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S28's Archiver

bbb0147 發表於 2012-5-24 18:42

【匿名】末班車(全書完)

【匿名】末班車(全書完)共五章

[[i] 本帖最後由 bbb0147 於 2012-5-24 18:51 編輯 [/i]]

bbb0147 發表於 2012-5-24 18:43

[size=4](恐怖驚悚)《末班車》第一章 鬼公車

第一章 鬼公車


  瑞芳是通往九份老街的出入口,經過了九份,後頭還有一站旅遊盛地金瓜石,因此一旦遇上假日,從瑞芳上山的公車幾乎班班爆滿,擠的水洩不通,但九份和金瓜石一帶畢竟不是密集的住宅區,所以非假日時段,公車上面總是異常的空盪,到了晚上有時來回一趟還載不到一名乘客。


  我看著腕上的手錶,已經十點五十分,公車站牌標誌著末班車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不過我不確定是不是還會有公車。天氣有點冷,街道已經呈現淨空狀態,左右看過去只剩下幾間店家的招牌還在亮著燈,但叫我徬徨的是來回車道上竟然連一台機車也沒有,更別說可以招計程車上山了。


  風吹起路邊的紙屑滾到我的腳邊,我無聊的踩著廣告單,低頭望向紙上的文案,原來是房仲業者在賣房子,位於金瓜石的獨棟透天厝,一樓可作店面、二樓可當住家,只要五百萬就能成交。我嗤之以鼻的笑了出來,這個地方在平時偏僻的簡直像是荒山野嶺,就連便利商店也很難找到一家,誰會想把房子買在這裡?

  想著的同時,遠遠的兩道車燈射了過來,我連忙向光源看過去,是上山的公車來了!我鬆了一口氣,還以為今晚得向民宿老闆道歉了,幸好有等到末班公車。我連忙舉起手臂向公車司機揮舞,公車司機在擋風玻璃內瞄了我一眼,緩緩的將車身往站牌旁靠過來。


  轟轟的引擎響著,讓氣氛熱鬧了不少,吱的一聲氣音,公車門歡迎一般的拉開。我雀躍的跳上車,投下了二十元硬幣,順勢往車門旁的第一個位置坐下。

  司機透過後照鏡打量我,看了我幾秒才關上車門,輕踩著油門驅使車身往前挺進。


  冷氣從上方吹拂著我的頭皮,溫度明顯較外頭低了兩三度,我攏了攏外套,起身將冷氣孔轉了個方向,並且隨意看向後方,車上只有我一個乘客,我又坐了下來,對於這樣冷僻的氛圍感到彆扭,彷彿是我打擾了司機的下班時間,如果沒載上我的話,他說不定可以早個五分鐘回家。

  我刻意將臉轉向車窗,迴避任何可能和司機有視線接觸的機會。

  「你要到哪一站?」司機打破沉默,主動的開口向我攀談。

  我愣了一愣,不知為何竟然有點心虛,結結巴巴的說道:「喔,我要去金瓜石的山頂民宿,應該是最後一站吧。」

  「那是倒數第二站。你去那裡幹嘛,就你一個人嗎?今天又不是假日。」司機叨叨的念著。


  我一邊聽著,一邊望著他,這時才有機會看清楚司機的模樣,他大概四十幾歲了,微胖的身材,聲音起來精神挺好的,沒有開了一天車子之後的疲態。

  「我是大學生,班上要辦兩天一夜的聯誼,叫我先過來場勘,看看民宿的環境還有規劃附近的景點。我和同學約在民宿裡面會合,因為今天剛好有事情,所以忙到現在才有空趕過去。瑞芳這裡的車子不好等,我等了四十幾分鐘,還怕錯過末班車了。」我說。


  司機笑了兩聲,毫不避諱的表示:「等到了也不一定會讓你上車,我剛剛就想直接開去總站。」

  「啊?」我訝然的看著司機,不曉得該接什麼話。


  司機逕自的又說:「你看這條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老實說,少賺你這二十元,至少不用擔心載到鬼。」

  「鬼?」我皺起了眉頭,三更半夜的和司機在無人的公路上談鬼,我不由得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司機沒看出我的表情沉下,話匣子一下子開了,侃侃的說道:「這條路很陰,平常的遊客不會在晚上到九份來玩,所以都沒有發現,你抬抬看看左邊那道山壁,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

  順著他的話,我傾身靠向擋風玻璃看向左邊的山壁。那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墳塜,原來從瑞芳上九份的山腰有著一處範圍極廣的公墓,立著成千上百的墓碑,從這角度看出去,山壁宛如一張長滿了膿胞的麻花臉,在慘白的路燈照射下,顯得格外森涼。我的心裡一陣的不舒坦,同時明白了司機剛才的話意,難怪他在路上就算看見有人攔車,也不一定會願意停下來,因為上車的究竟是什麼,誰也無法確定。


  「看見了嗎?」司機問我。

  山路一個曲折,我的身子順著後作用力跌回座位上。我點了點頭,低聲的回答:「嗯,看見了。」


  「唉,所以沒人想要開末班車,我是猜拳輸了,所以今天由我來開。等一下送你到民宿下車,我還得自己開回頭。」司機抱怨著,對話的同時,車子已經駛向陡峭的山坡路段。

  這一段路的左邊是山壁,右邊則是沒有護欄的懸崖,一個不小心車子就會滾落萬丈深淵。半夜十一點的車窗外頭沒有燦爛加星的夜景,只有幽黑一片的沉靜,草木搖曳,在路燈的照射下被扭曲成怪異歪邪的黑影。

  我好奇的向司機詢問:「還有多久會到?」


  「四十分鐘,你很急嗎?」司機問我。


  「沒有。」我搖了搖頭,只是不想多耗時間在這條公路上,我將視線從窗外轉了回來,為免看見不該看的東西。

  我閉上了眼睛休息,但是才剛闔眼,司機卻猛然踩住煞車,我的身子不預期的往前一拋,撞向了前方的橫杆。


  「怎麼了?」我驚慌的向司機問道,只見司機緊緊的握著方向盤沒有回答,木然的看著前方。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前方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彎曲的路口。司機側了個身子,拉開駕駛座旁邊的窗戶,索性探出脖子去檢查外頭。看著他這模樣,我生起了不好的預感,該不會是撞到人了吧?我不敢問,直接起身站到前方去看,我將額頭貼著擋風玻璃,看向車頭前方,地上仍然沒有東西,如果真的撞到人的話,現在那人說不定已經被輾到輪胎下了,所以這個角度才會看不見有人影。


  司機死白著一張臉,按開了前方的車門,他跨出駕駛座的位置,粗魯的將我往旁邊推開,三步併兩步的跳下車子的檯階,先是繞著車身走了一圈,隨後彎下身體探向車子的底盤。看著他這麼慌忙的模樣,我下意識的染上緊張情緒,胃部不由得微微縮緊。


  一分鐘過後,司機終於喘著氣走回車上,見他的臉部線條比起剛才柔和了許多,我鼓起勇氣問他:「剛才是怎麼回事?」

  司機看了我一眼,重新關上車門才告訴我:「沒什麼,可能看錯了。」

  「喔。」我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不敢再追問下去。如果司機沒撞到東西,我的追問就顯得不夠信任,這一路的氣氛只怕會更加僵硬;若是司機真的撞到了人,而他又打定主意要肇事逃逸,那麼我的追問很可能促使他對我不利,以免我將車禍過程告訴警方。

  懷著忐忑的心情,我趕緊縮著身子佯裝睡著,不料,司機卻叫了我一聲:「喂,你別睡。」


  「怎麼了?」我睜開一隻眼看向司機,一邊問道,一邊感覺車速明顯放慢了許多,約莫才時速十公里。

  司機咳了兩聲,抬起下巴指向一旁說:「你看見了嗎?那…那邊有個女的,舉著手在攔車。」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前面一處公車站牌旁邊站著一名女人,高瘦的身材穿著一襲白衣,裙襬隨著夜風飄曳,盪出一圈圈的波紋。長髮披在肩上,遮去大半的面容,高舉著手臂在招公車,但那模樣卻是十分嚇人,彷彿招魂似的回來擺著手腕。


  我被眼前的景象嚇著,愣愣的回答司機:「看、看見了。」


  我想司機肯定是猶豫著要不要停車,所以把車速放的這麼慢。不停的話,這班已經是末班車了,那名女人要是沒坐上車子,在這荒山野嶺中說不定會遇到危險;但是…一名穿著白裙子的女人,怎麼會在三更半夜還獨自一人站在公車站牌旁邊,莫非她不是人?我從沒想過自己會碰上這樣的事,頭皮不由得一陣發麻



*-。-。-。-。-。-。-。--。-。-。-。 -。-。-。-。-。--。-。-*


  「要…要不要停?」司機又向我問道。


  「我不知道。」我倉惶的搖頭,心裡其實是希望司機直接把車子開過去。



  「那…那我就不停了。」司機彷彿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奮力一踩油門,同時將車頭拉離站牌的方向,輪胎發出吱吱的噪音,他逃命似的將公車往前開去,倏地便把那名女人的白色身影拋在腦後。


  車窗在與女人擦身而過之際,我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她的容貌,車速掀起的風流撥亂她的髮絲,只見那頭烏黑的長髮如同黑暗的觸手,欲抓向公車的車門,覆蓋在髮絲下的眼眸瞇起,恰好和我四目交接,一抹帶著惡意的微笑自她的唇邊勾起,見狀,我的背脊瞬間竄過一股電流,心跳像是停了一拍,握住鐵杆的手掌頓時變的無力。

  一會兒時間,司機才穩住車速,他也在喘著氣,嘴一面不乾淨的罵道:「倒楣,今天怎麼淨是遇到怪事!」


  「什麼?」我還沒從女人的身上回神,一臉茫然的向司機問道。


  「不瞞你說,之前我不是急踩煞車,還下車去察看底盤嗎?」司機問我,他的表情一臉的焦躁,也不管車上是禁菸空間,逕自的從腳邊拿起菸盒,抽出一根香菸叼在嘴邊。


  「對。」我點了點頭。



  司機先將菸點燃,用力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嘴的白霧才說:「那時我看的非常清楚,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誰知道,忽然一道人影就撞了上來,我連忙踩下煞車,還以為自己撞到了人,但是停了車子之後,那人影又不見了!我心想完蛋了,這下子要出人命了,可是我下了車,怎麼就是找不到那個人,我在想,是不是讓我給撞飛了,那人會不會滾到懸崖下去了,我害怕的走到車頭去找,但是車頭一點撞到人的痕跡都沒有,我開了十幾年的車子,有沒有撞到東西其實心裡都明白,我定下心來想了一想,我根本沒感覺到自己有撞到東西…」

  聽到這裡,我的心裡更加悚然了,如果司機沒有撞到人,那麼他看見的那道人影是什麼,難不成是撞到鬼了?我欲言又止的站在司機旁邊,喉嚨不禁發乾,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像是被釣上岸的魚嘴一張一闔的呼著氣。

  司機打開窗戶通風,一手挾著菸、一手握著方向盤說道:「後來我想不對勁,就趕緊上了車。沒想到車子走不到幾公里,就看見遠遠的有人在攔車。」

  「是剛剛的女人?」我問司機。


  司機點頭說:「對,大半夜的,怎麼會有女人在半山腰上攔車,這裡前後五公里沒有住家也沒有店面,你不覺得奇怪嗎?我當下就害怕了,才會叫你快來幫我看看。」


  「也許她是和男友上來看夜景,結果兩人吵架,被男友拋在路上。」我試圖找出合理的解釋。


  司機的嘴角沉下,絲毫不認同的搖頭:「不可能,你看山路上,我們都沒有遇到來車,遠處也沒有看見車尾燈,就算是跟男友一起上山,那她男友總要騎車或開車吧?我也想過,讓她一個人在那等車太危險,所以猶豫著要不要停,可是我忽然想到,她像我之前撞到的影子好像是同一個人!」

  「你是說,你撞到的那人,和剛剛在等公車的女人像是同一個?」我囁囁的問他。


  「對,越想越像,所以我不敢停車,馬上就加快油門逃了。」司機抓著頭髮,煩惱的說道:「現在載著你還沒那麼害怕,可是你到總站下車後,我還得一個人把車子開回去。」


  我能體會他的惶恐無助,可是總不能夠又跟著他的公車坐回去總站,只好安靜的聽著司機抱怨。我默默的回到位置上坐好,這會兒真是睡意全消了。


  公車延著蜿蜒的山路駛去,公路被夾在兩側的荒煙漫草中間,宛如一條爬行在草堆中的灰色巨蟒,隨著巨蟒的擺動,車身不穩的左右搖晃,我緊緊的握住鐵杆穩住重心,一顆心劇烈的跳動。


  情緒還沒穩下,司機卻又爆出一句國罵,他抓下嘴巴的菸蒂,怒氣沖沖扔出車外:「喂,你看前面。」


  我被他的聲音嚇到,抬頭往前看去,前方一處雜草堆內,隱約可見一名穿著白衣的女人正在揮手攔車,那處沒有公車站牌,也沒有路燈,就只有一名女人唐突的站在草堆裡頭,高舉著手臂。我不禁感覺後頸一片冰涼,宛如被兩片含著邪氣的冰涼唇瓣貼住。我瞪大了眼睛,傻傻的問道:「那…那是剛才的女人?」


  司機忽然急踩煞車,嘎嘎的數聲磨擦,公車驟然靜止在路中央。


  我們和那名女人距離二十公尺左右,她的手臂依然高舉著,白嫩的手腕露出袖口,彷彿吊死在繩上的細長脖子,手腕有氣無力的擺動,看的我和司機冷汗直流。


  女人站著不動,沒有要向公車靠近的跡象,然而司機也不敢將公車停過去,我們雙方僵持在路上,夜風吹動草莖,發出鬼哭一般的沙沙聲,聽著這陣聲響,耳朵如同鑽進了數隻蟲子,爬進體內在搔癢我的四肢百骸,叫我頓時感到虛軟。

  司機抓起一旁的保特瓶大口灌水,抹了抹嘴角,雙手握住方向盤,定下心神之後沉著聲音對我說:「抓牢了。」


  我還來不及會意,公車已經往前爆衝而出!我的身子撞向椅背,差點摔出座位外頭。呼嘯一聲,女人的身影已被甩在排氣管後頭。

  照理來說,這麼快的速度,而女人又是站在司機那一側的路旁,不是站在我一側的窗邊,因此我不可能看清楚她的長相,可是我卻看見了,她的表情異常清晰的透過玻璃窗,直直的落進我的眼簾,我全身不自然的僵硬,側著脖子一動也不能動,儘管她的身影已經脫離視線,我還是木然的盯著那片窗戶。


  她的眼珠子滿是腥紅的血絲,拉出一道道的蜘蛛網,瞳孔像貓眼一般的尖細駭人,最讓我感到害怕的是她抿著微笑的嘴唇,那抹笑容讓我無法忘記,我可以肯定她就是我們在之前那一站所看見的女人,但她明明被拋在後頭了,怎麼可能又超越我們的速度,來到那處草叢的位置攔車?除非──她不是人。



*-。-。-。-。-。-。-。--。-。-。-。  -。-。-。-。-。--。-。-。-。-。-*


  剛想到這裡,我的後頸便傳來一陣癢意,像是誰的髮稍隨著夜風拂來,輕輕刮著我的皮膚。我當下摒住氣息,整個腦袋一片空白,我不僅沒有勇氣回頭去看,甚至不敢伸手去摸後頸確認,就怕手指往後一撥,真的會纏繞上不明的黑色髮絲。

  我吞嚥著口水,拼命的忍著這股麻癢,直到真的受不了了,我才飛快的揮手往癢處用力一拍。啪的一聲脆響,我的手指同時感覺到一顆凸起的觸感,我將手掌伸到臉前一看,原來是一隻蟲子,已經變成不成形的泥垢了。

  我鬆了一口氣,轉了轉快要抽筋的僵硬頸肩,這時才注意到司機的臉色慘白。我站起了身子,向司機問道:「甩掉她了嗎?」

  「不知道,後照鏡看不見她的影子了,只要待會兒不要再遇到,那我們應該就躲過去了吧。」

  「嗯。」我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周圍仍舊是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戶人家的燈火也看不到。我不由得焦急,又向司機詢問:「還有多久會到?」

  「我…我…」司機吱吱唔唔的說著,卻無法給我一個明確的時間。

  我感覺到異狀,連忙向他追問:「要再三十分鐘嗎?」

  「我…我沒有看過這裡的路。」司機喘了一口氣,總算把憋在胸口裡的話說出來。

  我訝然的望著他,從瑞芳上金瓜石的山路只有一條,一路上我們並沒有經過其他的交叉路口,何況司機也不是第一次開車走這條路線了,他怎麼會說沒有看過這裡的路?不合理的情況接踵而來,讓我的思考一度糾結。

  司機將車子越開越快,彷彿急著衝出這片猶如五里迷霧的詭異路徑,眼見儀表板上的時速不斷往上攀升,我不由得一驚,向司機喊道:「開慢一點!」

  司機回頭看了我一眼,眨眼的時間,車頭竟然向前方的懸崖闖了出去!千鈞一髮之際,他踏下了煞車,雙手急忙旋動方向盤,這才拉回差點摔出公路的車身。

  我們兩人餘悸猶存的喘著氣,呆滯的看著擋風玻璃外的懸崖,車頭和懸崖的距離僅僅相差五公分,那底下是深不可見底的黑暗,要是摔了下去恐怕會屍骨無存。見狀,我的喉嚨突然一陣乾澀,血液在剎那間往頭部上衝,過高的血壓導致腦袋昏眩不已,雙頰同時感到一陣灼熱滾燙。

  「天呀,幸好踩住煞車了。」司機吁了一口氣,緩緩的將車身倒回車道,但他沒有繼續的往前開,而是又拿出一根菸點燃,大口大口的吸著,然後吐出白濁的煙圈,好似心頭的恐懼也能隨著這樣的吞吐排出體內。

  我沒有催促司機,因為這樣的情況下開車,很有可能會再發生一次意外,也許下一回就沒有這次幸運了。我坐回位置上,看著司機抽完了一根菸,緊接著又拿出第二根點燃,風從駕駛座旁的窗戶不斷灌進來,山上的空氣較山腳下的冷冽許多,即使不開冷氣也會感覺到寒意。

  司機見我不說話,將菸盒往我的面前一遞,向我問道:「要不要來一根?」

  「不用了。」我客氣的拒絕他的好意。

  司機沒有將菸盒收回,又問了我一次:「真的不要?」

  被他這麼一問,我不由得動搖了,雖然我是個不抽菸的人,但此時卻渴望著菸草中的尼古丁可以麻醉我的恐懼。我輕輕的點頭,帶著罪惡感的接過一根香菸,司機扣著打火機,幫我點著嘴上的香菸,我學著他的動作吸了幾口,沒有因為初次抽菸而嗆到,反而感到一股厚實的暖意滑進胸口,口中的煙氳像是實體的存在,我甚至可以知道它在體內的哪個位置流動,它大概會覆著在我的肺葉上,造成未來陽萎的可能性,荒唐的邏輯讓我吃吃的笑了出來。

  「在笑什麼?」司機好奇的問我。

  「沒什麼,想到禁菸廣告的內容,我說不定會因為這根菸而早洩和陽萎。」我說。

  司機聞言也吃吃的笑了,氣氛一下子活絡許多。他深吸了一口菸,對我說道:「你看窗外,雖然還是一條公路,不過我每天都在開,所以哪裡有石頭、有草,我比誰都要清楚,就是這裡讓我覺得陌生,完全認不出來,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剛剛不小心開錯了路。」

  「這裡上去不是九份?」我訝然的問他,總算明白司機的慌張不完全是因為那名白衣女人,更多的因素在於我們迷路了,就連司機也不曉得我們身在何方。

  「不知道,正常來講,這條路根本沒有分叉路口,我們怎麼可能會走錯路,可是…我確實沒看過這裡,所以我才會害怕呀。」司機的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我們兩人抽完了這根,他也回復了精神,重新將手握上方向盤。

  聽了他的一番告白,我的心情卻是更加沉重,雖然我從未遇過這種狀況,但是多多少少從網路上面看過一些靈異小說,若不是我們在無意間闖進了陰曹地府,就是我們撞上了鬼打牆,才會來到全然陌生的環境。



*-。-。-。-。-。-。-。--。-。-。-。  -。-。-。-。-。--。-。-。-。-。-*


  我抬起手腕看錶,錶的秒針還在滴答的走動,一切運轉都很正常,現在是凌晨十一點二十分,如果我們是進入異度空間,時間應該會產生錯亂,例如秒針停止,或是飛快的轉動,可是這兩種現象都沒有,代表我們還是在人間,以刪去法來看的話,我們是撞上鬼打牆了,所以才會覺得眼前的公路很陌生。

  「先等等。」我喊了一聲,聲音在車廂裡盪開,音量大的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司機正要踩油門,聽見我突如其來的嚇阻,肩膀陡然一顫,倉皇的轉頭問我:「怎麼了?」

  「我懷疑…我們看見的公路其實是幻象。」由於我也不確定,因此說話變的吱吱唔唔。

  司機不懂的問我:「幻象?這路不是清清楚楚的嗎,周圍也沒有濃霧,我們兩個剛剛是在抽菸又不是在嗑藥,怎麼會有幻象?就算是幻象,難不成兩個人看見的東西還會一樣?」

  「你有沒有聽過鬼打牆?」我連忙插話打斷他的叨叨絮絮,免得司機模糊了焦點。

  「有,鬼打牆是指同一段路卻一直繞不出去。」司機說。

  我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之所以繞不出去,是因為開車的人以為自己走的是直線,實際上卻是被幻覺所迷惑,所以車子其實是繞著圓圈在開。我在想,我們看見的這條公路可能是幻覺,讓我們以為自己是走在公路上,但其實車子早就偏離了車道,開進雜草堆裡面在繞圓圈。」

  司機被我這麼一說,不由得臉色發白,魏魏顫顫的問我:「那怎麼辦,難不成我們要在這裡等到天亮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司機的問題,深呼吸之後鼓起勇氣,拉開我座位旁的窗戶,沙啦的一聲,窗戶開了,外頭的夜風順勢鑽進我的外套領口,在我的胸前鼓動,將衣服吹的一脹一縮。我探出腦袋去看窗外的景象,和我的猜測一模一樣,公車的前頭根本不是灰色的公路,而是又黑又深的山谷!幾顆細小的碎石被風勢一吹,嘩嘩的滑落了谷底,聽著這陣聲響,我的雙腿竟然不由得發軟。要是我剛才沒有阻止司機,任憑他將車子往前開動,那麼我們兩人此時已經身首異處了,一想到這裡,我便感到心口一陣悶痛。

  我將腦袋從窗外縮回車廂內,司機沒有開口問我,主動的伸頭去看外面,他的身子一僵,彷彿畫面定格似的,他的上半身一動也不動的攀在窗口。良久時間過去,他才逐漸恢復正常。

  司機將窗戶完全打開,這次不從擋風玻璃看路,而是探出半個身子,依據車廂外頭的景象慢慢倒車。從擋風玻璃看去,公車的前輪都壓上草叢了,完全脫離了公路的車道,可是我再把頭探出窗外去看,其實我們正在慢慢的回到真正的車道。

  後輪駛上了真正的車道,一瞬間,擋風玻璃前的幻象便消失不見了,又回到了正常的畫面。司機和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兩人各自跌回座椅上,經過剛才那波震撼教育,我們像是剛跑完了八百公尺似的全身虛脫無力。


*-。-。-。-。-。-。-。--。-。-。-。  -。-。-。-。-。--。-。-。-。-。-*


  「還要往上開嗎?」我問司機,剛說完話,褲子裡的手機就響了。


  我掏出手機,透過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可以知道是民宿內的同學打來的,我接起電話問道:「喂?」

  「喂,你怎麼還沒到?」阿浩的聲音從話筒內傳來,語氣充滿不耐煩。

  我再看手錶上的時間,已經十一點三十分了,難怪阿浩會生氣。我簡短的向阿浩交待行蹤:「我在公車上。」


  「還有多久會到?」阿浩問我。


  我沒有答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司機,恐怕這個問題連司機也無法作答。

  「半小時內吧。」我估了一個大概的時間,向阿浩說道,隨後匆匆的結束對話。


  司機待我把手機塞回褲子口袋才踩下油門,一邊說道:「半小時內應該會到。」

  隨著車速的運轉,車箱再次搖搖晃晃的震動起來,司機這一次不敢再開快車,並且不時的伸頭出去察看外面的景色,就怕再一次陷入鬼打牆的幻象。這樣的舉動非常危險,司機的腦袋很可能會因為會車的意外,被撞的稀巴爛,幸好此時是三更半夜,路上沒有半輛來車經過,但是我依然為了司機的危險動作頻頻捏冷汗。


  車子開了五分鐘的車程,由於沒再發生任何異狀,因此司機的膽子也慢慢大了,不再玩命似的把腦袋伸往窗外,回復平穩的開著公車。夜風在車速的帶動下,不斷的灌入車箱,我開始感到身子發冷,猶豫了一會兒,我決定拉上車窗。


  一個簡單的動作,我起身關好窗子,回身又坐下,視線不經意的對向車門旁的後照鏡,一抹白影從後鏡內閃過,我不由得懷疑是自己眼花,連忙瞇起眼睛仔細的看去。後照鏡內的白影由模糊轉為清晰,像是一潭被攪亂的池水,待波瀾漸漸平息之後,倒映出裡頭的影像,一張蒼白的女人面孔赫然躍現。我的頭皮一陣發麻,瞪大了眼睛卻無法說話,就連尖叫也凝結在喉頭,管氣被掐住一般散開窒息感,又痛又熱的灼燒著喉嚨。


  我發出唔唔啊啊的聲音,卻沒能引起司機的注意。後照鏡內的女人還在,蓋住面孔的頭髮被風一吹,從兩邊掀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冰涼的眼神直直的望著我,她像是知道我正在看她,嘴巴的笑容不斷的放大,露出一口的森森獠牙。


  「哇!」我慘叫了一聲。


  「幹什麼?」司機慢下車速問我。


  「別停車、別停!她追上來了,在後照鏡裡面。」我語無倫次的告訴司機,甚至激動的拍打身前的鐵杆,敲出鏗鏘的金屬雜音。


  司機的方向盤一歪,車身差點在公路上打滑,他惶恐的左右轉頭去看後照鏡,一會兒又問我:「在哪?我沒有看見啊。」


  我指著右側的後照鏡,正要叫司機快點看,但是須臾的時間罷了,女人的面孔已經不見,後照鏡裡頭只有空盪的公路,好似在諷刺著我的大驚小怪。我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正要放下,遠遠的就看見那名白衣女人站在路旁的一顆大石上,平舉著手臂在攔車。


  「操!」司機爆出一句國罵,我則是傻眼的連罵都罵不出口,只能空洞的看著那名女人。


  「別…別停車。」我喃喃的念著,幾乎是無意識的說出這句話,我的聲音響在耳際,聽起來有點陌生,好像是遙遠的地方所傳回來的回音,也許那真的不是我的聲音,也許我根本沒有說出這句話,只是潛意識的在腦海裡面念著,我的意識一片混沌,因為眼前的事物早就不能以常理來評斷。


  「我要停車。」司機說。


  我聞言之後恍然清醒,難不成司機瘋了?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扯著嗓子詢問司機:「你要停車?那個女人是鬼,她不是人。」


  「我知道。」司機慢下了車速,接著又說:「我記得剛當上公車司機的時候,前輩曾經叮嚀過我,如果看見路上有人在攔車,不管是不是乾淨的東西都要停車。末班車服務的本來就不止是人,我們必須每一站都停,讓它們可以上下車。要是不小心忘了停,這些東西就會無法下車,跟著你回家;或者是你若不停車讓它們搭乘,那麼它們也不會讓你平安的開車。」


  聽完了司機的說法,我的心裡涼了一截,按照他的意思,如果我們不停車的話,將會再度遇上鬼打牆,或者是更可怕的事情,可是讓她上車之後呢,誰能保證我們的平安?我頹喪的坐了下來,從來沒想過要和鬼同車,但是這種荒謬的事情,竟然讓我遇上了。眼見公車慢慢的停靠到那名女人的身邊,我不敢看的閉上了眼睛。

*-。-。-。-。-。-。-。--。-。-。-。  -。-。-。-。-。--。-。-。-。-。-*


  車子停了下來,嘶的一聲氣音,我知道是車門打開了。半晌時間,公車門關了上來,但我還是逃避的不願睜開眼睛去看,直到公車搖搖晃晃的往前駛動,我心頭的大石這才卸下。如果女鬼上車之後真的要對我們不利,司機絕對不能這麼平穩的開車,說不定女鬼不見了,或者根本就沒有上車。抱著這絲想法,我猶豫著要不要將眼皮睜開。

  思考之際,後頸再次傳來熟悉的麻癢,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反射性的認為應該又是蟲子在我的皮膚上爬行。我伸手往後頸抓去,可是這回卻沒有摸見蟲子,反倒是麻癢的感覺轉移到了手背上。我愣了一愣,全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我摒住氣息,悄悄的將眼皮撐開一道細縫,卻見眼前並沒有異樣,我見狀之後安心了許多,這時才有勇氣將眼皮完全睜開,猛然,幾縷黑色的長髮從我的頭頂上方垂掛下來,飄然的落在我的鼻頭、臉頰以及後頸,我瞬間明白了手背上的麻癢觸感來自哪裡。

  我倒抽一口氣,直覺的抬頭看向上方。公車的天花板上爬著一名女人,皮膚灰白的沒有任何血氣,她的頭顱以不正常的角度反轉,雙眼凝望著我。我差點昏死過去,偏偏我的意識卻是異常清晰,只見她像壁虎一般的爬行在天花板,飛快的往後座方向竄去。

  她上車了。

  司機語調輕鬆的對我說道:「她不見了,看樣子是沒事了。」

  「什麼?」我喃喃的問道。

  司機說道:「剛才我把車子停在那個女人旁邊,然後打開車門,她在轉眼間就不見了。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總算是安心了不少。」

  我無法回話,喉嚨乾澀的像是一說話就會撕裂聲帶。我移轉視線看向車子中間的後照鏡,本該無人的車箱後頭,此時出現了一名低著頭的長髮女人坐在那裡,然而司機卻像是看不見她,心情愉快的哼起曲調。

  我緊緊的閉上眼睛,吞嚥了一口口水,壓抑下不斷湧現的恐懼之後,我才再次睜開眼睛,後照鏡中的女人眨眼時間又不見了,只剩下擺盪不停的寬敞車箱。

  司機熟練的轉了一圈方向盤,車子總算脫離了偏僻的荒野,開上了美麗的山城,只是今天不是假日,因此夜裡的九份並不如想像中的熱鬧,反而是散發出凋零滄桑的氛圍,宛如一棵立於崖上的孤獨老松,在看盡了百年的興衰起伏之後,透露出濃稠的哀傷與冷然。

  「再十五分鐘就會到山頂民宿了。」司機說道。

  我按著胸口,至今心臟仍然狂跳不已,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虛軟的向司機說道:「謝謝。」

  「把你嚇壞了吧,也難怪了,你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情,多看幾次就會習慣。」司機坦然的表示。

  我的眼睛一瞇,不解的問他:「這種事情也能習慣?」由於我知道後座的東西還在車上,因此避諱的不願說出「鬼」字。

  司機嘆了一口氣,說道:「所以沒有人喜歡開末班車。你知道金瓜石以前是幹什麼的嗎?」

  他忽然轉變話題,我的思緒一時打結,木訥的回答道:「挖金礦,那裡是礦脈。」

  「沒錯,那裡就是礦脈,你有聽說過挖礦不死人的嗎?不小心挖到天然氣,整條礦脈就會氣爆,要是不小心挖到地下水,裡頭的工人也會淹死,再不然用炸藥引爆礦脈時,有時也會造成山崩,那死的人數才真是多。」司機說的像是親眼見過,他感慨的搖頭。

  「所以金瓜石也不平靜?」我直覺的向司機問道。一想到今天要在金瓜石的民宿過夜,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司機聳著肩膀說:「不知道,也許只有駕駛末班車才會遇上。」

  「你遇上了?」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連忙向他追問。

  司機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頭:「遠遠看過去,就像幾個矮小的黑人,全身黑漆漆的和那些草木石頭融為一體,不過還是可以看的出是幾具人形,有時候只有兩三個會站在山邊,有時候會有十幾個…挺嚇人的,有一次是近距離看,他們大概是被掩蓋在礦坑裡的冤魂,全身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就像是火場裡面扛出來的扭曲焦屍。」

  話剛講完,我就看見遠遠的一處交叉路口,正站著兩名黝黑的人影。

  公車慢慢的靠了過去,彷彿是要接他們上路。

                                                                                                                                          第一章完(待續)[/size]

bbb0147 發表於 2012-5-24 18:44

[size=4](恐怖鬼故事)《末班車》第二章 試膽

第二章 試膽


  公車停靠在路邊,嘶的一聲氣音,車門往內拉開,車門外頭正站立著兩道黑影,我呆滯的無法反應,傻眼的望著司機。


  司機等了一會兒,回頭問我:「到了,你不下車嗎?」


  我嚇了一跳,連忙轉頭看向左右,隨後慌慌忙忙的站了起來,走到車門口問他:「這裡就是山頂民宿?」


  未等司機回答我的問題,剛才看見的那兩名黝黑的人影,卻先在車門外開口叫喚:「阿政,你太慢了吧!」


  「阿浩,原來是你們。」我驚喜的大叫,蹦蹦跳跳的下了車,立刻揮手向司機道別。


  司機關上了車門,開著車子往最後一站前去。我的視線瞟向公車的背影,心裡不禁想著,後座的那名白衣女人不曉得離開了沒,或者會跟著公車回到總站。


  阿浩推了我一把,不滿的抱怨:「還說半小時會到,我和小誠站在這裡等了四十幾分鐘。」


  小誠用手指推著鼻樑上的眼鏡,附和的點頭。


  我只能道歉,沒有辦法跟他說明公車上的驚險際遇,「對不起,你們不要生氣,我們先回去民宿好了。」


  阿浩嘆了一口氣,走在前面領路,嘴巴卻沒有停下的繼續碎念:「民宿老闆已經去睡了,你也太慢了吧,到底在忙什麼?不要跟我說是塞車,更別說是遇到鬼打牆。」


  我的心裡一怔,囁嚅的說道:「就是鬼打牆,你怎麼會知道?」


  阿浩回頭瞪了我一眼,不客氣的說:「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阿政,下次理由編個好一點的。」站在我旁邊的小誠也不相信,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隨後不想理我的走到阿浩身邊,和阿浩並肩往前走向民宿。


  民宿的地理位置有些奇怪,站在公路上完全看不見一磚一瓦,只有一塊木牌告示,畫著指向懸崖下的箭頭,然後寫著山頂民宿四個大字。一直走到了公路的邊緣,探頭往下望去才會看見民宿的屋頂,它就建在一處凸出的崖壁平台上,讓人不禁擔心颱風來襲時,民宿建築會不會被吹落山崖底下。


  三更半夜的看不見周圍的風景,甚至是放眼望去的那片碧藍海洋,也化成墨一般的漆黑深邃,宛如一處連結著無間地獄的地殼裂縫,若是多看它十幾秒,魂魄將被吸蝕吞噬,最後只會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我飛快的將視線拉回,不敢再看向那片夜裡的墨色海洋。


  在阿浩的帶路下,我們沿著攀覆在崖壁上石階往下走,一會兒便來到凸出於崖壁的平台。平台的佈置十分優美,從石階走到民宿門口的兩側走道上,種滿了各式的花草樹木,但我沒有心思去觀賞,一心只想快點回到房間休息。


  來到了民宿的門口,我抬頭打量了一眼建築外觀,約莫有三層樓的高度,大門建在二樓的位置,一樓聽阿浩的介紹,那裡權充為地下室,用來堆放雜物和作為廚房使用,只提供民宿的員工進出;二樓是接待大廳,但因為夜深人靜了,因此大燈已經關上,使得室內昏暗不明;三樓正是我們所住的房間,共有十間四人房,可以提供四十人住宿,非常適合我們舉辦兩天一夜的聯誼。


  阿浩一邊介紹,帶著我進入二樓大廳,一邊往三樓的樓梯口走去。民宿畢竟不是飯店,內部裝潢透露著鄉下人家的氣息,泛黃的壁紙、沒有質感的紅色塑膠地墊,走起來還會聽見鞋底和地墊磨出的吱嘎聲響。


  我們訂的房間就在三樓的樓梯口旁邊,阿浩拿出鑰匙插入鎖孔,三兩下功夫就把門打開了,房內的冷氣開的很強,房門一開立刻可以感覺到一股寒氣宣洩而出,朝著我們三人迎面襲來。


  我打了個寒顫,搓著手臂問道:「現在是冬天,你們冷氣不會開的太強嗎?」


  「房間錢都付了,當然要吹夠本,從電費裡面撈一點回來。」阿浩一邊說,一邊動手脫了腳上的運動鞋,隨手亂扔在玄關的位置。


  「嗯,既然要撈一點回來,那你怎麼不再去洗十次澡,最好洗到脫皮,這樣不僅賺到電費,還能賺到水費。」我一邊脫鞋,一邊調侃的說道:「要是每個房客都這樣搞,民宿不倒才怪。」


  小誠有樣學樣的把鞋子亂丟,將房門帶上之後說道:「晚餐的時候聽老闆說,民宿今天只有我們三人租房。」


  我走進玄關,先是經過廁所,又走了兩三步的距離才看清楚房間內的全部擺設,兩張雙人床的中間擠著一張褐色小茶几,而床的對面是一張有著偌大鏡面的化妝桌,桌面上擺著三十吋電視,正在呢呢喃喃的播放著新聞畫面。


  我把隨身的行李放到電視旁邊,然後翻找著乾淨衣物打算換洗。


  小誠見狀,對我說道:「不用拿了,等一下再洗。」


  「要幹嘛?」我轉頭問他,同時看見阿浩拿出三根手電筒,並且遞了一根交給小誠。我赫然想起,這次除了來試住民宿之外,我們還要負責規劃聯誼的行程與遊戲,其中一項既定的安排就是夜遊。


  「我們在等你要去夜遊。」阿浩說:「你也太會拖了,起初跟我們說九點就會到,後來又臨時改成十一點,結果到現在都已經十二點了。」


  「那個…都這麼晚了,我也不是故意要拖,不然我們先睡一覺,明天再去看景點吧?」我試著改變行程,著實不想在這個時間出門。


  「走啦,不要三八了,夜遊當然是晚上去看才準,白天要看什麼,白天叫作郊遊了,不是夜遊。」阿浩塞了一根手電筒給我,完全不考慮採納我的意見。


  小誠已經在穿鞋子,他見我沒有動作,調了一下眼鏡彷彿要將我看透,沉著聲音激將的問我:「阿政,你該不會是在害怕?」


  「什麼?」我心虛的回答,心裡明明怕的要命,仍是逞強的裝作鎮定,否則一旦被抓到了話柄,我未來的大學生活肯定會被恥笑不完。


  「那就走呀,磨磨蹭蹭的幹什麼。」阿浩也穿好了鞋子,他們兩人站在門口,就等著我一個人。


  我不情願的把鞋帶繫緊,苦著一張臉跟著他們走出房間,「你們有想好要去哪裡嗎?」


  「金瓜石是有名的礦坑,我們就去走礦坑。」阿浩說。


  一聽見礦坑二字,我立即想起司機所說過的話,那些飄盪在公路上的礦坑冤魂,宛如是一具具被抬出火場的焦屍。我顧不得形象,連忙喚住阿浩和小誠:「喂,不要吧。」



*-

。-。-。-。-。-。-。--。-。-。-。-。-。-。-。-。-。--。-。-。-*


  「幹嘛不要?」他們兩人不約而同的問我。

  我被問的啞口無言,一會兒才說:「礦坑就是隧道,那不如去走辛亥隧道就好了,幹嘛跑到金瓜石來走,這樣太沒創意了。」

  「你有什麼好提議嗎?」阿浩問我。

  「十三行遺址!我們改去那裡好了。」我說。

  「白痴,進不去。」阿浩當場否決我的提案。

  「不然…」我吱吱唔唔了半天,但是一個景點也想不出來。

  寡言的小誠搖著頭,直接對阿浩說:「我們還是去礦坑吧。」

  他們兩人無視我的存在,逕自的往大門走出去,一邊玩著手上的手電筒,一邊交頭接耳的說笑。

  我一陣心急,腦袋頓時靈光一閃,我連忙往前追去,擠進他們兩人的中間,假裝熱絡的說道:「不然我們去黃金神社,怎麼了?就這麼決定吧。」

  不等他們反應,我兀自的作下結論,又怕他們會反悔,於是我走的飛快,拉著他們直往黃金神社前去。

  走出了民宿大門,我們再次沿著石階回到瑞金公路。

  黃金神社距離民宿不遠,我們約莫走了二十多分鐘就到了,一路上聽著公路上頭的風嘯蟲鳴,望著遠處古老的山城,我們宛如進入了時光隧道,一瞬間掉進數十年前的金瓜石,夜裡的景色如同黑白舊照片中的畫面,有種不敵歲月侵蝕的斑駁蒼涼,這層感受如同恐怖電影中,鬼魅出現前的妖異配樂,正在預告今晚的夜遊會有驚險體驗。

  我看了一眼身側的阿浩和小誠,他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忙著在討論聯誼約到的女生哪個漂亮、哪個身材好。夜風冷冽,我的手掌卻不自然的滲出了汗水,導致握著手電筒的部份濕濡了一片。

  我們三人站在一處石階前,掩沒在雜草中間的小徑爬上山巒,兩側立著幾座日式的石燈籠,讓人一眼就可以知道這裡通往黃金神社。

  阿浩忽然閉上嘴巴,晃著手電筒的光束在石燈籠上來回掃視,有的燈籠還保持著完整,有的卻被破壞只剩下一根光禿的石柱。阿浩看了一會兒,沉著聲音說道:「嘖,太詭異了吧,這不是日本的石燈籠嗎?」

  「黃金神社是日本人留下來的,當然會有石燈籠。」小誠說完,挺身率先往石階上踩去,走了兩步之後回頭催促我們:「快點跟上。」

  我和阿浩傻呼呼的點頭,連忙跟上小誠的腳步。由於石階的寬度狹窄,因此我們無法並排前進,只能排成一列往前走。小誠在最前面領路,阿浩走在中間,而我則是跟在最後一個,這個位置非常不好,感覺背部涼颼颼,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亦步亦趨的貼著前方的阿浩。

  剛越過第一個石燈籠,我開始感到不對勁,原本空盪的身後傳來一陣壓迫感,彷彿是誰跟了上來,可是我們只有三個人,阿浩和小誠走在我的前面,我的身後不可能有人,除非是其他的遊客站在我的身後。

  我很快打消這個想法,一路上走過來都沒有看見其他路人,不可能會是其他的遊客,意識到這一點,握在手上的手電筒不禁顫抖,使得射出的光束像是失控的傀偶,搖擺著手腳在草堆中亂跳。

  阿浩瞥見草叢上的白光,疑惑的轉頭看我,他剛一轉頭,飛快的又正過身子,背部一僵,就連腳步也陡然停頓。我差點撞上阿浩,正要開口問他,他又若無其事的往前走了上去,看著他的動作,可以明顯察覺到他的小腿正在哆嗦。我的耳後不由得滑下冷汗,脖子僵硬的無法轉動,更加不敢去確認我的身後究竟跟著什麼。

  隨著走在最前方的小誠邁動雙腿,我和阿浩機械式的跨步,不到半晌時間便來到黃金神社的所在之處,只是這裡已經殘破不堪,完全看不見神社的模樣,只有一處像是蓄水池的凹槽,以及三根腐朽木頭所搭成的鳥居。

  小誠不甚滿意的說道:「原來黃金神社變成這樣了,這裡可以作為夜遊終點,我們把夜遊改成兩人一組的試膽大會也不錯。」

  說完,他轉過身子看向我和阿浩,像是在詢問我們的意見。我直直的望著他,試圖從他的表情上找出線索,我見他的表情,緊繃的肩膀不由得鬆懈。

  阿浩也回頭看我,隨後轉頭四周張望,彷彿掉了東西正在找尋。我還沒來的及問阿浩,阿浩先開口說道:「嚇死我了,剛剛看見阿政的後面,跟了一群黑色的東西,他們長的像是人,可是全身焦黑,動作看起來也不可能是人。」


*- 。-。-。-。-。-。-。--。-。-。- 。-。-。-。-。-。-。--。-。-。- *


  阿浩拍著胸脯定神,他一邊說著,身後隱隱約約一邊出現了他口中所描訴的黑色東西。我看見他的身後,慢慢浮現出一具黑色的人形,全身焦黑已經看不見五官,那形態若隱若現,好似風一吹就會像沙一般飛散。一具、兩具、三具…

  「他們的動作僵硬的像是僵屍,我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所以馬上轉過頭不敢再看…」阿浩還在說著,而這些東西如同看戲的民眾圍觀過來,好像很好奇阿浩口中的它們是什麼樣子,其中一個從阿浩身後,伸頭越過阿浩的肩膀,他的臉就靠在阿浩的耳邊,然而阿浩卻沒有察覺,還在濤濤不絕的形容。

  我的瞳孔瞬間放大,嘴形隨著恐懼擴張,偏偏尖叫衝不出喉嚨,只能雙眼看著那具黑色的身形吐出炭一般的長舌頭,像是要舔向阿浩的臉頰。我的全身宛如觸電,一陣酥麻從腳底爬上了頭皮,意識頓時空白。

  小誠猛然大叫:「快跑!」

  聲音在我的耳邊回繞了三秒左右,我才如夢初醒,跟著大喊:「快跑!」

  小誠落慌而逃的跑下石階,我也狼狽萬分的追了上去,半晌時間,阿浩才莫名其妙的跟上來,不解的問著我們:「怎麼回事,幹嘛要跑?」

  「晚點再說。」我喘著氣回答阿浩,鼓盡全身力氣的死命往前狂奔,和他對話的時候甚至連一眼都不敢回頭。

  去的時候我們走了二十幾分鐘,回程卻是連十分鐘都不到,我們已經氣喘吁吁的衝回民宿,三個人累倒在樓梯口,扶著欄杆、倚著牆壁大口喘息,小誠摘下了眼鏡頻頻擦汗,我們休息了片刻,才步履蹣跚的往房間走回去。

  房內的溫度仍然冰涼的像是停屍間,但是之前還覺得冷,現在卻因為整個背部都是運動過後汗水,因此感覺房間裡的冷氣此時真是涼的恰到好處。

  我從行囊中拿出乾淨的換洗衣服,對阿浩說:「喂,我去洗澡了,不關門喔,等一下要是聽見我大喊救命,記得進來救我。」

  「要是你喊救命,我會第一個逃跑。」阿浩苦笑著說道,讓人分不清楚是玩笑還是真心話。

  「沒義氣。」我斜睨了阿浩一眼,改向小誠求助:「小誠,你會進來救我吧?」

  「知道了。」小誠不知道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敷洐的揮了揮手,似乎是在趕我快點進去廁所洗澡。

  說實在話,經歷剛才那場驚心動魄之後,我真佩服自己竟然還有心思洗澡。我抹了一把覆了滿臉的汗水,順手看著戴在腕上的手錶,已經一點十分。

  我匆匆的進去洗澡,為了壯膽還一邊哼著歌。廁所就在房間裡面,由於不是飯店,因此裡面沒有裝設牆壁大的鏡面,這點讓我頗為安心,不用擔憂會在洗澡時看見奇怪的影像出現在鏡面裡。

  我剛脫完衣服,準備打開蓮蓬頭,阿浩就從房間對著廁所喊:「阿政,你想我們今晚遇到這種事,聯誼的時候還要規劃夜遊嗎?」

  「當然不要,出事的誰要負責?喂,現在不要討論這個好嗎,等明天再說。」我打斷這個話題,立刻打開蓮蓬頭試水溫,藉由水花的噪音阻止阿浩繼續發問。

  我跨進浴缸裡頭,讓溫熱的水流灑在身上,慢慢將暖意灌注到我的體內,我總算像是回魂,四肢逐漸有了知覺。熱水和冷空氣交互作用,一會兒時間便把整間廁所盈滿霧氣。

  我擠了一坨洗頭精在手上,飛快的往頭皮上抓出泡沫,泡沫沿著汗道流下雙頰,一下子又從額際暈染進眼睛,我下意識的閉上眼睛,靠著感覺去洗頭。眼皮一閉上,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這片黑暗叫我惶恐,我連忙又把眼皮撐開一道縫隙,但是洗頭精的刺激讓我無法完全睜開眼睛,我只能偷窺似的透過泡沫和淚液看見朦朧的影像……


*- 。-。-。-。-。-。-。--。-。-。- 。-。-。-。-。-。-。--。-。-。- *


  左右霧氣蒸騰,飄盪出粼粼的浪花,角落卻有一襲白色的裙襬忽然擒住我的視線,我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著那片裙襬,一時之間忘了自己還在洗頭,倏地睜開眼睛,但是我根本還沒看清楚,眼睛就因為滲入的泡沫而傳來一陣刺痛。我飛快的把臉湊進水流下方,抹了幾把臉將泡沫沖去,再睜眼看向門邊的時候,那片裙襬已經不見了。我的心跳加速,感覺自己被嚇的草木皆兵,但是…那裙襬究竟是幻覺,還是我真的看見了?我不由得想起公車上的那名女人。


  回想之際,我的後頸又傳來了麻癢,勾起不愉快的記憶,我直覺得聯想到,她會不會在我眨眼的時間,爬上了廁所天花板,此時正扭轉著頭顱以詭異的角度在俯視我,而這陣麻癢則是垂落下來的烏黑長髮所造成。

  我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也顧不得身體還沒有抹沐浴乳,連忙跳出浴缸,抓了衣服和毛巾就往房間裡面躲。我全裸的站在化妝桌前面,不住的發顫,抖落身上的水珠。

  阿浩訝然的問我:「你在幹嘛?」

  「廁所、廁所裡面有東西。」我說。

  阿浩聞言,整個人從床上坐起,又問了一次:「有什麼東西?」

  小誠戴起眼鏡,抓著手電筒當作武器,走到我的身邊說:「走,進去看看。」

  我把衣物擺到化妝桌上,雙手捂著下身走在前面,廁所門沒有關,一眼就可以看見裡面的全貌,小誠張望了一眼,納悶的問我:「會不會是看錯,你到底看見什麼東西?」

  「我…」說實在的,我在慌亂之中差點被嚇死,怎麼可能還有勇氣看清楚,所以被小誠這麼一問,不禁變的結結巴巴。

  小誠見到我的反應,多少也猜出了端倪,他將廁所的門完全推開之後說道:「不然我站在門外看著你洗,你應該還沒洗完澡吧?」

  「喔。」我點了點頭,跨進廁所門檻之後不安的又問道:「你會站在這裡等我洗完,不會離開吧?」

  「嗯。」小誠簡潔的回應。

  得到他的再三保證,我才回到浴缸內,重新擰開蓮蓬頭,但是才剛塗好沐浴乳,我就覺得小誠的視線彆扭,於是對小誠說:「喂,你轉過去啦,不要直視我。」

  「知道了。」小誠無奈的背過身子。

  我總算可以好好的洗澡,一邊塗著沐浴乳,我一邊左顧右盼,只是視線仍然不敢往上瞟,去確定上方是不是有東西躲在視線的死角。

  洗到一半,我忽然感覺到背部被人一拍,啪的震動觸感,又像是有東西掉在肩膀上面,刮著皮膚的觸感非常真實,而且正在傳來搔癢,我嚇的一動也不敢動,連忙對小誠喊道:「小…小誠。」

  小誠看向我,同一時間,那陣搔癢正從我的肩膀爬上脖子,好似女人的指甲尖,一邊敲著節拍,一邊順著鎖骨往上遊移。

  隨著那陣節拍,小誠的嘴角往下一沉,網狀血絲陡然在眼白處綻放,他的表情驟變,驚恐瞬間爬上他的五官。我見狀大叫一聲:「哇!」立刻抬頭向上看去,天花板攀了兩隻巴掌大的黑色蜘蛛,被我的聲音一驚,啪的又落下一隻,正好掉在我的臉上,瞬間遮去我的視線,在和蜘蛛正面相視的空間裡,有一剎那的錯覺,我彷彿看見了八隻骨碌詭動的眼珠,突來的驚嚇讓我無法分辨臉上的刺痛是蜘蛛獠牙咬傷,還是腳爪的倒勾緊緊的坎入了皮膚。


*- 。-。-。-。-。-。-。--。-。-。- 。-。-。-。-。-。-。--。-。-。- *


  我發狂似的撥著,伸手往脖子拂去,又是一隻蜘蛛被我打落浴缸的積水內。我連忙跳了出來,抓起蓮蓬頭往蜘蛛身上沖,直到所有的蜘蛛都昏死在排水孔上,我才慢慢的回復理智。


  「天呀,廁所怎麼會有大蜘蛛,我和阿浩洗澡的時候都沒發現。」小誠推著鼻樑上的眼鏡說。

  我嚥了一口口水,搖著頭不想討論,沖洗身上泡沫的同時回答道:「大概是山上的蟲子比較多。」

  一夜的不平靜。

  自從夜遊看見焦黑的冤魂,這次又遇上蜘蛛,我的心裡沉的像是裝了一塊大石,就連呼吸都變的粗重。我坐在床沿,趁著阿浩和小誠還沒睡著,我索性向他們說道:「其實我十一點就坐到公車了,會這麼晚才到民宿,是因為我們在半路上…撞鬼了。」

  「撞鬼?」阿浩翻過身子看我:「你不像八字輕的人呀,以前也看過嗎?」

  「這是第一次。」我說。

  「不過今天真的很邪門,就像剛剛在黃金神社那裡…」阿浩還沒有說完,就被小誠插話打斷。

  「別說了,你希望又把它們引過來嗎?」小誠嚴肅的提醒。

  阿浩立刻將剩下的半截話語往肚子裡吞,搖著手說:「我不說了、不說了。」

  「阿政,你繼續講。」小誠看著我說。

  我吐了一口氣,清空了胸膛裡的抑鬱才說:「我遇到鬼打牆。公車繞著圈在開,一直上不九份,路上還有一名女的在招手攔車。」

  「後來呢?」小誠緊張的向我追問。

  「因為我們開不出去,又一直看見同一個女的在攔車,司機沒有辦法,只好把車子停到那個女人的旁邊。」我說。

  「她上車了?」小誠握起拳頭,壓抑著情緒問我。

  「對,雖然司機沒有看見,可是我看見了,她天花板上面爬行,然後坐到了後座。」我想著那個畫面,不禁把女人的身影和廁所內懸掛在天花板上的黑蜘蛛重疊在一塊。

  「中途還有停車嗎?」小誠問我。

  這個問題似乎和我撞鬼無關,可是小誠的表情太凝重,彷彿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今晚的關鍵,我們之所以會遇上怪事,正是因為牽涉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沒有,我們一路上都沒有停車,一直到民宿的門口,司機才停站讓我下車。」我據實說道。

  小誠的表情一擰,咬著下唇,欲言又止似的,正在考慮要不要告訴我們實情。

  「快說,怎麼了嗎?」我忐忑難安的問他。

  小誠的眼珠咕碌的轉了一圈,確定房內沒有外人之後,低沉著聲音說道:「她──跟來了。」



*- 。-。-。-。-。-。-。--。-。-。- 。-。-。-。-。-。-。--。-。-。- *


  聞言,我全身的血液倏地逆流衝上腦門,整個人頭重腳輕的一陣昏眩,視線也變的花白,片刻時間,我的脈博才回復正常,可是頭皮的那陣酥麻卻遲遲不退,宛如數隻的蟲子在上面鑽動。我搓了搓頭皮,用乾澀的嗓音反問小誠:「你怎麼知道?」

  「你們有聽說過嗎,末班車的公車,不管站牌有沒有人在等車、或者有沒有人要下車,司機都要停下來打開車門。」小誠說。

  「為什麼?」阿浩直覺得問道。

  「因為,車上坐的、等公車的…都不是只有人而已。」小誠說的含蓄,可是我在司機那裡也聽過相同的說法,因此明白小誠的隱喻。末班車服務的向來都不止是人,司機的話仍在我的耳邊回繞。

  「不然是載鬼嗎?」阿浩粗神經的問道。

  我和小誠身子不約而同的一顫,面面相覷不曉得該怎麼回話。

  阿浩見我們不說話,自己忽然明白,末班車確實載的就是鬼。他啞然的看著我們,良久才說:「我不說話了。」

  我拉回正題,向小誠問道:「為什麼你會說,她跟著我回來了?」

  「公車司機開門讓它們上車之後,應該要每一站都停,這樣它們才能下車,可是…你搭的那班公車,在讓她上車之後,中途就沒有再開過車門,這樣她要怎麼下車?既然不能下車,自然就是一直待在車上。司機最後在民宿開了車門,所以你下車了,她也只能在這站下車了。問題是,如果這一站不是她原先想要下車的地方,那麼她就只好一直跟著你,直到你再上車,讓她也可以上車,重新坐上公車前往她原先想要去的地方。」小誠說。

  我聽的頭皮發麻,拉著小誠問:「所以呢,她在房間裡嗎?她要明天才會離開?」

  「我想──她八成就在我們旁邊。」小誠說。

  「別鬧了,跟在阿政旁邊的如果是女鬼,為什麼我們在黃金神社看見的一群焦黑的屍體?」阿浩不信邪的問道。

  小誠將下滑的眼鏡推回鼻樑,說道:「那麼多人來九份、金瓜石玩,怎麼沒聽他們說過撞鬼,偏偏我們幾個人那麼倒楣,一天內就看到那麼多鬼?那是因為我們運低,運低的人容易撞鬼,因為和鬼的磁場、頻律相近。」

  「我不懂。」阿浩搖頭。

  小誠又說:「阿政在公車上面被鬼纏,並且把鬼帶回來了,那個女人就在我們的身邊,因此讓我們三人的磁場都變弱了,所以我們容易撞鬼,才會在黃金神社看見那麼多的東西。這麼說吧,也許我們今晚就會看見她在房內走動。」

  他的話一講完,我全身竄過一陣涼意,彷彿血液凝結成冰了,但雙頰卻是赤熱不已,我喘著氣,頻頻的轉頭看向左右。

  阿浩忽然一掀被子,整個人往裡面鑽去,喃喃自語的說道:「我要睡了,不要吵我,我不要再聽了。」

  小誠也摘下自己的眼鏡放在小茶几上,躺到阿浩的身邊,對我說了一聲:「晚安。」

  我看著他們兩人,房內的配備是兩張雙人床,小誠和阿浩擠在同一張,因此我得自己一個人睡在另一張空床上。我害怕的拉著他們的被子,哀求道:「喂,睡過去一點啦,我也要跟你們睡。」

  「你是小朋友嗎?自己睡啦,那邊的床那麼大。」阿浩伸腳把我踢開,重新又拉好被子睡覺。

  我改小誠求救,但他也是無情的拒絕:「這裡額滿囉。」

  我木然的望著空床,也明白是因為女鬼跟著我,所以他們才會不願意讓我一起擠。我呆站了五分鐘左右,抖了抖被子,確認裡面沒有蜘蛛或是其他蟲子,我才認命的爬上空床睡覺。

  一躺下來,不知是不是冷氣開太強的原故,儘管我已經將脖子以下包的密不透風,仍然感到陣陣寒意從腳底透上來,讓我全身冷的發抖。我縮著四肢,雙手摟著膝蓋,一想到小誠剛剛所說的話,就害怕的睡不著,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就怕閉上眼睛之後再睜開,會看見令人戰慄的畫面。

  不知不覺,茶几上的手錶已經走到凌晨兩點的位置,過了子時,鬼應該就不會再出來吧?我心裡疑惑著,眼皮也漸漸沉重,我迷迷糊糊的陷入睡眠,可是剛入眠沒多久,就覺得身後的被子一緊,像是誰忽然鑽進我旁邊的位置睡覺,正和我搶著棉被。

  冷空氣灌了進來,導致我的背部一涼,應該是小誠還是阿浩吧,我在半夢半醒間,又攏了攏被子,但是那人像是故意要和我作對,又把被子往他的方向拉去。

  我睜開惺忪的眼皮,阿浩就睡在我的對面,那麼我身後的應該是小誠,我轉過身子一看,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倒是棉被鼓脹成一個小丘,應該是小誠正縮著身子躲在裡面,我下意識的拉開被子,想要叫小誠別鬧了,沒想到被子一掀,我卻赫然看見一張死白的臉孔,公車上的女人正躲在我的被子下,咧著嘴唇勾起嘲諷的笑意,她的眼眶裡面沒有眼珠子,一片的灰白空洞,頭髮披散的延伸到我的肚皮。


*- 。-。-。-。-。-。-。--。-。-。- 。-。-。-。-。-。-。--。-。-。- *  


  我驚慌失措的與她對望著,四肢僵硬的忘了要逃、要踢、還是要尖叫,直到我看見她從身下伸出枯枝般的手臂,張開蜘蛛腳爪般的尖細手掌,緩緩的向我的臉面抓來,我才大叫一聲,連滾帶爬的讓自己摔下床舖。

  「哇!啊啊…」我的叫聲淒厲,一下子就把小誠和阿浩嚇醒,他們兩人不解的看著坐在地上的我。

  我只差沒有尿褲子,整個人癱軟在地,趴在他們床邊哭喊著:「她來了、她來了。」

  「你慢慢說,什麼事?」小誠就坐在阿浩的身後,只是先前平躺在床上的角度讓我看不見他的身影,他戴起眼鏡,來到我的身邊將我摻扶起身。

  我像是一個溺水者,緊緊的抓著如同浮木般的小誠,一句話也說不好的表示:「她在我的被子裡,她來了…」

  「什麼東西來了?」阿浩還沒睡醒,跳下床站著問我。

  「鬼、公車上的女鬼,現在就躲在我的被子裡。」我指著被子凸起的小丘說道。

  阿浩和小誠在剎那間都安靜了,兩人順著我的手指看向棉被。

  凸起的棉被沒有動靜,可是底下的東西卻讓人無法直視,卻又不可能不去在乎它,這團棉被頓時變成了一根刺,直直的扎進我們三人的眼球,叫我們痛的想要拔除,偏偏又沒人敢下手。

  我們三人的呼吸沉重,站在床沿約莫有十分鐘時間,這段寧靜叫人胸口滯塞,我不由得變的心浮氣躁,在心裡自怨自哀,為什麼這個女的要跟著我,她可以去糾纏司機呀,但我始終沒有出聲。

  小誠往前跨出一步,我和阿浩同時轉頭看著他。小誠沒了耐心,忽地一把拉開棉被,棉被底下什麼都沒有,一切都像是我的錯覺,或是一場半夜突發的惡夢。

  「沒有東西。」阿浩的口氣帶著責備,拍了拍我的肩膀,逕自的鑽回被窩睡覺。

  「你可能被嚇到了,所以剛才作了惡夢,讓你分不清楚是真是假。」小誠安慰了我兩句,隨後也回到自己的位置去睡。

  我恍惚的看著沒人的空被和床舖,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我可不可以跟你們睡?」

  「不行。」阿浩沒得商量的拒絕。

  「小誠,還是你過來陪我睡?」我又問小誠。

  小誠假裝沒聽見,一句話也不回答我。

  我跌坐在床上,此時已經凌晨三點多,我只覺得心底空盪盪的,一點也不踏實,就連手腳也讓無力所束縛,長嘆了一聲,我把被子拉回身上,隨後雙手合十對著空氣說:「拜託、拜託,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只是萍水相逢,妳別害我、別再嚇我了,讓我好好的睡一覺。」

  說完之後,我才讓自己躺下,面對著阿浩他們的方向側睡,可是經過方才那一嚇,我的睡意也跑了七成,即使躺了下來,但是注意力卻集中在背部,一直擔心那個女的會不會再出現。

  我不知道撐了多久,才在無意識中睡著,一夜的無夢,也沒再發生邪門的事情,但是耳邊卻一直聽見細細的呢喃,宛如隔壁房間的電視沒關,總能聽見一些碎語在耳邊迴盪,但是仔細聽去,卻又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麼,只有幾個字彙非常的清晰,我可以辨別那是女人的聲音,一直在說著:「公車…帶我去坐公車…公車…」

  「公車…」我意識模糊的跟著她念道。
           
                                                                                                                    第二章完(待續)[/size]

bbb0147 發表於 2012-5-24 18:46

[size=4]第三章 陰陽交界

  「公車…」我喃喃的說著夢話,臉頰忽然一陣痛楚。

  「喂,醒來沒?」阿浩用力拍著我的臉,下手絲毫不留情,不像是在叫我起床,比較像是在報復昨天晚上被我吵醒一事。

  我連忙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往我的臉頰上揮掌,一邊起身一邊對他說道:「醒了醒了,別再打了。」

  「醒了就好,九點多了,去吃早餐。」阿浩掀開我的被子,抖了一抖,抱怨道:「這裡藏著女鬼?你是睡昏頭了吧。」

  「唉,不信就算了。」我一把扯回被子,跳下床舖,載上手錶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早上十點多了,窗戶外頭的陽光正亮,彷彿在駁斥昨晚的無稽之談。

  「快去吃,民宿的阿姨說,十一點就要把早餐收起來了,你還有…二十分鐘。」阿浩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宣讀。

  我嚇了一跳,一邊拉著褲子一邊問:「幹嘛這麼晚才叫我,小誠呢?你們吃了沒?」

  「看你睡的香甜,所以才好心讓你多睡一會兒,小誠還在樓下吃,我剛剛吃飽了。」阿浩說。

  我不理會阿浩,直接開了房門往樓梯走下。

  阿浩飛快的追上來,緊跟在我的身後,仍然在說風涼話:「不用急啦,跑這麼快幹嘛,這樣等一下吃早餐會消化不良喔。對了,你剛剛在說什麼夢話,公車怎樣了?」

  「公車?」我回頭看了阿浩一眼,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對呀,我剛剛叫你起床,結果你一直跟我說公車,你夢到什麼?」阿浩好奇的向我追問。

  我的腳步慢下,想了片刻才記起夢裡的片段囈語,「隔壁的電視好像沒關,我在睡覺的時候一直聽見有女人在說話。」

  「說什麼?」阿浩又問。

  「聽不清楚,好像是她想坐公車,一直說著帶我去坐公車。」我說。

  阿浩陡然一顫,雙手抱胸,磨擦著手臂說:「喂,大白天的,你不要嚇我。」

  「怎麼了?」這回換我不解了。

  「昨天只有我們三個人投宿,隔壁不可能有人開電視。」阿浩說。

  我愣了一愣,呆滯的看著阿浩,如果不是電視聲音的話,那麼女人的呢喃是從哪裡來的?一個畫面浮現在我的腦海,我彷彿可以看見自己在睡覺時,一名女人伏在我的身上,嘴唇貼近我的耳朵,細細的念著咒語一般的囈語,她的鼻息吹拂在我頰上,帶來陣陣的冰涼。

**********************************************************************************************


  發呆之際,小誠的聲音傳了過來:「喂,你們快來吃,阿姨等一下要收碗了。」

  阿浩快步的走過去,我則是三秒後才回神,急忙的走向櫃檯後方的走廊,走廊繞進去便是飯廳,十幾張桌椅的飯廳裡,只有一張桌子上面擺著菜餚。

  我們三人圍著十人大的圓桌而坐,阿浩和小誠自在的挾著醬瓜,配著碗內的稀飯扒了幾口,不同於他們的好胃口,我有些食之無味,一碗稀飯吃的極慢,就連小誠也看出了我的異狀。

  「喂,阿政,你還沒睡飽嗎?」小誠問我。

  「喔…昨晚…」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阿浩倒是好心的幫我接話。

  阿浩用筷子敲著桌面,嘴裡的稀飯還沒吞下就說:「女鬼昨天在他耳邊說話,叫阿政帶她去坐公車。」

  「真的?」小誠緊張的看著我。

  「不知道,你別問我了,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聽見,也許又是一場惡夢吧。」我逃避的拿起碗筷狼吞虎嚥,想要就此打斷這個話題。

  我吃的極快,反倒是阿浩和小誠放下了筷子,使得氣氛為之凝結。

  「喂,你們不要這樣啦,我壓力很大欸。」我說。

  阿浩嘆了一口氣,卻說出沒義氣的話:「還好昨晚沒和你睡,話說…那個女鬼正不正,像不像倩女幽魂裡面的小倩?」

  「長的嚇死人了,她的眼珠全是白的,死氣沉沉的,嘴巴還咧到這裡。」我將嘴角往耳朵的方向扯去,露出猙獰的模樣,阿浩見狀卻是哈哈大笑。

  我一點也笑不出來,小誠也是表情沉重。

  「阿政,我覺得不是夢。」小誠說。

  我看向小誠,寧願他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夢,但是他卻像要和我作對一般,正經八百的說道:「我昨晚已經說過,那個女的和你下車了,她大概是希望你可以再帶她上車,讓她能坐到本來想去的那一站,才會在你的耳邊一直說著公車,並且說了一整夜。」

  「聽小誠這樣說,非常有可能喔。阿政,你昨天不是在被子裡面看見她嗎,大概就是她希望能讓你知道她的存在。」阿浩火上加油的說著。

  聽著他們的一言一語的對話,我頓時心亂如麻,這頓飯也吃不下去了,索性將碗筷放下,沉澱了一會兒心緒之後,才抬頭詢問他們兩人:「那你們…今晚要陪我等公車嗎?」

  「咦?」阿浩面色為難的叫了一聲。

  小誠不像阿浩那麼沒義氣,他認真考慮了一下說:「好吧,反正我們也是要搭公車下車,只不過是把下山時間往後延,改成搭乘末班公車下山。」

  阿浩沒想到小誠會答應,慌張的提醒小誠:「小誠,末班車載的不是人,你確定要搭嗎?」

  「只要司機每一站都停,應該不會有問題。」小誠說道。

  阿浩搖了搖頭又說:「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喂,阿浩,你不是想讓我一個人坐車吧?」我瞪著他,就怕小誠被他說動,會臨時反悔。

  阿浩吹著口哨,一副痞子模樣的說:「你不是想要我們陪你被鬼纏吧?」

  我一時無法反口,頓時困窘不已,因為要他們陪我坐末班車回去,確實是自私的想法。

  小誠見我們的火藥味濃厚,立刻跳出來緩頰:「別吵了。阿浩,我會陪阿政坐車,畢竟他出事的話,我心裡會很遺憾。你如果不願意冒險,就搭下午的車子回去吧,我們可以諒解。」

  小誠雖然是好意,但是話說出口卻像是在責難阿浩,阿浩的耳根倏地赤紅,大聲的反問我們:「誰說我不跟你們一起坐車?」

  「那你也要和我們一起搭末班車?」小誠挑著眉毛問他。

  阿浩一陣吱吱唔唔,半晌才點頭:「嗯,就一起回去呀,我只是怕那麼晚了,到時候會沒有火車可以回台北。」

  「沒關係,我出錢包計程車,到時候再一起坐計程車回台北。」我急忙作下結論,就怕事情生變。

  小誠和阿浩不再有意見,我的心裡也踏實許多。依據原定計劃,我們一整個下午都在忙著討論聯誼細節,從餐點、活動一直到房間分配,只是將原定的夜遊從行程表中刪除了。

  「喂,沒有夜遊會不會被同學罵?」阿浩問我們。

  「帶他們去撞鬼才會被罵吧。」小誠說。

  規劃完行程之後,我們趁著天色還沒全黑,先到九份老街去走了一趟,吃了當地的美食芋圓,又帶了幾包黑糖麻糬,六點之前,我們便早早的折返民宿。

  幸好民宿的老闆熱情,一點也不在意我們打擾到他們作生意,還一直招呼我們喝茶吃點心,只是我們的思緒已經不在玩樂上面,心情沉甸甸的全繫在今晚的回程上。

  小誠看起來最為鎮定,不過仍然可以感覺出他很焦躁不安,自從回到民宿之後,他就一直坐不下來,不斷的在大廳來回走動。

  阿浩的情緒最明顯,比我還要愁雲慘霧,時而幽怨的看向我。

  我已經死豬不怕滾水燙了,因此情緒起伏反而比他們兩人還平靜,更多的其實是罪惡感,畢竟是我把他們兩人給拖下水。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轉眼時間就晚上八點了,末班車約莫要十一點多才會到,阿浩等的不耐煩,去泡了一碗麵來吃,十點左右,老闆娘客氣的來請我們離開,說是她要關門睡覺了,我們也不是死皮賴臉的人,心想再等一個鐘頭就可以下山,我們於是扛著行李走出民宿,踩著石階來到公路旁吹風等公車。


********************************************************************************************


  我們三人蹲成一排,將行李放在屁股底下當坐墊,夜風吹了過來,激起我一身的寒顫,我終於意識到情況的險峻,要是我們搭了公車下山,女鬼卻仍舊糾纏著我,並且跟著我回家,屆時我該怎麼辦,難不成只能等死?

  今晚的天空沒有月亮,這一段公路上也沒有路燈,遍目所及盡是一片黑暗,周圍漆黑的像是埋伏了許多雙不懷好意的視線,風一吹來,草木便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地底的枯骨正在不安份的躁動,打算爬出千年的禁錮。

  我下意識回頭去看唯一的光源,那是背後的民宿玻璃所透出的光亮,可我剛回頭沒多久,老闆便把唯一的光源也關了,我的心底一沉,再也坐不住的站起來伸展身子。

  非假日的九份、金石瓜真的很僻靜,我們等到半個鐘頭過去,別說是路過的人影了,就連遠方的車燈也沒有看見。阿浩打了個哈欠,看著手錶問道:「還要多久呀?」

  「恐怕要再一個小時。」小誠說。

  話剛講完,遠遠的山腰處就有兩盞黃燈正在靠近,走在迂迴曲折的山路上,時而被大樹、山巒遮擋,產生閃燦的不明感,宛如正在眨動的眼珠子。我的心中一喜,指著車燈說:「應該是公車吧。」

  我們三人眼巴巴的望著公車,隨著它的靠近,大老遠的我們就聽見老舊車體的震動噪音,轟轟轟的像是要解體了一般,可是這陣吵嘈聽在我的耳朵卻像是悅耳的交響樂。

  一會兒時間,公車便停在我們的旁邊,司機拉開窗戶看了我們三人一眼,訝異的向我問道:「你不是昨天那個大學生嗎?」

  「對對對,我就是,今天也是你負責駕駛末班車?」我同樣好奇的問他。

  司機一邊點頭一邊說:「你們要下山吧,上車吧,我載你們下去。」

  我剛要繞過車頭走向車門,小誠卻拉住我,出聲詢問司機道:「這是末班車了嗎?」

  「還不是,我等一下還要再走一趟。」司機說。

  「喔,那我們搭末班車就行了。」小誠說。

  司機露出疑惑的表情,掃視了我們三人一眼,又問道:「確定嗎?」

  「對,麻煩司機等一下務必要來載我們。」小誠誠懇的說道。

  司機沒再問什麼,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好之後,便把車子往前駛去。排氣管的濃煙噴了我們一臉,引發我們咳嗽連連。

  一下子的功夫,公車便從最後一站又繞了回來,司機這次沒停下和我們說話,我們只能看見紅色的車尾燈消失在山腰的轉彎處,又是讓人發悶的等待時間。

  約莫十一點半左右,公車才又一次爬上山頂,吱的一聲煞車停在我們三人旁邊,司機打開車門,一邊對著我們呦喝:「上車吧,這是最後一班了,等一下繞到最後一站,我就要下山了。」

  我們三人匆匆的拿著行李繞過車頭,來到右邊的車門口,慌慌張張的擠成一團上車。我坐在昨天的位置上,剛好是車門上來的第一個座位。

  阿浩坐在我後面,小誠看了一下左右,猶豫著要不要坐在駕駛座後面,阿浩見狀,對小誠說道:「喂,坐我後面就好了,我們三個坐一排。」

  司機嘻笑著說:「幹嘛,坐公車還要看風水呀?」

  小誠被說的不好意思,連忙坐下。

  公車門關上了,車子一邊行進,我一邊掏出零錢投下三人的車資。

  阿浩和小誠張望著車內,不知道在找什麼,司機透過後照鏡看著他們兩人,疑惑的問道:「在找什麼?」

  「沒有別的乘客嗎?」小誠問道。

  「三更半夜的,誰會坐公車上金瓜石,不過也不是沒有,人的話只有你們三個,鬼的話…」司機賊笑了幾聲,像是故意要嚇唬我們三人。

  車子來到了最後一站,司機繞了一個圈,將公車沿著原路開往山下。司機打著方向盤之際,小誠側了個身子將身體露出座椅外頭,對司機喚道:「司機,可以每一站都停嗎?」

  「啊?」司機像是沒聽清楚,一會兒才會意:「為什麼要每一站都停?」

  「你剛說的呀,車上的乘客不只有我們,還有那些看不見的乘客,你不停車的話,它們就沒有辦法下車了。」小誠說的自然,一點也不在意司機的古怪眼光。

  「喂,你們在耍我呀?」司機皺起眉頭,一臉的不高興。

  小誠連忙收斂神色,嚴肅的說道:「不是,我們是認真的,不然就不用特地等末班車了。阿政昨天坐末班車上山,結果昨天半夜就見鬼了,那鬼拜託阿政,讓她可以在想下的那一站下車,所以我們三個今天是來把那隻女鬼送走的。」

  「女鬼?」司機向我求證。

  我忙不迭的點頭說道:「就是昨天那個攔車的白衣女人,她昨天躲在我的被子裡,嚇死我了。司機大哥,你就當成作好事,今天麻煩每一站都停車。」

  司機聽完前因後果,爽快的拍著方向盤說:「好!我知道了。我也不是那麼鐵齒的人,既然害你惹上麻煩,我就幫你送走她吧。」

  獲得司機的配合,我不由得喘了一口氣。

  下山的第一站便是山頂民宿,公車停在無人的站牌旁邊,嘶的一聲打開車門。這感覺挺詭異的,看著空無一人的站牌,我的心裡陣陣發涼。司機也感到彆扭,他咳了一聲化解尷尬,又把公車門關上。

  公車繼續往下一站前去,可是還沒到九份,山路上頭竟然就飄起了濃濃的白霧。霧氣在山路上面瀰漫開來,在車燈的照射下勾勒出詭奇的圖騰。我望著眼前逐漸包圍向公車的白霧,不自覺的摒起呼吸,因為這陣濃霧來襲的時間點太過巧合,我們才剛剛作出打開車門讓鬼上車的動作,白霧就馬上漂盪過來,感覺就像是我們打開了車門在歡迎孤魂野鬼上車,而它們也確實收到了我們的邀約。

  想到這裡,我的手臂泛起一層雞皮疙瘩,汗毛陡然豎直。


*********************************************************************************************



  霧氣漸濃,影響了行車的視線,導致司機也必須將車速緩下。車子開的緩慢,加上霧氣從窗邊滑過的奇幻畫面,讓我產生了一股錯覺,彷彿自己置身在一艘小船上,而船正在划向通往幽冥的黃泉河畔。

  「昨天去夜遊的時候,也沒有遇上起霧。」阿浩皺著眉頭說道。

  這像是不能說的秘密,卻忽然被他敲開了,導致我全身竄過一陣電流,從腳底麻上了頭皮。我故作鎮定的表示:「山上在冬天本來就比較容易起霧。」

  我的話講完,司機卻忽然反駁:「我開了這麼多年的車,也很少遇到這種霧氣。」

  聞言,我的心裡更加毛骨悚然了。我不斷的安慰自己,只要撐過這一段路就沒事了,抱著這樣的恐懼,我乾脆閉上眼睛不去看周圍。

  「喂,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飛。」小誠的聲音傳了過來,迫使我再度睜眼。

  果然一打開眼睛,就看見前方的路上有紙屑正在飛揚,灑了滿地都是,但是因為視線不良,所以我們也看不清楚那是什麼,只知道風勢一起,地上的紙屑就會半空揚起。

  「大概是垃圾吧。」阿浩隨口答道。

  他的話還沒講完,啪啪的幾聲,紙屑順著風勢平貼在擋風玻璃上,一剎那間,我們全都清楚看見了,滿天飛舞的紙花竟然是一張張的冥紙!

  正方的黃色紙片,中間貼著亮灰色的銀鉑,那是七月普渡時所燒的冥紙,此時卻被灑了滿天滿地,公車的車輪一經過,風流就會捲起更多的冥紙從地面飛起,而車窗玻璃像是有吸引力似的,不斷的貼上一片片的冥紙。這些冥紙彷彿是許多的手掌,啪啪啪的拍打著車窗,雖然聲音不大,卻讓我的心頭撼動不已。

  「怎麼回事,怎麼會有冥紙?」阿浩嚇了一跳,連忙從座位上站起,往走道上退了一步,拉開他和車窗的距離。

  「別害怕,也許是有人在招魂。」司機安撫的說道,卻因為聲音傳來微微的抖音,因此讓人難以信服。

  「招什麼魂?」阿浩又問。

  「那些在車禍意外中枉死的冤魂,必須透過招魂和引魂儀式,才能回到自己的家,不然就會變成…」司機賣關子的停住話語。

  小誠卻接著說道:「地縛靈。那些車禍意外死亡的冤魂,要是沒有被超渡的話,就會變成地縛靈,必須抓交替才可以超生。」

  「喔,你懂的真不少嘛。」司機讚賞的說道。

  「還好。」小誠謙虛的說。

  司機收起笑容,向小誠問道:「那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抓交替還是地縛靈的存在嗎?」

  小誠毫不考慮的點頭:「我相信。」

  「嗯。」司機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

  小誠反問司機:「那你相信嗎?」

  「我相信,因為我遇過。」司機說。

  我們三人愣了一愣,呆滯的看著司機。


*********************************************************************************************


  司機見我們不說話,逕自的又說:「那是在我第一次開末班車的時候遇上的,那天也有這麼大的濃霧,我什麼都看不見,車速只能放低到十公里。那時候沿路都沒有路燈,也沒有其他的車子經過,加上公車上面沒有乘客,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我的心裡也是怕的要命。」

  「後來呢?」阿浩沒耐心的追問。

  我卻不想再聽下去,因為司機所說的情況,和我們現在的處境有許多雷同之處,讓我不禁懷疑司機是不是要暗示我們什麼。

  司機繼續說道:「因為霧太濃,所以我不得不專注精神,謹慎的開車,尤其是這一段山路,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斷崖,車子不管是撞上山壁還是摔掉懸崖,後果都不堪設想。可是我越是專注的開車,方向盤卻變的越來越重,總是違背我的意念,車子開始失控,幾次都差點衝出車道,後來我往下一看,竟然看見一隻手掌抓住我的方向盤,企圖要讓車子翻落山谷。」

  他一說到這裡,我馬上看向他的方向盤,幸好只是我太多心,他的方向盤上面並沒有出現第三隻手。

  「之後怎樣了?」阿浩又問司機,我也豎起耳朵去聽。

  「我馬上踩下煞車,不敢再往前開去,但是車子一停,我就看見四面八方忽然出現大批的人影在靠近,它們從霧中包圍過來,彷彿是爭先恐後的想要上車。」司機說到這邊,踩下了煞車。

  我的胃部同時感到一陣糾結,痛的不得了。我們三人緊張的看向司機,不解他為什麼要停車,難不成只是為了嚇嚇我們嗎?

  司機轉頭看向我們,問道:「站牌到了,要不要開車門?」

  「啊?」我在鬆了一口氣之後,馬上又面臨另一股壓力。站牌已經到了,依據我們的計劃是必須要打開車門,這麼一來,纏在我身上的女鬼才能下車,可是在聽完司機的經歷之後,我不免擔心送走了一個女鬼,卻會招來更多的惡鬼。

  我們三人面面相覷,全都沒了主意。我看向車窗外頭,搜尋著霧氣之中有沒有出現不明的人影。

  司機沒等我們說話,主動的打開車門,外頭剛好刮起一陣強風,順勢便把大量的冥紙往車廂裡頭吹進。黃色的冥紙一瞬間灌入車廂,宛如許多巴掌大的土黃色飛蛾,啪啪啪的在狹窄的空間裡面振翅狂舞,順著風流拉出怪異的紙龍捲。

  幾張冥紙往我的身上貼來,我下意識的大叫一聲,連忙將冥紙拍落在地。

  「哇!快關門、快關門!」阿浩一邊尖叫,一邊奔向車廂尾端。

  最為鎮定的小誠也嚇傻了,雙手抱著頭,整個人縮在牆角。

  司機將車門關上,冥紙少了風力的支撐,一一的落於地面,司機這才冷淡的說道:「只不過是冥紙,又不會咬人、也不會吃人。」

  話雖如此,但是這些莫名出現的冥紙,仍是帶給我極大的心理壓力。

  阿浩從後方走了回來,眼神滿是恐懼的說道:「太奇怪了,怎麼會有這麼多冥紙?」

  「剛說了,是引魂,這些冥紙應該是給孤魂野鬼的買路錢。」司機說完,踩下了油路往前開去。

  小誠嘀咕的說道:「不對呀,既然有人在引魂,我們怎麼一路上都沒有看見人?」

  他說的小聲,可是司機還是聽見了,司機指著前方說:「你看,我們前面有一台車子,冥紙應該就是他們灑的。」

  我半撐起身子,透過擋風玻璃看出去,濃濃的白霧中間果然有兩盞幽幽的紅光,那是車子的尾燈,我預估他們那台車子和我們的距離大概相差了七十公尺,並不算太遠,只要我們略為加快油門,應該可以很快的超越那台車子。

  滿車廂的冥紙讓我心情煩噪,我顧不得危險的向司機提議:「司機,他們一直灑冥紙,我看我們超車好了。」

  「喔,好,那你們可要坐好了。」司機說完,按下雨刷,沙沙的兩聲撥掉了玻璃上的冥紙,但仍是揮不去包圍在左右的濃霧。他伸著脖子在查探路況,一會兒說道:「前面有個彎道可以超車。」

  很明顯的,我們可以感覺到車速在加快,後作用力讓我的身子貼緊了椅背,車身的晃動同時也在加大,造成車體匡啷匡啷的震個不停。

  一下子,我們就和前面的車子拉近距離,雙方只相距不到五公尺。司機猛然一踏油車,公車立刻往前衝出,繞出一個驚險的弧度,超到了那台車子的前方,雙方會車之際,我透過車窗玻璃看見了駭人的一幕──那是一輛紙紥的車子!

  一直開在我們前方的那輛車子,竟然是一輛紙紥的車子,那是只有焚化給死人才會用到的東西。我反射性的伏在車窗上,擔心自己看錯,於是又往後頭看去,恰巧看見那輛車子的駕駛,也是死人靈堂上面常會擺設的紙紥人。

  我的血液瞬間凝結成冰,心臟激烈的跳動。

  阿浩的臉色蒼白,他也看見了,喃喃的說著:「紙…紙作的,是紙…」

  小誠也站了起來,他慌張的看著窗外,一下子又跑到左側的車窗去看,他聲音沙啞的叫著我:「阿政,你快來看,那裡也有一台車子。」

  我馬上靠過去,雙手貼著玻璃看向外頭,我們旁邊的車道遠遠的正駛來一台車,兩束車燈的黃光直射過來,我瞇起眼睛,混身顫抖的等著車身靠近。

  來車瞬間和我們擦身而過,那也是一輛紙車!由藍色蠟光紙所架成的車子,呼嘯而過的同時,激起一陣冥紙的浪花。

  我和小誠驚恐的不能說話,阿浩則是失聲尖叫:「鬼、鬼──有鬼!」


**********************************************************************************************


  隨著阿浩的尖叫,司機像是亂了方寸,公車開始在路上蛇行,像是誰在亂轉著方向盤,我們三人被搖的站不住腳,紛紛拉著身邊的座椅趕緊坐下。

  吱的煞車聲劃過耳膜,我們的身子猛然往前一頂,差點飛向走道上頭,車子停了,霧氣也在剎那間消散了許多,我們的心跳卻依然強烈的跳動,餘悸有存的感受叫我們誰也不敢出聲,宛如躲著貓的老鼠,只能悄悄的偷瞄著左右。

  幾分鐘過後,司機才說:「應該…沒事了?」

  「剛剛是怎麼回事?」阿浩帶著哭音問道。

  「陰陽交界。」小誠說。

  聞言,我轉頭看向身後的小誠,他將掉到鼻下的眼鏡撿起,戴好之後才說:「我們剛剛應該是開進了陰陽交界,所以才會看見那麼可怕的東西。霧散了,應該沒事了。」

  「陰陽交界…」阿浩喃喃的念了一遍,忽然抬頭問道:「所以我們剛剛是在陰間?」

  「對。」小誠點了點頭。

  「差點就回不來了。」司機也加入談話,他說完之後,旋開保特瓶的蓋子,灌了一口水壓驚。

  我從話意中聽出端倪,連忙追問司機:「司機,你以前也遇過這情況?」

  「沒遇過,不過曾經聽過前輩們討論。子時是極陰的時刻,所以開末班車若是不小心在十二點十五分,經過陰陽的交界處,就會進入陰間。曾經有一個前輩失蹤了三天,他所駕駛的公車卻在山路上被發現,發現的時候還沒有熄火,但是司機卻不見了,像是人間蒸發了。」司機說。

  我們三人沒有插嘴,直直的看著司機。

  司機喘了一口氣,接著又說:「大家以為那個司機可能是在路邊撒尿時,不小心摔進了山崖下面,或者是被綁架了,八成是凶多吉少,沒想到他三天後又出現了。那個司機事後告訴我們,他開車的時候忽然遇上大霧,然後在山裡面迷路了一天,之後睡著了再醒來時,公車就不見了,而他人也不知道怎麼的跑到了一處山洞裡。很邪門吧,他說自己只迷路了一天,但其實他是失蹤了三天,能平安回來真的是奇蹟。」

  我們三人聽完這段故事,茫然的點頭。

  半晌之後,小誠向司機問道:「既然知道十二點十五分會有危險,不能在那時避開陰陽交界處就好了嗎?」

  「沒有辦法,陰陽交界處會移轉,不是在固定的地方。」司機說完,窗外的霧氣已經消散許多,他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山城說:「九份到了。」

  公車繼續往前駛近,一會兒便來到九份的站牌前方。

  山城的建築頗具古味,給人一種充滿舊時代的遙想,房舍層層疊疊的建築在山壁上,宛如凸起的一條長城,只是此時霧氣還沒有全部消散,因此我們像是透過一層泛著油污的玻璃在看風景,總有那種一點距離感和不真切,讓這條房舍所築起的長城一剎那間變的宛如一條在黑夜裡出沒的墨色巨蟒。

  公車像是害怕被巨蟒一口吞噬似的,顫抖個不停,同時發出嗚嗚的悲鳴。

  司機詢問我們道:「要開車門嗎?」

*********************************************************************************************


  我被他的聲音嚇到,身子陡然一顫,然後不敢作主的看向小誠。

  小誠探頭瞧了一眼外面,說了一句不相關的話:「這裡沒有冥紙了。」

  「那我就開門了。」司機按下開門的鈕,車門隨即拉開。

  他等了一會兒,又按下關門的鈕,沒想到車門只發出喀的一聲,公車引擎驟然熄火。我們身下的震動不見了,造成車廂內一片悄然無聲,寂靜的氛圍像是一大塊沉重的巨石,直往我們的胸口壓下。

  電燈沒有暗下,因此我們可以清楚的看見彼此,在白色的燈管下,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蒼白可怕。車門敞開,風流鼓動著車廂內的冥紙輕飄,像是不甘寂寞的蝶翅,在墜地之後還妄想起飛,跌跌撞撞的在地上翻滾。

  司機轉動車鑰匙,試著將引擎重新啟動,但是引擎就連咳嗽聲也沒有發出,像是真的壞了。司機又試了幾次,最後站了起來,跨出駕駛座走向門口。

  我見狀下意識的喚住他:「你去哪裡?」

  「修理車子,車子拋錨了,希望不是引擎壞掉。」司機煩惱的說道,皺著眉頭走出車廂,直往車子的尾端走去。

  阿浩發出嗚嗚的哽咽聲,來回看著我和小誠說:「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這太詭異了,為什麼車子會忽然壞掉?」

  「車子本來就會壞,只是巧合而已。」我說。

  阿浩用力搖著頭,不認為是巧合的說:「一定有問題!你想…如果沒問題的話,為什麼車廂內的冥紙還在?難不成是我們從陰間帶回來的?這不可能吧,既然冥紙還在…」

  「也許冥紙本來就是人間的東西,不是我們從陰間帶回來的,而是剛好有人在路邊招魂,你把兩件事情混在一起了。」我的音量也越說越大聲,最後簡直是朝著阿浩吼回去。

  小誠跳出來緩和氣氛,站在我和阿浩中間說道:「別吵了。」

  「如果不是阿政,我們也不用坐上這班公車。」阿浩不肯罷休的又說了一句。

  我啞口了,想不到任何的話語反駁,只能憂心的看向小誠,就怕連他也認為是我拖累了大家。

  阿浩接著又說道:「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已經回到家裡了,不用在這裡跟你們討論冥紙。」

  「別說了。」小誠的聲音微怒。

  他的態度刺激到阿浩,阿浩改變目標,轉而針對小誠說道:「還有你,明明知道末班車會載鬼,為什麼還說要陪阿政一起搭?」

  阿浩的理智幾乎斷線,瘋狗似張嘴亂咬人,把我和小誠都罵的無法反口。

  「隨便你說,我要去看司機需不需要幫忙。」小誠咬著牙忍住怒氣,丟下一句話,轉身便由前門走下公車。

  我也知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何況事情確實是因我而起,我於是理虧的逃下公車,以避開阿浩的責罵。

  走下公車,外頭的冷空氣立刻襲來,我張望了左右一眼,然後看見小誠站在車尾,我走了過去,喚了他一聲:「小誠。」

  小誠木然的轉頭看向我,然後又往前面走了幾步,繞到公車的另一面。我跟了上去,又叫了他一聲:「小誠?」

  小誠總算停下腳步,木愣的問我:「司機呢?」

  一句話像是投了一顆震撼戰,炸的我的腦袋轟然一響,我傻眼的看向周圍,剛剛下車的時候在公車的右側並沒有遇見司機,現在我們站在公車的左側,仍然不見司機的蹤影,可是他明明就下車了!還說要檢查公車的引擎。我的思緒一陣紛亂,一股說不上來的壓力頓時籠罩在周圍。

  我想起了司機所說的故事,他的前輩在無意中闖進了陰間,因此從人間憑空消失,難不成司機剛剛下車之後,也進入了陰間?還是說,進入陰間的人不是他,而是剛剛待在公車上的我們,所以我們才會和司機失散…


********************************************************************************************


  我倒抽一口氣,往自己的臉上打了一巴掌──啪,輕脆的耳光聲音,我的臉頰伴隨著一陣火辣刺痛。

  「不是夢。」我說。

  小誠拉住我的手,努力鎮定的說道:「不要害怕,他可能只是到附近去求助,也可能是去打公共電話。」

  他提出了幾個假設,卻是一點也安慰不了我。我調適了一下呼吸,讓自己不至於因為喘不過氣而昏厥,一會兒之後才對小誠說:「公車…公車上面,阿浩還在車上,我們先去叫他。」

  「嗯。」小誠點頭,走在前面拉著我往車門靠近。

  大概是害怕小誠會和司機一樣忽然消失,我不敢放手的和他牽在一起,兩人緊張的走到車門邊,小誠走了上去,對著車內喊道:「阿浩?」

  阿浩的聲音傳了出來:「幹嘛?」

  「你…你還好嗎?」小誠問了一句奇怪的話,他可能已經恍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聽見阿浩的聲音,我的心情釋然了許多,我也走上公車,對阿浩說:「阿浩,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算了,我也有不對,誰也不願意發生這種事情。」阿浩也軟下態度,隨之疑惑的看著我們問道:「怎麼了?你們的表情不太對勁。」

  「司機不見了。」小誠說。

  阿浩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們,嘴唇上的血色一下子轉為慘白:「司機怎麼會不見,他不是去修車嗎?」

  我僵硬的搖頭說:「找不到他。」

  「那我們怎麼辦?」阿浩跑到我們面前,大聲的問著,聲音迴繞在整個車廂,震的我的耳膜隱隱作痛。

  「不知道,要在車上等,還是下車去找,我們投票決定吧。」小誠說。

  「那你覺得呢?」我先問小誠。

  小誠想了一下說:「我建議在車上等。」

  「不、不要,不要在車上等,你看這裡…這麼多冥紙。」阿浩低頭看著地上,推著我們往車門靠近:「我們下車吧,我們乾脆在車子旁邊等。」

  那是折衷的辦法,我附和的說:「對,說不定今晚的陰陽交界處就在公車上,所以陰間的冥紙還留在車上沒有消失。」

  我的話還沒講完,我們三人已經爭先恐後的推擠著下車。

  我們站在車門旁發抖,作著同一個姿勢,雙手環胸的直跺腳,想讓身子可以暖和一點,夜裡的氣溫降的很低,就連我們的呼吸都化成了一團團的白霧。

  等了五分鐘左右,我們還是沒等到司機回來。阿浩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語的問道:「我們該不會要等到天亮?」

  「有了,我們可以打電話叫計程車。」小誠靈光一閃,從口袋掏出手機。

  我們興奮的看著他,全將希望擺在他的身上。他按了幾下號碼,將手機貼在耳朵上,可是笑容卻一下子從他的臉上抽離。

  「怎麼了?」我問小誠。

  小誠沒有理我,他又重播了一次,然後把手機貼上耳朵,如此來來回回打了三次,他才說話:「沒有收訊,你們拿手機打打看。」

  我和阿浩立刻拿出手機,阿浩向小誠問道:「電話幾號?」

  「打查號台105問問。」小誠說。

  我和阿浩馬上手忙腳亂的按下號碼鍵,然後等待著電話另一頭接通,不過我們的狀況都一樣,手機完全收不到訊號。

  我握著手機,儘管話筒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我仍是不敢放下電話,就怕會切斷唯一的求救機會。

  阿浩的動作粗魯,他頻頻將手機切斷重播,可是試了幾次還是沒有成功。

  小誠見狀,搖了搖頭說:「不用試了。我記得九份老街的入口,那裡有一家便利商店,我們去打公共電話吧。」

  「好。」我動作不靈活的將手機塞回口袋,手指變的軟弱無力,差點就把手機摔落地面。

  阿浩似乎不想走,他拉住我們問道:「要是…我們找不到那家便利商店呢?」

  「怎麼可能找不到。」我說,可是話一說出口,不禁連我也懷疑了,如果我們找不到呢?是否就代表,我們已經不在人間,而是進入了──陰間。

  「總比什麼都不做,呆站在這裡的好。」小誠直接往山坡下走,不想在無意義的問題上打轉。

  九份老街的出入口就在山坡下,大約一百公尺遠的地方,我看向阿浩,阿浩點了點頭,我們有默契的追上小誠,三人並肩而行,反正三更半夜的,馬路上面也不會有車子往來,所以就算走在馬路中央也不會有危險,我甚至希望會有車子經過,載我們一程,把我們送到山下去,但這畢竟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第三章完  待續[/size]

bbb0147 發表於 2012-5-24 18:46

[size=4]第四章 戲院


  沿著陡峭的下坡,我們三人緩步而行,約莫走了三十公尺,我們來到彎道處,從這裡繞下去就可以看見便利商店,同時也會因為視角而看不見公車。


  我直覺的回頭,有一種莫名的憂心,就怕繞過彎道之後,會再也找不到停在上方的公車。我看向身後,公車的窗戶透出偏藍色的冰冷燈光,我正要轉回頭,赫然看見窗戶玻璃由內部被噴濺上了一條腥紅,血色的液體潑向玻璃,因為受到了阻擋所以往下滑落,拉下一道刺眼的紅幕。


  阿浩和小誠因為我的腳步停下,也跟著我看向後頭,公車輕輕的晃動,像是裡面發出了激烈的械鬥,然而一切都是無聲的,像是一場默劇,只有駭人的血花不斷的噴上透明玻璃車窗,宛如裡面的乘客正被一個個斬首,可是,車上此時應該沒有人了,面對不可思議的景象,我們三人只能傻眼的呆站著。


  強烈的震撼畫面,導致我的心臟像被一把尖刀刺入,刀刃無情的擰轉,叫我的胸膛產生要炸裂似的痛楚,而我隨時會因為這陣劇痛而暈倒過去。


  阿浩結結巴巴的說著:「殺、殺人了…殺人了!」他一邊喊著,一邊往山坡下逃去。


  我和小誠也立刻追上去,三人沒命的跑著,一直衝到了九份老街的出入口才陡然止步,可是更糟的事情卻出現了,我們找不到便利商店!原先該是商店的位置,此時拉下了鐵門,左右再放眼看去,竟然沒有一家商家開燈營業。


  整座山城死氣沉沉,沒有人、沒有燈,只有我們三個求助無門的在原地打轉。


  「怎麼會…怎麼會關上了,昨天還在呀!」阿浩衝到便利商店前面,用力拍打著鐵捲門,敲出匡啷匡啷的巨響。


  小誠嚇了一跳,即刻把阿浩叫開,「不要敲了,會把兇手引來。」


  「對,我們先找地方躲起來。」我說。


  「躲哪裡?」阿浩恢復了理智,徬徨的問我。


  我也沒有主意,隨手便指向九份老街的出入口:「我們往老街裡面躲!」


  阿浩忙不迭的點頭,第一個跑進老街裡面,小誠和我緊跟在他後頭,老街是一條狹長的通道,兩側是沒有營業的店家大門,至於上方因為蓋了遮雨棚,因此擋住了大部份的光線,造成我們的眼前一片漆黑,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來。


  我們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慢慢前進,一邊適應黑暗的環境,耳邊有了風和腳步以外的聲音,滴答──滴答──有頻率而緩慢的敲在耳膜上。


  阿浩小聲的說道:「應該有路燈,為什麼今天會這麼暗?」


  我也記得這一段路有路燈,昨晚才和他們兩人來過,可是今天卻覺得老街透露出陌生的氣味,只是我無法形容那份感覺。


  「噓,小聲一點。你們在哪裡?站過來我這邊。」小誠的聲音從我右邊傳來。


  「我在這裡。」我回了他一聲,一會兒便感覺到有人牽住我的手。


  半晌之後,小誠才說:「我拉住你們了,這樣才不會走散。走吧,我們繞到盡頭去,從戲院那一處的樓梯走出老街。」


  老街的叉路不少,其中有一條路是千階的樓梯長廊,樓梯的左右是一家家的茶樓,提供遊客喝茶看海,而樓梯的最上處是九份第一家賣芋圓的老店,樓梯的最下處則是有名的老戲院,上面掛著戀戀風塵的大型海報,去過九份的遊客一定會對這條樓梯有深刻印象。


  小誠一提,阿浩和我馬上就明白了他所說的地點,同聲的回應道:「好。」


  我們三人在小誠的帶路下,又往前方邁進。由於後頭沒有傳來腳步聲,代表我們暫時是安全的,並沒有兇手追殺過來,所以我的情緒不再那麼緊繃;可是那陣滴答的水聲卻是正在靠近,聽著這陣異常清楚的聲響,我的心裡直犯牢騷,今天的天氣沒有下雨,為什麼會有水聲?


  折過了一處彎道,我們的眼前一亮,一處透明的遮雨棚屋頂灑下昏黃的燈光,路燈的光亮吸引了飛蟲迴繞,穿插著點點的黑影在地上繞圈,宛如許多小黑蟲正在地上亂爬。


  看見了光亮,我鬆了一口氣,可是下一秒,我就注意到光亮的後頭,有水滴正在往下掉,滴答──滴答──              


--------------------------------------------------------------------------------


  我的頭皮瞬間發麻,一處遮雨棚的接縫處,腥紅的血水正在滲透滴落,那就是滴水聲的來源。

  「血…又是血。」我擠出聲音說道,視線慢慢的往上移去,透明的遮雨棚上面像是卡了什麼東西,形成一處不小的黑影。

  我沒有勇氣去確認,可是小誠卻著魔似的,執意的拖著我們往前走。

  我們來到了遮雨棚下方,赫然看見一張人臉,正從遮雨棚上面俯看著我們,她的雙眼瞪大,嘴巴拉出可怕的弧度勾起,頭髮披散開來,形成一大片的陰影,這讓她的形貌更加巨大,彷彿正往我們的方向飛撲過來!

  「啊!」我叫了一聲,一眼就認出她,那是一直糾纏著我的女鬼。

  我跌倒在地,手掌不經意的觸碰到地面,恰好摸到一片濕滑,我將手掌伸到眼前一看,腥紅的血水染了我的滿手都是,我一下子失去理性,又哭又叫的把手上的鮮血抹在地磚上。

  小誠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搖著我的肩膀說:「鎮定一點。」

  我慢慢的回神,抓著他們兩人直往前面跑:「快、快走。」

  我們三人往前一彎,又進入了黑暗之中,滴水聲還在,更多的是我們三人的喘息。

  「死人…死人怎麼會在遮雨棚上面?」阿浩的聲音細細的鑽進我的耳朵。

  「不是死人,那是鬼,昨天跟著我下車的女鬼。」我停下腳步說道,心裡一沉,才察覺事有蹊蹺,我的手抖個不停,牽著他們兩人的掌心同時滲出冰涼的冷汗,這陣濕意讓我感到不舒服,直覺聯想到之前鮮血沾在手上的黏膩觸感。

  我們往前直奔,但是在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清楚,我的腳下立刻就被石塊絆倒,踉蹌的往前摔去,連帶的將小誠和阿浩拉倒。我們三人跌在一起,身上的痛楚非常明顯,可是現在不是喊疼的時候,我們站了起來,立刻又往前跑。

  三人的腳步聲十分雜亂,啪啪啪的在巷弄內迴繞,乍聽之下宛如有十幾個人在追逐,我越聽越是心驚,脈博也跟著加快。

  忽然我們的身前一亮!我們衝出了遮雨棚外頭,總算來到了千階的樓梯中段,往上是九份芋圓的老店,往下經過數家的茶樓之後,就會看見九份的老戲院,到時候再從小路走出去,又會回到公路上頭。我想了一下地圖,然後對小誠和阿浩說:「我們走吧,回到公路之後,試著能不能走下山。」

  「走下山!你知道距離有多遠嗎?」阿浩問我。

  我咬著牙,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說:「總比待在這裡好,這裡太詭異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可能…可能會全部瘋掉。」

  我避開了「死」字,害怕話一說出口,就會像預言一般成真。

  小誠贊成的說:「好,我們先走下去吧。」

  既然小誠也投我一票,阿浩只好悻悻的接受這樣的結果。

  我們三人往樓梯下走去,由於樓梯並不寬,所以我們必須一前一後的走,阿浩和小誠走在前面,讓我一人走在後頭。我知道他們心裡是埋怨我的,即使一開始還能體諒,可是遭遇了這麼多怪事之後,我們的友情也在慢慢的崩解。

  我感慨的看著走在前面的小誠和阿浩,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著細長,望著他們,我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浸,於是我順手便用袖子擦掉淚水,不敢讓他們看見我在哭。




--------------------------------------------------------------------------------



  這一段路看起來沒有異樣,路燈很正常,只是茶樓都沒有營業,否則我們就能進去借個電話。石階的樓梯被兩側高聳的樓牆所夾,讓階梯的坡度看起來更加陡峻。

  少了壓力,以及樓梯的不好走,都讓我們不由得放慢速度,尤其是我,在不經意之中便和他們兩人拉開了距離,剛剛摔倒的時候恰好撞傷了膝蓋,讓我現在每走一步,褲子的磨擦都會讓我覺得有根針在刺著我的傷口。

  我不敢抱怨,扶著一旁的牆壁,咬著牙繼續跟上腳步。

  冰涼的牆壁凹凸不平,上面有著一塊塊凸出的石頭,感覺像是軍事堡壘的外牆,用石頭所疊成,再灌上水泥加固。我握著凸出的部份,掌心傳來陣陣的涼意,剛好舒緩了我跑步之後的躁熱。

  我往下走,手一邊在石牆上游移,猛然,我的手掌忽然失去支撐,往下一陷,像是按進了一塊柔軟的肉裡。我嚇了一跳,連忙收手,同時看向右側的石牆。

  那一面石牆上凸起的石頭,霎時全變了模樣,竟然成了一顆顆的鬼頭,宛如被禁錮在牆內的上千具喪屍,不斷的往前頂著,企圖衝出牆壁撲向我們。

  「啊!」我大叫一聲,看著那些猙獰的鬼臉從牆面浮現,它們同時在叫囂哀號。

  一之時間,我們周圍充斥著淒厲的哭聲、放肆的狂笑、還有憤怒的咆嘯,震耳欲聾的將我們三人團團包圍。

  「哇啊──!」我尖叫著,失去了理智,欲往後退開,可是身後的石牆也正在變形,一顆顆的石頭全變成了腦袋,駭人的擠著五官。

  小誠和阿浩也崩潰了,不斷的慘叫。

  嘩啦的一聲,石牆居然裂開了一道小縫,沙石嘩嘩的往下滑落,一隻灰色手臂猛然往前一伸,啪的衝出了石牆,一把就往我的臉面抓來,我驚恐的往後一跌,千鈞一髮的躲過了攻擊,可是那隻手臂上的氣息,卻一下子撲向了我的鼻子,我嗅了乾土的味道,帶著腐敗的肉味,又酸又臭的叫人反胃,像是埋了十幾年的屍體,忽然被掘出似的。

  那隻手奮力的又抓了一下,關節的動作讓手上的塵土紛飛,我張大的嘴巴立刻就吃了一口沙,喉頭立刻感到一陣噁心,彷彿是吃了一口爛肉,整個食道瞬間發癢,我受不了的轉身就吐,將今天的晚餐一口氣全部翻出胃袋。

  阿浩和小誠拋下了我,兩個人一邊尖叫著,一邊連滾帶爬的往樓梯下方逃去,我卻是一動也不能動,直到胃袋吐的一乾二淨了,我才馬上向他們追上去。

  「等我…」我有氣無力的喊著,可是聲音全被惡鬼的吼叫所淹沒,我像是一隻被撈上岸的魚,嘴巴一張一合,只能無聲的吶喊,連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我踉蹌的追趕著小誠和阿浩,肩膀卻忽然被一隻手臂拉住,我飛快的轉頭看去,只見那隻手臂已經從牆面探出了半個肩膀,惡鬼的灰色身體扭曲變形,它正拉著我努力要從石縫中鑽出,頭顱在眨眼時間浮出了牆面,張大的嘴巴不斷的流出細沙,像是唾沫一般,嘶嘶的不斷從歪斜的牙縫中溢出。

  「啊!」我叫著用力去撥開那隻灰色的手臂,惡鬼的手臂雖然枯瘦,宛如飢餓許久的難民,但是卻非常的有力,又或許是我嚇的使不出力氣,因此遲遲擺脫不了那隻手臂的糾纏。

  眼見惡鬼的身子已經探出至胸口,它張著嘴巴向我咬來,另一隻手也正在脫出牆壁,巨大的恐怖襲上我的身子,短暫的片刻,許多過往的回憶在腦海中跳躍,更多的是一些紛飛的雜緒,我似乎可以預見自己的未來…

  惡鬼不是想要吃了我,而是要將我拖進石牆中,變成其中一塊石頭,代替它被關進冰涼的牆面,支撐著讓這面石牆矗立不搖,而惡鬼將可以獲得自由,換由我在此等待,直至抓到下一個替死鬼才能得到解脫,重覆永無止盡的輪迴。

  它的力量之大,不斷的將我往牆面拉近,嘩啦的一聲,石頭又崩落了數塊,同時有另一隻手臂竄出牆面,那是另一隻惡鬼的手臂,它也加入爭奪。頓時兩隻惡鬼打了起來,為了搶奪我的身體,兩方互相拉扯不休。

  惡鬼的手臂因此鬆了力量,我用力一扯,將自己的肩膀抽離鉗制。




--------------------------------------------------------------------------------





  我不敢多作停留,急忙的往樓梯下方跑去,可是一邊跑,我的心裡一邊浮起疑惑,懷疑自己是正在走向生路的出口,還是正在往地獄前進。我放棄了思考,現在想什麼都沒有意義,不會有人告訴我答案,除非我走到了盡頭,才會知道自己的抉擇是對是錯。

  一會兒時間,我遠遠的看見阿浩和小誠止住了腳步,他們停下身子,側著頭僵立在戲院前面,彷彿被什麼景像所震懾,竟然忘了要繼續逃跑。

  我來到他們的身邊,一眨眼,鬼的哭吼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是老舊唱片的旋律,我下意識的看向聲音來源,那是從老舊戲院所傳出的,戲院是一棟兩層樓建築,然而二樓牆面所懸掛的舊海報,卻不是戀戀風塵的電影看板,上面畫著一個女人,脖子上正勒著一條擰轉成麻花的白布條,那是一個上吊自殺的女人。

  耳邊的旋律配上歌詞,老舊的唱盤不斷的轉著,我竟然無法動彈,身子像是被控制住了,儘管心裡害怕的不得了,全身顫抖不已,但我的腳卻是一步又一步的,拖著我的身子邁向老舊的戲院。

  戲院的下方原先是一扇生繡的鐵柵欄,裡面被扔滿了垃圾,長滿了一束束人高的雜草,可是此時卻像是時光倒轉,鐵柵欄不見了,換上了一襲迎賓似的紅色布幔,布幔隨風翻飛,透出戲院裡頭閃爍的搶眼白光,似乎正在上演著一齣懷舊電影。

  音樂嗯嗯啊啊的響著,如同耳邊的呢喃細語,我們的腳步越往戲院靠近,臉上的表情就越變的難看,眼前的戲院像是一座斷頭台,我們似乎可以預期自己的命運,若是進去了就無法再走著出來。

  阿浩哭了起來,嗚嗚的哽咽聲音從喉頭躍出,這份悲傷感染到我和小誠,我的眼淚也潰堤的四溢,就連一向內斂的小誠也是泣不成聲,三人卻無法扭轉命運,只能跟著唱片的旋律走進戲院。

  我的手臂不自覺的伸手掀開布幔,戲院裡面竟然是人山人海,幾百個座位全部都坐滿了人,正前方的大布幕正在上映黑白畫面,小誠忽然說道:「別說話,別驚動它們。」

  聞言,我連忙閉上嘴巴,用力的吸著鼻子,讓自己不再哭哭啼啼。

  阿浩也穩定下情緒,但還是可以感覺他的肩膀在抽蓄。

  半晌時間,我們的手腳居然回復靈活,我看向小誠,小誠指著外面,示意我們三人慢慢的退出戲院,可是我們甫一後退,立刻就被一名驗票小姐攔住。

  幽幽的光影下,我看不見那名驗票小姐的模樣,只知道她有一頭的長髮遮去了半面五官,她穿著一身的舊式套裝,手拿著剪票機就擋在大門口,我看向小誠,不確定現在該怎麼辦。驗票小姐只有一個人,我們可以試著硬闖出去,可是這麼一來,就會在戲院裡頭引起軒然大波,我看向人滿為患的戲院座位,若是這些人一起追向我們,我們只怕會被撕成肉泥。

  驗票小姐攤開手,向我們要戲票,我正想以此為由,讓她把我們請出去之際,我的手上竟然多了一張戲票。

  她自動的將戲票抽走,剪了個口子之後,又把票根還給我。

  小誠和阿浩的票也被拿走了,同樣的在剪票之後,又把票根還給他們兩人。

  我們頓時沒了退路,小姐指了一個方向,那裡恰好有三個並排的空位,彷彿早就要留給我們,我的冷汗不禁流了下來,順著額際滑到下巴。

  為什麼會有空位留給我們?早就知道我們要來嗎?像是安排好的命運,我們只能一步一步的循著軌跡去走。來到了空位,阿浩和小誠推著我,讓我往裡面坐下,而阿浩坐在我們兩人中間,小誠則是坐在走道旁的位置。

  電影在播放什麼內容,我完全沒有心思去注意,只是偷眼的看著旁邊的觀眾,那人完全不動,非常專注的看著電影。

  我的視線先是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臂就擱在座位的把手,因為光線不清,所以我也看不出端倪。我再把視線往上挪,可以知道他穿著一件襯衫,一會兒,我看見了露出衣領的脖子,因為光線昏暗的關係,所以他的膚色顯得灰黑,忽然一隻蟲子啪的落下,從他的耳朵摔出,掉在他的肩膀上。

  我差點叫出聲音,下意識的直視他的臉部。那人的臉部已經糜爛,好似泡爛了的豆花,坑坑疤疤的臉頰有蟲子在鑽進鑽出,這樣的畫面讓我一陣不適,胃部又是翻湧個不停,可是我不敢吐,一吐就會驚動到這群死人。

  捂著嘴巴,我把視線從那人的身上挪開,改成看向前方,幸好戲院裡面沒有難聞的氣味,所以我很快就壓下了反胃的衝動。

  這時候我才發現,坐在前後左右的觀眾,不是缺手就斷腳,坐在我斜前面的那位,好似被大火燒過,半邊的臉頰都不見了,露出了大半的牙齒,臉上僅剩的皮肉全是焦黑的肉乾,白色的眼珠子像是快要掉出似的,只鑲了一半在肉裡。

  我的心跳越發加快,整個人就快要喘不過氣,但是我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又側頭瞄向後排的座位。

--------------------------------------------------------------------------------


  坐在後面的人,宛如一具具被解剖過的殘缺屍體,有的胸膛開了個大口,許多的蟲子在裡面鑽爬、蠕動,有的喉嚨被劃了一刀,傷口的皮肉整個往外翻捲…


  這些畫面觸目驚心,我的心臟一次又一次的漏拍,心悸的感覺讓我差點昏死過去。


  小誠頻頻的轉頭看向後方,找尋著適合的機會偷溜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和阿浩交頭接耳,由於音量極低,所以我聽不見他們的談話內容,我的心裡不由得發慌,就怕他們會再一次丟下我不管。


  我拉了拉阿浩的衣角,阿浩撥開我的手,要我別煩他。這樣的互動讓我更加不安了,只得將身子往他們的方向貼過去,希望可以聽見一點內容。


  他們說了半晌,小誠才讓阿浩把計劃轉告給我。


  阿浩攬過我的肩膀,靠著我的耳朵說:「我們三個人不能一起行動,不然太引人注意了,小誠會先找機會離開,然後我會坐到他的位置,之後我再找機會溜出去,你千萬別立刻跟上,大概等個一分鐘,你再找機會出來。還記得有一條巷子的盡頭,有一家賣石頭雕刻的店家嗎?」


  「嗯。」我點了點頭。那家店專門在賣小石頭,一個五十元,可以幫你在上面免費刻字、寫名字,由於我們都作了一顆專屬的石頭,所以對那家店的印象很深刻。


  「到時候在那家店的對面會合,那裡有一處草叢,我們在草叢裡等你。」阿浩說。


  我點了點頭,心情變的更加緊張,眼淚不自覺的又盈上眼眶,其實有一種預感正在浮現,我像是一隻即將被遺棄的小狗,總覺得阿浩和小誠打算丟下我不管,現在所說的計劃不過是用來搪塞我,可是就算預感是真的,我也不能死纏著他們。


  我的眼淚不受控制的一直掉,啪啪的墜落在手背上,傳來宛如被菸頭燙到一般的灼熱,我懦弱的擦掉眼淚,不敢讓阿浩和小誠發現我在哭。


  我和阿浩談完,小誠便蹲低身子,一下子潛到走道上,慢慢的往大門口移動。我有一種錯覺,彷彿這次離別之後,我將永遠看不見小誠。我喘著氣,調整自己的呼吸。


  阿浩在小誠成功離開之後,悄悄的挪動身子,坐到小誠的位置上去。


  我的手心在滲汗,跟著阿浩不時的看向後方,驗票小姐不見了,又是一次離開的好時機,阿浩低下身子,偷偷的跑向後方,最後鑽出大門口的布幔消失在我的視線。


  這回換我坐到最靠近走道的位置,阿浩讓我間隔一分鐘再離開,我看向腕上的手錶,低頭的同時也看見握在手上的票根,我不禁感到荒唐,遇見鬼已經很不可思議了,竟然還有一張莫名出現的票根。


  我一直沒有仔細看過手中的票根,趁著等待的時間,我攤開手心去看票根上所寫的字,上面記錄著電影名稱──死期。


  我的心口陡然一顫,又看向名稱的下方,那是電影的開映時間,而且正好是今天的日期,所以不是我們穿越了時間隧道,這座戲院的重現並不是時空倒轉,而是…今天就是我們的死期!


  電影的畫面一轉,黑白畫面中出現一個熟悉的面孔,那是剛逃出戲院的小誠,我驚恐的看著電影,小誠變成了主角,但是他全然沒有發現自己正在被偷拍,他的表情在螢幕上放大,就連細小的皺紋也一清二楚,彷彿鏡頭就貼在他的臉旁。


  他張著嘴巴呼吸,鼻頭冒出的油光讓眼鏡下滑,小誠推著眼鏡,驚慌失措的往前走著,他的周圍沒有其他人,阿浩還沒有追上他的腳步,一會兒時間,鏡頭便轉進一條小巷道,我透過背景認出那處地方,那就是賣紀念石的店家門口。


  小誠張望了一會兒左右,確定安全之後跨過路邊的護欄,躲進滿是蚊蟲的草叢內。鏡頭從小誠的身上跳開,一下子換到角落的一名男人身上。


  男人的手中握著一把刀,由於他站在陰影內,所以我不確定他是誰,也許是惡鬼,也許是…


  想到這裡,我不禁想到阿浩,於是下意識的倒抽了一口冷氣,胸口傳來脹痛,恐懼感正在發酵,我不敢看的閉上眼睛,害怕會在電影螢幕中看見阿浩殺死小誠的畫面。

        
--------------------------------------------------------------------------------


  我的身子激動的抖了起來,一想到小誠將會死在我的眼前,我就痛苦的全身抽搐,宛如癮頭發作的毒犯,血脈正在擴張,讓我的神經失常。雖然不是我殺死小誠,但是小誠若是死了,我將難辭其疚,歸根究底其實是我害死了他,若不是他要幫我擺脫女鬼,他們兩人就不會出事。


  思緒疾速的翻飛,我痛下決定──必須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我壓下心中的恐懼,強作鎮定的潛向走道,低著身子慢慢靠向座椅的最後一排,看了一眼驗票小姐,她剛好背對著我,逮住機會,我馬上爬著逃出戲院。


  一出戲院,我的壓力變的更大了,也許我已經被暗處的鏡頭盯上,一舉一動全在電影螢幕中上演,可是想到這裡,我反而不再偷偷摸摸,既然都逃不掉,又何必躲藏?


  我衝向和小誠、阿浩約定好的地方,一路狂奔往賣石頭的店家門口。跑到一半,我就看見一道慌張的人影,那人影是阿浩!


  「阿浩!」我喊了他一聲,同時看向他的雙手。阿浩的手上沒有刀子,不是他要殺死小誠,所以歹徒另有其人。


  「小聲一點。」阿浩緊張的比了一個噤聲手勢,在我靠近他的時候,一把將我壓到角落。


  「阿浩,你聽我說。」我反手拉住他,將手中的票根展示在他眼前:「你看,這是戲院的票根,上面的電影名字是死期。」


  阿浩沒有耐心聽我說,駁斥道:「那又怎樣?」


  「冷靜一下。」我喊了一聲,又說:「電影名字指的就是我們的死期!你離開之後,電影的畫面忽然出現小誠的臉,他變成了主角,我還看見有一個人要追殺他。」


  「你說什麼?」阿浩愣住了,抓住我的力量逐漸放鬆。


  「我們不用躲了,它們已經盯上了我們,現在正在戲院裡面看著我們的死期到來。」我說。


  阿浩的身子搖晃,雙眼霎時無神,全然失了求生的意志。


  我扶住他的手臂,對他說:「走,我們去救小誠。」


  「救?我們都自身難保了。」阿浩絕望的搖頭,就連和我吵架的力氣也沒有。


  「只要逃出這裡,我們往山下跑,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不要放棄!」我對著他大叫,只差沒有往他的臉頰揮拳。


  阿浩點了點頭,但還是非常沮喪。


  我先往小誠躲藏的地點跑去,害怕如果晚了一步,會變成要幫小誠收屍。


                  第四章完  待續[/size]

bbb0147 發表於 2012-5-24 18:48

[size=4]第五章 請上車


  無人的巷弄異常的冗長,彷彿沒有盡頭似的,我只能盡全力的跑,阿浩就跟在我後面,兩人的腳步急促的拍打出唐突的聲響,震破夜晚的寧靜。

  一會兒時間,我們總算來到草叢前方,左右無人,只有一盞路燈亮著。

  「小誠!」我朝著草叢喊。

  草叢回應我的叫喚,隨即沙沙的搖動。我和阿浩下意識往後退開,擔心出現的不是小誠,而是搶先我們一步殺死小誠的惡鬼。

  在我們的注目下,沙沙的草莖往兩旁撥開,小誠模樣狼狽的站了起來,疑惑的看著我們:「你們…怎麼一起來了?」

  「快出來,我們一邊走一邊說。」我伸手欲拉小誠,卻看見一道黑影猛然出現在小誠的後方。黑影手上的刀刃反射出凜冽寒光,我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放開小誠的手。

  「小心!」阿浩大叫一聲,動作極快的撿起一顆石頭,直接砸向小誠後方的黑影。

  那道黑影發出慘叫:「啊!你們搞什麼?」

  「喂,他是司機。」小誠急忙阻止我們,並回過身子去檢查司機的傷勢。

  我這時才看清楚,原來那道拿著刀子的黑影是失蹤的司機,他一手握著嚇人的刀子,一手捂住被石頭砸到的額頭。

  「痛…你們搞什麼?」司機又罵了一句。

  阿浩滿滿的愧疚,只能不斷的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因為你手上拿著刀子,我還以為你要對小誠不利。」

  小誠打著圓場,轉移話題道:「還好沒流血,應該沒什麼大礙。」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我向小誠問道。

  「我躲在這裡等你們,忽然看見司機經過,就叫住他了。」小誠說。

  司機接著話說:「車子拋錨,電話又打不通,我就想到便利商店買一包香菸,沒想到居然看見了鬼,整個山城全部都是鬼,我被追的沒地方跑,只好先躲起來,後來再回去公車上的時候,你們就不見了。」

  「那你手上的刀?」我看著刀子問他。

  「喔,我放在公車上的,因為開末班車怕會遇到搶劫,總是要藏一點防身的武器在身邊。我想你們應該也被鬼追,所以拿著刀子出來找你們,還好你們沒事。」司機揉了揉額頭,從護欄跨出來,小誠也跟著爬了出來,我們四人又重新會合了。

  聽完司機的說法,我更加不好意思,因為他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們,我竟然還懷疑他是要殺害小誠的壞人。

  阿浩也非常抱歉,一直重覆說著對不起。

  司機擺了擺手,說道:「走吧,公車修好了,我把車子開到了下頭的山路,快點上車,我們離開這裡。」

  「好。」我和阿浩、小誠異口同聲的說道,總算找到了一條活路,精神在霎時重新振作。

  在司機的領路下,我們快速的往山下走去,繞過了幾條小巷弄,又來到一條樓梯前。司機的動作很快,像是輕車熟路,對於這裡的環境摸的十分透徹,我不由得佩服他,可是卻也升起了疑心。

  我好奇的向司機問道:「司機,你對九份很熟?」

  「天天開著這裡的路,怎麼可能不熟,閉上眼睛也會走。」司機打趣的說道,有點苦中作樂的意味。

  他說的自然,我卻更加不解了,公車是走在馬路上,可是司機卻是對巷弄的環境熟悉,邏輯似乎有點不通。我本來還想問清楚,可是又怕失禮,只好把疑問吞進肚裡。

  「喂,阿政,你怎麼走的那麼慢?」小誠回頭問我。

  「之前跌倒,膝蓋磨破了。」我說。

  阿浩沒有同情我,反而酸言酸語的表示:「走快一點,別再連累我們了。」

  小誠和司機沒有幫我說話,只是繼續往前走去。我尷尬不已,但也只能無奈。

  走不到多遠,阿浩向司機問道:「這一條路沒有問題嗎,會不會又有惡靈在前面等著我們?」

  「我不敢保證。」司機搖了搖頭。阿浩等於是白問了,他搓了搓鼻頭,假裝不在意。

  阿浩剛碰了一鼻子灰,就換小誠又問司機:「司機,為什麼今晚會有這麼多的鬼?」

  司機沉默了,停下腳步說:「我們闖進了陰陽交界,其實我們是在陰間。」

  「陰間?」我們看向司機。
--------------------------------------------------------------------------------

  「這裡不是九份,而是陰間,你們看見的一切其實都只是存在於你們記憶中的幻象。」司機正色的表示。

  我的血液瞬間發涼,手腳冷的像是冰塊。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那麼司機是人嗎,也許他也只是我們的幻想出來的人物。我再看向阿浩和小誠,更多的恐懼想法在產生,說不定他們兩人也不是真實的存在,同樣是我的幻想罷了。

  阿浩大叫一聲:「喂,我是真的!」

  「我也是真的。」小誠也說。看起來大家的想法都一樣。

  「別想太多,我們走吧,公車就停在前面,我們沒有時間了。」司機說。

  「什麼意思?」小誠問道。

  司機看著手腕上的手錶說:「我們要在凌晨一點十五分之前,闖出陰陽的交界處,這樣才能回到人間。」

  他一說完,我們三人馬上抬起手腕看時間,現在已經凌晨一點五分了,我們只剩下十分鐘!意識到時間的不足,小誠慌張的催促司機:「快一點,我們沒有時間了。」

  我們的腳步不由得加快,一會兒便從樓梯走到公路上。司機領著我們往下坡跑去,不到半晌,我們就看見亮著白光的車體在前方不遠處。

  「快上公車。」司機催促著我們。

  「好。」我們三人用力的點頭,腳步更加急促。

  公車像是溺水時的唯一浮木,我們總算可以探出頭來透氣,心情壑然開朗。然而我們的腳步卻忽然停頓,就在靠近公車之際,耳邊不期然的傳來土狗的夜嘯,一聲又一聲,宛如警示的號角,尖銳刺耳的從四面八方響起。

  我的心頭一震,遠遠的望著公車,一抹奇異的感覺浮起,我們分明看見了公車的窗戶被灑上一道道的鮮血,為什麼此時卻又乾淨了?那些鮮血只是我們的幻覺嗎,還是現在的乾淨才是我們被鬼矇住了雙眼。面對詭異的情況,我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相信司機。

  土狗嘯聲越來越大,彷彿正有數十隻露著森白獠牙的土狗在逼近,下一秒,草叢響起了顫動,幾雙青螢螢的冰冷視線透出,我們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一下子全身僵硬,緊繃的忘了要逃跑。

  「快走!」司機的聲音響起,我們三人木然的看向他,須臾才從驚嚇中清醒。

  我們轉過身子再看向公車,公車前面也圍上了六隻土狗,狗嘯聲不絕於耳,伴隨著憤怒的低吼,牠們伏低了身子,作出蓄勢攻擊的姿勢,也不再前進,彷彿只是要阻止我們離開。

  面對惡狗的阻擋,我們無法再前進一步,儘管牠們的身子飢瘦,如同骨架上只裹住一層緊實的皮毛,露出了身子兩側的肋排,我們仍是不敢輕舉妄動,因為牠們嘴上的獠牙尖銳的嚇人,每一顆都能將骨頭嚼碎,鋒利的牙尖只需要輕輕一劃,我們便會皮開肉綻。

  司機握緊了刀子往前站了一步,這群惡狗的身子一縮,剎那間像是畏懼了,可是隨即又拉直背脊,直直的瞪視司機。

  「你們等會兒自己找機會衝上公車,這群土狗就交給我。」司機交待道。

  「好。」阿浩和小誠連忙回應他,我卻是腦袋空白,也忘了要回話。

  司機說完,猛然拔足往前奔去,六隻土狗見狀,立刻圍攻向司機。一瞬間狗吠聲四起,司機瘋狂的揮起刀刃,不留情的便往土狗的身體刺去,一刀一個口子,白刃在轉眼間被染紅,一道道的血花飛濺,噴灑出紅色的泉湧。

  阿浩率先向公車跑去,立刻就被一隻土狗盯上,土狗追咬著阿浩,只見驚險之際,阿浩用力踹了土狗一腳,土狗順著那股腳力飛出,在地上磨擦了一段路才又爬起,然而阿浩已經躍上公車的車門,對著我們揮手急呼:「快──快上來呀!」

  小誠叫了一聲:「啊!」他將眼鏡戴好了,有如脫弓之箭,跟隨著阿浩的路線往前衝出。

  方才攻擊阿浩的土狗,這次針對小誠又是一次的攻擊,小誠一陣亂吼亂叫,一邊揮舞著手臂回擊向土狗,不料他的手臂一劃,竟被土狗一口咬住。

  「哇啊!」小誠痛的大叫一聲,卻怎麼也甩不開土狗。他的身子轉著,土狗也被他懸空提起,繞著圓周飛旋。

  赤紅的血液從土狗的嘴邊流出,小誠的哀號更加淒厲。我不敢靠過去,倒是阿浩又從車門跳出,他來到小誠的身邊,雙手一把掐住土狗的脖子。

  土狗的身子顫抖了兩下,缺氧的鬆開了牙齒。阿浩將土狗摔在地上,扶著小誠急急忙忙的鑽進公車。

  司機一會兒也跳上了公車,他們三人站在車門口對著我喊:「快!你快上車。」

  「沒有時間了。」司機叫著,便回身去發動引擎。

  只剩下小誠和阿浩攀在車門邊,「快點!阿政,你快點過來…」

  我總算鼓起勇氣往前跨步,可是那些土狗卻又重新活過來,六隻全部站的筆挺的圍在我眼前。我不能過去,要是我前進的話,一定會被這些土狗撕碎。

  土狗並不攻擊公車,只是惡狠狠的盯著我。

  「沒有時間了,我要開車了!」司機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頓時讓我陷入無法抉擇的困境。

  猶豫之際,公車緩緩的開動,周圍同時泛起濃濃的白霧,我的心中一震,再也顧不得危險的往前跑去,一邊喊著:「等我!」
--------------------------------------------------------------------------------
  話一出口,我從公車的窗戶裡面看見了令人結舌的畫面,沒有人的公車內,就在開動的瞬間,我看見了許多的人影浮出,就像是水中倒影,有點模糊、有點晃動,卻只可以清楚的看見,後座坐滿了人,年輕的、老的、男的、女的全部都有,甚至有些是站在走道上,抬著手扣住拉環,可是阿浩和小誠卻沒有發現,公車不知在何時擠滿了乘客。

  我的頭皮剎那間發麻,一名靠窗的女性乘客緩緩的轉頭,不預期的和我四目交對,我看見她了,那一名糾纏著我的女鬼,竟然也上了公車!

  「不要!」我叫了一聲。

  公車一個旋繞,從我的眼前開走,我看不見阿浩和小誠,眼前只剩下公車的紅色尾燈在亮著。我追趕上去,霧氣同時越來越濃,就連土狗也被白霧所掩蓋,狗嘯聲不見了,耳邊只有我自己的呢喃:「不要走、不要上車…」

  我的意識猛然斷線,只有公車離去的那一幕刻畫在腦海…

  …
  …

  再次睜眼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眼前是一片死白的天花板,光線亮的有些刺眼,我不自覺的瞇起眼睛,四肢同時在逐漸的恢復知覺,痠軟與疼痛慢慢的浮現,令我下意識的呻吟出聲:「啊…好痛。」

  「醒了!醫生,他醒了。」媽媽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有點遙遠,卻又非常的真切,就像是透過耳機傳出似的,總有那麼一點隔閡感。

  我看向身邊,一抹晃動的身影靠近,那張臉正是媽媽的面孔。

  「媽。」我叫了她一聲。

  媽媽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她緊緊的握住我的手,不住的點頭說:「痛不痛?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聽媽媽說,我已經失蹤了三天,是登山的遊客在一處樹洞旁邊發現我,當時我已經不醒人事,呈現脫水的狀態,幸好即時送醫才保住小命。

  「有看見阿浩和小誠嗎?」一些片段的記憶回到腦海,我連忙詢問媽媽關於他們兩人的下落。

  「還沒有找到,遊客只有看見你一個人,阿浩和小誠到現在還找不到,你別煩惱,先休息吧。」媽媽摸了摸我的頭,讓我不要再多想。

  不久之後,警方便來向我問訊,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我們三人會同時失蹤。我呆滯的看著警方,其實我也不解,我沒有坐上那班公車,可是卻從陰陽交界回來了,至於逃上公車的小誠和阿浩,卻反而在人間消失…

  由於我也不知道答案,因此沒有回答警方,只是空洞的看著身邊的所有人,而醫生、護士、警方還有我的爸媽,也全部憂心忡忡的看著我。

  被警方一問,連我也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人間了,該不會又是我的幻覺。想到這裡,我轉頭看向窗外,陽光非常的耀眼。

  被救回來之後,我足足休養了三天,確定自己是真的回到人間之後,我終於向警方表示,我最後的記憶是三人離開民宿之後,一起坐上當天的末班車,再次醒來就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警方又向我問了公車的車號,以及司機的名字之後才離開。

  雖然我活了下來,但因為小誠和阿浩遲遲沒有下落,所以我無法感覺開心,只能等著警方找到他們的線索,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才能對這件事情釋然。可是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小誠和阿浩還是沒有回來,警方也沒有新的進度,更讓我不解的是…別人不再向我提起這件事,這像是被封口的一道消息,就連爸媽也是絕口不提。

  我照常的回去學校上課,看著小誠和阿浩的空桌椅,心裡總是會有濃濃的惆悵,爸媽問過我要不要轉學,不過我拒絕了,就怕轉學之後會真的失去他們兩人的消息。

  一直到了後來,我終於忍不住好奇,自己打電話給客運公司詢問那名司機的下落,想著會不會司機已經回到人間了,只有小誠和阿浩不見。

  沒想到我的問題一說完,客運公司的小姐愣了一愣,結結巴巴的回答我:「我們沒有這位司機,而且末班車也不會開到這麼晚。」

  聞言,我的腦袋轟然一響,已經大致的猜出原因,只是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這樣的結果。我立刻上網找尋資料,將司機的名字打上關鍵字搜尋,終於在一千多筆的網頁中找到了一則舊新聞。

  那名司機早在十多年之前,就在一次的執班中消失人間,當時警方只找到一台空下的公車,引擎還在發動著,可是司機卻不見了,怎麼也找不到人影。有人推測,他可能是停車去路邊小解的時候,不小心摔落山崖,也有可能是被綁架了…

  這則新聞和司機告訴過我的故事一樣,只是他當時說的是──前輩所發生的事。

  我將一切重新組織,慢慢的拼湊出真相,原來,司機口中的所有故事全都是真的,包括陰陽交界、包括失蹤的司機,唯一隱瞞的是他口中的前輩,其實就是他自己!

  司機才是不存在的人,早在十幾年前就進入了陰間,而我們卻坐上了他的公車。我們一度有機會可以逃出,就在公車拋錨的時候,我們當時下了公車,若是沒有再上車的話,我們三人大概會一起被登山旅客找到。可是我們又遭到司機拐騙,小誠和阿浩再次上了公車,所以才會消失不見,而我則是慶幸的逃過一劫,如果我當時也上了車,如今不知道會是在哪裡。

  思及至此,我的血液變的冰冷,全身激起一陣的寒顫。大概是因為這件事太離奇,所以爸媽才不敢向我提起,總不能告訴我,其實我是撞鬼了。

  這件事情後來成了我一輩子的夢魘,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他們兩人,如果他們沒有陪我一起搭乘末班車,也不會被載往陰間。

  只是司機為什麼要把人載往陰間,我只想到一個可能性,記得很久以前曾在恐怖電影中看過,負責運載亡魂前往天國的船,必須載滿足夠的人數,才能抵達天國…

  我想,如果這個傳言是真的,八成是公車上的亡魂數量不足,所以司機才從我們之中挑選。

  一開始他沒有抓走我,是因為他不止需要一個,因此利用我當釣餌,讓阿浩、小誠陪我一起搭公車,可是他不需要三個人,所以讓我們有機會下車,沒想到我們三人全部都下了車,他只好再利用機會把我們分散,僅把阿浩和小誠載走。

  而我在知道了真相之後,直到現在還是不敢再去九份,因為我害怕會在某一班公車上面,看見小誠和阿浩在和我招手。


                                                   《末班車》完[/size]

頁: [1]

Powered by Discuz! Archiver 6.1.0  © 2001-2007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