄皇子,並不是為了你飛燕皇后,而是不忍失去合德婕妤!朕寧可失去天下,也不能失去合德美人,她不是美人,而是如夢如幻的仙女!一個天下罕見稀有的美妙尤物!朕擁有萬餘後宮佳麗,不愁日後沒有皇子的,可這世上只有一位合德美女呀!合德這位美人,已經成為朕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陽光、空氣和水,成了朕生命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是朕的眼睛朕的手臂,她是朕的五臟六腑,與千嬌百媚的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品飲過極品龍井,再飲普通上品龍井,索然乏味,合德就是那極品龍井,後宮那近萬佳麗,都是令朕深感乏味的普通上品龍井。

  用過午膳,劉驁命起駕大慶殿,他要在合德婕妤那嬌嫩的玉體芳軀上,瘋狂地發洩多日來所積蓄的滿腔慾火與憤懣!

  ••••••

第七章

  是空,是靜,是紛然落雪。

  落在長安,蒼白如死。是如此之冷,是如此空寂,是前塵身後中都不可以想像,千里江山,風liu卻被雨打風吹去——而今,我再來這裡,翁仲無言,他們都冷冷看我,是一個女人,就這樣不勝寒涼地來到你身邊。陛下,我可否再陪一陪你?

  這是你的國度,這是你的安寢之處,睡在你身邊的還有誰?不會是我,可否是合德?那又會是誰?風冷冷掠過鬢邊,枝柯在風裡翻飛,就是這些了啊,,此時你可仍是陛下?那沉沉睡於墓園中的,可否仍然是恩澤八方威加四海的天子?你沉睡於此,我追隨於此,一襲素衣,不再有粉黛,亦不再有釵鐶,可那是飛燕,是一如你初見時的飛燕,只是過盡了光陰,她落於多少年後。

  伸手觸及你,是冷的硬的蒼白的石塊,僅僅是石塊,不會因為萬千的呼喚更柔軟一些。歲月也是如此啊,時間久了也會變冷變硬,萬千的柔情中不能使她再多一些的溫情。歲月之前我擁有一些什麼?而今我空茫一身,靜坐在你的身畔。並沒有你,也不再有合德,那些繁華綺豔的歲月如雲煙飛掠,向遠方,向即使伸手也無法觸及的地方。而枝柯在風中翻飛,抖落了葉片,枝柯猶自搖曳,在唸唸地吟著,唱著,來自於市井的歌謠,由民間而入宮庭,而入昭陽,而停留於你的墓園深處。它唱給你聽。我是知道的,它將傳唱下去,傳唱千年猶自未停歇,燈下它落於泛黃的樂府辭章裡。打開,就會清越地響起。

  是的,是的,它在唱,流傳千年的聲音現在流淌在我的耳畔,在繁華似錦的日子裡,它們傳唱著,它們在唱:「飛燕有娣字合德,合德絕豔勝其姊。」合德!為什麼念及你的名字我會疼痛?疼痛無可抑制地蔓延下去,合德,能不能告訴姐姐,你現在在何方?你的秘密我已經知曉,那個小小的秘密,而今是整個漢室江山的創痛,是無法彌補的疼——合德,你並沒有帶走它呵,若是陛下也知道,他可否會就此醒來?當宮女們神秘地彼此傳遞著它,當所有的人以絕望之情注視著它,當我恍然間驚落手中的錦囊,恍然間有如雷霆劈落下來——錦囊就這樣落下來了,我的錦囊,盛藥的錦囊,一粒粒於我是致命的丹丸,而我一直收了它多少年?我一直服用了它多少年?香肌丸!可笑的香肌丸!合德,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服用它,這麼多年來我把自己變成了貧瘠的荒野,變成了不掛果的一朵空花——只是因為你啊!是因為你天香襲人,因為你玉骨冰肌,因為那個人即使是在我的身邊手撫弄著我,瞑目時他所喊出的卻是你的名字!合德合德,而今你的芳香又在何處?真的是委於塵埃了嗎?天蒼茫欲墜,此時,此地,只有我。

  死亡並非是我不知曉的。死亡並非是我未曾觸及的。總有一些的東西會在懷抱裡漸漸冷卻,像一些人。悄然來去卻不留下一些的痕跡。

  昭陽殿內的暖香是誰帶來的?當我看著你,陛下,似遠似近地看。擁我在懷裡,被我擁在懷裡,都是我不能夠把握的。你笑,你皺眉,你怔忡,你無言時會有微微的嘆息。我知道你在唸唸一些什麼。我聽得到伴隨你的嘆息的,是不停歇的童謠,像是不絕於耳的水聲,像是風搖動枝柯……它們響徹在長安的上空,它們飄向我,千絲萬縷纏繞我,不肯放過地纏繞我,成一隻繭,我飛不出去,我生不出羽翼,我輾轉其中,我聽得見一聲聲的詛咒,他們在唱:「燕飛來……」

  是——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

  是我嗎?

  是我!而今零落成泥的我。民間傳說所有的血腥都是因為我。所有人的死……初次的死亡是誰的?我只記得漫天的大雪,記得雪地裡我與合德的哭泣。柔弱無依的合德,亭亭地倚靠在我的肩上的合德,那時的貧賤是想不到今後的富貴的,而富貴時的榮耀又怎能在想像中輕易塌落?那時只知道笑,即使是在淚落如雨的時刻,也是要笑。那個時候我曾牽住那個人的衣襟,那時是我依依哀求:你不要走……然後我看見合德驚詫的臉,之後有陛下送來的錦盒……我沒有打開,但是我知道那是什麼,是他的頭,是燕赤鳳的頭……

  那也是死亡。

  可是陛下,你為什麼沒有殺我?是因為合德的眼淚,還是因為尚有餘情?

  而死如薄紗層層堆積,堆積成為流光溢彩的傳說。從寂寞中來再回到寂寞中去,所以今朝我孑然而來。陛下,你還會記得我嗎?不再美麗的飛燕,發間已有銀絲的飛燕?多年的宮闈歲月,你可曾喜歡我?怨懟不是沒有的,為此,很多的死亡沒有回音。

  我知道你是唸著合德的。幽冥之中你也是不會忘記尋找她。她是陽光,是春風,是清洌的江水,而走時你並不知道,她尚是沃土,有一粒小小的種子在她美麗的身體裡萌動,只是不及破土,更不及長大……

  允許我就這樣追隨而來。

  絲帶潔白如雪,如一江春水。如此之柔,如此細緻,允許以它為舟而渡。

  陛下,允許我就這樣追隨而來。

  合德,我們說過的,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第八章

  A

  漢成帝劉驁在地府裡翻轉過身來,由被囚之鬼,熬成揮鞭行刑的一名鬼差,已是不知過了多少年以後的事情,地府裡的時間幾乎是條凝凍的河流。

  地府裡的歲月永恆持久,每日的生活機械、單調、枯躁、痛苦、陰暗。劉驁漸漸習慣適應了地府生活,特別是每日那痛入骨髓的六次鞭打,漸漸的感覺不那麼痛苦,漸漸的適應耐受且習慣了。時間久了,在那鞭子上下翻飛的呼嘯聲裡,前胸後背日漸麻木沒有了反映,好似在抽打一段完全沒有知覺的木樁。偶爾到了該遭受鞭刑時辰,那行刑歷鬼因故未來或遲來,身子骨反到覺著不太習慣,不太自在。每日若不挨到那六鞭子抽打,內心竟十分不塌實,一顆心老是懸在半空中。

  每日前來行刑的歷鬼,因十分敬業,獲得提升,空出了這一鬼差位置,本區判官決定在轄區內,從數萬囚鬼中公開選取召用,一場空前激烈的競爭在地府內展開。開始,劉驁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沒當一回事,三萬囚鬼競爭一個職位,天上落下的餡餅焉能砸到朕的頭上?那日判官帥領一干鬼官,到轄區內各個鬼室視察,他來到劉驁面前,徵詢劉驁到地府後的感受,然後詢問劉驁此番為何未報名競爭鬼差,說著悄悄向劉驁擠擠鬼眼。劉驁不傻,看出判官鬼眼裡有些內容,便也去報了名。幾日後結果出來了,劉驁大喜過望,他竟高榜的中,轉眼間翻了身,成了鬼上之鬼。他心知肚明,八成是閻王爺在背後給暗中使上了勁。閻王老兄,真是與朕肝膽相照的鬼友!知恩圖報,夠意思!

  劉驁走馬上任,接替了厲鬼的差事,成了揮鞭行刑的威猛鬼差。從此每日不必再挨那六鞭抽打之苦,還可在轄區內自由遊走,最威風體面的是從厲鬼手中接過那粗重結實的牛皮鞭子,每日揮舞起來,受刑囚鬼們在鞭子下血肉橫飛、扭曲哀嚎、呻吟乞求,真是八面威風,那感覺極爽,夠威夠派!遊走於轄區內,朕成了萬鬼敬畏仰慕的鬼差,朕終於找到了當年朕在陽世威風赫赫、君臨天下、萬人之上那種感覺了。

  劉驁決心以前任厲鬼為楷模,公正廉明,威猛敬業,絕不徇情枉法。劉驁行刑時,每鞭子抽下去,也像前任厲鬼那樣鞭鞭到位,鞭鞭都有應有威懾力度,絕不心慈手軟!尊嚴與自信在鞭子飛舞中形成,酣暢淋漓的快感在鞭子飛舞中獲得,地府裡並非沒有快樂,而是缺少發現和體驗!

  劉驁很快對鞭刑進行大膽改革,由鬼差到各個囚室鞭打,改由轄區內鬼徒排隊集中到大廳受刑。在眾多囚鬼面前施刑,越發威猛有力,威懾效果越佳。朕比在陽世當皇上時,還要威風八倍,體面萬分!朕已從群鬼們敬畏恐懼的眼神裡,看出在他們眼中,敬畏朕,並不比敬畏玉皇大帝、敬畏閻王、判官遜色多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朕可以隨意決定施給每位鬼徒痛苦的多寡,痛苦對任何鬼徒而言,都是少之又少才好,朕是有過親身體驗的,完全懂得這些鬼徒們的致命弱點。

  幾個月下來,劉驁感到有些疲憊。每日揮鞭施刑量太大,畢竟是種身體有些吃不消的超強體力運動,時間久了,便也覺著機械、單調、乏味、麻木、疲憊了。

  劉驁很快提出了第二項改革方案:意念鞭撻。所謂意念鞭撻,並非不進行實質性的鞭撻,而是用金錢銀兩這條鞭子,抽打那些有錢的富鬼們,即為朕節省了體力,同時又為地府創收,增加了經濟收入,可謂一舉兩得、一石兩鳥。

  意念鞭撻方案呈報到判官那裡,判官感到事關重大,不敢擅自定奪,忙轉奏閻王。閻王仔細閱過方案,嘿嘿一笑:這個劉驁,果然是個鬼才,華夏地府裡真是鬼才濟濟啊!說明這些年對劉驁懲罰性的德化啟蒙是頗有成效的,祛除了他滿腹的淫蕩慾念,聰明智慧立刻就顯露施展出來了,畢竟是做過一朝天子、見過世面的囚鬼啊。這方案好,肉體懲罰與金錢懲罰,雙管齊下,來得實惠!是該讓地府裡那些富鬼闊魂們出點血,從他們身上刮點肉、弄倆錢花花啦!嘿嘿,好方案!

  閻王鬼顏大悅,立即批准意念鞭撻方案,先行在劉驁施刑的轄區試行,取得成效後,再行全面推廣。

  意念鞭撻施行後,劉驁每日鞭刑量立刻下降了三成多,且深受富鬼階層歡迎。這些富鬼們紛紛與陽世的親屬們通了信息,大量的銀兩很快源源不斷流入地府。陽世親屬為地府親鬼竟如此慷慨解囊,令劉驁大感意外。始終未見陽世親人給他劉驁送來一兩紋銀,令做過一番天子的劉驁,臉上頗有些溫度,挺沒面子。

  地府的窮鬼們對意念鞭刑,表示了強烈的抗議與憤慨:懲罰不能用紋銀罰金取而代之,在懲罰面前,窮鬼與富鬼是平等的!窮鬼之中,竟有能鬼奇魂,不知通過何種渠道,把信息通上了天庭。玉帝傳旨,立即停施意念鞭刑。

  意念鞭刑僅僅實施了數月,悄然終止。閻王仔細算算,一共進帳七千六百多萬兩紋銀。閻王拿出一千六百萬,獎勵地府的層層鬼官,餘下六千萬兩,命小鬼收入閻王府後宮,交與鬼妃保管。嘿嘿,閻王暗自偷偷樂了數日。劉驁這鬼,行,本王日後不會虧待他!智慧生金,此言不虛。

  幾日後,閻王做了安排,給了劉驁一個人情做回報,讓他扮作送炭的雜役小鬼,下到第十三層地獄,去探視一回趙合德女鬼。

  劉驁挑一擔木炭,緩緩下到第十三層地獄,走進大廳,滾滾熱浪迎面撲來,但見燃得通紅的鐵壁火爐,一座座一字排開,望不見盡頭,每座鐵爐四壁象貼餅似地貼燙烤烙著四個受罰的囚鬼,被烙的囚鬼手舞足蹈,慘聲哀號,從其吱吱作響的脊背上,冒出屢屢青煙,焦糊惡臭,令人窒息,慘不忍睹。

  劉驁放下擔子,由一小鬼引領,近入一間狹窄囚室,地上坐著一個骨瘦如柴、狀似骷髏、奇醜無比的女鬼,一陣陣腥臭,令人欲嘔。那女鬼一見劉驁,雙目陡然放出電光:陛下!

  聲音終究未改,依然柔嫩清亮,沒錯,是合德的聲音。劉驁似被雷電擊中,怔怔木木地愣在那裡,腦海裡一片空白。那女鬼抖顫著站起身來,兩眼發直,一步步向劉驁挪來。劉驁駭得周身毛髮皆豎,媽呀一聲驚叫,轉身跌跌撞撞逃出囚室。

  劉驁逃回第二層地獄,回到自己的囚室,心口窩仍狂跳不止。絕世美貌與奇醜無比,竟在同一女人身上展現,丑與美竟源至一體,著實令朕驚詫恐懼!

  地府的日子不緊不慢地流淌著,自從去過十三層地獄,見過朝思夢想的合德鬼面,劉驁萬念俱灰,體內所有鬼欲鬼念登時全消,竟有了萬事皆空的感覺。

  忽一日,轄區內發配來一好生眼熟的蒼老新鬼,一鞭子下去,旋即響起慘烈的呻吟,那聲音太熟悉了,竟是在陽世服侍過朕的太監靳嚴!

  完成了一天的鞭刑工作後,劉驁尋到靳嚴的囚室,貓腰鑽了進去。靳嚴見到昔日的主子,匍匐在地,涕淚滂沱,嗚嗚咽咽,述說了劉驁駕崩後陽世朝廷所發生的事情:••••••飛燕皇后,以超乎尋常的鎮定,力主並扶持陛下的侄兒劉欣登基,繼承了皇位,名號哀帝。百官們並不甘心失敗,以滅絕皇嗣的罪名,上書彈劾飛燕皇后與合德婕妤,哀帝竭力維護飛燕皇后,封為太后,將滅絕皇嗣的罪名,加到已自絕身亡的合德婕妤身上,從而保住了飛燕娘娘。飛燕居後宮,有哀帝呵護,雖大不似先前榮耀,有些冷清,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唉,可惜好景不長,哀帝只做了六年皇上,就患病升天歸位了。哀帝一走,追究滅絕皇嗣之風再起,太皇太后王政君頒布詔書曰:「皇太后(趙飛燕)與昭儀(趙合德),俱侍帷幄,姐妹專寵,殘滅繼嗣,悖天犯祖,無為母之義。貶皇太后(趙飛燕)為孝成皇后,徙居北宮。」飛燕娘娘被貶北宮一個月後,太皇太后王政君又下旨將飛燕娘娘貶為庶人,逐出長安,讓她到您的陵墓去為您守墓。誰知才去了月餘,又被大司馬王莽喝令在墓前自盡••••••

  唉,王莽弄權,奸臣當道,看來大漢朝的氣數將盡,劉家的社稷江山將要易主他人啦!嗚呼,天意啊,天意難為啊!劉驁雙目含著淚光,禁不住仰天長嘆。

  哀哉,一捧黃土掩盡天下風liu!

  地府裡一片寧靜,萬千囚鬼們都進入了夢鄉。惟有劉驁在黑暗中,睜大兩隻鬼眼,徹夜難眠。

  看來朕並非是什麼真龍天子,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真龍天子。朕只是個普通的男人,一個有血有肉有yu望的男人而已。

  ••••••

第八章

  B

  皇兒,你在哪裡?

  皇嗣二字似座極沉重的大山,如影隨形、無時無刻都擠壓在漢成帝劉驁心上。年過四十,朕膝下仍然虛空寂寞,唉,甚是無奈!每當想起曹宮為朕生下的皇子,朕就心如刀絞,追悔莫及,悔恨交加!

  在曹宮被害一年後,皇天不負有心人,後宮中的許美人有了身孕,令劉驁大喜過望,忙悄悄下令嚴密封鎖消息,將許美人置於隱秘而又完全可靠的居所。許美人不負皇上殷殷厚望,十月懷胎,臨盆產下一子,可樂懷了皇上劉驁。朕終於如願以償,又有了皇子,朕的江山社稷又後繼有人啦!

  就在皇兒即將滿月的前一天,許美人懷胎生子的消息,還是被飛燕皇后遍佈宮內的眼線耳目發現了。趙氏姐妹倆聞訊後,在昭陽殿內抱頭哭作一團。

  當夜,劉驁臨幸大慶殿。合德臉掛冰霜,柳眉高挑,淚如泉湧:皇上,您口口聲聲保證不再寵幸我們姐妹二人外的其她妃嬪,呵呵,黃貓黑尾的瞞著奴妾,許美人生下的孩子是咋回事?您做皇上的都言而無信,讓下邊臣民們如何有誠信而言?

  激怒中的合德,抓過一隻茶杯猛地擲於地上,將杯子摔得粉碎,然後一頭撞向殿內銅柱,額角流血,人也昏死過去。宮女們亂做一團,慌忙將合德抬到寢室的合huan床上,太監王盛忙去傳喚太醫。

  皇后飛燕聞訊匆匆趕來,她查看了妹妹頭上的傷,暗咬珠牙,沉著一張桃腮嫩臉,怒睜杏目:都給我出去!

  宮女、太監、太醫們面面相覷,退了出去。寢室內只剩下妹妹合德與皇上、皇后三人。

  皇后雙眸若電,一步步逼近劉驁:皇上,您是在逼我們奴妾姐倆往死路走啊!

  不是不是,愛妾誤會了,誤會了。劉驁渾身顫慄,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飛燕如此盛怒。

  不是就好,如果皇上眼裡還有奴妾這皇后,那就請皇上傳旨,把皇子抱到大慶殿來,日後由奴妾與妹妹親自撫養調教。

  這個••••••劉驁抓耳撓腮,猶豫不決。

  皇后伸出右手,猛地一擊几案,厲聲喝道:還囉嗦個啥,快寫!

  劉驁渾身一抖,靠近几案,拿起筆來,略一思量,在塊黃絹上哆哆索索寫下一行文字--

  愛妾,速將皇兒交給來人,朕將其轉至安穩處以防不測,切切 。

  劉驁剛剛寫罷,尚未放筆,皇后從几案上一把抓起那片薄薄的黃絹,命恭候門外的心腹太監王盛速去抱皇子。

  王盛去了一個時辰,方將嬰兒抱來,輕輕放置在几案上,知趣地低頭退了出去,並隨手關嚴了房門。

  皇后看了幾眼嬰兒,又瞅瞅垂頭不語的皇上,她一臉的冷笑,扭著腰肢轉身尋來一條纖細而結實的紅絲帶,一端纏繞在木頭人似的皇上右臂上,打了死結,然後在那嬰兒的脖頸上纏繞了一週,她自己雙手用力抓住絲帶另一端,屏住呼吸,周身抖顫著用力抻拉那條絲帶,嬰兒的臉蛋旋即由紅變紫,又由紫漸漸變黑,雙眼突鼓,似要蹦出眼窩••••••

  過了半炷香時辰,太監王盛被喚進寢室。皇后朝几案上一個包好的包兒努努嘴:把它埋到荒郊野外去。

  王盛抱起包兒,匆匆的去了。

  皇后歪過臉,冷眼瞧著滿臉淚痕、近乎木吶的皇上:怎麼著,根都除了,那莖草兒還留著何用?那姓許的狐狸精也要本皇后親自動手嗎?

  當夜,許美人被賜自縊身亡。

  一場後宮風波,終於平息。半月後漢成帝劉驁又恢復了正常的起居生活。

  為了皇嗣的延續,他有意避開趙氏姐妹的眼目,悄悄的頻頻寵幸其它後宮佳麗,奇怪,兩年過去,竟毫無動靜。看來朕真是老朽無能了,歲月不饒人啊。劉驁在心中時常發出這樣的感嘆。

  最近數月來,劉驁感到身子特別疲憊乏力,每次駕幸大慶殿時,只有握住合德的一隻纖纖玉足,方能搏動,以行房事,大有力不從心、勉力維持的感覺。

  心腹太監靳嚴,從一道士高人那裡為皇上覓到春藥秘方--逍遙丹。皇上聞之,大喜,忙撥銀兩,命那道士在宮外從速煉製。這逍遙丹煉製極為繁瑣耗時,史書曰:「有方文獻大丹,其丹養於火,百日乃成。先以大甕貯水滿,即置丹於水中,水即沸騰(相者曰:好傢伙),乃易去,復以新水,如是十日不沸,方行服用。」

  三個多月後丹成。劉驁當夜試服一粒,果然神效。靳嚴低聲向皇上轉述道士叮囑,此丹每夜只能服用一粒,若服用兩粒,令人昏厥,若服用三粒,即可喪命。此藥只可偶爾服用,不可日日連續服用,更萬萬不可每次多服。

  劉驁得了逍遙丹,如獲至寶,樂不可支,那裡還記得道士叮嚀,夜夜服用,夜夜貪歡,如夢如仙。半年過去,竟背駝腰彎,骨瘦如柴,面色黑黃。太后王政君見了,心痛得暗自落淚,勸道:帝顏色瘦黑,斑侍中能諫,宜寵異之。

  公元前七年三月丙戍日這天,劉驁剛用過午膳,就被太后王政君緊急召到長信宮的一間秘室裡。太后向兒子講述了兩件剛剛得到的準確消息:後宮其它被臨幸的宮妃們,一但發現有了身孕,為保自身性命,恐蹈曹宮、許美人喪命舊轍,均悄悄服藥將胎兒墮掉;二是民間一首童謠流入宮中,那童謠裡有這樣的話:燕飛來,銜皇孫;皇孫死,燕啄矢。

  劉驁聽罷,大驚失色,心口內噝噝的直冒涼氣,看來不翦除宮中之亂是不行了。朕有太后鼎力支持,懼她何哉?劉驁膽氣一下壯了起來,母子倆當下在秘室中定下了翦除趙氏姐妹的大計:明日早朝時,由太后傳旨,廢掉飛燕皇后,將其打入冷宮;將合德貶為美人,遷出大慶殿。

  劉驁母子倆中午在長信宮秘室裡悄悄商議的計策,晚膳時分就被耳目悄悄傳到了皇后的耳中。飛燕暗咬珠牙,獨自思量了整整半個時辰,然後起身從容來到大慶殿,徑直進了合德的寢室。皇上與妹妹合德正坐在那裡飲酒。

  臣妾一人好生寂寞,想妹妹的酒喝啦。飛燕滿面春風、落落大方地在桌前落座,舉杯獨自飲了一杯。桌下,飛燕悄悄用腳尖碰踩了一下妹妹的腳,合德會意,忙左一杯右一杯的向皇上敬酒,飛燕也不斷向皇上敬酒。姐妹倆沒用多少時辰,就把劉驁灌得酩酊大酔,姐妹倆趁著醉態,媚態橫流,目逗心挑,便把皇上的滿腔慾火點燃了。

  快、快給朕服、服丹。劉驁酔得東倒西傾,合德忙上前摻扶,飛燕從合huan床上的枕下,摸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拔去瓶塞,傾瓶而倒,十粒黝黑的丹粒落入手心。

  姐姐,太多,咱姐倆有兩粒足矣。合德雙眼盯著那些小藥丸,有些緊張不安。

  飛燕笑而不語,將那些丹粒一股腦全塞進皇上那滿是酒氣的口中。

  姐妹倆用力將皇上拖扶到床上,服侍皇上就寢,徹夜銷魂,徹夜狂歡。

  雄雞報曉,東方既白。大漢朝的第十二位皇帝,從此永遠進入了夢鄉。

  第十三任皇帝哀帝劉欣,從這一天起,開始一步步走上那早已有些虛空了的皇帝寶座。

  三月的長安,春寒料峭,乍暖還寒。

  長安城內,大漢王朝又一場浩大奢華的國喪,漸漸拉開了序幕。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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