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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0:00

[都市探幽錄系列之三]《人皮娃娃(出書版)》罪化(轉)

 文案:
  在BJD人形師「柳生」的展區中,伏唯用特殊照相機拍到的畫面,竟充滿屍氣!
  伏唯與夏寒帶著龍淼來到柳生所居住的卍村,卻碰上奇怪的習俗——
  死人不下葬,竟進行坐缸的儀式,而執行人正是柳生,
  加上卍村路邊的泥塑內,是一具具的屍體……疑問愈滾愈大!
  為了找出問題所在,三人先是遭遇可怕的迷霧,伏唯被戾氣所傷,後來更遇到神秘的「紙廟、紙人」發動的攻擊……
  然而,當真相愈來愈清楚時,不可思議的事,即將顛覆所有人的認知!
  ……

  楔子
  陰與陽的交錯
  傳說與真相的交會
  虛擬與現實的交結
  黑子的力量開始輻射
  蠱惑一顆顆好奇蠢動的心
  當圖片麻木了神經,當影音不再新鮮,
  何妨找一個角落,開盞昏黃的燈,
  一包零食,一瓶飲料,
  進入書中詭異迷離的世界,
  脫離煩人的現實,
  為心情找出口!
 
 第一章:畫魂社
  十一月十五清晨六點二十分。伏唯緊緊抓住被子一角,直瞪著天花板。
  他的眼睛紅腫、眼周發黑,臉色卻異常蒼白,看起來很像哥特小說裡的吸血鬼。
  也難怪,這已經是他第二十天沒有好好睡覺了。
  揉了揉太陽穴上的腫包,耳邊又響起了那陣熟悉的「哼哼哈兮」。
  不用抬頭伏唯就能知道,一牆之隔的後院又在上演「全武行」的好戲。
  「武生」名叫伏仲卿,外表年齡不到三十歲,論資排輩分是伏家的老祖先。二十天前,他剛從千年地宮裡爬出來,這段時間算是在「倒時差」。
  
       與所有穿越小說裡的古人一樣,伏仲卿對於現代科技非常好奇。他熱衷於研究家用電器、電視機;最近迷上了網絡——還用伏唯的信用卡購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商品。
  此外,他還保留著「聞雞起舞」的晨練習慣。
  事實上不習慣鬧鐘的他,也真在後院養了一群雞。
  雞棚就在伏唯臥室的窗台下,一旦入夏肯定異味撲鼻。然而伏唯一點都不擔心——因為他「撿」回來的另一名食客是雞的「天敵」。
  
      都說狐狸愛吃雞,千年狐仙胡玄九被封在深山裡一千多年,連一根雞毛都沒有碰到過。也許是餓過頭留下了陰霾,最近幾天,伏唯總是撞見他站在雞籠邊做沉思狀,卻忘記要抹掉嘴角偷吃的證據。
  後院裡伏仲卿終於結束了晨練,可惜伏唯已經睡意全無。
  他起床穿好衣服,推開門。
  伏家是一座年代久遠的三進中式宅院。後院的井邊有塊石碑,記載著這裡曾是一座會館。
  揉著惺忪的睡眼,伏唯穿過長且昏暗的木質走廊。一路除去天井邊的雞鳴,再沒有其他聲音。
  整座大宅前後三進,擁有近二十間房屋,常住人口卻屈指可數。除去胡玄九與伏仲卿,也就只有伏唯、不常回家的大姐伏姬與祖父伏振人。
  

       伏老先生高齡七十六,是伏家這一代的當家、也是德高望重的民俗學者。在小輩們的心中,這位不苟言笑、深居簡出,屋裡又堆滿了藥材、法器、甚至是動物乾屍的老人絕對是威嚴和恐怖的。
  雖然不用早晚請安,但是經過祖父臥房前,伏唯還是自覺地放輕了腳步。
  偏偏天不遂人願,就在他穿越天井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唱起歌來。
  那是一串夏天的蛙叫和蟲鳴,代表著夏寒的來電。
  夏寒,資深社會新聞記者,也是伏唯的工作搭檔。他們共事於平面媒體《零週刊》——這是一家專事報道超自然、靈異事件的週刊。
  
       提起《零週刊》,就必須先說它所歸屬的「濟時傳媒集團」。
  「濟時傳媒集團」是一家集成週刊、電視、網絡、出版等資源的龐大文化實體。旗下的主力品牌《濟時週刊》以深度新聞報導為特色,在業界享有威望。
  從體繫上說,《零週刊》正是《濟時週刊》的子刊,採取訂閱,模擬小規模發行。
  由於種種原因,《零週刊》的記者通常會向受訪者出示《濟時週刊》的名片。若有審慎的受訪者沿名片上的信息回溯,「濟時週刊社」也會欣然證明這些記者的身份不虛。
  事實上,在「濟時傳媒集團」內部,《零週刊》的員工是最神秘的一群人。他們擁有最高的薪水,最優渥的福利,最機動的作息時間。
  當然,還有最高的採訪風險。
  與我們看慣的社會新聞不同,《零週刊》關注的是大多數人一輩子無法看見的人間另一面。那是一個怪異、驚悚,有時甚至帶著血腥,卻瑰麗無比的世界。
  首先不提工齡四年多的夏寒,僅是入行不到半年的伏唯,就已經見識過苗疆的山神與屍仙,下地宮遭遇了千年妖僧,更親眼見到了避水珠、反魂樹、息壤等傳說中的寶物。
  而夏寒上一任搭檔、伏唯的嫡親兄長伏桓,就是在採訪樹海時神秘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此刻在走廊內,鈴聲持續響起。伏振人的臥房裡傳出一陣低低的咳嗽聲。伏唯急忙摀住電話,跑去前院去接聽。
  「有進展。」電話那頭的夏寒很興奮,「張見慶終於全招了。」
  張見慶曾是S大學校史辦公室的主任,在S大學離奇死亡案件中,他利用伏唯和胡玄九探索校底地宮的秘密,甚至還企圖刺殺夏寒。
  事跡敗露後,張見慶被靈異罪案解決專家控制。臨行前,夏寒還特別拜託偵訊人員要從他嘴裡套出一件格外重要的事——
  張見慶持有一套符咒,夏寒需要確定這套符咒的製作者的身份。
  就在昨夜,經過靈異罪案專家喬飛的審問,張見慶終於坦白說自己是在一個網站上認識符咒製作人,並通過快遞運送符咒。
  偵訊人員在他的住處找到了快遞單,可惜回溯寄件人出填寫的地址,居然是一片公墓。
  所幸張見慶還給出了一個網址,一個ID以及一串密碼。
  「筆記本看起來很不舒服。去,打開你哥的計算機先看看這個網站,我會在半個小時之內趕到。」夏寒在電話裡這樣吩咐伏唯。
  雖然伏桓已經失蹤超過半年,但他的房間一個被大姐伏姬刻意保留著原狀。
  打開門,深紅桃木色的寫字檯上擺著一台PC,十九寸寬銀幕的液晶顯示器確實要比伏唯的筆電舒適許多。
  計算機沒有密碼,這段時間一直被伏仲卿拿來上網玩。所以藍色的桌面上擺滿各式各樣的遊戲、網頁、圖片和文文件。
  連上網絡,伏唯在地址欄輸入「bbs.zgppgf.net」,果真跳出一個網站。
  白底與灰度框搭配的頁面,乍看之下輕鬆休閒,再仔細看,這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靈異論壇。包括有「靈異視頻」、「恐怖故事」、「鬼怪圖像」、「技術交流」、「道具交易」等幾個區域。
  類似的網站其實並不少。當然,大部分只是為網民提供獵奇的體驗和刺激,並沒有多少可信度。
  伏唯正在觀察,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詢問。
  「你在幹什麼?」
  類似的嗓音,一瞬間令伏唯以為是兄長回來了。可扭頭卻看見伏仲卿靠在門邊。
  「我在這台電腦上找些東西。你現在要上網?」
  「哦,我不急。」
  伏仲卿笑瞇瞇地走到他身邊。
  「這是論壇,英文縮寫叫做BBS,對不對?」
  「嗯。」伏唯漫不經心地點頭。
  這段時間他算是領教了伏仲卿超人的學習能力,再過幾個月拿下個學位也不稀奇。
  伏仲卿又問:「上這個網站做什麼?而且還跑到這間屋子來——你不是有計算機麼?」說著他又往前坐了坐,忽然瞪眼打量著屏幕上部的主題圖片。
  很少見伏仲卿如此認真,伏唯也將目光跟了過去。
  眼前是一張難以形容的圖片。灰色背景像煙波浩渺的水面,遠處隱隱透出五彩。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上印有一句佛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倒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這還是一句寫錯的偈語,把「泡影」寫成了「倒影」,伏唯只是一笑而過,可是伏仲卿卻有了一個詭異的發現。
  「圖裡面有東西。」
  他觸摸著屏幕,指尖在主題圖上劃過,「這裡、這裡、還有那裡,看見沒有?」
  可是伏唯只看見一團朦朦朧朧的水面。
  這是一張貨真價實的jpg靜態圖片。
  「我什麼都沒看見。」伏唯反問伏仲卿:「那你看見了什麼?」
  「有點像……《百鬼夜行》。」
  這是伏仲卿最近在看的一部網絡小說名,雖然講述的是日本平安時代的詭異故事,不過用在這裡也很恰當。
  雖然看不見這張圖的奧妙,但光是這句話就讓伏唯緊張起來。
  這時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與伏桓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的夏寒,被伏振人認同為沒有血緣的孫子,他擁有伏家的備用鑰匙,因此能夠一直向內,走到伏桓房前。
  還沒進屋,他就看見了計算機屏幕上呈現著一個完整的淺黃色網頁。
  他快步走進,確認了這就是bbs.zgppgf.net之後,不禁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他並不是貪圖眼睛的舒適而讓伏唯使用伏桓的計算機。事實上,這個神秘的靈異網站,只有使用固定的計算機才能打開。
  偵訊人員在張見慶家中的計算機上成功地登陸過一次,但是換做其他地方的計算機,輸入相同的網址就只能看見不片空白。
  於是夏寒假設,這個網站只有允許的特定人群才能登入。
  他想知道伏桓是不是這「特定人群」中的一員。
  他並沒有對伏唯說實話——其實當初他看見張見慶的那套符咒,一眼就認出這是伏桓的手筆。而之所以對伏唯隱瞞,則是由於伏振人老先生的拜託。
  伏姓本家這一輩子只有兩個嫡孫,如今長孫伏桓已經失蹤,他不希望伏唯也捲入這時間裡。
  答應歸答應,但是夏寒心中卻無法認同老人的決定。
  「隱瞞」難道可以與「保護」劃上等號?
  在與靈異罪案專家喬飛商議後,他最終採取一種「順其自然」的方式。不刻意地揭露秘密,也不會去阻止伏唯接近真相。
  他迅速做到伏唯身邊,運指如飛地利用張見慶提供的ID與密碼登入。
  「這是什麼網站?」伏仲卿好奇地發問。
  夏寒沒有回答,反而提醒了一句:「狐狸正在找你。」
  從久遠的漢朝開始起直到北宋初年,經歷了兩代專事的伏仲卿與胡玄九曾是知己。後來胡玄九被邪魔所抓,趕去救援的伏仲卿又落入神井。
  誰知千年後相逢,胡玄九卻誤會伏仲卿是害他的幫兇。
  如今,誤會隨著校底地宮的倒塌而澄清,破損陳舊的友情也在迅速的修復之中。
  「玄九找我幹什麼?」
  「申屠舒的遺體今天火化,他想找你一起去告別的。」
  由於被邪魔奪去了修為,胡玄九曾經附身在意外死亡的少女申屠舒體內。如今他已恢復真身,申屠舒也就得以安息。
  出於對死者的尊重,伏仲卿無法拒絕。他悻悻地起身,目光卻依舊黏在屏幕上。
  「我覺得這座網站不簡單哦,有什麼好玩的事隨時告訴我。」
  「好好。」
  夏寒敷衍了一聲,回頭繼續操作計算機。這時張見慶的ID已經顯示「登入成功」,他立刻點開頁面上方的個人控制面板。
  值得慶幸的是,張見慶並沒有清空個人信箱,裡面留著將近二十條站內通訊,其中就有關於符咒買賣的。
  賣符咒給張見慶的那ID叫「動若參商」。通訊記錄保留著他主動向張見慶提供符紙的全過程,可是並沒有透露任何有關他現實身份的內容。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這些通信都發生在伏桓在樹海失蹤之後。
  夏寒隨即又以「動若參商」為關鍵詞搜索網站記錄,發現這個ID註冊了不到半年,並且沒有發表過任何主題。
  仔細地觀察了一番網站的設置,夏寒發表結論:「網站可以讓作者自主刪帖,看來『動若參商』很會保護隱私。」
  搜尋似乎陷入僵局,不過伏唯很快發現了ID頭像邊上那盞小綠燈的意義。
  「『動若參商』」正在上線!」
  這個發現猶如一針強心劑,夏寒立刻打開首頁,在線用戶列表裡果然出現了「動若參商」的名字。
  將鼠標移動到過去,立刻跳出一個小小的對話框。顯示著「動若參商」正在瀏覽的主題。
  「冬之麗韻」——「畫魂社」人形藝術展。
  人形藝術?
  嗅見了線索的方向,夏寒很快在論壇上找到相應的帖子。
  發帖人ID名為「畫魂社」,下面並沒有回帖,主題帖內容是介紹一則展覽。
  「畫魂社」——一個由十位獨立人形師組成的社團,本月舉行作品展,地點是K城新興藝術館。帖子裡還附有各位人形師的代表作。
  照片裡的是一些手工人偶。他們大笑不一、或男或女,卻無一例外的美麗非常。有一些被打扮成西洋騎士和貴婦:另一些則戴著插滿頭飾的黑色假髮,穿漢服。
  他們不是塑料的芭比或者珍妮娃娃;也不是內腔中空的布袋戲偶;更不是用於展示服裝的塑料模特兒。
  「很漂亮。」伏唯不禁讚歎,「不過他們究竟是什麼?」
  「ball jointed
  doll,簡稱BJD,譯名球體關節人形。」夏寒回答,「它們大多仿照真人比例製作,可自由更換眼珠、假髮、服裝和妝面,關節由球體配件進行連接,並且因此而得名。」
  「聽起來很專業。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啊啊——這個嘛。」夏寒的表情忽然有些困擾,「曾今的女朋友喜歡這種東西。」
  「你居然有女朋友?」伏唯驚訝的跑了題,「為什麼從來沒和我們介紹過?」
  「因為還沒來得及介紹就分手了嘛。她把我的照片送去韓國,照樣定制了一尊BJD,然後翻模出售。我怕再繼續交往下去會變成真人秀。」
  夏寒是《零週刊》公認的美男子,私下有「刊草」的外號。
  從某種程度上說來,那個女生也算是「生財有道」。只不過故事恐怕沒有這樣簡單就結束——依照夏寒火爆的個性,就算得罪他的是女生,恐怕也沒有這樣輕鬆就過關。
  但伏唯已經將話題轉了回來,「好吧,這是球體關節人形。可是這人偶展商上會有什麼陰謀?」
  夏寒將「冬之麗韻」和「畫魂社」放進搜索引擎,很快得出不少結果。
  「這是一個公開展覽,鬧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否則當局早就應該收到情報採取對策。」
  他關掉搜索網頁,又回到bbs.zgppgf.net,這是站內信提示鈴忽然亮了起來。
  「You've got a message.」
  誰在給張見慶發消息?夏寒立刻點擊查看。
  信件是一則個人消息,來自「動若參商」。
  「你們終於來了,要不要一起去看展覽?」——居然是一份邀請。
  「我們被盯上了。」夏寒平靜地說出這個事實。
  「或許從探索校底地宮時他就開始監視我們。所以張見慶一旦被抓,他就知道我們遲早會用這個賬號登入……也好,要玩遊戲我最樂意奉陪。」
  正說著,他快速地給「動若參商」回信。
  「好啊,哪一天去,在哪裡見面?」
  不出一會兒,「動若參商」回復:「三天後下午一點半,老地方。」
  老地方是什麼地方?夏寒想要提問,誰知剛一刷新,「動若參商」就下線了。
  三天後的中午,往來於S城與K市的城際列車上。
  舒適的車廂內,同行者不僅夏寒和伏唯二人。
  不同於自詡「大宋遺民」的伏仲卿,重獲真身的胡玄九爽快地剪去了長髮,換上伏仲卿網購的服裝。過分英俊的外表讓他看起來就像一位隱藏身份的王子。
  「真是麻煩,要不是伏仲卿求得可憐,我才不幫這個忙。」
  他一邊擺弄著手裡特殊的照相機,一邊習慣性地抱怨著。
  決定去K城看展覽後,老實的伏唯將這時間告訴了伏仲卿。伏仲卿當然想要跟著去,可惜伏振人早已經為他安排了滿滿的計劃,要將他腦中的歷史文化統統搾取,轉化成論文已經文獻。
  倒是胡玄九,在接受了有關部門類似「入境動物檢疫」的檢查備案之後,早就能夠自由活動。於是,伏仲卿就以一張詳盡的K城扒雞分佈圖「賄賂」了胡九玄。就讓他代替自己親臨現場。
  「其實你也不一定要跟著來。」伏唯小聲嘟囔,「還不是你自己想吃雞。」
  「是你爺爺拜託我保護你!」胡九玄白了他一眼,「要是你再出事,伏家就只能夠回到伏仲卿那裡重新繁衍了。」
  若果真不幸如此,就可以算是貨真價實的「返祖」了吧。
  伏唯為自己的聯想力砸舌,這時列車廣播裡也傳出了到站通知。

[[i] 本帖最後由 salem5920 於 2012-10-14 00:02 編輯 [/i]]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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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人形展
  K城新興藝術館建造在西郊,原是一家廢棄的工廠。這次進行人形展的是藝術館的C區。
  這是由廢棄車皮組成的室外空間。參觀者由車頭進入,沿車身一直走向車尾。動線全長只有一百二十米,規模不算大。
  不過每一節車廂都拆除了坐席,並被佈置成不同風格,從洛可可式的華麗聖堂,到約瑟芬皇后的薔薇花園,佈滿櫻花與石燈的日本神社,甚至還有中世紀的刑場。
  展出的人形也大小不一,小的只有十多厘米,再到四十五厘米的四分之一和七十到八十厘米的三分之一人形,當然還有最終極的形態——一比一等身。
  根據展覽手冊上的介紹,「畫魂社」一共有十位獨立人形師,每一位都有強烈的個人特色。
  「可是『動若參商』在哪裡?」
  站在車廂中間,伏唯頻頻四處張望。
  雖然已經是下午一點左右,但非公休日人還是很少,而且參觀者大都是妙齡女性,有些手上還抱著BJD娃娃。三個成年男子走在其中,不禁有些突兀。
  覺察到四處瞟過來的異樣注目禮,伏唯只能將頭垂下。
  而胡玄九則直爽地皺起眉頭。「不舒服,這些人形怎麼看都有一股邪氣。」
  確實,形似人類的物體最容易聚集靈氣。在零週刊內建的靈異案件數據庫中,由人形物體如洋娃娃、服裝模特兒、甚至是俄羅斯套娃引發的案例可以說琳琅滿目。若是說這些BJD人形上附有什麼邪靈,似乎也沒有什麼奇怪。
  「待會兒再研究這個問題。」夏寒低頭看了看手錶,「約定的時間要到了,我們還是先找出『動若參商』所指的那個老地方。」
  伏唯提醒道:「可是我們不知道老地方指的是什麼,張見慶也說不清楚。」
  「我明白。」夏寒點頭,「所以我們要在展廳附近踩一遍點,然後透過手機聯繫。」
  說完這句話,就在他下令「解散」前,視力最好的胡玄九忽然瞇起眼睛望著遠處一點。
  「仲卿怎麼又來了?」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確實有個人影在下一節車廂門口閃過,而那背影居然像極了伏仲卿。
  但這不可能是伏仲卿!
  伏唯驚得渾身一震,夏寒則立刻朝那方向緊追。當他到達車廂門口的時候,那個影子卻早已經跑出了一段距離。
  它似乎是在領路,要將夏寒他們領向「老地方」。
  胡玄九領著伏唯跟在夏寒身後,三個人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展覽動線的盡頭。
  就在最後一節車廂前,那人影忽然消失了。
  掀開作為隔斷的布簾,面前的景象不禁令他們吃了一驚。
  這是像是一座山坡的縮小模型。由玻璃鋼和泡沫板材合成的崖壁紋理逼真。山坡上有兩行紋飾華麗的雙層石台,大小十餘尊身披瓔珞紗衣的人形或坐或立,美得令人窒息。
  這些人形的膚色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深棕,看起來就像敦煌壁畫上氧化變色的飛天。而為了營造出神秘的宗教氣氛,室內甚至熏染了奇南香。
  「我夢見過這裡!」伏唯忽然驚噫:「進入校底古墓前的那個白天,我夢到自己就站在現在的位置上!」
  知道伏唯擁有「夢見」的特殊能力,夏寒立刻追問:「當時你還夢到過什麼?」
  閉上眼睛,伏唯努力還原夢境中的場景。
  「我夢見……繞過石窟就是出口,然後朝前走,在鐵軌的盡頭右轉……就是這麼多。」
  夏寒點頭:「那就過去看看。」
  快步繞過石窟,後車門果然是展區出口。他們快步跑下車,沿著用作裝飾的廢棄鐵軌向前走了二十米,不知不覺到了C區和B區交接處的休息區。
  在他們面前,一家鄉村風格咖啡館敞著大門,黑漆的招牌上赫然是三個醒目的大字——老地方。
  「請問剛才有沒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進來?」
  推門進入,夏寒直接走到吧檯旁。
  「單獨一個人的話,好像沒有。」服務生搖頭。
  現在怎麼辦?夏寒與伏唯對視一眼。
  既然這裡是「老地方」,那麼就算黑影消失,在這裡也能找出下面的線索。所謂「一動不如一靜」,那就坐下來再說。
  於是他們選擇了視野開闊的位置坐下,點了飲料與烤雞翅。
  轉動玻璃杯藉以掩飾內心的不安,氣氛沉默了一會兒,伏唯還是忍不住問道:「剛才我們看見的那個背影,好像——」
  「好像你哥對不對?」夏寒不準備刻意隱瞞。「事實上,我們懷疑為張見慶準備符咒的人就是伏桓。」
  「『動若參商』就是我哥?!」
  杯子裡的飲料蕩出圈圈波紋,伏唯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說大哥他沒死……你早就知道?」
  夏寒先讓他冷靜,然後搖頭。
  「我也只知道這些。而且你爺爺不希望你也捲入這件事。」
  「可你還是告訴我了!」
  「因為我覺得你比爺爺認為的更成熟。是時候讓他知道你的改變,難道你不想早點脫離他的拘束?」
  「想!」單純用語言已經無法表達這一份決定和共鳴,伏唯使勁點頭。
  他們正在說話,店門上的鈴鐺忽然一陣作響,走進了一群打扮入時的女生,幾乎每人手上都抱著一個BJD人形,她們有說有笑地選擇了窗邊的座位。
  服務生立刻上來為她們點餐,並且細心地將飲料等東西放在隔壁桌子上,最後還將局部的燈光調亮。
  紛紛落座之後,女生們開始將懷裡的BJD抱到桌沿坐好,其中一位長髮女生則將一個紫色大紙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正中央。
  「快點開箱!」、「等不及了啊!」、「好期待喲……」
  在興奮的催促下,長髮女生打開盒蓋,層層空氣軟墊包裹著隱約是一尊人形。她將人偶抱起,出去層層保護,露出只上了妝面的「裸娃」。
  「實在是太美了!」在眾人羨慕的眼神中,長髮女生取出衣裳與假髮為人形穿戴。
  距離她們最近的胡玄九小聲嘀咕:「這不就是剛才洞窟裡展出的東西麼?」
  沒錯,雖然假髮不同,但那獨特的深棕色皮膚和細長「五官」卻證明這就是最後一節車廂中展出的人形。
  難道這就是線索?
  稍作思索後,夏寒走向那群女生,低聲問道:「不好意思,能讓我看一下這尊人形麼?」
  BJD圈子裡有不成文的規矩,不歡迎「門外漢」的打擾,但是夏寒舉止彬彬有禮,並不像是有惡意。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的長相——
  幾個女生竊竊私語:「他長得好像我家小楚……」
  這時伏唯和胡玄九也走了過來,「溫柔書生」與「高貴王子」的組合更讓女生們眼前一亮。
  九尾狐仙本身就具有魅惑人心的能力,看著胡玄九的眼睛,長髮女生一陣眩暈,不由自主地將人形交到夏寒手上。
  常見的量產BJD人形採用樹脂作為原料,並摻入著色劑調出適當的膚色。不過這尊人形卻顯然不是樹脂,它的手感溫潤,略顯粗糙,倒像陶瓷製品。
  伏唯拿出專業拍攝靈體的相機,準備拍攝。
  與普通民用數字相機不同,這種相機鏡頭裝有特殊濾鏡,能對環境中強烈的靈體現象進行成像反映。通過計算機放大之後,能以不同顏色的「光斑」來區分屍氣、戾氣、以及幽靈本身等。
  然而女生見了伏唯的鏡頭,卻伸手做了一個「拜託」的動作謝絕了攝影。
  遭遇拒絕的伏唯有些尷尬,只能低頭裝模作樣地檢查起已經拍攝的相片。
  但是他按住翻頁鍵的手指,才往前翻了一頁就停滯了。
  那是展廳盡頭、最後一節車廂的全景,就算不用放大也能清楚地看見佈景的山坡上籠罩著一層詭異的綠光。
  不是屏幕故障,更不是畫面偏色。眼前的東西就像是從物體上長出的綠色長毛,不禁令人作嘔。
  伏唯曾經不止一次見過類似照片。相對於代表戾氣的凶險紅光,這種綠色光斑通常是由年歲久遠的屍氣凝結而成。
  屍氣的來源則主要是人和動植物的遺體。
  之前在湘西,他曾經見過有百年老屋的殘骸因為陳舊而放出綠光。可是那車廂改造的展館連五十年都不到,怎麼可能會有屍氣?
  疑惑之餘,伏唯立刻將相機遞到胡玄九面前。
  胡玄九倒顯得鎮定,他尋思了片刻,忽然起身走出了咖啡店外。
  一旁,夏寒已經將人形歸還。女生擺弄著BJD的說笑聲又引來一位藝術家打扮的留髭男士。
  「是柳生的孩子啊,你很有眼光。」他微笑地看著長髮女生手中的人形。
  「您是尹樂平老師!」
  有個女生認出了那張印刷在宣傳冊上的臉,原來他就是這次人形展覽的發起人——同時也是新興藝術館的副館長之一。
  「您好,我是濟時週刊社會新聞部的記者。」夏寒也不失時機地自我介紹,「我叫夏寒,這是我的同事們。」
  「久仰濟時週刊的大名。」尹樂平點頭致意,「不知道有什麼事可以效勞?」
  「我們正想要對這個展覽進行採訪,您是否可以接受一段簡短的採訪?」
  「好,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聊?」尹樂平應得爽快。
  尹樂平將夏寒一行請到自己的座位上。這裡較為隱蔽,也很安靜。
  交換過名片,尹樂平從包裡取出三份展覽手冊放在桌上,提供數據的同時,他也允許伏唯將對話全程錄音。
  「畫魂社的成員善於挖掘國人未知的藝術領域,並且將其中的美麗呈現出來。作為主辦方我很欣賞他們的才能,也因此答應免費提供場地進行展覽。」
  手冊上,每頁都介紹了一位畫魂社人形師的簡歷以及代表作。夏寒大略掃過,提問道:「人形師都是美術學院出身麼?」
  「不全是,剛才那位女生抱著的人形,它的製作者柳生據說就從沒有接受過科班訓練。你可以看看他的介紹。」
  夏寒翻到屬於柳生的那頁,沖眼便見一大張照片。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衣著樸素、眉清目秀。他坐在一株大槐樹下,懷裡抱著一尊人形——膚色也與石窟裡的展品相同。
  這個人就是「柳生」,原是偏僻小山裡的手工藝人,家中世代相傳的手藝是做寺廟裡的泥塑造像。
  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畫魂社的幾位成員相約入山寫生,遇見柳生並被他精美的泥塑作品所吸引,經過一番接觸和引導,終於也將他吸納為畫魂社的一分子。
  柳生所創作的人形,大多擁有細長的鳳眼和纖薄的嘴唇。當然最突出的共同點就是深褐的膚色。
  尹樂平回憶道:「柳生曾經說過,他用來製作人形的材料主要有黏土、貝殼粉、黏著劑和一些特殊的植物汁液。這些汁液據說能夠增加人形的保存壽命。」
  夏寒問:「畫魂社有工作室麼?我想見見那些人形師。」
  「這個恐怕會有難度,因為畫魂社只是一個興趣團體,人形師們都有本職工作。開展時他們將自己的作品帶來,並且幫助搭好佈景便返回了各自的城市,想要見到他們,就必須再等到撤展——而那就要到一個月之後了。」
  「撤展時柳生也會來?」
  「不,他不會。但他已經委託了H城的一位朋友將他的展品掛上網絡拍賣,不用再轉回山裡。」
  伏唯不禁好奇,「既然他這麼缺錢,為什麼不乾脆離開山區來到城裡發展?就算是開家人形店,賺一筆都能吃半年吧?」
  「聽說他已經有了想要出山的打算。」尹樂平如實以告,「之所以會出售作品,就是在籌措資金做好鋪墊。」
  夏寒不予置評,將一切如數收入錄音筆內。
  談話又持續了幾分鐘,門鈴再次叮噹響起。
  是胡玄九返回了。他做到原來的位置上,神色自若地從口袋中取出一小袋褐色粉末。
  這是從人形身上銼下的樣本。伏唯明白,研究它的成分就能弄清楚綠光的成因。
  正在與尹樂平說話的夏寒也注意到了這個收穫,嘴角勾出一抹不易覺察的笑容。
  採訪告一段落之後,接下去就應該讓事實說話了。
  從尹樂平口中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又拿著偷取的人形樣本,三人立刻離開了藝術館,坐上城際列車。
  一個多小時後,夏寒與伏唯暫時和胡玄九分道揚鑣,來到位於S城郊區濕地,龍蝦潭路一號的零週刊本部大樓。
  這是一幢外觀老舊的花崗岩大樓,四層以下爬滿枯萎的薛荔,秋風一吹,滿院的枯籐瑟瑟發抖。然而一旦通過大廳的自動門,便又是春季。
  繞過大廳的室內花壇與水池,伏唯與夏寒乘電梯來到二層。這一整層樓都是獨立經營的科學實驗室,同時也為《零週刊》的記者提供鑒識服務。
  伏唯將人形的樣本粉末放進試管內,貼上標籤送進值班窗口,立刻就有身穿藍袍的工作人員收了去。
  趁這段時間,伏唯和夏寒下樓吃飯。大約半小時後初步化驗結果出來,告知他們人形樣本中含有血液。但不是人血,具體屬於什麼動物,還需要進一步的化驗。
  通過進行完畢的常規化驗,除血液成分外,粉末中所包含的物質還有黏土、石灰等;有趣的是碘酒測試顯示有澱粉,相信是來自於某種特殊的植物配方。
  「屍氣就是那些動物血帶來的?」伏唯若有所思。
  「目前還無法下定論。」夏寒做出謹慎的回答:「明天我會聯繫尹樂平獲得購買柳生人形的顧客資料。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
  初步定好計劃,奔勞了一天的伏唯告別夏寒,回到家裡時已經是夜裡九點。
  偌大的宅院內萬籟俱寂,前院茂盛的草叢裡傳來秋蟲最後的鳴叫聲。
  他的房間背靠後院,必須經由正堂、穿越長廊才能到達,途中就要經過祖父臥房。
  伏唯鎖上大門,輕手輕腳地往裡走。
  墨色的桂花樹影下,木柵格的窗戶裡大都一片漆黑,唯有正堂內還亮著昏黃的燈光。
  以為那是大姐特意留的路燈,伏唯拖著疲倦的身子推開門,抬起頭卻意外地對上了一束蒼老的目光。
  白髮蒼蒼的老人,神情肅穆地坐在堂前的匾額下,乍看之下猶如一尊雕塑,冷靜古板。
  「爺爺……您怎麼還沒睡?」伏唯吃了一驚,人也不由向後縮了縮。
  「嗯。」
  昏暗的燈光在伏振人臉上投下大片陰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餘下不甚響亮的聲音在空曠的堂內慢慢迴響。
  「聽狐仙說,你去看了展覽。」
  「……是的。」
  雖說看展覽真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但是伏唯的回答卻有點發虛。
  因為他想起了那個在展廳裡一閃而過的背影。
  夏寒說過祖父不想讓他涉入伏桓的事件,如果老實向他匯報一定會惹來訓斥。
  可他又轉念一想:親情總是無法割捨的,既然祖父會擔心他遇到危險,那也一定同樣會關注伏桓的下落,很可能還會動用關係去調查。這樣一定會比自己和夏寒兩個人偷偷摸索要強很多。
  這樣想著,他也顧不得被訓斥,如實回答道:「我……我看見了大哥!大哥他沒有死,卻又像是有什麼苦衷,不能回家……」
  伏振人果然揚了揚眉毛。
  「你在什麼地方看見的,他有和你說話麼?」
  雖然發了問,但他臉上還是一片嚴肅,彷彿談論的並不是失蹤了半年的嫡親長孫。
  「不,我只是看見了他的背影。」伏唯據實以告,「而且我們也沒有追上他,也沒有說話,可那背影真的……」
  「夠了!」老家長忽然打斷了他,「不用再繼續下去。僅憑一個背影就能確定是你哥,這太武斷了。」
  「可是……」
  伏唯很想說出關於符咒和網站的發現,卻又擔心祖父遷怒於夏寒,於是半天支支吾吾,只說出幾個「可是」,沒想到這就犯了伏振人的「大忌」。
  「男子漢別吞吞吐吐的,沒什麼可是!」老人伸手一拍桌面,震得桌上的花瓶跳了跳,「從現在開始你不准再管這件事,聽到沒有!」
  這不是伏唯第一次遭遇粗暴的禁止,他當然也不會就此放棄。就算從小的教養使得他不敢與長輩繼續頂撞,依舊有許都反抗的方式可以選擇。
  原本疲倦已極的他卻不再急著回屋。相反地深吸了一口氣,坐了下來。
  他嘗試著去說服這位固執的長輩——即便不能成功,至少也要讓祖父知道,自己已有許多見識,早已經不再是需要保護的未成年人。
  只可惜伏振人並不給他這個機會。
  看透了伏唯的打算,老人忽然伸出右手指著頭頂匾額下的神龕。
  「給我跪下,對著神龕發誓,以後不會再去查你大哥的事。」
  面對這個要求,剛剛坐穩的伏唯又一下子站了起來。
  供奉著先祖牌位的神龕是全家最神聖的地方,而對於伏唯來說,除去祭祀先祖外,神龕還有另外一個不可思議的功用。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被要求跪在神龕下發誓,而每次這樣發誓之後,只要他稍有違背,渾身就會紅腫或者發癢,完全逃不過伏振人的眼睛。
  所以這一次,如果他遵照吩咐發了誓,就必須照著做。不能再繼續追蹤大哥的下落。
  伏唯當然不願意,所以他沒有乖乖下跪。
  伏振人見他不聽話,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他正想要再次敦促。也就在這時候,一個略帶不滿的聲音從太師壁後面傳出來。
  「我說都深更半夜了,這裡怎麼還在上課啊?」
  那個與伏桓酷似,卻堅持留有一頭雜亂長髮的男人,此刻正一臉睏倦地倚在柱子上,打著哈欠。
  「仲卿!」
  伏唯急忙想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更多的話卻被伏振人一記警告性的瞪視封回了口中。
  「仲卿大人,請問有什麼事。」
  作為伏家本家之長,伏振人對於輩分看得很重。他曾經告誡伏唯,對伏仲卿說話要用敬語,而他自己也很好地貫徹了這一點。
  可惜伏仲卿並不吃這一套。
  「喲,什麼大人啊,叫我仲卿就對了。」他又打了一個哈欠,慢慢走到伏唯面前,故意以長輩的姿態伸手摸摸他的頭。
  「小唯唯啊,今天玩得開不開心?聽玄九說那個展覽很好玩?」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伏唯苦笑了一聲,偷眼去看祖父的反應。
  伏振人還是冷著一張臉,伏仲卿的出現雖然不合時宜,但礙於所謂的輩分也不能說些什麼。
  原先緊張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可是罪魁禍首卻還渾不自知地左看右看,將目光落在神龕上。
  「這裡怎麼會有這種玩意兒?」伏仲卿嘟囔了一句,「這可不是應該放在正堂的東西哦。」
  像是害怕被伏唯知道其中的真相,伏振人居然破天荒打斷他:「如果沒有別的事,仲卿大人就請先去休息。我會放輕聲音盡快把事情交代完,不會再打擾你。」
  「可是我已經不想睡覺了。」伏仲卿惡劣地一笑,終於轉到正題上。
  「給我一個面子啦!玄九已經睡了,我可指望著聽小唯唯仔細說白天的事呢。反正你孫子也跑不掉,有什麼事明天再說!」說完,他就不再等伏振人做出反應,一把抓住伏唯的胳膊,拖著他快步走出正堂。
  脫離了發誓的危機,伏唯一邊走一邊偷偷慶幸。也就在這個時候,伏仲卿回頭露齒一笑。
  「不要高興的太早,我可不是放你會去睡覺哦。接下來的事會比你爺爺更麻煩。」
  他們很快走進後院,卻並沒有回到伏唯的屋子裡。而與他相鄰的,伏桓的房間開著門。
  伏仲卿領著伏唯徑直走進這裡,來到計算機桌前。他俯身關掉正在看的連載小說窗口,露出了「bbs.zgppgf.net」——那個無名的靈異網站。
  「你們不在的時候,我又仔細看了一下這裡。」
  伏仲卿隨手刷新一下,然後點開收件箱。
  「你在操作張見慶的賬號?」伏唯驚訝道,「擅自行動,小心夏寒殺掉你!」
  「誰說這是張見慶的賬號?」
  伏仲卿神秘一笑,拿著鼠標圈了圈登入處的四字ID。
  動——若——參——商。
  「動若參商?!」伏唯驚叫,「怎麼會是動若參商?!你怎麼會用這個賬號登入的!」
  「很簡單啊。」
  伏仲卿聳了聳肩膀,「我在ID輸入框內點了一下,出來一些系統記憶的備選ID,其中就有『動若參商』。我又選中了它,沒想到居然連密碼都保存著。」
  居然是這樣簡單?!
  不過既然伏桓的計算機上存有登入信息,那麼他就是「動若參商」,這點已經完全不需懷疑。
  「你一共登入過幾次?」他忽然激動地問伏仲卿:「是不是一直都保持著登入狀態沒有退出過?」
  在得到肯定的響應後,他立刻查看賬號的登入信息。
  伏仲卿聳了聳肩膀,提前告訴他一個失望的結果,「我已經檢查過,這個ID賬號經過仔細清理。包括三天前發給張見慶的訊息也已經刪除。如果不是你哥有潔癖,就是他做了處理,等待我們接收。」
  「可是他給我們一個空號做什麼?」
  「這不是一個空賬號,」伏仲卿搖頭,「你哥透過它留給你留了一條訊息。」
  說著他就點開了信箱,指著其中一封暫存草稿。
  「就是它。標題和你借給我用的信用卡密碼一樣,所以我猜想這應該是給你看的。」
  順著他的指點,伏唯果然看見了一個數字標題:「19860510」。
  這是他的出生日期。
  伏唯點開這封草稿,發現裡面只留有一行英文,那是一個檔的提取連結。打開它,需要提取的文件名叫做「如果你已經是大人」。
  「這是什麼?」伏仲卿吹了一聲口哨,「難道是限制級?」
  伏唯沒有理會他,熟練操作了一番,將壓縮文件提取下來,嘗試輸入19860510作為密碼,一個淡黃色的檔夾很快就出現在桌面上。
  打開它,裡面又是幾十個子活頁夾,清一色的都以地點命名。
  「這是大哥的工作檔案!」
  伏唯認得其中幾個地名,那是伏桓和夏寒曾經採訪過的地點。
  他隨即點開幾個文檔,裡面果然是詳細的採訪筆記。每個case都包含有詳細的經過和手法分析,還有一份詳細的人事檔案——包括了姓名、地址甚至還有照片。
  伏桓做事向來認真細緻,採訪結束後都會做出總結。如今他將這些寶貴的東西存在「19860510」的檔中,看得出是希望伏唯好好利用。
  「你有一個好大哥。」伏仲卿靠在伏唯的肩上感歎,「這真是一份厚禮。」
  是的,伏唯點頭。
  「如果你已經是大人」——現在他能夠理解這個古怪的名字了。
  與祖父的「懷疑」不同,大哥選擇了「相信」。相信自己的「小弟」已經是個大人,能夠獨當一面。
  與暖意一同湧上心頭的是更多的困惑。
  從樹海森林失蹤直到現在,這半年來大哥究竟在做些什麼?他看起來像是能夠自由行動,卻並沒有回家的打算
  ——反倒利用這種隱秘的手段來進行聯繫。
  一切暫時沒有答案。
  見他發愣,伏仲卿已將鼠標搶回去玩起了網絡遊戲;疲倦捲土重來,伏唯一連打了四、五個哈欠,看來是時候好好休息一下。
  至於與爺爺的關係那一方面,還是去向夏寒求援吧。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0:08

第三章:山神托夢?
  早上六、七點,城裡上起了小雨。
  躺在溫軟舒適的床上,半夢半醒間夏寒隱約聽見一些響動,它越來越清晰,最後終於穿透了夢境。
  是門鈴。
  這裡是高級公寓的十一層,樓底的警衛只會放住客或熟悉的訪客上樓。然而如果是熟人,就更應該瞭解夏寒的作息規律,沒道理這麼早來吵鬧。
  除非事情緊急。
  短短幾秒鐘時間裡,夏寒在連串分析之中清醒了頭腦。他披衣下床,穿過空曠寒冷的客廳衝到門口。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大灘的雨水、以及被雨水包裹著的工作搭檔。
  「阿唯?」他困惑地看著渾身濕透的青年,「你喜歡在下雨天晨練?」
  「我出來的時候還沒下雨。」伏唯隨手捋了捋劉海上的水珠,「先放我進去好麼?」
  跟著伏唯過來的還有一隻行李箱,靜靜靠在客廳邊上。夏寒認得這只箱子——前兩次出差,伏唯帶的就是它。
  「喂,我好像沒有說過今天出發。」
  雖然一直吐著槽,但夏寒還是熟練地泡了一杯熱飲送到伏唯手上。
  脫下了外套,坐在暖氣下的伏唯還在發抖,蒼白的手指環住杯壁好一會兒才燙得放手。
  「雖然很突然,但是我需要暫時離開家一段時間。爺爺不讓我再查大哥的事情,但是我現在能確定,動若參商一定一定就是我哥!」
  接著,他將昨晚回家後的遭遇扼要地重複了一遍。
  夏寒充分利用這段時間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同樣端著熱飲坐下來。
  「你哥的事情先不提。反正我猜他過的也很瀟灑;倒是你是不是有點上火?就這樣一個人貿貿然離家出走。」
  「可能我真是欠考慮吧。」
  伏唯點了點頭,無奈地歎息:「反正家裡有請幫傭照料爺爺的起居,而你也知道爺爺有多固執,所以我想先等這次人形事件結束後再好好說服他。」
  這樣啊,聽起來倒也勉強有些道理——就是不知道在被說服之前,伏老爺子首先會不會原諒孫子的不辭而別。
  光是在心中設想了火山爆發的場景,夏寒就覺得不寒而慄,心底也油然生出對於伏唯的同情。
  住就住吧,反正很久以前也以差不多的理由收留過伏桓,所以只要打掃一下那個房間就可以重複利用了。
  不過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想到這裡,他故意做出勉為其難的模樣。
  「那……好吧。不過你既然來了,聯繫展館方面、調查人形購買者也要一樣幫忙。」
  「沒問題。」伏唯連連點頭,「其實我還準備要付房租的。」
  「這倒不必。」夏寒笑著拋出最後的殺招,「你只要幫忙做點家務,順便煮個一日三餐什麼的就好了。」
  於是經過短暫的「談判」,自願簽訂「不平等條約」的伏唯一臉安心地搬進臨時安置點。
  夏寒本是大企業家庭出身,雖不是長子,但經濟上也很寬裕,所以一人住的公寓也有百多平方米,分給伏唯的「避難所」也寬敞到令暖氣機感到無力。
  自伏桓離開後就再沒有人住過的房間蒙滿了灰塵,伏唯好不容易清理完畢,夏寒便點著一根煙,悠閒地出現在門邊。
  「給你。」
  他遞給伏唯一張便箋,上面粗粗地畫了一個表格。
  「這是尹樂平給的柳生人形買家的聯繫方式。一共五人,其中兩個就拜託你了。」
  「要我打電話去採訪?」
  「你傻拉!當然是以展館的名義進行售後調查——不過重點是套出他們最近的健康狀況,還有身邊是否發生過危機事件。」
  從人形售後回訪到身體健康,需要什麼樣的本事才能將這兩件事銜接起來?伏唯不禁困惑地瞪大了眼睛。
  夏寒無奈的失笑:「你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大學裡沒有參加社團,不需要去拉贊助?」
  可伏唯還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眼神清澈如同無辜的羊駝。
  最後當然還是夏寒妥協。
  「好吧好吧,我先給你做個示範。」
  他取出手機輸入了其中一個號碼,接通之後對面傳來一個甜甜的女聲。
  「您好,請問是趙芊芊小姐麼?我是K城新興藝術館的工作人員,姓夏,請問你有給柳生老師的人形想好名字了麼,我這裡受老師的拜託,想要確認一下人形的生活環境……」
  人形的生活環境?拜託……
  一旁的伏唯目瞪口呆——可事情就是這樣出乎意料,電話那頭隱約傳來女生的笑聲。
  夏寒與女生趙芊芊的對話講了足足十分鐘,居然真如他自己所說,套出了所需要的問題的答案。
  收線之後他把手機交給伏唯。
  「It's your turn.」
  與伏唯通話的是一位年紀稍長的女性。數據顯示她買下了最大的那尊人形。伏唯同樣以「人形的生活環境」開題,居然也意外地得到了積極的響應。
  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之後的對話似乎順水推舟。在得到了需要的情報,向這位女性告別的時候,對方居然還主動提出「會回饋照片給柳生老師,另外也隨時歡迎來參觀。」
  放下電話,伏唯不禁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迅速將腦海中的結果補完在紙上。
  「年長女性果然會比較喜歡你這類型。」
  夏寒笑著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又湊過去看他寫的內容。
  「果然都是一樣。」
  再正常不過的結果,幾位受訪者在抱回人形後健康良好、生活正常,也沒覺得這個人形有什麼古怪之處。
  伏唯提出假設:「也許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看出問題。不如調查更早一點的購買者。」
  「這個比較麻煩。」夏寒難得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尹樂平為我們聯繫了寄售柳生作品的那個人,可是對方以不能透露顧客隱私為由拒絕了。所以我們只有走另一條路。」
  伏唯立刻領會道:「我們什麼時候去拜訪柳生?」
  「急不來,這次是私下行動。原本我還想把胡玄九也帶上,卻擔心他甩不掉伏仲卿,也怕你爺爺知道這個計劃……」
  懷有同樣擔憂的伏唯連連點頭,同時,心中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又增加了幾分。
  搬到夏寒家裡的第一天,雨聲伴隨伏唯一同度過。
  晚上八點,大姐伏姬打來電話關心,其中也提到了祖父一天臉色陰沉,卻沒有下令讓伏唯回家。
  這也是伏唯膽敢擅自離開伏家的原因——以老爺子的脾性,絕不可能主動退讓。
  結束了通話,他仰天躺回床上。
  因為下雨沒有晾曬的被褥帶有樟腦的氣息,卻起了催眠的作用。反手關上燈,漆黑一片的屋內只剩下百葉窗外隱約透過來的雨光。
  都說上火的人容易做奇怪的夢,今天早晨夏寒就問過伏唯是不是上了火,也許是心理暗示,做啥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蛇。
  確切來說,那只是一段比井圈更粗大的蛇身。大如手掌的黑鱗上滿佈著骨狀增生,乍看就像一截古怪的化石。
  可是「化石」卻在緩緩游動,向著夢境深處那不可探知的黑暗空間。
  直覺告訴他,這絕不是尋常生物。
  蛇,大蛇……
  即便是在夢中,伏唯仍努力回想,居然還真的想起了一個極為類似的存在。
  山神?!
  在古老的過去,萬物皆有靈性。山神水神們化身為種種奇異的動物出現在人前。可問題是,如果這真是一位山神,又為何要潛入自己的夢境?
  心懷好奇,伏唯準備嘗試著與它溝通。而就在他的指尖碰上粗糙蛇身的時候,意想不到的畫面忽然出現了。
  剛才還是緊緊依附在蛇身上的鱗片忽然向外張開,露出其下數以萬計、密密麻麻的眼球。那些青黑色的眼瞳上下左右無序地轉運一陣,忽然齊刷刷地盯住了伏唯!
  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寒慄就爬滿了伏唯的週身。他轉身想逃,可是長長的蛇身卻突然盤旋起來,將他團團包圍。
  幾千幾萬的眼球,從四面八方貼近他、凝視他,彷彿空氣中都充滿了有毒的視線,讓伏唯無法呼吸!
  一陣急速的心跳之中,伏唯猛地甦醒了,帶著一身淋漓的冷汗。
  他打開燈,目光落在牆上那張夏寒親手拍攝的攝影照片上。
  那是湘西的張家界,正是在那綠寶石一般美麗的森林深處,依舊可以見到古老的山水之神的蹤影。
  也就是在那裡,伏唯認識了龍淼。龍淼是九龍咆山神與凡間苗女所生,世上鮮有的半神之軀。
  喝過幾口冷水,伏唯完全平靜下來,卻開始盯著照片發呆。
  夢裡的那條蛇是不是山神?這個問題或許應該向龍淼請教請教。
  他看了看時間,凌晨五點。猶豫了片刻還是撥通了龍淼的手機。
  短暫的幾聲提示音之後,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清朗的應答,隱約伴隨著啁啾鳥鳴。
  「是阿唯啊,沒關係,這邊的人習慣早睡早起。」
  在聽了伏唯關於夢境的描述後,龍淼略微思忖,隨即做出了否定的回答:「不,我從沒有見過像你所描述的山神,聽起來更像是個怪物。」
  正在汲水的他將罐子放在岸邊,坐在青石上。
  「山神化作動物形態的目的是為了隱匿於山林,所以沒必要變成並不存在的物種。你說在鱗片下看見了那麼多眼睛,就不太可能是山神的風格了。」
  聽到他的回答,伏唯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如果妖魔神仙之類的存在,變成人類的外形,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個把他和普通人區分開來的辦法?」
  「沒有什麼好辦法,」龍淼為難地搖頭,「傳說中的照妖鏡早就不存在了。我倒是能夠辨別一些能力比我低的東西,但是能力高過我的也就看不出了。」
  「是這樣……」伏唯不免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這時候龍淼又問:「需要我過來幫你們的忙麼?」
  「欸?你?」
  「不方便?」
  「不,不!我們當然會很歡迎。」伏唯急忙解釋,「可是你的身體……」
  身為山神後裔,龍淼與九龍咆山有著解不開的羈絆。離開九龍咆,就像是斷了水源的植物那樣,會慢慢虛弱直到死去。
  「沒關係,只是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不會有問題。」龍淼打消了他的疑慮,「況且我還欠你們一個人情,就不要再客氣了。」
  想到龍淼的加入或許能彌補胡玄九的空缺,伏唯也就不再推辭。四個小時後的早餐上,夏寒也點頭首肯了這個決定。
  飯後,夏寒打開計算機,連上《零週刊》內建的數據庫,開始查找伏唯描述中的「蛇怪」。
  在《零週刊》曾經報導過的事件裡,確實曾出現過渾身長滿眼睛的「百目妖」;也有比輪胎還粗的蟒蛇精;可是渾身上下長滿眼睛的大蛇,卻從沒有出現過。
  半個小時的搜尋無果,夏寒只能做出如下結論:
  「或許你的這個夢,根本就是把多種信息雜糅在了一起,造出這樣的一個密碼式的怪物。想要破解它,我們就必須拿到密鑰。」
  「密鑰就在柳生那裡?」伏唯一邊刷碗一邊問。
  夏寒沒有回答,因為他正在撥打機票預定的電話。
  「我要三張明天下午的機票,目的地是……」
  下午四點,小雨又開始淅淅瀝瀝。
  雨落得最是歡暢的時候,樓下門衛處打來電話,說訪客與機票都到了。
  夏寒簽收了快遞送來的機票,伏唯則負責將龍淼迎進客廳。
  算來明明已有四十多歲的山神之子,卻還是清瘦孱弱的英氣少年模樣。他留著齊耳的柔軟短髮,穿水藍色的中式短衫,因為與氣質十分貼合倒也不顯得多麼古怪。
  屋外雖是雨聲連綿,可他的衣裳上半朵水漬都看不見。
  接過泡好的熱茶,龍淼安坐在沙發中央,聽伏唯複述了一遍事情經過。
  他仔細地尋思了一會兒,然後要求道:「在我們苗疆,倒是有將蠱種進人形裡害人的手法。不過蠱這種東西,外族人很難運用。聽說你們有人形的樣本,能不能讓我看一看?」
  伏唯立刻將那袋樣本粉末交到他手上。
  龍淼接過樣本,倒了一點在手足摩挲,片刻之後又要求:「請再給我一個小碟。」
  他將樣本倒在碟子,然後咬破食指,滴出血來落在粉末邊上。
  剛才還在納悶這是做什麼的伏唯,驚訝地發現血滴在碟底改變了形狀,伸出條條「觸角」向粉末包圍過去,兩者迅速相溶形成一團粉紅色的泡沫。
  泡沫不斷變大,很快膨脹成為拳頭大小。當泡沫一層層消退,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居然是一個略帶粉紅色的卵。
  「我的血和人類不同,全是由蠱化成的。蠱活著我也活著,蠱死光了,我也就沒有了性命。而那些粉末裡含有讓蠱活躍的東西,應該說很營養。」
  龍淼正說到這裡,只聽細微的「喀喇」一聲,那枚卵居然從頂上裂開一道隙縫,從中爬出一隻身披綠毛的大蜘蛛。
  伏唯吃了一驚,龍淼立刻伸手將蜘蛛收進袖管,淡淡一笑。
  「這人形粉末確實不一般。看起來,我也要開始期待接下來的旅行了呢。」
  臨行前的一夜,很快在興奮、忐忑和計劃之中過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五十分,空中客車載著夏寒、伏唯和龍淼向南部內陸的某個省分飛去。
  在飛機上展開地圖,伏唯再次確認了目的地的名字——卍村。
  「卍」,這是個古怪的漢字,本是佛教專用。看起來這座不見經傳的村落,與佛學有著某種淵源。
  從地圖上看,飛機只能停靠在較大的省會城市,然後他們還需要乘坐一個半小時的短途慢火車到達地級市,再換乘班車深入小鎮:最後視運氣好壞,決定是徒步還是搭乘順路的農用車去卍村。
  而更糟的情況還在後面。
  飛機降落到雲層以下,地面居然因為雨點而變得格外明亮。
  毫無準備的三個男人冒雨出站坐出租車,卻因為雨天的大堵車而錯過原定的長途班車,於是不得不再多花一小時等候下一次的班車;更因為下雨,連長途班車也慢了速度,結果到達卍村附近的小鎮時已是傍晚時分。
  不過雨總算是停了。
  卍村深藏在重巒迭嶂的山坳裡,如果沒有嚮導,摸黑走夜很不安全。經過簡短的討論,三個人一致決定暫時在小鎮上的家庭旅館裡過夜。
  開旅館的是一對老夫妻,有著濃重的地方口音。他們熱情地替夏寒三人張羅了晚飯,整理好房間,卻在聽說他們要去卍村的時候連連搖頭。
  「你們怎麼這個時候要去那裡,去不得,去不得,這會子像是在鬧鬼呢!」
  在老先生的回憶裡,卍確實曾是一座與佛教有著緊密聯繫的村落。
  換句理貼切的話:卍村就是為了佛法而存在的。
  百餘年前,卍村曾是十里八鄉最熱鬧的地方。因為環繞著村落的高山上,建有大小十餘間寺院。每逢佛歷節日,前來時進香的許多善男信女就在卍村落腳,這也是卍村營生的主要來源。
  只可惜百年前開始的戰火,將大部分佛寺焚燒殆盡。卍村地屬貧瘠,僅依靠種地難以維持生計,於是村民們逐漸開始外出務工。
  如今留在村裡的大多是老人與婦孺,也不過幾百來人,過著貧困卻很安分的平靜生活。
  但是今年的卍村卻很不平靜。
  聽從那裡過來趕集的人說,這一入冬還沒過冬至,村裡老人就已經死了四、五位,還有幾個孩子一夜之間變得癡癡傻傻。醫生和防疫站的人是來過的,同樣沒查出問題,只是將孩子們接走療養。
  村子裡傳說是中邪,可是找了好幾個神婆神棍也都不頂用。一時間人心惶惶,附近村的人也都不敢往卍村去了。
  確實有蹊蹺。夏寒與伏唯交換了一個眼神,而龍淼則問掌櫃:「那您聽說過一個叫柳生的人沒有?」
  「柳生?當然記得,這裡附近誰不知道他!」
  老先生毫不猶豫地點頭,臉上的表情卻有一些古怪。他頓了一頓又忍不住詢問道:「你們找他?」
  「我們是和柳生一起做人形工作的朋友。」夏寒接過話題。「大家覺得他一個人住在山裡太寂寞,所以過來探望探望。」
  這原本只是敷衍的一句話,沒想到卻引起了老先生的懷疑。
  「他一個人住?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麼你們連他有女兒的事都不知道?」
  柳生還有女兒?這倒忘記問了。夏寒急忙補救:「柳生平時不怎麼提起自己的事。」
  「你們城裡人啊,就是有口無心。」老先生很淳樸,並沒有追問下去。
  「算了,明天上山路還要走很多。早吃早歇罷。」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0:12

第四章:卍村
  雖然夏寒擔心夜雨會讓山路濕滑,但是老天爺倒忽然合作起來,不止是給了一夜的晴朗,等到雞鳴日出後再看,地上竟已經干了七,八分。
  在旅舍中吃過早餐,一行三人向老先生夫婦告別,然後按照指點趕去村裡的市集。這裡有很多從附近村裡趕來交易的人,如果運氣好遇上卍村的人,便可以搭個順風車。
  伏唯原以為這是一件不能再簡單的事,可是直到了市場上才發現情況遠比想像的複雜。
  幾乎是所有的人,在聽見「卍村」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搖頭。
  「鬧鬼的村子哦,誰還敢去。那裡的人也都要走光了。」
  短短不到百米的市集,很快就走到了頭,卻沒有看見半個願意往卍村去的人。最後還是三個人之中最富有的山神龍淼掏出了一把大鈔。
  誘惑當前,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私語。或許是對於金錢的嚮往戰勝了恐懼,終於有個自稱張旺生的中年壯漢站出來,說願意送他們一程。
  三個人迅速坐上了張雙旺生的小型雙排座貨車向西進發。離開鎮子後沒多久,路面就開始抬升,遠處駝峰似的幾座怪山也隨之清晰起來。
  這裡是內陸中部的石灰岩地貌,降水順漏斗、落水洞、裂縫滲入地下河,加之土層淺薄,保水能力差。一眼望去綠色寥寥,灰白的巖體大片大片地暴露著,剝蝕出各種詭譎的造型。
  貧瘠和荒涼,這裡彷彿正展現著生命逐漸消逝的過程。
  車輛沿山腰的盤山公路平穩行駛,副駕駛座上的夏寒與張旺生攀談,後座上伏唯用心研究地圖,只有龍淼一人看似悠閒地靠在窗邊。
  他並不是在出神,與詭譎壯美的湘西相比,這種貧瘠的山區根本算不上「風景」。他是在認真觀察途中每一座山峰,甚至閉眼感受風中植被與山石的氣息。
  過了一會,龍淼向伏唯說出了觀察所得的結論。
  「住著山神的山峰,從雲氣山形到植被和河流都會有些特色,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風水。不過這附近的風水都很尋常,或者說早就被破壞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裡沒有山神?」
  「就算有,應該也和這片大山一樣行將就木了。」龍淼輕輕歎息。
  他們說話的時候,小貨車依舊一刻不停地前進著。穿過一個小型隧道,出口處的指示牌上終於出現了「卍村」的字樣。
  開過最後一段盤旋的山路,張旺生把車停在一個三叉路口旁,指著正前方的那條路說道:「沿著它一直向前走,下了坡就是卍村,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
  龍淼按照約定付了錢,小貨車在岔路口戰戰兢兢地蕩了一個大圈,迅速掉頭離開。
  伏唯順著張旺生剛才的指點往前看:平展的藍灰色公路一直延伸向遠處的山坳。在那裡,晨霧還沒有消散,靜靜凝固著的蛋白色煙氣好像太古的一片混沌。
  清早的公路上沒有車輛,三個人開始沿著路肩行走,。幾分鐘的下坡之後,大路走到了盡頭。
  取而代之的黃泥路面上隱約可見落過雨的濕痕,兩旁也早已不再是陡峭的山壁。在竹林與桑田之間,偶爾點綴著幾幢低矮破敗的農舍。
  時光彷彿退回到了伏唯不曾經歷的年代,在寧謐的田埂上行走,撲面而來的是霧氣與炊煙混合的味道。
  昨晚老先生指點說卍村只有一條大路,他們一直向前走,農舍果然越來越多,擠擠挨挨彷彿雨後叢生的蘑菇群。
  這些農舍裡明明亮著燈,有些甚至還傳出嬰孩的啼哭,但每一間屋子的門都緊閉著,路上也不見有人走動。
  「怎麼這麼安靜?」伏唯不禁疑惑起來。
  半小時前,山外的鎮上已是人聲鼎沸;就算卍村人沒有趕集的習慣,農民們也早就應該下地幹活。
  「噓。」夏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有聲音……」
  在他的提示下,伏唯和龍淼立刻側耳傾聽,果然聽見西北方向隱約傳來一陣鼓樂聲。
  是誰?誰在這空無一人的街巷遠處敲鑼打鼓?
  不需要商議,夏寒,伏唯和龍淼同時轉身,循著那聲音找過去。
  穿過崎嶇不平的泥濘小巷,走過青石板小橋,那聲音越來越清晰。十一月山坳裡的北風像刀刃一般刮著人的臉,同時也夾帶了兩樣非比尋常的東西。
  一種,是火硝的氣味。
  另一種,是紙錢。
  說不清是從什麼地方開始,白色圓片的紙錢落在地上,掛在樹梢上,像是下了一場急雪。巷邊的門戶無一例外地禁閉著,但每家的大門前都插著一簇香燭。
  再往前追出幾步,小巷忽然到了盡頭,眼前就豁然開朗。
  又一架青石板橋的後面是空闊的桑田,中間留有一條夯土的小路。
  鼓樂聲正是從這條小路上發出。
  那是一隊披麻戴孝的白色送葬隊伍。垂頭喪氣的人們拿著紙糊的招魂幡,點著百節鞭炮。隊伍正中心,八個渾身縞素的粗壯男人合力抬著一口鮮紅的棺木,隨隊伍緩步前進。
  昨晚聽老先生說卍村最近一直陸續死人,眼前的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知道線索近在眼前,伏唯不由得一陣激動,腳步也快了起來。
  「別急。」夏寒將他一把拽住。「先跟著,看看情況。」
  他們放慢速度跟在送葬隊伍的後面,路兩旁低矮的榆樹很好地起到了隱蔽的作用。
  夯土小路一直延伸向不遠處的大山腳下,這裡的山崖呈現出獨特的字母「U」型九條等距離分佈的纖細瀑布從山頂掛下,形成環山的河流。
  眼前的地形忽然讓龍淼眼前一亮。
  「既然有瀑布垂下,就說明山頂有湖泊。如果把湖泊比喻為珠,九條瀑布就是九龍。這種山脈裡居然還藏著『九龍爭珠』……」
  「好風水?」伏唯立刻小聲問:「那這裡會有山神嗎?」
  「不一定。不過這風水確實不錯,怪不得卍村附近曾經有過那麼多的寺廟。」
  他們一邊竊竊私語,一面向前走。這時候送葬的隊伍已經抵達山腳。白色的喪戶和紅色的棺木過河之後,又轉了個方向開始向山頂攀爬。
  走在前面的夏寒,自始至終緊盯著送葬的行列。隨著鮮紅的棺木在視線中不斷抬升,他的餘光掃過山路兩旁,很快就看見了那些令人驚愕的東西。
  是「人」。
  瀑布旁的山巖上,低矮的荊棘與灌木間。數百個高矮不同的「人」或坐或立,無一例外的凝視著東方。
  再仔細看,那並不是熱播,只是一些人形泥塑。它們就著山勢一層層堆壘著。乍看之下頗為詭異,詭異之中又隱約似曾相識。
  夏寒心中一突。
  這不就是幾天前那場人形展覽上,柳生人形展廳裡搭建起的那座假山?
  隨後趕上來的伏唯也發出了相同的驚歎——看起來他們在不經意間找對了線索。
  為什麼要抬棺材上山?這是一個問題。
  農村並不流行火葬,棺材一般都是入土為安,少數地方會在若干年後撿骨遷葬,但看眼前這座崚嶒大山,連植物都生得稀疏,又怎麼會有足夠的土壤作為墓地使用?
  這是伏唯和夏寒共同的疑惑。難不成山頂上有一個火葬場,或者是天葬台?
  他們遠遠地跟在送葬隊伍的後面,沿著開鑿出的青石台階向上走。
  不到三米寬的台階兩旁生著扭曲的荊棘和常綠灌木,稍遠一點的地方就是密密麻麻的泥像。
  雖說是泥像,但是似乎採用了某種特殊配方,或經過一定程度的燒製,並不害怕雨水的侵蝕。
  不同於柳生的B.D.J作品,這些泥像都是等身大小,頭髮衣紋全用泥土表現。從衣著看來,它們有男與女,大多做出跪拜起到的虔誠姿態:偶爾也會有孩童的塑像,靜靜立在路旁。
  漫長的歲月領泥塑色彩斑駁,但其中的大部分仍能看出口鼻眉眼,而且個個容貌不同。這不禁令人聯想起遠在先得秦陵兵馬俑——當然,眼前這有老有小,布衣打扮的泥像們,不可能是守護帝王陵寢的衛士。
  聯想起這裡曾經是佛教勝地,那這些人像多半也應該是類似於護法羅漢,力士那樣的存在了。
  在稀疏的灌木的掩映下。每層泥塑面前都有一條狹窄小徑,與青石台階的大路相連。在這條小路上又可以看見許許多多白色,銀色大小不一的紙錢。
  大概是此前經過這裡的喪戶撒下的。一些泥塑頭頂上還駕著木質涼亭,也不知道為什麼能夠得到特殊待遇。
  上了山坡之後送葬的隊伍就停止了鼓樂與鞭炮,此刻山坡上只能隱約聽見抬著棺材的四個男人沉重的喘息聲。
  理智告訴他,自己身後再沒有別人,然而他卻能夠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緊緊地跟隨在自己耳朵後面。
  那是一種陰鷙的感覺,有點像是寒冷的吐息,又似乎是冰冷的視線,正死死地黏在他的背上,揮之不去。
  這座山並不太高,將棺材抬到山頂只花了大約二十分鐘。跟隨在喪戶身後的夏寒伏唯和龍淼上得稍稍遲一些,當他們抵達,接下去的喪禮儀式已經開始。
  正如夏寒之前所推測的那樣山頂果然有一個不小的湖泊,岸邊植被比山腳下繁茂許多。喪戶們就將棺木放在湖邊一塊平整出來的空地上,前面是一大片杏黃色高牆,正中央山門處烏木匾額,寫的是楷書大字「樂雲宮」。
  樂雲宮?這就是尹樂平提供的柳生的住址!
  突如其來的巧合卻沒有給三個人帶來驚喜。
  夏寒狐疑地看著牆上都打的「佛」字標記,這裡明明就是一座寺廟。人形師為什麼會住在寺廟裡,莫非他是個和尚?
  不對,老先生提到過柳生有一個女兒。
  他正在思索這個問題,緊盯著送葬儀式的伏唯小聲叫了起來:「快看那個人,是不是柳生?」
  他指的是一個站在山門前的男人。
  瘦高的身材,衣著樸素,一張略微上了年紀卻文雅清俊的臉——正是人形展宣傳冊裡的柳生。
  那些喪戶已經將棺材卸下停在空地中央,一見到柳生,就紛紛圍攏上來。
  與他們進行簡單交流之後,柳生就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並且為他讓出一定的空間。
  直到這個時候伏唯才看清楚,山門前的空地上並未空無一物。
  柳生面前立著一張碩大的青石條案,案兩頭擺著香燭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枝葉;條案前停著一口碩大的水缸,卻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
  等喪戶們完全安靜下來,這才點燃了香燭,接過孝女手中的死者靈位,口中唸唸有詞。又過呃一會兒,他開始焚燒一些杏黃色的符咒,並且將灰燼活進白酒裡彈向四方。這些動作,乍看之下與跳大神的術士沒什麼兩樣。不過柳生很快就結束了這種老生常談。
  他從石案上抓起了樹枝點燃,拿在手裡圍繞棺材走了一圈。
  看著新鮮樹枝冒出的黑煙裊裊上升,龍淼嘗試著解釋:「這看起來像是某種除穢的儀式。這樣做呃以後,他們就要抬著棺材進入寺廟了。」
  可他居然也猜錯了。
  當柳生走完了這一圈,人群裡走出來四個披麻戴孝的男人,手裡拿著鐵鍬和錘子,竟然利落的把棺材給撬開了。
  這種棺材也很特殊。外面看起來寬闊,內部卻出乎意料的淺,打開棺蓋後就能看見穿著白色屍衣的老者。
  這是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臉上抹著白粉,嘴唇塗了層硃砂,看上去倒像個紙糊的假人。
  屍體一出場,所以送葬的人立刻又跪倒在地哭成一片。只有剛才的四個男人,一臉肅穆地伸手在棺內的四角上摸索,很快就解開了機關,將屍體連同一塊木板一起抬出來。
  柳生讓男人們將屍體移到青石案上,隨後將更多的樹枝放進一個冒煙的黃銅熏爐,靠近屍體的各個關節輕輕烘烤。
  大約半個小時後爐香燃盡,雪白屍衣上也出現了一些黃色的焦油痕跡。
  好奇這又是在做些什麼,但是夏寒,伏唯和龍淼卻不想再隨意猜測。
  柳生放下熏爐,半跪在屍體一側,伸手將衣袖仔細挽起,然後握住屍體的右手。
  只是一扭一提,原本僵硬挺直的手肘居然被他折到胸前,輕鬆得彷彿彎曲的是活人的臂彎。
  看見先人有如在生一般活動自如,地上的喪戶不禁發出陣陣驚呼。柳生並不理會,他迅速將屍體的左手做同樣處理;隨後來到石案一頭,稍一用力,竟推著屍體的後腦勺,讓他坐了起來。
  「他是怎麼辦到的?」連夏寒都既驚訝又佩服,「屍僵之後可是和明太魚乾有得一拼呢。」
  「一定是壺裡的煙霧讓屍體產生了變化。」伏唯小聲判斷。
  也就在這幾句話的時間裡,柳生已經將屍體扭出了一個盤腿而坐的姿態,輕鬆地彷彿女生在擺弄BJD人偶。
  更奇怪的是,明明很容易彎曲的屍體在造型完成之後居然再次僵硬起來,巋然不動。
  做完這一切的柳生站起來後退幾步,像在審視著一件作品。等到從各個角度上看都覺得無懈可擊後,他才扭頭做了一個「完結」的手勢
  依舊是那幾個男人走上來,恭恭敬敬地抬起屍體,放進早就停在石案一旁的水缸裡。
  「坐缸?」
  龍淼不太確定地說出這個術語,果然引來了伏唯的質疑。
  「坐缸,那不是專門為和尚準備的葬禮嗎?」
  缸葬是和尚坐化的一種方式。
  在僧人圓寂後,將其盤坐裝殮進特製的陶缸,在遺體四周填充木炭,石灰,香料等物品,再密封安葬。有些地方還會在若干年後破缸查看和尚是否肉身不腐,如果成了乾屍則再塑以金粉,當做肉身成聖德典範進行供奉。如果已然腐敗,則再度進行火葬。
  然而眼前的屍體只是一位尋常老人而非出家者,又為什麼會在佛寺前進行坐缸的儀式?他的葬禮是個例,還是卍村的一個獨特民俗?
  這些問題只要問一問柳生,就能夠得到解答。
  空地上,屍體已經完全進入了大缸。一旁跪拜的喪戶們這才紛紛起身,又不知道從哪裡搬來了幾個袋子,一人一把地將白色,黑色,灰色的粉末倒入缸內。
  直到缸內的屍體完全淹沒消失了,這才將缸口密封。
  等到一切完成,兩名男子小心翼翼地將屍缸抬起,送入佛寺。喪戶中也有一人上前,將一個白紙包送到了柳生手上。
  柳生接過白紙包,點頭致謝。喪家又在空地上燃放了最後一通炮仗。等到抬缸入廟的那兩個男人回歸了,所有人便與柳生告別,依舊抬著空了的棺材下山。
  很快古老的山門前只剩柳生一人。他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獨自整理了石案邊的用具,然後轉身走進山門。
  差不多是時候了。
  夏寒與伏唯,龍淼以眼神統一了意見,決定進入樂雲宮。
  昨夜民宿的老先生提起過,卍村附近的山巒一度香火鼎盛,大小佛寺不勝枚舉。這在今天就得到了實地的證明。
  從杏黃色高牆間的山門走進去,是一小段平緩大的上坡路。竹林古樹的掩映下,是隨處可見的碑石題跋;而幾乎每轉一個彎,野地裡就會冒出幾間簡陋的小小廟堂。
  那些分別供奉著土地,山神,谷神乃至狐仙的神龕,走近一看才發現完全荒廢了,裡面的神像東歪西倒,淒涼的滿佈著蛛網和灰塵。
  與其他地方的寺廟不同,樂雲宮更像是一處怪誕的「神仙聯合國」——或者形容成「神仙的亂葬崗」也很貼切。
  很快習慣了不再理會路邊的破落建築,蕭瑟的氣氛中,三個人屏住呼吸沿小路向裡走。
  在山腳下仰望的時候,山頂似乎並不大;可是他們已經在樂雲宮的山門裡走了將近一刻鐘,居然還沒看見柳生的蹤影。
  意識到迷路的可能性之後不久,在他們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棵粗壯茂盛的老槐樹。
  三個成人合圍才能勉強環抱的大槐樹,任誰看過之後都不會忘記,夏寒因此確定這裡之前並沒有來過。欣喜之餘,伏唯又發現上午十點的太陽穿過樹梢,投下團團光斑。一隻通身雪白的白兔正匍匐在溫暖的光芒裡、
  這不是那種應該出現在荒郊野地裡的動物,它一定有飼主。
  一定是柳生!
  心中一陣喜悅,伏唯立刻上前驅趕白兔。兔子受驚奔跑。繞過大槐樹之後沒跑出幾步,居然跳進了一個小孩的懷裡。
  這是一個長相可愛討喜的六,七歲女孩,她懷裡抱著小白兔,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卻僅僅盯住伏唯三人,眼神中沒有絲毫的害怕,反而充滿了好奇。
  「她就是柳生的女兒?」伏唯聯想起昨夜老先生的話。
  「小妹妹,你是不是姓柳?」
  他本就是十五,六歲少年模樣,氣質溫和。也許小女孩也覺得他不像是壞人,所以立刻開朗地點頭,「我叫柳涵子。你們也是阿爹的朋友麼?」
  看起來,曾經探望過柳生的同好還真不少、
  「是啊,」龍淼做出了善意的謊言,「我們和你阿爹一樣都是做人形娃娃的。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麼?」
  「知道!我帶你們去找他。」天真的柳涵子自告奮勇地充當起了領路人,她立刻抱起白兔往回走。
  三人這才發現原來老槐樹的後面分出了一條小路,再走不遠就見到了房屋。
  又是看起來破舊不堪的幾座木結構建築,依著地勢錯落而建。最近的那間敞開著大門,正是佛堂的模樣,門前乾淨整潔,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打理的。
  「阿爹,阿爹……」柳涵子一下子跑進了這間佛堂,一邊喊道:「又有人找你來了!」
  小女孩興奮的呼喚之後,佛堂裡果然傳來了柳生的回應。
  「涵子,你跑到哪裡去了,啞伯剛才一直在找你,你不是要他帶你去找那種紫色的果子麼?他現在就要去後山,你去找他吧。」
  「好啊好啊!那客人就交給阿爹你嘍!」
  小女孩興奮的這樣回答,又從佛堂的窗戶上探出頭來向龍淼三人告別,這才踩著一串清脆的足音從佛堂的後門離開。
  似乎是目送女兒找到了「啞伯」,柳生這才從佛堂裡走了出來——果然正是剛才在山門前面做法的人。
  「原來是尹老師介紹的新朋友。」
  從夏寒手上接過介紹信,柳生並沒有提出質疑。他從斯文的長相上似乎就能夠看出性格的靦腆,這倒不算壞事。
  「因為尹老師說你的作品既時尚又有傳統的美感,所以推薦我們過來學習研究,看看能不能學以致用,幫助畫魂社進一步推廣人形品牌。」
  夏寒代表伏唯和龍淼發言,自稱是與尹樂平所在藝術館有合作關係的報社記者,直接提出了想在山上留宿一段時間,並且觀摩人形創作的願望。
  「既然是尹老師的決定,我當然沒有問題。」
  柳生依舊笑得恬淡,卻在不動聲色之間將三人逐一打量了,目光尤其在伏唯與龍淼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拋出一份「但書」
  「只是你們都是城裡人吧?住山頂會有很多不習慣的地方。到時候可別怪我招待不周。」
  說完他便將話題轉開,「如果你們不準備改變主意,那我就先安排住宿,等一會再帶你們熟悉附近的地形。」
  他示意三人跟在他身後,走進佛堂。
  佛堂倒是正經的佛堂,只是規模很小:進門不到兩步就是蒲團。左右灰牆檻窗下立著金剛,正中央佛龕裡供的彌勒。
  五尊造像雖是泥胎,可那衣紋光鮮流暢,人物逼真靈動,也足以算是泥塑中的精品。
  「五尊都是先祖作品。」柳生不無驕傲地介紹:「我家以泥塑為業,傳到這一輩已是第六代。每年夏季,我都要為這些塑像保養修復,才能夠保持這樣的面貌。」
  確實,除去這些雕像之外,大殿裡其他的地方看起來都古舊不堪,就連立柱上的朱漆都好像蛇鱗一般捲翹起來。
  環視一圈之後,夏寒提出疑問:「這裡是寺廟,可我為什麼看不見和尚,難道這裡沒有人打理?」
  這個問題切中了要點,柳生苦笑,「在我還小的時候這裡就沒什麼和尚了。只有我們柳家勉強守著大殿,才不至於讓它跟外面那些廢廟一個下場。」
  這段經歷顯然談不上愉悅,柳生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領著夏寒三人繞開佛龕,從正殿的後門走出來,面前的道路左右分叉,左邊的一條向上,右邊的一條則往下。
  柳生走的是右邊朝下的那條。
  「山頂一到晚上風就很大。下邊有個背風的平台,我們住在那裡。」
  說話間小徑已到了盡頭。眼前出現一個百餘平方米大小的平地,濃蔭叢中圍起一圈竹篾編的高籬,中間隱約露出一間古樸的木質長屋。
  「樂雲宮雖說還在勉強支撐,但是這座廟裡面其實只剩下三個人。」
  指著長屋上並排的幾扇板門,柳生平靜地說出這個淒涼的事實。
  「這一間是我和涵子的房間;這間是啞伯的,他也幫忙看顧樂雲宮,他不會說話,但聽力很好;啞伯隔壁的屋子就是客房,因為經常有畫魂社的人來住,所以隔幾天都會打掃。」
  說著他推門而入。一股生冷的黴菌味道順著氣流撲面而出,惹得伏唯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木窗緊閉的室內光線暗淡,夯土地面上居然是用磚塊搭起的「火炕」,上面鋪著草蓆,需要脫了鞋子才能爬上去。
  可是這裡並非北方。
  看見他們面帶疑惑,柳生只是淡淡地解釋:「山頂上的冬天很冷,必須用火炕取暖。夏天蛇多,普通的床有腳,它們就會沿著床腳爬進你的被窩。」
  正如柳生方纔所說,出去霉味外,屋裡確實還算乾淨整潔。伏唯夏寒和龍淼將行李擱在了炕邊,又跟著柳生走回到屋外。折了一根樹枝當做畫筆,柳生在泥地上畫出了山頂的地圖。
  除去東北角那一大片湖泊之外,其餘土地幾乎都被樂雲宮的黃色山牆圈了起來。
  相傳,樂雲宮曾經是卍村附近最有名的廟宇。不僅因為有求必應,還因為它懂得「海納百川」
  就像剛才一路行來他們所見的那樣,無論土地公還是地藏王菩薩,甚至是「五仙」和「五鬼」,只要是能夠保佑一方和樂的神祇,樂雲宮就允許善信出錢為它們修造享堂。這也正是所謂宗教本土化,大融合的一個極端體現。
  只可惜百年前開始的戰亂將一切繁榮歸於塵土。
  長跪於佛山之前的卍村成為了屯兵重地,無數的加藍古剎在轟炸中化為齏粉,雖然恐怖的夜晚已經過去,但傷痕纍纍的卍村就此步入了風燭殘年。
  如今,卍村的青壯年大多外出務工,每年依舊堅持上山參拜的老人家也越來越少。維繫著樂雲宮生命的血管正一點點地淤塞著,總有一天再也不能輸送氧氣。
  「等到這一批老人家也都入了缸之後,我和涵子也應該搬到城裡面去住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柳生流露出淡淡的惆悵。
  不過夏寒卻只在意那最關鍵的一個詞——
  入缸,也就是剛才他們在山門前面看見的那場神秘儀式。
  「卍村的葬禮儀式是不是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他直截了當的發問,並且不露痕跡地掩飾來了偷窺葬禮這件事。
  「剛才我們上山,看見一大群披麻戴孝的人,抬著一口空棺材下山去。現在又聽你說入缸,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講究吧?」
  「沒錯,」柳生倒也沒有避諱什麼,不僅點頭承認了,居然還主動反問:「你應該還會好奇為什麼山坡上會有這麼多的泥像吧?」
  當然好奇了!夏寒連連點頭。
  可是柳生偏偏賣起了關子。
  「不用這麼著急。今天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所以先抓緊時間,把整座樂雲宮走一趟。」
  說著,他拋下了樹枝,又沿著來時的那條小徑返回到了大殿後面的那個分岔路口。
  岔路口的南面是大殿,東北方是下沉的小徑直通生活區。而西北方的小徑則一路抬升,通向山頂上的制高點。
  那是一塊突出的山崖,下臨煙波浩渺的湖面。崖上一前一後蓋著兩間木屋,外觀上卻有著很大差別。
  第一座木屋距離湖邊較遠,擁有十多扇落地檻窗和狹窄,高挑的木門;另一間屋子則隱沒在大半人高的衰草堆中,污髒的木板牆上沒有窗戶,卻在角落裝了一扇寬大厚重的木門。
  「那就是我的工作室。」柳生指著第一間屋子,「以後你們能夠在那裡看我做人形」
  隨後他又指著另一間屋子。
  「那也是我的另一個工作室,不過暫時沒必要去那邊。現在是午飯時間了,不嫌棄的話就和我一起吃飯。」主人邀請,客人當然不方便拒絕。
  飯廳就在生活區長屋的一角,一張八仙桌几條長凳,也是簡陋得不用怎麼形容。
  這裡還算是個寺廟,所以桌上擺著的四碟都是蔬菜,做法也很清淡。夏寒三人落座之後,卻遲遲不見柳涵子和那位啞伯的蹤影。
  「啞伯帶涵子去後山玩,午飯也帶著在路上吃,不用等他們。」柳生的口氣平靜,似乎習以為常。
  清淡的一餐後,柳生提出午休一小時,這是他多年來所養成的習慣。
  夏寒他們一早趕路來到卍村,到這個時候也正覺得有些疲憊,更何況今天早上經歷過的這一切都需要及時梳理,變也響應了提議,回到客房。
  由於離開前將所有的窗戶打開通風,客房裡霉味已完全消散。三個人各自將行李展開進行整理。
  「我曾經想過會到一個古怪的地方,卻沒想過會有這麼古怪。」
  收拾到了一半,夏寒忽然停下來發表感歎:「閉門不出的村民,龐大的山野泥塑群,放進缸裡的屍體……還有這片廢園。不過我最好奇的還是柳生本人,他可不只是年輕有為的人形師那麼簡單。」
  伏唯點頭同意。
  「畫魂社成員。卍村的泥塑師,樂雲宮的看守者,同時也主持著卍村死者的入缸儀式,還獨自生活在這僻靜的深山裡,他會不會就是這裡的山神?」
  「不像。」保持著沉默的龍淼突然搖了搖頭,「雖然他看起來平和,沉默,但我並不覺得他是同類,倒是這座大山裡有點陰森,叫我不太舒服。」
  「是不是應該用相機查看一下宮內有沒有屍光綠氣?」伏唯提議。
  「暫時不行。」夏寒搖頭,「我的疏忽,電力不足,不過充一下電就好。」
  一邊這樣說著,他動作迅速地從包裡取出連接線,這才發現了意見糟糕透頂的事。
  「沒插座?」
  不僅是這座屋子沒有插座,實際上樂雲宮內上下沒有一樣電器。這片山頭完全就被原始的宗教所籠罩,拒絕著科技的滲透。
  在他們攜帶的行李中不僅有筆記本電腦,還有手機,照相機和GPS定位儀等,雖然其中一部分能通過電池驅動,但購買電池至少也要跑到山下去,很費功夫。
  手機的電力一旦用完,更是意味著失去與外界的聯繫。
  夏寒擺弄著相機,忽然有了一種即將穿越沙漠的錯覺。
  「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
  當然,不論是伏唯還是龍淼,沒人回應這個糟糕的提議。
  他們正在說話,屋後沒路的樹叢裡忽然傳來一串清脆的笑聲。
  「大哥哥,你們在做什麼?」
  窗柵外露出半張清秀的小臉,柳涵子將一個竹篾編的小籃子擱在窗台上,裡面裝著許多紫色漿果。
  「看哦,這是我摘得漿果,很甜很甜的。」
  「是涵子啊。」龍淼靠到窗戶邊笑瞇瞇地回應她,「我們在整理東西,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
  「好啊好啊!」柳涵子拍起手來,「明天我可以請啞伯帶你們一起去後山玩哦!」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樹叢中又是一陣抖動,緊接著忽然闖進一個怪異的身影。
  這簡直就是一個紙糊的人!
  不僅是眉毛和鬍子,就連睫毛都是雪白的,臉和手上的皮膚更是沒有一絲血色,活像是雪花石膏捏出來的。
  這是重度白化病症的表現。
  短暫的驚愕過後,夏寒立刻明白來人就是柳生曾經提起過的「啞伯」
  白化病人生活在人群中,總是會受到某些不平等的對待。或許正是因此,啞伯才選擇了與柳生父女為伴,隱居在這片荒山廢園深處。
  三個人一起向老人問好,啞伯也微笑著伸手比劃著什麼。
  「他是問你們吃過午飯沒,我家的飯菜都是啞伯做的哦。」柳涵子為他翻譯。
  「吃過了,謝謝。」龍淼代表三人做出回應。
  啞伯也知道彼此之間溝通存在障礙,於是又微笑了一下就轉身走開。而柳涵子卻親熱地纏住了龍森,問道:「阿爹呢?」
  「你阿爹正在午休。」龍淼打開窗戶,伸手將小女孩抱進屋子裡。
  「這樣啊,那還是不要去打擾他比較好。」柳涵子吐了吐舌頭,「上次他午睡我去找他,差點被他打哦,你們也千萬不要去!」
  配合地點了點頭,龍淼與夏寒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將話題轉移到了重要的方面。
  「涵子喜不喜歡阿爹做的娃娃?」
  「喜歡喜歡!」涵子連連點頭,可很快又沮喪起來。
  「阿爹說那些都是很貴重的娃娃,要賣掉換錢。我還小,不能玩這麼好的東西。」
  摸了摸柳涵子的頭,雖然很不忍心但龍淼還是追問:「你阿爹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柳涵子小小的臉頰忽然暗淡下來。
  她低下頭,輕聲回答:「阿爹說,再過最多一年,我們就要搬到城裡住。因為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我們的haunted,也活不下去。而且阿爹說我還要上學,將來總是要離開這裡的。」
  她的這番話正好與柳生之前的言論相互印證,看了卍村和樂雲宮的壽命都不會長久了。
  夏寒拍了拍龍淼的肩膀,接下去問道:」那涵子最近有沒有下山去卍村玩?「
  柳涵子認真地想了想,正要回答,屋外面忽然傳來了柳生的聲音。
  「涵子,涵子你是不是回來了?」
  「在這裡在這裡!」
  聽見父親的召喚,柳涵子再沒心思回答夏寒的問題。
  她從窗台上提起籃子就往門外跑。也不知道父女在一起說了寫什麼話,過來一會兒換作柳生走了進來。
  「涵子還小,有時候亂說話。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我就好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依舊是平和的,卻給人以一種正在提高警覺的感覺。
  自己不會是被多疑的父親當做可疑的怪叔叔了吧?夏寒不僅在心中苦笑。
  而伏唯立刻解釋道:「你的女兒很可愛,我們只是想和她交個朋友。」
  這是怎麼聽都會覺得彆扭的一句話,就連伏唯出口之後也開始懊悔。可柳生這下倒顯得很寬容,不露痕跡地將話題帶開。
  「接下來我就去工作了,從現在一直到深夜。你們當然能夠觀摩工作的全程,不過今天晚飯以後請去休息。」
  「能問下這是為什麼嗎?」篤定了要將「黑臉」唱到底,夏寒立刻追問。
  而柳生只是搖頭。
  「有些話我暫時還不想對只是「到此一遊」的觀光客說。這麼多年以來,我將這樂雲宮視同己身,深夜請你理解,我必須為我自己保有一點隱私。」
  他的話明顯多了不少生硬的成分,卻也博得了夏寒的認同。
  至少夏寒是欣賞這一類人的——有原則,有底線,不會隨便亂說話。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0:15

第五章:謎霧
  現在是下午兩點三十分。
  夏寒、伏唯和龍淼跟隨柳生來到湖岸,走進那間製作人形的木屋。
  屋內面積大約三十平方米左右,貼著牆壁圍了一圈火炕。
  中央並排有兩張碩大的原木長桌。左邊那張墊著黑色膠膜,整齊的碼放著素描本、鉛筆、捲尺、篆刻刀、砂紙、乾電池、手動打磨機和另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右邊桌上則夾著一層玻璃台版,上面擺著各色油漆、面相筆、膠水,甚至還有時尚女性用的睫毛和假指甲。
  「這就是我的工作台,左邊用於造型,右邊用於塗裝。很多用具都是畫魂社的朋友送的,當然我也會定期郵購。」
  柳生一邊這樣介紹著,一邊走到了牆角。那裡有用白布遮住的什麼高大東西,只隱約露出個長方形輪廓。
  「因為辦展覽的緣故,最近製作的人形都已經送出去了,留在這裡的都是殘次品。」
  說著,他揭開白布,露出一個四層的多寶格,裡面放滿了人形的頭、手、腳和肢體,相當一部分還顯得奇形怪狀,乍眼看過去確實能讓人心驚膽戰。
  當然,所有這些人形的皮膚都是棕褐色,就像展覽上的那幾尊。
  「你做的人形,膚色很有特點。」伏唯半是由衷的讚歎。
  「那是因為配方的關係。」柳生對此毫不保留,「剛好我今天準備開始做一個三分之一的人形,你們可以從第一步開始觀摩。」
  說完,他依舊用白布將殘次品蓋上,然後戴上手套,俯身從桌下抓出了幾樣東西。
  「我用來製作人形的材料主要是黏土,但有一部分重要的配方是從泥塑中獲得的靈感,即使創作BJD人形能讓我賺錢,我也不準備拋棄祖業的傳統。」
  他熟練地從一個油紙包中將半干的黏土取出,放進一個碩大的容器內。
  「這些黏土都是我就地取材,利用傳統方法製作的,當年我家祖先就是用它捏出了寺廟裡的佛像。」
  他用力將黏土揉開,又開始向容器裡添加白色的貝殼粉和一定的沙礫,隨後又從桌下取出一個用紗布蓋住的搪瓷臉盆,用調色刀從裡面挖出一大塊亮黃色的柔軟膠狀物,放進容器。
  「這是明膠,」他解釋,「是用來增加材質的黏性……幫忙把那個給我。」
  他指的是立在牆角的熱水壺。
  龍淼將東西拿給柳生,他打開蓋子將一些熱水倒進容器中。
  探頭過去觀察,伏唯不禁好奇道:「這些黏土的顏色看起來和成品人形的膚色不太一樣。」
  「沒錯,因為這些配方還沒有完成。」柳生又取出一個紅色小塑料桶。
  揭開紗布,裡面是深紅褐色的泥狀物,還隱約散發著一陣又酸又香的怪異氣息。
  「這個也是事先做好的東西,是搗爛的糯米泡雞血。為了防止血液過快凝固,我還加了一點檀香和三七的粉末。」
  柳生挖了兩勺這種奇怪的混合物,同樣的加進容器中。這才開始攪拌。
  在熱水作用下,一股白色蒸汽騰上屋頂,同樣將那種又酸又香的氣息擴大了,充斥著整幢木屋。
  在三雙眼睛的密切注視下,容器裡的混合物像和面一般被充分攪拌、混合,經過近十多分鐘的處理之後,素材的顏色已經與成品人形十分接近。
  「你這個配方原本是做金剛土的吧?」看完所有工序,夏寒忽然提問。
  從沒想過會從一個外行人的口中聽見這個名詞,柳生微微勾起了嘴角。
  「你也知道啊,那種既複雜又不討好的東西。」
  「唔,我以前在有關書籍上看見過。」夏寒點頭。
  「我知道這是一種特殊的三合土,乾燥後不容易開裂,不溶於水,硬度也堪比水泥。可以製作工序複雜、成本不菲,並不適合用於建築。」
  「不適合用來造房,確實很好的雕塑材料。」
  柳生與夏寒說話,手上卻一刻沒有停過。
  他脫下塑料手套,從黑膠桌面上拿起速寫本,撕下其中兩張。紙上面的是同一枚人形正面與側面的頭部速寫。
  「下面,你們就要見證一枚三分之一BJD娃頭的誕生。」
  用調色刀切出一塊調和好的素材,柳生坐到桌邊,開始一點點的塑形。
  一旦進入狀況,他就全神貫注地沉默了。在他細瘦靈活的手指之間,原本只是一團混沌的泥胚被摁扁搓圓,嵌入充作顱腔的圓球,然後慢慢確定出大致的前額與五官。
  對於BJD發燒友來說,能夠親眼見證人形的製作過程,確實是個難得的機會。
  只可惜夏寒和伏唯並不是真為了學習觀摩而來,在確認柳生所做的只是普通塑形工作之後,他們很快就將目光轉向其他地方。
  整座木屋並不大,可供注意的地方也不多。將目光在桌面與火炕上梭巡了一邊,伏唯很快就發現了一處與眾不同的地方。
  那是一處接近一平米的方形地板,中間安了一個小型把手。被切開的外緣上居然生出了一圈深綠色的黴菌。
  「那是什麼?」伏唯問夏寒。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引起了柳生的注意。
  「哦,那是地窖倉庫。有一些不常用、或者過多的材料就放在下面。」依舊是平淡的回答,柳生連餘光都沒有朝那裡瞟一下。
  「因為是又陰又潮的地窖,所以有的東西很快就發霉了。過幾天會有人送木炭上來,到時候會重新做一次防潮處理。」
  聽他如此解釋,夏寒也就不在多問。於是柳生繼續他受傷的工作。
  市面上的BJD人偶價格不菲,動輒上千元的價位讓當初查找數據的伏唯咂舌不已。然而直到今天,他親眼看見人形的製作過程才知道這確實不容易。
  柳生手裡那塊素材被反覆塑形再還原,好不容易確定了五官的位置,又在一些小細節,諸如鼻樑高度、嘴角弧度等上面反覆調整,來回不下百次。
  時間就在修改中一點點流失。不知不覺暮色四合。
  日落之後,屋外已是一片漆黑。
  整整三個小時,柳生宛如老僧入定,只是光線昏暗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起身拿來一盞應急檯燈,繼續工作。
  倒是一旁的三個看客都有些坐不住了。
  「你為什麼不去申請通電?」伏唯問。
  「為了三個人拉電線,有點浪費。」柳生依舊是頭也不抬地回答,「而且我們也快要搬走了,沒有必要再去麻煩施工隊。」
  說道這裡柳生停頓了一下,抬起頭對三人說道:「留點,晚飯應該好了。」
  而就像是為了印證這句話的真實性,屋外傳來了啞伯的敲門聲。
  聽見能夠吃飯了,三個人的心中多少都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可當他們起身準備向屋外走的時候,柳生則始終保持著聚精會神的工作狀態。
  「你不吃?」夏寒問。
  「我要留下來繼續工作,這是習慣。」柳生搖頭,「吃了飯以後你們可以自由活動,不過記住不要走出山門,夜晚的山裡很危險。」
  交代完這一些,他便低下頭去繼續專心地捏「人頭」,不再多說一個字。
  推門走到戶外,迎接夏寒三人的就是一陣寒噤。
  木屋建在湖岸上,入夜之後林地裡便起了一陣陣大風吹響湖面。沒有路燈照明的山頂一片漆黑,所幸頭上的天空裡還投下一些銀月的光輝。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緊了緊外套,摸索著走向生活區。
  晚餐依舊在飯堂裡吃。同樣是清淡的三菜一湯,和中午相比倒是多了一點蛋花。可是湯麵上幾乎見不到一星的油花。
  伏唯不禁懷疑這種菜裡會有多少營養成分,但一旁的劉涵子卻吃得津津有味。看她面色紅潤的莫言,實在看不出就是吃著野菜長大的。伏唯忽然想起了行李裡還有一包火腿腸。拿出來想要給涵子「加餐」,可是小女孩卻只是皺了皺小鼻子,一點都不喜歡。
  晚飯後,啞伯燒好了熱水讓大家洗澡。
  浴室是半起在長屋北側一條小澗上的磚石小屋。地面由寬大的原木板材架空,能讓水順著縫隙直接流到溪澗裡。碩大的原木浴槽裡熱氣氤氳,潔身的肥皂也是天然皂果製成—這倒很有一些度假山莊的感覺。
  既然空間有餘,他們三人就決定了一起入浴。一來節約時間,二則可以簡短討論一番。
  「來說說吧,今天下午有什麼收穫。」
  一手拿著自帶的洗髮精,只在腰上圍了一塊圍巾的夏寒首先拋出命題。
  「最大的收穫當然就是人形的配方。」滿身泡沫的伏唯立刻響應,「今天柳生的配方里有雞血和糯米,這就很好地解釋了人形粉末化驗的結果。既然柳生還在使用這種配方,那只要追查這些配方的產地,追根溯源一定會有突破。」
  「說得容易,做起來很難。」夏寒忍不住潑了他一瓢冷水,「貝殼粉、黏土、沙礫、明膠,還有雞血和糯米的混合物,逐個排查可要花很長的時間,這是一個笨辦法。」
  「那你說有什麼好辦法?」
  「來日方長。現在還是搜索線索的階段,太早下結論是大忌。」
  停頓一下,夏寒又提出建議:「不如等會兒就到山裡走走?」
  「可柳生不是說夜裡危險嘛?」
  「……怎麼,你怕了?」
  夏寒嗤笑一聲,左腳跨進熱氣氤氳的木質浴槽。可他還沒踩到槽地就「啊」地一聲大叫起來。
  「這是什麼鬼?蛇!!」
  在清澈的水底,橫著一段青玉色、軟趴趴的蛇尾。
  再往上面看,是剛才一直沒有發言的龍淼半閉著眼睛趴在浴槽邊,一臉陶醉。
  「不好意思啊,水溫實在太舒服了……白天還行,冬天的晚上我很容易犯困呢……」
  「不准笑!」
  狠狠瞪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伏唯,夏寒一腳伸進水裡將龍淼的尾巴踢開。
  「你也不許冬眠!等會兒你們兩個和我一起去巡山!」
  在《零壹周》社會新聞部裡,同事們私下裡送給夏寒一個綽號——「女王」。具體說來,那就是集「強勢」、「果敢」、「驕傲」、「毒舌」、就偶爾還有「獨裁」於一身的綜合體質。
  就像此時此刻,伏唯和龍淼頭上依舊冒著蒸騰的熱氣,卻不得不被他拖著一起悄悄地往樂雲宮外走。
  啞伯正在幫劉涵子洗澡,柳生的木屋裡也亮著燈光。三個人拿著手電筒,將客房的窗簾放下了,悄悄地離開了生活區。
  夜晚的樂雲宮靜得彷彿一片墳場。凜冽的大風在竹林裡穿梭,在傾圮的破廟上投下鬼爪一般的剪影。
  有了上午迷路的經驗,他們以那顆巨大的老槐樹為標記,很快找到了來時的路。
  出門前,白天停過大紅棺材的空地荒草簌簌,遠看彷彿站著許多竊竊私語的孩童;空地邊緣有兩條路;一條通向山腳,另一條則延伸向大風吹去的方向。
  三個人輕聲交流了一下,然後沿著第二條路向前走。不到一分鐘,耳邊就出現了潺潺的流水聲。
  一篇魚鱗般的銀色波光從漆黑的環境中跳躍而出,這裡是山頂的大湖。
  夏寒拿起手電筒掃向湖面,光線所及之處全是水平如鏡。湖中沒有島,因此可以看見對岸柳生工作室裡亮著昏黃的燈光。
  「這裡的地形看起來真的很特別。」伏唯同樣環顧了一圈岸邊。
  比湖面略高的堤岸上每隔十多米就敞開一個豁口,讓湖水流向山下形成瀑布。水道兩旁種滿了一種奇怪的低矮喬木。
  他們的平均高度與成年人的身高差不多,正結著一串串紅色的漿果。結果的枝條上又纏繞著大量柔軟的白色須狀蔓籐,看起來很有特色,可惜沒人知道它的名稱。
  「太晚了,什麼都看不清……」
  正抱怨著,伏唯腳下就是一個踉蹌,差點兒滑進湖裡。
  「堤上很濕,小心。」夏寒急忙將他扶住,又看了看前面的路。
  「還是往回走吧。」
  「等一等!」龍淼卻忽然伸手將他們攔住。
  「風的方向改變了,前面有東西。」說著他微微張開嘴,利用舌尖感覺空氣的流動。
  這是蛇類的特殊能力,即便是在漆黑無光的夜裡也能來去自如。
  相信他所說,夏寒利用手電筒光探向前方,果然在斑斑樹影間看見一大塊黑影。
  他們立刻走過去,發現那竟然是一個直徑足有十米的巨大坑洞。坑洞上有些濕潤,底隱約可見泛出藍灰色泥土,看起來有點像墓坑外包裹的青膏泥。
  夏寒在坑邊蹲下來,伸手刮取了一點。顆粒很細,有點黏膩。
  「快看那邊也是!」
  伏唯將手電筒光打向不遠處,可以清楚地看見地面上滿是差不多的坑洞,大大小小數十個。
  如此密集的,當然不可能是盜洞。
  「看起來像是礦坑。」伏唯通過觀察提出可能,「不過這座荒涼的石灰岩山上能出產什麼?」
  「產黏土。」夏寒將手上的那團泥遞給伏唯。
  「某些條件下石灰岩與黏土能伴生。依我看,柳生就是從這裡取土加工成為黏土的。」
  伏唯恍然大悟,「沒錯,柳生也說過黏土是『就地取材』……難道這幾個坑裡有什麼明堂?!」
  「這個問題等回去再討論。」龍淼打斷他們的對話,「現在最好趕快離開,起霧了。」
  經他這一提醒伏唯才注意到,湖對岸小木屋的燈光已經完全看不見,因為湖面上起了一層乳白色、厚重的煙霧。
  來不及去細想這團霧氣的成因,三個人立刻轉身,想要沿著湖堤岸折返。
  可是霧氣擴散的速度比預想的要快很多,它很快就將整片湖面完全覆蓋。又過了幾分鐘,伏唯三人就已經完全置身於茫茫大霧中央。
  「抓住我的手,別走散。」
  夏寒伸手抓住伏唯,同時龍淼也靠了過來。三人將手電筒光聚在一起,卻也只能照出面前不到兩米的距離。
  「貼著水聲往東走。」夏寒提醒伏唯和龍淼,「一直走,別轉彎。很快就能回到山門前。」
  這個做法當然科學,於是三個人就在這片灰白色的迷霧中摸索著向前行走。
  在他們面前,一株株結著紅果、繞著白籐的樹木緩緩出現、漸漸消隱;可是三分鐘過去了,眼前卻並沒有出現空地的影子。
  這時候伏唯說出了一件令人心驚的事實。
  「我們……好像一次都沒有跨過流水的豁口。」
  沒錯,從山門前的空地一直走到挖坑取土的現場,他們剛才一共跨過了三道流水的豁口。豁口裡有水,流向山下形成了纖細的瀑布。
  按照道理,如果是原路返回,他們也應該再次跨過同樣的這三道豁口。
  可是實際上並沒有。
  「我們迷路了。」夏寒毫不避諱的說出實情,「最好暫時停下,看霧會不會立刻散開。」
  於是他們停下腳步,背靠背站在冒著寒氣的林地裡,手電筒光向著三個方向照向濃霧深處。
  五分鐘之後,霧依舊是大霧。
  「怎麼辦?」伏唯問龍淼,「你不是能感覺到空氣的流動麼,現在路在哪裡?快提點建議……」
  「我怕我說了,事情會變得更糟。」
  龍淼的聲音,輕得只能讓身旁的人聽見:「不是沒有路,而是有很多……」說著,他竟然伸出手在半空中劃了一圈。
  「這裡、這裡、還有那裡,我能感覺到的……都是路!」
  「怎麼可能?!來時這裡明明都是樹林!」
  伏唯瞪大了眼睛想要追問,卻被夏寒摀住了嘴巴。
  「噓,仔細聽!」
  陡然沉默的樹林裡,所有細碎的聲音似乎都被放大了。
  被迫開始諦聽的伏唯,果然在樹葉沙沙的搖晃中聽出了一種不和諧的聲音。
  滋噠、滋噠、滋噠……
  像是有人穿著膠鞋踩在泥地裡。可是他們分辨不出聲音的源頭。
  是後面,左邊還是右邊?
  唯一能夠肯定的是,發出聲音的那個「人」始終躲藏在謎霧的深處。
  又是在忽然之間,這個腳步聲開始了「分裂」。
  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一串,一串變成一片……
  僅是在短短的兩、三分鐘內,樹林裡充滿了詭異並且不詳的「滋噠」腳步聲。
  它們誕生在濃霧中,似乎已經將伏唯他們包圍,卻又遲遲不肯從濃霧中走出來。
  明白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夏寒立刻拉著另兩人向前走了幾步。
  手電筒光交錯的前方,方纔還是一片平坦的地方,居然冒出了一道青石鋪就的下沉台階。
  沒有後路可退,卻也免去了猶豫,三人立刻沿著台階向下,終於離開了那片鬼域的湖邊森林。
  霧,依舊在台階周圍瀰漫,所幸那些黏膩的腳步聲並沒有追來。伏唯正覺得有一點慶幸,卻未料到手電筒光芒旋即照出又一片驚駭的場景。
  是眼睛!
  在濃若牛乳的煙霧裡,無數雙黑白分明的眼珠正死死地瞪視著他們,像一道道鉤子緊緊勾在了他的皮膚上,還似乎隱隱發出食肉動物的光芒。
  這就是夢裡那蛇身上的眼珠!
  夢境與顯示的交錯讓伏唯猛打了一串寒噤,然而隨著手電筒光的抖動,他很快又看見了除眼珠之外的其他東西。
  臉、身體、灌木叢……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沿著青石台階走到了半山腰。雜亂荒蕪的衰草和灌木叢生的山體上,密密麻麻地佇立著無數男女老少的泥塑。
  稍稍平復了喘息,伏唯緊跟在龍淼和夏寒的身後。青石台階窄到僅容一人通過,此刻他就在隊伍的最末。
  就算不回頭去看,他也能感覺到有一種陰鷙的東西,正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脊背上,如影隨形。
  台階一直向下,似乎就要這樣直達山腳。濃霧裡的山坡,靜得像一片水下的遺跡。
  不知不覺中連風聲也消失了,灌木和衰草死氣沉沉得垂下頭去。
  就在這片不懷好意的安靜之中,有什麼東西又捲土重來了。
  滋噠,滋噠……
  黏滯的腳步聲竟然不知從什麼方向追了過來!
  走在最前面的夏寒立刻停住了腳步。
  而奇怪的是,在他們停止前進的同時,那聲音也消失了。
  寒意已經爬滿了伏唯的脊背。他害怕自己一回頭就會發現:其實那串腳步聲的主人正緊掛在自己的背上、亦步亦趨。
  替他轉身的人是龍淼。
  矮個子的半神少年側過身,仔細察看著後面的山坡,然後鄭重的搖了搖頭。
  沒有人。
  雖然困惑不解,但三人還是繼續向前走。
  而在伏唯邁開步伐的同時,那聲音居然又捲土重來。
  這一次,他聽仔細了。
  滋噠、滋噠……
  這種像是膠鞋踩上泥地的聲音,居然與他自己的步伐頻率完全吻合。而那聲音的源頭就在自己腳下!
  伏唯詫異地想要抬腳,卻感覺鞋底上傳來一陣黏滯異常的阻力。
  他低頭,驚訝地看見台階正在融化。
  原本堅硬的青石板居然像一團泥沼似得塌了下去。他感覺雙腳就這樣陷了進去,翻攪出一串咕嘟作響的灰藍色氣泡。
  那些氣泡裂開,變成一隻隻灰藍色的人手!
  手從泥沼裡伸出,爭先恐後地抓住伏唯的褲腳,攀上他的腳踝,一點點地將他往下拖。
  伏唯來不及反應。他無法保持平衡,摔倒在了台階上。
  與此同時,與他身體相接觸的地面也開始了「融化」,整個山坡似乎都敞開了大口,想要將他整個吞沒!
  「小心!」
  反射神經發達的夏寒立刻伸手抓住了伏唯的胳膊,然而意外的是,來自地底的強大力量居然連他也一併拖了過去。
  夏寒很明白,一旦被拖入泥沼就意味著死亡。
  但他暫時還不會「絕望」。
  因為就在他也被拖到地上的同時,濃霧中傳出了一陣摧枯拉朽的悶響。
  緊接著,半身陷入泥沼的伏唯清楚地感覺到一陣強勁的拉力,將自己輕鬆地從泥沼中「撈」了出來。
  但這個力量並非來自於夏寒的手腕,而是一段華美的青色蛇尾。
  大霧終於退散了一些,銀藍色的月光下,狹窄的台階上橫亙著一條美麗的青色大蛇。
  大蛇姿態優雅地直立著上體,紅寶石般的眼眸凝視著那潭憑空出現的罪惡泥沼。
  重獲自由的伏唯在夏寒的攙扶下退出一段距離,確認他們兩人安全無恙之後,大青蛇這才俯身下來,張開嘴向著泥沼吸氣。
  不一會兒,伏唯看見一條條人形的黑氣慢慢騰起,被逐一吸入蛇神口中。
  「這是什麼?魂魄?」
  「應該不是。」夏寒搖頭,「看起來更像是怨念或者戾氣。山裡經年累月總是會積聚一些負面能量,而山神正巧能夠淨化它們。」
  說話間,龍淼已經吞噬了好幾十條人形的黑影,他抬起的頎長身軀也逐漸放低了高度。
  然而泥沼非但沒有縮小,反而向著伏唯所在的方向擴大了幾圈。
  「好像不太對勁。」
  夏寒擔憂地抬頭,發現龍淼的紅色眼眸也正看著他,眼神中同樣寫明了疑惑。
  「準備不足,看樣子我們還是先走為秒!」
  夏寒扶起伏唯,兩個人又後退了幾步。
  此時青蛇已經停止了吸收戾氣的動作,他向前探出鱗尾,輕鬆捲起了夏寒與伏唯,然後馱著他們騰躍而起,趁著大風飛上半空。
  若不是夜晚,這一定是一副驚人的景象。
  老山密林之上,一條碩大的青蛇,背上馱著兩名成年男子,如流星劃過天際。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2:05

[size=6]第六章:泥塑之秘
  飛上高空,這裡是霧氣無法企及的高度。伏唯在蛇背上看見了整座山的真相。
  從山頂的湖泊內升騰起來的霧氣,如有生命一般爬滿了東面整片山坡,卻唯獨繞開了山頂上相當一塊面積的區域。
  那就是樂雲宮。
  「看來柳生要我們乖乖留在樂雲宮,還是有道理的。」
  夏寒發出感歎:「這山上還真是不太平。」
  伏唯不無擔心地問道:「我們不會是被他軟禁了吧?」
  「我看不像是軟禁。」夏寒搖頭:「而是我們在湖邊惹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很可能就和那些粘土礦坑有關。不管怎麼說,先回樂雲宮。」
  聽他們這樣說著,青蛇便在空中扭轉了身形,悄無聲息地落向那一株在黑夜中依舊醒目的老槐樹。
  樂雲宮內沒有濃霧。
  伏唯與夏寒援著樹枝下到地面上,同時龍淼也化回人形,略顯無力地靠在樹身上。
  「你還好吧?」伏唯關心地問。
  「沒事。只是離開了湘西,法力不能運用自如。」
  龍淼淡淡地搖頭,「趁著啞伯沒發現,我們還是趕快回屋吧。」
  樂雲宮深處的生活區。啞伯的屋內亮著燭光,柳涵子和柳生的臥室則放下了窗簾,看起來小女孩已先睡下。
  特別放輕腳步,晚歸的三人躡手躡腳地走進客房,點上老舊的煤油燈。
  「頭一次覺得火炕會這麼舒服。」伏唯仰天躺倒,一手摀住心口,「剛才被拖住的時候,我感覺整個人忽然燥熱得很……就好像會噴出火來。」
  「那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龍淼問。
  「現在好了,只是腳上有點痛。」伏唯搖了搖頭,「多虧你救了我。」
  他們說話的時候,夏寒正在從行李中取出兩樣東西——一個棕色試劑瓶與一根試管。
  「這是總部檢驗中心配製的特別試劑,能夠快速檢驗樣本是否含有與人形粉末類似的成分。」
  他簡單解釋了其中原理,然後將部分試劑倒入試管,再將一小團從坑中採得的粘土放進去。用打火機稍稍加熱之後,原本黃綠色的試劑自下而上變成了紫紅。
  「果然是這樣,」夏寒毫不驚訝地說出這個結果,「人形所用的粘土和坑裡的粘土成分大致相同。」
  而伏唯也湊過來確認道:「這粘土和從青石板上冒出來的那堆泥沼也有點像。難道人形會發出綠光就是粘土在作怪?」
  「應該關係很大。」龍淼點頭,「那泥沼裡有很重的戾氣,若不是我們主動離開,我很可能支持不下去。它們的數量非常龐大,也不知道是怎麼產生的。」
  「會不會和柳生有關係?」伏唯問。
  夏寒客觀地做出分析:「唯一能確定的是,柳生將這些有問題的粘土做進了人形裡,至於有心還是無心,目前還不能確定。」
  「但他至少知道山裡的晚上很危險。」龍淼補充,「所以我傾向於他知道山裡存在著戾氣,卻未必知道戾氣已經依附進了粘土中。」
  他們的分析很有道理,然而伏唯還是默默地希望柳生和這事無關,要不然柳涵子就實在太可憐了。
  所以他辯解道:「柳生不是也說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搬走了麼?如果他是有心想要利用這裡的戾氣,又怎麼可能捨近求遠,搬去別的地方住?」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聲音卻戛然而止——因為門外的空地裡出現了一串清晰的腳步聲。
  滋噠、滋噠……
  難道是那個難纏的東西追進了樂雲宮?
  就在三個人一齊警惕起來之前,柳生的聲音平靜地傳了進來。
  「還沒休息麼?早點睡吧。」
  說完這句話,那腳步聲就輕輕地繼續向前,很快消失在了一陣木門的開啟聲音之中。
  在樂雲宮裡的第一個夜晚,就這樣在驚悚和猜想之中慢慢結束。
  第二天清晨,夏寒是被一陣輕輕的搖晃弄醒的。
  睜開眼睛,他看見龍淼坐在身旁,用手比了一個「悄聲」的動作。因為在火炕的另一邊,伏唯依舊蒙著被子呼呼大睡。
  「讓他休息吧,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出去再說。」
  壓低聲音簡短交談過後,龍淼等夏寒迅速穿好衣服,兩人推門而出。
  早晨的生活區空氣清新,常綠的樹枝間跳躍著並不刺眼的陽光。客房隔壁啞伯的窗簾已經整齊地分開,屋裡沒人。
  「想不想再去一次昨晚的出事地點?」龍淼對夏寒提議,「昨晚太黑,恐怕會漏掉什麼線索。而且我在變身的時候撞壞了不少泥像,想去收拾一下。」
  「昨天我們是迷路了,現在應該怎麼找回去?」
  「山人自有妙計。」
  半神的少年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放在齒間用力一咬。
  從龍淼指尖的血液中誕生的有翼蠱蟲,循著龍淼昨夜種下的路標快速飛行。在它的指引下,龍淼和夏寒快速地走出樂雲宮,進入了湖邊的矮樹林。
  在昨晚的大霧中,他們自以為走的一直是直線,而事實上他們卻跟著飛蠱在林間繞了好幾個圈子,最後居然徑直往山下走去。
  很快地,那條惡魔般的青石台階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這確實是一條下山的路,卻比大紅棺材走的那條窄了將近一半。
  兩邊排列著高矮造型不一的泥像。夏寒留心觀察了一下,發現泥像的眼眶中似乎鑲嵌了一種折射率很高的晶狀體,因此能夠在黑夜中反射出手電筒的光芒。
  將飛蠱收回,龍淼與夏寒沿著台階走下去。很快又看見了昨天夜裡的出事地點。
  四下裡確實如龍淼想像的那樣,亂草叢中泥像東倒西歪,一片狼藉。然而更令他們驚訝的是:有一個灰白色的蒼老背影正蹲在青石台階上,將那些斷裂的泥像肢體分作幾堆聚攏起來。
  「是啞伯?」夏寒皺起眉頭,「他怎麼發現的這裡?這又是在幹什麼?」
  這時候站在他前面的龍淼,忽然將目光集中在遠處的某一點焦點上。
  「你注意看他手上的那塊東西!」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嫌惡而有些發抖,「快看那條胳膊裡露出的東西!」
  正如他所說,啞伯手上拿著的正是一條泥像的手臂。但重點並不是那泥塑的外殼,而是斷臂中央露出的一截青白色的棍狀物。
  樹枝?
  這是夏寒的第一個反應。可再仔細觀察卻又覺得不像:比起樹枝的粗糙和多枝節,裸露在泥塑外面的部分卻顯得較為光滑,上面似乎還蒙有一層類似皮革的外皮。
  若是一定要形容,倒是有點像便利店中經常有售的真空醬雞翅。
  這是……
  經驗的火花在腦海中閃過,夏寒想到一個大膽的可能。
  是……人?
  他正想把這個假設告訴龍淼知道,卻又看見啞伯已將這截手臂放進台階上的第三堆碎片中央。
  而就在它邊上靜靜擺著一枚泥像的頭顱。
  因為解體時落地的衝撞力,泥塑的外殼已經殘破不堪。泥塑的髮髻脫落後,暴露出的內腔裡赫然拖出了一蓬長長的黑色絮狀物。
  是頭髮。
  這些泥塑裡竟然藏著人類的屍體!
  不用多餘的解釋和溝通,夏寒與龍淼默默地交換了眼神。死寂的空氣中,有一種名為「驚怖」的怪物悄悄爬上他們的脊背。
  這不是來自於一尊泥塑的恐怖。
  因為他們正置身於一片山坡上,這裡有著成百上千的泥像,也許每一尊裡面都緊緊地裹著一具將腐而未腐的屍體!
  就在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啞伯已經快要將身旁的碎片整理乾淨了。下一刻他就會站起身來,然後發現站立在台階上的兩個人。
  也許他們應該躲一躲。
  可是要躲到什麼地方去?那些很可能藏著屍體的泥像後面?
  還沒等夏寒和龍淼做出選擇,身後的台階上忽然響起了一聲柔柔的歎息。
  「果然是你們……」
  腳步悄然無聲的人形師柳生,穿著一身老式的青布長衫,手裡提著一個用紗布蓋住的紅色塑料桶,站在他們身後。
  他的神情依舊平靜,沒有氣憤更沒有猙獰,淺褐色的瞳仁靜得像一泓深潭,乍看之下倒與他所捏的人形有幾分相似。
  聽見柳生的聲音,台階下的啞伯也抬起了頭。
  既然無法迴避,夏寒和龍淼乾脆打消了躲藏的念頭,轉而與柳生對視。
  氣氛一點點凝滯,不過夏寒預想中的「危機感」卻並沒有出現。
  紅色塑料桶裡似乎裝著沉重的東西,柳生先將它放在台階上,然後用左手捶了捶右肩。
  「看來昨天晚上你們沒有聽我的勸告。」他的聲音裡夾著歎息,「但這也是我的疏忽——本來應該再多強調一點。」
  「其實你是知道的吧?」夏寒追問他,「你知道這座山裡晚上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才阻止我們晚上出門。」
  「是的,我知道。」柳生並沒有否認。他點了點頭,又反問夏寒:「昨晚上,你們怎麼會走到這裡來?」
  略一思忖之後,夏寒決定說一段半真半假的經歷。在短短幾分鐘內,他是說了好奇出山來探險,然後將所有的責任都堆到了那一陣詭異的大霧頭上,並且隱去了發現粘土的過程和龍淼的真身。
  聽完他的「回憶」,柳生垂下眼簾,低聲道出了一段驚人的話。
  「你們不是第一群在這裡遇險的人。卍村的村民絕不敢在夜晚上山;但在他們死後,卻很少有不被抬上山的。死人一旦上山,就再也不會下去了。」
  聽他這樣說,龍淼立刻明白了。
  「你們把死人做成泥像?這是為什麼,難道人死後最重要的不是入土為安?」
  「這是我們村世代相傳的風俗,說來話長。」柳生微微停頓了一下,陷入回憶。
  在古舊以前,卍村曾經是一片佛教勝地的中心。
  在香火鼎盛的時期,附近山裡的古剎時常有肉身坐化的高僧。那是一種相當崇高的境界,代表著逝者已經修成正果。
  久而久之,村民們就認為只要能保持祖先的肉身不腐,就代表著祖上蔭德。
  可是凡夫俗子不能真正做到「不腐」,但很快就有人採取了折衷的辦法,利用藥用和防腐的手段,將屍體埋進泥像裡永久封存。
  而過去專為寺廟雕塑泥像的柳家,也就兼顧而成為了卍村唯一的殮屍匠。
  從鮮屍到泥像的步驟繁瑣,而成為泥像的屍體也不能再入土為安,於是村裡的人便將它們一個個排列在山坡上,每年的清明冬至依舊像上墳那樣拜祭。
  「對了,其實這座山它是有名字的……就叫墳山。」
  柳生的聲音透出淡淡的惆悵。
  「也許這種盲目求仙的方法並不現實。等泥像積累到一定程度,怪事就開始出現。山坡上出現了夜行動物的屍體,隨後是傍晚在山坡上戲耍的孩童開始失蹤。
  人們終於開始警惕,樂雲宮的和尚說那是鬼魂作祟,可是有誰家願意相信自己的祖宗陰魂不散?反而懷疑是和尚們在裝神弄鬼。再加上接踵而來的戰事,墳山很快就成為村子裡的禁地,這樂雲宮裡也只剩下我和啞伯勉強看管。」
  真相原來是這樣?!
  聽完了柳生的描述,夏寒與龍淼默然無語。
  尚且不提什麼「可信不可信」,至少這個傷感的故事就很讓情感豐富的人有所感歎。
  緊張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夏寒清了清嗓子,提出了疑惑:「你既然知道這些泥像有問題,又為什麼還要幫助村民們處理屍體,讓他們死後成為泥像?」
  「這也由不得我,一切都是夢的催促。」
  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柳生的表情忽然肅穆。
  「據說每當有人要死之前,他的親人就會夢見泥像裂開,祖先從泥像裡走出來,站在屋外招手要那個人跟自己走。當人死後,如果不將屍體送上山,這種夢就不會消失,直到做夢的人發瘋。」
  龍淼問:「那你住在這山頂上,難道不會害怕?」
  柳生搖頭:「樂雲宮的和尚曾經在寺廟周圍劃下結界,所以那些東西進不來。」
  說著,他就俯身再次提起那紅桶,繞過夏寒和龍淼走到了啞伯身邊,掀開桶上的紗布。
  桶裡裝著滿滿的金剛土,上面平放著一些工具。
  「你是要修補它們?」夏寒蹙眉,「這些害人的東西,為什麼還要復原?」
  柳生解釋:「這是柳家創造的泥像,再怎麼害人都不會對我出手。但是一旦有所損壞,屍骨的本家就會災禍不斷。所以每年村裡人都會給錢讓我們維護泥像;而啞伯每天早晨都會在這山坡上巡視一圈。」
  夏寒頓時將這番話和之前的某件事聯繫起來。
  「可你不是決定了要搬家?你走了之後誰來看顧這些泥像?那它們還不是遲早都會毀壞?」
  這個問題切入核心。柳生微一怔忡,臉上露出了為難而矛盾的神色。
  「我和啞伯也就罷了,可是涵子的這一生,總不能再被這座墳山困住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沉默著開始了泥像的修補。將啞伯已經分揀完畢的屍骨一點點拼裝回去,不一會兒就又還原成為一尊沉默的泥像。
  談話雖然中斷,但夏寒和龍淼並沒有離開。
  過了大約四十多分鐘,修補工作完成了大半。柳生這才又抬起頭來看著他們。
  「剛才的話,無論你們信不信,都請為卍村、樂雲宮保守這個秘密。就像我曾說過的,這是隱私,就算是為了他人考慮,也不應該引來什麼獵奇的人來冒險。」
  「這點你可以放心。」
  夏寒點了點頭,趁機開始緩和氣氛,「其實我們沒有立場對你的選擇指手畫腳。當事人的感覺,旁觀者恐怕永遠不會明白,你就當我們沒有來過這裡吧。」
  龍淼也點頭同意他的決定。
  「謝謝你們。」柳生臉上這才有了一些笑意。
  完成了所有的修補工作,四人沿著小路走回樂雲宮。
  放下了工具,啞伯去做早餐,柳生去屋裡看涵子,而夏寒和龍淼則依舊回到客房。
  客房的窗簾依舊是放下的,可伏唯卻已經清醒了。門被推開的時候,他正半跪在地上,表情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
  「你怎麼了!」
  夏寒吃了一驚,急忙走過去將他扶回炕上。低頭看見那蒼白的額頭上掛滿了冰冷的汗滴。
  「疼疼疼……」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壓出來的,伏唯指著自己的右腳踝,「那裡感覺像要裂開了!」
  順著他的指點看下去,夏寒也吃了一驚:伏唯的右腳踝上腫起了饅頭高的一個血瘤,撐到幾乎透明的皮膚下是一團嚇人的紫紅。
  「別緊張,放鬆……」
  龍淼半跪著輕觸了一下患處,伏唯立刻疼得齜牙咧嘴:「昨天明明還沒事,今天早上就被痛醒了!這是什麼東西!」
  「看來是昨晚那些東西干的。」夏寒只能想到這唯一的可能,「等我去拿茱萸汁……」
  他立刻轉身從行李中取出一個塑料瓶,裡面裝的是淡粉液體。
  這就是茱萸汁。與糯米能中和屍毒一樣,一般只要是由靈體造成的傷口,淋上它就能夠起到類似於消毒的作用。
  憑藉以往的經驗,夏寒將伏唯的腿擱在自己膝蓋上,拿起茱萸汁就要澆上去,卻被龍淼一手攔住了。
  「別這麼做!」他提醒夏寒,「血瘤的程度太嚴重,萬一靈氣反應強烈,他的腳踝會廢掉!」
  聽他這麼說,夏寒忙又收住了動作,反問:「那應該怎麼做,先把血瘤挑破再上藥?」
  「也許這是一個可行的辦法。現在也只有試試看了。」
  決定之後,夏寒立刻從口袋裡取出一把多用途折刀,在打火機上消毒。
  「喂,不要隨便決定啊……」伏唯看著逐漸發紅的刃尖哭笑不得,「我要是瘸了,你拿什麼向我哥交代?」
  「閉嘴。」夏寒手心也沁出了一層薄汗,但他知道這種狀況不能拖延,所以還是毫不猶豫地扯了一團紙巾塞進伏唯嘴巴裡。
  「咬住這個,痛也不許哭出來!」
  刀子已經燒熱,他就拿著它向伏唯腳踝的那個血瘤割去。
  「等一等!」
  就在伏唯的神經緊繃到極限時,又有一個聲音跳出來叫「停」。
  柳生站在忘記關上的門邊,手裡拿著一個小的銅盆。
  「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對夏寒和龍淼說道,「讓我來。」
  他緊走幾步來到炕邊,只看了一眼就肯定道:「他昨天也去過山坡!這就是『那東西』弄出來的。還好只是在腳踝……曾經有個孩子是在脖子上,還沒來得及救就窒息了。」
  他一邊這樣說著,手上也沒有停止動作。從銅盆裡取出一根寸來長的鵝毛管和一碗紅色的果實。
  「我現在就要開始了,忍住——」
  話音未落,柳生已經將鵝毛管削尖的那一段戳進了血瘤。
  只聽「噗」的輕微一聲之後,雪白的管子內部迅速變暗,隨後就有黑紫色的血液源源不絕地沿著羽毛管落入銅盆。
  「這些血都受到了戾氣的浸染,千萬不能接觸。如果用刀子剖開,血濺到別處更加麻煩。」柳生這樣解釋。
  被刺入的瞬間,伏唯疼得頭皮發麻,但隨著污血的流出,腳踝上的痛楚奇跡般地迅速減輕了。他伸手擦去額頭上的冷汗,蒼白的嘴唇也逐漸回出了一點血色。
  而放出小半碗血液之後,血瘤也完全癟了下去,如一個透明的口袋掛在腳踝上。柳生又將紅果碾碎了,敷在傷口上。最後才讓夏寒取出醫用繃帶將伏唯的整個腳踝包紮起來。
  「已經沒事了,不過你有失血,還是休息一下為好,你們幫忙照顧一下他。」說完,柳生端起那個盛著污血的銅盆,要往門外走。
  「等一等,」夏寒將他叫住,「你剛才用的好像就是湖邊樹林裡的果子?」
  柳生點頭:「這是九嬰果,當然這是村裡人對它的俗稱。這附近的山裡就只有這一片九生樹林,無論是枝幹還是果實都能夠入藥。我們祖輩製作泥像,也常常會依靠到它。」[/size]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2:25

 [size=5]第七章:製作
  送走柳生,夏寒反手關上房門,龍淼立刻將剛才發生的事向伏唯進行轉述。
  「也就是說我們住在一座墳山頂上?昨晚那條路兩邊其實站滿了乾屍和死人?!」
  毫無懸念的露出「害怕」的表情,伏唯也恍然大悟,「所以人形粉末上的屍氣源於特製黏土,黏土產自墳山,受到了山坡上那幾千具乾屍的污染……」
  事情似乎真相大白。
  「所以你們說接下去應該怎麼辦?」夏寒脫下鞋子坐到炕上,將難題拋給同伴。
  「因為是製作人形的黏土本身有問題,所以柳生賣出的所有人形都必須銷毀。」
  伏唯首先做出回答:「不過要是買家要求退錢……柳生那麼辛苦的勞作就都白費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龍淼笑了笑,「如果只是十幾二十萬的話,我可以代為支付的。」
  作為山神之子,他在湘西的洞府裡堆滿了數千年來善信們獻出的祭品。其中隨便一件換到今日都是珍貴的文物。而「錢」這個東西,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個文字而已。
  然而他又將話鋒一轉:「雖然錢很好解決,但更麻煩的是怎麼解決墳山的威脅。柳生一走,山上的乾屍遲早都會失去控制。」
  「這點我也考慮到了。」夏寒明明點著頭,眉心卻皺出了一個川字。
  「雖然柳生拜託我們不要告訴別人,但事實上這幾百年的隱瞞才是最大的錯誤。現在這座山就像剛才伏唯腳上的那個血瘤,必須盡快根除,也只有外力的介入,才能讓柳生和卍村的居民徹底地擺脫這種噩夢般的生活。」
  聽到這裡,伏唯已經明白了他的意圖。
  「你要去找喬飛,找靈異罪案專家組?可是這樣,柳生他就會被以『傳播危險品』的罪名進行審判!」
  「是的,從道理上說確實如此。」
  這也是夏寒顰眉的原因。
  且不說柳生是有心無心,一旦罪名成立,會有專門的特殊監獄將他關押服刑。而失去唯一親人的柳涵子就會成為孤兒,不知何去何從。
  這樣做……真的對麼?
  一想起柳生那張淡泊平靜的臉,想起柳涵子天生可愛的笑容,三人的心頭彷彿同時架起了一把浸了鹽水的刀子。
  「不能管這麼多了!」最終還是夏寒打破了沉默,「最多我們向喬飛隱瞞關於柳生利用黏土製作人形販賣的事。但是墳山一定要剷平。」
  這一次伏唯沒有再反對。
  「現在怎麼做,立刻去把喬飛找過來?」
  「還沒到那一步。」夏寒搖頭,「雖然有了重要的發現,但還不能確定是否有隱情。最起碼,就算你想要包庇柳生,也要確認他真是一個好人。」
  他說的句句在理,伏唯也只能點頭。
  三個人靜默了一會兒,將話題轉到了伏唯的傷勢上。
  「你現在感覺腳上怎麼樣?」龍淼問。
  「好多了,那果子真有作用。」說著伏唯還動了一動。
  夏寒伸手將他按回床上,「既然有傷,這幾天你就不用去看柳生工作,留著休息。」
  他又轉頭對龍淼說:「拜託你留下來照顧阿唯。」
  「我真的沒事……」
  伏唯正要提出抗議,屋外又是一陣敲門聲——柳涵子提著一籃子早點走了進來。
  「爹爹說伏唯哥哥受傷了,所以讓我拿東西來給你們吃哦。」
  她將籃子放在炕上,然後脫掉鞋子爬到伏唯身邊,一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腳上,唸唸有詞:「痛痛都飛掉囉!」
  「……謝謝。」
  看著柳涵子清秀可愛的小臉,伏唯卻一點笑不出來。
  一旁,龍淼將籃子裡的饅頭和菜拿了出來,柳涵子也重新穿好鞋子。
  「籃子拜託你們自己拿去廚房哦,我也要去吃飯了。」
  她向兩人揮揮手,忽然又記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對了,阿爹讓我和你們說,吃好飯過一會就去木屋找他,會有重要的東西給你們看哦。」
  重要的東西?
  三人同時怔了一怔,回過神來時,柳涵子就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
  柳生會有什麼「重要」展示?懷著種種猜測,夏寒胡亂地塞了幾口饅頭,隨即告別龍淼和伏唯往湖邊走去。
  他原以為柳涵子所說的「木屋」是人形工作室,可是木屋的門上掛著鎖。
  再將目光向延伸向附近,夏寒這才發現不遠處那間破舊木屋居然站著一個人。
  萋萋荒草深處,柳生一襲長衫肅立,向他招手。
  「我不確定你是否想要看接下來的東西。但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也不打算再隱瞞。」
  說著,他就轉身推開了那一扇寬大的木門。
  木屋的牆上沒有窗戶,僅有的一點點光線來自於屋頂的一片老舊天窗。當夏寒適應了室內昏暗的光線,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陰暗潮濕的詭異環境裡。
  屋內面積大約四十平方米左右,室內陳設形成一個中央微微下凹的「回」字形。外圈沿牆角繞著老木搭的雙層腳手架,高處大約有兩米。兩層架上各停著兩口古舊的大瓦缸,缸皮上裹著厚厚的一層包漿。
  「這,這是……」夏寒是認得這些東西的,至少其中的一個昨天才見過——被紅棺材抬上山來的老頭子,就坐在這裡面。
  「這是我的另一間工作室。」柳生點亮了牆壁上的一盞油燈,隨手將門關上,「接下去你該知道我要做什麼吧?還準備看下去麼?」
  「你要將屍體做成泥像。」夏寒鎮定地回答,「我想看。」
  柳生點了點頭,又走幾步將其他的油燈也點亮。這時候屋中央的凹地冷不防浮起一抹白色的身影,倒是嚇了夏寒一跳。
  那是啞伯,他剛才似乎就在下面做什麼事。
  柳生淡淡地解釋:「製作人形和屍體泥像所用的黏土和其他材料都是啞伯準備的。沒有他,我會分身乏術。」說著,他已經走到了東邊的木架旁,指著上排的一口屍缸。
  「一般屍體入缸之後會在這裡停放半個月的時間,等缸內的藥材徹底發揮作用。新來的缸比較『濕潤』,所用放在下面與地氣接觸。而時間超過十日的缸就會架到高處。」
  這時候啞伯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兩人合力將那口缸抬下來,送到屋子中央的凹地上。
  等著他們走下兩級台階,夏寒這才看清原來凹地是一個土質的工作台。
  屍缸被放在土台上,大紅的封缸布上貼著杏黃的符菉,上面書寫著逝者的姓名和八字。但柳生不準備用刀敲開封住缸口的泥。
  「屍體在缸裡,早就已經僵硬了。從口子裡是取不出來的。」
  正說著,他手裡忽然多出了一把鐵錘,「當當」地兩三下,堅硬的缸壁應聲碎裂。
  隨著裂口的擴大,一些黑灰白灰與乾枯的樹枝紛紛跌落在土台上。缸內傳出的並不是屍臭,而是一種更加彆扭的、鮮美羊肉湯的氣息。
  氣息越來越濃郁,很快所有的添加物都已經漏盡,屍缸的上半部分也基本解體,出現在夏寒面前的是一具呈現出醬紅色的乾屍。
  夏寒不得不用「醜陋」來形容它,因為不同於真正的肉身舍利,這更像是恐怖片中追逐在美女身後的怪物;乾枯扭曲的肢體,變長了的指甲東倒西歪;乾枯的眼球拖出在凹陷的眼眶外;甚至有一部分的肩膀發生了霉變,產生出青綠色的瘢狀黴菌。
  「最近天氣有點潮濕。」柳生對啞伯說,「應該再多鋪一些木炭。」
  「你對屍體做過什麼外科處理?」夏寒問柳生,「我的意思是,它看起來好像沒有皮膚。」
  「不是沒有,而是很薄。」柳生回答得不假思索,「因為藥物的關係,它的皮膚脫水之後變得透明。所以你看見的其實是肌肉內血液的顏色。」
  他一邊這樣解釋,然後用刷子將屍體上殘餘的灰燼和黴菌仔細清除。又用鑷子將露在屍體外的眼珠與部分腸道塞回屍體體內。這一切動作流暢,顯然已經是駕輕就熟。
  「或許你可以去做一名法醫。」看著他的動作,夏寒由衷地感歎。
  柳生花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清理、修飾屍體,包括修整了指甲和梳理頭髮。很快就到了最關鍵的一個環節——上泥。
  啞伯取來一個銅盆,裡面是浸泡在膠質液體裡的布條。
  「製作泥像的工序其實有點像漢代的漆器,」柳生打了一個比喻,「漢代的漆器,一開始並不全是木竹胎質。也有一種以苧麻布圍成形狀,然後再上大漆的,就和我現在的做法很像。」
  說著他就伸手從銅盆裡取出一條濕潤的布條,小心翼翼地貼在屍體身上。
  「這是吸滿了明膠的苧麻布,能用它先做一層外殼,再上厚泥。屍體就不會弄髒,也不會被滲入泥像的水浸濕。」
  在啞伯的幫助下,他很快就將銅盆裡所有的苧麻布都貼在了屍體身上,此刻的屍身看上去倒更像是埃及木乃伊,不過至少沒有之前那樣可怕。
  他們又等了半個小時,讓苧麻布完全漿住,成為包裹著屍體的一層硬殼。然後啞伯又送上了事先調好的黏土,與柳生一起塗抹、造型,將近一個小時之後,一具面目猙獰的屍體很快就成為了面目平靜、盤腿而坐的佛教造像。
  「全過程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柳生放下泥塑工具,將手在一旁的水槽內清洗乾淨。
  這時啞伯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劃著做了幾個動作,然後就走了出去。
  「他說要去做午飯,涵子說下午還要去後山玩。」柳生為他翻譯。
  午飯?
  羊肉湯的氣息還在室內繚繞不去,直到剛才還面不改色的夏寒忽然有了作嘔的感覺。
  啞伯雖然離開了,但柳生的工作依舊在進行。
  雖然添加了被稱為「金剛土」的特殊配方,但是泥像對於雨水還是很忌諱。所以最後的一道工序就是在室外架起一座柴堆,將泥像進行適度燒製。
  雖然心中厭惡,但夏寒還是與柳生一起,將沉重的屍體泥像從寬大的木門抬到室外。
  「不知道柳生讓夏大哥去看什麼東西。」
  躺在炕上的伏唯,不知第幾遍重複這個問題。
  腳踝上的傷口已不再疼痛,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跟去一看究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困在屋內。
  但是龍淼的想法卻與他不同。
  「我想夏寒並不是讓我陪你養傷這麼簡單。三個人一起去看一個柳生,確實有些浪費,或許我應該在樂雲宮裡四處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情況。」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不過今天,我看還是暫時留在這裡,看看你的傷勢會不會有變化。」
  見他這樣關心自己,伏唯紅著臉自我檢討:「我真沒用,你和夏寒都沒事,就我被那些東西抓住……」
  「這不是你的錯。」談起這個話題,龍淼忽然認真起來。
  他問:「還記得當初我和你在湘西的九龍咆漂流中心第一次見面的場面麼?」
  「當然記得!」
  事情才過去不到半年,伏唯當然記得當時他去開車,偶然看見久病纏身的龍淼向工作人員要求孤身夜漂的場面。
  「那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是什麼表情?」
  「這……」
  伏唯怔了一怔,記憶中隨即浮現出了一幅畫面:黑夜中的起漂點大廳外,孱弱的清秀少年看著自己,臉上是一閃而過的——驚訝。
  「嚴格說來那不是驚訝。」
  龍淼坦誠地道出了自己那個時候的感受:「你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一種無害、甚至是親切的熟悉感。而且我的父親大人還能從你身上看出『氣』的存在。」
  「氣,那是什麼?」
  「說起來話長,就當做是聽個故事吧。」龍淼拿過一粒蘋果開始削皮。
  「按照我父親大人的說法,這個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是由『氣』構成的。」
  「上古時代一片混沌,『氣』也沒有區別和形狀;隨後盤古震旦,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降成地,中央的就有了形態成為萬物。開天闢地的最初,這些『氣』充盈而濃郁,所凝成的造物也就強大,他們就是最初的神袛。」
  「然而『氣』的數量始終是有限的,萬物繁榮的同時也意味著『氣』的分散與稀釋。如今的普通人類,『氣』已經稀薄得幾乎感覺不到。」
  「可是你說能感覺到我的『氣』?」伏唯忍不住插嘴,「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有所謂『離神較近』的人。」
  龍淼直視進伏唯的眼睛。
  「雖然現在人類的『氣』普遍很弱,但也會有例外情況。就像我是山神之子,所以雖然已經四十多歲,還是少年的摸樣,這就是『氣』的作用之一。」
  伏唯驚愕:「你是說我也是神的子孫?」
  「我只是打個比方,具體說就複雜了。」龍淼搖頭,「『氣』的強弱與很多因素有關,還是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再慢慢和你說。」
  說著他拿起一旁的空早餐籃。
  「剛才涵子說的是送回廚房吧?我去去就回。」
  生活區的廚房就在飯堂邊上的一株梨花樹下,是一間利用廢磚與竹篾搭建的臨時建築。
  龍淼選擇走長屋後樹叢裡的近路,他踩著鬆軟的土地無聲前行,一直走到了廚房東窗邊,忽然發現裡面有人。
  誰?他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側著身子向東窗內張望。
  白髮佝僂的身影,是啞伯。他背對著唯一透光的窗戶,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屋子裡很昏暗,然而啞伯身邊的桌上卻有一樣東西正反射著幽幽的光澤。
  是一個銅盆。
  龍淼怔了一怔——這不是盛接伏唯毒血的那個銅盆麼?
  意識到情況的微妙,他小心翼翼地又向前走了幾步,想要看清盆裡是不是還有血液。就在這個時候啞伯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忽然直起身子。
  他手上拿著一個雪白的饅頭——就像早飯剛吃的那種,卻把它伸進銅盆裡,貼著盆底重重地刮了一圈。
  等到饅頭再被拿出來的時候,雪白的側面已經沾滿某種深色液體。而啞伯居然張大了嘴咬了上去。
  他在吃人血!?
  生理性的厭惡如一陣潮水湧上,但龍淼依舊保持著鎮定。他屏住呼吸、放輕腳步依照原路返回,直到回到客房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你沒有去廚房?」伏唯看著他手上的空籃子。
  龍淼反手將房門帶上,又緊走幾步到火炕邊上,這才壓低了聲音:「你不會相信我看見了什麼,我想這次又有新的線索。」
  他正要接著往下說,門外忽然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幾秒鐘後夏寒推門而入,帶著一身特殊的氣味。
  伏唯立刻問道:「你不是在工作室裡麼?可怎麼聞起來……好像剛從火鍋店回來?」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夏寒,他立刻脫掉外套直接丟在門外,然後再次緊緊地關上門。
  「一言難盡。」他壓低了聲音,快步走到火炕邊,「你不會相信我看見了什麼。」
  大約十分鐘的時間裡,三個人一同交換了一個上午的經歷,然後同時念出了一個名字。
  「啞伯!?」
  這個不會說話的白化病老頭,居然是個嗜食人血的怪物?又或者說他根本不是人?
  這時夏寒也記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剛才柳生也說了,製作人形和屍體泥像所用的黏土和其他材料都是啞伯準備的。難道是他……」
  他雖然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十分明確。
  啞伯、他或者它,或許正是這座山上戾氣的化身。他很可能以送到這座山上來的屍體為食——就像會吃沾有伏唯血液的饅頭一樣。
  而另一方面,他又為柳生製作了被污染的黏土,試圖將這座墳山的影響力從墳山上帶向山外。
  「如果真是這樣,剩下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靜靜思索之後,伏唯得出結論。
  「一旦柳生和涵子要離開,也就不會有人再被送上墳山。你們覺得啞伯會怎麼做?」
  「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夏寒回答,「他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柳生離開。」
  「一切辦法。」龍淼腦海中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怎麼樣才是脅迫柳生乖乖就範的最好辦法?」
  思索這個問題並不用多少時間,但是三個人忽然陷入長長的沉默中。
  很快又到了吃中飯的時間。
  與昨天一樣,過來叫他們吃飯的人是柳生。而柳涵子又跟著啞伯去了後山。
  「他們在後山開了一片小茶地,涵子每天都會過去看一看。」柳生這樣解釋。
  「你就放心讓涵子整天在山裡面跑?」伏唯問他,「你不擔心?」
  柳生搖頭,「後山上沒有泥像,而且有啞伯在,不會有事的。」
  因為伏唯堅持說腳踝的傷已經不痛,所以由夏寒攙扶著他,四個人一起朝著飯堂走去。
  「你是怎麼認識啞伯的?」夏寒問柳生,「他是本村人麼?」
  「我妻子死後不久,啞伯就到這座廟裡來了,但他應該不是本村人。」柳生並不十分確定地回答:「因為村子裡沒有人認識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
  不明身份的老頭……果然非常可疑。
  他們走進飯堂,和昨天一樣,桌子上依舊擺著啞伯做好的三菜一湯。
  但是與昨天的滿眼綠色相比,卻有了很明顯的差別。
  除了飯菜碗筷之外,桌上還多了一樣東西。
  米飯邊上擺著一個青瓷小碗,裡面盛著滿滿的半凝固狀、暗紅色液體。
  是血?是伏唯腳踝上的那個血瘤?
  聯想起那個東西,在場除了柳生之外的三個人頓時都臉色發青。可柳生卻一點都沒覺得驚訝,反而逕自坐到了這碗「紅血」的邊上。
  他的平靜讓夏寒隱約覺得不對勁。
  「這是什麼?」他指著青瓷碗問柳生,「看起來好像鴨血。」
  「鴨血?」柳生這才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彷彿無法理解這碗東西和鴨血的關係,「這是卍村特產的醬料,應該是啞伯害怕你們覺得菜太淡而特別準備的。」
  醬料?
  萬萬沒有想到的答案如一道霹靂,再次將腦海裡已經成形的某些假設劈得粉碎。三人面面相覷,忽然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飯後午休,回到客房後伏唯就追問龍淼,「你在廚房裡看見的東西,是不是那種醬料?」
  「這個……」半神少年第一次露出了不自信的表情,「回想起來確實有點像醬料。」
  「難道是我們的假設錯了?」伏唯依舊覺得半信半疑,「可是你明明看見啞伯從銅盆裡蘸了東西的不是麼?」
  「但是樂雲宮裡也許有兩個一樣的銅盆。」
  討論陷入僵局,伏唯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搭檔的反應。
  自從看見醬料的那一刻起,夏寒就忽然地陷入了沉默,就算此刻伏唯投來了詢問的眼神,他也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卻悄無聲息地起身,走到牆邊推窗向外看了看,然後再走向另一邊,打開了門。
  兩面的屋外都空無一人。但是他的動作卻給予了伏唯突然的啟發。
  「你的意思是……」他特別壓低了聲音,「我們被偷聽了?」
  仔細想一想,這其中似乎有些蹊蹺。
  龍淼剛發現啞伯在吃「人血」饅頭,午飯就出現了酷似鮮血的真正醬料。與其說是巧合,這更像是啞伯刻意安排的洗白證明。
  洗白的前提,當然是他知道自己遭到了懷疑。
  龍淼能夠確定自己在離開時沒有被啞伯發現,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偷聽。
  「最糟糕的情況是之前的話都被偷聽了。」龍淼也壓低了聲音,「所以啞伯很可能早就知道了我們的來意,而我們所作的一切都只是掩耳盜鈴。」
  「目前啞伯的嫌疑確實最大。」
  順手拉上窗簾,夏寒走回他們身邊。
  「啞伯和柳涵子感情很好,等到柳生真正打算搬出卍村,他就有足夠的機會綁架柳涵子,以逼迫柳生留下。不過他既然想要掩飾,那就說明還不打算動手,我們還有時間。」
  說到這裡,他做了一個手勢,乾脆地結束了談話。然後把鞋一脫,爬到炕上被陽光直曬的地方躺下來午睡。
  很快地,客房裡再度安靜下來。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曬在炕上,伏唯躺在夏寒和龍淼之間。即使閉上了眼睛,他也能夠感覺出暖暖的光線落在額角,這讓他感覺安全,並且在安全感的籠罩下沉沉入眠。
  夢,一開始都是黑甜的。直到遠處飄來一片大霧,慢慢凝成了一條大蛇的形狀。
  這就是幾天前曾經出現在伏唯夢境中的那條大蛇,雖然一樣沒有顯露出它的頭部,但隱藏在鱗片下的千百隻眼睛依舊在閃著幽幽的光芒。伏唯看著它在濃霧中緩慢地遊走,不知不覺間,周圍的場景發生了改變。
  蛇,游進了一條上下左右由夯土圍成的長長通道裡。這條通道狹窄又曲折,地上殘留著焦炭和草木灰的粉末,卻不知有著什麼樣的作用,又通向何方。
  伏唯心中沒有答案,只是一心一意地跟著蛇身向前。
  夢裡是沒有時間概念的,也許只是心神一動的瞬間,土道的盡頭就出現了亮光。
  像是撲火的飛蛾一般,伏唯向著那團亮光前進,很快走出了土路,置身於一片藍灰色的磚牆之間。
  這是一段古老的小巷子,乍看之下和昨天上午經過的卍村有點相似。天似乎下過雨,緊密堆砌的牆磚如蛇鱗閃著幽藍的水光。
  長著眼睛的巨蛇忽然失去了蹤影。伏唯一人走進小巷裡。
  小巷很窄,僅容得下兩個人側身行走,也只有百步長短,但它的盡頭又是另一條小巷。如此一再重複,如同巨大的、沒有出口的迷宮。
  背後,迷霧似乎又從土道裡一點點瀰漫出來,如怪獸追逐在伏唯的身後。腳踝上的傷口一下子劇烈的刺痛起來,突然升騰的恐懼感讓伏唯拖著右腿開始向前奔走,在將要跌倒的那一瞬間勉力扶住了磚牆。
  可就在他的掌心,那濕滑的青磚忽然像瓢蟲翅膀一般左右分開了,露出一隻帶著血絲的眼珠子,半嵌在牆裡左右滾動著!
  驚得大叫了一聲,伏唯徹底跌倒在地上,同時有一股燥熱的感覺湧動上來。
  即使是在夢裡,他也清楚地記得這種感覺。它一共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在湘西面對屍仙;第二次則是當校底地宮裡的妖僧少比丘將手骨插進他的胸口。
  每當這種燥熱的感覺產生之後,伏唯知道自己的意識就會喪失,並且做出一切出乎意料的行為。但是這一次是在夢中,不知道夢裡失去意識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燥熱的感覺還在加劇,伏唯感覺寸步難行。小巷磚牆上的青磚都好像記分牌一般紛紛翻出了白色的眼球,大霧也已瀰漫了整個巷口。
  就在伏唯將被吞沒的時候,一雙從迷霧裡伸出來的手將他輕輕地抱了起來。
  這是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小時候一家人遠足歸來,唯一的兄長會將熟睡的自己從父親的車後座上抱下來的感覺一樣。
  記憶的重迭讓伏唯激動起來,他抬起頭,果真看見了那張曾經朝思暮想的面龐。
  「大哥!」
  從迷霧中脫出的男人,有著與伏仲卿極為相似的俊逸面容。然而不同於伏仲卿玩世不恭的氣質,一副銀邊鏡架的無框眼鏡令他顯得斯文、儒雅。
  他就是數天前在人形展廳裡一閃而過的那個背影,伏唯失蹤將近半年的兄長,伏桓。
  以一個淡淡的微笑響應著弟弟急切的呼喚,伏桓輕鬆地將他一把帶起,健步如飛地向著小巷盡頭快速奔跑。
  在現實世界中,伏桓雖然一直堅持健身,但絕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力量。
  轉眼間他們已經跑過了巷尾,可是一個轉彎之後,眼前出現的只不過還是另一條小巷的開始而已。
  究竟怎麼樣才能擺脫這個惱人的夢境?
  伏唯正想抬頭問些什麼,卻感覺伏桓低下頭來,在他耳邊喃喃地念了一句話。
  這是一句咒語。
  「記住它,用它控制你的力量,左右它,而不是被它所左右。」
  說完這一句話,伏桓忽然停住了腳步。
  這時候伏唯才猛然發現,這一次的小巷沒有出口。
  他們在一塊高大的雕花青石板面前停了下來,石板上滿是菱形的花紋,中央刻著一個大大的「壽」字。
  伏唯轉過身來背對著石板,他看見小巷牆壁上的青磚完全翻轉成了眼珠,可是伏桓卻又消失在了大霧中。
  剩下的只是他一個人,還有伏桓留下的那句話。
  「用它控制你的力量,左右它,而不是被它所左右。」
  心中堅定了某種信念,短暫的深呼吸之後,伏唯大聲念出了那句咒語,身體裡的燥熱一下子減輕了,同時他能夠感覺到額角上傳來一陣和煦的溫暖。
  是陽光。
  意識化作一點靈光從小巷中脫出,將那迷霧和蛇鱗統統留在黑暗之中。現在伏唯能夠睜開眼睛了。他發現自己依舊躺在炕上,汗濕衣襟。
  撩開貼在額頭上的劉海,他搖晃著坐起身來,發現四肢百骸像是被蛇纏過一樣酸痛難當。
  夢中,伏桓教給他的那一句咒語依舊清晰,伏唯嘗試著默念了一遍,並沒有什麼異狀發生。[/size]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2:50

[size=5]第八章:紙廟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夏寒又跑去幫助柳生處理泥像,只有龍淼端了一杯熱水給伏唯。
  「看起來不像是生病。」
  以人類身份生活的那段時間裡,龍淼曾經就讀過醫科。雖然時間已經沖淡了不少的知識與記憶。但基本的診斷還是能夠順利完成。
  但是伏唯的狀況卻令他感到困惑。
  腳踝上的傷口已經完全結痂,沒有紅腫感染的跡象,伏唯也沒有發熱或者咳嗽的狀況,基本上能夠排除傷口感染的問題。唯一可疑的地方就在於他流了很多的汗。
  當然,伏唯也將剛才的夢小聲說給了龍淼聽,而龍淼隨即推測出他是因為大量流汗導致鹽分流失,從而在睡夢中產生了痙攣。
  這雖然是最科學的解釋,但是保險起見,龍淼還是立刻跑去通知了夏寒。
  「會不會是山上的水土不服,吃不慣這裡的菜?」
  這是聽見消息之後柳生的第一句話。
  他將為屍體人形著色的毛筆放下了,轉身道:「畫魂社上一批過來寫生的人裡就有水土不服的。其中有個吃不慣蔬菜又嫌菜淡的,才過三天,半夜裡就抽筋了,後來還是送去鎮上打了點滴,不知道和伏唯的病有沒有關係。」
  這句話倒是給了夏寒一個大大的提示。
  並不是因為這兩件事之間有著多麼大的關聯,而是問題出在飲食上面。
  這兩天他們吃的飯菜都是啞伯親手所做,雖然表面看起來很普通,但誰知道裡面究竟放了些什麼東西?
  這飯,恐怕不能多吃。
  可是既然住在樂雲宮裡,又怎麼能夠避開一日三餐呢?
  夏寒認真地想了一想。忽然抬起頭來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這樣恐怕就對了,伏唯以前就嗜肉如命的,對蔬菜恐怕是真的不太適應。」
  「而且他又受了傷,流血之後也更需要營養補充。我看不如明天去買點葷的上來給他營養一下,也算是給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這恐怕不行,」柳生立刻皺起了眉頭,「樂雲宮裡雖然蕭條,但是好歹也算是一座寺廟。廟裡是不能食用葷腥的,你們如果想要補充營養,只能下山去卍村裡解決。
  頓了一頓,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麼。
  「今天下山恐怕來不及了,天馬上就要黑。不過明天倒是一個難得的日子——你知道寒衣節麼?」
  寒衣節也叫冥陰節。定在每年農曆的十月初一,這一天恪守傳統的人會焚燒供品祭奠先人。
  夏寒表示知道這個節日,柳生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道:「卍村的寒衣節很有特色,這一天也會有很多人上墳山來,你們可以趁機去村裡轉一轉,據說村口有一家的鹵煮羊雜很好吃。」
  能夠名正言順地下山,這自然是夏寒的目的之一;遇上寒衣節更是意外的驚喜。他立刻點頭確認了這個建議。
  第二天一早,太陽只是稍稍躍出了對面的山脈,而客房裡已空無一人。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養,伏唯的精神稍稍恢復了,下地行走更是完全沒有問題。
  他們放輕了腳步一路快速前行著,卻在山門外遇見了巡山歸來的啞伯。不過對方只是像平時那樣衝著他們微笑了一下。看起來柳生昨晚已經和他打過招呼。
  他們沿著來時的山路向下行走,才到半山腰上就隱約看見山腳下是一片雪白。
  乍看之下好像落了一場大雪,仔細看起來雪卻是慢慢移動的。它們是許多穿著白衣的人,手上拿著白紙紮的燈籠、紙人、紙馬,舉著一串串紙錠和招魂幡,浩浩蕩蕩地沿著山道向上,然後緩慢地在山間散開。
  這就是卍村的寒衣節,每家每戶都會帶著衣物和祭品上山尋找自己的祖宗。
  他們懷著既恐懼又崇敬的心情接近那些泥像,為它們撫去灰塵,焚燒寒衣和祭品,最後才將禱告寄托在裊裊上升的煙塵中。
  夏寒三人繼續沿著台階向下走,很快就與祭拜的村民們擦肩而過。沒有任何人向他們投來關注的目光,就好像他們只是一團透明的空氣。
  在下到距離山腳還有將近十米的地方,夏寒看見了那尊柳生昨天才做好的屍體泥像。
  它盤腿而坐,體態豐腴,膚色雪白,濃眉紅嘴,又穿了一件朱紅色的「錦袍」,倒顯得比那些白衣的喪戶們更有生氣。
  三人繼續向下走,很快就到了山腳,過了河再走不遠就是卍村的村尾了。
  他們下山之前,柳生給了夏寒卍村村長的地址。他們按圖索驥地找過去,卻得知村長也上山燒衣裳去了。
  「沒有找到也好,自己活動更自由。」婉言謝絕了留下來飲茶的邀請,夏寒三人離開了村長家。
  現在是上午八點左右,卍村臨街的房屋差不多都敞著大門。與前天清晨的冷清蕭條不同,那些沒有上山拜祭的孩子和老人就拿著小板凳坐在門口曬太陽,兼賣一些香燭元寶、紙人紙馬之類的供品。
  按照柳生的指點,夏寒他們沿著小街向上走,很快就在路邊看見了烏氈搭的簡易小吃鋪子。廚師四十多歲,面前擺著一張四仙桌,上面放著滿滿一盆待煮的羊雜和香菜、小蔥等調料,右邊的煤餅爐上就架著一口大鐵鍋,裡面就是香氣四溢的鹵煮。
  吃夠了素食,此刻聞見誘人的香氣,三個人立刻食指大動,他們立刻走過去要了幾分,坐在門板搭的木桌邊大快朵頤。沒想到這滋味還真不錯,算是令人驚喜的程度。
  等吃得差不多了,夏寒過去結賬,又遞了一根煙給廚師,然後以聊天的口吻問道:「師傅這裡的生意不錯。」
  「還好還好。」廚師接過了煙,一看牌子挺不錯,立刻眉開眼笑,「你們是來這裡玩的嗎?怎麼跑到這個村子裡來嘍?」
  「我們是來這裡找朋友的。」夏寒伸手為廚師點著了煙,「就是山上那個柳生。」
  聽見柳生這個名字,廚師連連點頭表示「知道」,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也是做娃娃的人啊?聽說柳生再過一陣子就要離開這裡嘍,你們說是不是有這一回事?」
  夏寒不置可否地回答:「這個,我沒他提起過啊。但是他和女兒住在山裡面,也不方便吧。」
  「當然不方便的。」廚師點點頭,呼出一口煙氣,「我不是本地人,也沒有祖墳在山上,所以和你們說說沒關係——你知道那山上的『東西』吧?柳生要是真走了,那些東西可怎麼辦啊?」
  夏寒明知故問地點了點頭,「我也聽說了那件事,但所謂的祖墳鬧鬼這應該只是迷信吧?」
  「怎麼是迷信呢!」廚師斬釘截鐵地揮舞了一下鋼勺,「那柳生上個月不就說要走麼?結果就死了這麼許多人才沒走成。這次要是真走成了,這村子也別想住人了咧!」
  夏寒聞言,微微一怔。
  一個月前,柳生已經提出過要離開卍村?因為他要離開,所以卍村才會發生一連串的死亡事件。
  也就是啞伯其實早已經開始威脅柳生,利用的不單單是涵予的安全,而是全村人的性命!?
  局勢的忽然惡化讓他來不及喘息,夏寒的脊背上不由得竄升出一陣寒意。
  見他不說話,廚師又多嘴地追加了一句:「你難道不信喲?可以去問問那邊的人家,他家就死了一個老頭,還傻了個小娃兒……」
  順著他的指點望過去,那是一條蜿蜒的青磚小巷,轉彎處可以看見有一戶人家。
  與廚師告別之後,夏寒領著另兩個人向那裡走過去。
  轉過彎之後四周安靜下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並不起眼的水泥門洞。裡面是個種著枇杷果樹的小院,盡頭就是磚房。堂屋外的牆上依舊掛著一個紙紮的花圈,看起來果然是剛有人故去了。
  「叩叩叩。」
  夏寒曲起指節在門板上輕輕敲擊,想要將人磚房裡吸引出來,卻冷不防看見門邊的辣椒叢中鑽出了一個髒兮兮的中年婦女。
  「你好,我們是柳生的……」
  按照慣例他這樣自我介紹,卻沒想到那婦人一聽見「柳生」兩個字,臉上的表情頓時僵硬了,一雙眼睛卻亮得彷彿能冒出火光。
  她正在採摘院子裡的辣椒,這時卻絲毫顧不上圍裙裡的辣椒跌了滿地。氣憤讓她黑瘦的面龐一下子憋成紫紅色,並且很快操著當地土語和不標準國語開始了尖聲叫罵。
  吃驚之餘,夏寒隱約聽明白了她是把自己當作畫魂社的人,質問他們為什麼要把柳生帶走,害得村子發生了這麼許多不幸的事。
  看起來之前廚師所說的話已經得到了證實。
  局勢一下子變得刻不容緩。
  夏寒知道應該立刻找個有電話的地方,聯繫上靈異罪案解決專家喬飛,讓他立刻帶著人手過來徹底解決那一座危機四伏的墳山。
  但是眼前還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有待解決。
  中年婦女激動的叫罵很快喚來了堂屋裡的其他人,他們手裡拿著農具,滿懷惡意地向著夏寒他們快步走來。
  知道解釋無用,三個人被迫退到了院門外,由夏寒和龍淼扶著伏唯,一起向小巷深處急走。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些村民什麼時候放棄了追蹤。總之當他們停下來的時候,四周圍已經是一片安靜。
  靜得好像他們剛到卍村的那一個清晨。
  雖然確信至少急走了將近五、六分鐘,可是此時此刻三個人卻依舊置身於一條小巷裡。
  灰色的小巷,只容下三個人比肩站立,斑駁的青磚上,厚塗的石灰粉脫落形成一幅幅怪異的圖案。
  時間是上午十點,氣溫卻明顯的降了下去,因為陽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蓮實色的陰暗天空,以及正前方遠處那座不高卻格外醒目的墳山。
  「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麼條小巷通到墳山腳下?」龍淼問夏寒,「而且我們剛才不是朝著墳山的方向跑吧?」
  他的記憶沒有錯,離開村民小院的時候,他們確實朝著東面跑,然而墳山卻是在卍村的西面。
  「小心有詐。」
  夏寒簡單地相應了一句,立刻走到最前面,而龍淼則放緩腳步負責殿後。
  被他們有意識的保護在中間,伏唯卻並沒有安全的感覺。相反的,他才可能是此刻最擔心的人。
  因為此刻的場面與他經歷的那個夢境實在太過相似了。同樣是陰沉晦暗的天空,同樣是望不見頭的青磚小巷。只是少了煙霧,少了……
  「看那裡!」龍淼忽然驚愕出聲,而他所指的正是墳山的方向。
  順著他的指點看過去,原先在山坡上焚燒祭奠的那一片白衣白馬幡銀元寶,此刻竟然像是一團棉絮被風悠悠地吹到了半空中,忽然化成了一場大霧。
  「快走!」
  夏寒推了推龍淼,三個人忽忙轉身向回跑。窄長的小巷頓時填滿了足音和呼嘯的風聲。
  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周圍的空氣開始渾濁。
  就像是在一杯清水裡加了牛奶,大霧已經將它的觸手伸了過來。
  而跑在最前面的龍淼忽然驚愕地停下了腳步。
  「怎麼回事?」
  他們明明已經掉頭跑了百多米,卻並沒有再發現來時的那座民居。在小巷青灰色的盡頭,取而代之的還是一座繚繞著白色的山。
  「我們又遇上了鬼打牆。」夏寒冷靜地做出判斷。
  有了前車之鑒,這一次他已經有了準備,迅速從包裡取出幾張黃色的符紙分發給伏唯和龍淼。
  「吞下去。」他吩咐他們,「它可以暫時收斂我們的氣息。」
  伏唯和龍淼立刻照做,等將符紙吞下,大霧就已經再次將他們完全籠罩。
  四周圍只剩下呼呼風聲和煙霧若有若無的流動聲,一些沒有燃燒完全的飛灰隨著乳白色的氣流上下飄忽。他們宛若置身於安靜的水下遺跡中,暫時佇步不前。
  大霧一陣濃勝一陣,小巷兩頭的墳山很快都湮沒不見了,然而大霧深處卻又開始出現了另一些活動的黑影,一點點向著夏寒他們走來。
  這是一支慘白的送葬的隊伍。
  就像是三天前的那個上午,他們在村後小路上遇見的那一支。
  這個隊伍也有披麻戴孝的喪戶,也有敲鑼打鼓的樂手,也有負責高舉招魂幡,捧著祭品的幫傭。
  卻也有許多的「不同」。
  白紙捲成的長桿頂端,繫著的是白色的鞭炮,嗩吶和銅鑼都是紙糊的,並不能發出一點聲音。所以這樣一大隊人從大霧深處走來,卻沒有留下一點聲音。
  等到這樣一隊人走近了,伏唯才發現原來它們也都是紙糊的假人。
  夏寒與龍淼一左一右地夾住了伏唯,三個人一語不發地貼在牆根上。由於符咒的作用,這些白紙人是看不到他們的,所以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們穿過巷子,自行離開。
  很快,隊伍最前面那兩個拋灑紙錢的紙人已經來到了夏寒面前。這是兩個晚清打扮的男人,頭戴瓜皮帽身套長馬褂,頭部有薄到幾乎透明的桃花紙糊成,由毛筆簡單勾勒的眉眼微微笑著,卻顯得越發詭異。
  透過桃花紙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的體內構造——那是竹蔑紮起來的架子,隱約填塞著類似植物根須之類的物體,卻沒有一點點血肉,確實是沒有生命的物體。
  正如夏寒所說,它們一路拋灑著紙錢,在三人面前緩緩走過,並沒有發現生人的氣息。
  接下來經過的是紙糊的樂手和執幡者,同樣是晚清打扮。小巷很窄,那些紙糊的寬大衣袍其實好幾次貼在了龍淼的身上,卻並沒有那個紙人扭頭去看牆邊。
  很快地,隊伍已經過去了一半。
  披麻戴孝的幾個紙人很快走了過來,而他們所簇擁著的是一口碩大的白紙棺材。
  毫無疑問這棺材就是隊伍的核心,棺材裡也許就躺著所有謎團的罪魁禍首。他會是誰?啞伯麼?那麼他製造出這樣一個幻境又有什麼目的?
  立在牆角的幾個人心中都沒有答案,只是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六隻眼睛一齊緊緊鎖定在棺材上。
  越來越近,棺材很快就被抬到了他們面前。
  而這時他們才發現,這口棺材並沒有加蓋。
  最高的夏寒踮起腳尖向裡面張望,只看見滿眼同樣的雪白。
  棺材沒有人。
  經驗告訴他這裡面畢竟有所蹊蹺。然而還沒等他想個清楚明白,身邊忽然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
  伏唯發誓自己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可就在棺材經過他正前方的時候,四肢百骸間的那種酸痛感覺,忽然排山倒海地捲土重來。
  不,不僅是酸痛而已,腳踝上原本已經偃旗息鼓的傷口居然跳動了一下,像一朵食人花冷不丁地張大嘴巴。
  從皮膚到肌肉被撕裂的劇痛讓伏唯失去了重心。而下一個瞬間,受傷的腳踝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扣住,整個人竟然被倒著提在了半空!
  所有一切的動作快得應接不暇,就在龍淼和夏寒有所反應之前,白紙棺材裡閃出一道白光將伏唯捲了進去,然後原本緩慢行進的隊伍忽然加快了速度,一閃就消失在了濃霧掩護中。
  「追!」
  夏寒一聲急喝,半神少年立刻領會的化成一條青色大蛇,馱著他飛速追上去。
  被捲進紙棺裡的伏唯忍住腳踝上的劇痛,支起身體。
  腳踝果然又在流血,包裹的紗布已經被洇透,他乾脆將紗布扯下,結果驚訝地發現幾條半透明的「觸鬚」從傷口裡蜿蜒生出來。
  他順著「觸鬚」向前追溯,看見它們的另一端竟然和這一口白紙棺材連通著。
  此時此刻,來自他體內的鮮血竟順著中空的「觸鬚」一點點吸入紙棺,無機質的紙棺內壁也隨之呈現酷似血管的紅色樹枝狀紋路。
  伏唯立刻取出多用折刀,咬緊牙關將傷口裡延伸出的那幾條軟管一一切斷,再度用繃帶紮緊傷口。然後高舉刀刃向著紙棺內壁用力劃下去。
  刀刃接觸棺壁的一瞬間,死寂的小巷響起一陣無聲的尖嘯——就好像有人被掐住了喉嚨不能夠出聲,卻又痛得忍不住大叫。
  伴隨著這個怪聲,紙棺一下子重重地落到了地面上,原本挺括的紙板猛烈皺縮起來,像是一簇海葵要將伏唯包裹在其中。
  伏唯忍痛站起身跳出萎縮的紙棺,這時的他又一次原因不明的大汗滿身。
  濃霧散去了一點,他發現紙棺已經將他帶到一片衰草叢生的台地中央,腳下是排成人字形的青磚,青磚盡頭則隱約現出一座白紙糊的小廟。
  伏唯一瘸一拐地走向它。
  近了幾步,又近了幾步。很快他就看見廟裡供奉著一尊通身雪白的泥像。
  這是一位老人。慘白的鬚髮,慘白的衣冠,甚至還有慘白的皮膚。
  好像啞伯。
  而在「啞伯」身後的黑暗中,又有更多變形折迭的頭和手不斷地從白廟裡冒出來,成為一個個白紙人。
  它們搖搖晃晃地從白廟裡走出來,走向伏唯,像是要吸取他生命的血色。
  伏唯握緊了折刀,一手擦去掛到眼角邊的汗珠。他不知道是否能敵得過這些無生命的怪物,但他畢須背水一戰。
  不過這種擔心很快就被證實是多餘的。因為白紙人還沒有接近,他身後就響起一陣鱗片刮擦地面的清脆響聲。
  衝破濃霧而來的是龍淼和夏寒。半神的青蛇將長尾一掃,立刻撂倒一片紙人。
  「就是那裡!」伏唯指著紙廟喊道,「啞伯就在那裡面!」
  聽他這麼一說,青蛇並沒有立刻向那邊游去。
  青蛇支起上半身,張嘴向著天空吸氣。不過一會兒,陰沉的積雨雲就降下了充沛的雨水,不停沖刷著紙搭的小廟。
  吸飽了雨水的紙做廟宇很快失去了原先的形狀,成為含混不清的一團怪物。又有幾個紙人從裡面爬出來,像《生化危機》裡的那些喪屍那樣掙扎著向他們逼近。
  在伏唯緊張之前,夏寒迅速出手。
  剛才他已經在掌心劃出幾道傷口,並將沾血的布條纏在右手上,他的血是至陽之物,因此就算只沾到一點,也會在白紙人身上造成嚴重灼傷。
  他就是這樣迅速解決了台地上的十幾個紙人,歪斜扭曲的紙廟裡不在有紙人擠出來,但是那股詭異的強勁力量很快又再次出現,猛力抓住了伏唯的腳踝往紙廟裡拖。
  這次夏寒立刻抓住了伏唯的手,但那股怪力竟然強大到連他也一起拽了過去。緊接著一旁的龍淼也游了過來。
  也就在龍淼用尾巴纏住了夏寒腰部的同時,伏唯卻向夏寒喊道:「放開!」
  這不是消極的放棄,更不是恐懼之下的錯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伏唯琥珀色的眼眸甚至比往常更加明亮,黑色的瞳仁隱約拉成為一線——那絕不是人類應有的眼眸。卻充滿了神秘感、瑰麗和無法形容的魄力。
  夏寒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眼眸。雖然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經驗卻讓他選擇相信這個狀態下的伏唯。
  所以他鬆開了手。
  那股怪奇的力道如此巨大,以至於夏寒鬆手後不到一分鐘,伏唯就已經被拖到了紙廟門口。事實很明顯;只要他被拖進廟裡,就等於是被這一堆無機質的白色怪物吞滅了,不再會有生的可能。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伏唯準確地將折刀狠狠釘進扭成一團的簷柱中。
  被雨水泡糊了的紙柱像泥巴一樣暫時阻滯了刀刃的滑動,伏唯迅速將沾在掌心裡夏寒的血液抹在腳踝上。
  受了純陽之血的影響,那股牽引的怪力頓時減小了許多。
  伏唯抓緊了刀刃,轉頭面對那尊通身雪白的泥像,嘴裡唸唸有詞地說出了夢境中伏桓傳授的那一句話。
  站在遠處的夏寒只是看見伏唯扶著廟柱站直了身體,轉身不知做了什麼動作。
  突然之間紙廟裡火光沖天。
  這不是一般的火,因為就算是龍淼召喚來的大雨也無法熄滅它融融的光亮。
  夏寒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火光。這是專屬於伏家的金色蓮焰,不僅是伏唯曾在湘西和校底兩處喚出過這種火焰;其實當年他還和伏桓搭檔的時候,也早就見識過這種神奇的存在。
  那些在雨夜探路時不會熄滅的火把,還有就算受潮之後也能點著的香煙,當年毫無經驗的夏寒只把這些當作高科技下的小技巧,如今想起來,那火焰確實與伏唯的極其相似。
  只不過伏桓看起來是能夠自由控制這些火的力量,而伏唯則相反。
  至少目前為止,每次召喚火焰的過程,都會讓伏唯本人痛苦不堪,甚至於失去神智。
  在夏寒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紙廟已經完全被火光吞噬,火焰散發的熱力逼退了瀰漫在四周的大霧,龍淼也適時地將大雨收起,磚幔台地四周的景色迅速清晰起來——不知不覺中,他們竟然已經走到墳山背陰面的山腳下。
  當火與煙完全消失之後,夏寒看見伏唯站立在大堆燃燒不充分的黑色焦土上,這就是紙廟的全部殘骸。
  「你沒事吧?」他立刻跑過去,身後跟著恢復了人身的龍淼。
  只有單腳能夠使力的伏唯勉強保持著站姿,他向著夏寒搖了搖頭,金琥珀色的眼眸已經完全恢復了普通人的形狀。
  「我沒事。」他點頭讓夏寒安心,又驚奇地自言自語,「原來我能夠召喚出火焰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先別討論這一些了。」龍淼打斷他的話,俯身走到紙廟的灰燼裡,撿起了一件什麼東西的殘骸。
  「白兔?」
  只是一具兔子的屍骸,正出現在紙廟灰燼的中央,那尊白色泥像原先的地方。
  三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三天前剛進入樂雲宮的時候,在那株老槐樹下見到的白兔。
  白化,又不能發聲,原來這就是啞伯的原形!
  三個人彼此交換了恍然大悟的眼神,同時有了「撥雲見日」的舒暢感覺。[/size]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3:14

[size=5] 第九章:傳說之蛇
  將伏唯扶到卍村的一位赤腳醫生家裡,龍淼借用了醫療工具為伏唯處理傷口。
  趁著這段時間,夏寒外出購買午餐,還帶回了一樁有價值的信息。
  「聽老人說,卍村從清朝初年開始就有拜月的風俗,還曾一度興起了放生兔子的風潮。我想啞伯應該就是其中的兔子之一,因為種種原因而與墳山上的那些東西沆瀣一氣。」
  「啞伯一死,是否代表威脅已經解除?」龍淼提出了這個關鍵問題,「既然再不會有人威脅卍村和柳涵予的安全,那我們是不是應該盡快找到靈異罪案解決專家,徹底解決墳山的問題?」
  「我認為有這個必要。」夏寒點頭。
  「阿唯腿腳不方便,那就先留在村裡休息一夜,我和龍淼回山上收拾東西,明早一起去鎮上,一是送伏唯去正規醫院,還有就是打電話聯繫喬飛。」
  這個決定看起來再正確不過,夏寒和赤腳醫生說好了讓伏唯留宿一宿,然後他就和龍淼出發走回墳山。
  當龍森和夏寒回到山頂的樂雲宮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山坡上進行了寒衣拜祭的村民已經逐漸離去。
  他們一路走回正殿,看見柳生正親自拿著符帚掃地,也許是因為今天會有香客前來拜祭的原因,他顯得比平時疲憊一些。
  夏寒明知故問地向柳生問起啞伯的行蹤,得到的答案果然是「啞伯也帶著涵予去村裡玩了。」
  不明就裡的柳生依舊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平靜,「以前但凡有什麼節日,涵予就吵著說要去看熱鬧,有時候會在村子裡住一晚上再回來,我也已經習慣了。」
  過去也許真會有這樣的情況,可是這一次絕對沒有這麼簡單,夏寒實在不知應該怎樣向柳生開口,告訴他柳涵予很可能是被啞伯抓了,甚至已經遇害。
  在他面露猶豫的時候,半神少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暫時保守這個秘密。
  離開正殿回到客房,龍淼將門關上,一臉鄭重地問夏寒:「你覺得柳涵予是不是失蹤了?」
  「這不是廢話?」夏寒挑了挑形狀優雅的眉毛,「明明就是被啞伯拐去了!」
  「可是啞伯已經死了,而且他死前沒有提供關於柳涵予的任何線索。如果我綁架了柳涵予,我起碼會利用她做些要挾,而不是把她簡單的藏起來或者殺掉。」
  「你的意思是……柳涵予並沒有失蹤?」夏寒若有所思。
  龍淼點頭肯定了這個假設,又補充了另外一種可能,「或者啞伯根本就沒有死。」
  紙廟裡的兔屍只是一個金蟬脫殼的計策,說不定啞伯知道自己身份敗露了,就以此由明轉暗,並且留下了柳涵予作為最後的人質。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在離開之前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卍村的醫生家。
  暫時告別了夏寒和龍淼,一人留下的伏唯坐在躺椅上出神。
  腳踝的傷口在上了藥劑之後已經重新包紮,就伏唯個人的感覺而言,西洋藥品與柳生的草藥有差不多的療效,其實只要一結束與那些靈異物體的接觸,傷口就幾乎不會產生疼痛的感覺。
  但就是因為不痛,所以更值得懷疑。
  尤其令伏唯在意的是,那些連接了傷口與白紙棺材之間的半透明軟管,它們就好像是從自己的身體裡長出來的籐蔓一樣。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現在是否還存在於自己體內?又會在什麼的情況下再度出現?
  伏唯暫時還想不出答案。剛才清理創口時換下的舊紗布還在一旁的垃圾簍裡,他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又將它揀出來仔細端詳。
  發黃的紗布,變黑的血污,乍看之下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忽然之間,伏唯意識到缺少了什麼東西。
  樂雲宮內,生活區的飯堂。
  由於啞伯的離開,今天的晚餐是由柳生為夏寒和龍淼準備的。
  年輕的人形師雖然嘴上說著並不擔心女兒的下落,吃飯的時候卻還是有意無意地向著門口張望,為了避免他產生更大的不安,夏寒決定暫時向他隱瞞事實的真相。
  十一月底的天色,很快就完全黑沉下來。
  吃完晚飯後,柳生依舊回去工作室完成新的人形作品。夏寒和龍淼則回到了客房。
  即便是越來越接近真相,他們也不敢貿然在夜間離開樂雲宮,只能利用這漫漫長夜商量接下去的對策。
  由於柳涵予的失蹤,他們暫時還不能離開卍村。但事到如今,也必須有人去通知喬飛等人前來支持,於是計劃很快進行了大的變更。
  龍淼依舊留在樂雲宮裡監視墳山的動靜,看看啞伯會不會回來找柳生。
  明天一早,夏寒就下山,講柳涵予失蹤的事情告訴伏唯,然後趕去鎮上利用電話與喬飛取得聯繫。
  伏唯則留在卍村,看柳涵予是否會在村裡出現。
  原則上,無論哪一個人有了發現,都不能獨自行動。而應該立刻和至少一個同伴取得聯繫之後再商量對策。
  此刻的他們就彷彿是「盲人瞎馬夜臨深潭」,每走一步都必須格外地小心謹慎。而只有援兵的出現,才能夠帶來一絲曙光。
  夜晚的山裡日復一日的寒冷,決定好一切之後,龍淼再不抗拒本能,昏昏欲睡。
  而因為明天要先下山去找伏唯,所以可以將筆電帶過去一起充電,這幾天夏寒第一次打開了筆電。
  這並不是夏寒或者伏唯的私人筆電,而是兩人共享的出差專用物品。早在出差前他們就已經搜集了一些數據,但是絕大多數都是關於人形的靈異案例,其中還有一封網站「[url]www.zgppgf.net[/url]」的帖子截圖。
  如果不是看見這些截圖,夏寒幾乎就要忘記當初是怎麼一點點追到這座墳山上來的了。
  一切源於伏桓的指點,然而伏桓指點的目的何在?這座山的秘密和他的失蹤又會有什麼樣的關聯?
  迷霧依舊重重,夏寒抽出一根煙來叼在嘴角。他打開相機,將之前拍攝的相片一張張導入硬盤。
  趁著系統傳輸的時間,他的目光在計算機桌面上隨意梭巡,想找點什麼東西消磨時間,忽然就看見了一個淡黃色的陌生檔夾「19860510」。
  夏寒記得這是伏唯的生日。
  這台筆電是公用的,並不會存放什麼私人的數據。因此夏寒點開了,發現是一份工作筆記——正是那天伏桓通過站內個人信箱留給伏唯的東西。
  伏桓確實是一個心思細緻的人,將過去這幾年來他們採訪的所有事件分門別類的整理歸類,隨便點開了一個,當時搜集整理的資料和照片一張都不少,豐富到夏寒都自愧不如。
  相機已經完成所有照片的傳輸工作,夏寒順手拔掉連接線,目光卻還是落在檔夾裡。
  他抱著懷念的心情點開檔,絕大部分的內容他都很熟悉,他隨手開關了幾個,最後停在了一張窗體上。
  這是一份長長的人事檔案,包括了許多人的姓名、地址甚至還有照片,幾乎全都是他們在採訪過程中結識的人,他一路向下漫不經心地拖拽著,餘光忽然在一堆快速閃過的表格裡看見了一些熟悉的東西。
  這是一對夫婦的合影照,嵌在一張通訊表旁。吸引夏寒目光的是作為照片背景的那一架巨大的木質多寶格,上面高高低低地放著一些陳列品,其中右下角隱約露出了一尊人形的半張臉。
  夏寒立刻將照片放大,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出這個人形頭戴纖維假髮,膚質介於陶瓷和樹脂之間,確實很像流行的BJD人形。
  心頭突然一陣突跳,他立刻察看一旁的文字。照片裡的男人叫趙山月,女的叫李錫梅。
  夏寒這才記起男人曾經是三年前的採訪對象。
  當時他和伏桓在負責「零週刊」的訪談,就採訪過這位上古文化研究學者。
  當天採訪是在趙山月的家裡進行的。他的家在一個著名的風景旅遊城市,從客廳的落地玻璃大窗外就是大片沼澤濕地景觀,這給夏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錫梅,趙山月的妻子,印象中是一位新藝術家。由於當時的採訪與她無關,所以沒有給夏寒留下什麼深刻印象。
  但是在這一份表格裡,伏桓卻將她與她的丈夫並列,看來是有別的理由。
  真不愧是伏桓整理的文檔,夏寒很快就找到了關於那次訪談的詳細資料。他打開了名為「人物資料」的文件夾,裡面果然包含有趙、李兩個人各自的內容。
  迅速翻到李錫梅的部分,夏寒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一行醒目的黑體。
  新藝術團體「畫魂社」成員。她也是畫魂的人!
  這個重要的發現如一星火石擦亮了黑暗。夏寒稍稍回憶了一下,忽然想起當初尹樂平提到的那個為柳生寄售人形的人,也正好與李錫梅居住在同一個城市。
  這不可能是巧合,或許伏桓就是從李錫梅這裡開始關注畫魂社,並且發現了墳山的問題。
  而伏桓又是為什麼會盯上李錫梅?
  指尖的煙已經燃盡,直到感覺疼痛,夏寒才將它甩開。他拖動滾動條,試圖從文檔中尋找答案,同時大腦也在不停歇地做出回溯。
  他記得當年採訪趙山月的時間很特別,那是蛇年春節前的一個星期六,內容則是關於各國上古神話裡的蛇類。
  蛇,永遠是上古神話中不可或缺的演員。
  從埃及的眼鏡蛇守護神,到象徵所羅門王智慧的大蛇,再到聖經中那條著名的誘人墮落的古龍和瑪雅遺跡上巨大的羽蛇浮雕,作為一種古老而獨特的爬行類,蛇的形象在世界各國的文化中擁有眾多不同的解讀,跨越了包括生殖、愛慾、金錢、智能、恐怖、邪惡等等許多層面。
  趙山月確切來說正是致力於研究上古傳說中的這種爬行動物的專家,尤其是蛇和龍的形象,在東亞一代的演變和進化。
  夏寒的目光落在文檔上的一行3號黑體標題上,那是趙山月這幾年來一直研究的課題「變體蛇怪」。
  從這個文檔下面附加有許多令人不舒服的圖片,大致上都是古代各國傳說中變體蛇怪的圖片。偶爾還有幾張連體雙頭蛇的病例照片,看起來都是趙山月發表在網絡以及期刊上的論文。
  夏寒一目十行的繼續閱讀,發現原來許多不同的古文化中都能找到「變體蛇怪」的蹤影。
  從希臘神話中的九頭蛇許德拉,到迦南文化裡的七頭蛇怪洛唐,還有日本的八歧大蛇。
  不少國家的傳說中都不約而同地出現過一身多首的蛇怪形象。
  中國神話中當然也少不了類似的形象,而且不止一個。在趙山月的文獻中就記錄有九嬰和相繇兩條九頭大蛇。
  九嬰,被后羿射殺;相繇,被大禹制服。
  這跨越了地球的文化巧合,在趙山月的眼裡顯然已經成為了一個證據。就像有人以諾亞方舟和大禹治水來證明「大洪水時代」確實存在那樣,趙山月認為上古時代也確實存在過這樣一支巨大恐怖的蛇怪族群。
  蛇。
  對於夏寒來說並不是一種陌生的生物。
  先不說此刻正有一條正處於「少年期」的半蛇神就在身邊酣眠,就在幾天前,伏唯也向他說起過關於蛇的夢境。
  那是一段粗大的蛇身,每一張鱗片下都藏有一隻眼睛。大蛇的頭部卻始終隱藏在濛濛濃霧中。
  如果這就是趙山月苦苦追尋、研究著的「傳說之蛇」呢?
  有一大段的線索像珍珠那樣被夏寒聯繫了起來。
  或許畫魂社的李錫梅找上柳生,並不是為了發揚他那傳統的泥塑技巧。而是以此接近墳山,藉故尋找關於「傳說之蛇」的消息和下落。
  只差一點點了。
  直覺告訴夏寒,他距離最後的真相只剩下一層紗的距離。
  只要順利揭開啞伯,墳山上那些怪異的泥像與「傳說之蛇」之間的關聯,縈繞在古老卍村周圍的神秘疑雲就將完全散去。
  就像是完成了一場漫長的拼字遊戲,伏桓將他們引到這裡來的真正用意也將浮出水面了吧?
  想到這裡,夏寒疲憊的嘴角也不由得勾出一抹微笑。
  他向著天空比了一個挑釁的手勢。
  「你這個混蛋,還真是會隨便把難題拋給別人解決。」
  這一夜,夏寒難得有了個好眠。
  然而遠在山腳下卍村裡的伏唯卻恰恰相反。
  赤腳醫生的家裡比樂雲宮裡的客房舒適許多,所提供的飲食也挺不錯。可是伏唯卻無心享受這些待遇。
  自從意識到更換下的繃帶裡缺少了某樣東西之後,他就開始坐立不安。如果不是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很可能當時就穿好鞋子跑上山去了。
  好不容易捱過了一個夜晚,東方剛翻出魚肚白,伏唯就再按捺不住,悄悄地出了房門,往墳山走去。
  他昨天的腿傷未癒,所以走得比較慢。大約一刻鐘才到了山腳下,抬頭卻看見青石台階上匆匆跑下來一個人。
  「夏大哥!你怎麼是一個人,龍淼呢?」
  「應該是我先問你吧!」
  來人正是夏寒,看見伏唯一個人往山上來,他吃驚地快步走過去將他扶住。
  「你怎麼不好端端待在村裡裡,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伏唯先是搖頭,而後又拚命點頭:「不是村子裡,而是我有事……」
  越是著急就越難說清楚,他乾脆退後幾步坐在山腳下的橋墩上,平復了一會兒喘息,然後說道:「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說著,他有神經兮兮地取出那條髒兮兮的繃帶,在夏寒面前晃了晃。
  「這是我從腳踝上解下來的,除了血,什麼都沒有。連柳生給我敷的九嬰果也沒有!」
  他提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名字,頓時令夏寒瞪大眼睛。
  「九嬰果,九嬰!」
  這個名字同樣出現在了趙山月的數據當中。
  九嬰,被後裔射殺。
  這樣就對了,墳山果然和「傳說之蛇」有著關聯!
  他按捺下來發現的喜悅,催促伏唯:「你繼續說,那九嬰果明明是揉碎了敷在你傷口上的,難道是掉了?」
  「不可能。」伏唯搖頭,「當時我扯下紗布,就沒有見到九嬰果掉落。我怕它是順著我的傷口進入了我的體內,然後生根發芽了,再從傷口裡面長出觸鬚來。」
  這番猜測乍聽起來驚悚而大膽,然而聯繫起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又似乎不無可能。
  然而這個猜測最重要的還不是九嬰果的去向——一旦這個假設成真,那麼親手將九嬰果揉碎了放進伏唯傷口的那個人……
  最後的結論,誰都沒有貿然說出口。然而答案卻已經無限逼近於那種可能……[/size]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3:29

[size=5]第十章:蛇九嬰
  樂雲宮生活區的客房裡,龍淼是在寒冷中昏昏入睡,又在寒冷中一點點清醒了。
  他所擁有的半神血統縱然有諸多好處,卻也迴避不了冷血動物冬眠的天性。要不是心中依舊惦念著要事,只怕他一時還很難醒轉過來。
  少年揉著睡眼慢慢從堆棧的棉被中鑽出來,還沒清醒就先打了好幾個寒噤:這是怎麼搞的,現在明明是白天,為什麼顯得比昨晚更加冷了呢?
  迅速穿好衣服之後,龍淼推門而出,空曠的山林裡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洗漱之後他按照習慣走去飯廳,然而門卻是掩著的。已經再沒有啞伯準備的早餐,而柳涵子也沒有回來。
  縱然是受著冬眠的影響,龍淼這時候也已經清醒了大半。他走回到柳生的房門外向裡張望,屋子也沒有人。
  上午這個時間,柳生應該已經開始了人形的製作。
  龍淼絕對不想要再去上那一堂乏味的泥塑課。
  反正他此刻的任務只是看守住這座樂雲宮,看看啞伯或者柳涵子有沒有可能回來。留在生活區內似乎更有利一些。
  但是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太冷了,仔細看遠處的草叢裡都落了一層霜。
  如果在這樣的氣溫下在室外待上一整天的話,就算是人都會凍僵的吧?
  不過龍淼畢竟是聰明的,他想到了柳生之前介紹過的「供暖系統」。
  跑去樹叢裡撿來一堆枯枝,他繞著長屋的台基走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燒火炕的小灶台。
  龍淼俯下身,準備將收集起來的樹枝塞進灶台裡,卻又想著是不是應該先通一通煙道。於是他選了一根較長的樹枝就這樣向深處捅去,收回的時候,樹枝上居然帶著一件萬萬意想不到的東西。
  這件東西大約一米長、五十厘米左右寬。質地很薄、脆,略帶著一點半透明的灰白。
  而且龍淼對這件東西也可以算是再熟悉不過了——因為自己的身上也有。
  這是一大塊蛇蛻,大到絕不可能是隨便什麼野蛇到此一遊的證據。
  這火炕裡不簡單。
  龍淼稍作思忖,忽然下了決定、化作蛇身,沿著那條黑暗且幽深的煙道,無聲地游了進去。
  坑道是一半嵌入地下的形式,裡面沒有光。左右上下是微微散發著腥味和煙熏氣息的夯土。
  龍淼滑動身軀,在迷道裡轉了一個彎。
  他能夠感覺出地勢開始上抬,出了生活區向山頂前進。這一路上他的身體又接觸到了更多的蛇蛻碎片,多到他完全相信曾有一條比他還巨大的蛇曾經在這條煙道中爬行。
  煙道通向哪裡?又是做什麼用的?
  龍淼在黑暗中沉思,腦海中忽然跳出了伏唯的那一句話。
  「我們被偷聽了。」
  也許……不僅是偷聽那麼簡單。
  他們一共在墳山上度過了四個夜晚,每天晚上就睡在客房裡的火炕上。但他們或許不是客房裡僅有的住戶。
  當他們一臉嚴肅地討論著事件真相的時候,正有一條猙獰陰險的巨蛇,悄悄地蟄伏在他們身下。
  這個時候的龍淼已經忘記「不要擅自行動」的約定,獨自在幽深的煙道裡爬行。他沒有去思考如果那條神秘大蛇忽然出現會是一個什麼狀況,就這樣向前爬行了四、五分鐘的時間,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個分岔口。
  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信息,龍淼就先選擇了左邊的那條。分岔之後煙道又延伸了將近十多米,然後忽然變得寬敞了一些,出現了一道與地面垂直的機關木門。
  龍淼變回人身將木門翻開,發現門後居然是一個方形的地窖。整齊地碼放著黏土、貝殼粉等柳生常用的泥塑工具。
  這裡應該就是柳生工作室的地板下。
  龍淼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如果這裡是煙道的出口之一,是不是代表著柳生早就知道這火炕的秘密?
  證據不足。
  他又轉念一想,記得柳生提起過材料的準備都是由啞伯進行的。那麼將出口藏在這裡,說不定也是啞伯的計劃。光是用肉眼看,被偽裝成土牆的翻門很難被察覺。
  龍淼在地窖裡諦聽了一會兒,很快發現頭頂的小木屋裡並沒有半點聲響。看起來柳生並不在屋子裡。
  不在製作人形,那一定是在製作泥像了。這樣想著,龍淼忽然覺得另外一條煙道正應該通向製作泥像的地方。
  他立刻轉身,沿來路退回剛才的岔路口。
  右邊的岔路要比左邊的更長,越往前走,土壤也越顯得潮濕。龍淼知道這是靠近了湖畔的一種表現。他的料想應該是正確的——這條路通向停屍的小屋。
  不僅如此,在緩慢謹慎的爬行之中,龍淼開始嗅劍一股若有若無的臭味。
  煙道裡幾乎沒有風。所以這股臭味一定是因為多到滿溢才會飄散過來。
  龍淼微微蹙起眉頭,他知道這是什麼氣息。
  腐敗和死亡。
  他覺得自己是找對了路,因為每往前移動一點,氣息都會發生微妙的改變。
  從一塊腐爛的雞蛋餅,到一隻死去的野貓,再到盛夏七月的亂墳崗……越來越強烈的氣味儼然就是最好的指引,指出那大蛇可能的蹤跡。
  就在週遭的氣息即將到達龍淼的忍耐極限之前,煙道盡頭忽然出現了一道微光,繼而忽然敞開了胸懷。
  地面又下沉了半米左右,出現在龍淼面前的是一個約三、四十平方米的地下空間。堅硬的夯土「天花板」已經被長條木板所代替,昏黃的燈光正是從那上面篩下來的。
  或許是他已經習慣了,或者又有別的什麼原因,剛才那股惡臭味倒不那麼明顯,反而騰起了一股羊肉湯的「香氣」。
  然後,龍淼聽見了響動。
  有人正在他頭頂的地板上走動,伴隨著一些奇怪的、類似於刮擦的聲音。
  猜想著這一定是柳生正在工作,龍淼變回人形小心翼翼地在地下行走。眼睛逐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他開始嘗試著繼續尋找有關於那條大蛇的蹤跡。
  然而,他卻在角落裡發現了更加不可思議的東西。
  那是很多的植物根須。螺旋的、倒長的、幼嫩的觸鬚,從潮濕的夯土地表亂蓬蓬探出頭來,倔強地抗拒著地心引力的作用。
  再仔細看,那些密密匝匝的倒生根須之間,還垂綴著一串串的紅果實。
  是九嬰果,生長在湖邊樹林裡的果實,同樣也是柳生拿給伏唯處理傷口的東西。
  順著這些根須向上看,龍淼的目光很快定格在了「天花板」上一排奇怪的凸起上。
  既然是地下密室的「天花板」,那同樣也是地上建築的地板。龍淼很快意識到這些「凸起」其實就是屍缸的下半部分——它們被碼放在一個下沉式的木架子上,悄悄地橫跨了兩個不同的空間。
  而從泥土中倒長出來的根須就像一根根軟管,爭先恐後地戳進看似堅硬的屍缸裡。
  就像所有其他的植物需要陽光、空氣、水一樣,這種植物也必須吸收養分才能維持生命。而這種養分正是來源於人類的屍體。
  龍淼明白了。
  所謂的乾屍製作過程:坐缸並且添加防腐劑,這些只不過是障眼法而已。真正讓鮮屍失去精華變成殘渣的,是這些隱藏在樂雲宮下面的詭異植物。
  是誰說樂雲宮裡不識葷腥的?
  柳生!
  柳生,柳生,到底你還是脫不了干係。
  懷著一顆沉重的心,龍淼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根須,站在光亮下向地板上望去。
  青衫的柳生,拿著一把薄刃的快刀。面前的土檯子上又是一具盤腿而坐的死屍。
  龍淼認得的,這就是三天前被喪戶抬上來的那具人體,經過特殊處理的屍身還沒有腐敗,並且依舊保持著一定的新鮮度。
  柳生將那片薄薄的刀刃貼在屍體的兩肩以及後背肩胛骨附近遊走。
  因為坐缸的緣故,這兩處的血液隨著重力而下沉,並沒有形成屍斑。柳生只是那麼輕輕地一劃,一塊平整、光潔、蒼白的人皮就不帶血的片了下來。
  他又重複片了四、五次,然後將所有的人皮都丟進一個大水盆裡。然後戴上手套,向水中倒進了石灰和黃綠色的液體,只見盆子裡就開始冒出陣陣白色的煙霧。
  人皮已經完全浸沒在了這種詭異的液體裡,柳生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他轉身走到另一個相似的水盆邊上,從裡面撈起了一塊明黃色的柔軟膠狀物進行查看。
  這就是明膠,是柳生製作人形所必須的材料,可又有誰想得到,這竟是人皮做的!
  地板上,柳生依舊在從容地準備製作人形所需的材料。那麼熟練從容,顯然不是偶爾為之。
  已經不需要其他的證據和證人了,龍淼明白這四天來,自己和夏寒、伏唯完全就被這個外表溫柔的男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事關重大,這件事一定要讓夏寒和伏唯知道。
  直到這時龍淼才又想起了那個「不能擅自行動」的約定,他決定盡快離開這裡,與同伴會和。
  然而他已經無法再循著原路返回。
  因為那層密密匝匝的根須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煙道的入口完全堵死了。
  墳山半坡上,落得滿地白色紙錢。印著昨天上山的那許多鞋印,顯得骯髒不堪。
  夏寒與伏唯正在努力地向山頂攀爬。
  明白自己體內很可能存在有一種可怖的寄生植物,但是此刻的伏唯暫時還不敢去細想這個問題。將這種寄生植物放進他體內的人是柳生,所以他們的當務之急就是盡快趕到山上,保證與柳生獨處的龍淼安全無恙。
  台階很快延伸到了山坡的中部,這裡有一個不大的平台供人歇腳。急行了一段路程之後,他們暫時停下來喘氣。
  「給你。」
  伏唯打開一直拎在手裡的包,將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交到他的手上。
  「因為擔心那個夢,所以臨走前我向那個赤腳醫生買了點兒這個,也許會有用。」
  夏寒打開袋子一看,裡面全是橘黃的粉末。
  「雄黃?那龍淼豈不也要遭殃?」
  「沒關係,他只是半蛇,再說你不用在他身上不就沒事了?」
  他們正在說話,忽然起了一陣輕飄飄的風,緊接著一隻身披綠毛的大蜘蛛突然「空降」到了兩人坐著的石凳中間。
  夏寒吃了一驚,立刻起身想要把它踩下去。幸虧伏唯手疾眼快,一把攔了下來。
  「這是龍淼的蠱啊。你不認得了?」
  經他一提醒,夏寒這才想起了曾經在家裡見識過的東西。
  「它一定是龍淼派過來的。」伏唯攤開手放在膝蓋上,大蜘蛛居然很溫順地攀了上來,與他四目相對。
  只可惜蜘蛛不會說話,就算是龍淼的蜘蛛也不會。
  於是欣賞了一陣子「大眼瞪小眼」之後,夏寒建議道:「我看龍淼是準備讓它給我們帶路去,他應該有了什麼發現。」
  像是印證了他的觀點,綠毛蜘蛛在伏唯的手心裡轉了一圈,又跳回了地面上,舒展起八條長腿,兩三下就爬上了土坡。
  伏唯和夏寒趕忙跟在蜘蛛身後往山上走。
  路還是那條上山的路,看起來龍淼依舊留在樂雲宮裡沒有出來。可柳生應該也在樂雲宮,會不會是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無數忐忑的念頭在伏唯的心中成形、消失、再成形,而青石台階也隨之走到了盡頭。
  綠毛蜘蛛依舊在向前爬行,很快領著二人來到山門前的空地上。但是接下來它卻沒有進入樂雲宮的山門,而是轉了一個彎,向著湖邊上的那片小樹林爬去。
  發生在那片樹林裡的事情至今依舊歷歷在目,夏寒一把拉住伏唯,暫時停住了腳步。
  就在他們停步的同時,不遠處的灌木叢裡冷不丁地鑽出了一個細小的身影,抽泣著喊道:「夏寒哥哥!伏唯哥哥!」
  是柳涵子,失蹤了一天的小女孩突然出現在灌木叢中。她身上好像沒有受傷,但衣服都蒙著一層泥巴。
  看見那張可愛的小臉上掛滿了淚珠,伏唯心裡一軟就要到她身邊去。然而夏寒卻暗中擰了一下他的手。
  凡事小心。
  見他們沒有過來,柳涵子扁了扁嘴,眼淚就像大顆大顆的珍珠滾落。
  「伏唯哥哥,我好怕好怕……」她抽噎著哭訴,「啞伯把我關到一個好黑好黑的地方,你帶我找爹爹好不好?你帶我去找爹爹……」
  「你慢慢說。」夏寒不動聲色地搶到伏唯面前,將他和柳涵子隔開,「昨天啞伯是不是帶你下山去玩了?」
  一邊哭著抹掉臉上的淚珠,小女孩先是點頭,然後又使勁地搖了搖。
  「啞伯是和爹爹說,要帶我下山去玩的。可是爹爹去工作以後,啞伯突然就把我綁起來關到燒火炕的灶頭裡面去。」
  「那你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夏寒又問。
  柳涵子這才像是猛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是龍淼哥哥啦!他把我救出來的,而且還受了傷!」說完,她轉身跑進了灌木叢深處,一陣窸窸窣窣之後果然傳出了龍淼的說話聲。
  「夏寒、伏唯是你們麼?出大事了……」
  這果然是龍淼的聲音,只是聽起來底氣不足。伏唯心中又是一陣緊張,而夏寒還是把他攔下了,然後用手輕輕點了點剛才領路的那只綠毛蜘蛛。
  它也是已經在灌木叢邊停了下來,攀上了一條樹枝,開始織網。
  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網。
  另一邊,灌木叢簌簌地振動著,並且向兩旁微微地分開了一條縫。小小的柳涵子吃力地拽著受傷的龍淼向外挪動著。
  雖然茂盛的灌木吞沒了龍淼的身體,但是那張蒼白的面龐確實屬於半神的少年。
  此刻他正半閉著眼睛、抿緊了嘴唇,看起來受傷不輕,因此才會讓柳涵子這樣的小孩半拖半拉著,遠看起來倒像是柳涵子懷裡抱著一顆頭顱。
  果然,沒走幾步柳涵子就停了下來,雙手一鬆,懷裡的龍淼再次滑進灌木叢的懷抱中。
  「我走不動啦!」她哭喊,「這實在是太沉了,你們快點過來幫幫我呀!」
  這一次,夏寒終於鬆開了伏唯的手。
  兩人緩步走過去,撥開第一層灌木叢,首先看見的是哭哭啼啼的柳涵子。
  可是在她身後,並沒有龍淼的蹤影。
  「人呢?」
  伏唯正在疑惑,前一秒還在哭泣的柳涵子冷不丁地上前一步,要往他懷裡撲。
  這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撒嬌動作,但伏唯卻感覺一陣冷風同時迎面吹來。
  「小心!」
  在柳涵子觸碰到伏唯的身體之前,站在一旁的夏寒突然抓住了她的後領,將她就像小雞一樣提了起來。
  「你……」
  前一秒鐘還我見猶憐的表情瞬間凍結了,柳涵子瞪大眼睛開始掙扎。但夏寒再沒給她任何機會。
  他一手打開早就捏在手心裡的戰術斬刀,竟向著女孩幼嫩的脖頸上狠狠戳去!
  事情快得不容任何人喘息,一時之間連伏唯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柳涵子驚叫了一聲,白皙的脖頸上噴出一串血沫,同時原本想要伸向伏唯的那隻手也無力地垂下了。
  這時候伏唯才看清楚了,女孩的手裡面竟然捏著一根尖銳而細小的骨針,擺明是想要用它刺進伏唯的身體。
  夏寒冷眼看那枚針落在地上,然後鬆手,將柳涵子也丟在一旁。
  血液已浸染了女孩的大片衣襟,她仰天倒在一堆衰草上。頸動脈被割斷之後幾分鐘人就會陷入休克,看起來她已經不會再有什麼動作了。
  即使是剛才看見了蛛網上警告的字樣,也見到了那枚骨針,伏唯還是無法直視這樣的慘狀。他向右前方走出幾步,想要繼續尋找龍淼的下落,夏寒卻向著他伸出手來。
  「給我。」
  他收起那把血淋淋的折刀,講伏唯拎著的那袋雄黃要了過來,然後將塑料袋撕開一個破口,抓一把雄黃就朝著柳涵子的屍身灑去。
  說時遲那時快,看似死透了的柳涵子突然就地打了一個滾,將將避開那些傾倒的雄黃粉末。
  雄黃落在她留下的那灘血泊上,立刻冒出一堆吱吱的黃色氣泡。這絕不是普通人血會產生的反應。
  氣泡散發出刺鼻的腐臭氣息,伏唯立刻後退了一大步。這時一身血污的柳涵子忽然面無表情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直挺挺地坐起來。
  「真是一個狠心的男人啊,竟然連這麼小的女孩都下得了手。」
  她毫無血色的嘴唇開闔,吐出的卻是成年男子的聲音。這聲音裡卻帶著四分的妖異,三分的陰寒和兩分的柔媚,乍聽之下有些耳熟,又不能真正對號入座。
  夏寒不去理會她,繼續抓了一把雄黃灑過去。柳涵子這次的動作更快,她雙手一撐地面,整個人呼地「纏」上了一邊的大樹。
  之所以用「纏」,是因為她的下半身好像沒有骨頭一樣,緊緊圍繞著樹幹纏了兩圈。
  「你就是蛇怪九嬰?」夏寒直截了當地發問,「把你的真面目現出來,已經沒什麼需要遮掩的了。」
  聽他把話說得如此清楚,柳涵子、不,蛇九嬰的嘴角露出一抹「尖銳」的笑容——那是兩枚獠牙,蛇口中含有毒腺管的那一種。
  原本六、七歲的女孩身體也開始了扭曲、拉長,樹皮一般的鱗片包覆出完整的蛇的形狀。
  不止如此,就在脖頸上被夏寒劃傷的口子處,又伸出兩根捲曲籐蔓似的觸鬚。它們越長越長、越長越粗,最後居然將「柳涵子」的頭擠到一旁,成為並生的兩條新脖頸,各自頂著不同容貌的兩張臉。
  一張臉是昨天賣給他們鹵煮羊雜的中年人;而另一張就是柳生。
  看著眼前這畸變的一幕,夏寒只是冷冷一笑。
  「所謂柳涵子和柳生,原來只是一個人而已。怪不得上山來這麼多天,我從來沒見他們父女兩個在一起出現過。你的演技真不錯。」
  「我的演技可不止如此呢。」蛇九嬰得意地同時吐了吐三張嘴裡的紅信子,「你們剛才不是見識過?」
  正說著,它脖頸後面居然又慢慢地長出了一根脖頸,連著的竟然是龍淼的頭!
  「剛才為了騙你們過來,還真是為難我上演了一場獨角戲。可惜被你們看出了破綻。」
  說著,那龍淼腦袋的脖頸越長越長,從背後繞到蛇九嬰的手邊——如果不看下半身,確實就像之前被柳涵子扶著不能走路的模樣。
  伏唯立刻追文:「你把龍淼怎麼樣了?!」
  「如你所見,融為一體了啊,」蛇九嬰舔了舔嘴唇,「誰叫他那麼聰明,發現了我偷聽你們的密道,卻傻乎乎地跑上了我的餐桌。我不吃他,老天都不答應。」
  說著,他長尾探入灌木叢中輕輕一挑,立刻將一套血淋淋的長衫甩到了夏寒和伏唯面前。
  這確實是龍淼的衣物,代表著龍淼的下落,凶多吉少。
  一時之間伏唯和夏寒都沒有說話,默默地像是在哀悼著同伴的死亡。蛇九嬰卻笑得越發妖艷了,就連柳生那清雅的臉上也染滿了黑色的邪氣。
  他伸長了一根脖頸,向著伏唯俯探過去,誘惑道:「其實……我更中意的是你的臉呢,不如你自己過來吧?你不是很喜歡柳涵子麼?和我一起玩兒難道不好嗎?」
  它的聲音時而低沉,時而又變成小女孩那樣天真無邪。
  「不必了。」伏唯毫無猶豫地拒絕它,「我一個腦袋就很夠用。」
  「真是不知好歹的孩子。」蛇九嬰依舊笑得嫵媚。
  「不過你我可是要定了,好久沒有看那麼純正的『氣』啦,一定會比那條半人半蛇的更加美味了……」
  它冷冰冰的目光纏繞在伏唯的脖頸上,
  彷彿被它催眠了一般,伏唯發現自己無法移開對視的目光。所幸夏寒當機立斷地站到了他們之間,質疑道:「上古傳說的蛇九嬰,明明已經被后羿射殺。又怎麼會還活在這裡?」
  「射殺!?天大的笑話!」
  蛇九嬰嗤笑:「你有聽說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麼?我可是混沌之初最醇厚的『氣』所化,擁有不死之身!就算后羿取我九命,那也不過只是讓我暫時僵臥。如果我果真死透,歷朝歷代也就不會修這麼多廟宇壓在我身上。」
  「原來卍村和附近的廟都是為壓住你而建造,」伏唯恍然大悟,「可你還是逃出來了,是不是有人在幫助你!」
  「幫我的可是老天吶……」蛇九嬰輪換著不同的腦袋發出嘶嘶笑聲。
  「后羿留在我身上的九枝木箭長成了巨大的植株,把我封死在墳山腹中的空穴裡面。按道理說我是萬年不得翻身,可誰叫那些村民蠢得想要學什麼『肉身坐化』呢?」
  「那些屍體腐爛以後的汁液和屍氣,一點點順著土和水滲進了空穴,就被我通過那些植物全部吸收了……」
  說到這裡它舔了舔舌頭,彷彿還在回味著那種美味的感覺。
  「不過還不夠,遠遠不夠!我在洞穴裡吃了不知幾百年的屍氣,然後有一天,封死我的洞口終於被水流衝開了……我偷偷爬出去,發現那些討厭的廟宇好多都廢棄了。」
  「然後,我潛進樂雲宮力,吃掉了和尚和姓柳的人家,再抓幾個山妖扮成他們的模樣,呵呵,說起來真的很好玩……」
  按照九嬰所說的推測,它出山時正是戰亂開始的年代,距今近一百年。
  於是夏寒追問:「你這一百年來都留在墳山上,難道現在才想著要離開卍村?」
  這句話隱約刺中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蛇九嬰的四個頭上的笑容同時凝滯了片刻。
  「那是因為,這裡的人特別的美味,」它又在樹上多盤了一圈,用蛇類獨有的嘶嘶聲回答:「等我吃光了整個村子裡的人再下山去……」
  「我看不是這個問題吧?」
  夏寒並沒有錯過九嬰那片刻的慌亂,他掂著雄黃粉末向前走了一大步。
  「吃了后羿的那九枝箭,你的元氣一定大傷了。光靠幾百年裡吃的那一丁點兒屍氣根本不夠你恢復的吧?所以不是你不想走,而是現在出山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尖銳地指出了真相。
  「不過可惜附近環境惡化很快,村裡的人越來越少。你擔心卍村被廢棄,所以準備把剩下的村民一點點吃掉:同時將BJD人形一個個賣到外面去,代替你本人尋找下一個適合寄生的地方……我說的沒有錯吧?」
  隨著他每多說一句話,蛇九嬰的四張臉就更黑沉一分。
  「你以為我沒有能力收拾你們兩個?」
  它在樹上居高臨下地吐著信子,柳生模樣的那個頭一下子俯衝到了夏寒面前,張大嘴露出一口獠牙。
  但夏寒並沒有被它恐嚇所嚇到,反而更挺直了脊背,揚了揚手裡的雄黃袋。
  「你確定要和我們鬥?昨天在村裡,你雖然找了啞伯做替罪羊,但是自己也受傷了吧?依你現在的能力,也只不過是條小小的蛇精而已。要不要嘗嘗雄黃的滋味?」
  見夏寒一派鎮定,蛇九嬰知道恐嚇達不到目的,便將所有的頭收回,重新變回柳生的模樣,半躺在樹幹上,姿態詭異而惑人。
  「不害怕?那很好,不過先看看你那個小朋友怎麼樣了吧?」
  它指的「小朋友」當然是伏唯。
  夏寒回過頭,看見他正滿額冷汗地扶住了一棵樹幹,顯然是那些九嬰果又開始在身體裡作怪。
  「我沒事的,」伏唯咬著牙堅持,「把雄黃給我。」
  夏寒沒有說話,立刻走過去解開伏唯腳踝上的繃帶,將雄黃灑在傷口上。
  並沒有任何變化發生。
  「沒有用的,那可是植物……」九嬰在樹上笑得開心,然後彈了一下手指,在伏唯站立的地面上突然冒出許多白色的觸鬚,它們爭先恐後地探入腳踝上的傷口裡,開始貪婪地吸食伏唯的血液。
  這些觸鬚是如此之多,以至於夏寒拿刀割斷一片,下一簇又立刻長了進來。眼看著伏唯腳踝上的傷口由硬幣大小被越扯越大,夏寒終於放棄了這種消極的方式。
  這時候蛇九嬰已經從樹上滑下,悄悄地貼到了夏寒身後,伸出殷紅分岔的舌頭,舔上他的後頸。
  「怎麼樣……想不想救他呢?那就把自己獻給我吧……不過,我很討厭你的血,不如你自己先把血放光,怎麼樣?」
  它的口氣無比溫柔,說出來的話卻只能用「變態」二字來形容。
  感覺到了脖頸上潮熱的腥臭味,夏寒沒有回頭,甚至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
  「很遺憾,我對人格分裂的怪物沒有興趣。更何況你是一個失敗者,你以為這樣就勒索得了我們?」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終於轉過身來。
  於是蛇九嬰就能夠看見,有一隻巨大的綠毛蜘蛛正援著夏寒的肩膀向上爬,迅速地停在了他的肩頭。
  「你知道這是什麼?」夏寒指著蜘蛛問九嬰。
  蛇九嬰怔了怔,雙眉之間忽然皺起來。
  在看見蜘蛛的同時,它感覺出體內忽然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在抬頭。
  這不是屬於它的力量,至少在今天上午之前還沒有進入它體內。它原本為了能夠得到這股力量而高興,可是現在看起來事情卻並沒有那麼簡單。
  那個被它吃拆入腹的半神少年沒有死。此刻正化為一股詭異的力量,在體內膨脹。
  一眼看出它的驚異,夏寒不緊不慢地揭開謎底。
  「不要以為只有你才懂得什麼是死而不僵。苗疆山神的後裔血液裡養著蠱,從你製作的人形上銼下來的粉末,它可是吃得津津有味。」
  的確,苗家人養蠱本來就是以毒物進行飼喂。九嬰的原身本來就是一條九頭毒蛇,這下子就更成了蠱可心的食物。
  說完這一些,夏寒還意猶未盡地補充:「被蟲子一點點從裡面開始吃掉,你就會慢慢變成一張皮,一張不死的皮。如果你敢用那些破樹枝傷害伏唯,龍淼就會讓你後悔沒有死在後裔的箭枝下面。」
  知道這並非誇口,蛇九嬰再也無法露出笑容。但它依舊保持著鎮定,退後一步與夏寒保持距離,即讚歎又憤恨地說道:「你倒是很聰明吶,可惜接下來我要比的是膽量!」
  說著它又緊了一緊眉心,夏寒身後頓時傳來伏唯痛苦的呻吟。
  九嬰獰笑:「反正我已經活了這幾千年,就算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倒是你那小朋友,這麼純的『氣』,如果就這樣糊里糊塗被我吸光了,豈不是太可惜?」
  夏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要和我比膽量,看誰先怕死喊停?」他停頓了一下,幾秒鐘後才認真地搖頭,「這不公平,我沒辦法拿別人的性命和你打這個賭。你把籐蔓種到我身上來吸血,我們公平決鬥!」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因為夏寒體內流淌著至陽的血脈。就連九嬰都不能貿然對他下手。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公平。」蛇九嬰冷笑,「否則人類也不會成為萬物的主宰。所以選擇吧,是要伏唯死,還是現在就讓那些蠱從我身體裡滾出去?」
  夏寒不再響應,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權力拿伏唯的生命做賭注。
  但他並沒有糾結多久,因為有人替他做出了解答。
  「不用了……這個賭原本就打不成。」
  蛇九嬰和夏寒同時轉頭過去,看見說話的人正是伏唯。
  面色蒼白的青年背倚著大樹勉強站立,腳踝上已經密密麻麻地纏滿了植物的枝蔓,浸透著黑紅的血色。
  但是伏唯並沒有再急著將它們割掉,反而用刀子劃開了自己的褲腿,低頭看著那些植物貪婪地深入自己的腿部,在皮下扭動的恐怖情狀。
  等深入自己體內的植物多到了一定程度,看起來就要擠破表皮爆裂出來的時候。伏唯忽然抬起頭來。
  夏寒看見這個時候他的眼眸是金得發亮,黑色的瞳孔卻被拉長了,看起來就像是貓眼或者蛇的眼睛。
  夏寒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所以他急忙後退了一步。
  也就在他後退的同時,一把火就從伏唯的小腿上燃燒起來了。
  金藍色迷人的火焰,像是盛開在修長小腿上的一朵朵蓮花。它們順著植物的觸鬚一路蔓延,又像是循著引信的煙花。
  很快,從地裡生進伏唯腳踝裡的那些植物觸鬚都已經完全被點燃了,在火光的炙烤下吱吱叫著蜷縮成一團團焦炭。不僅如此,那火焰還一直追進了地面的裂口裡,然後在不遠處的九嬰樹林裡再次冒出地面,熊熊燃燒起來。
  同樣被點燃的還有樂雲宮,湖畔邊上柳生的那兩間工作室,甚至於是山頂的湖水裡也有火焰在燃燒,並且沿著山體的縫隙,一直燒進了曾經困住九嬰幾千幾百年的山腹中。
  幾乎就只在幾分鐘的時間裡,墳山上到處都是灼熱的、金藍色火焰。
  它們吞沒著九嬰樹和它們的籐蔓,吞沒著九嬰在樂雲宮裡暗中穿梭的煙道,同樣也吞沒了山坡上那些泥像。高溫融化了那些金剛土做的外皮,一具具不得安息的屍體在烈焰中灰飛煙滅。
  除此之外,其他的灌木、石頭甚至動物,卻奇跡般的沒有受到任何損傷。而站立在伏唯身旁的夏寒,更是連灼熱都沒有感覺到。
  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蛇九嬰知道這就是「氣」的力量。
  若是換在遠古的過去,它當然也擁有遠勝於此的「氣場」,可是時過境遷,想要在如今這個凡人主宰的世界裡重新聚集這麼多的「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伏唯是一個異類。得到他,就能夠得到這個世界上罕有的力量……
  這個發現令蛇九嬰不禁興奮地舔動了嘴唇,而體內一陣陣增強的疼痛也讓它明白當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們以為我也沒有後路了麼?」
  它退後一步,忽然又化出蛇身和那四個頭來,然後做了一件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柳生」和「柳涵子」兩枚頭顱居然向著「龍淼」的脖頸根部狠狠咬去,沒幾下就將它從身體上咬了下來!
  噴薄的血光在斷裂的脖頸處形成一片紅霧。龍淼的頭重重跌落在地上,血液落地,竟然變成了無數大大小小不同的毒蟲,向著灌木叢中四散而去。
  而捨棄了一個頭顱的蛇九嬰立刻轉身,消失在了大火過後的濃煙中。
  夏寒並沒有盲目地去追尋那個追不回來的背影,他伸手揮開濃霧,一把抓住了伏唯的手。
  「你沒事吧?」
  他關切地想要查看腳踝上的傷口,可是剛俯下身就被伏唯一把推開。
  「走開。」
  金眼的青年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夏寒,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陌生的倨傲氣質。
  夏寒忽然打了一個寒戰。
  他不是伏唯,至少不是二十多年來自己熟知的那個性格溫柔的青年。別的先不談,伏家的家規就不允許子孫做出這種狂妄的舉動。
  於是他問:「你是誰,為什麼會在伏唯的身體裡?」
  「伏唯」依舊是半睨著眼睛沒有回答,突然一轉身就要向山下走。
  夏寒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
  因為行動被牽制,「伏唯」一臉不耐地低下頭,居然抬腳踩在夏寒的肩膀上。
  「我的事,輪不到你這種低下的人類來管!」
  說完他稍一用力,竟然就將夏寒踢到了四、五米遠處的大石上。
  「唔!」
  身體與石頭的劇烈撞擊讓夏寒不禁悶哼出聲,他強忍住胸腔的劇痛站起身來,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個驟然變身為「綠巨人」的搭檔。
  「伏唯」似乎對他不敢興趣,踢了一腳之後就轉身繼續向山下走去。他走路的姿態與步伐都與從前完全不同,一舉一動都顯得高傲而自信。
  「臭小子,打了人就想溜?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不負同事贈送的「獨裁女王」稱號,夏寒擦掉嘴角的血跡,隨手抓起了一塊碎石,輕手輕腳地朝著「伏唯」走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之後,頭上纏著紗布的伏唯被告知自己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
  此刻他正躺在鎮上那家家庭旅館的床上,照顧他是幾天前接待他們的老闆娘。見到他醒來就立刻出去準備熱粥。
  夏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抽煙,他最裡面穿著的襯衫領口敞開著,裡面露出一截白色的繃帶,臉色也不太好看。
  「沒事。」他淡淡地搖頭讓伏唯放心,「只不過是當時不夠小心,斷了一根肋骨罷了。」
  頓了頓,他又問伏唯:「山上那天的事還記得多少?」
  伏唯艱難地搖頭,「從腳踝上被鑽進植物以後就變得模模糊糊了。只是好像看見了火光……」他又小心翼翼地詢問:「我是不是又放火了?」
  夏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將煙頭掐滅。
  伏唯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我記得有一句咒語能夠控制住自己,可它並不是嘗嘗奏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忽然變成一個縱火犯了……」
  「這不怪你。」夏寒伸手摸摸他的頭髮,像是在安慰著什麼小動物,「這也許應該去問你爺爺。」
  他們正在說話,半開的窗沿上忽然鑽進了一條手指粗細的小青蛇來。
  「龍淼?」伏唯立刻認出了蛇頭上的紅點兒,關切的問,「你沒有事吧?」
  夏寒代替龍淼點點頭,「都說了『蠱在人在』的。只不過他要立刻回去九龍咆好好休養,應該不需要多久就能夠復原。」
  小青蛇也微微搖晃著上半身,像是在點頭表示同意。
  他們又在小鎮上待了兩天,靈異罪案解決專家喬飛就帶著他的團隊趕到了。
  他們重新回到卍村,在墳山附近展開搜尋,卻並沒有發現九嬰的蹤跡。看起來它已經元氣大傷地逃向了別處。
  在喬飛和夏寒的指揮下,整座墳山裡裡外外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消毒」。那些被大火燒得七七八八的屍體泥像被焚化之後,以骨灰的形式重新入殮。
  對於墳山的火災以及柳生的失蹤,村民們雖然驚愕不已,但也在暗地裡送了一口氣。
  至少,籠罩在這座寧靜小村上空的,名為「祖先」的陰霾終於得以消散了[/size]

salem5920 發表於 2012-10-14 03:49

[size=5] 第十一章:尾聲
  差不多一周以後,夏寒、伏唯呆著龍淼,與喬飛的團隊一起回到了S城。
  下飛機的這天,天也是在朦朧地下著小雨。地面有點潮濕,但氣溫卻不冷,微風吹在人的臉上,倒有點二月春風的感覺。
  夏寒家裡有一個挺大的露台,裡面種著竹子、杜鵑以及其他一些花草。龍淼就呆在那裡,即便是化作小青蛇的摸樣,也喜歡抬頭靜靜地看著天。
  他們是上午回到的S市,雨就一直一直下。直到下午兩三點鐘,遠天邊終於露出一抹微亮。
  這時候突然有一位遠道的訪客上門來了。
  這是一位年月三十上下,渾身彷彿能散發出淡墨芬芳的男人,優雅得彷彿是從傳世的古老山水畫卷裡走出來的人物。
  樓外雖是雨聲連綿,可她那身黑色的長衫上連半多水漬都看不見。這倒是讓開門的伏唯想起了什麼相似的場景。
  果然,男人緩緩地開口,聲音彷彿九龍袍溪水中深沉的漩渦。
  「我是龍淼的父親,來接他回家的。」
  這是幾百年來,他第一次開口,對著一個凡人說話。
  只是為了來接自己的孩子回家。
  「這樣的父子,還真是讓人羨慕。」
  看著山神拎著龍淼漸行漸遠的背影,夏寒靠在門邊上讚歎著。
  他雖然出身不錯,但是家裡人一向疏於聯絡,因此他才會孤身一個人住這麼大的一個公寓裡面。
  「所以說,神果然是人類的到底表率麼……」
  他自言自語的還想再說些什麼,突然覺得屋子裡安靜的有點奇怪。回過頭正看見伏唯坐在沙發角落上,神情有些落寞。
  夏寒知道這種落寞的原因,所以他走過去,講自己的手機丟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敦促道:「難道還要老人家找上門來?」
  沉默片刻,伏唯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撿過了手機,撥通了家裡的電話。
  短暫的提示音後,電話那頭傳來了熟悉的蒼老的應答聲。
  ……大約五分後。
  「爺爺沒有發脾氣,說一切等我回家再說。」
  放下手機,伏唯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我要問他關於我那種特殊能力的問題,」說到這裡,伏唯滿懷希望地停頓了一下,「我想知道關於自己的秘密。」
  「你的秘密,就是伏家的秘密。」夏寒又忍不住露出了毒舌的笑容,伸手敲了敲搭檔的後腦勺。
  「就算會噴火也好,會變成綠巨人也好,你始終都是伏家的孫子。現在收拾東西快滾吧,不過記得要先把房租付清!」
  晚上八點,夜空已經完全放晴。
  經過一天洗滌的空氣冷的清新,北方天空的星子也格外明亮著。
  不小心將午睡加倍延長的夏寒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坐在書房裡。
  伏唯離開之後的公寓裡沒有一點聲音,安靜的如同墳墓一般。他隨手打開了計算機,播放起一首懷舊的老歌。
  就在剛才,喬飛打電話過來,說已經通過管道順利追繳了柳生發往各處的人形。並且查到了那個柳生人形的代購商,正是趙山月的妻子李錫梅。
  只可惜當有關人員趕到他們家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只剩下所有的柳生人形,一個不少地排列在客廳裡,倒是有幾分自首的感覺。
  喬飛已經下令在全國範圍內密切關注蛇九嬰和趙山月夫婦的下落。可他們這一走就像是泥牛入海,也不知道哪年啊月才會有新的消息。
  夏寒知道這條線索多半又是斷了,或者說階段性的目的已經達成。
  那麼在這種山重水復的情況下,所謂的領路人伏恆是否就應該再度出現了呢?
  就連夏寒也覺得這種假設實在有些漫無邊際。他苦笑了一下,工作了這麼久,看起來是應該稍稍放鬆一下精神。
  懷著這樣的心情,他臉上了網絡,準備看看最近的新聞。
  然而隨著瀏覽器第一次跳出來,並不是設置為主頁的某著名搜索引擎。
  就在他離開的這幾天,他的計算機被人改動過了。新的主頁是「bbs.zgppgf.net」,那個陰魂不散的靈異網站。
  而預先存儲起來的登入ID是「動若參商」。
  是的,伏桓曾經在夏寒家裡生活過一段時間,有他家的鑰匙。
  明天要不要去更換一下門鎖呢?一邊這樣想著,夏寒點開了屏幕的左上角,亮閃閃跳動的站內信息。
  這裡有伏桓留給他的一封訊息。
  信的內容是一張圖片的地址,還有一串奇怪的數字。
  當那張圖片慢慢顯示出來的時候,夏寒端著咖啡的手明顯地晃動了一下。
  那是一張照片,照片的背景是一片陌生的風景。遠處有柿子樹,正結著無數火紅的果實,一派秋意盎然。
  照片的前景是一艘烏蓬小船,艙外船尾上擺著張矮桌,桌上放著幾個柿子一壺清茶。
  桌邊坐著三人。
  趙山月、李錫梅、還有伏桓。
  男人看上去和半年前失蹤的時候沒什麼變化,只是剪短了頭髮顯得更加精神。他一臉從容的看著鏡頭,彷彿正在衝著夏寒微笑。
  照片沒有附加任何說明,但是夏寒已經明白了了他的意思。
  沒必要再去追查趙山月和李錫梅這條線索了。應該是他們發現了蛇九嬰藏在墳山裡的秘密,並且開始與蛇九嬰接觸,然後才由伏桓出面告訴夏寒,讓他們出面解決這些問題。
  他更進一步的聯想:也許趙山月與李錫梅的出現和伏桓的「消失」有一定的關聯。
  他們都是這個網站的「bbs.zgppgf.net」的成員,或許奉行著低調的原則從不出現在眾人面前。但是毫無疑問,他們有著自己的宗旨和信條,並且正在秘密地進行某些調查活動。
  夏寒再把窗口切換到那封訊息上。訊息中留下的那串數字:YT26827891687.
  這串數字又代表了什麼?
  咖啡已經不知不覺地喝完了,夏寒放下了杯子又點燃一根煙,舒展著修長的四肢靠在椅背上,伸手輕輕揉著太陽穴。
  「伏桓你這個混蛋,丟個弟弟給我也就罷了,現在是還要我替你收拾殘局麼……」
  優雅得眉心逐漸隆起了一個「川」字,記者的直覺告訴夏寒,這又是一個需要深深思索的漫長夜晚。
  ——全文完——

  後記
  感謝大家支持並購買《都市探幽錄》系列的第三本。也感謝大家能一直看到這個「吐槽節目」。雖然一直覺得寫序比較拉風(真的會有嗎?),但是老老實實的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寫後記,哈哈。
  恩,這本的重點是罪化這幾年一直很喜歡的BJD人形。
  對於人形的喜愛最初是因為布袋戲而開始的。記得那是四年前,大霹靂來參加罪化家鄉這邊的漫展,第一眼看見龍宿就被完全地萌住……來年的二月十四日終於如願以償,抱回「長子」。
  同年,罪化邪惡的出手(誤!)從傳統的布袋戲偶伸向了球體關節人形。不看不知道,人形世界真奇妙!在這個圈子裡有很多「高人」,能夠人形化妝、製作服裝,假髮和道具。甚至你還可以親手製作一個屬於自己的BJD人形……這真是太有趣了。
  啊,似乎扯得太遠了,拉回來!
  當初在策劃這本書大綱的時候,考慮到關於人形鬧鬼的故事已經有過不少,不如這次就來寫寫製作人形的過程中發生的鬼故事,於是就有了柳生這樣一個遺世獨立的人形製作師。
  再透露一個好玩的細節,本集裡陪著夏寒和伏唯一起去X村的,原本是胡玄九或者是伏仲卿的一個,但因為實在無法取捨,乾脆一併放棄了。不過第四集裡他們會一起行動的。
  最後,還是要著重感謝鮮網的編輯和其他工作人員對成書的巨大幫助。唔,最近罪化也被本職的總編大人點名說:「你狠有點囉嗦耶」,這樣的行文形管一定也給大家增加了工作強度,真是不好意思。
  那麼,讓我們在揭曉伏唯家族秘密地第四本裡再相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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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後由 salem5920 於 2012-10-14 03:57 編輯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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