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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5

《夫貴妻榮只是傳說》作者:秋李子(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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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夫貴妻榮只是傳說
作者:秋李子


作品簡介:

貌醜家窮,嫁人被休,連僅剩的財產都被兄長所奪,命運對桃姑總是不公平,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有一死的時候,看她怎麼絕處逢生。
其實這就是個很YY很YY的貌似現實的童話故事。[/size]

[[i]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11 22:04 編輯 [/i]]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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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辱

  陽春三月,桃花盛開,春回大地,草長鶯飛,處處透著濃濃的春意。
  但在本城新貴裘家大廳裡面,這氣氛可就和春天半點都不搭界。站在下方的桃姑臉沉的就像那數九寒冬的河道,仰著下巴對著坐在上面紋絲不動的江玉雪道:“我才是裘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沒犯七出之條,你縱家資豪富,卻也是晚我進門,見我進來,還不快些行禮?”
  江玉雪,裘家半個月前鼓樂喧天抬進門的新娘子,此時是裘家宅子裡的當家奶奶連眼皮都沒抬,她身後站立著的丫鬟早就在桃姑方才闖進大廳裡面的時候就想轟桃姑出去,瞧她長的那樣,一張又黑又瘦的面皮,額頭上還有老大一個疤,瘦伶伶的身材,只怕全是骨頭,走進來的時候,把水磨石磚的地都踩的全是泥,一雙大腳,就算進這裡當個粗使的婆子只怕都怕嚇壞了主人,竟然還想在自家小姐面前擺什麼原配架子,真是不知死活。
  丫鬟心裡雖這樣想,那張櫻桃小嘴微微張了張,預備替自家主人說兩句,卻被下面站著的張媽媽用目示意止住,只得怏怏閉了口。
  桃姑本以為自己這話說的義正詞嚴,就算到了縣衙大堂上都不怕的,誰知對方全不招架,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對方的任何一句回應,她是個性急的人,不由上前一步,拉了袖子就要上前去拉江玉雪:“你休和我在這裡充什麼當家奶奶,還不快些下來行禮?”
  見她要動手,張媽媽淡淡開口:“你們都是死人嗎?打量著姑娘好性,就任由這被休的婦人在這裡胡言亂語,還不快些打她出去?”那些丫鬟養娘們早巴不得這句,紛紛就要上前把桃姑拉出去。
  被休?桃姑不相信的看著面前這些女人,一月前公婆上城來時還對自己說的好好的,叫自己在家好好守著,等到這裡收拾好就遣人來接,誰知等來等去,等到的竟是昨日村裡的人說的,半月前自己相公已另娶新人,一夜輾轉不眠,四更時就回娘家找娘家哥哥,要他和自己進城來瞧,誰知自己娘家哥哥推說田裡事忙,要等等再來,這種事體可是能等的?
  自己這才孤身上城,尋摸到這裡時,看見門上掛著的喜字已是知道旁人說的不妄,闖進門來見這屋子和鄉下的房子全不一樣,那肚皮裡的氣都差點脹破,看門的小廝雖想攔住,卻被自己到了廳上,見上面坐了個十六七的穿綢著緞的美人,身邊還有丫鬟養娘管家婆子圍在那裡請示家務,這肚裡的氣就多了些酸味,還有幾分苦澀。
  當日自家相公說要出去學做生意,自己一口應承不說,這五年來,他也沒幾封書回來,銀錢就更不要提,還不是自己在家裡伺候公婆,農忙時節請不起短工,又沒有牛可使,自己一個女人挽了袖子下田,這才保住一年的口糧。
  做了田裡的活,回來還要做飯洗衣,養豬喂雞,這樣過年時節也能有豬肉吃,雞蛋換些油鹽,多出來的又給公婆享用,辛辛苦苦五更爬起,卻要到了三更還在燈下做衣縫衫,不就是為了走出去旁人不笑話自己?
  一月前接了相公的書,說的是在城裡置了大宅,接公婆前去養老,自己還當苦盡甘來,誰知竟納如此美妾,納妾卻也不惱,只是怎麼也不能忘了自己才是裘家三媒六聘娶進來的媳婦。
  就算說破了天,也逃不過去,誰知這下人竟說自己已經被休,還要讓這些丫鬟養娘轟自己出去,桃姑手上還是有幾把子力氣,那些丫鬟養娘雖有四五個,不過都是在內宅中拿針線做活的,桃姑不過略使一使力氣就把她們掙開,頭就轉向張媽媽,一口濃痰啐到她臉上:“呸,歪喇貨,年紀活到狗身上了,空口白牙的說我被休?”
  說著也不理張媽媽,只是徑自走到江玉雪身邊,伸手就去扯她,江玉雪見她一雙手滿是老繭,似乎還有沒洗干淨的泥,那眉頭不由微微一皺,身子往一邊一側,還是沒有說話。
  丫鬟急忙過來扶住江玉雪,那嘴就似刀子一般:“你這鄉下女人來充什麼奶奶?三月前你哥哥可就接了裘家給的休書,還有五十兩銀子,二十畝地,你可睜大你的狗眼瞧瞧清楚,這裡姓裘,你自姓楚,和你半點干系都沒,竟還老著臉皮進來,實在是不知羞恥。”
  江玉雪輕斥那丫鬟:“香葉,胡說什麼?”桃姑聽的她聲音似黃鶯一般,比那戲上的花旦的聲音還要好聽一些,心裡不知是酸還是苦,還是旁的,只覺得渾身冰冷,手開始抖了起來,伸出一指直指江玉雪:“我不信,縱休了我,也要有原媒,有見證,況且我從沒見過,公婆也沒說過,怎就休了我,定是你這狐媚子扯的謊。”說著就嚷起來:“快些請公婆出來為我做主。”
  張媽媽已經把臉上的那口濃痰擦掉,踮著小腳上來:“你還在做夢呢,老爺太太前個月來的時候可是和大爺說的清楚,把你打發回家了,此時你想見他們,也要撒泡尿照照鏡子,配不配。”
  江玉雪的眉頭皺的更緊:“媽媽。”張媽媽忙賠笑道:“瞧我這糊塗的,這等話怎能進到姑娘
  的耳裡?”江玉雪揚著頭對張媽媽道:“媽媽,想來楚姑娘是遇到什麼難處了,既這樣,媽媽你去拿十兩銀子來,怎麼說她也做過裘家媳婦。”
  張媽媽一張臉笑的就似花開:“就知道姑娘是寬宏大量,菩薩心腸。”這主僕兩在那一唱一和,桃姑此時不光是覺得渾身冰冷了,一顆心渾似被冰水浸著,半點暖氣都無,手僵在那裡,嘴張的極大,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去問誰?
  江玉雪看著怔在那裡,似失了魂樣的桃姑,施施然站起身:“媽媽,想來相公已經回來了,廚房裡的燕窩粥預備好了嗎?”香葉急忙上前攙住她:“姑娘,姑爺的燕窩粥早熬好了。”是嗎?江玉雪鬢上插著的赤金簪上的紅寶石微微一動,唇邊有了笑意:“香葉,你對相公可極細致,省了我的心。”
  香葉臉上頓時有了一絲紅色,瞧著姑爺對姑娘那個溫柔體貼的勁,誰不心熱,江玉雪唇邊雖在笑,那眼已經往香葉臉上瞧去,馥香軒的茉莉胭脂,要五錢銀子一盒,這丫頭竟這麼捨得往自己嘴上抹,瞧她還有幾分姿色,只是要在自己口裡搶食吃,做她的夢罷。
  相公?桃姑混亂的心裡突然聽到這句,對,見到相公就好了,她推開張媽媽塞給自己銀子的手,張媽媽沒有料到,手裡的銀子掉地,險些砸到自己的腳,急忙蹲下身子去拾,瞧著桃姑的背影,暗地裡啐了一口,呸,這等容貌,家世,想必也沒有什麼才學,還想和自己的姑娘搶姑爺,也不去照照鏡子,要自己是她,早羞死了,旁的不說,光江家陪送的這座宅院就值千兩銀子,把她賣了連頭帶尾只怕也不值這十兩銀子。
  江玉雪正走出幾步,桃姑猛的追上來,差點沒撞到自己,桃葉已經對她怒目而視,桃姑不管這對主僕,只是看著江玉雪,不停重復:“我要見相公,見公婆。”
  江玉雪哪還有心情理她,香葉伸出手去轟桃姑:“不要臉的賤婦,老爺太太可沒空見你,還不快些滾。”桃姑的手上力氣大,不過輕輕一推,香葉就差點跌倒,江玉雪一雙大不過三寸的小小腳,少了香葉的扶持,又被香葉帶了下,險些栽倒下去,江玉雪不由嬌滴滴啊了一聲。
  張媽媽急忙過來扶住江玉雪,那嘴裡可就說不出什麼好話,對著桃姑變了神色:“你這毒婦,無端的推我家姑娘做甚,姑娘的一根毫毛傷了,你都賠不起。”桃姑雖被她罵了,卻不覺得只是伸手出去拉住張媽媽的衣服怔怔的道:“我要見相公,見公婆。”
  張媽媽還待再說,院子裡旁的下人們都行禮下去:“見過大爺。”張媽媽眉一斂,果然就見裘世達大踏步走進來,他滿臉寒霜,活似別人欠了他成千上萬兩銀子,看見他,桃姑放下拉著張媽媽的手,那眼淚就要下來,張嘴正要說話。
  裘世達就開口道:“你這被休的賤婦,還來裘家做甚?”這一句話聲音不大,聽在桃姑耳裡卻像是夏日裡一個霹靂直打到自己腦門上來,她眼裡的淚都被嚇了回去:“相公,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被休,七出之條,你可要說出個道道來,不然,我們就縣衙堂前走一遭。”
  裘世達說出這話就低下頭溫言去問江玉雪方才可被嚇到,桃姑連問他數聲,他才不耐煩的揮手:“當日休你,堂上父母做主,你哥哥收了休書,現有原媒為證,你嫁入裘家五年都無所出,為子嗣計,自然要休了你去。”
絕境

  堂上父母做主?桃姑瞪大眼睛,裘世達的眼不過往桃姑這裡掃了眼,又低下頭對江玉雪道:“娘子,你可被嚇住了,她一來你就該命人打她出去,這樣的人怎麼還有臉皮到我裘家來鬧。”
  裘世達對江玉雪的說話聲音越溫柔,對桃姑來說,就好似有鈍刀一刀刀在割她的心,嫁給裘世達這五年來,連頭帶尾,兩夫妻在一起不過三個來月,別說對自己這樣軟款溫柔的說話,就連個笑容都是極少的。
  自己陪著小心,生怕有半點服侍的不周到的,等他出外做生意去了,對堂上公婆也是極經孝道,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出人頭地,自己也能夫貴妻榮,安享榮華,誰知竟是這等,桃姑身子搖了搖,咬牙又上前去拉住裘世達的袖子:“相公,你怎能如此,就算不念我們夫妻之情,當日我對公婆卻也是克盡孝道,沒有半點忤逆,這事公婆定是不知道的,還容相公讓我見見公婆,求個明白。”
  桃姑在那裡說的哀痛,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會落淚,裘世達卻越發厭惡起來,這個不知死活的賤人,自己出外那麼多年,才知道做生意賺的大錢財是不容易的,辛辛苦苦不過剛能糊口罷了。
  幸得江家老爺青眼,見自己為人謹慎,傳來問了幾句,早知道江家的愛女還沒出嫁,問答之時說出本有妻室,不過為人悍妒,又兼丑陋不堪,雖想休了她去,誰知她撒起潑來,自己一家躲避不及,這才出外,也只願能為裘家留個種。
  講的多了,連自己都漸漸信了,江老爺也信了七八成,話裡透出幾分想把女兒許嫁自己的意思,這才定下計策,去年年末時候尋來楚家哥哥,許下銀子田地,又找來原媒,寫下休書,自己父母親自面見了江老爺,講到桃姑如何對自家時,母親大哭不止,江老爺更是信的十足,這才松口許了婚事,得以娶了江玉雪過門,新娶的娘子美貌不說,帶來的嫁妝也有數千兩銀子,她此時倒鬧了上來,自己的如錦前景就這樣毀了不成?
  裘世達的眉毛擰成了兩個疙瘩,轉身道:“孝敬公婆,你也好意思說出口,你給我爹娘吃的是什麼?穿的是什麼?每日裡還要我娘親自做茶飯服侍你,我爹還要去守著那豬雞,這是你做媳婦的道理?”
  桃姑沒料到他竟如此顛倒黑白,張嘴正要分辨,裘世達已經又接著道:“我出外五年,我爹娘受了你無盡的氣,我娘一雙眼都險些哭瞎,娶妻本為的是侍奉爹娘,你這樣行為,自然要被休,我本出於好意,私下寫了休書,傳了原媒,把你付於你哥哥領回家去,為的也不一場夫妻,不忍顯你丑名的緣故,誰知你還不知羞,竟吵鬧上門。”
  裘世達說一句,桃姑的心木了一分,等他說完,桃姑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張媽媽的臉上早露出鄙夷之色,丫鬟養娘們竊笑不止,江玉雪的手搭在香葉肩上,臉上可還一派平靜,眼可沒有半分望向旁人,只在裘世達眼上,長的這樣出眾的男子,也豈是那個丑八怪能消受的?
  不過還是要做個賢惠樣子出來,江玉雪張了櫻桃小口,嬌滴滴叫聲相公:“做人只念善,休念惡,楚姑娘定是一時無路可走,才求了上門,這裡有十兩銀子,相公你交與她去,也算夫妻一場。”
  說著張媽媽已經上前,手裡托了小小兩錠元寶,塞到桃姑手裡,桃姑此時似失了魂魄一般,任由她把那銀子塞到她手裡,見她接了銀子,江玉雪眼裡的鄙夷更勝幾分,裘世達柔聲的道:“娘子,我們進去吧。”
  就攜了她的手打算往裡面走,桃姑癡癡的望著他的背影,主人這一轉身,張媽媽的臉色頓時變了,對丫鬟們使個眼色,丫鬟們一擁而上,把桃姑推了出去,桃姑此時那還有半點理論的心,只覺得雙腿險些都撐不住身子,腦子裡亂成一團,這究竟是為何?
  角門處出來一個管家娘子模樣的人,桃姑見她有點眼熟,像是被遣去接公婆進城的人,不由站定,想來定是公婆要為自己做主,那管家娘子走到桃姑面前,面沉似水,話也不說伸手對著桃姑臉上就打了兩巴掌:“老爺太太說了,當日你在裘家,他們受了你無數的閒氣,他們仁慈不理會你,誰知今日你竟又上門鬧,這兩巴掌就給你個教訓罷。”
  丫鬟養娘們笑的更為大聲,開始議論起來,一口一個不識羞,打的桃姑無路可逃,拉拉扯扯到了裘家大門,她們把她推了出去,撲通一聲關上大門,桃姑跌倒在地,抬眼去看門上貼著的紅喜字,五年前,好像坐的轎子也是這樣進了貼著喜字的裘家門裡,她定定望了一會,突起跳起來,捏起拳頭去敲門:“開門,我才是裘家的媳婦,快些開門。”
  任憑她喊的聲嘶力竭,那兩扇大門都紋絲不動,此時已近中午,慢慢的有人走攏來看,也有人在議論,那議論裡無非就是桃姑如何不賢,如何丑陋,裘家忍不過氣去,這才休了她,休她之後她還上門來吵鬧,果然就是個不賢婦人。
  那大門上漸漸有了血跡濺上,桃姑卻不覺自己的手已經破了,還是敲個不止,人群裡擠出一個男子,劈手拉住她:“妹妹,快隨我回家去。”桃姑發絲全都亂了,抬眼去看楚大郎:“哥哥,他們說我不賢,說我不孝公婆,你且說說,可有這麼回事?”
  楚大郎知道自己妹妹竟獨自一人上了城去尋裘家,心裡暗道不好,當日裘家可是給了自己五十兩銀子,二十畝好田的,還答應日後幫襯著自己,細想一想,自己妹妹這等容貌,裘家的發了財,自然也看不上自己妹妹,那時一個失寵的正室也討不到什麼便宜去,還不如爽快接了裘家的休書,換些現銀子是正經。
  要是妹妹真的鬧起來,裘家把這些都收了回去可怎麼是好,這才交代了家裡往城裡來,走到街口的時候恰好遇到裘家小廝去尋自己,咕嚕了幾句,又拿了他遞過來的一個荷包,這才上前把桃姑拉了下來。
  此時大街之上,楚大郎也不好多說,見妹妹一副迷迷瞪瞪的樣子,只是歎口氣道:“妹妹,且隨我回去。”誰知就聽到裘家小廝咳嗽的聲音,裘大郎狠了狠心,一巴掌拍到自己妹妹臉上:“這等事體,你知不知羞,還不快些隨我回去,來別人家胡鬧什麼?”
  楚大郎是個男子,這巴掌可不是方才管家娘子那兩巴掌可比,桃姑的臉登時就腫起半邊,她捂住臉不相信的看著哥哥,楚大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拉出人群,上了匹小驢而去。
  桃姑一路迷迷瞪瞪,似在夢裡一般跟著楚大郎回到楚家,楚大嫂見他們回來,嘴一撇迎上去,怎麼不干脆死在那裡,這樣還能多敲裘家些錢財,臉上卻還笑著問長問短。楚大郎也沒理自己渾家,只是把桃姑推到房裡:“妹妹勞乏了,歇息去吧,等你醒來再細細的說。”
  楚大嫂急忙跟著進來,夫妻兩一起動手,把桃姑推進被窩,桃姑此時恰似身子不是自己的,任由他們動作,看她閉上眼睛,夫妻兩這才出去。
  桃姑只覺得像被誰打了一頓似的,渾身生疼,本想著略閉閉眼,誰知竟沉沉睡去,醒來時候看太陽像已落山,桃姑急忙掀開被子就要下地,還要給公婆做飯,腳剛觸到鞋子,才想起自己已被裘家休棄,心口頓時尖銳的疼了起來,疼的都快喘不過氣來,環顧四周,這是在娘家,攏攏頭發,想出門去找哥哥說話,怎麼才討回這個公道來,誰知外面傳來哥嫂說話的聲音。
  想是大嫂在跺豬菜,那聲音是匡匡的:“我說你就不該去接她回來,等她一口氣別住了,在裘家門口上了吊,那時節你再去,最少還能賺個百把兩銀子回來,到時我們拿了銀子,買田買地,豈不快活,現在一個大活人接了回來,這張嘴你倒要用什麼養,老娘可沒有養她的錢。”
  楚大郎的聲音裡陪著小心:“娘子你也小聲些,妹妹還睡著呢。”楚大嫂吐口吐沫:“呸,這日頭還掛在天上呢,她就睡下了,難怪被人休了,我說你這個不識數的,當日就該多要裘家些銀子,不然今日也要等她死了再去,不早不晚,偏偏那時候去,白費了腿不說,還耽誤地裡做活。”
  楚大郎呵呵一笑:“娘子休惱,今日也不是空手。”楚大嫂又呸了一聲:“這幾兩銀子濟什麼事?就該等她死了再去,你這個沒成算的。”
  桃姑聽的心裡直發涼,原來自己的哥嫂竟然這般,這還是十年前父親去世時候拉著哥哥的手不肯閉眼,直到哥嫂都發誓說會對自己好父親才含笑而去的哥嫂嗎?想起慈愛的父親,桃姑極想到他墳上哭一場,若父親還在世,定不會讓自己受這樣的羞辱。
  楚大嫂罵楚大郎正罵的順口,桃姑這開門嚇到她,楚大郎忙笑著上前:“妹妹醒了,這事卻要等我細細和你說,等過了些時,再另尋一門親事。”楚大嫂既被撞破,也不再裝,不顧楚大郎在旁使眼色,臉一沉:“再尋親事?就她這黑似鬼的樣子,有人肯要嗎?也只是當日你爹在的時候是個愛女,誇她聰明,讀的那幾本書現時半點用都沒有,人家挑粗使婆子,也要個容貌周正的,你這樣,去死還差不多。”[/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6

[size=3]轉機

  去死?桃姑的眉皺了皺,是,現在死了還好,死了就能見到爹了,楚大郎見妹妹的神色頓時變了,心頭有了不好的念頭,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妹妹,你嫂子刀子嘴豆腐心的,她心裡不是這樣想的,你休要走了短見。”
  楚大嫂放下手裡的菜刀,卷了袖子走上前來一巴掌就打在楚大郎的臉上:“少來這出,她死了,正好去找裘家要錢。”說著拿起旁邊放著的一根麻繩丟到桃姑面前:“還不快些拿著去了?要記得,吊死在裘家的大門口,我們說話也好響亮。”
  楚大郎沒料到渾家竟然來真格的,疾步就要追上去,誰知袖子被渾家緊緊拉住:“你去做甚,難道你又多余的米糧養她不成?”楚大郎雖說為了錢財把自己妹妹的婚事賣了,心裡卻也還有一絲憐惜之情,掙著手道:“那總是自家妹子,難道真望著她尋死不成?日後地下我也沒臉見爹娘。”
  說著又要往外追趕,楚大嫂緊緊攔住門:“你現時還不到三十,就算活到六十,到死也有三十來年,等你死了,公婆只怕早就投胎轉世去了,想那些做甚。”
  他們夫妻在這裡吵嚷,桃姑手裡拿了麻繩,飄飄蕩蕩出了村,尋死,卻要往哪裡吊呢?村口有棵大桃樹,聽說自己出世時候,桃花盛開,娘這才給自己起名叫桃姑,既生於桃花開的時節,就死在桃花開的時候,也算個完全的事情,桃姑信步往桃樹那邊走去,有路人見到她,招呼道:“二妹妹這是回娘家來了,想來清明要到了,這是給二叔上墳去的?”
  上墳?桃姑嘴裡漫應著,這不就是往爹墓去的路,爹,女兒這就要尋你去了,桃姑岔上一條小路,走了半裡,來到父親的墳前,沒有帶鋤頭,用手把上面的雜草拔了,折了幾支野花供在墳前,又大哭一場,把眼淚擦干,頭發攏好,恰好墳邊就有一棵高大的楊樹,桃姑把麻繩掛在楊樹上,打了個圈,這總要有個墊腳的地方,桃姑去墳邊預備搬塊石頭過來,石頭剛一拿起,露出下面的一個布包來,這是誰會藏什麼東西?
  桃姑撿起布包,這布是很普遍的藍布包,難道說是什麼小賊偷了東西就藏在這裡,桃姑不由抬頭看看,見四周都沒有人,打開看時,裡面有一張紙,紙旁邊還有個圓筒,這紙上畫的東西是桃姑從沒見過的,還有些奇奇怪怪的,蚯蚓樣的字。
  桃姑拿起這圓筒,這圓筒看著輕巧,還是有些分量,兩頭都是水晶樣的東西,這什麼東西鑲著水晶,定是貴重之物,桃姑不由把圓筒湊到自己眼前一看,呼,離自己還很遠的莊子一下就在眼前,這唬了桃姑一跳,難道說這就是書上說過的千裡眼?
  桃姑定定神,又把圓筒湊近眼前,果然莊子裡的樹木看的清清楚楚,桃姑不由笑了,這還真好玩,這東西是千裡眼,那這張紙又是什麼?再說這樣東西,定不是尋常人家有的,那個膽大的小賊會偷這東西?
  桃姑拿著那張紙反復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漸漸天黑了下來,桃姑決定把這東西帶回家,失了這東西,定會有人來尋,那時驚動莊子裡的人,再還他不遲。
  桃姑剛把東西原樣包好,走了兩步就見楊樹上掛著的麻繩,頓時洩氣,自己出來是尋死的,這還活著回去的話,大嫂的話就更難聽,再說若不死,又有什麼路可走?
  裘家給的銀子,看來也是拿不回來,自己生成這樣,連做個粗使婆子也不成,真的是走投無路,桃姑的眼淚又往下掉了,爹爹生前常說天無絕人之路,可是自己現在就已走到絕路,沒有半點旁的希望了。
  桃姑不由靠到墓邊,用手描摹著父親碑上的字,爹爹,你若有靈,就告訴女兒該往哪裡走?心裡默念不了,一道霹靂打了下來,照的這邊雪亮一片,霹靂打過,雷聲響起,接著洗洗刷刷下起雨來。
  桃姑又沒有個躲雨處,不一時就被淋濕,只得蹲在墓邊,到底該往哪裡去?這折騰了這麼一會,也不想死了,這做鬼定是沒有做人快活,再說聽的吊死鬼要等找到替身,方可投胎轉世,而且吊死鬼那舌頭伸的老長,自己本就長的不好看,再伸個老長的舌頭,只怕連替身都找不到。
  桃姑還在苦苦思索,突然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那話音裡帶有嘲諷:“我說你這小子膽小,這不過下了個雨,就不敢出來尋那東西,這關過不了,大爺定不會讓你上船的。”接著是另一個人有些膽怯的聲音:“這,這這不是膽小,好哥哥,你左右沒事,不出來陪兄弟我走走。”
  尋東西?桃姑低頭看看自己懷裡的布包,難道是尋這個?探頭看一眼,果然就見兩個年輕男子走到那塊石頭那裡,年紀小一點的男子伸手去搬石頭,結果石頭一揭開,下面空空無有,這男子急了,把石頭搬開,又瞧了一遍,帶著哭腔對那個打著傘的男子道:“三哥,東西不見了。”
  那被叫三哥的把傘塞到他手裡:“你這小子,沒細細尋就這樣說,看三哥給你找出來。”這三哥自然也找不出來,這下兩人都急起來,那年紀小的其實不過十四五歲:“三哥,這怎麼辦,要真丟了,大爺定會要了我的命。”
  三哥年紀大些,看起來也鎮定些,拍一拍他的頭:“定是下雨,被水沖走了,放在墳圈子裡,總不會被鬼拿走了。”說著示意再找找。
  桃姑聽了半響,知道這布包是他們的,想是當家人對他們的一個試煉,出聲道:“不要尋了,東西在這裡。”這時又有一道霹靂打過,把桃姑的面貌看的清清楚楚,那年輕些的把傘一扔:“鬼啊。”轉身就要跑。
  鬼?桃姑自認自己雖長的黑了些,但還不是鬼,那三哥看起來不光年紀大,也鎮定些,伸手把那小子抓住:“什麼鬼?看她有影子,那裡是鬼了。”桃姑此時已站起身來,那三哥上前抱拳:“大嫂怎知東西在哪裡?”
  桃姑把手裡的布包一亮:“就在這裡,不過你們須的告訴我裡面是什麼,我這才能拿了給你。”三哥毫不遲疑:“裡面不過一張地圖,一副望遠筒罷了,這東西旁人拿了也無用。”原來那張紙叫地圖,桃姑暗自點頭,把布包遞了過去。
  三哥打開一瞧,裡面的東西果然都在,忙道:“多謝大嫂,只是不知夜這般深,大嫂怎麼還在這裡?”這話讓桃姑不知如何回答,那小子拉一拉三哥的袖子,示意他往楊樹上看,三哥一眼看到楊樹上的繩圈,明白些許,開口道:“大嫂家住何方,此時夜深,不如就送大嫂回家,也便向尊夫致謝。”
  這三哥的本意本是以為桃姑是不是和丈夫吵了架,這才一口氣憋不住來這裡尋死的,這樣說話不過是打消桃姑尋死的念頭罷了,桃姑聽了這話,心裡卻似打翻調料罐子,什麼滋味都湧上來,喃喃的道:“什麼丈夫,不提也罷。”
  這話聽在三哥耳裡,反而更坐實了猜測,忙道:“大嫂,螻蟻尚且惜命,人身不易,大嫂怎輕易跑撇?”此時雨倒停了,桃姑臉上的水汽卻依舊:“若能有一線之機,誰又肯走這條路?”
  這三哥是個熱心腸,聽出桃姑話裡不好,反正雨已經停了,東西也已拿到,索性坐在石頭上聽桃姑慢慢講來。
  桃姑也是心裡憋的久了,況且陌路人轉瞬就分開的,一五一十把在裘家的話和自己大嫂的話說了出來,落後道:“若還有一絲可行的地方,我也不會走這條路。”三哥歎氣不已:“天下哪有這等事體?大嫂此時卻可還有旁的路?”
  桃姑黯然道:“還能有什麼路,既尋死不成,就剪了頭發做姑子去。”三哥正待說話,那小子突然開口:“可是他們這樣辱你欺你,又顛倒黑白,難道你不想報了仇?”桃姑眼裡閃出光:“但凡我是個男子,也要去闖了這天下,可惜不過是女兒身。”
  那小子低頭歎息:“你要真是個男子就好了,可以求大爺帶你出海,出海一趟,十兩銀子可以賺回百倍,這樣出了十來回,不就掙下大大家事,可以報的了仇。”
  出海,掙錢?男子?桃姑心裡突然有絲光閃過,這三哥輕哧那小子:“你啊,還是先想想自己的事情。”說著就要起身,誰知桃姑撲通一聲跪到了他們面前,這嚇壞了三哥:“大嫂快些起來。”
  桃姑怎肯起身:“方才那小哥已經說了,出海一趟,利息頗大,我想這男子能做的,女兒家為甚不能做,還請兩位在你們大爺面前美言幾句,千萬攜我上船。”那小子沒料到愣在那裡,這三哥皺一皺眉:“大嫂,話不是這樣說的,海路辛苦,女子始終不便當。”
  桃姑連連搖頭:“我不怕辛苦,當日那般苦都熬過來了,再說,”桃姑繼續道:“我本來就生的丑,索性扮了男裝去。”
誓言

  扮了男裝?這三哥瞪大眼睛,那小子早拍手叫了起來:“這主意好,戲文上不是有那扮男裝代父從軍的?這大嫂扮了男裝上船也可以。”小子的話沒說完,腦袋上就被三哥打了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的,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胡言亂語。”
  說完三哥不管那小子還有什麼話說,把桃姑從地上拽起來:“大嫂,你若有什麼難處,幫襯幾兩銀子是成的,這麼大的事可不敢應了,天快亮了,大嫂還請回去吧。”
  桃姑眼裡的亮光頓時又沒有了,歎了一聲走到那繩圈邊:“罷了,既如此,我也就只有黃泉路上走一遭了。”她這一動作,嚇壞了那小子,小子急忙上前拉住她:“大嫂休要如此。”說話時候小子還轉頭對那三哥:“三哥,救人一命,深造七級浮屠,況且大嫂還幫了我們,你就幫幫她,去大爺那裡說下情。”
  三哥的眼從小子的臉轉到桃姑臉上,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桃姑生的五官還能看的清楚,鼻子扁了點,嘴大了些,面皮黑了一些,那身材也是瘦的,若不是著了女裝,還真有些雌雄難辨,三哥細細打量過才道:“容我說句放肆的話,大嫂這個樣子,扮成男裝也有些可行,只是有兩樣事是極難辦的,一是船上極苦,二來這做女子的,總和男子有些不同。”
  小子有些發懵的問道:“只要著了男裝,再學了男人說話不就成了,還有哪些不同?”三哥想笑卻又沒笑出來,桃姑已經點頭道:“吃苦我卻不怕,那不便當處,我細致些也就夠了,花木蘭替父從軍十二載,全無露出破綻,她那還是在軍中,我這裡想必兩位兄弟也肯幫襯。”
  說著桃姑又跪了下來:“還請兩位多多幫襯,我雖是女子,卻也有報仇的心。”那小子心裡早就許了,只是看著三哥,三哥歎了口氣,把桃姑扶起來:“大嫂,你雖則這樣想,也要換了男裝瞧瞧,換裝之後,還要去見大爺,大爺允你上船你方能上船,不然全是白費。”
  桃姑的心已經放下一半,點頭道:“我生平最恨自己是雙大腳,現時看來倒有些好處。”三人又商量幾句,無非是對了些該怎麼對大爺說的話,此時才彼此請教了姓名。
  那三哥姓朱,人都稱朱三,那小子是他堂弟,今年不過十四歲,人都稱他小四,他們倆是鄰縣陳家的伙計,朱三已隨陳大爺出了幾次海,小四看著心熱,自然也想去,只是一來年紀小,二來又從小嬌養的,陳大爺不許,小四十分懇切,這才用布包了這兩件東西,放在桃姑父親的墳頭,夜裡過來取,試驗他膽量的意思,誰知恰好碰到桃姑。
  彼此又說了一會,卻已天邊發白,朱氏兄弟還要回去復命,約定明日午時在縣城城隍廟裡再會,桃姑再三叮囑,朱三連連點頭,稱既然應下,就絕不會食言,三人這才各自分開。
  桃姑收拾一下,往楚家去,此時天邊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陽光照耀大地,桃姑心境比起昨日截然不同,就算前面有更多的艱辛,心裡有了盼頭,也是好的。
  她腳步輕快,不過一會就到了楚家,輕輕推開門,院子裡也有一樹桃花開放,桃姑只覺這桃花開的怎麼這麼好看,不由細瞧起來。
  “這是誰來了?”堂屋門開處,走出楚大嫂,她見桃姑還活生生站在那裡,臉色頓時變的不好看起來,把手裡挎著的籃子一扔,就當沒看見桃姑一樣,走到院子裡徑自做起自己的事來。
  “誰來了?”楚大郎也從門裡出來,瞧見自家妹子,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並沒發現桃姑有什麼不同,上前拉住她手:“妹妹你回來就好,昨夜我本欲去尋你的,誰知。”說話時候楚大郎不由看向楚大嫂,楚大嫂冷哼一聲,把一盆水潑在桃姑面前:“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我從沒見過哪家潑出去的水還能收回來。”
  楚大郎不由叫了一聲娘子,桃姑並不為忤,只是看著楚大郎:“田地我不要了,裘家送來的那五十兩銀子我要。”楚大郎還沒點頭,楚大嫂已經叫了起來:“那可是當初你嫁去裘家時候的嫁妝,現時你被休了,這嫁妝自然也要還回來。”
  桃姑也不看她,只是一直盯著楚大郎:“哥哥,那是小妹從此後安身立命的東西,還請哥哥還回來。”楚大郎為難的看向楚大嫂,楚大嫂把手在圍腰上擦一擦,站起身走到桃姑面前:“你聽好了,日後你可還要隨我們過日子,這東西還是我們收著好讓你度日,說什麼安身立命,還不是給我們添了無數的麻煩。”
  楚大嫂在那裡說的起勁,誰知桃姑只冷冷看她一眼,楚大嫂覺得今日這小姑和昨日有些不同,遂閉了嘴,桃姑的眼轉向楚大郎:“哥哥保重,妹妹明日就要遠離,這五十兩銀子,妹妹還有用場,並不會累的哥哥養我。”
  遠離?楚大郎也覺出不對,他皺眉道:“妹妹何出此言,你我乃一母同胞的兄妹,你受了欺負,自然做哥哥的要護著。”受了欺負,桃姑不由冷笑。
  楚大嫂聽的桃姑要走,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不需再養著桃姑,憂的是她要走了,這錢也要帶著。想一想,臉上露出笑容道:“小姑要出門也是好事,只是這出門路上艱苦,那能帶這許多銀子去,這樣罷,先帶了十兩銀子,剩下的我們替你保管,日後你回來也有個去處不是。”
  “四十兩。”桃姑不再廢話,冷靜開口,楚大嫂的話被打斷,一咬牙:“二十兩。”桃姑頓時覺得有些氣結,搖頭歎氣:“三十五兩,不給的話,我這就進屋去搜。”楚大嫂嚇了一跳,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兩,足數,妹妹,你看你侄子眼看著就要娶媳婦了,你這做姑姑的留下二十兩銀子給他娶媳婦也是該的。”
  看來三十兩已經是大嫂能拿出的極限,桃姑點頭:“好,三十就三十,快些拿出來。”楚大嫂說出三十兩的時候還有些後悔,見桃姑答應的那麼爽快,心裡不由在想,早知道說個二十五兩也會答應,臉上不由露出悔色,磨磨蹭蹭只是不去拿。
  桃姑見她不進屋,自己就要推門進去,楚大嫂哪肯讓她進去,急忙攔住,滿臉是笑的道:“罷了,我說到做到,這就進去給你拿。”說著走了進去,過了許多時也沒出來,楚大郎面有愧色的看著妹妹:“妹妹,你這是要去哪?”
  桃姑微微歎氣:“大哥,你休管了。”楚大郎看見妹妹這樣,心裡有些不好受起來:“妹妹,其實當日我不想接裘家的銀子,只是你也知道。”桃姑微微低了眼:“大哥,你別說了,你我兄妹之情,從此就了了,日後你就當沒我這個妹妹,我也只當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楚大郎眼圈不由有些紅,自己也是被錢迷了心竅,昨日還拿了裘家的五兩銀子,打了妹妹一巴掌,當著人面還這樣說,不由蹲了下來:“哎,妹妹,這件事實是做哥哥的做的不對。”
  “有什麼不對的?”門打開了,楚大嫂活像別人借了谷子還她米一樣,手裡緊緊拽著個紙包:“就算把我們一家三口全賣了,也換不得這許多銀子,更何況是個丑似鬼的。”楚大郎站起身,揚起手就想去打自己渾家,可惜夫綱不振已許多年,楚大嫂哪怕這個,反把身子往他面前一遞:“你打啊,你有本事打下來,老娘就日日給你端洗腳水。”
  見他們夫妻要吵起來,桃姑也不想再勸,從楚大嫂手裡拿過那紙包,打開看時,裡面是包的緊緊的六錠細絲銀子,用牙咬一咬,想來不是鉛錠,對他們夫妻行一個禮:“哥哥,小妹這就走了,哥哥珍重。”
  說完就走出楚家,楚大郎還欲追出去,早被楚大嫂攔住,被她嚷罵。桃姑走出楚家,手裡有了銀子,還是要回裘家收拾幾件衣物,既要扮男裝,還要趕緊把那些衣物改出來,好在楚裘兩家離的不遠。
  裘家的小茅屋還是和原來一樣,桃姑昨日走的時候用樹枝擋著門,輕輕推開門,看著院子裡熟悉的擺設,不過一日沒有回來,卻恍如隔世,聽見腳步聲,圈裡的雞豬開始叫起來,昨日走的匆忙,都沒喂過它們,桃姑下意識的要去找食,又放了下來,罷了,自己都要走了,還管它們做甚?
  只是聽它們叫的淒慘,桃姑轉身出了院門,走到鄰居那裡,此時個個鄰居想來都知道桃姑已被裘家休了,見他們面上神色,桃姑也不細究,把雞給了左邊三嬸,豬給了右邊二姑,看著她們把雞豬趕走,二姑還拿了串錢塞給桃姑:“這事確是做的損陰德,二姑窮,這串錢你拿著吧。
  ”
  桃姑推辭不掉,只好收下,他們走後,胡亂做了些吃的填了肚子,就收拾起東西來,那些舊衣都撇了不要,翻出兩套男子的新衣衫來,這是桃姑自己捨不得穿新的,特地給裘世達做的新衣,雖是布做的,當日做的時候也是十分精心的,桃姑拿了這兩件衣衫,心裡又泛上淒楚,擦一擦淚,動手照了自己的身量改了起來。
  這改起來是極迅速的,不過半個時辰就改好一套,桃姑往身上試試,又走到井邊打了桶水照照,這還真像個男人,只是沒有喉結,看來還要把領子改高一些,桃姑正欲脫下再改,聽的身後有人問道:“這位小哥,請問你可知道這家的人到哪裡去了?”
  小哥,桃姑還有些不適應,隨即意會過來是喊自己,轉身見是個僕人打扮的,急忙咳嗽一聲,剛要萬福,又抱拳道:“不知你要尋他家的人何事?”
  桃姑的聲音本不似平常女娘那麼尖細,又刻意做了,倒還像個男子,這僕人急忙回禮道:“我家大爺遣我來打聽一下,想問下這家可出了什麼事?”大爺,難道是裘家的下人,可是怎麼會進了這裡還畏縮?
  這僕人急忙道:“我家大爺姓裘嗎,是來打聽昨日那個女子她回來沒有?”看來是來打聽自己死了沒有,桃姑心裡冷笑,面上卻道:“那女子沒死,昨日我遇到她時,她叫我傳句話給你家大爺。”
  這僕人急忙豎起耳朵,桃姑道:“那女子說,當日裘家對她所為,異日必十倍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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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ly  樓主| 發表於 2013-1-30 22:00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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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 6樓
初見

  第二日中午,燦爛的陽光照在城隍廟前,朱家兄弟站在那裡,小四的眉頭緊鎖:“三哥,這午時都過了一刻,那位大嫂想必不會來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朱三歎了口氣,昨日雖應下了,也和大爺說過,但大爺只叫把人帶去看看,若這大嫂真的不來,到時也少些麻煩,只是這大嫂的遭遇說出去叫人極咬牙切齒的,真能報了仇也好。
  他們弟兄在這裡交頭接耳的議論,自然引起旁人的注意,有人走到他們面前作揖道:“兩位可是在等什麼人嗎?”朱三心頭有事,揮手正要說話,小四突然叫起來:“哎呀,這不是?”
  那人已經把手高高舉起:“在下姓楚,家裡排行第二,人都喚我一聲楚二。”朱三也明白過來,眼前這人不就是做了男裝打扮的桃姑?此時的她和昨日全然不同,一雙眼裡透著光亮,並不似昨日那種毫無生氣,頭發梳的紋絲不亂,用一根竹簪束了,身上的衣衫瞧來也是新制的,舉動處透不出一些些女氣。
  朱三心裡不由贊了一聲,回禮道:“楚二哥原來早到了,我們倒還沒見到,失禮失禮。”桃姑露出笑意,小四也悟了過來,三人說了幾句,就動身去往陳家。
  朱家兄弟是自家撐船來的,上了小船,朱三讓小四撐船,又細細把昨日沒說完的話再次叮囑一遍,桃姑聽的仔細,不時也問些陳家的事情。
  這陳家是附近極旺的人家,生意做的極大,有陳半縣之稱。近些年陳家的家主嫌這些生意利息不多,開始走起海路生意來,這海路利息雖豐,風險也是大的,遇到風高浪急時候,常連人帶船都折進去,就算一路平順,也會遇到盜賊,十艘船裡能有四五艘船完全回來就是極好的。
  故此這走海路的人家,都是讓伙計們跟著船走,從沒有個家裡的爺跟船去的,獨這陳大爺和旁人不一樣,還是少年時候,就偷溜上船,等到船開時候怎麼也不下船,伙計們沒法,只得帶他走了幾遭,也不知是他的運氣來了,還是有神佛佑著,只要他跟著的船就從不出事,趟趟利息豐厚。
  商人趨利,陳老爺見兒子這樣,也就由著他去,陳大爺得了父親的允許,自然也就每趟船都跟去,這陳家的家事越發長了起來。
  等到陳老爺過世,本該由陳大爺掌家的,可是他雖有財神之目,這走海路總是個險事,誰家做父母的也不願女兒嫁個這樣的人,故此妻子也沒娶得,他倒樂的自在,把掌家之事托於陳二爺,自己帶著船就在海上行走,一年除了過年從不回來的,若忙了時,連過年都見不到他。
  這次也是湊巧,本來過完元宵就要走的,船上的伙計們有些年紀大的,該娶妻的就不想再在船上,他要多挑幾個水手,再者有行商想附他船的,這些事情一攪,就耽擱下來。
  桃姑邊聽邊暗自僥幸,若不是這些事扯到一起,再兼小四想上船,自己此時只怕已是一縷幽魂,想起昨日自己說出那話之時,裘家下人臉上的驚色,桃姑心裡的氣更舒了一些,要報則要變強,不然甚話都是白說。
  朱三瞧著桃姑的臉色,有句話始終沒有說出來,陳大爺脾氣有些古怪,也不知允是不允,若是不允,這位大嫂,不,現在該叫楚二哥了只怕依舊是換了女裝,剪了頭發做姑子去,可憐連她的兄長都不幫她。
  朱三還在想,已經有人招呼:“老三回來了,這就是你們昨日說的那人,瞧這樣子十分瘦小,也不知道大爺肯還是不肯。”原來已經靠岸,有一人靠在岸邊的柳樹上正懶洋洋的和朱三打招呼。
  朱三跳下船,幫著小四把船栓在柳樹上,這才笑道:“你別瞧這位楚二哥生的瘦小,手上卻有把子力氣。”桃姑已經下船,見這人有些瞧不上自己,故意賣弄,見朱三說話時候,那船有些不服帖,把手上的包裹放下,牙一咬,手上加重力氣一扯就把小船扯了過來。
  朱三沒料到桃姑手上還真的有些力氣,不由愣了愣,桃姑把韁繩拴好,這才對說話的那個人拱手道:“在下姓楚,還沒請教兄長姓名?”
  那人本來是看著桃姑生的瘦小故意說話激桃姑的,不料桃姑性子剛硬,倒尷尬起來,站直身子行禮道:“在下不過是說了做耍,船上辛苦,一般人都受不了這種苦。”桃姑拾起放在地上的包裹,淡淡的道:“船上再苦,陳大爺也在船上二十余年,他錦繡堆裡長大的人都不嫌苦,更何況我這等出身?”
  那人不由在心裡喝聲彩,沒料到這人貌不驚人,身材瘦小,說出的話卻極有道理,忙正色道:“楚兄說的有理,倒是在下魯莽,以貌取人了。”朱三已經笑著上前:“楚二哥,這是張大叔,是大爺得力的管事,為人詼諧。”
  桃姑忙又放下包裹重新施禮:“原來是張大叔,小可有禮。”張大叔急忙還禮:“聽得三侄子說你是個行商,並不是伙計,怎麼對我行禮呢?”
  行商?桃姑本以為是舉薦自己做伙計的,怎麼又變成行商了?她轉頭去看朱三,朱三對她使個眼色,既是行商,想來也有朱三的道理,一行人說著話行來,已經進了莊。
  陳家有錢,這莊子也蓋的極大,再加上又是走海路的,還有些稀奇古怪的擺設,桃姑一路行來,只覺得眼睛都不夠看,卻也不敢細看,也不知這陳大爺能不能允自己上船,朱三說的自己是個商人,要備些什麼貨呢?
  還有這一路上的嚼裹,這三十兩銀子是夠備貨還是夠吃喝的?桃姑不由暗自怪自己想的不夠周到,只是已經到了這步,也只有硬著頭皮往下走了。
  一路曲曲折折,到了一個園子裡面,亭子之下,列著一幫小戲,正在那裡吹拉彈唱,亭子裡坐著幾個男子,伺候的都是年輕美貌的丫鬟,都一色著了梅紅衫子,淺藍背心,腰間束了桃色汗巾,白綾的裙子,頭上首飾鮮明,臉上笑容醉人。
  桃姑見了這種排場,不由心裡咂舌,難怪要讓自己充作商人,只怕這陳家挑伙計,也要容貌周正的,自己縱穿了男裝,這面貌看起也是丑陋的。
  張大叔示意他們少待,徑自進了亭裡,高踞上座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一部大胡子幾乎把臉都遮住,聽到張大叔的話,眼往桃姑所在方向掃去,雖隔的遠,桃姑卻覺這人的眼似刀一般,只一眼掃過,就像把人從裡到外都看了徹。
  桃姑心裡一凜,卻明白這根稻草怎麼樣都要抓住,咬下唇就回看回去,陳大爺沒料到桃姑並不似一般人樣有些畏縮,心裡不由點下頭,對張大叔點下頭,張大叔會意,領頭的丫鬟急忙叫停那幫小戲,旁的男子見陳大爺有事,都行禮退下,只剩的一個稍年輕些的依舊坐在那裡。
  張大叔已經領著他們進來,桃姑對上座的陳大爺拱手行禮:“小可姓楚,祖上務農,近些年農時不利,就走了商人這路,還望陳大爺多多帶契。”
  陳大爺聽了桃姑這話,也不還禮,也不請她坐下,手裡只是捏著茶杯蓋,眼往桃姑身上掃,這樣無理的舉動,桃姑依舊不忤,站起身子,脊背挺直回望過去,陳大爺見桃姑一雙眼又黑又亮,臉上還有一種倔強的光,身材雖然瘦小,但看起來還是結實,只是怎麼看著有些不對勁?
  陳大爺的眼從桃姑身上挪開,對著朱三:“這是你們的親戚?”朱三本來撒了個大謊,就怕陳大爺發現,聽到他這樣問,暗地擦掉汗,對上打了一拱:“確是小人的親戚,他父母雙亡,家裡田產又被兄長占去,這才做些小經濟,小人也是聽他說的十分苦痛,況且大爺這裡也有行商附來,這才大膽替他求情。”
  朱三這話說的很有道理,但陳大爺的眉頭還是沒有松開,他的眼又轉向桃姑,桃姑不由有些慌亂,但是若這時就露出破綻,自己的那些話可又怎麼實現,在心裡一咬牙,坦然的回望陳大爺。
  陳大爺的眉頭又緊了些,若這人心底有事,又怎會如此坦然,倘若不是女子?陳大爺望她喉嚨中間望去,可是桃姑所穿衣衫領子很高,一時又分辨不出來?
  總不能讓她脫了衣衫驗身吧?又不是宮裡進個太監,陳大爺一時沒了決斷,年輕男子開口了:“大哥,我瞧這人說話有理,而且目光坦然,定不是那種宵小之徒,大哥就收下他吧,船上此時不是少人手嗎?”
  這可奇怪了,自己這個弟弟雖說掌家,但從不管自己船上的事,有無數的商人想要附船,也有求到他頭上的,他可從來沒說過半句,怎麼今日為這人求情?
  陳二爺見哥哥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卻並沒有說話,不知怎的,見了桃姑就覺得該幫忙,或者是她身上感覺到的悲哀吧。[/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7

[size=3]上船

  當然這話陳二爺是不會說出來的,他只是淡淡一笑,端起茶道:“大哥的事自然還是大哥做主,做兄弟的也不好多口。“陳大爺微一點頭,又看向桃姑,此時恰有一道光照了進來,照在桃姑耳上,陳大爺恍眼一看,好似在桃姑左耳邊看到有耳洞,不由看向右耳,右耳卻沒耳洞,這下陳大爺又覺不對了,難道說左耳的耳洞是小時候防難養穿的?
  陳大爺在上面皺眉細思,下面卻急了朱三,大爺的性子是最恨別人騙他的,若知道了自己竟然這樣,那可如何是好?他的焦急落到了陳大爺眼裡,陳大爺微一點頭,開口道:“你既是朱三的親戚,朱三為人極勤謹的,他既開口求我,好似也難駁他的面子。”
  聽陳大爺的口氣,這事有可成的,桃姑又行一禮:“小可已是走投無路,若大爺能允,不啻再造。”陳大爺又微微點頭:“聽你說話應對極有條理,可是讀過書的?”這話卻惹的桃姑差點流下淚,當年父親疼愛自己,親自教自己讀書,說的是讀書識字方能知道道理,又說自己聰明,多讀些書也能嫁個好人家。
  可惜的是,世人終是以貌取人的,沒了容貌,縱有才學,也不過是被人譏諷,後來嫁到裘家,照了書上的吩咐,盡力侍奉丈夫公婆,卻只得裘世達一句,紅袖添香這樣的事,可是你這丑婦所為?
  見桃姑呆站在那裡,陳大爺的眉一挑,陳二爺咳嗽一聲,桃姑這才回過神來:“不過略識的幾個字,一本論語只讀了一半。”陳大爺笑了:“半本論語能治天下,你讀了半本已是不錯,只是你既讀書識字,為何不繼續讀下去,而是走這商賈之途?”
  桃姑又往上行一禮:“讀書識字豈是我這窮人家所為?商賈一途,也是養家之路。”陳大爺點點頭,叫過張大叔:“老張,你先帶這位楚兄弟下去。”
  看來這事有八分可成的,桃姑行禮後退下,朱三兄弟也想退下去卻被陳大爺叫住:“朱三,前日我讓你買的生絲你備的如何了?”朱三止住步子恭敬答話。
  桃姑雖和張大叔下去了,但心裡總還是有些不安定,她跟在張大叔後面問道:“張大叔,也不知道大爺肯不肯讓我附船?”張大叔呵呵一笑:“大爺說話,一口一個釘子,既答應了定不會反悔的。”
  可是陳大爺方才的話裡並沒答應,桃姑不由歎了口氣,張大叔領她到了一間房裡:“你先歇息吧,我這裡還有旁的事呢。”桃姑作個揖,送張大叔出去。
  這陳家的客房收拾的很潔淨,桃姑卻無心去看,把包裹放下,心裡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這陳大爺就算答應了,這備貨的銀子呢?翻出包裹裡的三十兩銀子,買些什麼東西呢,這外國什麼東西好賣?
  桃姑思來想去,哪有一時安定,丫鬟雖送了茶飯,哪裡吃的下去,不過強讓自己吃了幾口就坐在那裡巴巴的等著陳大爺那裡有沒有人來傳話。
  等到天都快黑,才見朱三滿臉是笑的走進來:“恭喜楚二哥,大爺應了你同去船上。”桃姑此時心才放下,急忙對著朱三行禮不迭:“還全靠三弟美言。”朱三的手連連擺動:“不然,卻是大爺聽的你被兄長所趕,想去外面闖蕩掙下家事爭氣,這才允了,只是楚二哥,你備了多少銀子?”
  桃姑的臉紅了起來,看她這樣,朱三笑道:“大爺說你既被兄長趕逐,只怕也沒有銀子,知會賬房借你一百兩買貨,至於一路行來的吃喝,等賺了銀子再還不遲。”
  這可真是大喜,桃姑連連行禮:“多謝三弟,多謝大爺。”朱三扶起她:“楚二哥,大爺還說了,這走海路雖說利息極大,折本的也不少,折了本時可不要怪大爺。”這話說的,桃姑忙道:“這我省的,利息越大的生意風險也就越大,到時若折了本,我也只有給陳家寫投身紙了。”
  朱三見桃姑想的周到,說了幾句閒話道:“我也不說廢話,有了銀子,二哥要備些什麼貨?”這下問倒桃姑,朱三索性好人做到底:“這茶葉絲綢布匹瓷器在外國都是極好賣的,只是絲綢瓷器陳家都帶了許多,茶葉只是帶了些貴的,二哥初學生意,不如買幾擔粗茶帶去,粗茶利息雖少,到了那邊,卻也有十倍利息,貴的茶雖利息更高,一來花錢甚多,二來難以出脫。”
  他說一句,桃姑就跟著點頭,等他說完,桃姑道:“我初入商賈之道,還全賴三弟了。”朱三笑道:“二哥可別如此多禮,再謝來謝去,也不親熱。”桃姑又謝過,兩人說了一時,朱三告辭,桃姑關了門吹了蠟燭,解衣去睡。
  朦朧之中,好似看見自己賺了無數的銀子,穿了錦衣坐了大轎回來,身後跟了無數的僕人,大搖大擺走到裘家,裘世達慌的沒有辦法,穿了破衣領了父母,只在自己面前哀哭不止,桃姑夢中不由笑了起來,睜眼屋裡已滿是紅光,可惜只是一夢,推開被子起身,怕露出破綻,忙的重新穿好衣服,挽了個角兒,剛停當就聽到有人敲門。
  門外站著的是張大叔,見她已然停當,張大叔把手裡的一個包裹遞過來:“這是大爺吩咐支於你的一百兩銀子,你先收好。”桃姑忙行禮謝過對張大叔道:“昨夜已有些晚了,卻不知大爺在那裡,小可再去致謝。”
  張大叔也不進屋,只是笑道:“楚二哥何必如此著急,等到了船上時,再怎麼謝也不遲,開船之期就在三日後,你還是作速去買了貨物,好早些上船。”
  桃姑又謝過了,把這一百兩銀子和自己那三十兩銀子包裹好,本打算去尋朱三一起去,卻想著朱三總是陳家伙計,老是麻煩他不好,徑自出了陳家想去瞧瞧可有什麼貨好買。
  雖說是鄰縣,桃姑當日是閨中女子,嫁人後又侍奉公婆,最遠不過就是去縣城理論時候去的縣城,這邊從沒來過,信步出了莊,見兩邊茶園桑園不少,略問了問,知道這些茶園桑園都是陳家的,還有那邊的稻田,這等豪富,桃姑不由覺得自己當日確是什麼都不知道,雖讀了幾本書,不過是讀死書罷了,這次上船,也不知能有什麼奇遇。
  問過農人,往縣城的方向走,走了兩個時辰,終於見到縣城城門,走進去只覺得路兩邊的商戶多的不成,絲行,茶葉行,綢布莊,雜貨鋪,酒樓客棧,讓桃姑目不暇接,她雖沒做過生意,卻也知道貨比數家的道理,問過幾家,心裡卻越發沒有底起來,這茶葉所分等數也太多了,從五十兩一擔的上好茶葉直到二兩一擔的粗茶,自己到底該買什麼好?
  正在似無頭蒼蠅的時候,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轉頭卻是小四站在那裡,小四笑嘻嘻道:“楚二哥恭喜了。”桃姑忙還禮問道:“你進城來是為的?”小四歎了口氣:“大爺還是不許我上船,說我年紀太小,等過幾年罷,這是陪三哥進來采買生絲。”
  果然朱三從一家絲行出來,見了桃姑打過招呼問道:“二哥可買了貨了?”桃姑把方才所想的一說,朱三只皺一皺眉就笑道:“既如此,二哥不如買些稍好些的粗茶。”桃姑細一思索,這也是個法子,謝過朱三就繼續往前走。
  主意雖定下來,桃姑問過數家,還是沒定下該買什麼茶,拐過一條小巷,見一戶人家門口堆了許多的茶葉,有人愁眉苦臉坐在那裡,桃姑心裡一動,上前行禮問道:“老丈這茶葉可要賣?”那人正砸著嘴在算什麼,聽到桃姑問話,抬頭見她一身衣裳雖則干淨,卻不像個有錢的,不由重又坐下來,手一揮:“我把銀子借了給人,誰知那人跑了,只留的這許多茶葉,我要的是現銀子,要這些東西做甚?”
  看來果真是賣的,桃姑又問一句:“卻不知這些要賣多少?”那人料到桃姑是個沒銀子的,眼都不捎她一下:“我借於那人兩百兩銀子,利息卻不要了,只要本就成。”
  兩百兩?自己不過帶了一百三十兩,桃姑上前看一下,這茶葉聞起來也不差,大概和外面那些五兩一擔的差不多,笑著問道:“老丈這裡卻有多少擔?”見桃姑說話可成,那人站起身,把門一推,手一指:“不過就是這些,數十擔總有。”
  桃姑略數一數,那些茶葉差不多有三十擔,心裡有了底:“這些茶葉也不是什麼好茶葉,既這樣,一百兩銀子我全包了,老丈也省得再去尋主顧。”
  一百兩?那人的眉頭皺了皺,他是個放貸為生的人,難道真要守著這些茶葉賣了不成,若去找茶行,能收回八十兩就不錯了,但他怎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只皺眉搖頭:“不成,我怎能折了一半,這樣吧,我再虧二十兩,一百八十兩。”
  桃姑不由暗地罵了一句,臉上的笑容依舊,兩人來回磨了一陣,一直磨到一百二十兩,這人還是不松口,桃姑起身道:“既如此,還是走了吧。”這人這才拍下大腿:“罷了,這八十兩就當我丟到水裡去了。”桃姑松一口氣,說好這人雇人把茶葉送到陳家,這才交了銀子,那人從荷包裡拿出一張借據,桃姑又去買了些旁的東西。
  等回到陳家,那些茶葉早被張大叔收好,問過桃姑買了這些茶葉的緣由,只是皺下眉不說話,桃姑心裡揣著個小老鼠問道:“是不是買的貴了?”張大叔搖頭:“若是平時這個價錢也不算貴,只是他是抵貨的,八十兩就夠了。”
  桃姑頓時覺得一張臉紅了起來,半天才道:“他借了給人家銀子,自然不好讓他虧的太多。”張大叔不由愣了愣,隨即道:“楚二哥你為人著實忠厚了些,難怪會,”隨即張大叔就住了口,搖頭道:“忠厚也好,我瞧你定有後福的。”忠厚?桃姑只是一笑:“但願如此。”
  陳大爺吩咐伙計把貨物送到船上,見到桃姑這三十擔茶葉,也沒說什麼,見陳大爺如此,桃姑的心這才放下,轉眼三日就到,桃姑收拾好了東西,隨著陳家的人上了海船。
橫財

  桃姑不是陳家伙計,住的是間單獨的小房,雖然屋子來回不過七步,裡面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不用去和那些伙計擠通鋪就夠好的,這下桃姑方明白了朱三的用意,仔細想來,雖則遇到那樣的夫家,但離開裘家之後接連的遭遇卻又全不一樣,那日若真是一根繩子吊死了,這不過就是稱了旁人的心。
  一安定下來,桃姑也就有心情賞下周圍的景,雖說生在水鄉,但出門所坐的不過是小舟,那曾見過這樣大的海船,等船出了碼頭,徑自往海裡去時,桃姑更覺得眼前所見更為新奇,那一眼望不到的邊的茫茫大海,那不時躍出海面的從沒見過的海魚,還有上下飛舞的從沒見過的水鳥,這一切不要說見,桃姑連聽都沒聽過。
  水手們平日是忙碌的,反是這些附船的商戶變了個無所事事,除了陳家的伙計,還有十來個附船的商戶,個個都是家資豪富,裡面有個姓王的,算是這個地方上除了陳家之外最富的人家,和陳家也是姻親,算來還是陳大爺的表弟。
  排行第三,人都稱他王三爺,從小嬌生慣養長大,要星星不敢摘月亮的,因嫌王老爺分家時候分給自己的家私不多,吵著要王老爺拿了銀子給自己備貨出海,王老爺被他磨的沒法,這才來尋了陳大爺,讓他帶了這個表弟上船,陳大爺本不許的,無奈這是親眷面上,只得允了。
  王三爺紈褲之子,動用的家伙都極精致,除了四個小廝伺候,還帶了兩個丫鬟,上船之時,看見他的行李,就人人咂舌了,等到再見到兩個美貌丫鬟從轎中出來,更是讓人瞪目結舌。
  這樣的人哪有半點去做生意的自覺?開頭幾日還有些老實,只是關在屋裡和那兩個丫鬟廝混,等混了幾日,紈褲的性子又上來了,拉了其他那幾個商戶要賭錢,說海路茫茫,總要尋些事做,那些商戶雖都囊中有鈔,哪個肯去和他胡混?個個都找了理由推脫。
  急得王三爺抓耳撓腮,連尋幾個都不成,見桃姑平日不言不語,當她是個好欺負的,況且又是個從沒見過的人,磨著她只說要和桃姑賭上幾把,桃姑沒料到這人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自然要推辭,王三爺的少爺脾氣發起來,在那裡敲桌子拍板凳的只道桃姑瞧不上她,定要和她賭幾把。
  那些旁的商戶巴不得王三爺把矛頭轉向桃姑,一味的在旁邊攛掇,桃姑到了此時,只覺得自己被人架在火上烤,不答應也不好,答應更是不好,自己囊中此時不過數兩銀子,還不夠這紈褲推一把牌九的。
  王三爺見了桃姑臉上的表情,手一拍桌子,只指著她的鼻子:“姓楚的,你看不上我王三爺是不是,今日這話就撩在這裡,你不玩的話,立時就叫表哥把你推下海去。”
  這話說的極無理,商戶們的臉上都露出不贊成的神情,王三爺反倒以為他們怕了,一只腳踏到椅子上,手敲著桌子:“楚老二,爺找你玩,是看得起你,若不是在這茫茫大海上,誰會找個窮酸玩?”
  桃姑被他激住,想了想,開口道:“既如此,在下就陪三爺,只是先要說好,三把定輸贏,誰輸了,誰就跳入這大海之中,三爺如何?”
  這個?王三爺的神色變了變,隨即又想到,自己在家時候,賭錢少有人能贏了自己,難道這貌不驚人,聽說還是頭次出來做生意的老實人能贏的過自己不成,點頭道:“好,這下爽快,不過三把太多,一把定輸贏如何。”
  說著就換小廝拿來牌九,見總算有人應了,那些商戶也圍在桌邊看了起來,桃姑雖答應了,心裡卻是沒底,手心裡已開始出汗,洗牌,摸牌,只有兩人,也無需做莊。
  王三爺把手裡的兩張牌看了一眼,對著桃姑笑道:“楚老二,你若現時告饒,三爺我還可以饒了你,收你在王家做個下人,三爺我也不嫌你長的丑,等你年紀大了,還賞你一房媳婦。”
  桃姑本就只是賭一把,況且自己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聽了這話只是一笑:“還請三爺出牌,我雖窮,說出的話也從來算數的。”
  王三爺哼了一聲,把手裡的牌攤在桌上,兩個六點,天牌,王三爺蹺起腳:“難道你還能摸出一把至尊寶不成?”桃姑覺得手心裡的汗都快把牌浸濕了,這可和平時年節時候,偶爾和周圍鄰居們玩牌耍子不同,她把手裡的牌先看了一張,心就開始往下沉,一張ど二,那張除了是二四,湊成至尊寶外就再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桃姑的眼往王三爺的臉上掃去,他一臉的得意洋洋,桃姑感到有血往自己的腦上面沖,無路可走就無路可走,裘家當時也沒給自己路走,難道還能有比那時更糟的路嗎?
  桃姑看都沒看,就把手裡的牌放下,眼開始閉上,卻沒聽到眾人的聲音,更沒聽到王三爺得意的笑聲,難道說自己的手氣竟然這麼好,桃姑睜開眼,另一張竟然真的就是二四,桃姑唇邊露出笑容,看向已經呆若木雞的王三爺:“三爺,承讓了。”
  王三爺張大的嘴在桃姑說出這句話之後總算合上了,方才說的話還在耳邊,難道說真的要跳入這海中?雖說知道水手定不會讓自己死的,可是聽的海水極苦,再喝了幾口海水,只怕這命就去了半條?
  那手在胸前直擺,卻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呢?那些商戶有撐不住的,已經笑了出來,王三爺的臉紅了紅,勒一勒褲腰帶,站起身裝作不經意的道:“男子漢說話,哪有不應的道理,下去就下去,不過就是喝幾口海水。”
  商戶們都笑了,有幾個還故意恭維道:“三爺果然為人爽快。”這下王三爺更是騎驢難下,只得在眾人的簇擁下到了船頭,船上的伙計們有空閒的早就跟著來了,雖說是三月天氣,這海風一吹還是挺冷的,王三爺不由覺得身上有些涼,只是又不肯塌了自己的台,心裡暗罵不止,他的小廝早嚇的跑去找陳大爺去了,他們這些跟著伺候的,要真是跳下去出了點什麼事,回去王老爺定會扒了他們的皮。
  王三爺好容易爬上船舷,預備往下跳的時候,聽到陳大爺的聲音響起:“三表弟這是唱的那一出?”見到救星來了,王三爺忙把伸出去的那條腿直起來,笑著對陳大爺道:“這不是賭輸了,要去海裡轉一圈。”
  陳大爺點點頭,看向王三爺:“原來這樣,那你怎麼還不跳?”這話頓時讓大家都震住了,王三爺那張臉上的神色就無法形容了,色彩變化的就和三月裡開的花一樣,什麼色都有,看著下面翻著浪的海面,他的臉色變的更快了。
  陳大爺緩步走到他身邊:“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跳下去啊。”王三爺的腿都軟了,閉了眼睛要往下跳,隨即又收了回來,看著陳大爺,陳大爺緩緩的又說出一句:“我忘了說,這裡可是有鯊魚出沒,那可和你平日吃的魚翅不一樣。”
  聽到這話,王三爺的腿抖的更厲害了,他雖只吃過做好的魚翅,卻也聽的有人說過有漁民為了抓鯊魚喪了性命的,況且這浪那麼大,跳下去水手救不及,那一條命就喪在這海裡了。
  思來想去,自己和那個窮商人可不一樣,轉了過來對桃姑道:“楚二哥,這賭命就算了,等會我讓人給你拿三百兩銀子,就算了了這帳。”見他這樣的丑態,桃姑已經覺得夠了,又聽到他求饒,他總是陳大爺的親戚,做的太絕不好,張嘴正要說話,陳大爺笑了出聲:“原來表弟不過就值三百兩。”
  王三爺的臉頓時變成豬肝色,一咬牙:“三百兩金子好了。”話一出口,覺得身上已經汗淋淋的了,這次出海,不過就帶了五千兩銀子的貨物,三百兩金子一下就去了六成,縱王三爺是是個紈褲也覺得心疼。
  桃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百兩銀子已經出了她的意外,三百兩金子一下就翻了十番,她有些糊塗的看向陳大爺,怎麼陳大爺會站在自己這邊?
  陳大爺輕輕擊掌:“三表弟真是豪爽,楚二哥,你瞧如何?”桃姑覺得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輕輕點頭,半天才說出一個好字。
  見她允了,王三爺想從船舷上下來,只是在那裡時間長了,又說了這一會話,兼還心疼那三千兩銀子,趴在那裡半天下不來,小廝急忙上前扶他下來,王三爺白著一張臉,在小廝的攙扶下進了船艙。
  桃姑還站在那裡,似乎做了一場夢,這轉眼就多了三千兩銀子,就算是在夢裡都從沒想過一次可以有那麼多的銀子,陳大爺走近她身邊:“恭喜楚二哥。”桃姑這才醒過神來,總覺得不對的地方想起來了,自己的運氣似乎太好了吧,那幾張牌就像是有人弄好的一樣,難道說?[/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7

[size=3]第 8 章

  桃姑不由看向陳大爺,陳大爺的臉被胡子覆蓋著,看不出臉上的表情,桃姑低低說出一句:“大爺是看不上王三爺吧?”陳大爺的眉一挑,不等桃姑想出什麼就轉身走了。
  桃姑看著他的背影,這個陳大爺和旁的富家子弟還真是不一樣,不過他能在少年時就上船跑海路自然是和別人不一樣了,有浪卷上了船,細碎的海水打在桃姑身上,桃姑卻渾然不絕,看著茫茫大海,只覺心神無限開闊,能有如此機遇,不枉人世上走一遭。
  有人走近桃姑身邊,桃姑轉頭望去,見是王家的小廝,他恭敬行了個禮:“楚二爺,三爺請你進艙。”怎麼忘了這件事?三千兩的銀子,桃姑深吸一口氣,面上還是十分淡定的點頭隨他進去。
  王三爺已經換了身衣裳,臉上的神色還是灰白一片,靠在床上裹著床鸚哥綠的被子,身邊的丫鬟手裡端著一盅東西,正柔聲的勸他喝點下去,陳大爺坐在床邊,王三爺的臉色在看到桃姑進來時候變的更白了,心裡恨不得把桃姑踹下海去,面上去還要笑道:“楚二爺來了,還請這裡坐。”
  看起來王三爺這一嚇嚇得不輕,桃姑心裡想著坐了下來,說了幾句客氣話,陳大爺道:“表弟,做男子漢的,既說出了就要行了。”王三爺差點一句,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不過估摸著陳大爺也不會護著自己,只得應了一聲,從枕下拿出個小匣子來。
  伸手從被窩裡拿出一把小鑰匙打開那個匣子,王三爺從裡面拿出幾張紙,細細看了一會遞於桃姑:“楚二爺,這在外面,銀子也是不方便的,這裡的貨能值三千兩。”
  桃姑也不客氣的接過那幾張紙,粗粗看了看,上面記了些茶葉,絲綢,瓷器等物,王家豪富,那些貨的價格比桃姑上船前看到的貴了許多,桃姑看一眼王三爺,見他臉上更是一片灰白,這樣敗子,王老爺不知是前世造了什麼孽?
  桃姑不由去看陳大爺,陳大爺臉上的神情還是那麼平靜,也不知陳大爺少年時候是不是這樣,不過這和自己無關,桃姑說了幾句場面話,王三爺還要繼續歇息,桃姑出了艙,和王家小廝交接那些貨物去了。
  剛走出艙門,就聽到裡面傳來東西打翻的聲音,接著是王三爺的罵聲響起:“這麼熱,你想燙死我?”桃姑不由搖頭,這樣敗子,說什麼做生意?
  和王家的人去貨艙裡點清了貨,桃姑把身上僅剩的三兩銀子拿出一兩賞了那小廝這才回到自己艙內,把這幾張貨單小心的收好,三千兩,這麼輕易就砸了下來,也不知道這三千兩到了那邊不知會不會變成三萬兩,而這三萬兩置的貨物,回去後會不會變成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桃姑一下跳了起來,這個數字對自己來說,是從來沒想過的巨大數字,記得裘世達剛出門做生意的時候,冬日一家人圍爐向火,想起日後裘世達如果發達的日子,最多不過想到能有萬兩銀子,置下千畝良田,穿綢著絹,買下丫鬟服侍,再不需自己親自服侍,從沒想過那麼多的銀子。
  有了這許多銀子,到時回了那裡,誰人不來綽臀捧屁?到時別說是討個公道,就算要了裘世達的性命,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桃姑把那幾張紙重新拿出來,小心撫平,手摸著那些字,翻身就在此一搏了。桃姑把紙收好,此後再不許讓別人那樣嘲笑自己,拿過面銅鏡,桃姑看著自己的臉,丑又怎麼樣?窮又怎麼樣,難道沒聽過三十年河東河西嗎?
  桃姑在這裡欣喜不已,王三爺那邊是垂頭喪氣,身邊的丫鬟小廝就做了個出氣的筒,不是嫌飯熱就是衣衫髒了,斥罵之聲就算桃姑是住在他下面一層艙都能聽得到,這成日的罵不絕口,自然就擾了別人。
  這日桃姑正睡的模模糊糊,就聽到王三爺住的艙裡又開始傳出罵聲,這幾日已經習慣,她翻個身正預備又睡去,反正他罵幾句,估計也就完了。
  剛隱隱要進到夢鄉,就聽到罵聲裡面摻了別人的聲音:“消停不消停,這都是去做生意的,要討好彩頭,這一路只聽見你罵人不止,就算有了財氣也被你罵沒了。”
  王三爺是什麼人?從小在家丫鬟小廝們是順著的,王老爺也不大會管兒子,早就是溺愛壞了的,這幾日心疼這三千兩的銀子,偏生桃姑又是個絕少出門的,找不到人吵,此時有人插嘴,自然把氣全發到他身上 ,拍桌子打板凳的道:“我罵我自家的人,又不關你甚事,要你來做什麼好人。”
  說著不光是罵了,還有肉擊打的聲音,想是還打了幾下,那被打的想來是個丫鬟,這一被打不由委屈,抽抽噎噎的哭起來,一哭王三爺心裡更煩,連吼幾聲別哭了,這兩個丫鬟本就是王三爺平時寵著的,帶她們上船,許下的就是等一回去就做姨娘,前幾日被罵已經包了一肚子的委屈,此時被打就更覺委屈,哭的聲音更大起來。
  王三爺的脾氣發作起來,在眾人面前更覺得沒了臉面,順手拿起一樣東西就往丫鬟頭上打去,丫鬟哭的難過,王三爺拿的又是個極重的硯台,哎呀一聲就悶到了,見她頭上出血倒地,那個來吵的不由叫出聲來。
  桃姑聽到聲音大了一句然後又沉寂下來,還當是已經吵完,翻身再睡,誰知沉寂之後吵鬧聲音更大了,另一個丫鬟見這個丫鬟倒地,還當她是死了,原本的幸災樂禍全變成了害怕,怕王三爺遷怒到自己身上,不由假哭起來:“爺既這樣,奴婢也不敢再服侍爺了,也不勞爺動手,自己跳下海去罷。”
  說著這丫鬟假意就要奔出去投海,這不過是撒嬌的行為,誰知王三爺在氣頭上,此時瞪圓了眼:“死了就好,帶你們上來做甚,不會伺候不說,還只會礙手礙腳。”說著就吩咐小廝把這丫鬟抗出去扔下海。
  這下驚動了全船,桃姑見吵嚷的太凶,起身去看,見王三爺住的艙房裡已經是混亂不堪,一個丫鬟頭上出血倒在地上,一個丫鬟被兩個小廝制住,臉上哭的鼻涕眼淚滿臉,口口聲聲不活了,卻不見她往外面去跳海。
  王三爺氣鼓鼓的坐在當中,正在大聲呵斥那些小廝也不會做事,方才和王三爺吵嚷的那人此時一臉無奈的在那裡勸王三爺消氣,還有幾個也在勸著。
  王三爺怎麼肯聽,只是一片聲的要小廝快些把那丫鬟抬了出去,雖說是他們家的人,但一條人命總不能撩在水裡,桃姑也隨著眾人上去勸說,王三爺是個越扶越醉的人,那肯聽,眼瞪的似有牛眼般大,對著桃姑道:“你現在說的輕巧,我那三千兩銀子全還了回來,我還繞不了這兩個賤婢的性命呢。”
  噗,已經有人笑了出來,原來王三爺這幾日的性氣,全是為了那三千兩銀子來的,桃姑還沒說話,陳大爺的聲音已經響起:“表弟,你這又是鬧的哪出?”
  陳大爺方才是在艙裡看舵,初鬧起來別人還沒去報,等到鬧的不堪,有伙計走上去報了,這才走了下來,一路來到艙裡,正好聽到王三爺那句話,不由皺緊眉頭,他本就不願王三爺上船的,不過是繞不過王老爺的面子,就想著等上船後尋個法子趕他下船。
  不過這總是表兄弟,還想著看能不能好一些,上次桃姑和他賭勝,陳大爺本就想試下他,誰知他連跳進海的勇氣都沒有,心頭已經十分失望,等到拿出三千兩銀子後的那些舉動,心裡更加厭惡,只等到大發作後就趕他下船。
  見了這些想來也是時機,進了艙只說的一句:“罷了,表弟,你年紀幼小,想來這海路還是走不了,這路程明日就到瓊州,到了那裡你下船罷,我找一艘船送你回去,至於這兩個丫鬟,休髒了我的船。”
  說著就拂袖而去,王三爺一張嘴張的極大,等陳大爺說完走了,他才急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表哥,我這次出門,還沒到呢就折了三千兩,你總也要等我到了地頭再說。”陳大爺只是盯著他,話也不說,王三爺被他盯的似乎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慢慢放下了手。
  陳大爺再沒半句話,走了出去,快要到艙門口的時候轉身道:“願賭服輸,你這麼大個男人連這點都做不到,羞恥不羞恥?”說著徑自走了。
  王三爺只是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艙內其他的人自陳大爺進來撩下那話就再沒敢出氣,直到他走出許多時候,才有老成些的人咳嗽道:“這是他們的家事,我們還是該干什麼干什麼去。”
  三三兩兩各自散開,桃姑出門時候望了眼王三爺,見他垂頭喪氣坐在那裡,心裡不由好笑,打個哈欠,還是回去睡個回籠覺吧。
瓊州

  第二日就到了,船靠了岸,陳大爺就命張大叔帶著王家小廝把王家的貨物都抬下去,王三爺本還在睡夢中,聽到吵嚷連叫數聲來人都沒得到回應,出來見到那一筐筐的茶葉,瓷器,絲綢都被抬了下去,頓時目瞪口呆,嘴巴張的極大,上前拉住領頭的伙計:“這是誰讓你們抬下去的?”
  伙計們是奉命行事,況且在瓊州只待一日,本來采買那些甜水蔬果都覺得時日不夠了,誰知還要把王家的貨物抬下去,心裡已經對王三爺不滿了,聽到他這樣問,都無人回答,還是張大叔老練些,上前對王三爺行個禮:“三爺,大爺已經吩咐過,等一到了瓊州就讓三爺下船,難道三爺忘了嗎?”
  王三爺的臉頓時紅了起來,他的心裡此時恰似打翻了五味罐,什麼滋味都有,拉著張大叔的衣領只是一推:“你這狗奴,定是你在中間亂傳話的,你們都停下,等我去問過表哥。”
  張大叔在陳家也有二十來年,從船上一個小伙計到現在,早成了陳大爺身邊的左膀右臂,連現時陳家掌家的王二爺見了他都要稱聲大叔,那受過旁人這樣的閒氣,不過他總是本分人,隨即就站定身子:“三爺,小的勸你還是不要去的好,大爺說話從來都是說一是一的,三爺還是作速讓那些人把東西收拾好了,小的這就下船去給三爺尋回去的船。”
  王三爺的驕傲性子可是能聽下這種話的?順手抄起一根棍子就要往張大叔頭上招呼。見他竟然要動手,那些抬貨物的伙計都丟下貨物,王三爺還不知禍已臨頭,正待打下去的時候,手被人緊緊握住。
  王三爺掙扎幾下掙不開,口裡不由罵道:“什麼人竟敢動我?”只是周圍的寂靜讓他覺得不對勁,抬頭去看的時候,對上的是陳大爺的眼,王三爺立時就閉口,陳大爺把手松開,王三爺覺得手膀子都要被捏斷了,連摸都不敢去摸一下,忝著臉笑道:“表哥,你瞧我都來到這裡了,你就不要,”
  話沒說完就見陳大爺走了出去,王三爺剛要叫喚,張大叔已經喝那些伙計:“還愣著干什麼,快些幫王三爺把東西抬下去。”說完張大叔依舊恭敬的對王三爺道:“三爺,你的行李沒空的話我讓伙計們收拾了。”
  說著張大叔就要招手,王三爺氣的肚皮都差點脹破,卻沒有法子,一路摔摔打打的回了艙房,兩個丫鬟見他進來,急忙上前要伺候,王三爺瞪圓雙眼,一手一個推開:“你們是死了嗎?還不快些收拾起來。”這兩個丫鬟滿肚皮的委屈卻說不出來,只得急急忙忙收拾起來。
  這一大早的動靜滿船的人都知道了,有幾個早看不過眼的都在那交頭接耳議論,桃姑自然也知道,只是她生來忠厚,這種嘲笑的話是說不出來,上船這些日子也覺得悶的慌,這好不容易靠岸了也上岸去走走,再則看看有什麼好東西可以拿去販賣。
  桃姑拿了幾匹絹下了船,下船時候正看到王三爺嘟著個嘴坐在一張椅子上,他的那些行李都雜亂的擺在那裡,瓊州本不是什麼大碼頭,那路都宅,王三爺的行李又多,一個路就占去了七成,剩下的只容人側著身子過去。桃姑小心翼翼走過去誰知手上拿著的絹匹一掃,就把他箱子上放著一個小匣子掃下來了,桃姑嘴裡說著對不住,蹲下身子就去拾那匣子。
  王三爺此時性子上來,正像塊暴炭一般,著不到人來出氣,見到桃姑這樣,跳了起來指著桃姑就罵道:“你長沒長眼睛,走路怎麼不看路?”桃姑已把他的匣子拾起來,聽他這樣說,不過眉頭微微一皺就道:“既說了對不住,也拾了起來,三爺怎麼得理不饒人?”
  王三爺一眼看到桃姑手上抱著的絹匹,新仇舊恨不由全湧了上來,咬牙道:“你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話沒說完,已經被桃姑打斷:“三爺這樣說話可就不對了,當日是三爺要尋在下賭勝,也是三爺定下的一把輸贏,至於那不肯踐約也是三爺當著眾人的面說的,怎麼會是在下得了便宜又賣乖呢?”
  王三爺原先只當桃姑寡言少語,是個口齒不伶俐的,誰知她說起話來井井有條,倒愣住了。桃姑又施一禮:“總是同船半月之誼,三爺此時回鄉,萬不可似在這船上這般魯莽,三爺珍重。”說著直起身揚長而去。
  王三爺的手指著桃姑,你你說了兩個字,卻沒有人搭理,只得坐回椅子自己生悶氣去了,張大叔早看見了這幕,忍住笑上前對他行禮:“三爺,恰有艘從呂宋回來的船,被風吹壞了帆,在這停著修,三爺就搭這船回去。”
  王三爺順著張大叔的手指望去,見那船沒有陳家的那麼大,雖也是海船,但窄小了許多,臉上的神色不由有些不好看起來,張大叔怎麼會不明白他的心,裝作不經意的道:“瓊州本不是必要靠岸的,三爺若不想乘這船,那等我們從呂宋回來時接三爺也一樣的,只是本地民風剽悍,不知三爺肯否?”
  王三爺方才坐在碼頭上時,見這瓊州也不甚繁華,來往的也沒有什麼美貌女子,他生在江南繁華之處,從小又嬌生慣養,三天不上秦樓楚館就覺得腳發癢的人,在船上二十余日,雖有兩個丫鬟,不過解渴而用,陳大爺讓他回轉,他雖面上不喜,心裡還是盼的,做出種種舉動不過是傳了回去讓王老爺知道不是自己不肯去的。
  聽了張大叔的話他皺一皺眉,裝出個哭相來:“既如此,就回去罷。”張大叔聽了這話,忙命伙計把他的東西都抬到另一艘船上去,王三爺這才在小廝丫鬟的伺候下上船。
  這瓊州碼頭小,集市也小,桃姑走了一圈見沒什麼可買的,再者說當地人的話她也聽不明白,能有一兩個蹦出幾句生硬的官話已經不錯了,桃姑正預備回船,背後突然闖來一人,對她嘰嘰咕咕說個不停,桃姑又聽不明白,那人見桃姑不懂,伸手就要搶她懷裡的絹匹,這嚇壞了桃姑,這可是在異鄉,桃姑不由有些懊悔不該獨自一人出來。
  桃姑不放手,那人更著急了已經跳了起來,指手畫腳只是去搶桃姑懷裡的絹匹,桃姑怎肯放手,想要叫人幫忙,可是這裡的人都聽不懂自己的話,正在著急時候,身後有人說話:“楚二爺,他不過是想用珍珠換你的絹匹,你不必如此驚慌。”
  這人有些耳熟,桃姑轉頭去看,原來是陳大爺帶了兩個伙計在那裡,伙計還抬了一筐瓜果之類,桃姑平靜下來,隨即又感到害臊,這話語不通可是個大難題,自己會講官話就以為不怕,誰知沒想到還有不會講官話的。
  一個伙計走上前,扯著本地鄉談講了幾句,那人連連點頭,從懷裡掏出幾顆珠子,見那珍珠又大又圓,桃姑不由心底喝一聲彩,從小時到現在,只聽說過合浦珠,從沒想過合浦珠竟這般光華耀眼,不是曾在縣裡銀樓上看的珠釵上面的珠子那樣小米粒似的,這麼幾顆珠子,要多少銀子?
  伙計對桃姑張開手,桃姑急忙把懷裡的絹匹遞了過去,那人一下接過絹匹,就把珠子全都塞到桃姑手裡,桃姑粗粗一看,這珠子大概有五顆,自己拿出的絹匹不過三匹,三匹絹,五顆珠,這絹匹也太貴了,急忙喊住那人。
  那人已走了幾步,聽到桃姑喊他,雖轉身但還是緊緊抱住絹匹不放,眼裡露出驚恐的神情,伙計也愣住了,桃姑本想直接還那人兩顆珠子,話剛一出口才想起這人不通官話,對伙計道:“勞煩你告訴他一聲,這珠子貴重,三顆珠子就夠了。”說著把手上的珠子拿出來兩顆。
  伙計皺眉,但還是依了桃姑的話把那兩顆珠子還給那人,那人先是愕然,然後臉上露出喜色,對桃姑連連點頭這才走了。
  桃姑看著手裡的三顆珠子,這麼大而圓潤的珍珠,拿回去定能賣個數十兩銀子,陳大爺此時才走了上前:“你為何要還他兩顆珍珠?”
  桃姑沒料到有這一問,愣了一下方道:“那人穿著破爛,定不是做生意的人,這幾顆珍珠想來就是他全部家底,一顆已足夠換我手上絹匹,剩下兩顆就是我賺的,雖說商人逐利,但若太貪也不是什麼好事。”
  陳大爺的眉頭微微一聳,什麼話都沒說就轉身離去,難道說是嫌自己太迂,可是有了兩顆珍珠的利,這利已經極厚了,桃姑搖搖頭,還是不要去想這些,等上了船,總要去討教一下此去各地的土話,就算不精,能知道點皮毛也好,就不會鬧今日這樣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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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8

[size=3]劉夫人

  隨著吹拂到身上的海風變的越來越熱,那一望無際的大海中終於能看見陸地的邊緣,這次出來的第一站呂宋島也就到了,桃姑站在船頭,眺望著那越來越清晰的島嶼,不知這個地方能否把自己帶的貨物變成銀子?
  十倍的利息,也不知道小四說的對不對?水手們准備靠岸,岸上已經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雖說在船上已經請教過幾個會說這邊話的水手,但不過知道那麼幾句,分辨不出來他們說的是什麼,看這個碼頭不小,商船進進出出,有些商船明顯和自己所乘的這種船不一樣,是不是就是從佛郎機來的商船?
  聽說這個地方原本有土人,不過也沒什麼王,等佛朗機人一來見他們無主就稱佛朗機人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建了碼頭,設了關口收過往商人的稅,還在土人中間傳什麼天主教。商戶們平時白話起來,對佛朗機人議論紛紛,說他們長的就像那書上的夜叉,紅頭發,藍眼睛,嘴唇血紅,皮膚慘白,每到了一個地方就說這塊地方是他們發現的,要把這塊地方占了,也不想想那些土人自古生活在這裡?
  幸好中國地方大,京城又有聖天子坐鎮,他們才肯和中國人做生意,只是可惜聖天子不肯管這裡的事,橫豎不過就是和他們做生意,殺的也不是中國的百姓,由他們去罷。
  說如果不是這邊的利息大,誰願意那麼老遠跑來這個地方?言談中還對陳大爺特別稱贊,說從沒見過陳大爺這樣膽子大的,別人是一做完生意就回去,他還和那些佛朗機人攀談,還帶著水手們學佛朗機人的話,說等以後造大船到佛朗機人的國家那裡去看看。
  這種吃生肉,長相怪,不信佛的人的國家簡直就似地獄一般,哪能輕易前去?桃姑聽著他們議論,倒覺得對陳大爺起了欽佩之心,這樣的一個男子,既見了那麼多,定要一個十分美貌,才學過人,能隨他到處行去的世家女子才能配上,難怪陳大爺到了現在都沒娶妻。
  船已經靠了岸,但水手們並沒讓他們馬上下去,還要等著佛朗機人上船檢查過貨物才能下去,這常走江湖的老商戶倒也明白,過一個關就要預備下銀兩,桃姑倒著了急,沒想到這一點,總不能拿貨抵吧?
  佛朗機人已經上了船,是一個官模樣的帶了兩個抗了火銃的兵模樣的,陳大爺身為船東,已經迎了上去,和那個官行了禮,卻不是桃姑素日見慣的,而是手放在肚子上彎了下腰,桃姑不由比了這麼個動作,這樣行禮,總覺得不好看。
  陳大爺嘰裡咕嚕和那個官說了一會,官頻頻點頭,接著陳大爺對商戶們道:“這是佛朗機國派駐在本地關口的稅官,各位把手上的貨單交出來,到時按了單子納了稅,各位就可以下船了。”
  那兩個抗了火銃的兵上來收單子的時候,桃姑仔細看了看,這兩個兵看起來年紀還不大,眼睛果然是藍的,面上很白,但不是那種珍珠般光潤的白,而是那種慘白,難怪說他們看起來白的像鬼,鼻子很高,高到桃姑擔心他們的鼻子都會碰到帽子,那兩個兵看到桃姑不錯眼珠的看著他們,突然笑了一下,嘰裡咕嚕說了一句,桃姑也沒聽懂他們說的是什麼,只是按了陳大爺剛才所做的,把手放在肚子上彎了下身。
  這兩人對看一眼,突然大笑起來,桃姑不知他們笑什麼,難道說自己這種禮節不是該對兵行的,臉不由紅了起來。
  也不知是陳大爺說了什麼,桃姑的稅就用了從瓊州得來的那三顆珍珠抵了,等這裡的佛朗機人走了,那早等在船下的本地牙行的伙計一湧而上,開始招呼起來,好在這些牙行都是中國人開的,用的伙計雖也有本地人,教了他們說的官話,不消發愁聽不懂。
  桃姑一來不熟,二來怕被騙,雖也有幾個牙行的伙計上前來勾搭,她卻都推辭了,正在不知該做什麼的時候,朱三走上前笑道:“楚二哥,你可是發愁去哪家,索性你去王家商行,只是他家從不上船來招呼客人的,等我帶了你去。”
  見朱三這樣說,桃姑松一口氣,回身看了看貨物,朱三笑了:“那些不用急,在這總要歇個十來天的,等和王家那邊商量定了,再讓他們的伙計上來船裡拿貨不遲。”桃姑這真覺得自己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對朱三連連施禮道:“謝過三弟了。”
  朱三帶著桃姑下了船,這一路的房屋和家鄉的又不一樣,沒有瓦房,也少見磚,大都是木頭蓋的房子,而且只有一層,最奇怪的是有些房子上還壓了石頭,見桃姑只盯著房屋看,朱三道:“這裡近海,風極大的,有些人家的屋頂怕被吹去,就壓了這石頭。”
  說話時候,已經到了一條繁華街上,這條街本就連著碼頭的,兩岸店鋪林立,那些招子上面大都是中國字,也有些曲裡拐彎蝌蚪樣的,倒和那日見的那個地圖上的字有些像,想來就是什麼佛朗機字了。
  朱三已經領著桃姑走進一家商鋪,裡面的擺設倒和在中國時候一樣,一個半人高的櫃台,前面放了桌椅,有個伙計正在那裡忙碌,看見朱三進來,急忙上前招呼,朱三拱拱手:“不知道王老爺可在?”
  那個伙計雖穿著中國人的衣裳,但中國話說的很生硬,看來是雇的本地伙計,已經請他們坐下,上了茶這才進去裡面叫人。
  桃姑坐下後打量了這間商鋪,看起來倒不大,布置的很雅靜,櫃台裡面有個擱貨物的,上面除了中國這邊的絲綢茶葉瓷器,還有些從沒見過的,想是從佛朗機過來的,見桃姑打量,朱三又道:“別看這家店門面不大,生意卻極好,後面的庫房是旁的店三倍大,主人為人又豪爽,當初大爺初來出海就住在這裡。”
  說話時候,竹簾已經被掀起,走進來的卻不是男子,而是一個婦人,她生的極美,舉動端莊,桃姑急忙低頭,肚裡還想著,怎麼遠離故土的地方還有這麼一個大家閨秀的人?
  這婦人走到他們面前,朱三是伙計,只是桃姑也是初見,不知該怎麼行禮?
  婦人笑道:“不知這位小哥做何稱呼?”朱三已經行禮下去,婦人讓他起來,朱三才道:“劉夫人,這是附了家主人船的一位商人,手裡有些貨物想出脫,小的特領了他往貴號來。”聽到是位商人,劉夫人面上笑的如春風樣,連道幾個萬福,請教貴姓,桃姑急忙還禮,這位夫人還真有些奇怪,怎麼也不回避。
  行禮後各自坐下,劉夫人掃一眼桌上擺著的茶,對伙計道:“這麼熱的天,誰耐煩喝這個,還不快些取椰汁來。”聽她口音卻像江南這邊的聲口,桃姑不由又細細打量起來,方才一眼看去只覺得她極美,現在細細看來,她眼角已經有些細小的皺紋,唇角也已垂下,想來總有四十了,只是她雖笑的溫和,卻總有不容人輕視之意。
  此時說了兩句,劉夫人不過問些路上可辛苦的話,還命伙計先去把桃姑行李搬來,朱三也跟著伙計自己回船,等他們走後,劉夫人笑道:“楚二爺,既是找上門來,我也不客氣了,你先在這住下,貨物的出脫等我尋到好的商人,再給你牽個線。”
  桃姑只連答幾個是字,覺得自己坐在這位夫人面前,手腳都沒地方擺了只是怎麼這麼一位夫人會來到這裡?伙計已把椰子汁取來,用一個白瓷盤盛了,劉夫人親自打了一碗給桃姑:“你嘗嘗,這地方也只有瓜果產的極盛,可惜本地沒有冬日,不然放了冰塊進來味道更佳。”
  桃姑雙手接過嘗了一口,一股清涼的甜味溢滿口,和平日解暑的酸梅湯全不一樣,桃姑不由一口飲盡,贊道:“確是清甜爽口。”
  見她愛喝,劉夫人接過碗又要給她打,桃姑怎敢勞她動手,剛要阻止卻覺得小腹一陣疼痛,難道這天氣太熱,又喝了這個得絞腸痧了?不對,怎麼還有股暖流往下身去?總不會是月事來了吧?
  桃姑的月事一向不准,有三個月來一次的,有半年來一次的,最長時候還有一年才來的,原先還擔心不易受孕,被裘家那樣對待後反而覺得輕松,月事一年不來,扮男裝才不會露出馬腳,上次是三月初三來的,現時已是五月中,怎麼兩個月就來了?
  見桃姑面上變色,劉夫人還當她是喝了椰汁發病,忙要招呼伙計,桃姑情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腕,低低的道:“夫人,我不過是月事來了。”月事?劉夫人眉頭一蹙,看向桃姑,看見她下身似有血跡滲出。
  桃姑此時心急如焚,若劉夫人不肯包容,這嚷出來可怎麼辦?劉夫人已經叫了聲:“小婉。”應聲走進一個僕婦,劉夫人指了桃姑對她:“把這位客人送回客房。”見劉夫人不說出去,桃姑的心這才落了,小婉不由皺眉,劉夫人對她點點頭,小婉急忙攙起桃姑,見到凳子上有血跡時候,小婉不由蹙眉看向劉夫人,劉夫人只是揮手命她快去。
  王家招待客商的客房倒穿過一個院子就到,剛進到裡面,劉夫人就拿著一包東西進來,吩咐小婉打熱水來,再去攔住伙計把桃姑的行李拿進來,這才坐到床邊道:“這些東西都是可用的,只是你為何要扮作男裝?”
第 11 章

  桃姑此時心已經定了,道個萬福:“夫人還容我先換了這身再從細說來。”她還是男裝打扮,偏又做了女子的萬福,劉夫人不由忍俊不禁,隨即又斂了笑容,小婉此時已經拿了桃姑行李進來,看見這樣情形,倒站在那裡,劉夫人低低吩咐一聲,小婉會意,從行李裡拿出一套衣褲來陪著桃姑進到後面。
  不一時桃姑出來,小婉把水倒去,換下的污濁衣褲也一並拿去,桃姑倒覺得有些不好,劉夫人已經開言:“我這裡人來人往,還是由小婉拿去吧。”桃姑這些日子遭遇的大都是冷遇,雖有朱三他們幫忙,卻要掩蓋了行藏,大為不便,此時聽了劉夫人此言,頓覺無限感慨,眼裡頓時已經有了淚。
  劉夫人是個聰明人,瞧了她這麼舉止,沉吟一下道:“罷了,你既扮了男裝,又到這天外之地來,定是有不可解之事,我又何必徒惹你的傷心,你且在這裡安心住下,貨物等我給你尋好的商人出脫了,陳大爺也是個極好的主家,他那裡我再幫你掩飾,到時回了故鄉,有什麼潑天的仇,身邊有了銀子傍身也好解了。”
  劉夫人此話說的桃姑淚水漣漣,她沒想到劉夫人竟是這樣一個慈愛仁和想事通透的人,不免把裘家怎麼對待自己的事略微說出,只不過說了幾句,劉夫人也就跟著垂淚:“沒想到世上竟有這樣無情無義的男子。”
  見劉夫人也掉淚,桃姑反安慰她道:“這不過是我命薄,再則貌丑家窮,並不似那位江家千金,家私豪富,長的又那樣可人疼,做男子者,薄情寡義也是,只是沒想到有人能顛倒黑白如此。”
  劉夫人止住她:“罷,世人大都是只以貌取人的,也不是我托大,這做人大事須要自己拿定主意,你能變了裝扮,趁了海船到此,難道還不如一個閨閣中依靠男子的女兒家?”
  劉夫人這樣的話桃姑之前從沒聽過,不由起身行禮道:“夫人不過一句,卻似醍醐灌頂一般,多謝夫人了。”劉夫人忙把她挽起:“倒是我惹你想起那些傷心事,往事已矣,定會否極泰來。”
  桃姑剛點頭,就聽到門外傳來小婉的聲音:“老爺回來了,夫人在裡面。”接著簾子一掀,一個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本來滿面笑容的他眼轉到桃姑和劉夫人相握的手上,那臉色頓時十分的不好看了,還算他經的事多,重重的哼了一聲。
  桃姑似被燙到一樣縮回了手,自己現時可是男裝,若被王老爺誤會了可怎麼得了?一想到這,桃姑的面上又開始顯出紅色,看在王老爺眼裡就越發顯得有鬼。
  劉夫人款款的迎上去:“回來了,我這正在和妹妹說話,你怎麼問也不問一聲就闖進來了。”妹妹?王老爺眉頭緊鎖的往桃姑身上看去,眼前這人,身材瘦小,面皮黝黑,額頭上還有個疤,一雙手全是老繭,看不出半點似女人的樣子。
  劉夫人輕輕推王老爺一下:“你啊,休要以貌取人,女生男相的又不少,難道你沒看見她左耳還有耳洞,脖上沒有喉結?”王老爺這才重新細看,雖說桃姑身著男裝,但也經不起男子這樣細看,不由低下了頭,手不自覺的卷著衣服的邊。
  王老爺這才道:“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這女子為什麼扮了男裝,還到這天邊之地來?”劉夫人白他一眼:“你啊,今日糊塗了不是?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王老爺急忙賠罪,桃姑從沒見過夫妻之間可以這樣的,不由呆住,知道桃姑是女子,王老爺也不好多待,正要出去時候又被劉夫人喊住:“回來,等見了王大爺你可不能說出她是女子,就說已在我家住下,等尋好的商家,旁的什麼都不要說。”
  王老爺點頭應了這才出去,等他走了劉夫人又拉桃姑坐下,桃姑不由好奇問道:“夫人又為何離開家鄉,到這天外之地呢?”劉夫人唇邊露出一絲笑容:“我卻不是有傷心事,而是想見識些外面的東西。”
  說到這裡,劉夫人似乎想起了當日的事情,微微一歎:“誰又想離開故土?只是總有些事讓你不得不離開。”轉頭看見桃姑亮閃閃的眼,劉夫人又是一笑:“我倒沒什麼,只是他肯捨下那些,也算是終身有托。”
  這個他不消說就是王老爺了,初來乍到,桃姑也不好多問,就安心在這王家商行住下。
  呂宋極熱,雖說房裡用的都是葦席竹枕,海風也能吹進來,但桃姑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之前在船上時,因怕自己行藏露出,艙內再熱桃姑都不敢出艙,那時反不覺得悶熱,此時劉夫人既已知曉,心裡松快許多,這一松快就覺得熱的很,再者月事在身,只覺得到處都是粘稠的,索性坐起身來到窗前看月。
  這日是十五,一輪滿月掛在天空,想起曾聽說過的拜月之事,桃姑雙手合十,口裡喃喃祝願,願裘家一定要安享榮華到她能報仇之時,從頂端跌落遠勝過當日自己所受的羞辱,桃姑默默祝禱完,心裡似才覺平靜,想起白日劉夫人所說,暗暗握了拳頭,定不會負了這個誓願,重又躺下睡去,此時才覺困倦,迷迷糊糊一覺睡去。
  醒時早已天明,小婉端了洗臉水進來笑道:“夫人說了,你的行動就由我照顧,洗衣這些也全交由我去。”桃姑知道小婉是劉夫人身邊得力的僕婦,忙要從荷包裡拿出點銀子謝她,只是銀子不過只有二兩,倒是那顆珠子值些銀子。
  桃姑的手在珠子上摸來摸去,昨日交稅已去了兩顆,這顆卻是想自己留著,還是硬了心腸把珠子拿出塞到小婉手裡:“也不知怎麼稱呼,得了你家夫人這麼大的恩惠,這點小小意思,就當是我謝你的。”
  小婉是個識貨的,估一眼就知道這珠子並不便宜,也沒接過來,只是笑道:“楚姑娘這樣說就外道了,我們都是女子,又都是在這天外之地,互相幫襯還不夠呢,難道說姑娘還怕我到處說什麼不成?”
  這話說的桃姑立時面紅耳赤起來,她本來就沒這個意思,門外已經傳來劉夫人的笑聲:“小婉,給了你,你就收著,還說那些話堵人的心。”見劉夫人進來,小婉行禮後就退下。
  劉夫人今日的裝扮和昨日不一樣,昨日還是江南女子的打扮,頭上雖依舊梳了髻,身上不過穿了夾紗的襖子,底下卻不是裙子,而是撒腿褲子,走起路一雙小腳在褲子裡面遮掩,倒有別樣的風姿。
  桃姑不由看呆,還從沒見過大戶人家的當家奶奶這樣打扮,劉夫人抬頭見她這樣表情,笑道:“這裡悶熱,穿這樣也涼快,昨日是要見客才那樣穿的,你是沒見過佛朗機的女子打扮,她們穿的那衣衫,竟是袒胸露背的,若是沒有布倒罷了,偏生下面的裙子做的十分寬大,能再藏兩三個人,你說這裁縫是怎麼想的,怎麼就不把裙子上的布用到上面去了?”
  劉夫人談吐機敏,桃姑用心聽著,只是劉夫人的事情極忙,坐了一會就告辭,桃姑又沒有事做,小婉見了笑道:“姑娘若覺得的悶,何不去那集市瞧瞧,也有商人擺著貨賣的,裡面有些從佛朗機那邊過來的。”
  這話真合了桃姑的心,小婉喚了個本地伙計過來,命他帶著桃姑去集市上瞧瞧,這伙計年不過十三四歲,身材瘦小,卻也機靈,還能說幾句官話,昨日是從正門進來,今日出去卻是從後門走,後門臨著海灘,有高大的椰子樹站在海邊,昨日喝的那椰汁想必就是這椰子樹長的,桃姑從沒見過生長的如此筆直高大的樹,看了一會才從小道繞過去到了集市。
  集市雖然簡陋,卻也繁華,看打扮什麼樣的人都有,只是就算有佛朗機人打扮的都是男子,絕見不到一個女子的,桃姑本還想著看看劉夫人口裡的那種上身光著,下面裙子能藏幾個人的佛朗機女子打扮的,倒忘了去看那些貨物。
  再說這些商家拿出來擺的都不是上好的,桃姑行了幾家,見不過就是些玻璃鏡,玻璃匣,玻璃杯子這些,做工也不算很精細,正預備讓伙計帶著自己回王家,就聽到前面傳來吵嚷。
  那伙計還是個少年好熱鬧的時候,聽到有熱鬧可瞧,伸長脖子去看,桃姑見他這樣,索性跟著他往前面走,那發出吵嚷的也是個商戶,他打扮的稀奇古怪,長相和昨日的佛朗機人長相是一樣的,也是滿頭金發,嘴裡正對著面前站著的人嚷嚷。
  面前的人倒很熟悉,是陳大爺,他腳下還有一些玻璃碎片,看樣子是陳大爺不小心打碎了這人的貨物,那佛朗機人嘴裡嚷著,陳大爺倒很鎮定,桃姑不由有些著急,這總是佛朗機人的地盤,陳大爺不知會不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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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8

[size=3]疑惑

  那佛朗機人嚷嚷半天,見陳大爺還是那樣站在那裡,當陳大爺聽不懂他的話,氣焰更高伸手就去扯住陳大爺的衣領,看來這佛朗機人要拉陳大爺去見官,桃姑環顧四周,好像這裡就只有自己和陳大爺是中國人,這出門在外本要互相幫忙,踏前一步,出言道:“有何事都可解了,為何要帶去見官?”
  那佛朗機人聽到有人出來管,一眼掃去,見是個矮小的中國男人,眼都不捎一下,轉頭還是對陳大爺嘰裡咕嚕說個不停,桃姑還想說話,可是雖學了些時日的佛朗機語,可除了些價錢和貨物還有打招呼之外,旁的一句都不會,這要被拉去見了官,他本國的人自然偏著本國人,桃姑憋足了勁才憋出幾個佛朗機的話,那佛朗機人聽到桃姑那生硬的話,倒轉了身指著桃姑,又指了地上那攤碎玻璃,高聲嚷了起來。
  桃姑聽了半響,只有那個三百是聽懂的,難道說這堆碎玻璃他就要三百兩銀子,實在是獅子大開口,一急就用中國話說出來:“這麼玻璃,不過值的百把兩銀子,討那麼多,實在不該。”
  佛朗機人雖聽不懂桃姑的話,卻也猜出一點意思,他本是在本國犯了法,被流放到這離本國極遠的地方來的,也沒有什麼技能,本錢也沒有,就弄些粗劣的玻璃制品來,在這集市上靠敲詐各方商戶為生。
  見桃姑這樣,反放下陳大爺往桃姑走去,邊走還邊把醋缽大的拳頭捏起來,桃姑見他似乎要打,硬著頭皮還要說話,就聽陳大爺低低說了一句,那佛朗機人本氣焰騰騰的,聽到陳大爺所說的話,眨了眨眼還不相信,只是轉頭去望陳大爺,陳大爺手一攤開,亮出手心裡的一樣東西,那佛朗機人臉上頓時變色,本就白,此時更是白的可怕,反對著陳大爺行禮不止,嘴裡還嘀嘀咕咕似在討饒一般。
  見沒熱鬧可瞧,那些人都散去,陳大爺這才把那東西收進懷裡,桃姑見陳大爺輕易就解開了,倒反而暗自怪起自己多事,陳大爺既走了這麼多年的海路,每趟的利息極大,自然有他的路子,自己反還以為他解不了。
  正在暗自怪自己,陳大爺已經走到她面前道:“楚二哥也是出來走走。”聽到陳大爺話裡並沒責怪自己的意思,桃姑這才松一口氣,拱手道:“本是想幫下陳爺的,誰知沒幫到反而差點落的人笑話。”
  陳大爺微微一笑:“楚二哥為人重義,確是難得。”別的就再沒了,這話說的桃姑不知是贊自己還是貶自己,沉吟一會才道:“既如此,在下就先回王家。”陳大爺跟著她轉身:“一起回去也好。”
  這下桃姑停下腳步:“陳爺也住在王家?”陳大爺點頭:“我初次來呂宋就認識了王兄此後每次來此,都是住在他家,貨物也由他幫忙出脫。”原來如此,這倒怪自己沒想到了,朱三既知道王家,定是陳大爺說的。
  這集市也不長,說話間已到了王家,伙計上前掀起簾子,兩人進到屋內,劉夫人穿著齊整,頭上戴了金絲髻,髻上鑲著偌大的紅寶石,鬢上還簪了金簪,穿了湖藍大袖衫,一雙小腳遮在白綾裙下,正在那坐著和一個佛朗機人說著什麼,見到他們進來,不過手微微一抬,露出藕臂上的一雙絞絲金鐲來,吩咐伙計請他們到旁邊坐下。
  桃姑是想見見劉夫人怎麼談生意的,陳大爺卻也沒回房,徑自坐到桃姑對面,桃姑也不去細究陳大爺的舉動,眼只盯著劉夫人那邊。
  劉夫人也講的一口極流利的佛朗機話,桃姑是一句都聽不懂的,心不在焉的接過伙計送上的椰汁,什麼時候才能學的似劉夫人一樣,要知道這經商一途,錢來的快,去起來也是極迅速的,若沒有個穩妥的法子,一個孤身婦人,潑天的家私也守不住,總不能著了男裝過了一世?
  難道說報了裘家,就躲入尼庵過一世不成?桃姑心裡在想,耳邊忽響起陳大爺的咳嗽聲,桃姑也覺得胸前冰涼一片,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把整杯椰汁都倒到面前,竟沒有一滴喝到嘴裡。
  桃姑的臉騰時紅了,站起身含糊的說了一句就對劉夫人拱手回去自己房裡。
  昨日污了的衣褲已被漿洗干淨放在床上,桃姑忙拿了衣服進到裡面換掉,只是不好再勞煩小婉,見院子裡面有井,索性自己洗了吧,剛走到井邊就見小婉過來接了衣服:“還是我來洗吧。”
  桃姑推辭不過,索性拿個椅子坐在旁邊,邊看小婉洗衣服,邊和她白話,小婉也是個健談的,問一答一,桃姑笑道:“從沒見過你家夫人這樣的女子,卻不知是怎麼修的才能到這樣?”
  小婉用手抹一下額頭的汗:“我家姑娘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原先也是嬌滴滴的大家閨秀,足跡都不出閨門的。”想到劉夫人的舉止和那雙總是掩在裙邊的小腳,桃姑也有些明白,只是怎樣的經歷才能讓原本嬌滴滴的大家閨秀跑到這化外之地?
  桃姑還在沉思,就聽到劉夫人的聲音:“小婉,又在背後說我什麼?”此時劉夫人已卸掉濃妝,頭發只用一根玉簪綰住,穿了一件淺藍的夾紗襖子,裙子也換成夾紗的,手裡拿著一把蕉葉所做的扇子,笑吟吟的走過來。
  桃姑急忙起身讓座,小婉手上還是沒停:“姑娘,這不閒著白話一下。”說話時候,已經把衣服洗好,端著就要去晾曬,劉夫人並沒坐到桃姑讓出的椅子上,只是又拿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了才笑道:“小婉跟了我幾十年了,說話得罪之處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桃姑急忙道:“不敢不敢。”劉夫人一雙眼笑的彎彎的:“妹妹還請坐下,何必這麼拘泥,況且你此時扮了男裝,若太拘泥了初時倒不怎麼,時候長了,難免帶了幌子出來。”
  這話是帶著關心的,桃姑也想到這點,在船上時才肯經常出來,就算去請教朱三佛朗機語,也是瞅人少時候,在人多時節,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只為不露幌子,聽到劉夫人這話急忙點頭道:“夫人說的是,在下也想過,只是從生下來就做了女子,此時雖然著了男裝,又壓低聲音,卻也怕被人看出破綻,只是偏又走了這條路,連避著人都不成。”
  劉夫人嗯了一聲,繼續看向桃姑,緩緩的道:“何不干脆復了女裝,有我這個例子在前,想來也沒有人肯說什麼。”這話聽在桃姑耳裡似霹靂一般,她雙手搖的似撥浪鼓一般:“這不成,我是附陳大爺的船來的,如果此時復了女裝,到時只怕回不去。”
  回不去了?劉夫人的眼盯在桃姑身上,雖說桃姑的扮相已經像的十足,只是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一些破綻,那雙手雖然布滿老繭,但還是小巧的多,骨節處都不像男子,遮掩在高領下面的脖子,那裡是沒有喉結的。
  反倒是左耳的耳洞沒什麼稀奇,常有怕小兒難養穿個耳洞的,就不信陳大爺的那雙利眼沒瞧出來,只是陳大爺為什麼沒揭穿呢?難道說是憐惜桃姑,但這不像自己認識的陳大爺。
  見劉夫人不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看,不由往身上瞧瞧,但是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小心的叫道:“夫人,可是有什麼事嗎?”
  劉夫人搖下頭,笑道:“沒什麼,方才來的是個佛朗機的商人,他想要些貨物,我想你的貨物是否能出脫,只是他從沒來過此處,我怕有些不妥,這才出神。”
  原來如此,桃姑道:“我是初學做生意的,自然沒有夫人這般明白,夫人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好了。”劉夫人微微一笑,等會可要設個宴席,請請陳大爺和桃姑才好。
夫妻

  劉夫人在這裡自己打算著,手裡的扇子也越搖越快,她是個想到就要做到的人,恨不得立時就要起身吩咐小婉去備酒席,正要起身的時候,桃姑思前想後終於開口問道:“夫人,我有個不情之請,卻不知夫人可允?”這有什麼?劉夫人只是微微一笑:“遠離故土,我們都是親人,還有什麼事?”
  桃姑遲疑半響才道:“方才聽夫人能說一口的佛朗機話,我雖在船上請教過幾個水手,只是他們說的卻都不如夫人說的那麼好,還想請教夫人一些時日。”
  哦,原來是這個,劉夫人剛想開口,就傳來腳步聲,劉夫人並沒轉身,依舊坐在那裡,桃姑抬頭,見是王老爺走了進來。
  桃姑急忙起身行禮,王老爺看見自己的妻子和個男子坐在那裡說話,態度還有些親熱,已是不滿,那眉直皺起來,直到桃姑站了起來,王老爺看見是她這才把眉毛松一松,但臉上神色還是有些不好看。
  劉夫人抿嘴一笑,手裡的扇子輕搖:“你今日是怎麼了?做這個臉給誰瞧呢?”王老爺的眉並沒完全展開,看著桃姑,劉夫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嗔道:“這有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老爺還是搖頭:“話雖則這樣說,只是她總是男子打扮,若傳了出去,終究不好。”桃姑的臉頓時燒紅一片,自己怎麼就忘了這點?劉夫人的眉只是輕輕一挑,看向桃姑,心裡已有了主意,起身笑道:“倒是你想的周到,我沒想到這個。”
  聽到妻子這樣說,王老爺伸手輕輕撫了下妻子的肩,然後看向桃姑:“實在不行,你換了女裝吧。”這可怎麼行,還不等桃姑反對,劉夫人已經開口:“你也糊塗了?她是個孤身女子,若真換了女裝,行走之時還是不方便,況且陳大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恨人騙他,到時他發作起來,你讓這個妹妹如何自處?”
  王老爺捻一捻唇邊的胡須,看向桃姑,這個事情還真是有些難辦,劉夫人一笑:“這妹妹已經扮了男裝,我的主意,也不要換了女裝,索性就這樣走下去,直到回了故鄉再說。”這個?王老爺的眉頭又皺緊,劉夫人白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怕人說,不然我讓小婉服侍這位妹妹是做什麼的?”
  王老爺看向桃姑所住的屋子,那間屋子雖是在靠近內院的角落,並不和旁人住的屋子連在一起的,但靠近路邊,總還是有人經過,王老爺微微搖一搖頭:“娘子想的極是,只是這妹妹住在這裡,總是有些不方便?”
  劉夫人重又坐下:“我早想到了,索性就把這妹妹的住處放到陳大爺所住的院子,一來,小婉可以服侍他們兩個,二來,這妹妹平日想學下佛朗機語,也可去和陳大爺請教。”只是這樣嗎?王老爺盯住妻子,劉夫人由他去看。
  桃姑此時面上更是燒紅,搬去陳大爺的院子,他是個男人,這單獨和個男人住在個院子裡面,和一群男人住在一個院子裡面,到底是哪個更讓自己不好意思?
  劉夫人用扇子點一點椅子,讓桃姑坐下:“你放心,那個院子就在後面,自帶一扇門可以出去的,有五六間屋,你住了一間,陳大爺住了一間,再就是小婉這幾日過去住一間,並沒閒雜人等會出入,比這裡好了許多。”
  王老爺也在旁邊點頭:“陳兄弟一向愛清靜,那個院子一直只住著他一人,不過就是打掃的人每日進去一遭,你住那裡極好。”
  是好,但是陳大爺難道不會把自己趕出來?桃姑不由脫口而出,劉夫人差點笑出來:“你放心,陳大爺人極好的,等我命人去和他說。”
  說著就叫小婉,王老爺已經轉身出去:“我恰要去找陳兄弟,順便和他說了。”桃姑還怔在那裡,這樣就行了?
  劉夫人目送著自己的丈夫出了門抬頭見桃姑怔在那裡,用扇子掩住口:“妹妹可是怕陳大爺?”桃姑頓時被問住,但又不好意思承認,劉夫人眉一挑:“妹妹,我說句話你別嫌我托大,此時是自己出來行走江湖,怎還能似當日在家時候,什麼人都要去見,什麼話都要說,不然日後回去,縱能報了仇,其它事情可還難說。”
  劉夫人所說,恰點中桃姑心事,她頻頻點頭:“我才疏學淺,當日不過是出於義憤,才改裝出來,這幾個月也前後思量過,雖說之後遭遇算是順利,但那不過是運氣使然,只是闖蕩江湖,也要有些才能才行,昨日一見夫人,就覺得似天人一般,今日夫人又這般說,還望夫人不吝賜教。”
  說著桃姑起身,又行了禮,劉夫人也沒還禮,只是端坐在那受了她的禮才道:“萬事開頭難,妹妹現在即已出來,就比旁人要好多了,要說提點,也沒有什麼,只是行走江湖,總要記得膽大心細,再則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千萬不要貪多。”
  這道理很簡單,桃姑點頭,劉夫人看著她,眼中似有無限感慨:“妹妹經歷這些,還能挺的起身,真是羞慚我了。”桃姑不由奇了,聽小婉所說,劉夫人是當日閨中嬌滴滴的女兒家,和自己這種窮家出來的女子全不一樣,定是吃了無數的苦,才能有了今日,怎麼現在又這樣說。
  桃姑的眉微微一蹙:“恕我冒昧,聽的小婉說的,夫人也是嬌滴滴的閨秀,都肯到這天外來,能在絕境時想起法子並不稀奇,能捨下富貴才稱難得。”劉夫人似有感慨,微微歎了一聲:“想不到我的知己竟是你,不過那些都是往事,其實當日我,不過一點不甘心,再則或許如妹妹所說,還有一點運氣罷了。”
  背後傳來王老爺的聲音:“娘子,你們倒在這裡互相恭維?”桃姑急忙起身,劉夫人嗔道:“誰有你這樣的,進來不出聲,倒在那裡聽我們閒話,實在不該。”
  王老爺只是呵呵一笑:“這不是怕打擾你們閒話。”劉夫人一雙眼只是瞧著丈夫:“你啊,難道是見我和人說話,怕我在你背後說你壞話不成?”王老爺轉頭去看她,眼裡似有無限情意:“壞話?似我這般,可還有什麼可挑的?”
  桃姑的臉頓時又紅了,從沒見過這樣在人前的夫妻,她雖成親五年,深記得床上夫妻,下床君子,裘世達對自己,能有好聲氣已是難得,當日去裘家說理,見裘世達對江玉雪輕言細語已是酸楚不已,當世上夫妻能做到那樣已是極好。
  哪曾見過這樣?心裡頓時不知是什麼滋味,原來世間夫妻,並不是只有哪一方占上風的,也有似眼前這般你敬我愛,互相體諒的。
  劉夫人回身見桃姑站在那裡,忙拉一下王老爺的袖子:“瞧你,有什麼話不能回房裡說,只在這裡說,羞不羞?”這話倒說不清是嗔還是怪?王老爺咳嗽一聲,正色道:“方才我去陳兄弟那裡,已經說准了,等會就把行李搬過去,只是娘子。”
  這後面的話已經是對著劉夫人了:“這妹妹還是別叫出口,等叫慣了,一時改不出來,倒落了幌子,日後還是稱楚二爺好了。”劉夫人連連點頭。
  桃姑見他們夫妻事事想的周到,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那眼淚眼看又要出來,強忍住道:“本當再沒生路,誰知連逢貴人,只是也不知該怎麼報答才好。”說著就拜下去,劉夫人急忙把她扶起:“這話就說的生分了,同在異國,本該互相幫了,哪能越說越生分呢?”
  說了一會,伙計把桃姑行李搬到陳大爺住的院子,這小院果然和別的不一樣,正屋三間,廂房兩間,陳大爺既占了那三間正屋,桃姑也就在廂房棲身。
  剛鋪陳好,就見陳大爺慢慢的踱進小院,雖說劉夫人已經說過,見了什麼人都不要怕的,桃姑見了陳大爺不知怎麼的,總是怕他那雙眼,原來在船上時還好,不常見面,這住在一個院子裡面,怎麼都要碰面,難道是第一次見陳大爺的時候,他的那雙眼一直盯著自己看落下的毛病?
  桃姑一邊想一邊笑著對陳大爺行禮:“忝在一院,還望大爺不要嫌在下擾了清靜。”陳大爺只是嗯了一聲,望桃姑臉上看了看,並沒說話就徑自進了正屋。
  桃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手心又有汗出來,每次他往自己臉上瞧時,就怕他一開口就說自己騙了她,把自己趕下他的船,正在思索時候,進來個伙計對桃姑垂手道:“家主人請楚二爺到前面去,說有客人想要了楚二爺的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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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9

[size=3]做生意

  桃姑收回思緒,對伙計笑一笑,就隨他往前面去。店面裡除了王老爺和伙計,還坐了兩個佛朗機人,正在和王老爺說的火熱,見桃姑進來,王老爺起身笑道:“這是佛朗機國來的商人。”說著說了個名姓,那名姓聽起來奇怪的很,桃姑拱手行禮,那兩人也起身還禮,等坐下後,桃姑才細細打量他們的穿著。
  和中國人平日穿的衣衫不一樣,他們連綢衣都沒有一件,只是很厚的布衣,那外面的衣衫直到膝蓋,看起來倒是短打扮,那衣衫上花花綠綠綴了些亮晶晶的東西,聽劉夫人說過,那些叫扣子,窮人家就是布扣,富人家有用銅扣的,還有用金銀做扣子的。
  他們的坐姿也不同,竟是雙腿叉開而坐的,桃姑心裡不由嘀咕,難怪說他們是蠻夷,坐沒坐相,穿的衣服也不成規矩,高鼻梁,凹眼睛,老一些的雖說滿臉皺紋卻不覺和藹,年輕些的可能有些不耐,一直在轉著脖子看,見到桃姑打量自己,一笑露出一口牙來,桃姑這才見他眼角似乎有沒干的血跡,難道說還和人打架來著?
  桃姑急忙垂眼,還說別人,自己不也一樣毫不禮貌的打量著嗎?王老爺和那個年老些的想是寒暄完了,對桃姑道:“楚二爺,這兩位想要你的貨物,價錢也開在那裡,你瞧如何?”桃姑一時被問到,頓覺心慌意亂起來,這可還是頭一遭,小心的問王老爺:“這價錢是?”
  王老爺的手在桌上輕輕一敲:“他們看中的是你那二十擔茶葉,給出一百兩一擔,循例,本行還要從中抽一擔三兩的抽水,出關的時候一擔也有二兩的稅,你覺得如何?”那二十擔茶葉就是王三爺抵的那二十擔,當時是按三十兩一擔的價格,這樣算下來,就算是按當時的價格,再除掉抽水和稅,也能有一千兩的賺頭。
  桃姑在心裡籌劃,盡量讓臉上神情平靜些,但手心已經慢慢冒出汗,一千兩銀子,雖然說這個利息沒有當時小四說的那麼大,但已經是翻倍的利了。
  那佛朗機人的眼就沒離開過桃姑的臉,見桃姑垂下頭在那裡挪動手指,他還當是談不攏的,正要說話時候那年輕些的想是等不及了,嘰裡咕嚕的說了句什麼,王老爺想是沒料到,放下茶杯往那年輕男子臉上望去。
  這年老些的急了,開口正要說話就見到桃姑探詢的眼光,就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對王老爺說了什麼,然後帶著那個年輕男子走出去了。
  王老爺這才呼一口氣:“方才這兩個是父子兩人,做爹的是跑了二三十年這邊了,兒子今年才頭一次來。”桃姑點頭,想起方才見到那年輕些的男子眼角有血跡,不由奇怪問道:“難道這做兒子的還在這裡惹是生非不成,怎麼那眼角還有血?”
  王老爺輕輕一曬:“賢弟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知道走海路除了遇到風浪之外,時間長了,還會得種怪病,先是牙齒出血,再是眼角和臉上也會出現淤血,時間久了,命都丟掉的人不少。”
  原來還有這等怪病?桃姑恍然點頭,王老爺歎道:“只是商人逐利是本等,所以這些佛朗機人遠隔了千山萬水也要往這邊來,雖說危險,利息也是大的多,方才那些茶葉,拿了回去,在他們本國足足可以賣出三百兩一擔,他再把從本國的貨物一出脫,這一來一去就是八九倍的利息。”
  聽了王老爺這番話,桃姑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不由低下了頭,隨即又想起什麼,笑著問道:“既這麼大的利息,那怎麼無人往他們本國去了,反倒把銀子讓他們賺了?”
  王老爺搖頭:“我們這裡最大的船最多不過就是能到波斯那邊,也不知這佛朗機人的船是怎麼造的?他們的反而可以一直遠航,到了波斯那邊的話就要趁了佛朗機人的船,但這樣的事情他們也不答應,所以也少有人到那邊去。”
  那也就是說有人到過那邊?桃姑的眼不由變的晶晶亮,不能做生意,去那邊游歷下開了視野也好,王老爺已經看穿桃姑所想:“他們信的不是佛,而是天主,要趁他們的船,必要信了他們的天主,受了洗禮才可,不然就趁不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情?”
  桃姑不由洩氣,難道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去往異國嗎?那兩個佛朗機人重又走了進來,王老爺止住談話上前重新行禮,老一些的坐下後又嘀咕了幾句,王老爺點頭對桃姑道:“現在他肯出到一百二十兩一擔了。”
  一百二十兩,也就是說又多賺了四百兩,桃姑沒想到不過瞬間,這錢數又往上跳了,咬下下唇對王老爺道:“我是不懂的,還請王老爺替我拿個主意。”王老爺沒想到桃姑會這樣說,反倒愣住,不過既然桃姑這樣說,王老爺也就回身對那人說了幾句。
  聽了王老爺的話,那人頓時喜笑顏開,看來生意成了,果然王老爺吩咐伙計拿過一張紙,這紙好像是合同樣的,卻是印出來的,而且一半中國字是桃姑能看懂的,另一半想是佛朗機字,桃姑就看不懂了。
  王老爺飽蘸濃墨,在空白處填了雙方的姓名,所買的貨物還有價錢,又讓他們在騎縫處蓋了章,簽了雙方的名字,王老爺也落了個名字,這才從騎縫處剪開,一人一半。
  這佛朗機人收了另一半合同,從隨身帶的匣子裡取出個錢袋樣的東西,從裡面倒出一些銀子來,這銀子不是成錠的,也不是散的,竟是一塊塊圓的,上面還鑄了人像,背面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桃姑知道這些定是佛朗機國所用的錢幣,無需大驚小怪,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王老爺接過那些銀錢,數了數重新放到錢袋裡交與桃姑:“這是定錢五十兩你先收好,等明日他們去船上拿貨時再把剩下的銀子帶來。”
  桃姑接過錢袋,卻又覺得不好,把錢袋又遞於王老爺:“不是說一擔要抽三兩銀子嗎?這些就先拿去。”王老爺一愣,隨即又還回去:“你先拿著,等拿了銀子再說旁的,況且,”王老爺頓一頓,並沒說下去,桃姑不覺又有些臉紅,王老爺定是明白自己手上沒多少現銀才這樣說的。
  生意談成,佛朗機人也沒多耽誤,說了幾句就告辭了,直到送他們走後,桃姑才覺得放松下來,手裡的錢袋已經被自己捂出了汗,手心熱熱的,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自己緊張的緣故,王老爺正要進去,見到桃姑這樣,笑道:“你這是頭一遭,等日後熟了就沒什麼,當日王兄弟初來的時候還不如你呢?”
  是嗎?桃姑眨眼,王老爺不由一笑,看她的年紀和自己離開時候妹妹的年紀差不多,不過自己的妹妹已經是一個後院的當家主母了,而她?想起自己妻子所說桃姑的身世,王老爺微微搖頭,能在走投無路中找出一條路,她也算個奇女子。
  這裡既已無事,桃姑回了自己所住的屋子,這時方把那些銀錢拿出來,細細的一個個瞧,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的?銀錢上的人物真是栩栩如生,竟連胡須都能數的清楚,看完了正面又翻到背面去看,背面上的字就不認識了,桃姑皺眉在上面摸,這些銀錢拿回去還要重新化掉了才能用出去,不然還會讓別人覺得奇怪。
  “這些銀幣等到了爪哇島時,可以換成香料,或者去換成寶石,這樣就不用要化掉這麼麻煩。”陳大爺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桃姑一大跳,抬頭去望,原來是陳大爺恰好經過她窗前,桃姑急忙要站起身,偏生越忙越亂,把那些銀幣掉了一地。
  桃姑又覺得臉熱熱的,倒不知道是要先行禮呢還是先撿錢,愣在那裡,陳大爺已經走進來,彎腰撿起一枚:“這正面的像是佛朗機人的國王,這背面的是他們的年份,就和我們的年號一樣,不過佛朗機人不用年號,而是用他們的主誕生時候做年開始的,今年是他們的一千六百三十九年。”
  午間的陽光照的那枚銀幣亮閃閃的,桃姑不知道是太陽光刺眼還是眼前這個男人刺眼,她伸手接過銀幣,忙亂的把銀幣放到錢袋裡面,但是這樣總是不大禮貌,定一定心桃姑問道:“大爺知道的這麼多,在下卻不知道何時才能似大爺這般。”
  逆著光,陳大爺的臉似乎在黑暗裡面,他似乎笑了又似乎那張臉的表情沒有變,桃姑覺得自己的臉又開始有些熱辣辣的,但是想起劉夫人所說,自己現時既著了男裝,就要什麼人都見,隨即補上一句:“在下還想討教大爺佛朗機語,也不知大爺可否有空?”
  陳大爺的眉挑了挑,難道陳大爺嫌自己什麼都不懂,還是嫌自己太貪婪?桃姑心裡出現了無數個可能性,就在要把說的話收回的時候聽到陳大爺的聲音:“討教不敢當,既是鄉裡,幫襯是應當的。”
  桃姑的心這才落了下來,對陳大爺唱個大喏:“既如此,還請師父收了我這個徒弟。”陳大爺被她的舉動惹的忍俊不禁,張口輕輕說了一句,桃姑疑惑抬頭,陳大爺拋下一句:“那個就是師父,你記好了。”
  說完就離開桃姑的屋子,師父,桃姑輕輕重復剛才聽到的那個詞,努力的把它記下來。
楚陶

  次日那兩個佛朗機人依了昨日說定的時辰到了王家商行,隨行還有兩個僕從模樣的抬著一個大箱子,當了王老爺的面把箱子打開,裡面都是銀子,卻不是昨日那種銀幣,而是一塊塊的銀塊,桃姑自下生到現在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塊,覺得手心裡又開始出汗,但面上依舊鎮定。
  上前隨意拿起塊銀塊掂了掂,差不多一塊銀塊也有五十來兩,想起離家之前為了三十兩銀子掙的艱難,而現在這麼多的銀子擺在眼前,桃姑心頭一酸,差點流下淚,吸一下鼻子對王老爺點頭示意。
  王老爺早帶著伙計在這等著,見桃姑點頭,伙計們上前把箱子裡的銀塊拿出來放到另一口箱子裡,一霎時搬完,再在箱子上貼上封條。
  這銀子就算交完了,佛郎機人看向桃姑,桃姑對王老爺行一禮:“還請王老爺幫著把茶葉交了。”王老爺點頭,對著佛朗機人嘰嘰咕咕說了幾句,桃姑豎著耳朵去聽,不過就是一兩句打招呼的話能聽懂。
  王老爺對著桃姑做個請的手勢,大家一起出去,桃姑此時的心情可以說是無限舒暢,沒想到這麼順利,這筆茶葉出了,還有別的貨物,照這個行情,最少也能有萬把銀子,到時再如陳大爺所說,換了香料和別的貨物回去,等到了故鄉,又能換數萬銀子,雖沒有當日船上所想的三十萬兩銀子之多,卻也是個富戶,到時裘家那裡自然好處置。
  桃姑心裡想著,面上的喜色也露了出來,王老爺是看的熟了,只是微微一笑,此時已到了陳家船上,張大叔早得了陳大爺的吩咐,帶著水手在那裡等著,見了王老爺,搶前一步行禮。
  王老爺雙手緊緊攙住,嘴裡說著,就從袖裡摸出個小荷包遞給他,張大叔恭敬謝過,佛朗機人也丟了兩個銀幣給他,張大叔接了銀幣,面上的神情了沒有對著王老爺那麼恭敬。桃姑見了,臉又紅起來,怎麼就忘了這個?
  往袖子裡一摸,她是個窮慣了的,昨日得了那五十個銀幣,緊緊藏在屋裡,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個銀幣來,還是覺得好看才帶在身邊的,拿出那個,桃姑滿面通紅的遞給張大叔:“大叔,累了你,這個拿去玩吧。”
  張大叔見她這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桃姑見他不收,臉都覺得快要燒起來了,好在原本就黑,被這海風吹了幾個月更加黑了,紅也只能微微看的出來,張大叔見她如此,想了想行禮接過:“謝過楚二爺。”
  桃姑覺得自己的耳根都在發燙,王老爺他們已經進艙,張大叔也趕到前面伺候,桃姑長出一口氣,這怎麼賞人還真是學問。
  到了貨艙,把茶葉交於佛朗機人,陳家的船貨艙裡面封的緊密,佛朗機人是內行人,只看貨艙就知道這貨絕無問題,點清數目,把貨搬下了船,桃姑看著槓夫把貨搬下船,心這才落了下來。
  昨夜歡喜過後就開始害怕,怕佛朗機人回去後覺得價格太貴,今日又要還價,還怕這茶葉出了問題,佛朗機人立時就不要了。竟是一夜在枕上翻來覆去,方才雖見佛朗機人把銀子送了過來,但沒交貨,現時見他拿了貨去,這筆錢這才算進了自己的腰包,心一松,人也覺得發困,下船時候差點摔倒。
  幸好桃姑走在最後,直起身的時候王老爺他們都走在前面沒有看見,桃姑扯一下衣服正預備繼續走的時候,抬頭卻看見陳大爺走了過來,頓時有些慌亂,也不知道方才他看到沒有,不過桃姑還是停下腳步拱手,陳大爺和王老爺行禮寒暄必,見了桃姑,只微拱一拱手就走了。
  桃姑等他走後才想到,自己現時是和他一樣的,並不是原先那個要投了陳家為伙計的,可是為什麼見到陳大爺還是不由自主的害怕,而不是像劉夫人所說,可以大膽的抬起頭來?
  回到王家,王老爺把方才那只箱子拿出來,又重新驗過銀子,桃姑也把那一擔三兩的抽水付了,因還不走,這銀箱又重新上了封條,卻不是王老爺的,而是桃姑的封條。
  當桃姑在封條上落下最後一筆才長出一口氣,這些銀子,現在真真正正是自己的了。看著伙計把貼上封條的銀子重新放到庫房,桃姑輕輕的掐了自己一下,能感覺到疼,看來這不是夢,自己的確做成了第一筆生意。
  似夢游般的回到屋裡,桃姑直到坐到椅子上時才覺得心情有些平復,剩下還有十五匹絹匹和三箱瓷器,就等著這些出脫了,有人輕輕敲門接著小婉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些東西:“我家夫人遣我送些椰子汁過來,這地方酷熱,要時時喝水,不然就會中暑。”
  桃姑急忙起身謝過了:“勞你家夫人費心。”小婉把椰子汁放到桌上,除椰子汁外,還有一碟椰肉,看起來潔白可愛,來此數日,椰子汁喝的不少,椰肉是見過沒吃過,挑了一塊放入口中,聞起來是淡淡的清香,吃起來這香味要濃烈些,不過這有些軟,倒有些像是吃熟透的桃子一般。
  見桃姑連吃幾塊,小婉笑道:“這地方雖說扔下把種子就能活,只是這離家萬裡,帶的種子不多,可惜這麼肥的地,當地土人竟不知好好耕種,只以打漁為生,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地。”
  見小婉健談,桃姑索性請她坐下,問些劉夫人的事情,只是小婉提到劉夫人的往事時候,口風卻極緊,只不過略略說了些,聽她話裡,倒像是劉夫人和王老爺是父母不允,這才結伴來到這裡,初到此地也是吃了無盡的苦,才有了現在的基業。
  不過從小婉口中,桃姑知道佛朗機人並不喜中國人來到此地,他們生性蠻橫,離國萬裡跑來占了別人的地方,偏生當地的土人又不習耕種,商賈之道更是不成,只可驅使奴役,要做別的就不成了。
  只得招來中國人幫著耕種商賈這些,雖如此他們自然也當別人和他們一樣,以橫行霸道占地為樂,時時提防著中國人來搶這塊地方,萬歷年間還兩次下令驅逐中國人,並大開殺戒,等中國人被殺被攆的差不多時,佛朗機人這才發現沒了中國人,耕作商賈等事都沒人做了,又招攬中國人來此。
  商人逐利為本,再說呂宋這邊的貨物總比運去倭國等處利息要大的多,漸漸又有人來,只是來雖來了,定居者少,似王家這樣的,實在不多。
  桃姑聽的心中暗歎,這些小國之民,怎麼如此的見不了世面?中國地大物博,聖天子溫和仁慈,對化外之民只有施恩的,沒有寡恩的,別說這樣一塊地方,就大上十倍,也不想來搶的,這些人想的真是眼皮子淺。
  想到這,桃姑不由道:“這佛朗機人若再說話不算話起來,又下令驅逐中國人並大開殺戒,這可如何是好?”
  劉夫人的聲音已經響起:“小婉,叫你來送些椰子汁,倒坐在這裡說個沒完,嚇到了可怎麼辦?”小婉急忙起身行禮,劉夫人今日不出門,依舊做了素淡打扮,桃姑也已起身,劉夫人款款坐下:“走一步行一步罷,這裡不成就到別處去,實在不成就回故鄉去,哪裡不能安身呢?”
  說的也是,倒是自己有杞人之憂了,劉夫人手裡搖著扇子,眼一掃看到桃姑攤在桌上的紙上畫的東西,拿起來一看,見是些數字和佛朗機的字,笑著道:“楚二爺真是好學。”
  那不過是昨日桃姑睡不著時,拿了銀幣出來,用筆一點點照著畫的,就像小兒初學寫字時候一樣歪斜,聽到劉夫人贊她,耳都紅了。
  劉夫人提了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碼:“這是佛朗機人常用的記數的字,就和我們的一二三四一樣。”說著劉夫人還在下面注上了一二三這些,桃姑頻頻點頭,劉夫人又教了她怎麼讀,笑道:“這些就是最方便的,就算言語不通,用這個字碼也是一樣的。”
  見桃姑求知若渴的表情,劉夫人放下筆道:“其實我的佛朗機語還沒陳大爺好,陳大爺還會說他們宮廷裡的一套話,還會紅毛國的話和倭人的話,你若真想學,還是和他請教的好。”
  桃姑只顧著點頭,等劉夫人說完了才反應過來,自己現時見到陳大爺總還是有些怕的,更談什麼請教?劉夫人搖頭笑道:“這不對,你既要出來做生意,就要從最難的開始,以後才能獨擋一面,若事事還是在人之後,那可怎麼成?”
  這話劉夫人昨日就說過了,桃姑點頭道:“這話說的甚是,只是我心裡總是。”劉夫人輕笑搖頭:“凡事總是有開始,你既已出來,自然要好好的做,當日我在閨中,不也從沒想過有今日之事?”
  桃姑再次重重點頭:“說的是,我此時既不是當日的閨中女子,也不是裘家媳婦,只是楚陶,楚陶自然和楚桃姑不一樣的。”[/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9

[size=3]驚嚇

  桃姑既這樣想,處事也要靈活些,見了陳大爺,也敢請教一些事情,陳大爺人雖不多話,卻是桃姑凡有問的,他知道的都能答了,這樣的日子倒也過的快,不覺來此已有半月,那些貨物漸漸已經出脫完了,連那三十擔的粗茶也每擔二十兩的價格出脫了,算一算,桃姑囊中已有了萬兩銀子。
  當那明晃晃的萬兩銀子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桃姑還是覺得手在發抖,想是一回事,見到銀子又是一回事,她有瞬間說不出話來。
  劉夫人是瞧習慣了,只是抿著嘴不說話,王老爺在旁邊呵呵一笑:“楚二爺的這銀子,是要重新換成貨呢?還是就帶了這麼多銀子回去?”這問話聲總算把桃姑從看到銀子的震驚中叫醒過來,她愣了下才道:“這麼多銀子,路上也不方便,只是不知道要換貨的話,可換成什麼?”
  劉夫人屈起手指開始算起來:“這可換的可多著呢,香料,寶石,各種佛朗機來的新鮮玩意,自鳴鍾,做的好的玻璃東西,只是佛朗機國來的東西不多,買的起的人更少,不如你還是換寶石和香料,寶石要湊巧,這香料的話,陳大爺的船還要去蘇祿和爪哇,你就趁他的船去。”
  劉夫人說的快速,桃姑聽的認真,等聽完了又起身行禮道:“來此若不是有貴伉儷,哪裡知道這些生意道路。”劉夫人扶她一把:“楚二爺,你別樣都好,就是禮數太講究了。”
  王老爺在旁只但笑不語,等她們兩都直起身來才對劉夫人道:“娘子,不是楚二爺禮數太講究,是你離鄉太久,不知道禮數了。”劉夫人的面微紅一紅,眼珠一轉看著他似笑非笑的道:“去,嫌我禮數不周,你又好到那去?”
  來此數日,桃姑已經慣了王家夫妻這樣會當著外人的面開些玩笑,而不是她瞧慣的那種。說笑一會,把銀子依舊寄在王家,桃姑徑自去尋陳大爺,問他趁船同去爪哇的事情。
  陳大爺卻不在房中,房門緊閉,從開著的窗子那裡望去,裡面也是空空蕩蕩,難道說是回去船上了?桃姑心裡暗想,從後門轉出去往碼頭走去。
  此時已是六月,沿著海邊一路走去,海風輕撫,覺得舒服很多,桃姑邊走邊隨意撿起海灘上的貝殼,不一時就撿的滿把,想起小時候在家鄉玩耍,用草把那些小野果穿起來,當做手鐲在用,桃姑不由想用什麼東西把這貝殼也串起來。
  海灘上除了貝殼就沒有別的,往袖子裡一摸,好像還有條綢帶,把綢帶取出來,小心的穿過貝殼,穿過一個,剩下的就好穿多了,不一時那些貝殼已經被綢帶穿成一串,桃姑舉起這串貝殼,迎著太陽,這些貝殼光潔的有些透明,頭挨著尾,看起來倒十分好看。
  “楚二爺可著實有閒心,也不知穿了這東西,是想送給哪家的姑娘?”有調侃的聲音響起,桃姑抬頭一看,原來已快到碼頭,出聲的是別的船上的人,自己此時做了男裝,還舉著貝殼望來望去,著實忘形。
  桃姑忙把貝殼鏈子往袖裡一放,對那人行禮:“不過是閒著無事做的,你們這是要回去了?”來人點頭:“趁著海風先回漳州,楚二爺還要隨陳家的船往爪哇嗎?”怎麼人人都知道陳家的船要往爪哇去?
  桃姑心裡暗道,但面上還是和平時一樣:“也不知陳大爺讓我讓我趁船呢?這不就是來尋他。”那人手一指:“方才還在這裡和我說話,才上船去了。”
  那自己拿著貝殼鏈子在哪裡看的樣子陳大爺也看到了?桃姑心裡的尷尬又開始加深,但還是謝過那人上了陳家的船。
  陳家的貨物已經出的差不多,那些水手白日也只有兩三個當班的在這守著,旁的都上岸去了,桃姑一路上來,幾乎無人一樣,雖在這船上時間長,但除了自己的艙和貨艙之外,別的地方都沒去過,上了船竟不知道往哪裡去?
  站在船口定一定心,側耳聽聽哪裡有人聲?但船裡依舊寂靜一片,除了偶爾能傳來的海浪拍船的聲音,這船上竟似沒有人一般,和平時來的時候到處都是紛紛攘攘的人聲不一樣。
  雖是大白天,桃姑卻覺得有些害怕,小時候曾聽過的鬼故事開始冒出來,她咬下下唇,小心翼翼的往裡面走,腳步聲放的越輕,就越覺得那些緊閉的艙門後面會不會伸出一支手來把自己抓進去。
  已經走了一半,還是沒見到人影,聽到人聲,桃姑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了,她一邊告訴自己不要害怕,一邊強自把那種想拔腿往回跑走的念頭打消掉,快要走到船頭,已經能看到船頭光的時候,靠桃姑這邊的艙門突然打開了。
  這突然而開的艙門嚇了桃姑一跳,難道真的有鬼?她強迫自己去看那艙門處出現的人,偏生那艙又開著窗,後面太陽照了過來,一時看不清楚,倒覺得那人的臉是蒼白一片,自己嚇自己本就恐怖,桃姑這下差點叫出聲來。
  已經聽到那人開口:“楚二爺是來尋大爺的嗎?”這一開口桃姑才聽清楚說話的人是張大叔,忙把快要跳出腔子的心又咽了下去,對張大叔道:“不知你家大爺可在?”
  張大叔呵呵一笑:“大爺就站在窗口,難道楚二爺沒看到嗎?”桃姑覺得臉上又一熱,不過嘴上還道:“方才陽光炫目,確是沒看到你家大爺。”說著走進艙,這艙桃姑從來沒進來過,看起來比自己在船上的艙房要大一些,桌椅俱全,陳大爺正站在船口往外看,見到她進來,手微一抬:“楚二爺請坐,不知為何事來。”
  桃姑方才那亂跳的心好容易才平靜下來,也不落座,只是笑道:“聽的陳大爺的船過幾日要去爪哇島,在下想去爪哇島采買些貨物,卻不知能否依舊趁船?”
  這件事有什麼不可以,陳大爺卻沒回答,只是看著桃姑,半天才道:“去爪哇島的海路比往呂宋的海路要險,楚二爺的膽子,只怕還是在呂宋等我們吧。”
  桃姑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原來方才的一切他全看到了,這也是,哪曾見過大男人害怕一條空船的道理?桃姑此時也不想追究他怎麼看自己的行動,只是紅著臉道:“在下在家中是幼子,少時祖母帶著,為了不讓亂跑,總是要嚇唬下說那些地方有鬼怪之類,並不是生來如此。”
  說完這話,桃姑自己都覺這話聽起來很有破綻,陳大爺微微一笑,開口道:“你是幼子,家裡長輩又寵愛,現時被你兄長趕了出來,話裡對你兄長還無怨懺,實在是個君子。”這話說的桃姑不好意思起來,當時是朱三編的身世,沒想到此時被陳大爺拿出來說,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坐在那裡手心卻又開始出汗。
  陳大爺也不等她回答,只是對張大叔道:“這裡的事快完了吧?”張大叔恭敬答道:“銀子都已入艙,該采買的貨物也采買好了,後日就能開船。”
  采買貨物?桃姑的眼又亮了起來,張大叔對桃姑道:“這呂宋也有些香料,寶石,銀子還能兌成金子,楚二爺何不也在這買一些,省的那許多銀子不方便。”
  桃姑看向陳大爺,陳大爺還是那樣淡淡的神色,桃姑剛想托張大叔,張了嘴又閉了起來,張大叔倒笑了:“左右現時我也沒事,不如就陪楚二爺走遭。”
  桃姑連連點頭,這可是好事,辭了陳大爺就出來,等和張大叔走到碼頭上才跺腳道:“怎麼忘了,陳大爺還沒許我隨船而去。”說著就要重新回陳家的船,張大叔也不攔她,只是笑瞇瞇的道:“楚二爺,既讓我隨你而去,自然也就允了。”
  桃姑松了一口氣,對著張大叔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又繼續跟著張大叔走,沒看到張大叔在她走後的搖頭。
寶石

  在張大叔的帶領下,桃姑頭一次踏足了專門做交易的地方,這裡的人不多,就算桃姑和張大叔衣著樸素,裡面的伙計也一樣的恭敬。
  照樣商行老板迎出來,這商行主人卻不是中國人,但穿著和佛朗機人又不一樣,桃姑來此半月,知道這裡什麼樣人都有,所幸此人講的一口官話,雖然生硬些,比起桃姑那三腳貓的佛朗機語好了很多。
  寒暄幾句,當知道來意的時候,商行老板打量了眼桃姑,桃姑不由又有些發楚,自己的穿著和這屋子裡其他的來客比起來可有些寒酸,不過這主人還是吩咐伙計拿來一包包的寶石。
  當布被打開,寶石呈現在桃姑面前的時候,她差點尖叫出來,就算是最美的美夢裡面,都沒見過這麼燦爛奪目的寶石。
  那似血一樣鮮艷的紅寶石,還有天空一樣藍的藍寶石,桃姑使勁忍住才伸出手很淡然的摸了下那些寶石,寶石觸手很清涼,只是不知道成色如何?可是這也不會看啊?
  桃姑學著別人的樣子拿起一塊寶石湊著陽光看起來,只是什麼都看不出來,反倒對著陽光的時候拿眼被刺的有些疼,也不知道行情,桃姑轉頭看看張大叔,張大叔自從進來就站在桃姑身後,垂手侍立,一副唯主人之命而從的僕人模樣。
  見張大叔這個神情,桃姑放下寶石,那主人的眉不由微微挑了挑,這是個面生的人,還當他什麼都不知道,誰知對自己的貨卻不聲不響,難道說自己這雙眼也有瞧錯的時候?
  主人還在思量,桃姑牙一咬,起身道:“這些貨還請收了,在下先行告辭。”那主人不由愣了一下,這些貨的確不算上好,但看著眼前這人的打扮,想來這樣成色的貨已經夠了,主人站起身,想開口留住桃姑,轉念一想又止住了。
  等出了商行,桃姑才氣吁吁的問張大叔:“大叔,你方才為何一句話也不說。”張大叔抬起眼皮瞧了瞧桃姑,臉上的神情有些變幻莫測,桃姑心中不知道張大叔這是什麼反應,只得耐心等候。
  半天才聽到張大叔開口道:“楚二爺,小的斗膽問你一句,你這做生意是想長做呢還是只做這一次?”這倒問住桃姑了,她滿心想的是賺到錢怎麼復仇,從沒想過此後的事,張大叔見她沉吟不語,手捻了捻頜下的胡子:“照這樣的話,楚二爺不過是只走這遭,那小的就勸楚二爺也別采買這回頭貨了,留著銀子回家去吧。”
  若是沒有去看過那些寶石,張大叔說這些話桃姑也不著惱,現時既已看過,怎麼才來說這話?
  張大叔等不到桃姑的回音,又抬頭看眼她,見她面上的神色也是有些變幻,微微一笑,還是沒有說話,桃姑思來想去,沉聲道:“難道張大叔當我是那樣輕狂的人不成,既定下了,就要好好的走,不當之處,還請大叔指教。”
  說著就行禮下去,張大叔的眼只是看著桃姑,並沒有說什麼話,桃姑的腰彎了許久,還是沒有聽到張大叔說話,心裡更奇怪了,剛想站起身就聽到張大叔輕輕的擊掌:“楚二爺果然既有主見,並不似那種文弱的人。”
  這話說的更怪,桃姑還是直起身道:“不敢。”張大叔臉上此時完全笑開了,開始細細的講起該怎麼挑寶石,不過按了張大叔所說,要挑的寶石不要全都是上品,畢竟買的起上品做首飾的人家不多,最好是那些中等成色的,出脫最快,稍差些的也能買一些,這些就算賣不掉,也可以送到當鋪裡去。
  桃姑仔細聽了,又謝過了張大叔,這才重又去了幾家商行,只是看來看去還是覺得第一家的貨色要更好一些,好容易挑了十多塊成色普通的寶石,寫了條子,讓他們把貨送去王家商行領銀子,辭了這家主人要留飯的邀請。
  和張大叔出來之後,看張大叔徑自往碼頭那邊去,桃姑不由叫住他,不過不知道該怎麼說,張大叔卻明白了:“楚二爺是想去先前那家?”
  桃姑聽到這話,松口氣道:“那家的貨色看著比旁的人家都好,故此還想再去一看。”張大叔的眉一挑:“那家的寶石是整個呂宋最好的。”
  果然自己沒猜錯,桃姑心裡又有些惱,弄半天原來是試自己,不過桃姑臉上神色還是和平常一樣,拱手一禮道:“勞煩張大叔了。”
  見桃姑去而復返,商行主人的面色露出些舒緩來,方才他們走了後,細細思量才想起張大叔好像是陳家的管家,陳家走這條路差不多快二十年了,來這邊也十多次,既能有陳家管家帶了來,定不可小視,正在扼腕之時,見到他們兩進來,那臉上的笑就和平時不一樣了。
  重新請他們坐下,這次也不消寒暄,伙計已經拿了一個匣子過來,那匣子一打開,桃姑覺得自己眼都晃花了,難怪說這家的貨和旁人家的不一樣,這些寶石不用透過陽光,看起來就是光輝燦爛。
  這些寶石裡面最小的都大過當日江玉雪頭上簪子上鑲的寶石,桃姑順手撿了一塊紅寶石,顏色純正似血,看不到一絲裂紋,若把這紅寶石鑲到手鐲上,戴到江玉雪面前,定會讓她眼都睜不開的。
  桃姑心裡想著,臉上的神色也不由帶了出來一些,那主人察言觀色,大拇指翹了翹:“這顆紅寶石是這些貨裡最好的,別看不大,這成色走遍呂宋的商行,都尋不出第二顆了。”
  聽到尋不到這樣的第二顆,桃姑不由有些失望,若能尋到同樣的,配成一對手鐲,戴了出去才能顯得不同,這只有一顆,孤零零的,到哪裡找同樣的去配,桃姑不由把這顆紅寶石放下,又挑起別的來。
  主人是沒料到自己這番話反倒讓桃姑打消了買這寶石的念頭,還在想著別的話,見桃姑對別的寶石還算滿意,又介紹起來,挑了半天,挑出二十來顆寶石,這才告辭出門。
  看見伙計把匣子拿走,桃姑想起那顆似血一般純正的紅寶石,心裡思來想去,一咬牙道:“還請把匣子拿回來,在下想再瞧瞧那顆紅寶石。”
  主人的眼裡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桃姑對那顆紅寶石愛不釋手的樣子,就知道他一定捨不得的,當又看見那顆紅寶石的時候,桃姑覺得比方才看見的還要更美,主人也不再廢話了,只是笑道:“似這樣的寶石,方才那些三顆的價錢也比不上這顆。”
  方才的寶石,一顆也就是一百來兩,三顆的價格就是三百兩,若再帶了回去,差不多能賣到上千銀子,上千銀子都能置辦三百畝地了,真要花置辦三百畝地的錢置辦手鐲嗎?桃姑的手在那顆寶石上面摸來抹去,越摸越感覺這寶石的清涼的觸覺和剛才的那些寶石完全不同。
  可是除了大富大貴的人家,誰家的女眷也不會戴這樣的鐲子,桃姑心裡的念頭已經轉過千遍,算了,還是不要了,桃姑把寶石放下,笑道:“這價格實在太貴,想來不好出脫,還是拿進去吧。”
  主人一點也不著急,瞇著眼笑嘻嘻的:“其實就算出脫不了,送於妻子也是好的,這寶石的成色極好,做妻子的在家操持家務,難道連一顆紅寶石都消受不起。”
  主人說的話很慢,有些發音也不是很標准,但桃姑還是聽清楚了,是,用一顆紅寶石酬勞自己又如何?桃姑細細的打量著這塊躺在自己手心的寶石,此時看來那血色似乎更純了,隱約還有波光流彩。
  桃姑握緊這寶石,笑道:“這話說的是,只是這價格?”看著桃姑開始有摸有樣的和主人談起價格來,張大叔不由有些著急,這寶石成色雖好,但這種東西是極難出脫的,只能爛在手裡,不過無論張大叔怎麼咳嗽,使眼色桃姑都像沒聽到一樣,直到談完價格,主人又讓了一步,二百四十兩。
  這塊寶石桃姑卻沒讓伙計送過去,而是自己帶走了,和主人談的時候桃姑還怕主人不答應,誰知主人滿口答應,這倒出了桃姑的意料,謝過主人桃姑和張大叔一起出門,張大叔見桃姑把寶石收好才有些怨氣的道:“楚二爺,論說小的不該說,但這寶石,好雖好,帶回去是極難賣的。”
  在陽光下看這寶石,覺得更是可愛,桃姑聽到張大叔這話,小心的把寶石藏到腰間才笑道:“就似方才主人所說,送於妻子。”
  張大叔被桃姑這話噎住,桃姑卻沒注意他的臉色,拱手道:“今日勞煩張大叔了,何不去店裡沽一杯去?”張大叔的神色已經恢復,搖頭道:“這裡的店都沒甚中吃的,倒要楚二爺帶挈,去王老爺家喝一杯去。”
  桃姑笑著說請,兩人往王家行來,桃姑摸一把腰間的寶石,心裡已經開始滿溢著甜,這顆寶石犒勞自己又如何?[/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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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回到王家,把各家送來的寶石點一點,把帳再算一算,這些寶石花了六千來兩,前日還滿滿兩大箱的萬兩銀子就空了一箱,還有一箱的面上也空了些,看著那些銀子,桃姑不由皺眉想了起來。
  正在思量時候,肩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桃姑轉身面對的是劉夫人那張笑吟吟的臉,桃姑還要施禮,劉夫人已經走上前隨意拿起銀塊笑道:“難道楚二爺是嫌銀子太多,才在這裡發愁?”
  劉夫人這話是玩笑話,聽在桃姑耳裡卻不是這樣,她只微微一皺眉道:“也不是這樣說,原先沒銀子的時候想銀子,等到有了這麼多銀子,卻又在想,這些銀子該花才好。”
  劉夫人撲哧一笑:“楚二爺這話說的,天下最是銀子好花,別說你囊中連貨帶銀總共萬兩,就算再多了十倍,要花起來不過是極快的。”
  桃姑的眉頭還是沒有松開:“夫人,我的意思不是這個,只是銀子買命,要到哪裡去花。”劉夫人愣了愣,瞬即就明白桃姑的意思,她雖做生意極聰慧,但遇到這樣事情卻是不在行的,過了忽才道:“這也是,一個陌生的富人,到了陌生的地方要出銀子買命,只怕不能買到命不說,還會被人害了。”
  桃姑聽她說的對,點一點頭,劉夫人的眉皺了皺又松開道:“哎,瞎想什麼,這不有個現成的人嗎?等你上了船,可以慢慢的去請教陳大爺。”
  陳大爺?桃姑不由又皺下眉,這老去麻煩人家也不好,劉夫人看著桃姑的神色,微微一笑就拉住她:“好了,別去想了,這去爪哇再回來,等回到家鄉至快也要四個來月,四個來月,什麼法子都想出來了,還是出去吃酒吧,上好的花雕,是昨日一個客商帶來的,難得能喝到家鄉的酒啊。”
  說到家鄉,劉夫人眉間添了幾分思鄉之色,桃姑看見,不由低低問了一句:“夫人極思鄉,何不回鄉?”劉夫人的思緒似乎還沒轉過來,聽到桃姑這話,半天才輕歎道:“你可曾見過死人回鄉?”
  這話把桃姑噎住,想來這是劉夫人的傷心事,她既不肯說,自然也不好再問。
  次日就上了陳家的船往爪哇島行去,海風吹的越來越熱,桃姑平日裡除在艙中,也常常出來再船頭望望,這次去爪哇也沒什麼客商附著,張大叔白日閒了也常到船頭來,自從上次張大叔帶桃姑不買寶石,桃姑就知道他不是個平常伙計,也經常請教他一些。
  張大叔雖生長鄉間,一個大字不識,但跟著陳大爺這些年,天南地北的人也見過許多,四方的鄉談也會一些,肚子裡知道無窮的故事,桃姑向他請教,不由動了談興,常常和她談談天,這日子也煞好過。
  張大爺最常說的就是三寶太監下西洋的故事,桃姑雖也有耳聞,卻沒聽的這麼詳細,聽到此時爪哇島上還有三寶壟這些地名,桃姑想起商人們說的佛朗機人到了一個地方就號稱這個地方是他們發現的,占了這些地方收稅役使土人,不由問道:“那當日三寶太監既已到過那些地方,島上土人也有國王這些,佛朗機人為何還要稱這些地方是他們發現的,殺了國王,強占了這地方?”
  張大叔不由一愣,半日才皺眉道:“那些佛朗機人,哪能聽的進這些道理,一味只知道他們的火銃厲害,到了一個地方就在那嚷嚷,有不服的,先殺了再說,直到血流遍地,這才罷手。”
  桃姑不由歎息:“這些蠻夷,怎麼全似沒開化的一般,連半點以禮服人的道理都不懂,難道不知道人是殺得不完的,今日被威脅住了,明日自然又有別的人出來,到時一齊了心,難道他還能把人全殺光了不成?”
  張大叔微笑:“若知道了這些,就不稱為蠻夷了,可笑的是他們還不信這些,只說是當地土人不開化,還帶了洋和尚在這裡傳他們的教,有不服的,自然也是殺了了事,天下哪有這樣的神仙?”
  桃姑接口:“天下神仙要點化的,自然要顯神跡讓人心服,那有這樣傳教的道理?”背後突然傳來咳嗽聲,桃姑和張大叔統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卻是陳大爺站在身後,見了家主,張大叔忙站了起來垂手而立,陳大爺皺著眉道:“德化服人,照我這數年所見,那佛朗機人和紅毛國人,對我大明也虎視眈眈。”
  這話是桃姑從沒聽過的,此時聽來似乎被誰擊中一般,過了半響才道:“我大明如此地大物博,聖天子坐鎮京師,德化四方,豈能有被人虎視眈眈的事情?”
  陳大爺微微垂下眼簾:“此時已風雨飄搖,哪還是太平盛世?”風雨飄搖?桃姑看了看外面,今日風和日麗,天上連半點雲都看不到,那天空似被水洗過一般透著溫潤,雖有海風,吹在人身上卻也不覺凌厲,哪有半點風雨飄搖的情形?
  陳大爺見桃姑一臉不解,唇邊露出一絲苦笑:“你是鄉間女……”話卻沒說出口,生轉成了:“你從小生長鄉間,自然是不明白的,佛朗機人已經占了澳門,雖則說的是租賃,但久接不還的事情又不是沒有,紅毛國人占了台灣,那裡雖孤懸海外,卻總是大明的疆域,陝西還有流民做亂,遼東戰事已起,凡此種種,哪是太平盛世?”
  這些桃姑是從來不知道的,此時聽了,只覺得身上汗淋淋的,半日才勉強道:“聖天子本是天命所選之人,自然有神佛保佑,哪能如此輕易就被。”話雖然這樣說,桃姑卻覺得這幾句話說的實在理不直,氣不壯,竟沒有說完。
  陳大爺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天命所歸?天命既能選了他朱家,自然也能選了別家。”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桃姑是從來沒聽過的,不由愣在那裡,陳大爺說完才輕咳一聲:“說這些做什麼,還是想一想等到了爪哇島要采買些什麼貨物,畢竟天下不管是誰家之天下,也要吃飯穿衣。”
  說完轉身就要走,剛走出去一步,又停住腳步:“爪哇島的卻是紅毛國人,他們的話和佛朗機人的話並不一樣,你有空的話請教張大叔幾句紅毛國的話。”
  說完這才走了出去,桃姑屏息聽完,轉身對張大叔拱手道:“既如此,就請張大叔指點一二。”
  張大叔重又坐下:“這也怪我,只知成日白話,倒忘了爪哇島的紅毛國人和佛朗機人說的話不一樣。”
  在船上學學紅毛國人的話,累了時看看圍著船帆不停轉悠的海鳥,似乎剛上了船就看見了天邊出來漸漸出來的海島,爪哇島到了。
  伙計們依舊在忙著下錨栓纜繩,桃姑站在船頭往島上看去,有紅毛國的官員上船來,他們的長相和佛朗機人差不多,只是更高大些,衣服的式樣稍微有些區別罷了,但還是綴了很多亮閃閃的東西,統留了一臉大胡子,桃姑想起陳大爺臉上留的那臉大胡子,難道是和紅毛國人學的不成?
  桃姑還在想東想西,紅毛國人的官員已經下了船,陳家的船自有熟悉的商行伙計上來招呼,桃姑在呂宋時候已經問過劉夫人,劉夫人薦了家姓林的,說店東是福建人,在爪哇也有二十來年了,差不多一家一計全都在爪哇。
  桃姑還在打算托張大叔問問林家的商行往哪裡走?就見朱三笑嘻嘻的走過來道:“楚二爺怎麼還不下船?”桃姑徘徊一下方道:“劉夫人薦了家姓林的,我卻不知道這林家商行在哪裡。”
  朱三笑的很開心:“楚二爺真是說笑話,陳家的船次次來爪哇都是歇在林家商行的,怎麼楚二爺沒問過大爺?”這個?桃姑不由低頭,確是自己沒有去問,在王家時候,雖說自己扮了男裝,但和陳大爺一個男子住在同一個院裡,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這才沒有問陳大爺而問的劉夫人,誰知道這林家商行也和陳家有來往,這次難道還要和陳大爺住一個院子不成?
  桃姑還在徘徊,朱三已經喚過林家的伙計,林家的伙計原本還當桃姑和陳家是一伙的,故此也沒來招呼,誰知倒是另外的客商,忙上前來施禮,又招呼她往林家去。
  這路上也不注意瞧集市,大致和呂宋也差不多,只是看著好像集市大了些,吸一口氣好像有什麼東西只沖鼻子,讓人想噴嚏,這伙計的官話雖講不順溜,但愛說話,見桃姑一副想打噴嚏又打不出來的樣子,笑嘻嘻道:“這是胡椒的味道,聞一點倒罷了,若聞的多了,只怕讓人噴嚏不止。”
  話音剛落,桃姑已經連打數個噴嚏,聽到有人擊掌笑道:“老兄這噴嚏打的如此響亮,中氣定是極足。”
  桃姑抬頭去看,說話的是個男子,穿了細絹的直裰,卻沒帶頭,光著帽站在那裡,他旁邊站著的是陳大爺,難道這就是林家家主,可是瞧他不過三十來歲,怎麼就在此過了二十來年?
爪哇

  心裡雖這樣想,桃姑已經行禮道:“想來這就是林爺,在下姓楚,是……”話沒說完林二爺已經舉手還禮道:“想是楚二爺,方才陳兄已經說過,你是附他船而來,這裡是街上,還請裡面坐。”
  說著就做個裡面請的手勢,桃姑後退一步,意思要在他們後面進去,林二爺笑道:“楚二爺不知拘泥什麼?雖則同船而來,又沒欠陳兄什麼,難道還覺不好?”
  欠陳家的?桃姑不由一愣,這些日子雖賺了些銀兩,從陳家借的那一百兩銀子和這一路上的盤纏可都沒算給陳大爺,原來想的是等回了家鄉再一並奉還,林二爺此時說的雖是玩笑話,卻恰戳入她心裡。
  桃姑不由轉頭去看陳大爺,見陳大爺面色還是平常,心又放了下來,陳家家大業大,從頭算起就算加了利息也不過兩百兩銀子的欠債,想來不會放在心上,剛這樣想,又暗自罵自己,這樣想難道是要做賴債的打算,這可不好。
  此時已經進到裡面,分賓主坐下,又重新請教過,桃姑才知道這商行是林二爺父親所開,只是年紀老,思鄉情卻,去年回家去了,這商行就留於林二爺打理,聽完緣故,桃姑只覺奇怪,這既稱二爺,那定是有大爺了,怎的不由長子打理,而由次子打理?
  桃姑不是多話的人,心裡想著也沒有說出來,談了一會,伙計托上一盤果肉,桃姑老遠就聞到一股奇香,等伙計到了跟前,把盤放下,桃姑見盤裡放著幾瓣果肉,色澤淡黃,在白盤的映襯下越發讓人饞涎欲滴。
  林二爺已經拿起一瓣:“這是本地名果,土人喚它榴蓮,楚二爺嘗嘗。”桃姑巴不得這句,拿起一瓣放入口中,只覺甜美異常,似乎煩惱都能消去,林二爺的眉不由往上一挑,帶著壞笑對陳大爺道:“陳兄,這是我特意挑的好果,你來嘗嘗。”
  說著把果肉放到陳大爺唇邊,陳大爺在伙計端著盤子出來時候已經一臉欲嘔的樣子,只是一直強撐著坐在那裡,見到桃姑吃了一口後臉上露出的滿足之色,陳大爺的表情就混雜著厭惡和不可思議。
  等到林二爺把果肉放到他唇邊,陳大爺終於忍不住了,伸手出去打掉了果肉站起身就往外面沖去,剛到外面就聽到傳來干嘔的聲音。林二爺也不為忤,拍手大笑起來,沉浸在美食裡的桃姑只到此時才反應過來,瞪大眼睛看著林二爺。
  又往外面看了眼素來都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陳大爺在那裡俯身干嘔,皺眉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果肉還沒說話,林二爺已經笑夠了,伸手拍桃姑的肩道:“我就說這東西沒人不喜歡吃的,只有外面那個怪人,聞一口就要吐,也不知道做給誰看?”
  聞一口就要吐?桃姑把果肉放到鼻子前,這香味越發濃烈,如此美味,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伙計已經送上清水,陳大爺漱了口也沒進來,只是依著門邊道:“你作弄我也夠了,還不快些讓伙計把這些東西收下去,咱們好好說話?”
  林二爺才不管,連眉毛眼睛裡都是笑,伸手抓了塊榴蓮就吃了起來,邊吃還邊去看陳大爺:“你瞧楚二爺吃的多好,就只有你不愛吃,自然不能收下去。”說著又拍了拍桃姑的肩膀,以示兩人是同盟。
  桃姑口裡雖塞了塊果肉,可看到陳大爺那種想上前而厭惡那股氣味的樣子,心裡不知怎麼感到無比歡暢,沒想到在桃姑心裡無所不能的陳大爺,也有對付不了的東西,而且是如此美味可口的,以至於林二爺拍她肩的時候,桃姑竟忘了躲閃。
  陳大爺的眉毛本來就皺緊,見到林二爺的手拍在桃姑肩上,那眉頭皺的更緊些,不過沒有說出口罷了,此時桃姑還是男裝,何苦要說破呢?
  林二爺笑了一陣,畢竟喚伙計取清水來洗過手,漱了口,擦拭干淨,連桌子都另換了一張陳大爺這才走進來重新坐下。
  戲耍已畢,林二爺也收了方才那笑嘻嘻的臉,談起正經事來,聽得陳大爺只在此地留三天,林二爺搖頭道:“何不多待幾日,橫豎這風季還沒過去,家裡又沒妻子,正是好耍的時候,前幾日聽的有個新來的妙人,何不,”
  沒說完就被陳大爺打斷道:“林兄,我們還是談正經事。”林二爺這下是著實愣了,這男兒家去青樓也是常事,怎麼陳大爺會這樣表情,仗著和陳大爺熟,林二爺又繼續道:“這說的就是正經事,上次那個姐兒,可還在我面前說了幾遍你何時再來。”
  妙人一出口,桃姑就有些坐不住了,自己是個女子,雖穿了男裝,卻總是掩不住的,先前在呂宋,劉夫人看破自己的行藏,那去風流一下的事情自然是沒有的,這林二爺可是什麼都不知道,當著面就要約陳大爺去青樓走走,這叫自己是走自然不好,不走的話又覺得臊的慌。
  陳大爺白林二爺一眼,端起茶笑道:“楚二爺新娶了妻子,新婚正熱時候就出海,林兄你在他面前說這些,恐怕不好吧。”
  林二爺呵呵笑了一聲,桃姑聽到陳大爺出面替自己解圍,一顆心才放了下來,只是這陳大爺為何要替自己說謊呢?誰知林二爺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老弟啊,這妙人的可妙之處,可不是你家中妻子所能有的。”
  既然陳大爺已經說謊,桃姑自然也順著他的話說:“林二爺這話說的是,只是既拋了她守空閨,怎好再去別的溫柔鄉,對她不住。”
  林二爺臉上的笑容斂一斂,收回手,清清嗓子:“想來楚老弟家裡有河東獅吼,罷了,還是談正事吧。”
  桃姑暗捏著的汗終於可以消下去,別看林二爺喜歡玩笑,談起生意來是十分精明的,收了陳大爺給他帶來的絲綢等物,聽的桃姑不過是想來爪哇買些香料,別的也沒什麼可賣的,就出了無數的主意,桃姑細細聽了。
  談談說說,不覺天已黑了,擺上酒菜就暢飲起來,桃姑本不善飲酒,喝了兩杯就有些上頭,不由起身告辭,林二爺也不難為,起身送她,就聽到當的一聲,是桃姑袖子裡有東西掉出來。
  還不等桃姑去撿,林二爺已經替她拾了起來,見是一塊雞血樣紅的寶石,不由贊道:“好成色的寶石,不知楚老弟可肯賣了?”
  那塊寶石自那日後是被桃姑栓了塊帕子放在袖子裡面,此時見掉了出來,桃姑不由有些尷尬,再聽到林二爺問自己可肯賣,只笑一笑,正預備謝過他把寶石接過來,林二爺已經拿著那帕子瞧了,見帕子用紅色絲線繡了一支桃花,不由笑道:“楚老弟這是預備送於妻子的吧?不然怎麼會把它栓在這帕子上?”
  那帕子是桃姑素日用的,這種東西也沒人查考來歷,自然沒換成男帕,聽到林二爺的問話,只得點頭應了,林二爺把寶石遞還,嘴裡還在嘖嘖贊道:“楚老弟果然是戀著妻子,這寶石拿回去,也能賣個千把兩銀子,眼都不眨就送於她了。”
  桃姑唇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送於妻子,只怕永遠都沒人肯送這樣一顆寶石給自己,不是常說寶刀贈英雄嗎?那寶石自然要送美人了,自己既非美人,自然也無人送寶石了。
  不過那絲苦笑瞬間即逝,對著林二爺點頭道:“家中妻子上侍公婆,操勞家務,做丈夫的,自然要體諒她的辛苦。”說出這話,桃姑又是一陣心酸,當日裘世達出門的時候,桃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想的他總有一日發財回來,會體諒自己的辛苦,結果呢?
  微微搖了搖頭,桃姑行禮道:“小弟酒量不行,此時已覺得頭昏欲嘔,還請林二爺容去歇息。”林二爺卻似被桃姑方才所說的話打動,聽到桃姑這話,忙喚個伙計來領她去歇息。
  他們的一問一答,坐在那裡的陳大爺聽的是清清楚楚,還在思量的時候林二爺已經坐下道:“陳兄,沒想到此次附你舟來的這個人,倒是個極會體諒人的。”
  陳大爺把酒杯湊到唇邊,只微微一笑,林二爺的性子是來的快,去的也快,已經喊伙計來重新上酒,定要不醉不歸。
  吹著涼風,酒散的也快,桃姑略睡了一會也就醒了,坐起身拿起放在枕邊的寶石,在月光的照射下,這寶石的色澤越發顯得流動,桃姑的手撫上寶石,細細感受到寶石上面的清涼,閉上眼睛,隨即又松開,有什麼好哀怨的,今日的自己已不是那個鄉間操勞不已的裘楚氏,她握緊寶石,沒人送,自己送自己不也一樣?
  心頭的念頭剛定,就聽到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想是酒席方散,桃姑忙重新躺下,心裡那個念頭越來越大,明日要去請教陳大爺,怎麼擺布裘家,想來想去,又想起陳大爺日間對榴蓮的那個樣子,心裡不由好笑起來,差點笑出聲時聽到間壁傳來陳大爺咳嗽聲,忙用手捂住口睡去。[/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0

[size=3]第 20 章

  三天時間一霎就過去,采買的香料已經送到船上,林二爺還給初次見面的桃姑送了些土儀,本地特產的瓜果,除了榴蓮和椰子,還有一些紫的發黑的似柿子樣的果子,說這叫莽吉柿,吃多了榴蓮上火的話吃兩個這樣的果子就好。
  桃姑收了並謝過林二爺,陳大爺見桃姑收了這些果子,那眉毛都擰在一塊了,若不是林二爺在旁邊,只怕一腳就把這筐果子都踢到海裡去了。
  林二爺臉上笑嘻嘻的,似乎半點都沒看到陳大爺那滿臉的不悅,拉著陳大爺在那裡說個沒完,卻沒幾句正經,陳大爺聞著那榴蓮的味就要嘔出來,偏生還被林二爺拉住,伙計沒得了命令,也不把那筐果子抬上去。
  桃姑在旁看見,那笑都快漲破肚皮卻不敢笑出來,唇只得微彎一彎,林二爺直到話也說完了,這才舉手示意伙計把這筐果子抬上去,陳大爺方松了口氣,往船所在那裡走去,就見有幾個人在那裡嘰裡咕嚕說個沒完。
  林二爺是不注意聽的,陳大爺卻越聽那方松開不久的眉毛又緊皺起來,林二爺見他皺眉,拍一下他的肩道:“那些榴蓮又不是送於你吃的,你為何如此?”陳大爺擺一擺手讓林二爺仔細聽,林二爺眉微皺一下,停下腳步聽起來,這一聽不得了,那眉皺的更厲害。
  這幾個人說的話,桃姑自然是聽不明白,瞧他們打扮,頭發被削去一半,身上穿的雖是長衣,卻比起直裰要短的多,腳下著的是木屐,原來是幾個倭人,桃姑雖知道倭人也有來此交易的,但只遠遠看過一眼,此時這樣近,倒看的仔細,肚裡不由在想,他們和我們中國人長相是一樣的,為什麼當日倭寇行為,提起來是人人變色。
  不過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也只是耐心等待,那幾個人說了一會就要各自散去,林二爺已經搶前一步,開口問他們,林二爺說的也是倭語,桃姑還是聽不明白,那幾個見了林二爺的打扮,知道是中國人,臉色不由變一變,還禮時候卻是按了中國人的禮節還的,不過瞧他們說話,倒是有問必答。
  林二爺和陳大爺的臉色更凝重,一時問完了話,謝過那幾個人,林二爺這才對陳大爺道:“陳兄,這可怎麼處?”
  陳大爺的手在袖子裡面擺了一下,反倒勸慰林二爺道:“我不過是行商,林兄倒要早做打算。”林二爺嗨的一笑:“這有什麼,本地不是佛朗機人所在,紅毛國人和他們素來有齷齪,佛朗機人會如此,紅毛國人並不會這樣。”
  桃姑聽的糊裡糊塗,上前一步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陳大爺這才想到她,沉吟一下道:“方才那幾個倭人是剛從呂宋回來的,說半月前佛朗機人駐呂宋的總督下令對中國人大開殺戒,他們走的時候,中國人已被殺了許多,剩下一些也被趕出呂宋。”
  這個消息就像一個晴天霹靂的打在桃姑身上,她張大嘴啊了一聲,半天竟冒出這樣一句:“倭人奸猾,所說的話未必可信。”
  陳大爺的眼盯在她臉上,桃姑的臉不由紅了,林二爺要比桃姑鎮定多了:“楚二爺,倭人雖說奸猾,但這些話他們未必扯謊,還是先在捨下歇下,等我再去尋幾艘從呂宋來的船問個究竟。”
  怎麼辦?桃姑看向陳大爺,陳大爺已經點頭,腳步就往船上走去,桃姑急忙跟上,陳大爺只走了一步就回頭道:“你先回去林家,我去船上交代他們再歇一日。”
  桃姑哦了一聲,頓時覺得自己在這裡礙手礙腳,瞧著陳大爺走向船上的背影,桃姑覺得自己該拿出幾分男兒樣來的,這才不辜負了身上這身男裝。
  回到林家,桃姑覺得心神不寧,呂宋的中國人被趕逐殺戮,不知道劉夫人怎麼樣?要是,桃姑的心頭又開始突突的跳,伙計送上清涼的椰子汁,桃姑吃了一口,只覺得裡面有腥味,不知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
  正在坐立不安時候,陳大爺和林二爺相攜回來,桃姑忙上前去行禮,陳大爺只扔下一句:“明日准時離開。”就徑自往裡面去了,這把桃姑涼在那裡。
  林二爺上前歎氣:“楚二爺,你莫怪陳兄,他往這條路上走了十多年,呂宋那裡故知極多,此時聽的那些故知大都沒了音訊或者已經沒了,自然極不舒服。”
  難道說事情比那幾個倭人說的還嚴重嗎?桃姑看向林二爺,林二爺歎氣:“這佛朗機人真是沒開化的,方才我問了數艘船,說的都差不多,還說這幾日呂宋那邊的船大都往福建走了,許多家的家業就這樣毀於一旦,還有許多行商的貨物全被佛朗機人收了,這些佛朗機人,簡直就是強盜。”
  說到後面,林二爺已經咬牙切齒,想起方才陳大爺所說,本地的紅毛國人,桃姑的眉不由緊皺起來:“林二爺,若紅毛國人也借此發難,你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林二爺哧的一笑:“紅毛國人和佛朗機人還是有些不同,他們雖喜歡占地,卻更貪財,中國人來此做生意,他們獲利頗多,還是不會發難,況且,”林二爺頓一頓,並沒說完,有些話還是不告訴她的好。
  桃姑此時滿心的憂慮,自然聽不出林二爺那未完的話裡有什麼含義,搖頭道:“中國人在此被殺,難道朝廷全不照管。”
  照管?林二爺大搖其頭:“此時朝廷自顧不暇,哪還能管這化外之地的子民。”可,桃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終究是大明的子民。”林二爺又笑一下:“楚二爺,你過些時日就明白了,明日還要上船,你先回去歇著吧。”
  想來林二爺還有別的事要忙,桃姑回了自己屋裡,爪哇極熱,連被窩都不需用,只是鋪了竹席竹枕,席枕剛被下人用清水抹過,觸手清涼,又吹著風,但桃姑還是覺得煩熱無比,不知道劉夫人她們怎麼樣了?
  想起王家那幾個孩子,最小的靜兒不過七歲,若也喪身在刀口,桃姑不敢再想下去,她讀的書裡面,歷來都是要以教化為主,普天之下無不可化之人,哪曾聽過這動不動以殺人來征服別人的事情。
  躺在席上,越想越亂,想出去走走又覺這不是時候,門口傳來生硬的中國話,是林家的僕人送飯來了,桃姑示意她放下,見她黝黑面皮,矮小個子,想起她是土人,不由問道:“你祖輩在此,紅毛國人來了你這裡,占你土地,殺你族人,你們難道不覺得祖先會蒙羞嗎?”
  那人豎著耳朵聽了半響,桃姑又放慢說話速度再問一遍,那人搖了搖頭,說了起來,卻是當地土語,桃姑聽不明白的,那人見桃姑不懂,用手在左右肩上畫了兩下,然後啊啊叫了起來。
  桃姑又皺眉,聽到傳來陳大爺的聲音:“她說,是主的旨意讓紅毛國人來這裡引領他們的,並且帶來了主的教誨。”這話聽的桃姑更是發昏,陳大爺又對那人說了兩句,那人連連點頭,陳大爺示意她下去。
  桃姑還沉浸在方才這句話裡面,皺著眉問:“原來紅毛國人也好,佛朗機人也好,每次到了一個地方就要傳他們的教義,是為了土人不恨他們?”
  陳大爺歎氣:“是,他們也不是笨蛋,知道人是殺不光的,還選了當地土人中聰明的,教他們學自己的話,忘掉祖先說的話。”
  外面艷陽高照,桃姑卻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寒,說出的話似乎不是自己的:“這樣一來,土人們就不會反抗,而是乖乖聽從?”陳大爺點頭,桃姑又想到呂宋才發生的事,歎氣道:“若有一日,他們對我大明也是這般,那我大明的子民該怎麼處?”
  陳大爺良久才道:“我中國,盤古開天地,倉頡造字起,延綿數千年,那麼多的典籍,豈是似這些土人一般,沒有文字,沒有典籍,輕易被別人所糊弄?”陳大爺的話似乎給桃姑一顆定心丸,她點頭道:“確是如此,這改朝換代的事又不是沒經過,哪一個也要用倉頡造的字,不然政令什麼的都不通。”
  陳大爺一番話似乎又能打消一些桃姑心中的煩惱,只是對劉夫人一家的憂心從來沒有散去,當上了船後聽說船不在呂宋停了,而是直接往福建那邊走的時候,桃姑雖知道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還是不能問出口怎麼打聽劉夫人家的事情,畢竟此時呂宋,對中國人來說,是一個血雨腥風之地。
海島

  船依舊行駛在大海上,呂宋發生的事情水手們大都知道了,船上的氣氛在經過幾天的壓抑之後,漸漸又恢復平靜了,畢竟就像陳大爺說的一樣,無論如何,吃飯穿衣都是重要的,而不在呂宋停靠,意味著航線的調整,海盜這個詞也漸漸在水手的交談裡增加了。
  作為常走這條路的他們知道要往哪裡走才能繞開海盜出沒的地方,而現在改變航線就意味著碰到海盜的幾率大為增加,每個人都提高了警惕,夜裡瞭望的水手也增多了,連張大叔都忙碌不已。
  船上的閒人就只剩下桃姑一個,沒事的她每天就關在艙房裡練習字,不過不是練習從小學的那些,而是佛朗機人的字,船上白紙不多,帶來的那幾本書上,凡是空著的地方,都被她寫上了大大小小的佛朗機字。
  時光一天天過去,算著日子的話,這時候該到呂宋了,可是這時的呂宋是什麼情形,沒人知道,桃姑在那裡練了一會,覺得眼發酸,走到船頭看著那蒼茫一片的大海,使勁睜大眼睛,想從那海裡尋找出一點點呂宋的影子,可是就算把眼睛睜到極限,也看不到半點影子。
  身後有人走過來,遞給她一樣東西:“用這個瞧吧。”桃姑見是那副望遠筒,轉身去看來人是朱三,桃姑接過道了聲謝,這望遠筒放在眼前可比光用眼看要開闊的多,但也要極力去望,才能望到那遠處似乎有那麼一點點影影綽綽的影子,也不知道是遠處船的帆影還是呂宋島上那高聳的椰子樹。
  桃姑想到這裡,眼睛不由酸澀,她把望遠筒遞於朱三,朱三接過,也在那裡看起來,海風吹拂著他們的衣衫,等了許久桃姑才問:“朱兄弟今日為何想起來這裡瞧?”朱三的眼並沒離開那望遠筒,淡淡的道:“我的未婚妻子全家還在呂宋,本來是回來時候和我們一起回去的,現在,”
  朱三說的很輕描淡寫,桃姑卻覺得心揪成一團,甚至無法問朱三為何不往呂宋去,這一船的人不可能隨著他一起去,跟著他喪了性命,桃姑覺得眼裡的淚水快要湧出來,忙看向大海裡,大海依舊蒼茫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那永不休止的浪花在那裡翻滾。
  夜裡桃姑無法入睡,躺在床上看著的木頂,似乎連那些紋路都數清楚了,還是睡不著,桃姑又想歎氣了,可是這時候歎氣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突然桃姑的身子晃了一下,差點滾下了床。
  這是怎麼了?桃姑忙拉緊床頭才沒滾下去,但船越來越晃了,外面漸漸多了嘈雜的聲音?難道是遇上風浪了?桃姑剛想坐起身,就覺頭暈目眩,難道說自己暈船了?生在水鄉的兒女,還真沒有會暈船的,這一路上桃姑就算遇上幾次風浪也沒覺得暈船,怎麼這時候會?
  外面有光透進來,不僅是月光,還是火光,難道說怕什麼來什麼?竟然遇到海盜?桃姑此時再躺不下去,披了衣服走出艙,外面已經亂紛紛的,水手們手裡擎著火把圍在陳大爺身邊,陳大爺光著上身,只穿了條單褲,面色凝重的站在那裡抬頭望上面看。
  水手們除了幾個穿著整齊的,大都和他差不多,桃姑此時顧不得羞澀,剛想上前問他,又有一陣風浪襲來,桃姑差點跌倒,不過桃姑還是走上前去問道:“陳大爺,發生甚事了?是不是遇到海”
  剛說出一個字桃姑急忙閉口,這不是犯忌諱嗎?陳大爺低頭看她一眼,這眼和平時可不一樣,凌厲的似鷹一樣,桃姑更覺得自己說的話錯了,不過這時也不能露小女兒態。
  陳大爺的眼又轉向方才看的地方,桃姑隨著他的眼向上看去,陳大爺所看之處是桅桿,上面這時正爬著一個人,看身形有些像朱三,他正在解帆上的繩子,桃姑剛想問為什麼,一股海風帶著海水撲面而來,差點沒把桃姑擊倒。
  那些水手也有幾個有些踉蹌,手裡的火把的火也差點被海風吹滅,桃姑不由攏緊了衣衫,看著紋絲不動的陳大爺,心裡又開始害臊,自己怎麼這麼沒用呢?隨即又為朱三擔心,下面都這麼大的風,那上面呢?
  見朱三掛在那裡,有些搖搖欲墜,似乎要掉下海去,桃姑一聲驚叫差點出口,又用手捂住了嘴巴,鎮定,一定要鎮定。
  上面的風或許實在太大,帆已經被吹的鼓滿,這樣更增加了解帆的難度,朱三在上面許久都沒把帆放下來,陳大爺等不及,雙手一搓就要爬到桅桿上去,水手們沒一個阻攔的,桃姑想上前去阻攔,又停住腳步,這時候陳大爺不過是個和他們一樣的水手,而不是這條船的船東。
  見陳大爺要爬上去,在上面的朱三不知做什麼想,突然直起身子往另一根桅桿上去,只見他一雙腿勾在那根桅桿上,一雙手還是在那裡解這邊的繩索,這驚險的一幕看的桃姑差點叫出來,那些水手也沒人說話,桃姑只覺得嘴裡漸漸有鹹味滲出來,原來人一緊張就不由咬緊下唇,在不知覺之間,下唇竟被咬破。
  陳大爺見朱三這樣,本來要繼續往上爬也停了下來,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朱三,突然周圍的水手發出小小的歡呼,原來朱三終於解開了繩子,那帆應聲而落,船也漸漸平穩。
  桃姑的心這才落了下來,陳大爺露出一個笑容,從桅桿上下來,朱三隨即也下來,陳大爺拍著他的肩想說什麼,朱三已經低頭道:“今日這事,倒是小的疏忽。”
  陳大爺搖頭,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往裡面走,一直在角落裡的張大叔忙跟了上去,水手們滅了火把,依次走過朱三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也是什麼都沒說就進去。
  船頭只剩下桃姑和朱三兩人,桃姑走上前:“朱兄弟,這?”朱三歎氣:“都是我的疏忽,竟忘了降帆。”想來朱三極難過才會出這樣的漏子,桃姑也沒有可安慰他的話,半天才出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朱三看著天上半圓的月亮:“但願如此。”但願如此,但願劉夫人一家也能平安。
  不過朱三的疏忽並不只限於此,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見水手們雖各自在忙碌,但昨夜那面帆還是保持著落的姿勢,並沒有升上去,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帆壞了?見張大叔走過,桃姑忙攔住他指了指那面帆,張大叔點頭,這帆壞掉了,在這茫茫大海,光靠人力可是走不了多遠,而且假如遇到海盜,這壞了一面帆的船可就是海盜們的口中食了。
  張大叔已經匆匆走了,桃姑自然也是想不出法子的,走向船頭,見朱三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桃姑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是看著他,朱三的臉上十分懊悔,傳來腳步聲,轉頭是張大叔,他對桃姑行了一禮才對朱三道:“大爺說這附近可能有小島,到時候靠了岸可以去把帆修補了,你不必懊惱。”
  朱三眼裡閃出亮光隨即又道:“那萬一島上有佛朗機人,到時?”張大叔手搖了搖:“這些小島大都無人所住,如果島上還有水就更好。”
  朱三這才起身對著張大叔連連施禮,張大叔也老實不客氣的受了:“大爺還說了,成大事者,休要太過兒女情長。”朱三的臉頓時紅成塊紅布,對著張大叔連連作揖。
  休要太過兒女情長,桃姑聽到此話不由一愣,做男子的,是不是都是這樣想的,女子的柔情蜜意不過是他們閒暇時候的消遣,而不會放在心上,原來陳大爺果真是個面冷心冷的人。
  水手們聽的陳大爺說此地附近可能有小島,一個個又來了精神,吃過了午飯,就見天邊有島的影子現出,這讓水手們更加高興,個個卯足了勁往那個島駛去,近了,那個島漸漸近了,桃姑從船頭看見這島不大,上面滿是石頭,也沒什麼樹木,看來尋不到水了,桃姑有些懊喪的想,不過這能靠岸把帆修補好也是好的。
  一眨眼間就靠了岸,這島也沒碼頭,只得先把錨下了,打點修帆等事,各處調配人手,陳大爺命幾個水手去尋尋看有沒有食物,雖說從爪哇帶的甜水還夠,但能多備點水也是好的。
  桃姑見水手們下船,枯坐總是無聊,站起身喊道:“我也去吧。”陳大爺疑惑的看著她,桃姑不由又有些臉紅,但還是解釋道:“在船上枯坐也是無聊,何不下去走走。”
  陳大爺了然點頭,帶著人下去尋水的是張大叔,他走了一截才笑道:“難道楚二爺也聽說過有人的奇遇,想在這無名島上尋出異寶?”
  奇遇?桃姑不由看向張大叔,張大叔眼笑的都快瞇成一條縫的講起來,許多年前,有個姓文的商人出外行商,也是風打壞了帆,停在無名島上修理,誰知他在島上瞎走時,竟撿到一個大龜殼,內中有二十四顆明珠,帶回中天賣的重資。
  這種一聽就是行路之人編的故事,桃姑不由笑道:“這不過是此人運氣來了,要照了我,卻沒這麼好的運氣。”
  張大叔還是微笑並沒說話,走走說說,已經快把一個島走完,前面的水手叫起來:“這裡有潭清泉。”張大叔忙往前去,這種時候是桃姑幫不上忙的,她只在這四處亂瞧起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3

[size=3]財喜

  這潭清泉是一條小溪的盡頭,小溪流到這裡,恰遇到凹處,這才匯成一潭清泉,那些水手們把水裝好,在海上漂流數日,見了這潭清泉,紛紛脫衣要下去洗浴,桃姑的眼剛從這邊轉回來就看見他們一個個都光了身子要下去洗浴。
  這下把桃姑嚇的不知如何是好,有水手還在那裡招手:“楚二爺,這潭水十分清涼,修帆還要很多時候,何不下來洗洗。”桃姑這時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擺,急中生智答道:“船上的伙計,想來也是想要洗浴的,我去叫他們來。”
  說著朝來路走去,聽到身後傳來的水手笑聲,走了一截才拔腿狂奔,奔了一段覺得不對勁,照道理早該到海邊了,怎麼觸目所見的還是這個島上的石頭,偶有幾棵樹木也是孤零零的站在那裡,倒是草極茂盛,還間或有不知名的野花開在那裡。
  桃姑走的乏了,先坐下來歇息一會,這草卻是濕的,桃姑剛坐下就覺得怎麼如此潮濕,跳起來一看,原來草叢之中有條小溪,再想一想自己方才奔的方向,原來竟然是順著小溪一路往上了,既已走到這裡,桃姑索性依舊順著小溪往上走,越往上走,那草越茂密,樹木也漸漸多起來。
  桃姑不由稱奇,方才在船上時只看見這個島幾乎全是石頭,少見樹木,方才上島也不過沿著下面走的,沒想到別有洞天,想起曾在書上看過的,海外總是有仙山,說不定這也是海上仙山,桃姑這下更來了勁,也不知有沒有什麼奇珍異果?
  此時已到了頂,舉目一望,全島都在眼底,往東能看到陳家的船停靠在那裡,風吹過時,似乎還能聽到水手們說話的聲音,小溪到了這裡,已經不見蹤影,只從那茂密的草叢處有水滲出,桃姑把手伸到那裡,水果然很清涼,沒想到在海島上竟還有泉眼,不是說海上全是苦水,人不能喝嗎?
  怎麼海島之中竟還有水?桃姑碰起這清涼的水喝了一口,又用水洗洗臉,感覺舒服很多,這新出的水果然比在船中蓄的水洗臉舒服,想起許久沒和洗澡水見面的身子,桃姑心裡不由有些癢,要不要趁沒人時候在這裡洗個澡,不然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和洗澡水見面。
  可是萬一有人來了怎麼辦?而且這裡是源頭,還是到中間處把腳手洗洗,略擦擦就好,桃姑邊想邊往下走,一路還在那裡細細觀察,瞧有沒有什麼奇珍異果,可惜都快走到下面,還是沒看到什麼奇珍異果,更沒有什麼異寶,果然傳說就是傳說,桃姑不由搖頭。
  再轉個彎,那棵樹後面就可以看見那潭清泉,桃姑停下腳步,水手們不定還在洗澡,自己還是往上再走走。
  又往上走了大概百來步,桃姑這才停下,脫下外衫和靴子,從袖中拿出帕子蘸著水開始擦了起來,能把這些汗水洗掉真是舒服,桃姑四處望望,這裡一片寂靜,索性把帽子除掉,簪子取掉,拿出梳子來先把頭梳一梳通,這才把頭發放到水裡洗起來。
  剛要把頭發從水裡面拿出來,就見迎著太陽光,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這光好像是從水裡發出的,桃姑初還以為是太陽光射在水面上,但細一看,那光好像是固定的,而不會隨著水流動。
  桃姑隨意用帕子把頭發擦一擦,順著那光看去,水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看起來卻不像石頭,桃姑把手往下一撈,那東西竟然是條金鏈,沉甸甸的,上面還鑲嵌有寶石,不過做手鏈太長,做腰帶又未免太短。
  難道說這是曾在書上所看過的項鏈?桃姑試著往脖子上套了下,沉甸甸的,戴著這個難道不會把脖子墜疼,再說這被衣衫一遮,也看不出來,而且又是什麼人把這東西掉在這裡?茫茫大海又有何人來了這裡,還留下這麼貴重的東西?桃姑手裡捏著項鏈,心頭疑惑萬端,已經傳來喊她的聲音:“楚二爺,你在哪裡?”
  看來是水手們來找她了,桃姑忙把頭發重新梳好,也不管頭發有沒有干,戴上帽子才回道:“我在這裡。”聽見聲音,窸窸窣窣有人上來,領頭的是張大叔,見到桃姑明顯松了口氣:“楚二爺,還當你回了船邊,誰知我們都回去了,還沒見你歸來,這才來尋的。”
  桃姑忙行禮道:“對不住的很,只是一時好奇這才順著這條小溪往上走的。”有水手已經笑道:“我們都當楚二爺往這裡面走,不定有什麼仙女留住,從此後不再思歸。”
  桃姑聽的笑起來:“我也常聽的海外仙山之上,有世外高人,誰知尋了半日,除了見到些草木,再沒別物。”
  說笑著往下走,張大叔見桃姑手上拿著東西,笑問道:“楚二爺此話不實吧?這手上怎麼多了東西?”
  桃姑把那條項鏈往上舉一舉:“正要請教張大叔,這東西是不是書上曾說過的項鏈?”
  張大叔細一看,笑道:“楚二爺說的對,這東西就是項鏈,我們中土女子,連脖頸都不露出來,也無需帶這東西增色,那佛朗機女人穿的衣衫,常連整個肩膀都露出,故此才愛戴這東西,顯得脖子上不光禿禿一片,瞧這做工,質地和上面鑲的寶石,值不少銀子,楚二爺真是出門就遇財,恭喜恭喜。”
  張大叔說了一串,又對桃姑連連拱手,桃姑解了疑惑,只是笑道:“這也奇怪,這島沒人住,為什麼那溪水之中竟有這樣的東西在呢?”
  這話讓張大叔一凜,又接過項鏈細細的看,這寶石,這項鏈的做工,絕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茫茫大海,會是誰把這串項鏈遺失的呢?
  張大叔瞇著眼在想,已經到了船邊,陳大爺帶著水手在那裡試帆,張大叔帶著項鏈上前問了幾句陳大爺,陳大爺接過項鏈,也細看了起來,那眉頭皺的越來越緊,桃姑見他臉上變色,還當自己是撿了根禍根來了,那臉也開始變色,上前拱手道:“若這東西是禍根,還請扔了它。”
  陳大爺似沒聽到一樣問桃姑:“你是在哪撿到的?”桃姑一指:“就在那潭清泉的上面。”陳大爺喚過幾個伙計:“在這島裡細細搜尋,看有沒有人留下的痕跡,若有,就快些離開。”
  這是為什麼?桃姑疑惑頓生,陳大爺已經調開步子,讓伙計們快些修帆,見張大叔也要走,桃姑急忙拉住:“張大叔,這是為何?”
  張大叔搖一搖頭:“這地方既有水草,人煙罕至之地竟出現這麼華美的首飾,只怕是有海盜經過。”
  啊?難道這小小的島嶼也是海盜補給的地方?桃姑想起曾聽說的海盜的殘暴,臉色頓時也變白了,不一時伙計已經回來,稱在島的西南方向,發現有搭的極隱秘的窩棚,雖沒有人,裡面卻有一些常用的東西,食物和水都很充足。
  陳大爺聽了這話,臉色變的更加冰冷,吩咐伙計們快些把帆升起,東西都收拾好,絕不能留下有人來過的痕跡,速速開船離開,聽的此地可能是海盜們經過的地方,伙計們比陳大爺還要忙十倍,不過頓飯工夫,已經收拾好了開船而去。
  桃姑不由怪起這條項鏈來,就是這東西惹禍,等陳大爺一把項鏈還於她就要丟進海裡,陳大爺反道:“這是功臣,為何要扔?”
  功臣?桃姑不由一愣,陳大爺笑道:“若不是你拾了這條項鏈,又怎知此地有海盜出沒?”張大叔也在旁點頭道:“說的是,倒是小的疏忽,下船的時候沒有派人仔細瞧瞧有沒有人煙。”
  陳大爺看著海面,蹙眉道:“也不能怪你,就算這裡是海盜的巢穴,也要賭一賭,不然這破了一面帆的船,怎麼能回到漳州?”
  桃姑心裡越發七上八下,她雖生的晚,沒遇到過倭寇肆虐的時候,卻也聽過村裡的老人講古,說倭寇當年的殘暴,聽的海盜裡面大都有倭人,想來手段也差不多,到時可沒報仇就命喪黃泉,這可怎麼是好。
  張大叔見她臉色蒼白,安慰她道:“楚二爺不必慌亂,海盜也分大小,只要不是大股的海盜,那種幾十個人的海盜,是不消怕的,這船上水手都是慣走外海的,也有百來個,難道百來個人的船還怕幾十個人的海盜不成?”
  這話說的對,可是萬一遇到大的海盜呢?張大叔又笑了:“若遇到大的海盜,卻也有法子,楚二爺你把心放到肚子裡,不消擔心這些,還是進艙房歇息去吧。”
  想來常走海路的,也能認識幾個海盜,桃姑應了,回到艙房歇息,只是這心總還是不落,聽著這舷窗外的海浪聲,坐立難安索性躺下,本只是躺躺,誰知竟睡著了。
  醒來時候周圍一片寂靜,靜的讓桃姑覺得有些發毛,船微微的搖動,月光從窗口照進來,桃姑睜大眼睛,覺出什麼不對,猛地坐起來,怎麼聽不到值夜水手走動的聲音呢?

遇盜

  又側耳細聽了會,船還是那樣微微搖動,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樣平靜,桃姑重新躺下,想再次睡去,但心裡的不安還是越來越大,她終於忍不住披了衣服走出艙,走出艙門的時候,桃姑又側耳聽了聽,還是沒聽到什麼動靜,桃姑剛踏出一步就被自己的腳步聲嚇到,忙放輕腳步聲。
  一步又一步,兩邊的艙門都緊閉著,快要來到船頭,一絲月光照在甲板上,顯得有些落寞,桃姑攏緊衣衫,來到船頭,船頭的情形讓桃姑嚇了一跳,船頭上全站滿了人,整齊的圍成個圈,風吹著他們的衣衫,但沒有一個人說話。
  陳大爺站在最前面,依舊是平時的衣著,從桃姑站著的地方看去,似乎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亂,臉上的神情也很平靜,而船外能看見數艘小船,都不用從船頭跑到船尾,桃姑就能想到這條船定是被這些小船團團圍住。
  一陣戰栗桃姑心底蔓延,原來真的遇到了海盜,只是怎麼海盜來了還這麼平靜,而不是喊打喊殺?更沒有奮起反抗?桃姑伸手靠在了船身上,似乎這樣才能站的直,還是?突來暴風雨之前也是風和日麗的。
  桃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抬頭去看陳大爺,陳大爺自然是沒有看見她,他的眼還是看著正對著的一艘船,這艘船要比那些小船大的多,船頭比普通商船尖利的多,而船頭的東西,這是任何商船都不會有的,一種桃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正對著陳家的船。
  它看起來比火銃大的多,也要重的多,被架在架子上,黑黝黝的,似乎下一秒裡面就有什麼妖魔出現,把這艘船一轟而散。
  而在這個東西旁邊,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他滿臉大胡子,叉開腳懶洋洋的站在那裡,一只手還拍著那個炮筒,看向陳大爺,那種情形,好像要等著陳大爺屈膝投降。他的身後,站著的是十來個頭裹紅巾,全是短打的青壯男子。他們都是統一的雙手抱胸,看著船上的人,那種眼神,就和貓看著已經陷入自己爪下的老鼠沒有任何區別。
  桃姑再次擔心的看向陳大爺,陳大爺的神情依舊平靜,他負著手,風輕輕吹起他的衣衫,似乎眼前並不是來勢洶洶的海盜,而是在看無邊的美景。
  看見陳大爺這樣,桃姑不覺安心了,陳大爺這樣的胸有成竹,眼前這一幕一定會度過的,桃姑心裡在安慰著自己,但手已經不自覺的握緊手下的木板,手心有疼傳來,應該是木刺刺傷了自己的手心,桃姑的眼還是沒離開船頭。
  估計是等不到陳大爺說話,那人終於開口了:“過船來,不然我開炮了。”他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這邊聽的清楚,桃姑心底不由抽了口冷氣,原來那東西叫炮,看它那黑黝黝的炮口,這一炮打過來,船還不馬上散架?
  這邊船上的水手也有人的臉色變了,有人挪了一下,但隨著陳大爺的說話又重新鎮定,陳大爺只淡淡說了一句:“不會的。”
  這似乎給大家吃了一個定心丸,桃姑的眼眨都不敢眨一下的看著他,海盜頭子似乎沒料到陳大爺這麼鎮靜,突然笑了,他一臉的大胡子,這樣笑出來顯得有些猙獰:“這樣的船我又不是沒打過。”
  陳大爺也笑了,雖然他也是滿臉大胡子,但在桃姑眼裡,他的笑能給人帶來勇氣,陳大爺還是淡淡開口:“不錯,但你知道,我這艘船是走這條路裡面最好的,而你,需要這樣一條船。”
  陳大爺的口氣十分肯定,沒有一分慌亂,海盜頭子微微一愣,隨即輕輕擊掌:“果然不愧是走這條路從沒失手的陳大爺,你也休再走這險路,干脆和我入伙,做第二把交椅如何?”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桃姑被海盜頭子的說話嚇到了,陳大爺依舊波瀾不驚:“秋爺的好意陳某謝過了,只是陳某不似秋爺,無牽無掛,家下還有產業,船上還有上百伙計,都系於陳某一身。”
  秋老大自然是知道陳大爺不會同意,但還是繼續道:“這有什麼捨不下的,你這些伙計全都殺了,扔到海裡,你家裡的那份產業,找人燒了,不就無牽無掛?”
  桃姑的心一凜,果然強盜是沒有道理可講的,這百十來條人命,在他眼裡不過是捻死幾只螞蟻一般。陳大爺唇邊露出一絲無法形容的笑:“尊駕自然可以試,不過,”陳大爺話鋒一轉,聲音也隨著提高:“這百來條人命,只怕尊駕取不走。”
  那秋老大直起身子,不再那麼慵懶的站在那裡,那種慵懶的氣息散去,桃姑覺得有寒意襲來,海盜頭子的眼也變得似利劍一般:“陳大爺,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陳大爺還是紋絲不動,淡淡的道:“秋爺愛才,陳某自知,但陳某在此來往二十余年,也結識了幾個朋友,若陳某真有什麼事,只怕秋爺這百來人的船隊,也保不住。”
  秋老大已經有一絲的惱羞成怒,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凜厲:“秋某入伙三十余年,從小伙計到現在,什麼都吃,只是不吃威脅。”陳大爺還是不為所動:“陳某並無威脅秋爺之意,只是實話實說。”
  秋老大的笑容更加猙獰:“既如此,就不客氣了。”說著一揮手,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海盜們束緊腰帶,開始預備把手上的繩子扔到這邊船上,好跳過來。
  桃姑見他們人人手上都拿著鋒利的刀,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難道說今天這條命就交代在這裡了?
  陳大爺見那邊開始動作,依舊不動如山道:“秋爺何必這麼性急?”秋老大已經招呼海盜把炮填上火藥,聽到陳大爺這句話,頭都不抬的道:“難道陳大爺還想入秋某的伙?”
  陳大爺的手微微一抬:“這船由你秋爺拿去,上面的貨物也由秋爺拿去,陳某只要一艘小船由伙計們回到漳州就可。”
  秋老大的眉頭皺緊,隨即又松開:“陳大爺當秋某是做生意的嗎?”陳大爺笑道:“秋爺和陳某不同,陳某自然知道,只是這些伙計也隨陳某十多年,在家鄉也有妻有子,何苦要他們陪陳某在此?”
  秋老大的眼又一亮:“難道陳爺想入伙?”陳大爺淡笑:“陳某說的話,從來都不會後悔,入伙是不會的,況且秋爺求的是財,陳某家裡還有幾分家私,等他們到了家鄉,秋爺想求財自然是成的。”
  這話裡的意思就是陳大爺要自充為質,秋老大在心裡迅速盤算起來,若真要硬打,仗了佛朗機大炮,這艘船自然是能拿回來的,不過只怕到時船有損傷,又要修補,如果不慎,還會打沉了船,陳家這條船用的都是大木頭,也值個七八萬兩銀子,這樣一艘船是難遇到的。
  到時船沉了,還有上面那些貨物,這筆加起來也有二十余萬銀子的財不就全都失了,若依了陳大爺的話,這筆財穩穩的揣在腰裡不說,還能陳家那裡拿少說也有十萬金的財,前後就是三十余萬。
  不過,秋老大的眼看向陳大爺,想起陳大爺和林家的關系,自己這裡不過有百來個伙計,林家那裡有數百伙計,到時風聲傳到林家那邊,自己被一窩端了怎麼辦?
  看出秋老大的徘徊,陳大爺朗聲道:“秋爺是怕陳某遣人去林家報信嗎?陳某說話算話,定不會遣人去林家報信。”
  是嗎?有這麼好?秋老大的疑慮雖然少了些,但還是有,陳大爺又接上:“若秋爺不信,把這些伙計直送到家鄉,看他們各自歸家不就可以放心?陳某家鄉在浙江,林家卻是福建人,沒有了這艘船,他們也是寸步難行,又有幾人知道林家在哪,又如何報信?”
  這下秋老大才完全放心,松口氣道:“陳大爺果然爽快,這幾十萬銀子全不放在心上,陳大爺既這樣爽快,我也不要再喊打喊殺,就委屈陳大爺在我那裡住個幾個月,至於這些伙計,等天一亮再換船而去。”
  桃姑見一場災禍被陳大爺幾句話就消弭,心這才放下,只是自己的那些貨物?張大叔聽到陳大爺這樣說,看著陳大爺,想提出反對,卻被陳大爺用目止住,那些伙計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能回家鄉,憂的是主家竟成人質,也不知到了家鄉會不會被陳二爺處罰?[/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3

[size=3]第 24 章

  伙計們在那裡各人自懷心事,桃姑不好上前,默默退回艙房,坐在椅上,雙手柱著下巴在那裡想,也不知這秋老大能否把自己貨物發回,隨即又笑自己癡心妄想,這秋老大一心求財,已到了口裡的肉還能吐出不成?
  不過保的平安就好,那顆紅寶石還有昨日撿的那串項鏈還在,桃姑又把這兩樣東西取出,摩挲著這顆紅寶石,紅寶石依舊似血一般純正,那上面的沁涼讓桃姑煩躁的心又安定下來,還是沒到山窮水盡。
  手碰到旁邊那串項鏈,項鏈上鑲了七顆紅寶石,雖說成色沒有自己手上這顆好,但也能賣個幾百兩銀子,還有這金子,掂一掂,也有七八兩重,這麼沉重的東西佛朗機女人是怎麼戴在脖子上的。
  盤算完了,桃姑覺得心又放了下來,把這兩樣東西貼身收好,合衣躺下,身子剛沾到床板,就聽到傳來人走動的聲音,腳步聲十分雜沓,也不知道是海盜上船還是水手下船,桃姑閉上眼,橫豎都會來,還是趁這個時候略歇一歇。
  還在朦朧時候,就有人敲響了艙門,接著是張大叔的聲音:“楚二爺,大爺請你過去。”桃姑急忙應了,起身開了門,張大叔和平日一樣,不過眼略紅腫些,見到桃姑,和平時一樣禮貌行禮,把上面那句話又重復一遍,桃姑隨便攏了攏頭發就跟張大叔走。
  張大叔不由有些詫異,不過方才那些動靜,想來她也聽見了,來到陳大爺艙房時候,他正俯在桌上寫著什麼,見桃姑來了,把筆往椅子上一指,示意她先坐下,這才重新又寫起來。
  桃姑一顆心揪的緊緊的,不知道陳大爺找自己來有什麼事?是叮囑如何回去嗎?陳大爺瞬時也寫完了,把筆放下的時候看了桃姑一眼,卻和平日那種冷漠或者淡然不一樣,而是有一絲關心?
  桃姑還當自己看錯時候陳大爺已經走到她跟前,把方才寫的那張紙遞給她:“楚二爺,在下這裡遇到點事情,你要換船隨伙計們回去,船小,那些貨物不能一起帶去,等到了家鄉,你帶著這個去找我二弟,支一萬兩銀子,就當我買了你的貨物。”
  桃姑不由愣住,再看那張紙上寫的明白,憑了這個,能支取一萬兩銀子,後面還有陳大爺的簽名和一個印章押在那裡。他的字寫的很飛揚,陳知隆,桃姑不由輕輕念了出來,陳大爺正在和張大叔交代著什麼,聽到桃姑念出他的名字,微一抬頭對桃姑笑道:“正是在下。”
  桃姑不由紅了臉,這真是失禮的舉動,忙定了心對陳知隆行禮道:“陳大爺,容在下說一句,這還請大爺收了,走海路本就危險重重,禍福本該各人自己擔了,今日大爺遇到事情,在下不能幫忙,怎好再收大爺的銀子。”
  陳知隆的眉一揚,倒沒想到桃姑會講出這樣一番道理來,他憐她孤苦這才一路帶攜,這次遇盜又怕她失了財走了短智,萬兩銀子自家又不是拿不出,索性一把替她包了,誰知她倒安慰自己。
  他還在想,桃姑已把那張紙扯成粉碎:“大爺還當楚某是那種見利忘義之人不成?”陳大爺的眉頭皺緊又松開,突然對桃姑一揖道:“倒是在下魯莽,楚二爺路上珍重。”
  桃姑忙要還禮,艙外突然傳來笑聲:“陳大爺,原來你船上還帶有附船的行商?”接著門被推開,秋老大站在外面,看著桃姑的樣子就像看了塊上好的肥肉,桃姑不由一陣生厭,還起了寒意。
  不過此時不是厭惡時候,桃姑下意識要往後退一步的時候腳又收回來,怕什麼,就算殺了自己也不過是他徒造殺孽。
  陳知隆已經皺眉對秋老大道:“秋爺,這位楚兄家裡孤苦,不然誰肯走這險路?況且她家裡妻嬌子幼,還請秋爺放她回去。”
  秋老大的眼在桃姑身上掃了掃,聽到陳知隆這樣講,笑的咧開嘴:“陳大爺這樣講,本當是要給你個面子的,只是你也知道,我們也一樣是求財,這位爺既是商人,自然不能和那些伙計一樣白白的走了,這樣吧,他既孤苦,就兩萬銀子好了。”
  桃姑一口氣差點沒上上來,聽這秋老大的口氣,竟是把自己當做貨物一樣,陳知隆剛要開口反對,秋老大的臉色已經變了:“陳大爺,你方才所說的可只是伙計,沒有提他,已是你的不對,我沒讓他也和你一樣,已大大寬待,難道陳大爺還有別的話說?”
  聽他語帶威脅,陳知隆的話像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既如此,陳某謝過秋爺。”秋老大哈哈一笑:“不謝不謝,等會到了敝島,再和陳大爺暢飲。”說著抱了抱拳就出去了。
  張大叔愣在一邊,陳知隆罵了一句什麼,桃姑聽見不由皺了眉頭,那樣的話極為惡毒,不過要拿來罵那個秋老大也不為過。
  罵完陳知隆才轉身對桃姑道:“對不住的很,還要委屈你一段時日,這也是我,”沒等他說完,桃姑已經擺手道:“禍福由人,在下又怎麼會怪大爺你呢?況且已經為在下想的十分周到,可惱的是那位秋爺。”
  張大叔等這個時候才插嘴:“大爺,不然讓小的也留下服侍你吧?”陳知隆搖頭:“不用了,那島上還會少了人服侍嗎?況且你同回去,籌銀子也容易些。”張大叔遲疑了:“大爺,難道你真要把銀子給他們?”
  陳知隆臉上又泛起笑意:“你說呢?”張大叔雖知道他不是這樣輕易會認輸的人,也知道他定想的出辦法,只是那海盜窩裡,可是和別的地方不一樣,手放在半空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歎氣。
  陳知隆拍拍他的肩,轉身對桃姑道:“此時離那島差不多還有個把時辰,你先回去歇著吧。”桃姑知道想必他要和張大叔交代些什麼,行禮退下回到自己的艙房,看著這住了幾個月的斗室,等到了那海盜窩裡,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這樣干淨的床鋪可睡?
  桃姑依舊躺下,還有一個時辰就到了那個海盜窩,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此生從來沒想過會到海盜窩裡走一遭,用臉頰蹭著枕頭,以前不也從沒想過出海,更沒想過沒有了丈夫活法和原先不一樣,既然這些事都經過了,去個海盜窩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似乎只閉上一會眼睛,張大叔就又來敲門了,桃姑拿了隨身的小包裹往外走,船已經停靠在一個島邊,此時天已蒙蒙亮,將要升起的太陽已把一些雲鍍上了絢麗的色彩,觸目所及都是大大小小的船只,海邊還有一些人在解開纜繩,似乎是去趕早捕魚,有孩童揉著眼睛蹣跚的要追去,若不是預先知道,桃姑定會以為這是個普通人居住的小島,怎麼也不會想到這竟是海盜窩。
  陳知隆和秋老大並肩站在船頭,秋老大正在那指點著島上的景色給他看,一艘只有陳家的船一半大小的船已經停在旁邊,伙計們正依次從這艘船過到那艘船去,每當他們經過陳知隆身邊的時候都行一禮,最後一個下船的是張大叔,陳知隆扶起他的時候,張大叔已經滿臉是淚,陳知隆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
  桃姑在旁看著,突然覺得奇怪,怎麼下船的人裡面不見朱三?不過不等他想出來,秋老大已經對陳知隆道:“這船即刻出海,陳大爺還請下船到蔽島坐坐。”陳知隆微一點頭,轉身示意桃姑也跟著下船。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碼頭那裡聚的人也很多,見到秋老大帶著人下來,那些人都圍攏了來,還有些小孩子也跟著過來,秋老大順手抱起一個孩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胡子扎人,那孩子扭著頭不給他親,秋老大哈哈大笑,把他往天上拋去:“要出海的人,竟然怕胡子扎,實在不應該。”
  桃姑在旁看的傻了,小聲的問陳知隆:“這是昨日那個要打要殺的人嗎?”陳知隆雙手負在背後,似乎真的是被請到島上做客的,而不是當做人質,聽到桃姑問話,含笑答道:“這算不得什麼,瓊州那邊,竟有官府怕去海上做些什麼事情,只要識得幾個字的,都賜了長衫,充作秀才。”
  桃姑從來沒聽過這樣稀奇的事情,眼不由瞪大,陳知隆歎氣:“就和我們走海路做生意一樣,他們不過是無本買賣罷了。”桃姑想了半天才說:“那要是遇到有人反抗,被人殺了呢?”
  陳知隆笑了:“這不就跟做生意折了本一樣。”難道官府不管?想起陳知隆曾說過的此時朝廷已經風雨飄搖,想來也沒什麼兵力來關這些海盜,桃姑不由微微歎氣,陳知隆轉頭道:“其實,他們也不過是討生活。”
  秋老大已經從人群中走出來,笑對陳知隆道:“兩位貴客,還請這邊來。”桃姑又覺得那些人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像看一塊豬肉。
巢穴

  順著一條鵝卵石鋪的道路一直往島裡面走,初上島的時候那種普通海島的感覺漸漸散去,地勢逐漸變的險峻起來,桃姑只覺得秋老大帶著他們轉來轉去,好像永遠都爬不到頂的,走了一段,桃姑只覺得氣喘吁吁,陳知隆還是神色和平時一樣,邊和秋老大一起走,邊隨著他的指點微微點頭。
  秋老頭瞥一眼桃姑,笑著對陳知隆道:“弊島雖則不大,但好在地勢陡峭,易守難攻。”說這話時,秋老大臉上現出得色。
  難怪這一路上雖有房屋,但都修在險處,而且都是依地勢而修,並不見什麼高大寬敞,說話時候已經到了最高處,卻不似別的海島高處都還陡峭,這高處極平坦,看起來也有百畝左右,周圍用竹編的籬笆圍在一起,還有個大門,上面懸了個匾額。
  桃姑不由停下瞧瞧,那上面寫的是海龍寨三個字,桃姑心裡又在犯嘀咕,若是有過路的商船在這停靠,只怕真以為這是個漁民所聚的海島。
  進寨門裡面是個很大的院子,一些女子正坐在一從泉水下面洗衣衫,看見秋老大他們平安回來,那些女子紛紛丟下衣衫圍攏了來,等見到後面的人抬著大小箱子進來的時候,都紛紛發出歡呼聲。
  桃姑看著這一幕,簡直目瞪口呆,這哪像是強盜回家,而是歡迎英雄,她的手被拉了一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看見桃姑轉頭,她雙手叉腰的道:“你就是秋大叔抓回來的人,還不快些就綁送到牢裡去。”
  說著就揮了揮手裡的繩子,見這少女生的嬌滴滴的,說話卻是老氣橫秋不由愣住,少女見桃姑不聽她的,鼓起腮幫子,但這兩個跟秋老大回來的人裡面,另一個看起來要凶悍的多,而且秋老大對他態度極好,肯定不是人質,那就只有這個。
  少女的腮幫子平復下去,伸手就要把繩子往桃姑身上套,桃姑微微讓開,叫了一聲陳大爺,陳知隆正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這一幕,聽到桃姑叫他,回頭見這少女舉動,也愣住,上前對秋老大行了一禮。
  秋老大正滿臉紅光的講這趟出去收獲頗豐,回頭見那少女要拿繩子捆桃姑,咧嘴笑笑,大踏步上前拿過少女手裡的繩子就對她說了幾句,說的卻是土語,又快又急,桃姑聽不明白,只看見少女滿臉通紅,指著桃姑嚷嚷。
  秋老大正在恨鐵不成鋼的時候一個婦人排開眾人走上前來,她的裝束在桃姑眼裡極古怪,上身穿的襖子很窄小,一雙膀子露在外面,手腕上還戴了四五個鐲子,下面穿的是撒腿褲子,若說男人裝扮,偏生那襖子和褲子上都繡了花,女人這樣裝扮,膀子脖頸全露在外面,那胸卻高凸一塊,實在古怪。
  桃姑不知自己的眼該怎麼放,羞的低下頭,婦人見她這樣,粲然一笑才對秋老大問了句什麼,這才對陳知隆行禮道:“既是貴客,還請隨奴家往裡面來。”
  說著又對桃姑行了一禮:“方才是奴家侄女無禮,還望楚爺莫怪。”桃姑忙回了一禮,眼卻又撞到婦人胸前,忙把頭低下,陳知隆已經隨著婦人往裡面走,桃姑定定神也隨他們往裡面行去。
  轉過兩層房屋,這才到了一個小院子跟前,婦人停下腳步:“委屈兩位在此幾月,等拿了銀子,定當一手交銀,一手交人。”從桃姑這裡看去,那屋子只有一間,難道要和陳大爺共住一屋?
  桃姑臉上頓時變了顏色,自己扮的是男裝,平日裡還好,若共處一室,難免不露出些馬腳,婦人說完就要轉身離去,桃姑急忙喊住她:“這位大嫂,有沒有多余的房捨?”
  婦人倒愣住,這次回來的這兩人,並不似別的人質一般哭哭啼啼,反而會提要求,難怪自家丈夫吩咐自己要以禮相待。
  急忙笑道:“貴客的要求,本當允的,只是前幾日大風吹壞了一些房捨,此時也不寬裕,這才委屈二位共居一室,現時男人們回來了,等修補好了房捨,再分出來也不遲。”
  桃姑聽她這樣說,畢竟不是投宿客棧,是在海盜窩裡,勉強一拱手道:“謝過大嫂了。”婦人攏攏鬢邊的頭發:“楚爺不必多禮,秋老大是我當家的,你要肯,喚我聲秋大嫂,怕污了你的話,就喚我聲月娘。”
  桃姑又連連拱手,月娘這才轉身,轉身之前又道:“昨夜你們必定勞碌了,先歇息吧,等會我喚榛兒送些飯食來,有旁的事你們也可喚她,只是要出門的話,需的請人帶著。”
  桃姑急忙加上一句:“在下也是說話算話的人,定不會跑的。”月娘抿嘴一笑:“並不是怕貴客跑了,而是這寨中的路縱橫交錯,怕你們迷了路。”桃姑又覺得自己的臉熱辣辣的,月娘已經轉身而去。
  那腰肢卻似柳條一般在風中搖擺,桃姑看著她的背影,心裡不由忖道,拋開她的裝束,方才這一幕足似個殷勤的主婦在招呼客人,可這和桃姑心中所想的強盜婆娘沒有半點相似,這月娘雖說也黑,卻是一股黑裡俏,那身段更是桃姑生平從沒見過的,換了裝束,說她是富足之家的當家主母也不為過。
  “楚二爺,這裡窄小,還是你睡床,我睡地下好了。”陳知隆的聲音傳來,桃姑這才回頭,房裡雖說打掃的極干淨,但只有一張床,旁邊是桌子,幸好地上還鋪的青磚,不過桃姑看了看陳知隆的裝束,他這樣的睡地下,實在是不成話。
  忙走上前道:“大爺,還是我睡地下好了,你的身子骨。”陳知隆已經笑了:“這有什麼,你生的瘦小,理當睡床,我當日比這更爛的地下都睡過。”
  說著就從床上扯下竹席要往地上鋪,桃姑怎肯讓他睡地下,忙來搶,陳知隆不肯放手,這竹席不算牢固,兩人搶來搶去,差點就要把竹席扯散,身後傳來咳嗽聲:“兩位貴客不要搶了,這竹席要弄壞了,可是一百兩銀子一領。”
  這麼貴?這竹席不過竹子所編,就算是上好的竹子,也不過一吊錢,那能成百倍的漲,桃姑正想開口反駁,回頭卻是方才那個少女,她手裡還抱著一些被褥,臉上還是那種氣鼓鼓的樣子,身後跟著一個粗壯漢子,那漢子手裡肩上扛著兩條長凳。
  原來她就是榛兒,桃姑心裡暗想,這榛兒已把手裡抱著的被褥放到桌上,那漢子把長凳也跟著放下,轉身出去抬了一塊木板進來。
  把兩條長凳擺在一頭一尾,木板搭在上面就成了張床,榛兒雖說臉上氣鼓鼓的,手上的動作還是那麼迅速,已把被褥鋪好,見桃姑手上還拿著那張竹席,拿下那張竹席重新鋪好這才走了。
  從頭到尾,連一句話都沒有說,桃姑等她走了這才道:“大爺,這?”陳知隆已經走到那張木板那裡躺下:“這總好過睡地下。”說著閉上眼睛,似乎已經沉入夢鄉。
  桃姑愣愣的站了一會,見陳知隆高大的身子縮在那張小小木板上,欲要叫醒他,也知道他昨夜一夜未眠,此時正在困倦頭上,登時叫醒的話會錯過困頭,只得躺回床上,熬不過困倦,漸漸睡去。
  醒來時已是滿室紅光,桃姑還在想怎麼感覺不到船的搖晃,猛然驚覺現時是在海盜窩裡,也不知道能不能想辦法逃出去,難道真要等著陳家拿銀子來贖,可是兩萬兩銀子,就算陳家肯認下那一萬銀子的貨物,也還有一萬銀子的欠,桃姑不由歎氣,轉頭去看木板上,已經空無一人,想來陳知隆早就醒了。
  桃姑推開被子下床,聽到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沒有水,只拿出梳子梳好頭,用手揉揉臉就走出門外。
  卻是秋老大和陳知隆正坐在院中喝酒,月娘在旁執壺,不時還笑著說些什麼,這對夫妻,從外貌看來是極不相配的,想起月娘的舉止,難道說月娘也是秋老大搶來的人不成?
  不過這話桃姑是沒膽問出來的,她的腳步聲月娘最先聽到,放下酒壺笑道:“楚爺醒了?快過來坐下喝一杯,這酒是椰子釀的,你們平時想來也難喝到。”
  說話間已經又拿起壺倒了一杯,桃姑看一眼陳知隆,陳知隆示意她坐下桃姑這才行禮入席,秋老大喝酒卻是用大碗的,滿飲了一碗才噴著酒氣拍著陳知隆的肩道:“陳爺,這位楚爺太過拘禮,聲音還尖細,如不是面目。”說著秋老大細細看一看桃姑的臉:“面目過黑,額頭有疤,雙手粗大,還以為是個婦人。”
  這話讓桃姑嚇了一跳,差點要學劉皇叔聞雷掉筷,幸好一只手攏住袖子,這筷才沒掉下來,陳知隆只是微笑:“她原本是個讀書人,只是沒有考中,家裡家計艱難,這才隨我走這海路,拘禮也是常事。”
  說著端起杯子:“請,請。”秋老大說了這話也不放在心上,又繼續喝起來,桃姑雖有些饑餓,聽了秋老大方才的話,酒一滴也飲不下去,這些菜是什麼滋味更是不知道,只如坐針氈般,後背全是汗水。[/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4

[size=3]第 26 章

  秋老大今日收獲甚豐,況且和陳知隆談的投機,那酒就像水一樣的往喉嚨裡面倒,陳知隆帶了微笑,凡敬的酒都干了,瞧他們舉止,不知道的還真當他們是許久沒見的老朋友,桃姑不由在心裡贊道,要到了何時,才能似陳知隆這樣舉止隨意,身處海盜窩裡也半點不怯?
  月娘一雙妙目轉到桃姑身上,拿起筷子布了筷菜放到桃姑碟裡:“楚爺想是嫌我們招待的不好,怎麼筷子都不動?”她說話的聲音有些糯甜,卻不像秋老大他們的聲口。
  桃姑忙躬身謝過:“不敢勞秋大嫂。”月娘放下筷子並沒說話,秋老大喝的半醉,大手往桃姑肩上一拍:“男兒家,哪能這樣拘泥,又不是關在閨中的女兒。”秋老大人長的粗壯,手上的力氣也不小,桃姑只覺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他拍碎,疼的眼淚都要出來,還是要強忍住。
  月娘在旁看到,微微一笑又給他們各自倒滿酒,方才秋老大的話還在桃姑耳邊回響,忙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這場酒直喝到月上中天才散,秋老大已醉醉歪歪,月娘喚來人扶著他下去,對坐在旁邊醒酒的陳知隆笑道:“陳大爺,今日拙夫多有得罪。”
  陳知隆似乎已經醉的極了,人四仰八叉的靠在椅上,聽了月娘的話雙手直搖:“嫂夫人,不……”話沒說完就哇出來,月娘忙叫過個人來:“愣著做什麼,相幫著把陳大爺扶進去。”
  桃姑雖飲了幾杯酒,卻不算多,此時也顧不得回避,況且再回避只怕露出行藏,忙上來摟住陳知隆的腰,相幫著把他扶進來。
  桃姑初扶上陳知隆的腰的時候,面上還不禁紅了下,但事到如今,也不可再退,隔著衣服,桃姑覺得陳知隆的肉似乎十分壯實,和裘世達那種軟綿綿的身子完全不一樣,方才退下去的紅色又刷上臉,這比較豈是良家婦人能做的?
  所幸陳知隆雖則醉極,桃姑和那人一扶也就扶了起來,拖著腳被他們扶到屋裡,放到鋪上,那人轉身出去,見陳知隆雖睡在床上,但眉頭緊皺,似乎睡的十分不安穩。定了定神,咬牙上前替他脫了鞋,寬了外衫,把身子放正,已經氣喘吁吁,額頭上有汗珠滲出。
  此時正是夏日,外面雖有涼風,但在屋裡還是十分酷熱,桃姑拿出帕子替他擦了額頭的汗,想出門去討些水來替他擦洗,剛站起身就見榛兒站在門口,手裡還端了一盆水,盆上搭了塊手巾。
  桃姑急忙接了謝過,榛兒臉上還是沒有好神色,轉身走的時候桃姑聽到她氣鼓鼓的說了聲:“也不知秋大叔怎麼對他們這等好。”那聲音說的極大聲,生怕桃姑聽不到,這樣一個嬌寵的女兒,桃姑不由微笑,只有足夠嬌寵,才會這樣理直氣壯的生氣吧?
  桃姑把盆放在地上,手巾浸濕,這水觸手清涼,桃姑輕柔的替陳知隆擦著臉上,脖頸,這樣擦一下,人也舒服多了,陳知隆翻個身,沉沉睡去,桃姑又等了一下,見他沒有醒來,這才把污水潑去,盆和手巾放在門外,想必榛兒會來收拾。
  本想把門掩上睡去,一來天熱,二來這暗處說不定有人看著,關著門更不好,這才躺到木板搭的那張鋪上合衣睡下,也不知是喝那幾杯酒酒勁沒到呢?還是白日那一覺睡的十分沉,這時倒睡不著。
  想起方才對待陳知隆,桃姑的臉又燒紅,這樣行為,若爹爹活著時候知道,定要痛罵自己了,可是現在連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還想那麼多做什麼?桃姑不由悠悠歎了口氣,翻了個身就見陳知隆站在自己床前,桃姑不由嚇了一跳,一骨碌爬了起來。
  低頭見自己穿的是男裝,心又放了下來,開口問:“大爺可是有事?”陳知隆示意她噤聲,接著一腳就跨到她鋪上,桃姑這下是真的被嚇住了,眼睛睜的大大的,手不由扯來被蓋在胸口,陳知隆眉頭微微蹙一下,頭從窗戶上探了出去。
  雖說整個寨子都是建在這個平坦之處,這間屋卻是依著懸崖而建,窗子更開在臨海的地方,桃姑此時倒明白陳知隆的想法了,悄聲道:“就算要逃,這窗外也是懸崖,上面連一點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怎麼爬下去?”
  陳知隆輕歎一聲:“是,我還當白日看錯了,難怪要送我們到這裡來住,這裡竟只有一條路可以出去。”
  桃姑知道他想逃出去,不由從窗外看了出去,遠處大海上,似乎還能看到帆影點點,就算能從這間屋裡出去,沒有船,也是寸步難行,桃姑不由洩氣,難道真要等著秋老大收了銀子才能回去嗎?
  陳知隆跳下鋪,對桃姑道:“夜了,你歇著吧,瞧這樣子,我們還要在此數月。”說著回到自己床上,躺平就睡。
  一直等到他的呼嚕聲重新傳來,桃姑才躺了下去,腦子裡過了遍剛才的舉動,他不會懷疑些什麼吧?畢竟自己的舉動不是正常男子該有的,桃姑不由用被子蒙住了頭,下次可要緊緊牢記,自己現在是男人,不是婦人。
  這樣提醒自己,桃姑漸漸睡去,當初升的太陽照在身上時候,桃姑睜開眼睛,看著那張空著的床,桃姑伸個懶腰,榛兒手裡端著盆進來,見桃姑已經醒過來,把盆放到桌上,那嘴撅的都快能掛豬肉了,桃姑還沒來得及道謝,榛兒又咚咚的出去,桃姑不由搖頭,這小姑娘,什麼都擺在臉上了。
  梳洗過,榛兒手裡端著飯進來,同樣也是不發一語,把飯放在桌上,抬起那盆污水就往外面走,桃姑連叫住她都來不及,聞到飯食的香味,頓時覺得肚子叫了起來,是一碗白粥配了一碟醃小魚,雖則簡單,這粥熬的味很足,配上這小魚更覺美味。
  只有桃姑自己,哪得幾筷,已吃的干淨,剛把碗放下,陳知隆就從外面走了進來,桃姑不由臉有些發紅,也不知道這飯食是不是兩人份的,此時自己吃的精光,害他餓著可不好。
  陳知隆卻沒覺得怎樣,只是道:“楚爺好睡,方才我醒之時,見你濃睡就沒喚醒你。”桃姑摸一把臉,覺得自己現時的樣子他瞧不出異樣才道:“大爺用過飯了不曾?”
  只有一張椅子,陳知隆只得坐到床上:“我已吃過了,方才出去外面走了走。”見他雖應答如常,但眉間還是有些憂慮,知道他定是又出去探路,只是這海龍寨外面看起來普通,裡面的防守嚴密,又有這懸崖做為屏障,想走可不是這麼容易。
  一天又一天,日子就這樣緩慢的過,每日飯來張口,不需去想會不會生意虧本,更不用去想要不要下地做活,若不是除了到海邊時候有人跟隨,桃姑倒覺得這是她自十八歲出嫁到現在過的最安逸的日子。
  不知是心緒還是什麼?桃姑的月信還是久久沒至,這讓桃姑松了一口氣,這時候若月信突然來了,可不是一般的麻煩。
  桃姑悠閒,陳知隆更為自在,秋老大常把他請去喝酒閒聊,他閒暇時常在寨例外走走,想是對這個寨子的防衛十分放心,秋老大也不管他,轉眼半個多月就過去了,桃姑見秋老大他們平日除了有人出去捕魚,就再沒大船出去打劫,初時還有些怕陳知隆,過了幾日見陳知隆其實為人隨和,有說有笑,兩人漸漸熟絡,這才把這件事拿去問陳知隆。
  陳知隆只是笑道:“這商船也不是日日都能遇到的,而且出去捕魚的也要探聽下消息。”桃姑這才了然,想起那日那個無人島,難道說那個島也是他們探聽的一個點?陳知隆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點頭道:“那日那個島,雖有水草,但地勢平坦,又沒有漁民,倒是我疏忽了。”
  桃姑聽他對海盜的事情也十分熟悉,心下更為佩服,陳知隆已經轉了話道:“你既閒了無事,那些佛朗機語也該學起來,不然等到日後再走海路,言語不通,更為難過。”
  還走海路?想起佛朗機人在呂宋的事情,桃姑不由皺眉:“佛朗機人的總督既然下令驅逐中國人,難道還會讓我們再回去不成?”陳知隆又笑了:“佛朗機人不過是怕中國人聚在一起,搶了他的地盤,這才發難,等事情漸漸過去,還是會讓中國人過去交易,不然他萬裡來此,真把中國人全趕了,又賺什麼呢?”
  桃姑似懂非懂的點頭:“那我們能不去嗎?”陳知隆歎氣:“走這條險路的,都有自己不得已的道理,不然誰又願背井離鄉?”
  不過陳知隆轉身看她:“你若不願去,自然也可的。”桃姑剛要點頭答應,又覺得好像哪裡有古怪,只是站在那裡,什麼都沒說。
悠閒

  榛兒日日來送飯菜,打掃房屋,甚至連衣衫都拿去漿洗,桃姑除了月娘,這裡最熟的人就是她了。但榛兒和未語先笑的月娘不同,雖然慢慢的不板著臉,但就像啞巴一樣,聽不到她的任何話。
  月娘倒真把他們當客人似的,常來這院落裡問他們可有別的需要,偶爾也會和他們坐下閒聊,但她事情多,常只坐下一會就有人來請走,桃姑沒有別的消遣,也只有在屋裡讀書習字,所幸他們的供給都不缺乏,筆墨紙硯都是備齊的,偶爾也央了人帶他們去海邊轉轉。
  住的時日久了,桃姑發現寨中會講官話的人並不多,除了秋老大他們,會講官話的就極少了,那幾個除榛兒外偶爾會來做些粗話的男子不過會幾句打招呼的話,每日早起先去海邊一趟,回來後在屋裡讀書習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樣的日子極逍遙,桃姑漸漸胖了起來。
  那日穿衣時候,桃姑才覺得自己的衣服有些緊了,把外衫脫了下來,竟怔怔發愣,上次覺得衣服緊了還是什麼時候,好像是十多年前,那時候娘還在世,給自己過年做的新衣衫不過數月就腰身緊了,自己還和娘撒嬌,娘笑著道,桃姑發體了,長高了,不是小孩了,再過幾年就該出嫁了。
  之後就是爹娘去世,自己一日比一日消瘦,等嫁到裘家,日日下田做活,更是瘦的只剩一把骨頭,腰身只有寬大的,從來沒有緊了的,這十多年,還是頭一次。
  桃姑拿著外衫在那發愣,月娘的聲音響起了:“楚爺這是怎麼了,嫌我們漿洗的衣衫不干淨嗎?”桃姑急忙轉身笑道:“並不是敢嫌漿洗的衣衫不干淨,只是這裡的飯食太好,不覺胖了許多,腰身緊了,正想央了榛兒姑娘替我改一改。”
  月娘哦了一聲,從她手上接過那件衣衫,細細看了看,放下笑道:“這事就我來吧,只是不知道楚爺要放多少?”說著就要伸手往桃姑腰上來,桃姑不由面一紅往後一退,月娘一只手輕輕攏在腰上,似笑非笑的道:“楚爺難道還怕什麼不成?”
  桃姑的臉就更紅了,這些日子只吃不做,桃姑不光胖了,還白淨了些,和初來時的黑瘦不一樣,紅了一下立時就能看到,月娘用一只手捂住口笑道:“楚爺又不是沒有經過人事的,還是漂洋過海的行商,還這麼害羞靦腆?”
  桃姑這下更不知說什麼好,口裡就像吃子一般,一個我字說了數次,都沒說出個完整的話,月娘笑夠了,才丟了樣東西到桃姑腳前:“拿這個量一量,量好了我再替你改。”那東西是根草繩,桃姑忙撿了起來,對月娘行禮道:“謝過嫂夫人。”
  這才撿起草繩在腰上圍了圍,交與月娘,月娘已拿了針線簍子坐在那裡替她改起衣衫來,太陽柔柔的照在她身上,她手起針落,桃姑不由算了一下,來這裡已經一個多月,已是十月時候,若在家鄉,已是寒風初起,該加冬衣的時候,去年這個時候,桃姑還替裘世達做了兩套冬衣托相熟的人送去,誰知道那時候他就已謀劃著要休了自己,另娶新人。
  想到這,桃姑不由微微歎氣,月娘聽見她的歎氣聲,抬頭笑道:“楚爺想家鄉了?楚爺放心,我們都是講信譽的,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只是這去到那裡,再籌錢裝船,算來也要四五個月,現時還不到兩個月,楚爺安心侯著吧。”
  她倒說的爽快,桃姑不由笑道:“秋大嫂說話果然爽快,我方才只是在想,此時若在家鄉,已是該添冬衣的時候,此地依舊炎熱如夏日,並不見有半點寒風吹來,倒也奇怪。”
  此時衣衫已經改好,月娘站起身抖抖衣衫,笑道:“此地一年四季都炎熱似夏,連冰都存不住,夏日更熱,解渴也只有瓜果,還真想在夏日時候喝一盞涼涼的酸梅湯,可惜不成。”
  桃姑的眉不由一挑,接過月娘手裡的衣衫,往身上試一試,月娘的手藝不錯,改的稍大了點,想來也是防著桃姑再發胖,桃姑謝過了,月娘見合適,笑道:“楚爺了還有別的了,拿來我再替你改,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另一件桃姑本想自己改的,聽的月娘這樣說,忙從包裹裡拿出,月娘接過繼續分針走線起來,笑道:“其實我是揚州人。”
  揚州人?怎麼會來到這裡,做起海盜婆子來?月娘的針頓一頓:“揚州瘦馬,楚爺想必聽過吧?”瘦馬,桃姑不由呆一呆,月娘又低頭縫起來:“當年只想我這一生,就是從這個院子到那個院子,在媽媽家和姐妹們表面和氣,內裡在斗,等到做人侍妾,也不過如此,怎麼也不會想到會來到這裡。”
  桃姑不由看看這院子周圍,秋老大雖稱寨主,做的又是無本生意,那室內的裝飾就算極具富麗,桃姑也能看出不過是那多了幾個錢的村人所為,恨不得把黃金做尿壺,寶石做枕頭,那有一絲文雅,月娘既是瘦馬,當初定是琴棋書畫都學過,吟詩作對想必也能,到了此時伴了個粗鄙的強盜,反而會笑意晏晏,眉間眼梢看不到一些哀怨。
  月娘已改好了另一件,見桃姑又在那裡愣住,笑道:“楚爺是否覺得我這樣女人不該活在世上,先是做瘦馬,後又做強盜婆子?”
  桃姑沒料到月娘這樣說,忙起身擺手道:“不,我並沒有這個意思。”見她臉又要紅起來,月娘倒笑了:“我不過逗你玩呢,當家的雖說粗魯些,但凡事以我為尊,吃穿用度更是能想到的就為我想到,既少了人的責打,更無需和人斗心眼爭寵,有何不足?”
  桃姑剛要說好,月娘已經笑道:“楚爺原來是讀書人,定是不齒我這樣的,但那又怎樣呢?”桃姑也不算不會說話的,可是對著月娘竟不知怎麼回答,月娘說完拿起針線簍子就出了院門。
  桃姑倒在那裡發愣,沒想到這次出趟遠門,倒遇到許多不一樣的女子,這些,豈是在鄉間時候能想到的?
  有腳步聲傳來,桃姑還當是月娘又回來,轉身去看卻是陳知隆走了進來,陳知隆每日一早起來就出門,直到將要吃晚飯才回來,今日太陽還照在正中,他怎麼就回來了?
  這些時日已經很熟了,桃姑見了他也不再行禮只是點頭道:“大爺回來了?”陳知隆嗯了一聲就要進去,見桃姑手裡拿著衣衫,地上還有些線頭什麼的,不由停住腳步問道:“你做的針線?”
  這個?桃姑覺得臉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確是會做針線,但在陳知隆面前可一直是男人身份,忙道:“不,方才秋大嫂來了,我央她替我改了改衣衫。”說著桃姑又道:“沒想到在這裡做囚徒,反而胖了。”
  說話時候桃姑還有些不好意思,陳知隆不由細細打量了下她,來此還沒有兩個月,她瞧起倒真的比在船上時候要白了些,臉圓了點,腰也胖了點,氣色比起自己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更是好了許多,舉手投足之間也多了些從容,不是那個拘謹的鄉下人。
  若再把身上的布衣換成華麗衣服,和現在更不一樣,陳知隆在那裡打量,桃姑不由又一陣心慌,當日劉夫人不過看了自己數眼就看出自己破綻,雖說自那日後把衣衫的領子改的更高,行為舉止之間更是學著男人,但這假的怎麼也成不了真的。
  桃姑忙在臉上堆了笑道:“難道是我臉上沾了什麼灰不成?大爺只看個沒完?”陳知隆忙把眼睛收回,笑道:“月娘這裡的飯食看來合你的胃口,我可半點沒胖。”
  月娘?他叫的可真順口,桃姑隨他一起一起進到屋裡,把衣衫放進包裹:“大爺倒能稱呼秋大嫂的名字。”陳知隆已經坐下:“這個,原先曾見過月娘,不過不是在此處。”
  難道就是在揚州?想起陳家家裡那些容貌一等一的丫鬟,桃姑不由暗自猜想裡面不知有多少曾是揚州瘦馬?陳知隆也覺得那是前塵往事,再提起好像不好,輕描淡寫的道:“當年揚州那邊去的也多,那時曾有一面之緣,誰知到了此地又見到。”
  哦,桃姑在心裡點一點頭,笑道:“原來大爺和秋大嫂是舊識。”陳知隆口裡的茶水差點噴出來,這不是越描越黑,不過這些事也沒有和她說的必要。
  陳知隆把茶杯放下:“楚爺學的佛朗機語如何?”桃姑忙把那邊的一疊紙拿出來遞給他,陳知隆接過翻了翻,桃姑的字寫的很端正,可以看出很認真,陳知隆點頭把紙放下,又考了她幾個讀音,聽桃姑說的不錯,再次點頭。
  見他氣定神閒,想起月娘所說,桃姑忍不住問道:“難道大爺就等數月之後那裡把銀子拿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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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月夜

  陳知隆微愣一愣,接著重又端起茶杯:“有何不可?”他說的輕描淡寫,桃姑卻被噎住,難道說自己真的想錯?陳知隆喝完茶道:“你去和那個榛兒說一聲,讓她早些把晚飯送來,我今日還沒吃中飯呢。”
  說完見桃姑愣在那,陳知隆的眉又往上挑,桃姑本來還在琢磨他的話,見他好像很累的樣子,急忙出去,走到一半卻覺得不對,他使喚自己也太順便了吧?自己又不是他陳家的下人?
  腳步停了下來,隨即又想,他從小使奴喚婢長大,此時身邊沒人,使喚自己也是正常,抬頭一看已來到廚房門口,一個粗壯婦人正在從裡面潑水,桃姑急忙一跳,那婦人本在裡頭的,見好像潑到人,伸個頭出來看見是桃姑,張嘴叫了一聲,接著就是他們的土語,說的又快又急,桃姑雖來了快兩個月,也只能聽懂她是問自己是不是被潑到,別的卻聽不懂。
  不過桃姑這時是男裝,不好往廚房去的,正預備叫榛兒的時候,榛兒已經從後面來了,手裡還挎著一籃洗好的菜,見是桃姑,招呼那婦人把菜接進去,用手抹一抹額頭的汗:“你來廚房做什麼?難道是想下毒?”
  榛兒果然是一開口就沒好話,桃姑和她打交道的日子不算短,知道這姑娘嘴硬心軟,忙道:“今日陳大爺說他還沒吃過午飯,讓我來問姑娘一聲,可有什麼吃的先拿去給他墊墊肚子。”
  榛兒哼了一聲,並沒說話,回身就進了廚房,桃姑不好進去的,只得在外伸長脖子往裡面瞧,等了許久也沒見榛兒出來,轉身想要走又想起陳知隆一天沒吃飯想是餓的慌,可站在這裡也不成樣子。
  左右為難之時,榛兒從裡面出來,手裡拿著個海碗,裡面放了幾塊面餅,遞於桃姑的時候那話可不怎麼中聽:“只此一次,這裡吃飯可是有時辰的,別說你們,就連秋大叔也從不會如此。”
  不等桃姑那謝字出口,榛兒已經重又走了進去,嘴裡還念叨著什麼階下囚還真當自己是貴客的話,桃姑搖一搖頭,還是先把這幾個面餅送去給陳知隆。
  桃姑回到屋裡的時候,陳知隆想是困極,已歪到床上睡著了,一縷陽光正照在他臉上,閉著眼睛,感到他沒有平時那麼嚴肅,桃姑放下碗細細打量起他來,此時才發現其實他長的不差,濃眉大眼,只是第一眼看過去,總只能看到他的胡子,顯得有些凶,也不知道他若剃了胡子是什麼樣子?
  桃姑還在打量,陳知隆卻已經在床上欠身,想是要醒過來,桃姑忙倒了杯茶,笑著對他道:“大爺醒了,先拿了幾個餅過來,大爺墊下肚子。”
  陳知隆接過茶一飲而盡,拿過一個面餅就吃起來,他吃的速度很快,想是一定很餓了,桃姑在他吃的當中掃了他一眼,見他靴上和外衫下擺那裡,都有一些黃泥,還沾了些青草,難道他爬山去了?
  可是除了這寨是塊平地,其它地方都是懸崖,桃姑又去看他手上,雖洗過手,可他手上還是有能看出來的劃痕,真的去爬這懸崖了嗎?
  桃姑想了又想,要不要開口問問?陳知隆已把那碗一推,又倒了杯茶喝干就倒回床上:“飽了,今日晚飯不用叫我。”
  看他就要睡去,桃姑還是上前問道:“大爺,你今日是去爬了那些懸崖了嗎?”陳知隆翻個身,嘟囔出句什麼,接著就傳來鼾聲,原來已經睡著。
  難道他想從懸崖上爬下去嗎?可是就算爬了下去,到了海邊沒有船只又怎麼逃走,就算有了船只,在茫茫大海沒有甜水沒有食物,也撐不了幾日。
  桃姑爬到鋪上,推開窗子,看著那陡峭的懸崖,想從這面懸崖這裡找出幾個落腳點,這懸崖幾乎是直上直下的,除非用繩綰下去,可在這種地方怎麼找繩呢?
  “難道想從這懸崖逃走?別說你們,就是前次烏龍寨的頭目被關在這裡,想爬懸崖逃走,也摔的半死,若不是秋大叔發現的早,只怕連命都交代在這裡,我勸你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等著銀子到手再好好放你們走。”
  隨著這冷嘲熱諷的聲音,桃姑就知道是榛兒來了,果然她挽著食盒站在門口,桃姑忙從鋪上下來,笑道:“我不過看看風景罷了。”
  榛兒才不信她,只是哼了一聲把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來放到桌上,依舊是一大海碗米飯,一條清蒸魚和一個湯,榛兒把碗筷擺好就出去。
  桃姑用勺舀了舀,這湯好像是牡蠣湯,聞起來味道很香,日日吃魚,還真是海上人家,桃姑舀碗湯出來,看著床上酣睡的陳知隆,還是叫醒他吧,端著碗走到床前:“大爺,起來喝口湯再睡吧。”
  陳知隆的眉頭皺的很緊,不過還是坐了起來,接過她手裡的湯一口喝干就把碗塞回給她,接著倒頭就睡,他一連串的動作做的十分流暢,桃姑盯著手裡的碗,還真的是把自己當成伺候他的小廝。
  坐回桌前,桃姑把湯全打到飯上,又把那條魚用筷子夾一夾,只留得魚頭和魚尾剩在盤裡,魚肉全堆到飯上一拌就大口吃起來,你不吃我吃,這剛從海裡打上來的魚可不是一般的鮮。
  吃了兩人份飯的後果就是吃撐了,吃撐了的後果是桃姑一直到了半夜時分都睡不著,睜大著眼睛看著窗外,月亮還是那麼圓,周圍幾顆疏落的星星也一樣閃著光,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從這個島出去?
  桃姑轉身,看向那邊床上的陳知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辦法逃出去,不過就算逃出去,會安全嗎?還有,自己現在已經又是一貧如洗,不由摸摸腰間的那顆寶石和項鏈,很沉,但很踏實,說不定這東西就是自己翻身的根本。
  “你不要時時去看你的寶石,若被他們發現了不好。”床上忽然傳來聲音,難道說陳大爺醒了?桃姑坐起來,月光照滿屋裡,雖不曾亮如白晝,卻也並不是全無光亮,能看到陳知隆披衣坐起:“我知道你也不想被久困在此,只是時機未到,先住些日子。”
  時機?難道說逃出去的時機?桃姑的眼睛又開始變的亮閃閃,陳知隆似乎笑了笑:“不過我看你在這裡過的很不錯,還胖了,人也有光澤,和原先見到你不一樣。”
  這個?桃姑沉吟了下:“急也沒有什麼法子,只有全賴大爺。”陳知隆又笑了:“賴我?我也有失手的時候,不然也不會困在這裡。”
  也許是黑暗可以遮擋人的神情,桃姑覺得比平日大膽一些:“怎麼會,大爺是無所不能的,故此楚某就算困在這裡,也從沒有過焦急。”
  陳知隆哦了一聲,並沒說話,桃姑講了這麼一會,困意開始湧上來,重新躺下道:“大爺,夜已深了,還請安置吧,要想法子,也要吃飽睡好才能想出法子。”
  陳知隆也躺下:“今日幾時了?”這沒頭腦的問話桃姑還是回答出來:“算日子,今日已是十月十三,還有一個半月,就該過年了。”過年?桃姑的胸口悶了下,本來以為這次也算衣錦還鄉,可以過個好年,誰知困在這裡,只怕連年也要在這裡過。
  桃姑又想歎氣,卻怕驚擾了陳知隆,床上已經沒有了說話的聲音,想必他也睡去,桃姑翻個身,睡吧,睡好才能想出法子。
轉機

  法子卻還是沒想出來,這寨中外松內緊,雖無人看守,但每拐過一個彎,都能看到有人探頭,那些就著懸崖搭的小房子原來就是專門給看守的人住的,每日三班輪換。
  唯一的出口就是懸崖,桃姑去海邊的時候走到過懸崖邊,這懸崖底下凹進去一些,似乎能藏人,不過一漲潮的時候裡面全都是水,桃姑看看地勢,就算能從懸崖上爬下來,也不能藏到這裡,每條路都被堵死,好像只有等著銀子到手後秋老大他們放人了。
  這日的飯食裡面,突然多了一道豬肉,來這兩個來月,吃的都是海裡打來的魚,這豬肉還是頭一遭,陳知隆見到這道豬肉,眉皺了下,桃姑本來已經夾了塊豬肉到碗裡,看見他這樣神情又放下小聲問道:“難道這是斷頭飯?”
  陳知隆臉上已經恢復常色,聽到她這樣問,不由失笑道:“不是這樣的,想來秋老大他們又要出海。”出海和吃豬肉有關系嗎?見她不解,陳知隆端起飯碗道:“每次海盜出海之前,都會殺豬賽神,祝禱這次出海所獲甚豐。”
  原來如此,桃姑把碗重新端起,不由嘀咕了句:“搶人還要去賽神,神會保佑這樣的人嗎?”陳知隆搖頭並沒說話。
  果然他們還沒吃完飯,就聽到外面傳來鼓聲,陳知隆走到窗前往外看,自家那艘大船已經揚起帆,秋老大在這兩月裡把自家的這艘大船又重新改過,還裝上了兩門佛朗機大炮,他可真下的本錢。
  那船頭飄著一面旗,雖說遠遠的看不清楚,但不外乎就是個海字,大船在前,數十只小船在後,岸上還有鼓聲傳來,這簡直不是海盜出海,而是將軍出征,桃姑看著遠遠海面上的情形,心裡不由得出結論。
  陳知隆回頭看了她一眼,從窗前走到桌前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卻不知道要做什麼:“快要過年了,他們也要辦點年貨。”這個?桃姑又覺得不對了,忍了半天,終於還是開口:“上次你那裡,不是已經有二十來萬?”
  陳知隆打了碗湯慢慢的在喝:“那些貨裡面,沒什麼現銀子,況且又是從呂宋回來的商船,絲綢布匹都沒有,那些香料寶石都要拿到福建去賣了才能換些衣食回來,上次已經有船去過福建變賣,不過他這島,總也有上千人,吃喝衣食算下來總不在少數,除掉那艘船,十多萬銀子也不夠過年的。”
  海盜也要拿貨去賣?陳知隆淡淡一笑:“他們不過是在海上稱霸罷了,若到了福建,自然也要好生做生意的,只是他們的東西沒有本錢,賣的低賤,很多商人也寧願買他們的貨。”
  桃姑這才全都了然,一句在心裡已藏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大爺,怎麼總覺得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白,不知我要學多少年才趕的上?”
  陳知隆一愣,接著又笑了:“這不過是些行海之人常明白的小事,等你走的趟數多了,自然也明白。”走的趟數多了,難道說從這裡脫困之後,還要繼續走海路嗎?不過想想也是,若真是陳家拿銀來贖,自己就又欠下陳家兩萬銀子,算起來也要再走幾趟海路才能賠的干淨。
  桃姑低頭在桌子上劃來劃去的算賬,陳知隆裝作沒看到,胡子遮掩的唇角下卻已經露出笑容,這個女子,倒真的越來越有趣了。
  秋老大這次出去的時間並不長,第三天夜裡,桃姑還在熟睡的時候就聽見有很急的鼓聲傳來,正在夢鄉中的桃姑被這鼓聲驚醒,鼓聲又急又快,似乎是預示著什麼不祥之兆,她猛的從鋪上坐起,轉頭去望窗外,月光照在海面上,隱約可以看見一艘大船正往這裡駛來,而外面的鼓點隨著船只的到岸也戛然而止。
  陳知隆也已坐起,他披上衣服到了窗前,看著外面的情形,眉頭開始皺緊,嘴裡喃喃出來一句:“只怕秋老大這次出門,沒討到便宜。”
  桃姑摸不到頭腦,難道說是秋老大在海上遇到別的海盜,結果火拼起來了?從這幾個月榛兒他們口裡面偶爾得知,這附近除了海龍寨,還有烏龍寨,黑龍幫等大大小小的海盜團伙。
  這十多個海盜團伙雖然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暗地裡都想吃掉對方,若不是這海龍寨的地勢極險,只怕早就被滅了,畢竟和別的團伙比起來,這海龍寨算是船少人弱。
  難怪這秋老大心心念念要陳家這支船,只怕他謀劃劫陳家這只船不是一年兩年了,當時桃姑只當聽閒話,此時回想起來,手心不由冒出冷汗,這秋老大劫陳家的船如此順利,難道說陳家船上有內奸不成?
  陳知隆目力雖好,卻也只能看到火把簇擁處,他們抬下來一個人,難道說秋老大竟受了傷?而後船上又走下幾個人,都是被人攙下來的,看來他們這次出去,沒討到什麼好,只是秋老大在船上裝了兩門佛朗機大炮了,還有誰能有這個實力呢?難道說是?
  陳知隆正在思索,不妨袖子被桃姑扯了一下:“大爺,剛才我在想,上次的事,會不會是有內奸?”陳知隆的手指在胡子那裡滑了一下就垂下手:“那些是沒用的。”
  說完看了看天:“離天亮還早,繼續睡吧,反正這事不關我們。”說著回到床前,倒下就睡。
  看他睡下,桃姑重新躺下,不過怎麼也睡不著,瞪著眼睛看著這熟悉之極的天花板,內奸到底是誰呢?雖說在陳家的船上時日不短,但那些水手熟悉的沒幾個,看起來都是很老實的人,怎麼也看不出誰是內奸。
  她不由小聲歎氣,陳知隆的聲音又響起:“事已至此,誰是內奸也沒有什麼用,還是快些歇息。”桃姑急忙把嘴捂住,怎麼這個人好像別人心裡在想什麼他全都知道?
  天亮起來各自梳洗,往日這個時候該送早飯來了,卻沒看到榛兒的身影,習慣了這個時候吃飯,肚裡無食,就覺得不舒服,桃姑看一眼坐在椅上一直沒說話的陳知隆,小心問道:“要不,我去廚房拿些吃的?”
  陳知隆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桃姑走出去數步才覺得,自己不該問他也成,為什麼事事都要問他一聲?不過此時肚裡一陣比一陣的空,還是先去找吃的要緊。
  今日廚房也是沒人,桃姑不由奇怪,站在門口瞧了一眼,見裡面灶息火滅,也不見忙碌的人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桃姑腳步要跨進廚房又退了回去,還是出去外面尋個人問問。
  又轉過幾層房屋,雖有人但個個看來都是極忙碌的,不如去尋月娘?桃姑在一個岔路口想著,這往哪邊是去秋老大的住所呢?
  “你瞎跑什麼?難道是來探聽風聲的?”這聲音一聽就是榛兒的,桃姑轉身,榛兒挎著個籃子站在那裡,雙眼似乎還有些紅腫,難道說昨日那個被抬下船的是秋老大?所以今日寨中各人才這樣慌亂?
  不等桃姑想出什麼,榛兒已經上前把籃子塞給她:“這是你們一天的飯食,省的我再進去了。”桃姑茫然的接過籃子,榛兒已經轉身往另一邊走了,難道說自己猜的不錯?
  桃姑提著籃子一路走回去,把裡面的飯食取出來,不過是些面餅鹹菜,和往日的飯食不可同日而語,桃姑把面餅撕成幾塊再夾上鹹菜遞給陳知隆,邊說出方才在寨中所看情形。
  陳知隆聽了,把面餅一扔就道:“走吧,隨我去前面。”去前面?桃姑不由愣住,小聲提醒道:“大爺,按理說我們還是他們的階下囚,這樣前去,怕有妨礙吧。”
  陳知隆拍拍手:“叫你去你就去,怕什麼妨礙?”見桃姑站在桌邊,陳知隆掃一眼,拿起桌上的面餅就塞給她:“邊走邊吃吧。”
  桃姑無奈接過,可是大爺,這是你方才已經吃了一口的,見他已經大踏步的往前走,桃姑只得把那面餅放回桌上,重新拿了一塊跟上他。
  陳知隆走的快,桃姑跟的急,在秋老大住所跟前,秋老大住所跟前的人是最多的,還有人在那裡竊竊私語,議論著什麼,看見陳知隆他們過來,人群的聲音立即停止,統一望向他們,眼光裡分明寫著戒備。
  桃姑把最後一口面餅咽下,趕到陳知隆身邊,見到這些人眼裡的戒備,難道說秋老大的傷勢很嚴重?如果是普通小傷,對這些見慣了血的人來說,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桃姑還在思忖,陳知隆已經掃一眼眾人,對著緊閉的門道:“秋兄,陳某前來拜見。”說著還行禮下去,他的這句話頓時引起人群的騷動,有兩個像頭目樣的遲疑了一下,上前還禮,看來是要給他們閉門羹吃,正在這時,一直緊閉的門卻打開了,裡面有聲音傳來:“還請陳爺進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5

[size=3]談判

  聲音平靜不帶半點的感情,但眾人都驚住,這是月娘的聲音,而不是秋老大的,那兩個頭目一直被擋在外面,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形,已經有些心急,誰知此時竟又是讓陳知隆進去,而不是讓自己進去,兩人對看一眼,微一點頭就來到陳知隆身邊:“既然寨主有令,就陪陳爺進去。”
  說著做個請的手勢,陳知隆微一點頭,三個人剛踏上第一階台階裡面就出來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榛兒,她眼圈還是有些微紅,不過對著那兩個頭目還是十分禮貌:“秋大叔只請陳爺一人進去。”這兩個頭目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等在外面的眾人又開始出現一些細微的騷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月娘假傳命令?
  榛兒的頭微微向上抬起:“四叔五叔,秋大叔的脾氣你們也是明白的。”這話再往下說就沒意思了,兩個頭目又互看一眼,其中一個轉過去對下面等著的人做了個手勢,另一個打個哈哈笑道:“想來寨主要請教陳爺些事,倒是我們不好在旁聽的。”
  說著他們兩就退到階下,桃姑一雙眼只是盯在陳知隆身上,那心提的緊緊的,怕一句話說的不對,這兩個頭目就拿出刀來把他們砍了,見到這兩個頭目退了下來,那心才放下一半,另一半隨著陳知隆一步步踏進那間屋子,又重新高高的吊起來。
  渾然不覺自己身邊已圍滿了人,兩個頭目一左一右站在桃姑身邊,其中一個瞧著桃姑笑道:“寨主看來極器重陳爺。”這話聽著怎麼那麼怪?桃姑抬頭去看他,他的手似乎無意識的放在腰間,輕輕的按在腰間那把匕首上,只要輕輕的一使力,匕首就會出鞘。
  桃姑不由想後退,但退無可退,身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這輩子,桃姑都沒見過這麼多的人圍著自己,這話答的不對,被一刀砍掉腦袋的就是自己,桃姑把怦怦亂跳的心努力平復些,笑道:“這些事,卻不是我知道的。”
  那頭目的手還是沒離開匕首,臉上的笑並沒變化,怎麼都覺得攙著寒意,此時太陽已升到半空,穿的也並不少,人還圍著這麼多,但桃姑卻覺得自己渾身冰冷,連呼吸都很困難,但怎麼都不能讓他們把自己看低,桃姑把腰挺直,對著頭目也只是一笑,再沒說別的。
  外面又重新安靜下來,桃姑覺得那種壓力少了些,但還是揮之不去,轉身看向那間屋子,門並沒有重新關上,但沒有一個敢再上前一步,頭目歎了口氣,還是等著吧。
  陳知隆一踏進屋裡就聞到一股怪味,這股味道是血腥味攙著藥味的,從船靠岸到現在差也過去了三四個時辰,這股血腥味還是揮之不去,看來秋老大的傷勢不是一般的重。
  陳知隆心裡暗忖,緩步走向床前,看見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這樣大熱的天,竟還蓋著一床被窩,看外面看不出什麼,陳知隆不由轉向旁邊的月娘。
  月娘是站在那裡的,她臉色有些憔悴,但並沒淚痕,坐在床前的是一個文士打扮的男子,腳下放著藥箱,看來這個人就是寨中的醫生了。
  陳知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月娘已歎道:“陳爺,拙夫受的傷倒還小可,只是傷口中毒是件大事,還望陳爺抬一抬手。”
  中毒?那醫生已經開口:“寨主所中,是黑龍幫的毒藥,這種藥原本不稀奇,但黑龍幫占住的,就是那藥所生之處。”
  話到這裡已經很明白了,陳知隆臉上的表情並沒變化,只是看著月娘不說話,月娘心裡轉過千百個念頭,這毒藥缺了那味藥,雖不是立即死去,卻也只能癱在床上,由人服侍,這樣苟延殘喘,對秋老大來說,還不如死去,思來想去,也就只有求陳大爺了。
  求這個階下囚,秋老大醒過來只怕又是一場風波,但總不能看著他這樣死去,況且盯著這個寨主位置的人也不是沒有,這才請陳知隆進來,見他不接話,月娘難道不明白,一咬牙開口:“還望陳爺抬抬手,去黑龍幫那裡求來這味藥,救拙夫一命。”
  陳知隆只是看著月娘不說話,月娘的臉漸漸漲紅,半天才聽到陳知隆開口:“上黑龍幫不難,求藥更是簡單,只是秋夫人,此時我是囚徒,怎能擔保我求藥後你們還會放我?”
  月娘平時十分伶俐,可是這時卻說不出話,用何擔保?秋老大轉下身子,發出一聲呻吟,月娘擔心的低頭看了眼丈夫,醫生拿起一根銀針,輕輕扶起秋老大的腦袋,在他腦後扎了一針,秋老大又安穩些。
  醫生做完這些才道:“大嫂,沒有那味藥,我只能保住大哥不死,但要站起來就很難了。”
  月娘的手抖了一下,陳知隆眼力極好,看到月娘手裡握著的一塊小小帕子已經揉的不成樣子,心就更定了,並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等著月娘決定。
  月娘定不下來,榛兒上前小聲的道:“嬸子,這時最要緊的是大叔。”月娘有點急躁,瞪她一眼沒有說話,陳知隆的眼並沒離開秋老大的臉,從外表看來,秋老大只是比平時蒼白了些,但陳知隆還是看到他眉間開始有黑氣顯現。
  這時間是不等人的,月娘扶了下榛兒,低聲道:“讓他們備船。”陳知隆抬頭,月娘的聲音有些嘶啞:“那些貨物不算,陳爺,我命人把你的船裝好食水,送你到黑龍幫。”這是要放他們走了,陳知隆不過微松一口氣,接著就道:“那我上島采了藥,和船回到這裡,不下船讓人送藥上來,秋夫人的意思可是這樣?”
  月娘半日才說出一字:“是。”陳知隆的眉毛一挑:“既如此,口說無憑。”月娘覺得一口濁氣上來,冷聲道:“陳爺因為我是婦人而不信我嗎?”
  陳知隆搖頭:“並不是因為夫人是婦人而不敢信你,而是,”陳知隆望向外面的人群,門半掩著,從月娘的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他們臉上的焦急之色,放走陳知隆,就是放走了將要到手的十多萬兩銀子,這千把口子還要指望著這十多萬兩銀子過年,而不放走他,自己的丈夫難道就這樣躺在床上嗎?
  陳知隆此時反而坐下來:“夫人何不讓那兩位進來一起商議?”這話實在太故意了,讓那兩位進來一起商議,只怕商量個幾天都沒結果,月娘長舒一口氣:“難道我不能做主?”桌上有攤好的紙筆,說著月娘拿起筆刷刷寫了起來,接著蓋上一枚圖章這才遞給陳知隆:“陳爺還有什麼不好放心的?”
  陳知隆接過細看起來,不過就是寫著放走陳知隆不會反悔的話,下面的那枚圖章有個秋字,圖章的底版是一條龍,這是秋老大的章,陳知隆要的就是這個,盜亦有道,江湖行走,講的就是道義兩字,這白紙黑字,海龍寨反悔的話,那可夠好瞧的,陳知隆收好對月娘拱手:“多謝夫人。”
  月娘的臉已經變色,雖說海盜之中也有反悔之事,但那總是仗著沒有憑據,把這東西交給陳知隆,就是再不能反悔,只是為救丈夫,此時也顧不的了。
  事情既已說完,陳知隆又拱手這才退出,那醫生和榛兒一直沒說話,榛兒見月娘只是用手撫住胸口,上前扶住她:“嬸子。”月娘拍拍她,榛兒嘴一撅:“嬸子,這憑據有什麼可怕?到時得了藥,一刀把他殺了,取回憑據,丟到海裡又有誰知道?”
  月娘擺手:“你當別人都是傻子,陳爺闖蕩江湖幾十年,還看不出你這點小心思?到時上了黑龍幫,他把憑據往黑龍幫那裡一遞再采藥,就算殺了他這事也捂不住。”
  榛兒被訓的低頭,月娘摸摸她的頭,她還年輕,很多事不知道,疲憊的一揮手:“好了,讓你四叔五叔進來。朱先生,你看誰陪著去采藥?”
  後面這句卻是問醫生,朱先生起身:“就讓小徒去吧,我還要在這裡看著寨主的傷勢。”這和月娘想的一樣,此時那兩個頭目已經進來,看見秋老大這樣傷勢,也要滴兩滴淚:“寨主。”
  月娘這時倒十分冷靜,把方才的話一說,這兩個頭目聽到這已到了口裡的銀子又掉了出去,那反對的話就要說出來,不過看了看床上半死不活的秋老大又咽了回去,雖然說人人都想寨主的位置,但讓眾人信服也是難事,最怕的就是寨中有人有異心,這要反對了,秋老大性命不保,自己雖能趁機上位,但傳出去冷了眾人的心,對自己也不不妙。
  還不如順水推舟,把這事應下,到時候得了藥,再私下擺布了陳知隆,傳出去別人也只當是秋老大反悔,兩人點頭道:“大嫂如此處置,小弟們自然贊同。”

出虎穴

  陳知隆不過幾下就收拾好了行裝,抬頭看見桃姑站在那裡,一臉的強做鎮定,但她那微帶顫抖的手還是暴露出她內心的波濤。回來的路上月娘已經遣人來說過,桃姑還要留在這裡,等陳知隆求了藥回來再帶她一起離開。
  陳知隆不由歎氣,這事也難怪月娘不放心,可是她終究是個女子,雖著了男裝,單獨在這海盜窩裡待著,桃姑眼角有點淚花閃現,接著就抬頭笑道:“大爺,我沒事的,你安心去吧。”
  她若哭鬧求自己這次就帶他走,或許陳知隆的內心還會好受些,這才是普通女子應該有的表現,而不是這樣狀似冷靜,但雙手顫抖的站在那裡。
  陳知隆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但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楚爺你且放心,我既把你帶了出來,就定會把你帶回去的。”
  桃姑微微拱手:“大爺說話,從來沒有不應過的,我怎麼會不放心呢?只是大爺,他們狡猾,還望大爺珍重。”此時她竟還想著自己珍重,陳知隆點一點頭,已經進來一個漢子:“陳爺,船已經備好,請陳爺即可啟程。”
  陳知隆跟著漢子走出這間屋子,回頭看了一眼,桃姑站在門口,見他回頭,重新拱手行禮,陳知隆拱手還禮,走出數步又回一回頭,桃姑還站在那裡,她不是普通女子,若是普通女子,此時只怕在尼庵裡,而不會跟著別人男裝出海了。
  這樣一想,陳知隆又安心些,大踏步的跟著漢子走了,早些求的藥來,也能盡早脫身。
  當陳知隆在桃姑的視線裡消失的時候,桃姑覺得撐住自己的力氣全都不見了,慢慢挪動步子走回屋裡,一個人,現在自己是真真切切一個人待在這裡,桃姑覺得又有寒意漫上來,這些海盜若發起性來,殺了自己又如何呢?或者等到陳大爺回來了,扣住他不放人了怎麼辦?
  桃姑想的覺得頭都疼了,有人把東西重重的放在桌上,抬頭一看是榛兒,她把手裡的飯菜放到桌上,雖然少了一個人,但飯菜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好了些,榛兒的眼圈也不紅了。
  看著桃姑看飯菜時的樣子,榛兒的小嘴一撅就道:“嬸子說了,你現時是真的貴客,定要招呼好了,等陳爺回來時候,也讓他們知道,我海龍寨雖是做這等營生的,也是知恩圖報的。”
  桃姑下意識的拿起筷子,夾了塊魚肉放在嘴裡,只是人有了心事,吃什麼都沒味,榛兒本來想走,見她又把碗放下,想了想又道:“你放心,我海龍寨的人說一是一,嬸子既答應放了你們,定不會又扣住的。”
  說完榛兒這才走了,雖得了她這句話,桃姑還是有些食不下咽,勉強吃了一碗飯,半條魚,夾了幾筷差不多一年都沒見到的青菜就放下筷子,爬上鋪從窗口裡望出去,已望不見船只的帆影,也不知道那個黑龍幫所在的島離這裡有多遠,兩天,三天,還是十天半個月?
  桃姑沒有去問寨裡的人,也沒處問去,寨中眾人已知道了月娘的決定,許是秋老大的威信還在,也沒人反對,寨中似乎又恢復到了秋老大沒受傷時候的樣子,可是暗地裡的變化還是有的,榛兒變的更忙碌了,寨裡的防衛更緊密,桃姑每日想去海邊走走也會被人攔住,只有在這寨裡四處亂逛。
  一天,兩天,當圓月開始變成一彎月牙,還是沒有見到陳知隆他們回來,月娘漸漸有些沉不住氣,就算有朱先生的妙手,但秋老大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候漸漸不多。
  算算時日,黑龍幫所在的島離了海龍寨不過七八日的水程,陳家的船比起一般的船只要快的多,十日內是盡夠回來的,而此時,已經過了十三日都沒見回來。
  月娘當著人前,還能強做鎮定,處理寨中的事務,但手下的兩個頭目,已經漸漸有些不安分,原來讓著月娘三分,不過是看著秋老大的面上,此時秋老大已然是不起之態,陳知隆去求的藥還沒回來,萬一這陳知隆在路上出點什麼事情,到時候?
  只是他們雖然心懷鬼胎,卻也明白名不正,言不順的道理,靜等著陳知隆那邊傳來消息。
  這日海上終於看見陳家那艘船的帆影,當月娘得到消息的時候,一顆心總算能放下,這兩個頭目雖有些失望,但來日方才,也要看秋老大能不能重新起來再說。
  陳知隆卻沒有下船,上岸的只有海龍寨的人,他們還帶來一條陳知隆的口信:“先把楚陶送到船上,一手交人,一手交藥,否則就休怪把藥撇到海裡。”
  月娘得了這句,雖有些責怪這些人怎麼不把藥搶過來,卻也知道陳知隆這人並不是普通人,況且拜佛拜了九十九拜,只差這最後一拜,還計較這些做什麼,吩咐人把桃姑送下去。
  桃姑在屋子裡,已經看到陳家那熟悉的船影,只是不知道陳知隆究竟怎樣?是求好了藥,已經平安歸來,還是這些海盜們和黑龍幫的又火拼了,這次不過是回來報信的?心裡有無數的念頭在轉,也不知實際究竟如何。
  榛兒帶了人進來時,桃姑還當是陳知隆沒有求的藥回來,榛兒帶人來結果自己,心又開始揪的緊緊的,面上還是依舊要行禮,榛兒知道陳知隆已求的了藥,秋老大的傷勢眼看就要好,心裡壓著的那塊大石已能放下,對桃姑道:“你速速收拾東西,陳爺在船裡等你,說要見了你才肯給藥。”
  這話聽在桃姑耳裡,不啻佛音,急忙把自己的小包袱隨意一收就道:“也沒什麼東西,還請姑娘前面帶路。”榛兒見桃姑依舊如此,唇邊露出絲難得的笑意帶著她往外走,臨走之前,桃姑回身看了眼這住了兩個來月的小屋,雙手合十拜了拜,再不要回到這裡就跟在榛兒身後走了。
  這下去就要快速的多,好像剛走出寨子不遠就看到了陳家那艘船,陳知隆站在船頭,雖隔的遠,桃姑還是能看出他和原先差不多,而且神采飛揚,桃姑的心這才完全放下,走的就更快了。
  見桃姑來到船上,陳知隆閃目一看,她並沒有什麼變化,這才對海龍寨的人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包藥遞於他們:“這藥朱先生自然知道怎麼服用,倒不消我在此多說。”海龍寨的人點頭就下了船。
  桃姑這才覺得一顆心總算完全到了肚裡,剛要張口說話就見又有人上船,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榛兒叫四叔的一個頭目,見他上船,陳知隆頓一頓就上前道:“喬四爺有何指教,難道是來送陳某一程?”
  喬老四呵呵一笑,眼珠轉一轉:“陳爺素來有諸葛之目,喬某自然談不上什麼指教,只是有一事還請陳爺包涵。”
  難道又要起風波?桃姑額頭上慢慢有汗出來,陳知隆還是平靜的站在那裡:“四爺在這方圓,也算是名聲的人物,需陳某包涵什麼?”
  喬四爺微微拱手:“果然陳爺氣度不凡,是這樣的,當日陳爺讓大嫂寫下的字據,不過是求藥歸來,大嫂就放你們走,但並沒有說,連這艘船一起,故此喬某想討教陳爺,這海裡的規矩陳爺是懂的,現時要拿這艘船一起,只怕也要數萬兩銀子。”
  果然是強盜,桃姑已經有些急了,陳知隆眼裡精光一閃,當日確是沒想到這點,況且現在也就只有自己和桃姑兩個人,這艘大船也弄不走,微笑道:“喬四爺說的是,只是當日秋夫人可是親口應了要讓我們平安離去,這船和食水還請准備了。”
  喬老四也拊掌大笑:“果然陳爺爽快,這船和食水已准備好了。”說著就往海裡指去,手指之處,不過一條常能見到的漁船,這樣的漁船不過就能在這附近打下魚罷了,要走個數日,只怕不行。
  陳知隆回頭對著喬老四的時候,那臉色已經恢復平靜:“喬四爺果然想的周到,既如此,陳某也就換船。”
  喬老四笑瞇瞇的:“陳爺請。”桃姑跟在他們後面下船,到了那條船邊,喬老四拱手道別,陳知隆招呼桃姑上了船,船裡不過就是有一牛皮囊清水,還有一些干糧,喬老四笑道:“知道陳爺交游廣闊,這些東西足夠十日所需,此地離黑龍幫不過五日路程,陳爺珍重。”
  陳知隆解開纜繩,朗聲道:“陳某就此告辭,日後若再過此島,定會上來討口酒喝。”喬老四呵呵一笑,怎麼會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也笑道:“喬某定在此處恭候。”兩人又施一禮。
  陳知隆這才搖起櫓,離開這島,在島上的喬老四一直站在海邊看著陳知隆的船,慢慢越行越遠,變成一個小點,他抬頭看天,再過此島,就不知道你有沒有命能到得了黑龍幫?[/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5

[size=3]遇風浪

  櫓聲悠悠,桃姑看著陳知隆搖櫓時額上流下的汗珠,走到他身邊:“大爺,還是我來幫你吧,這搖到黑龍幫也不知道要幾天。”陳知隆並沒放下手,看一看天色,天空萬裡無雲,太陽照的整個海面都金光閃爍,天氣看來很好,陳知隆心頭卻總是有些不安,這喬老四答應的也太爽快,更奇怪的是,船上的食水不僅不少,而且足夠兩人十天能用,這,好像不是陳知隆知道的喬老四的為人。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很快就消失了,他看一看桃姑,微笑道:“今日先是我搖,明日你再搖吧,你先去歇息著,我們交替著,這樣就快。“他既這麼說,桃姑重又坐下,只是沒有什麼事,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遠處有些大魚躍出海面,這種圓頭圓腦的魚是桃姑沒見過的,不由看入迷了。
  陳知隆邊搖著櫓邊道:“此種大魚,外洋人叫海豚,性情溫順,常躍出水面,外洋人說這種魚會救人,照我瞧來,不過是和我們鮫人這些傳說差不多。“
  鮫人泣珠的傳說桃姑是聽過的,不過這種圓頭圓腦的海豚救人的傳說桃姑就沒聽過了,再細細瞧去,不由笑道:“這海豚既會救人,不定就是傳說中的鮫人,文人墨客修飾點綴之下,自然就成種種傳說。”
  陳知隆聽的眉又往上挑一挑,並沒接話,桃姑估摸著時候,拿出干糧和水:“大爺,也是午飯時候,先稍歇歇。”陳知隆雖說以前在船上時也干過這些營生,這些年卻做的少了,搖了這些時候,已經有些累,放下手就走到艙中拿起干糧吃起來。
  邊吃邊望向天邊,依舊是萬裡無雲,陳知隆又開始覺得不對,突然他面色一變,把手裡的干糧扔下,大步跨到櫓前繼續搖起櫓來,這個動作嚇了桃姑一跳,她走到陳知隆身邊:“大爺,發生甚事?”
  陳知隆一臉鐵青的說:“風浪就要來了,你准備准備,把水捆到身上,干糧就不必了,這海水一泡也要不了。”風浪?桃姑回頭去看天,天色還是非常好,陳知隆此時沒有精力解釋更多,只是示意桃姑按他說的話做。
  他既這樣說,也有他的道理,桃姑急忙把水囊捆到身上,這船上也沒繩子,索性把一件外衫撕了,搓成繩子狀,這才把水囊掛在腰間,水囊差不多有二十來斤,桃姑掛上之後,只覺得腰間像捆了一塊大石頭,連路都走不動,不由罵自己,這沒下地干活不過才半年,怎麼就這麼沒力氣?
  原先可是能擔一百斤重的谷子回家,這才二十來斤的水就有些拖腳,水弄好了,這些干糧怎麼辦?最要緊的是防被海水泡壞,要是有油紙就好,這時又上哪裡去尋?
  桃姑眉皺了起來,把干糧拿在手裡,艱難的走到陳知隆身邊遞給他道:“大爺,先把肚子填飽,能吃一點是一點。”陳知隆沒想到桃姑竟然這樣說,張嘴就著她的手吃了起來,桃姑沒想到他不自己動手,倒有些害羞,不過既然已經吃了,就等到他吃完吧。
  一塊干糧吃完,陳知隆示意自己已經吃飽,桃姑又走回去,一點點慢慢吃起來,敢吃完半塊,猛的掛起一陣大風,那浪隨風起,小船開始顛簸起來,桃姑剛張嘴要陳知隆小心,一個浪頭就打在她臉上,干糧被卷走,口裡還吃了一口海水,又苦又澀,她連吐數口才吐掉。
  轉頭去看陳知隆時候,他雙手還是不停歇的搖著櫓,只是風浪越來越大,小船反而退了幾步,他滿臉鐵青,只怕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桃姑雙手緊緊抓住船舷,慢慢的爬到他身邊,站起身伸手幫他搖起櫓來。
  兩人合力比一人獨搖要省力的多,小船漸漸又平穩了,方才還光照大地的太陽這時也不見了,兩人也無暇說話,此時只有一個念頭,斷不能讓這船翻了,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打,風浪更加急了,這船又開始隨著風浪上下。
  這船既小,就比不得當初在大船上時
  那麼平穩,忽上忽下的顛簸,讓桃姑惡心欲嘔,就算是陳知隆,也漸漸覺得體力不支,可是前面風還大,浪也急,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小船轉眼就翻,在這茫茫大海,這唯一的依靠一翻在這裡,那自己和桃姑的處境就更加艱難。
  他咬緊牙關,和桃姑拼力搖著櫓,小船過了一個浪尖,又到了另一個浪尖,桃姑終於忍不住,嘔了出來,此時海水已經把他們從裡到外都澆濕了,這吐出來的也很快被海水帶走,況且這個時候,誰還顧得上潔淨?
  陳知隆抽空看了眼她,見她邊吐邊搖著櫓,心裡不由更加贊歎,不過這時也不是出聲的時候,風浪太大,這緊閉著嘴還不時有海水撲來,更何況桃姑是邊吐邊搖?
  吐出去的時候,又帶進去一肚子海水,那海水的苦澀桃姑這時是一點也嘗不出來了,心裡也只有一個念頭,手不能停,怎樣也不能停。
  又是一個大浪卷來,連船帶人都卷到了浪裡面,桃姑只覺得自己被鋪天蓋地的海水罩在那裡,有一瞬間想松開手,就這樣隨著浪飄走,耳邊似乎又響起當日在裘家時候,那些人的話,你如此丑怪,做個粗使婆子都無人要,你不孝,虐待我的父母,老爺太太說了,當初你在裘家,他們受了你無數的閒氣。
  不,不能這樣松開手,不然這個不孝的罪名就永遠都洗不脫,桃姑咬緊牙關,把快要吐出的黃膽水又咽回去,手上的力氣又出來了,小船在這風浪的侵襲下,似乎都要散架了,但櫓還在,還有機會能過去,過了這個浪,人終於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外面的天都是烏壓壓的,太陽見不到一點影子,風好像有變小的趨勢,陳知隆剛要松一松氣,張嘴想告訴桃姑,讓她堅持,就又來了一陣浪。
  這浪一個接一個,他們不知道過了多少浪的時候,天開始下起雨來,看見下雨,陳知隆舒了半口氣,這海上的雨一下起來,風就會小一些,風小浪也會跟著小,雖然風浪一時不會過去,但總比方才的風大浪急要好的多。
  下雨了,桃姑仰頭張嘴去接雨水,海上的雨不是鹹的,雨水進到桃姑嘴裡,方才那些海水帶來的苦澀也慢慢消失,真好,能看到希望真的很好,桃姑轉頭想對陳知隆笑笑,見陳知隆落湯雞一樣,頭發胡子,從裡到外,都在滴著水。
  一點也不像那個威嚴的陳家主人,而是一個很普通的水手樣子,看見桃姑轉頭,陳知隆剛想笑笑,就有道浪打過來,正好沖到他口裡,陳知隆皺眉,這海水的滋味果然還是沒有變。
  風浪雖然小了些,但還是要使勁的搖,才能搖出這片風雨交加的地方,陳知隆舉目望去,如果沒記錯的話,海龍寨附近應該還有小島,只是不知道所在何方?
  陳知隆還在思量,那風浪又開始大了起來,陳知隆手上又加了把勁,桃姑也是如此,遠遠的,天邊似乎有個小島閃現,陳知隆瞪圓眼睛,生怕這是在數次風雨侵襲下的幻覺,桃姑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同時一只手開始指著那邊:“島,那邊有個島。”
  看來這不是自己的幻覺,雖然桃姑的那句話在風雨中聽起來斷斷續續,但陳知隆還是很興奮,又判斷了下方向,兩人合力往那個島搖去。
  這附近都是海龍寨的地盤,除了那個大島,也不知道這個小島上有沒有哨探,此時就是地獄也要闖一闖,更不要說有可能遇到的海盜。
  陳知隆從桃姑眼中得到的,也是同樣的訊息,兩人合力往那個小島搖去,近了,這個小島眼看就要到眼前的時候,後面突然來了一陣大浪,桃姑手握不住,那陣浪湧上船來,竟然把桃姑卷走。
  陳知隆剛要伸手去拉她,手又縮了回來,此時去救,別說把她救回來,只怕連自己也要搭上,眼睜睜看著她被大浪卷走,陳知隆眼裡一酸,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海水,手還在努力搖櫓,船已經觸到什麼東西,那個小島到了。
  陳知隆跳下船,整個人都撲到沙灘上,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轉身去看大海,此時的海浪還是很急,但這在他眼裡已算不了什麼,只是這個女子,離島只有一箭之地的時候竟被風浪卷走,陳知隆覺得眼裡又有淚出來,自己一個男兒,竟保不了她。
  又是一陣浪卷來,在離陳知隆身體不遠處退了下去,退去之後,沙灘上多了一樣東西,陳知隆擦擦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那東西的形狀明明是人,而腰間鼓鼓囊囊,纏著水囊,難道說這浪並沒把她卷入海中,反把她卷到岸上?
  陳知隆爬了過去,的確是她,只是緊閉雙眼,摸一摸她的鼻息,雖然弱,但總算沒有完全消退,又有浪過來,陳知隆急忙把她往島上拉,這樣躺在那裡,又要被浪卷走。
  踉踉蹌蹌的走到一面崖下,這裡離海有些遠,浪卷不到,陳知隆才停下腳步,伸手去拍她的臉,無論怎麼拍,也叫不醒她,從她腰間解下水囊,把水囊湊到她唇邊,似乎能感覺到水的清涼,桃姑的唇動了動,咽下一口水,看她能喝下水,陳知隆這才安心。
  此時風浪少歇,再往裡面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引火之物,把衣衫烤干,不然待在這裡,風浪打不死,風寒也要找上來。
  陳知隆扶起桃姑,此時桃姑有些知覺,睜眼看一看他,又垂下頭,雖說攙扶她還是要些力氣,但總比方才一路拖著過來要好。
荒島

  桃姑醒來的時候只聽到耳邊有辟辟啪啪的聲音,眼前似乎還有什麼紅紅的東西在瘋狂的跳動,周身都是冷的,偏生喉嚨裡像有火一樣在燒,難道說自己已經死了,現在是在閻王殿?
  可是沒有走過奈何橋,也沒上了望鄉台,怎麼就先到了閻王殿?桃姑把眼睛努力睜開,面前那瘋狂跳著的是一堆火,眼力慢慢定了,才見自己躺在一個窩棚裡面,這窩棚看起來和在海龍寨看到的窩棚並無二致,難道說又被海龍寨的人發現?
  桃姑想直起身子,卻覺得有千鈞重,半天都直不起來,還在洩氣的時候,唇邊多了樣東西,側頭望去,是陳知隆拿著水囊站在她身邊,慢慢喝了幾口,清涼的水一入喉,桃姑才覺得喉嚨不是那麼疼了,也有了想發聲的欲望:“這是在哪裡?”
  聲音嘶啞,就像是用指甲刮在鐵鍋上一樣難聽,但聽在陳知隆耳裡,就像聽到天籟一樣,他把水囊放下:“這是個荒島上。”
  那為什麼窩棚會和海龍寨上的一模一樣,難道說這也海盜的一個窩點?陳知隆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笑著說:“不必擔心,這窩棚雖然和海龍寨的一樣,但我四處看過,並沒有人,想來是這裡的哨探也出海了。”
  這樣就好,桃姑覺得疲憊之極,想閉上眼,陳知隆見她很疲累,起身往外道:“我先出去,你的衣衫全濕了,被我脫了用火在烤,等干了你自己穿上吧。“衣衫?桃姑下意識往身上一看,自己的上身光著,下身只穿了條單褲,再看陳知隆,他也只著了條單褲,而窩棚裡那些橫七豎八掛著的,真是身上所穿的。
  桃姑雖然知道這落了水總要把身上的濕衣衫換去,不然就會染上風寒,可是自己總是個女子,名節所關是一層,雖說事急從權,可是,桃姑張嘴想說話,一時卻不知道說什麼,這是什麼處境,還談什麼名節不名節,況且,自己的名節不全都被裘家給壞掉了?
  一個不孝的忤逆媳婦?桃姑唇邊露出苦笑,說出的話竟是這樣一句:“大爺,我並不是有意瞞你。”陳知隆本還以為桃姑要罵自己就算是全身濕透,也不該把自己的衣衫脫了,畢竟女人的名節可比命重要多了,雖說在陳知隆看來,保命可比名節要緊的多,但卻不知桃姑在不在意。
  誰知聽她說出的竟是這樣一句,這可稀奇極了,眉頭不由微微皺了起來。
  桃姑見他皺眉,也不知道他為的什麼,按理來說,此時自己本該做了哀怨像,痛罵他不該趁自己昏迷時候把濕衣脫了,可這樣說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不應該的,下面的話就不知道怎麼說,心裡想不出來,身上就覺得冷颼颼起來,不由抱了下肩。
  雖說此地地氣暖和,下著雨也不覺寒冷,況且旁邊還生著火,可在水裡泡了那麼半天,想來她也是冷的,摸一摸掛著的衣衫,雖沒全干,可也已經半干。
  陳知隆扯下外衫丟給她,桃姑急忙把這外衫把自己包裹起來,外面的雨還在下,不停的打在窩棚上,可陳知隆說出的話就像一個雷打在桃姑耳邊:“見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你是女子。”
  說完陳知隆就走到窩棚門口,外面雨下的很急,他也不會出去淋雨以示清白,呃,雖然話說回來,自己和他之間,已經算不上清白,但桃姑還是覺得臉有些發燒,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那為什麼又讓自己上船,還一直不說破?
  難道是他閒來無事,耍自己玩?桃姑看著陳知隆坐在窩棚口的背影,和他隔了一堆火,火光在他光裸的脊背上跳動,就像有無數的小人在跳舞,桃姑看了一會,閉上眼睛,還是歇一會吧,這是個沒人的荒島,自己不說,他不說,自然也就沒人知道。
  這樣的想法要讓別人知道,定會說自己無恥至極,可是自己當日在裘家勤勤懇懇做活,對公婆孝順無比,周圍都誇自己是好媳婦,可是最後呢?落的是什麼,一個忤逆不孝的罪名,桃姑唇邊又露出一絲苦笑,名節原來可以這樣輕易的改換,只看是誰說的話,那自己這樣想,又怎能算得上無恥?
  桃姑翻來覆去的想,漸漸沉入夢鄉,當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沖入鼻子的一陣烤魚香味喚醒的,她睜開眼,陳知隆正在火上細心的烤著魚,他已經穿上了衣衫,聞著魚香,桃姑覺得自己是真的餓了,不由咽了口口水。
  陳知隆聽到聲音,轉身見她睜開雙眼,笑著說:“你醒了,正好,這裡有烤好的魚。”說著把魚遞過來,許是睡了一覺,桃姑覺得身上松快許多,坐起身子那件衣衫就滑落下去。
  桃姑臉一紅,陳知隆把頭扭到一邊,桃姑急忙把衣衫裹好,接過烤魚,陳知隆把那些還曬著的衣衫全扯下來,丟到她身上才道:“你先穿上吧。”說著就走到窩棚門口,桃姑紅著臉把衣衫穿著整齊。
  站起身來,雖說已經睡了兩覺,但腳步還有些虛飄,桃姑走到陳知隆身後,深深道個萬福:“小婦人謝過大爺。”裝男人裝久了,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粗了,突然用女人的聲音說話,行女人的禮節,桃姑還有些不適應。
  陳知隆轉過身,打量了下桃姑,桃姑被他看的面上一紅,此時倒不好理直氣壯的回看回去,但要低頭做害羞狀,桃姑又覺得十分的不順當。
  一股焦糊味傳來,原來是火上烤的另一條魚糊了,陳知隆急忙走到火前把那糊的魚扔掉,重新穿了一條烤起來,桃姑這才看見火旁邊還有三四條魚放在那裡,應該是自己睡著時候,陳知隆下海去打的。
  拿起方才那條已經烤熟的魚,桃姑把它放在火上重新熱一熱,見陳知隆一臉專注的烤魚,桃姑終於問出來:“大爺,你不會因為我瞞了你,就要把我撇在這島上吧?”陳知隆烤魚的手一愣,接著繼續烤起來,還示意桃姑,魚可以吃了。
  桃姑把魚放到嘴邊啃了一口,陳知隆烤魚的手藝不錯,魚肉香嫩,雖沒有鹽,但這時肚子餓著,也顧不上那些,一條魚吃完,見陳知隆還是不回答,桃姑又看向他。
  陳知隆也已經啃完一條,在烤另一條,見她看著自己,把手上那條魚遞給她,桃姑木然的接過去,但沒有動那條魚,瞪大眼睛等著他的回答,陳知隆歎氣:“別瞪了,本來眼睛就不大,再瞪也那麼小,我若要把你撇下,又怎會讓你上船?”
  自己怎麼會沒想到這層?若要撇下,自然就不會讓自己上船,桃姑覺得自己怎麼這麼蠢,把烤魚舉到嘴邊咬了一口,真香,比方才那條好吃多了。
  外面的雨似乎下的不止不歇,窩棚雖然簡陋,但遮擋住了風雨,火烤的人暖洋洋的,和午時在海裡的激烈搏斗一比,此刻就像身在天堂一般。
  填飽肚子,陳知隆往火裡又丟了些柴,突然想起一事:“你是又被浪卷到海邊的嗎?”他的問話讓桃姑想起被浪卷走時的絕望,那時只看到船離自己越來越遠,想游過去,但手腳無力,風浪太大,雖然桃姑也想過死,但死亡真正襲來的時候,那種渴望生的感覺又充斥了全身,她想把頭露出水面,但海水還是無情的把自己整個埋在裡面。
  不能呼吸,沒有聲音,那種感覺桃姑不想再想第二次,她臉上的蒼白被陳知隆發現了,他歎氣:“這倒是我的不是,不該這樣問。”
  桃姑嗯了一聲道:“我離船越來越遠,動彈不了的時候,竟是有東西把我托出水面,這才有了氣,後來它們又推著我往海邊走,勉力看了眼,原來就是那幾條你說叫海豚的東西。”
  原來海豚救人的傳說竟是真的,陳知隆嗯了一聲道:“這也是你命不該絕。”命不該絕?想來自己真是命不該絕,若絕了的話,當初在爹爹墳邊就該一索子吊死,偏生又遇到朱三他們,又有了這些遭遇。
  確是命不該絕,這條命既是老天留著的,自然就要好好的活著,桃姑也往火裡丟了柴,聽著柴發出的辟啪聲,笑著說:“是,命不該絕就要好好活著,我現在才覺得,當初上吊才是無謂,真死了,不過就是給哥哥多賺了幾十兩銀子,別人還會笑話是不孝的媳婦,現在活著才知道,定有一日,我受的苦,要讓他十倍還了。”
  陳知隆看著桃姑說話時候,眼裡跳動的火光,微微點頭,周圍又安靜下來,好像雨也停了,說了這麼些時候,桃姑覺得又困了,陳知隆站起身道:“你在這裡面睡吧,我還是到門口去。”
  門口?雖說雨停了,但總是十一月的天,又剛下過雨,風一吹還是有些寒意,桃姑忙道:“這裡有火,你還是睡在這裡吧,剛淋過雨,萬一惹上風寒,又沒有個醫生可不成。”
  陳知隆的眉頭又皺起了,桃姑覺得自己說的話實在是無恥,但死裡逃生之後,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想到這,她抬起頭坦然的看著陳知隆,陳知隆想起自己原先的打算,開口道:“罷了,你的名節既全毀在我手裡,我總要娶了你以全你的名節。”
  什麼?桃姑不相信的瞪大眼睛看著他,雖說他說的話的確是個應該負責的男子所說,但桃姑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名節全毀?這是荒島,只要不說出去,沒人會知道,沒人知道的話,又談什麼名節不名節?[/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6

[size=3]病來

  陳知隆說完也不等桃姑有什麼回應,就走到火堆的另一邊,抱過窩棚裡原有的幾根竹竿,脫下外衫鋪到竹竿上面睡了起來,很快就傳來打鼾的聲音,桃姑愣在那裡,許久之後走了陳知隆身邊想把他推醒,可是看著他睡的那麼香,又有些不忍心,自己好歹還睡了兩覺,他可是一直沒有歇息。
  想到這裡,桃姑又坐到他身邊,雙手抱膝看著他,看著他滿臉的大胡子,桃姑不由皺眉,也不知道他刮了胡子是什麼樣子?
  其實嫁給他也不算不好,可是用這種理由,這種時候,桃姑不由歎氣,簡直就是趁人之危的事情,他既要做君子,難道自己就安心做小人嗎?
  陳知隆打了個激靈醒過來,對上桃姑的眼睛,陳知隆不由笑了:“你難道不困嗎?為什麼還不睡?”桃姑見他醒來,深吸一口氣道:“大爺方才好情,我並不能領。”
  這倒奇了?陳知隆眉頭皺起,世間女子,都以名節為重,為什麼眼前這個,和別人會有不同,見陳知隆不說話,桃姑繼續道:“大爺自然以桃姑名節著想,然桃姑是嫁過一次的人。”
  陳知隆那句,我並不會嫌棄你是再嫁之身還沒說出來,桃姑後面的說的話就讓他再說不出旁的,桃姑只是看著窩棚外面:“原本一直以為,做夫妻的,不過是床上夫妻,床下君子,誰知此次走了一遭,才知道世間男女並不似我想的那樣,也有劉夫人王老爺這樣的夫妻,我雖無才無貌,卻也不是原先那個鄉間混沌女子,大爺好意,自然不敢領。”
  桃姑一口氣說完,還帶有微微的喘息,陳知隆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這話後面的意味很明顯,不是原先那個鄉間女子,自然也不會為什麼名節許嫁自己,更不會?陳知隆黯然一笑,到是自己看錯了她,以為娶了她,能讓她安心,可是誰知道這樣的安心她並不稀罕。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很久陳知隆才重新躺下:“睡吧,夜還長呢。”夜的確還長,桃姑看一眼窩棚外面,雨雖然停了,但還是黑糊糊的,看來夜不短,她躺回到原先躺著的地方,這是一塊床板,雖說沒有褥子等物,但比起陳知隆睡的地方又要好很多。
  隔著火光,桃姑看向陳知隆,拒絕了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陳家是鄰縣首富,做了他的妻子,讓裘家沒有活路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看過了那麼多的風景,再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後院婦人,已不是現在的桃姑肯做的事情。
  夜雖然長,但還是會過去,桃姑睜開眼的時候,火堆已經熄滅了,她曲起一肘預備坐起來,對面睡著的陳知隆還是動也沒動,沒想到他睡的這麼香,桃姑不忍打擾他,悄悄的理了衣服出去。
  這窩棚是建在崖上,正對著大海,昨日波濤洶湧的大海今天平靜很多,桃姑舉目望去,看見那條小船還停在那裡,並沒有被浪沖走,這個發現讓桃姑驚喜不已,有船,再在這島上找些吃的,灌滿了水,不就可以離開這裡?
  桃姑也顧不上再看四周的景致,沖進窩棚想把這個消息告訴陳知隆,但迎接桃姑的是陳知隆難挨的呻吟聲,桃姑這才發現不對勁,他面色發紅並不是睡出來的,而像是發熱。
  桃姑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額頭像火一般燙,收回手,桃姑急得在窩棚裡打轉轉,這荒島海上,哪裡去尋醫生,也沒有藥,藥?桃姑的眼突然亮了起來,常聽老人家說,這荒島之中,有能治百病的靈藥,陳知隆不也去過黑龍幫尋藥嗎?
  方才出去的時候看見這島上樹木茂密,遍生野草,說不定裡面就有藥,桃姑沖出窩棚,在島裡四處尋找起來,島上除了椰子樹是桃姑知道的外,別的那些草木桃姑大都不識名字,也不知道哪些是救人的良藥?
  不要良藥沒找到,反倒尋到的是毒藥,桃姑幾乎跪在地上,在草裡四處尋找起來,猛的草叢裡竄出一條蛇來,昂著頭,吐著信直沖桃姑而來,桃姑啊了一聲,嚇的腿發軟,雖說生長鄉間,但遇到的蛇大都是菜蛇,這蛇的頭呈三角,一看就是毒蛇,要被咬上一口,小命就交代了。
  幸好這蛇看來是不常見人的,雖吐著信,但並沒有撲上來,桃姑定定心,俗語說的,打蛇打七寸,手在地上胡亂摸,摸到一塊鵝卵石,握在手裡頭往後仰,見她動了,那蛇彈跳起來,就要往桃姑身上撲去。
  桃姑就地一滾,手裡那塊鵝卵石已經往蛇中間七寸的那裡招呼,那個地方一被打到,整個蛇身子都軟掉了,但那蛇的信仍然沒有縮回去,桃姑一擊得中,勇氣大增,從地上撿起第二塊石頭往蛇腦袋上砸去,這下砸的極重,蛇的腦袋都被砸爛,那條蛇信雖然還紅紅的,但已經豪無氣力。
  桃姑這下才覺得渾身都沒力氣,在地上坐了好些時候才爬起來,對著那蛇雙手合十拜了拜,嘴裡念念有詞。但這裡既有蛇,打死一條說不定還有另一條,桃姑不敢久留,只在地上胡亂扯了幾把酸漿草就匆匆回到窩棚。
  窩棚裡的陳知隆半個身子都在衣衫外面,桃姑上前摸一摸他的額頭,好像比方才還燙了些,看著手裡的酸漿草,這要煮好了水才能喂到他口裡,可是雖有火,但沒有鍋子又怎麼煮?
  桃姑剛想把草扔掉,腦子裡又轉開了另一個念頭,把草嚼爛,草汁喂到他口裡不也一樣?桃姑剛把草放在口裡,嚼了幾下,才想到難道要口對口喂過去嗎?桃姑的臉驀地羞紅,但不這樣的話,也沒有辦法把藥喂到他嘴裡。
  桃姑用冰涼的手握一下發燙的臉,喂就喂吧,為了救人,旁的也只能放在一邊,昨日他為了不讓自己得風寒,連衣服都給自己解了,現時不過就是對著口把草汁喂過去,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話雖然這樣說,但桃姑那紅紅的臉是怎麼都騙不了人的,草汁已經嚼了出來,桃姑半點都不敢咽下去,一只手扶起陳知隆的脖子,嘴就要湊上去,剛要湊近,陳知隆溫熱的鼻息都噴在她臉上,桃姑覺得自己的臉都被他的鼻息噴紅了,那剛升起的決心又下去了,但是昨天他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為了自己,他也不會被凍成風寒。
  桃姑停了停,把唇湊到他唇上,陳知隆的胡子扎的桃姑很疼,不過此時的桃姑也想不起疼痛,口中的草汁一點不漏的喂到了陳知隆嘴裡,怕他咽不下去,桃姑拿起旁邊的水囊往他嘴裡倒水,陳知隆停了停,咽下了幾口水。
  看見他把水咽下,桃姑的心這才落了,拿起剩下的草嚼了又給他喂下去,此時羞澀已經去了大半,滿心裡只願他能咽下草汁,讓燒好一些。
  如此三次,終於把那些草全都嚼完,喂了下去,桃姑覺得這比下田耕作還累,坐在地上歇了一起,昨夜想是有火,那些蛇蟲才沒過來,還是生堆火,窩棚一角有柴火,有柴火怎麼沒鍋灶?
  桃姑又搜了搜,除了在另一個地方發現了包裹的很緊的干糧,還是沒有發現鍋灶,看來這哨探的人不過就是靠吃干糧度日,桃姑把火生起,柴火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讓這個寂靜的窩棚添了些生氣。
  在火上燎好干糧,桃姑走到陳知隆身邊,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方才那麼燙了,看來這草還是有用的,也要喂他些吃的,這發燒的人喝冷水是不行的,桃姑想來想去,可是沒有東西盛水,她的眼睛忽然一亮,這裡不是有椰子樹嗎?
  呂宋那邊常有土人用椰子做瓢,爬不上椰子樹,去樹下找一找有沒有掉落的椰子也好,桃姑在椰子樹下找了半天,終於找到兩個看起來還完整的椰子,搖一搖,裡面的椰汁已經干了,又順便扯了些酸漿草,桃姑滿是喜悅的回到窩棚。
  也許是那草有些效應,桃姑進到窩棚的時候,陳知隆已經睜開眼,雖然唇依舊是干裂的,可是看他能睜開眼,桃姑還是十分欣慰,把手裡的東西放下,笑著道:“大爺你先等會,我用椰瓢給你燒些水喝。”
  說著就要打開椰子,但她氣力不夠,剝了半日也沒剝掉,又到窩棚外面尋了一塊石頭來砸,砸了半天終於把椰子砸開,裡面的椰汁已經干枯,桃姑拿了一片椰肉放在嘴裡,不好吃,已經很酸澀了。
  把椰肉除掉,做成一個瓢狀,桃姑這才倒水進這瓢裡,又把草放了進去,舉在火上烤,還不敢離的太近,怕火把椰瓢燒了,也不敢太遠,怕水加熱不了,這種被火烤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桃姑額頭已經崩出汗珠,但不敢放下,生病的人是不能喝冷水的。
  直到桃姑雙臂都被火熏黑,這水才終於冒出一點熱氣,而且開始變色,桃姑又等到它冒出水泡來,這才從火上取下來,用另一半椰瓢輪流倒著,好容易看它可以入口,才捧到陳知隆唇邊:“大爺,你先喝了這些,再吃些東西吧。”
  陳知隆可能是病的沒有力氣,一口喝干了水,見他喝完,桃姑不由一笑,把干糧放到椰瓢上,又用火烤起來,直到變成一碗糊狀的東西,這才拿去喂陳知隆,人在生病時候,是辨不出味道的,陳知隆迷迷糊糊中被她喂下一瓢糊糊,接著又倒頭睡去。
  桃姑摸了摸他的額頭,摸到一手的汗,發燒的人出了汗就好,這窩棚四面透風,桃姑想了想,把身上的外衫脫下蓋到他身上,又脫了一件衣衫擋住風口,這下陳知隆睡的更安穩些,桃姑這才胡亂吃了點東西,靠在裡面睡了起來。
  桃姑睡的迷迷糊糊之間,好像有人給自己披上衣服,桃姑睜開眼睛,陳知隆半蹲在她面前,桃姑下意識的去摸他的額頭,陳知隆頭一偏:“雖說沒有大好,但我已不礙事。”
  桃姑的手停在那裡,半天才收回去,陳知隆輕咳一聲:“我們還是想法離開這裡才好。”
出島

  桃姑嗯了一聲,把外衫系好:“昨日出去看過,那艘船還在海邊,沒有被浪卷走。”說著桃姑想站起來,只是昨夜是靠著牆壁睡去,血脈不暢,腿麻木不堪,站了半日都沒站起來,陳知隆本來想往外面走,見她這樣,過來伸手要攙扶,偏生自己的身子都還沒復原,不僅沒攙起來,反而腳下一軟,就跌了下去。
  這一跌下去,就跌到桃姑身上,桃姑的臉頓時似火燒一般,這一著急,腿上的麻木也忘了,手一撐地就半站起來,陳知隆心裡也忙叫不好,雖說不是有意,但男子對女子這樣,難免會被認為是登徒子。
  桃姑一只腿還屈於地上,但另一只腿好歹已經直立起來,見陳知隆面露懊喪,站起來時一只手還拉了他一下,陳知隆站起來後一時竟不知該對桃姑說什麼,兩人對看一眼,桃姑把頭轉向窩棚外面:“大爺,你還沒全好,不如就在這裡多待幾日?”
  陳知隆自己也知道並沒完全復原,但這總是海盜出沒的地方,萬一哨探的人回來,桃姑是個女人,自己又病病歪歪,這不就是海盜嘴裡的肉嗎?當然越早離開越好。
  陳知隆沒有說話,只是往外走,桃姑擔心他的身體,跟在他後面,一輪紅日剛從東方升起,陽光照射之下,覺得島上景致還是有可觀,不過陳知隆哪裡有心欣賞這些,強撐著腿往海邊走。
  桃姑見他腳步有些漂浮,想上前去攙扶又怕他不肯,只是緊跟在他後面,所幸到海邊都是下坡,走起來還不費勁,但到了船邊時候也過了一頓飯時。
  那艘船果然孤零零的飄在海裡,不時有浪輕輕打在上面,陳知隆一口氣這才松出來,有了船離開這裡就不是什麼難事,他想去把船牽到跟前,奈何手上沒有力氣,拉了幾把船都拉不動。
  桃姑見狀走到船前,輕輕一拉就把船拉了過來,陳知隆跳上船,看了看櫓,雖說經過風浪,但這船總是海盜特意打造出來的,並不比尋常漁船,櫓並沒有被打壞,陳知隆點頭,這樣就好。
  桃姑一直都沒說話,只是緊緊盯著陳知隆,生怕他說這船不能用了,見他點頭心這才放下,陳知隆坐在船邊道:“既要走,現在就走吧。”
  桃姑急忙點頭,見他准備還要往窩棚那裡走,急忙道:“還是我去拿了水囊,裡面還有些干糧也一並拿來,大爺你身子還沒復原,就不要再走。”
  說著就往窩棚那邊跑去,剛跑了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桃姑停下腳步,陳知隆雖走的有些氣喘,但還是沒停:“那裡終究是海盜的地方,萬一海盜回來了,到時你孤身一人,總不好對付。”
  海盜回來?桃姑看看四周有些迷惑,這島就這麼大,若真回來了,怎麼也不會等到現在才來吧?
  兩人默默無言一直走到窩棚那裡,小小的窩棚還是立在那裡,四周寂靜無聲,陳知隆順手撿起一個石頭往裡面丟去,裡面什麼都沒傳出來,看著他的舉動,桃姑不由腹誹,要真出什麼事,現在也晚了,不過不敢說出來。
  等了半響,陳知隆示意她進去窩棚把東西拿出來,被他這樣一做,桃姑不由也緊張起來,飛一般的奔進裡面,撿起水囊,搖一搖,裡面還有半囊水,接著把剩下的干糧全都揣在懷裡,這才走了出來。
  出來時候見陳知隆撿起地上的東西,遠遠看去像是根繩子,桃姑走到他面前:“大爺撿根繩子做什麼?”定睛一看,原來不是繩子,而是昨日打死的那條蛇。
  陳知隆把蛇丟掉,拍了拍手道:“這蛇用來燉湯喝味道是極美的,可惜此時已爛了。”蛇肉燉湯?桃姑不由眨眨眼,蛇這東西除了鄉下頑童會連皮燒來吃,可從來沒聽過大戶人家拿來吃的。
  陳知隆在前面走,笑著道:“粵中一帶,常有人吃蛇的,況且出海的人,遇了風浪,到了荒島上,別說蛇,連老鼠都吃。”
  吃老鼠?想到那毛茸茸的東西,桃姑覺得一陣惡心,那東西又髒又臭,怎麼吃的下去?
  陳知隆回頭看她一眼,見她面上雖露出一點蒼白,但步伐依舊穩健,不覺又露出笑意。
  在路上一條小溪那裡灌好水,把臉腳洗了,這才繼續前行,走到海邊上了船,把水囊和干糧放好,這次陳知隆沒有力氣搖櫓,也只有桃姑一人搖了,船又離開這所荒島,桃姑的心這才安定下來,只是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風浪呢?
  陳知隆閉目歇息了會,睜開眼道:“你往那邊走,那邊才是去往黑龍幫的。”桃姑手忙腳亂的把方向變過來,憋不出問道:“大爺,茫茫大海,又沒有羅盤?你怎麼知道那邊才是去黑龍幫的方向?”
  陳知隆笑了:“沒有羅盤,還有別的法子,白日裡看太陽方位,夜裡看星,遇到樹木看陰陽面,羅盤出現之前,還不是要走路,難道沒有了羅盤就到處亂轉不成?”
  他說的很有道理,桃姑輕輕搖著櫓,覺得自己實在太笨了,那似他一樣什麼都知道,許是累著了,陳知隆又閉目歇息,只有輕輕的櫓聲伴著桃姑。
  看著太陽上了中天,桃姑把船停下,陳知隆睜開眼睛,許是睡了一會,看起來氣色好多了,接過桃姑遞過來的水囊,他一口干糧一口水的吃起來,吃到一半,見桃姑只是坐在那看著他吃,陳知隆不由奇怪:“你也吃啊,又不是讓你伺候我。”
  說著就把水囊遞給桃姑,桃姑剛想就著口喝下,突然想起方才陳知隆才喝過,自己這樣喝,是不是有點?但這幾日不都是這樣就著水囊喝水嗎?現在才害羞,不是太晚了?
  桃姑牙一咬,還是就著水囊喝了水,啃了一塊干糧,陳知隆看著海面,皺眉道:“算來還有一日就可以到黑龍幫了。”
  桃姑把水囊放下:“大爺,不是說到黑龍幫要五天嗎?算上前日,也不過就是兩日半,怎麼就要到了?”陳知隆想是已經吃飽,索性仰面朝天躺下:“這黑龍幫和海龍寨的島雖說離了有五日的功夫,但若要到黑龍幫的勢力范圍,就只有兩日的路。”
  原來這黑龍幫和海龍寨離的這麼近,只有一日功夫,那這些食水足夠了,想到這裡,桃姑覺得渾身都充滿力量,又起身繼續搖櫓。
  在櫓聲之中,陳知隆睜開眼看了看她,突然冒出一句:“你在海龍寨那幾日還有些白胖,這幾日下來,又是這般黑瘦,難怪扮男裝少有人認出。”
  這話讓桃姑嚇了一跳,接著想起當日裘家和自己嫂嫂所說,不由有些洩氣,靠著櫓道:“大爺,是不是長的不好看的女子,就只能任由人踩?”
  陳知隆那話不過隨口一說,誰知道會觸到她的傷心事,但安慰女子也不是陳知隆所擅長的,過了些許時候他才冒出一句:“世人大都重皮相,長的好看的人,總是比長的丑的,要多受人喜歡些。”
  原來連他也是這樣想,桃姑不由歎氣,世間難道再沒有不重皮相的人嗎?桃姑覺得眼睛有些酸澀,自己那日說什麼像學劉夫人一般,卻忘了劉夫人長的極美,那似自己又黑又丑?說出那些話也不怕人笑話。
  別過頭把眼角的淚水擦掉,桃姑繼續搖著櫓,但櫓聲沒有方才聽起來那麼悠揚,陳知隆過了許久又道:“但皮相一事,只是鏡花水月,瞬間可逝,只有一顆真心,才是不可變的,世人縱然再重皮相,時日久了,一個貌美而心狠的女子,總是沒有丑陋而善良的女子來的好。”
  這話讓桃姑的眼又亮了起來,她看向陳知隆,陳知隆又露出一個笑容:“你能扮了男裝出海,已是無數女子所不能及的,你又何必自慚行穢,為貌不如人而傷心難過?”
  雖不知他這時說的話是真還是假還是純屬安慰自己,但桃姑還是連連點頭,自爹娘去世到現在,桃姑還是頭一次聽到不為自己丑陋的面貌而羞愧的話。
  見她歡喜,陳知隆不知為什麼也跟著歡喜起來,坐起身道:“其實你也不算丑,只是黑了點,鼻子塌了些,嘴巴大了點,再加上額頭上有個大疤,若白起來,那個疤用脂粉遮了,也是個平常人,那算什麼丑人呢?”
  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桃姑心裡是極歡喜的,但隨著後面幾句,桃姑的心又漸漸落了下去,說來說去,自己還是要靠脂粉來掩蓋,桃姑默默搖著櫓,一句話也沒有說。
  陳知隆沒想到自己這幾句實話又讓桃姑傷心了,還當是自己這幾句評判讓桃姑發怒了,良家女子,哪個受的了男子這樣評判,他清清嗓子道:“這個,我平素說話直了些,沒想到這些,還望饒恕則個。”
  說著陳知隆就起身拱手,這樣一來,桃姑更是覺得自己所想不差,世間男子都還是重皮相的,竟沒有半點想到陳知隆這話是不該說的,強忍著淚道:“大爺說什麼話呢?我生的丑陋,久已知道,又怎會怪大爺?”
  聽她這樣說,陳知隆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半日才道:“等到了黑龍幫,你是復了女裝呢?還是依舊男裝和我出海?”
  桃姑已經趁低頭時,把不聽話出來的淚水偷偷擦掉,聽了這句,仰頭笑道:“自然是要跟著大爺出海,賺些銀錢,回去對著那負心漢,也有了底氣。”陳知隆微微一想,她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又加一句:“只要我修書一封回去,要報仇也是個易事,何必出海吃那些辛苦?”
  桃姑的笑意更深:“大爺美意,我雖不敢辭,卻也知道,仇要自己來報,況且受大爺恩惠極多,怎敢再加一條?”[/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6

[size=3]林家大爺

  話既然說到這份上,陳知隆再沒說話,兩人之間又恢復了那種平靜。桃姑依舊搖著櫓,太陽漸漸往海那邊落下,滿天的雲鋪散開來,被鍍上各種各樣的顏色,變幻著形狀,可惜也沒人欣賞。
  看天色將晚,桃姑停下搖櫓,拿起水囊遞給陳知隆。自方才就一直像是閉目養神的陳知隆這才轉過身來,接過水囊時候說了一句:“你既要隨我一起出海,也無需像這樣對我,你是楚爺,我是陳爺。”桃姑愣了一下,接著拱手笑道:“既如此,在下楚陶就謝過陳爺。”
  陳知隆也起身還禮:“在下還望楚爺多多原諒原先照管不周。”說完兩人相視而笑。此時太陽已經沉下了海,月亮隨即升起,一輪明月照在海心,有風吹過,卷起桃姑的衣衫,顯得有那麼幾分飄逸,陳知隆咳嗽一聲:“你今日搖了一天的櫓也累了,就歇息吧。”
  說著躺下去,船不大,他躺下去就占了半條船,若要歇息也只有和他並頭躺下,桃姑遲疑一會,既做了男子打扮,再這樣扭捏也不是男子所為,脫了外衫蓋到身上曲著身躺到他身邊。
  初時還有些羞澀,那心就像打小鼓樣的,但今日一天也勞碌了,不過一刻,已沉沉睡去,月光輕柔的灑在兩個人身上,浪輕輕打在船舷上,海面一片寧靜,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桃姑是被櫓聲驚醒的,她坐起來的時候,身上除了自己的外衫,還多了件陳知隆的,抬頭看時,陳知隆在船頭搖著櫓,桃姑急忙走到他身邊:“大爺,你身子還沒復原,還是我來吧。”
  陳知隆擦一下額頭的汗珠:“不用,出身汗,也松快松快,再說你氣力總是比我小一些。”他既這樣說,桃姑也只得站在他旁邊給他遞上水囊,把干糧掰開放到他手邊。
  陳知隆的力氣可是要比桃姑大好些,船速也快了許多,太陽剛過中天,陳知隆面上就露出喜色,停了下來,桃姑還當他累了,正要上前去接著搖櫓,陳知隆就搖手示意她讓開,從懷中取出一個東西,湊到嘴邊吹了起來。
  發出的聲音十分尖利,在海上能傳的很遠,但過了很久也沒得到回音,桃姑正想開口問的時候,就像從天邊那樣遠的地方,同樣傳來這種尖利的聲音,得到回應的陳知隆整個人都松了下來,靠著船舷叉開腿坐下來。
  他這樣放松的姿態自從離開海龍寨還是頭一次見到,桃姑皺眉想問他,陳知隆已經拉他坐下:“歇一會吧,很快就有人來接我們了。”
  說著側耳細聽那聲音,又重新吹響,桃姑坐下時才看到是一個像笛子而短的東西,材質一時也認不出是什麼什麼東西,海面上又傳來回應,看來這東西是他和黑龍幫之間聯系的暗號。
  陳知隆已經把那東西揣到懷裡,桃姑也不好再盯著看,兩人耐心等待,過了大概兩頓飯的功夫,海天之間突然現出一條船來,船身不大,遠遠的可以看見上面系著一面小旗,桃姑在海龍寨的那些時日,知道這種系著旗的船就是海盜的船,不由縮了一下。
  陳知隆還是一直懶洋洋的,從懷裡又取出那東西吹響,這下桃姑可以確認那回音就是船上發出的,因為聽了這聲音後,那船的速度來的更快,好像只有一瞬間,就可以看清楚上面的人了。
  站在船頭的人桃姑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是朱三,桃姑差點驚叫出來,回頭看看陳知隆,他的臉色卻一切如常,難道這朱三也是海盜?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啊?桃姑還在思忖的時候,那船已來到近前,用繩子拴著一個竹筐放了下來,看來是要坐這個竹筐上船。
  在陳知隆的示意下,桃姑先爬上了竹筐,剛到了那船上還沒出了竹筐就有個人撲上來,看見是桃姑他明顯有些洩氣,但還是一把把她拉了出來,示意他們再把竹筐放下。
  看著許久沒見的朱三,桃姑剛想問幾句,竹筐又被送了上來,這次來的就是陳知隆了,朱三撇下桃姑就到了陳知隆面前,猛然下跪道:“大爺,小的無能,讓大爺在海龍寨待了那麼些時日。”
  陳知隆從筐內站起來:“你哭什麼,先讓我出來再說話吧。”朱三忙起身擦一擦眼淚,小心的扶著陳知隆出來,這可比剛才拉桃姑出來時候的動作要輕柔多了。
  已經有個頭目模樣的人走上前來行禮:“陳爺,還請艙中敘話,不知這位是?”他看向桃姑的眼裡滿是疑惑,陳知隆的袖子一揮:“這是這次和我一同被擄走的楚爺。”那頭目忙又施禮,作揖請他們進去。
  看著陳知隆受到的禮遇,桃姑心裡不由嘀咕起來,按說陳知隆行走海路多年,和海盜熟識也是有的,但是從這人對他的態度上來看,十分的恭敬,難道說陳知隆也是海盜中的一份子?
  還有,那日在海龍寨換船時候並沒看到朱三,桃姑還當他遇到什麼不測,怎的這時又出現在這艘船上?
  不過縱有滿肚皮的疑惑,這時也不好開口問的,隨著眾人進到艙裡,頭目請他們上面坐下,有人送上茶來,剛揭開茶碗,聞到茶香,桃姑不等喝下口就覺得清涼,前幾日在風浪中時,若真松開手,就沒有今日的境遇了。
  那頭目已經笑道:“本來林大哥要親自來接陳爺的,偏生不巧又有些事這才沒來,只是前幾日海上風浪極大,林大哥還擔心陳爺在風浪裡可遇到什麼?風浪剛停就吩咐出來十多艘船,日夜不停的在這裡搜尋。”
  林大哥?想起被擄前夜,秋老大口口聲聲說的林家,難道說黑龍幫的頭目姓林,那和爪哇島的林家又有什麼關系?
  見陳知隆一臉疲憊,頭目又問了幾句寒溫就請他們到艙中歇息,走進艙房,裡面已經鋪好兩張床,雖說是海盜船,但床上用的還是很齊整,見了這樣好鋪,桃姑不由想要有水洗洗臉腳就好,才不至於玷污了這好鋪。
  朱三已經笑嘻嘻帶著人端著水進來:“大爺,楚爺,都請潔過臉腳吧。”那盆邊還搭著手巾,桃姑洗了臉,剛要脫掉鞋的時候,看見房裡除了陳知隆還有朱三在,手不由頓了下,陳知隆把手巾遞給朱三:“再去倒碗茶。”
  朱三領命而去,桃姑這才把襪脫掉,但不敢多洗洗,害怕朱三很快回來,只略濕了濕腳就把腳擦干,重新穿上襪子,此時才覺疲累異常,朱三手裡端著兩碗茶進來,托盤上還有幾樣點心:“實在是小的該死,怎麼就忘了大爺和楚爺定沒用飯,先用這些點心墊墊。”
  看著朱三那麻利的動作,對著陳知隆還是伙計服侍主人的樣子,等他走了後桃姑才問:“陳爺,這林家是不是就是爪哇島的?”陳知隆正抓著一塊點心在吃,胡子上都滿是碎屑,點頭道:“林老大就是林二爺的哥哥,他們林家,也商也盜,差不多有三十年了吧。”
  原來自己真猜對了,那朱三又怎麼解釋?桃姑還想再問,陳知隆已經往後一躺,呼呼睡去,看他睡的香,桃姑也背對著他,躺到另一張床。
  這松軟的被窩可比那堅硬的船板還有那小島上只墊了一件衣衫的床板舒服的多,桃姑閉著眼卻怎麼也睡不著,等到了黑龍幫,林大爺會不會帶船去攻打海龍寨?還有,既然陳知隆和黑龍幫這樣熟悉,那為什麼當初從黑龍幫求藥回來時候,不讓黑龍幫的人送過來?
  心頭種種疑慮,桃姑恨不得把陳知隆推轉醒來,問個究竟,但聽著他粗重的鼾聲,想必他也勞累久了,又不忍心去推,只好自己靠在枕上閉眼養神,這一養就睡著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外面是鬧哄哄的,難道又出了什麼事情?
  桃姑急忙掀開被子起身,探頭去看陳知隆被窩裡已經沒了人,忙攏一攏頭發理一理衣衫就出去,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笑聲:“陳兄陳兄,我就說你是禍害遺千年,這樣托大一個人去了海龍寨,活著出來不說,連前幾日那麼大的風雨都耐你不何?”
  說話這人聲音渾厚,難道說他就是林大爺?桃姑走進艙房,和陳知隆一起坐著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著了一身儒衫,白淨面皮,瞧來竟是個文士,難道這就是林大爺?
  桃姑還在疑惑,陳知隆已經起身道:“林兄,這就是隨我一起被擄走的楚陶楚爺。”原來這白面書生樣的男子果然就是黑龍幫的幫主林大爺,桃姑心裡叫聲奇怪,已經抱拳行禮。
重逢

  林大爺起身還禮,一站起身,更能看出他生的文弱,身量似乎還沒有陳知隆那麼魁梧,更比不上秋老大了,簡直就是個普通讀書人,行禮畢各自坐下,也許是初會桃姑,林大爺並沒像方才一樣和陳知隆大笑,陳知隆也沒有接方才的話,只是略敘了幾句,林大爺就紛紛擺上酒席。
  酒席上來,不過幾碗雞魚,青菜是看不見的,但有一道小蔥豆腐,在這海外船上,這也算是難得了,掐指算來,自離開家鄉,就難見到這碧綠的菜了,林大爺剛說了聲請,桃姑就伸筷往豆腐上夾去,不料半途竟遇到陳知隆的筷子。
  兩人齊齊把手縮回去,林大爺只是一掃,就把那碗豆腐往桃姑面前送:“這東西雖素淡,在這地方卻是難得,楚爺還請嘗嘗。”
  他這一下倒讓桃姑有些害羞,用筷尖挑了一點豆腐放入口中,林大爺早和陳知隆推杯換盞起來,不過像是知道陳知隆大病初愈,不過略飲了幾杯就命人上了米飯。
  一時飯畢,收下桌子送上茶,隨茶一起送來的還有一盤黃澄澄的香蕉,自離了爪哇,這香蕉還是頭一遭見,林大爺撕下兩個遞於陳知隆他們,笑道:“這地方雖說地氣暖和,瓜果甚多,只是味道總是有些怪異,陳爺不愛的,只有這香蕉味也不算怪,想來你還能入口。”
  聽他這話,桃姑不由想起當日在爪哇時候,陳知隆厭惡榴蓮的那股味道時的樣子來,那也是頭一次,桃姑以為無所不能的陳知隆露出另一面,桃姑不由笑了一聲,陳知隆的眉微微皺了下,林大爺已經拍著他的肩道:“陳兄此時還如此惱怒榴蓮的味道?”
  陳知隆的眉早已松開,也不接林大爺的話,把香蕉剝了皮狠狠的咬了起來,看到陳知隆如此,桃姑低頭咬著香蕉,臉上的笑意更濃。
  談了幾句,林大爺打個哈欠起身:“夜了,還請各自安置吧,陳兄,我們許久沒見,今夜還是抵足而眠?”他既這樣說,陳知隆隨他而去,桃姑也回到艙房。
  白日裡睡的多了,此時倒不困了,桃姑打開窗,看著外面的景色,此時夜已深了,一輪明月掛在天邊,偶有雲想遮住月,也有風把它們吹散,這樣的時候,倒是連燈都不需點。
  桃姑趴在窗口賞了會月,這要再跟陳知隆出海的話,現在還要借銀子,不過,桃姑摸了摸腰間,那日從風浪裡出來,醒來之後就忙搜尋,陳知隆雖脫了她外面濕衣,藏在腰間的寶石和項鏈都安然無恙,等到了黑龍幫,尋人帶去福建出脫,得些銀子也能換回貨物,那時想必呂宋的局勢也平定了,自可以再去呂宋,到時重新賺的銀子,回了家鄉,再去尋那負心漢不遲。
  桃姑越想越樂,不覺困意上來,把窗關好,打個哈欠就要睡去,蓋上被子時候想起陳知隆那日求娶的話,若當日是個沒知無識的女子,嫁給陳知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但今日不同,縱孤苦一世,也不願當個活招牌。
  孤苦一世,桃姑翻個身,這有什麼好怕的,等有了銀子,報了仇,置幾畝地,抱個嗣子,就當自己是寡婦般受著嗣子過活,再不成索性不復女裝,再著男裝依舊走海路,說不定能掙起個大大家事?
  模糊之中早已睡熟,等醒來時已是日光滿艙,桃姑坐起穿衣,朱三已端了水進來:“楚爺還請先梳洗了。”桃姑忙接過他手裡的盆笑道:“怎敢勞動三哥?”朱三還是叉手不離方寸:“家爺既楚爺和他是生死兄弟,自然一並視之。”
  桃姑用帕子擦了擦臉,看著朱三突然道:“我是女子一事是你告訴陳爺的?”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朱三有些吃驚,桃姑一看他臉色就知道自己料的不差,手拿著帕子也沒放進盆裡只是看著他。
  朱三端起盆,開窗把水倒出去才道:“大嫂這幾月你也知道,家爺眼厲似鷹,當日他把我留下就已經問了個清楚,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緣法,家爺憐你孤苦才帶你上船。”
  聽了朱三這話,桃姑歎一口氣:“我並不是怪你,只是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還讓我擔驚受怕這麼些日子。”朱三已經笑了:“家爺說了,若告訴了你,你知道他已知道,定會退縮,反倒不妙。”
  說的是實,桃姑點了點頭,朱三見她點頭,心這才放下:“大嫂,你且放心,家爺最重情義,你和他共過患難,別說銀子,連他的命都可給你。”現在不是說銀子的時候,桃姑勉強笑一笑:“我卻奇了,那日下船不見你,我還當你是躲在哪裡,怎麼現在又在這裡。”
  一聽這個,朱三的面色就變了:“當日我藏在船下,本預備尋個時機上島救了你們出來,誰知海龍寨裡面防衛嚴緊,侯了幾日都沒有法子,好容易和大爺見了一面,他有不肯撇下你獨走,這才遣我到黑龍幫送信。”
  原來如此,只是到了黑龍幫怎麼又沒見黑龍幫派人來救?朱三這時已講的渴了,桃姑忙倒杯茶給他,他也不嫌生冷就喝下去繼續道:“不過林大爺也知道這海龍寨仗著地勢,強攻不得,再說家爺在信上千萬叮囑不要為了自己送了兄弟們的性命,這才耽擱下來。”
  說到這裡,朱三眼圈都有些紅了,桃姑漸漸有些明白了:“那麼說那日秋老大出海受傷,也是林大爺做的?”朱三連連點頭:“本來預備活捉了秋老大,讓他們換回大爺來,誰知不過傷了他,並沒活捉,這才有這日後的波折。”
  這秋老大也算有些本事,桃姑心裡思忖,朱三歎氣:“家爺素日最重信諾,若依了林大爺的話,還送什麼藥去,直接把海龍寨的人都砍了扔到海裡,由秋老大臥床不起,海龍寨的人在那裡內斗不休才好,只是家爺說一來你還在那裡,二來既已應了,就不能背了話,連幫裡的人要送他出來都不應,竟孤身一人來了。”
  陳知隆原來真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只是那個林大爺真看不出來,外表如此文弱,這說殺人比宰只雞還簡單,隨即桃姑暗笑,既能做上黑龍幫幫主之位,自然也不簡單,怎能被他外表所惑?
  朱三說了這麼一大氣,已是半早上過去,又有人端著早飯過來,雖是稀粥鹹菜,但這熱騰騰的東西喝下去也舒服的多,用過早飯,桃姑走到船頭,船頭除那面旗之外,別的都和普通商船毫無二致。
  也不知道這艘船是不是黑龍幫搶來的?桃姑摸著船頭那些痕跡,不由暗自猜想。“陳兄,你看,再過兩個時辰就到島上了,我已命人備好醇酒美人,以侯陳兄。”林大爺的聲音又響起,醇酒美人,果然是男人待客的習俗。
  桃姑轉過身來,林大爺正拉著陳知隆在那裡指點,也不知道茫茫大海,他是怎麼看到黑龍幫的,桃姑心裡嘀咕但還是行禮下去,林大爺還禮之時還道:“自然也侯著楚爺,敝島之上,有最醇的酒,最美的美人。”
  桃姑不由抬眼去望陳知隆,陳知隆面色半點沒改,只是笑一笑,醇酒美人,不知道酒有多醇,人有多美。
  桃姑看著海水,想從海水裡面看自己的相貌,著上脂粉,只是脂粉著的再厚,也不過如此。
  船又行了兩個來時辰,果然看見天邊出現一座大島,那島看起來比海龍寨要大的多,那些水手們已經面露喜色,船速也加快,只覺得島剛剛出現在眼前,就已經停在碼頭上。
  下了船,桃姑跟在陳知隆後面走,這島也是有船只聚集在海邊,看見他們過來,有幾個在海邊曬網的少女上前來行禮,還嘰裡咕嚕說著什麼。
  這些難道就是林大爺備的美人?桃姑不由又看了眼陳知隆,陳知隆的神色還是很正常,但那些少女可不同了,一個個的眼光都是火辣辣的投到他們身上來,林大爺手一揮,那些少女就四散開來,見桃姑還回頭去看她們,林大爺笑呵呵的道:“這些女子不過是做粗使的,給你們備的美人此時正在房中等候。”
  男人間這樣的對話也沒什麼,桃姑定定心露出笑容:“既如此,就謝過林大爺。”這回答讓陳知隆突然咳嗽起來,林大爺還很奇怪的看著他:“陳兄,你風寒還沒好?”說著回頭讓人拿了水囊過來遞給陳知隆,陳知隆說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只得接過水。
  和海龍寨一樣,黑龍幫的房屋也是建在山上的,山頂之上還放了幾門佛朗機大炮,房屋也齊整許多,那路竟是用一個個小貝殼鑲的,走進大門,迎面是個偌大的練武場,有教頭帶著一些人在那裡操練,看見林大爺過來,教頭過來行禮,林大爺示意他們繼續,沒想到當海盜也要操練功夫,桃姑真覺得開了眼界。
  從練武場中間穿過去,方是正經房捨,迎面是道和外面不一樣的大門,這房子,桃姑不由愣在那裡,簡直就是一般的大戶人家所居,門口還有幾個人在那裡玩耍,看見林大爺過來,有人進去報信,有人上前行禮。
  這還真是大戶人家的做派,桃姑又有些發愣,林大爺已經做個請的手勢,剛走進大門,就看見一群人迎了上來,領頭的衣飾鮮明,人也端莊大氣,看來就是林大奶奶,身後跟著的除了幾個僕婦模樣的,另外那幾個穿著艷麗的年輕女子,想來就是林大爺的姬妾。
  奇的是裡面竟有個白膚高鼻金發的,一看過去就是佛朗機女人,難道這林大爺還納佛朗機女人為妾?桃姑正在打量,林大奶奶已經上前施禮:“大爺回來了,陳爺安然無恙,真是皇天保佑,不知這位是?”
  桃姑忙行禮,陳知隆已經道:“這是隨弟一起被擄的楚爺。”林大奶奶忙萬福不迭:“楚爺安。”正在亂紛紛行禮時候,聽到有人笑道:“楚爺許久不見。”
  這是?桃姑循聲望去,見離自己數步之外,有個婦人手裡牽了個女孩站在那裡,不是別人,正是劉夫人。
  看見劉夫人,桃姑一則以喜,喜的是她竟安然無恙,二則以驚,驚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說也是被林大爺擄來?
  劉夫人已經款款走上前來,她牽著的孩子正是靜兒,靜兒也不行禮,只是笑嘻嘻的望著林大爺:“林大叔,你可給我帶了好玩意回來。”聽到她這聲稱呼,桃姑的心才放了下來,看來劉夫人不過是來這裡暫避難罷了。[/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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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洗浴

  劉夫人彎腰把靜兒拉過來:“你這孩子,怎的這般胡鬧,你林大叔不過是去接你陳楚兩位叔叔,哪裡能有好玩意?”雖說是訓斥,但聽起來更像愛暱,靜兒小臉一紅,掙脫她的手,走到林大爺跟前矮下身子就要行禮,林大爺已哈哈大笑,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行禮:“林大叔這裡的好玩意多著呢,只要你留在這給大叔做媳婦,什麼好玩意不都是你的。”
  這話說的周圍的人都笑了,靜兒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八歲女娃,臉更紅了,胡亂行了個禮扭身跑走,林大奶奶忙吩咐丫鬟跟了靜兒過去,笑道:“這事還要劉家姐姐說了算,只是我家那淘氣小子,劉姐姐只怕看不上。”
  這卻是有求親意思,眾人停止笑意看向劉夫人,劉夫人還在那裡囑咐靜兒慢些跑,聽了林大奶奶的話已經笑道:“雖說婚事本是父母張主,只是也要孩子們自己喜歡,若真有心,等他們大了時再做定論。”劉夫人來這裡數月,林大奶奶十分喜歡靜兒,只是不知丈夫心裡有什麼主意,此時聽的丈夫和她想的一般,原以為有求必應的,誰知竟被回絕,不過也知道劉夫人的性子和別人有些不同,不過一笑而過。
  此時已經走到廳裡,這廳和尋常人家的廳有些不同,就有普通人家廳三四個那麼大,正中懸一匾額,上書四個大字,知信守義,匾額下面擺了一張鋪有虎皮的交椅,底下兩行相對而擺的椅子,上面都鋪了狐皮。
  除此之外,那些常見的多寶格,爐瓶等物一概不見,只是交椅旁邊有張小方桌,椅子前面有小幾而已。
  林大爺也不推辭,徑自坐到上方鋪了虎皮的交椅之上,陳知隆就坐在左邊第一把椅子,桃姑坐於他下首,林大奶奶親自捧了茶上來後才告辭帶了女眷進去整治酒席,劉夫人坐於右邊第一把椅子,接了茶對桃姑笑道:“前幾日海上大風,我這心懸了一夜,直到昨日有人報信說已在海上尋到你們這才放心,想來你們吃了許多苦頭。”
  她說話時候情真意切之態,桃姑也是看的出的,忙道:“那日只不過吃了幾口海水,旁的就沒有,只是不知夫人呂宋家裡?”劉夫人微微皺眉,只是歎了口氣:“逃的命來也就夠了,別的也就不能想。”
  桃姑低頭默然,王家在呂宋二十來年,商行裡貨物銀兩只怕也有數十萬,就算能收的一些細軟,只怕不過十之一二,數十年積累,一朝灰飛煙滅,還不知怎麼心疼?
  劉夫人反笑道:“這有什麼,錢財不過身外之物,既能賺的來,就該想著有一日會散了去,只當是時運,人安樂就好。”桃姑遲疑一會才道:“沒想到夫人這般豁達,倒是在下的不是。”
  劉夫人微微一笑,林大爺已經道:“劉夫人生來豁達,卻是讓我們這些須眉男子有些慚愧。”
  陳知隆似乎也想說話,但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輕敲著茶杯,劉夫人一笑:“這種事,說來卻是官府出面搶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去,若是遇到盜賊,自然不肯。”說著劉夫人不覺掩口:“瞧我這句,倒是當了矮子說短話了。”
  林大爺卻沒有生氣,只是歎道:“若是太平時節,誰會走了這條路?生在這種亂世,也只得如此。”亂世?桃姑想起當日陳知隆所說的話,看起來一派太平景象,誰知道卻是病入膏肓?
  廳內氣氛冷了下來,林大爺呵呵一笑:“不是說了有醇酒美人,誰知道竟說起這些?來人,請陳爺和楚爺先下去歇息。”立即從外面走進來兩個俏生生的丫鬟,陳知隆和桃姑起身隨她們而去。
  黑龍幫的房屋比海龍寨好的多,裡面的擺設自然也要精致,架子床,水墨帳,竹編的席墊摸上去光滑清涼,床邊還有梳妝台,上面鑲了一面玻璃鏡,打開螺鈿鑲的抽屜,梳篦齊全。
  衣架上掛著一套男子的衣衫,床後掛著的簾子後似乎霧氣騰騰,那是什麼?丫鬟已掀起簾子走了進去,隨即又出來笑道:“楚爺還請先沐浴。”
  說著就要上前來替桃姑解衣,這個動作嚇到了桃姑,她忙退後一步,解著帶子道:“不勞煩姐姐了,由我自己來。”丫鬟見她害羞,也不強求,還是沒有離開,桃姑見她不走,反道:“在下既要沐浴,還請姐姐出去。”
  丫鬟眨著眼道:“大爺既讓奴婢伺候楚爺,自然也要伺候楚爺沐浴,怎好就出去。”桃姑一時只覺得說不出話來,丫鬟更加大方:“楚爺還請快些解衣,不然水就涼了。”桃姑這時方憋出一句:“在下洗澡之時,並不喜有人在旁,還請姐姐出去。”
  丫鬟抿嘴一笑:“楚爺,大爺既讓奴婢來伺候,若就這樣走了,大爺定會責怪奴婢,還請楚爺由奴婢伺候罷。”說著就要上前來替桃姑解衣,桃姑一張臉猶如紅布,口裡道:“男女授受不清,還請姐姐出去。”
  手已經推那丫鬟出去,接著把房門緊緊閉了,那丫鬟初還敲門:“楚爺,楚爺。”桃姑只當聽不見,接著就聽見丫鬟大笑,桃姑把窗戶紙戳開一個洞,見那丫鬟坐於簷下,心這才放下。
  掀開簾子走了進去,裡面有個半人多高的浴桶,水已經放滿,伸手進去摸摸,水溫真好,見了這水,桃姑頓覺身上癢的不行,齷齪不堪,忙把衣衫脫掉進到水裡,這一進去這才覺得舒服極了,難怪說溫泉水滑洗凝脂,這熱水洗浴可是比當日在鄉下時候趁著天黑燒了熱水擦身來的舒服。
  桃姑在裡面浸了一會,拿起搭在浴桶旁的手巾搓著身上的汗泥,這幾月沒有洗過,微微一搓,水面已經浮起一層污物,桃姑不由皺眉,走出桶外,看見旁邊有個小木桶,索性用這木桶舀了水往身上沖,正沖的爽快之時,聽到外面又響起嫩生生的聲音:“楚爺,還是由奴婢進來伺候吧。”
  不好,看來這丫鬟還要進來,桃姑忙把衣衫胡亂穿好,走到外面道:“不必了,我已洗好。”說著開門把丫鬟放了進來,丫鬟見桃姑穿的還是舊衣,把衣架上的那套衣衫拿下來抖開:“楚爺,這是大爺特意備的,還是換上吧。”
  桃姑見她還要繼續替自己換衣,忙搶下她手裡的衣衫:“我自己換就好,不必勞煩你,還請你出去。”丫鬟還要說話,桃姑已經板起臉來,丫鬟是個機靈的,想來是她脾氣古怪,忙笑道:“既如此,奴婢就先出去。”
  桃姑還不放心,重又把門緊緊拴好,想想又不好,還是進去簾子裡面換掉了那些衣衫,洗了澡,換好新做的衣衫,桃姑頓時覺得人都精神很多,這才開門放丫鬟進來,丫鬟這時老實很多,見桃姑的頭發還濕漉漉的披在那裡,忙拿過一塊干手巾替她擦著頭發,覺得沒那麼濕了,這才拿出梳篦替桃姑通起頭來。
  丫鬟的力道極其恰好,桃姑覺得十分享受,鼻中聞著丫鬟身上的幽香,難怪那些男子有錢後要買幾個丫鬟回來伺候自己,原來果然不一樣,再看著屋中精致的擺設,當日在鄉間時候,去過莊裡地主家的女兒閨房也沒這麼齊整。
  一時丫鬟已把頭通好,又挽好一個髻,這丫鬟看來是慣於伺候人的,那髻挽的極好,剛收拾停當,就又有丫鬟進來道:“楚爺,酒席已經齊備,大爺請你往前面去。”桃姑照鏡子瞧瞧,著著一身新衣的自己果然和原先不一樣,看起來精神好很多,這才起身點頭隨後來的丫鬟前去。
  剛走出房門,就見陳知隆也走了出來,也不知他是怎麼的,竟把胡子剃了,只剩唇上的一小簇胡子,唇周邊全是青青的胡茬,瞧起年輕許多,若不是那神情沒變,桃姑一時還忍不出來。
  伺候陳知隆的那個丫鬟此時粉腮含春,站在門口,一副恭敬送他出門模樣,桃姑心思一轉,這丫鬟既是林大爺送來伺候的,定也伺候陳知隆洗澡換衣梳頭,說不定那伺候之外,還有點別的事做下去,不然這丫鬟此時也不會釵橫鬢松,粉面含春。
  雖說這事也是常事,但桃姑不知怎麼的,心裡有點不舒服,卻又有了幾絲慶幸,當日若應了他的婚事,日後還不是要容著他納妾討婢?畢竟他不過為名節所關,才要娶自己。
  陳知隆卻絲毫不知,拱手笑道:“楚爺換了這身打扮,看起來精神許多。”桃姑回禮道:“陳爺也是如此。”說著桃姑不由回頭看一眼門口,那丫鬟已經走了進去,桃姑又轉頭道:“陳爺方才定是極樂。”
  這個?陳知隆沒料到桃姑竟會這樣問,若是男子,問這話也沒什麼,但桃姑身為女子,問這個就有些?桃姑那話說出來才覺不妥,低頭看見自己的男裝,強笑道:“你我兄弟,有什麼不好說的?”
  陳知隆微點一點頭,宴席所在之處已經到了,擺在一個小小花廳之中,雖是十一月天,這花廳周圍還是花團錦簇,看起來像是春日而不是冬日,林大爺身邊,坐著一個美人,卻不是林大奶奶,而是那個佛朗機女人。
  一看她打扮,桃姑就奇怪了,她穿的是裙子,卻又不是兩截,一雙玉臂露在外面,大半個胸也露在那裡,脖子上像數珠樣的掛了幾串珍珠鏈子,手上金鐲金戒一個不差,下面的裙子卻有寬大的能藏住幾個人,看來這就是劉夫人所說的佛朗機女子穿的奇怪衣飾。
驚嚇

  林大爺起身招呼他們各自坐下,陳知隆坐了主位,桃姑次座,林大爺下面相陪,佛朗機女子還是坐於林大爺身邊,恰好和桃姑相對,桃姑雖知道不該盯著人家女眷看,那眼還是忍不住向她身上瞄去。
  那女子雖高鼻深目,又穿了一身的奇怪衣飾,一頭金發也沒挽成髻,而是用根綢帶束在腦後披散開來,但睫毛極長極翹,就似一把小扇子樣,眼睛很靈動,面上時時有笑意,竟是個絕色佳人。
  見桃姑往自己身上看也不著惱,反而露出笑容,桃姑倒覺得有些臉紅,忙低頭下去……剛飲了幾杯就有一個中年婦人帶著幾個年輕女子上來深深行禮。
  那幾個年輕女子生的都很出色,有幾個手裡還抱了琵琶等物,聽的有大戶人家會在家裡養小班子以供賞樂,難道說這裡也有小班子不成?
  林大爺已經放下酒杯笑著對陳知隆道:“這幾個女子都學了一些新曲,還要你這個知音人賞鑒賞鑒。”陳知隆面上帶著淡淡的笑看向這幾個女子,桃姑此時只覺得眼都被這些女子的容色晃花了,只覺得一個個都是那畫上的仙女走下來的,不過那畫上的仙女不會說話很是死板,而這些都是活生生的,眼波流轉時候都帶有情意。
  桃姑就算是個女子此時也覺心神搖曳,若是個男子的話,她不由看向陳知隆,陳知隆不過往那些女子身上掃了一眼就對林大爺笑道:“我不過一個走海路的粗人,算什麼知音人,就讓她們隨便唱起來。”
  說完陳知隆覺得有人看向自己,轉頭又對桃姑一笑:“楚爺要不要點幾曲?”桃姑的眼正對上陳知隆的眼,聽了他這問話不由一呆,難道說是為了報復方才自己的問話嗎?
  不過隨即桃姑笑道:“陳爺都不敢稱知音人,在下就更不敢了,況且今日這席是為陳爺所設,在下不過沾陳爺的光罷了,唱的如何自然還是陳爺賞鑒。”林大爺聽了他們的對話,眼裡有光閃過,不過只一霎就端起手中的酒杯遞於那個領頭的:“先說好,唱的好了這酒就賞了,唱的不好,我可是要罰的。”
  領頭的接過林大爺的酒一口飲盡:“自然是不會罰的。”說著微一點頭,已有僕人放了凳子下去,抱著樂器的女子坐下,還剩的三個少女站在中央,對上面齊齊行個禮,起身時候琵琶已經彈了起來,三女同時開口。
  這聲音似乳燕出谷一般嬌嫩,又似金石裂開一樣清脆,那彈琵琶的真的就想珍珠落入玉盤一般,還有桃姑不知道名字的樂器聲音渾厚和琵琶聲相得宜彰……桃姑當日在鄉間不過聽過走鄉竄戶的草台班子唱的粗戲,那聽過這樣的,頓覺得再生幾只耳朵都不夠用。
  猛然只聽見琵琶聲高高往上拋,那歌著的女子聲音也隨著往下落,琵琶聲越來越高,歌者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卻聲聲清晰可聞,猛然琵琶聲當的一聲停住,歌者似蘊含了許久一樣把最後一聲唱出來。
  桃姑只覺得那聲極高,高的好像要上了天,隨即就只剩下一絲拋下來,接著周圍安靜下來,就見三個少女閉了口,那幾個女子也把樂器放下,站成一排給他們行禮。
  陳知隆已經輕輕拍了下桌子,笑著對林大爺道:“好,我雖不是知音人,卻也聽出著實不凡。”林大爺此時眉眼皆笑,顯見的十分得意,又倒了杯酒給那個領頭的:“好,不妄你方才的那番話。”
  領頭的面有得色,接過杯子笑道:“大爺,這就一杯酒,可怎麼分?”林大爺手一揮:“昨日新得的幾匹料子,你去支七匹,給她們一人做身新衣衫穿。”這話一出口,那些女子齊齊又行禮:“謝過大爺。”
  那聲音嬌滴滴的,聽的桃姑都身上一麻,外面已經有笑聲傳來:“怎麼,林大爺這裡有好曲子聽,倒藏著不讓我們聽?”這說話的一聽就是劉夫人的聲音,果然她和林大奶奶站在那裡,想是一開始唱曲就在那聽了。
  林大爺急忙起身:“王大嫂可別笑話,你當日在故鄉時,也不知聽了多少好戲,今日倒打趣起我來了。”劉夫人已經和林大奶奶走上前,桃姑和陳知隆也站起身,那佛朗機女子也站了起來,她行的禮卻和眾人有點不一樣,身子雖然彎了下去,那手卻沒放在腰間,而是扯著裙子。
  果然一地有一地的風俗,不過她穿這樣裙子的話,那手放在腰間也很怪異。此時行禮已畢又各自坐下,劉夫人和林大奶奶坐在佛朗機女子上手,那些唱曲的女子也下去了。
  林大爺笑道:“怎麼方才請王大嫂過來時候,下人們說你在忙?竟還要拙荊親自相請?”林大奶奶此時已站起身親自執壺給他們各自斟酒,劉夫人搖頭:“不是我拿架子,只是靜兒這調皮丫頭,竟跑去海邊說要瞧爹爹什麼時候回來,結果衣衫盡濕,我在訓她呢。”
  林大奶奶斟了一輪酒走回座位坐下笑道:“並不是靜兒調皮,卻是致兒頑皮的緊,竟是他帶著靜兒到了海邊的。”
  林大爺的手往唇邊的胡子上捋一捋:“致兒以後是要繼承我衣缽的,常去海裡也是好事,只是不知王大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提到王老爺,席上的氣氛變得有些低沉,劉夫人抿了抿唇,手無意識的緊了緊本來就插的很緊的簪子:“也沒什麼,他在爪哇和令弟在一起,只要令弟好好的,他也就會好好的。”
  說著劉夫人轉而對林大爺笑道:“難道說我信的令弟,大爺反而不信嗎?”林大爺嗦了一嗦哈哈笑道:“這話是我說的不是,該罰該罰。”
  說著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桃姑見劉夫人說話雙眼放光,整個人都和平時不一樣,雖說她的年紀比林大奶奶和那佛朗機女子都大了許多,但卻覺劉夫人氣度自如,林大奶奶和那佛朗機女子都顯得暗淡,不知自己要幾時才能像她一樣。
  桃姑不由瞧瞧看了下自己手,還有自己這張面皮,想起那日陳知隆所說的話,看來容貌無法改變,也只有似劉夫人一樣,早日把這渾身的氣度修出來。
  推杯換盞,直飲到月上西天這才散席,桃姑回到房裡,那丫鬟已俯在梳妝台上打著瞌睡,桃姑剛想叫醒她讓她往別處睡去,誰知猛的打個酒嗝,丫鬟就揉著眼睛驚醒,見她有些搖晃,忙一把把她扶到床沿邊坐下。
  接著就從壺裡倒了杯茶遞過來,桃姑連飲三杯,才覺得口裡的干渴解了些許,那丫鬟已經蹲下身子替自己脫鞋,桃姑不慣人伺候,急忙跳起來道:“不必,我自己來。”那丫鬟已把桃姑的兩只靴脫掉,聽到桃姑這樣說,抿嘴一笑就站起身來替她解衣:“楚爺,你喝多了,解了衣衫睡也才松快。”
  松快是松快,但讓你發現我是女子這就不成,桃姑心裡這樣說,已經拿開那女子的手:“你去給我倒一盆熱水來洗把臉。”
  丫鬟答應一聲,轉身走出門,桃姑本想等她走出去時把門關上,可是誰知她只一會就走了進來,原來那熱水就放在門邊,丫鬟見桃姑還穿著整齊站在那裡,把手巾打濕了遞過來:“楚爺,你一個男子難道還怕吃了你不成?”
  這丫鬟可真大膽,桃姑胡亂擦了把臉見丫鬟又要來替自己解衣,忙把手巾遞給她道:“我不慣與人同睡,你把這水潑了就自回房去睡,休要來擾我。”這丫鬟聽的眉頭一皺,世間還有不吃腥的貓?
  桃姑說完這句,見丫鬟還站在那裡,打了數個哈欠道:“還不快去,不然明日我對你大奶奶說,你服侍的不好。”這倒奇了怪了,丫鬟端著水盆出去,見她走了,桃姑這才放心,剛要關門就聽到有人說話:“春花,陳爺楚爺都歇下了嗎?大爺命我帶兩個人過來服侍。”
  怎麼又來兩個?桃姑頓時覺得自己額頭上有汗要滴下來,那□花的丫鬟道:“陳爺屋裡還亮著燈,只是楚爺那裡,他雖沒睡,卻說不慣和人睡。”
  那聲音還透著些哀怨,此時不關門,還待何時,桃姑顧不得許多,把門撲通關上,後來的人口裡道著奇怪,剛要走到門前就見門被關上,敲了幾下並不見開,連燈都被吹滅了,這才轉身而去。
  桃姑在房裡見她們往陳知隆那裡去了,這才松了口氣,黑暗裡把衣服解了,摸索著爬上床,原本還擔心那丫鬟會不會回轉,但敵不過濃濃困意,剛翻個身就沉入夢鄉。
  次早又怕自己沒穿好衣服那丫鬟就來服侍,天不過蒙蒙亮就起身穿好衣服,在房裡侯了一會不見有人,這才開門,見陳知隆的門還關的緊緊,只怕自己是起早了,早知道就該在床上合衣再睡一會。
  桃姑慢慢踱出院子,走上數步才見昨日那個春花打著哈欠從前面過來,看見桃姑,春花忙把打了一半的哈欠逼回去上前行禮道:“楚爺起的好早,奴婢這才說要去瞧楚爺醒了沒有?”
  桃姑微點點頭:“我四處走走。”說著又加上一句:“你不必跟來。”丫鬟那步子都踏了一步又深深轉了回去。
  桃姑想起昨日那個園子好像也有可觀,遂按昨日走的一步步行去,雖在轉彎處頗費了些時候,不過一刻也就到了,果然有可觀,只見小橋流水,處處有鮮花盛開,誰也料不到這竟是在海島之中。
  桃姑賞玩一會,也認不出那些花是什麼話,轉過一座假山,就聽到有人在叫她:“楚爺何不上來賞景?”這聲音竟是高處發出的,桃姑看了圈四周,抬頭望去,見假山之上竟有座亭子,劉夫人坐在那裡正招呼自己。[/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8

[size=3]第 40 章

  桃姑這才見草叢掩映背後隱隱有石階露出,拾階而上,就到了亭中,這亭掛了個匾,望海亭,進到亭中,海邊情形盡收眼底。
  劉夫人座前茶果俱全,桃姑坐下看了一圈笑道:“夫人居高臨下,好生自在。”她拿了壺給桃姑倒茶,倒好茶才微微一笑:“有什麼自在不自在?不過是尋些事做好排解罷了。”
  桃姑一凜,見她眉間似有憂慮之色,這裡又能看到海邊,難道說她是在這裡等王老爺回來嗎?見劉夫人的眼一直盯著海上,只是除了浪花翻滾,海鷗飛翔之外,就看不到遠處有帆影出現,桃姑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好去打擾她,拿了一顆蜜餞入口,這蜜餞本是甜的,桃姑卻嘗出一絲苦澀來,世間之人,有幾個是真的能逍遙自在?
  過了許久劉夫人才悠悠的歎了口氣,接著轉頭看向桃姑,方才的憂慮之色已全然不見,臉上神色又和往常一樣:“我卻是想問你一句,你是想繼續走這海路,還是等林大爺把海龍寨那邊收拾好了,拿到貨物回鄉變賣報了仇後就依舊在鄉?”
  桃姑細細聽了,這才笑道:“原本只是想報仇,報仇之後要做什麼還真是半點不知,不過現時已經知道,既走了這一遭,又怎會再安心在鄉間做個普通婦人?索性就此著了男裝,天南地北的游去。”
  劉夫人含笑聽完,點頭道:“士別三日,刮目想看,果然和原先不同。”有海風吹起桃姑的衣衫,她看著遠處的海:“我又不是木石,難道說經過一次海上風雨還是原先一般。”
  兩人又談了幾句,想起昨日林大爺席上所說,桃姑遲疑一會還是問道:“不知王老爺在爪哇可安好?”劉夫人正端著杯茶,似乎在慢慢的品茶裡的芳香,聽到這話把茶放下,那茶可是一點沒動:“他在林二爺那邊,按說一切都好,只是我不知怎的,總有些放心不下。”
  桃姑見她雖說的輕描淡寫,但手卻不自覺的抓住胸前衣襟,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王老爺他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劉夫人抬頭一笑,手不著痕跡的從桃姑手裡松開:“日後你要真要著男裝在這裡行走,這樣事情可是不能做的。”
  桃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著,不由啞然失笑:“是,夫人教訓的是,在下冒犯了。”說著就起身唱個大喏,劉夫人不由有點忍俊不禁:“其實你要成了婚,女裝行走也沒什麼,可惜的是哪裡找合適的人呢?”
  成婚?桃姑不由想起那日陳知隆所說,面上不由紅了下,幸好劉夫人只當她是女子常見的害羞之態,岔過話去,又談些旁的,桃姑這才知道那日呂宋突變之後,劉夫人帶了孩子們和小婉還有幾個得力伙計乘船先行離開,王老爺和佛朗機總督也有些交情,冒險留在那裡,試圖保住家裡的貨物。
  只是那些佛朗機人心極狠,竟下令凡有斬殺中國人者,都有賞格,更不提放縱那些土人搶奪店鋪裡的貨物,王老爺一來仗著有些拳腳功夫,二來平常對商行裡的土人伙計不錯,被那幾個伙計護住,這才得了性命,只是裡面的貨物早被搶掠一空,實在沒有法子可想也只好離開呂宋,但此時往這裡去的船已經沒了,只得隨著船往爪哇投靠林二爺。
  劉夫人講的很平淡,桃姑卻聽的心驚,那種時候還能如此處置,也算是處變不驚,她又想伸手去握住劉夫人的手,到一半時候想起劉夫人所說,訕訕的收了手道:“夫人平日為人宅心仁厚,自然會有天佑。”
  只能如此,劉夫人唇邊又現笑意,但這笑怎麼看怎麼想擠出來的,桃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想來她也不需人的安慰,只是陪著她靜靜坐著,面向大海,等待著遠方可能出現的帆影。
  “娘。”軟軟的女童聲音打斷了這種平靜,靜兒已經沖到劉夫人懷裡,劉夫人伸手接住她,靜兒在她懷裡扭動撒嬌的道:“娘,怎麼我起來時又沒見你,就知道你定是來這裡了。”
  劉夫人伸手替女兒擦一擦汗:“你這丫頭,娘起來的時候你還在夢周公呢?見到你楚叔叔也不行禮,叫人笑話。”靜兒嘻嘻一笑,站起身行禮下去,桃姑忙攙住她,此地暖和,雖十一月天,仍能著單衣,靜兒穿的是鵝黃色的襖,下面穿了一條嫩綠的紗褲,沒有系裙,腳上穿的也是大紅色鞋,越發顯得粉團一般。
  難怪林家想要她做兒媳,這樣乖巧聰明的姑娘,任誰看了都會喜歡,靜兒已經轉頭去和劉夫人嘰嘰喳喳說話,童言童語,很是可愛,桃姑看著她,若當日進裘家門就有了孕,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也有四五歲大,有個孩子,想來裘家也不會休棄。
  可是不行,桃姑猛的想到,裘家父母既能昧著良心說自己對他們動輒打罵,百般忤逆,那這個孩子到時輕輕說句不是裘家的種又不是不能?那不是害了這個孩子,桃姑不由輕聲歎氣。
  靜兒聽到她歎氣轉身看向她,眼一眨一眨:“楚叔叔,你為什麼歎氣,是不是想家了?”劉夫人不由莞爾,把靜兒拉到自己身邊:“你楚叔叔不是想家,是你太調皮他才歎氣?”
  是嗎?靜兒皺眉看向桃姑,桃姑不由失笑:“靜兒這麼乖巧,叔叔是在想,可惜叔叔沒有兒子,不然就把靜兒求去做兒媳。”
  靜兒雖是小小姑娘,聽了這話也是臉紅,想跑這地方又不大,索性滾在劉夫人懷裡撒嬌,劉夫人摸著她的頭發只是笑不說話。
  一直在這亭裡坐到丫鬟請他們去用午飯才離開,靜兒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劉夫人和桃姑慢慢的跟在後面,桃姑笑道:“靜兒這般聰明伶俐,難怪林大奶奶這樣喜歡。”劉夫人微微點頭:“也是有她,不然這日子更難熬。”
  熬,只怕不是熬,而是在盼王老爺歸來吧,雖說爪哇那邊定是吃穿不愁,這裡也是錦衣玉食,但什麼都比不上一家子在一起那樣開心。
  已經到了吃午飯的地方,陳知隆已經坐在那裡,靜兒坐在他身邊和他說個沒完,陳知隆身後還有兩個艷妝女子,難道說這就是昨日伺候他的,坐下時候,桃姑不由看了看那兩個女子,她們年紀都不大,大些那個不過十七八,小那個十五六,雖說皮膚有些黑,但肌膚細膩,也是一對如花女子。
  看來昨晚陳知隆的艷福一定不小,桃姑不由往陳知隆臉上看去,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異樣,桃姑不知怎麼突然有些氣悶,不過這事再怎樣也輪不到自己氣悶。
  丫鬟送上飯,桃姑壓下心頭的氣悶開始吃飯,就算他曾對自己說過想娶自己,但到了這島上,收兩個友人送的美人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別說他現時還是單身,就算成了親,多納幾房妾在這樣人家又算的了什麼。
  桃姑心裡是這樣在想,臉上的神情也一直平靜,不過還是覺得飯不合胃口,只吃了半碗飯,夾了點菜,喝了碗湯就放下筷子不吃了,丫鬟忙端過漱口水,桃姑漱過又接過她們端上的茶就起身離座。
  劉夫人笑著問道:“楚爺怎麼不吃了?”桃姑坐在一旁,恰好看見那女子夾一塊魚肉還剔掉了魚刺放於陳知隆碗裡,頓時覺得十分礙眼,頓了頓才道:“想是昨日多喝了幾杯酒,此時有些頭疼,我還是回去躺一躺。”
  桃姑不勝酒力劉夫人也是知道的,微點一點頭,桃姑又對他們行禮這才退了出去,往房裡走時,桃姑卻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想,那不過是陳知隆和林大爺之間的事,關自己一個外人何干?
  況且男子家娶妾不是常事嗎?為什麼自己心裡會有那麼一點酸味彌上來?桃姑舉手握拳想要敲自己的腦袋,不要去想這件事情,就聽到前面傳來笑聲:“你們不知道,那海龍寨的秋大嫂可是個厲害人,秋老大那年擄的一個女子,見那女子生的好,就想納了做妾,誰知秋大嫂不許,說他要納妾撇下她,她就要納十個面首。”
  納面首?桃姑不由往說話的地方望去,見是春花和幾個丫鬟,手裡還在做針線,嘴裡就在講閒話,想是有人問面首是什麼?那講話的人一瞥:“就知道你們不明白,面首就是男妾,秋老大聽說妻子要納男妾,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把那女子送回船上。”
  沒想到月娘竟有這樣一著,桃姑原本還以為是秋老大寵愛月娘,才沒有納別的女子,原來是被妻子制住,不過世間男子,能不安心納妾的有幾個?
  果然就聽見春花問道:“那秋大嫂是這樣,可是為什大奶奶還容得下大爺納這許多妾?還有個佛朗機女子來亂種。”先頭說話的那個啐她:“大爺大奶奶的事你管這麼多,還不安心服侍你的楚爺去?”
  春花歎氣:“哎,就沒見過楚爺這樣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男人?”那群女子又發出大笑,我本來就不是男人,桃姑見她們又要說旁的,怕她們又要在背後講自己的話,故意放重腳步,咳嗽一聲,裡面的說話聲音頓時停下。
  桃姑這才走到門裡,春花忙上前迎著,也不知道方才說的話有沒有被他聽去,這議論男子是不是男人的話,聽了去不曉得他會不會去大爺面前說,春花心裡七上八下,桃姑進了屋歪到床上閉眼吩咐:“我今日有些病酒,你給我沏壺濃濃的茶來,再把門帶上,不許人來擾。”
  看她說話時候面色如常,春花這才放心,應了就往外走,桃姑這才睜開眼睛,原來做男人也很麻煩。
考校

  又傳來絲竹的聲音,中間還夾著少女婉轉的歌唱,桃姑把手裡的筆放下,揉一揉眉心,春花已經端起一杯茶遞給她,接著就給她收拾著桌上的東西,看著她寫出的一行行整齊的外國文字,春花笑道:“陳爺日日聽曲娛心,楚爺成日關在房裡學這些,倒比陳爺還耐的住性子。”
  在這裡十數日,除初來幾日桃姑婉拒了春花的服侍,背後被她們說了幾句閒話,其它時候,春花倒也規規矩矩,鋪床疊被,端茶送水,磨墨鋪紙,服侍的十分殷勤。
  桃姑初還怕她依舊像剛來時那樣胡纏,過了幾日見她規矩也就放心下來,偶爾除了吩咐她做事之外,也和她說幾句話,此時聽她這樣說,笑道:“這有什麼,陳爺走海二十來年,什麼不知道,難得閒暇,聽曲娛心也常事,我初學走海,自然要時時學了才好。”
  春花把東西收拾停當,坐在個杌子上做起針線,聽到桃姑這樣說,臉上的笑更甜了:“楚爺有心,自是和旁人不同。”
  吹著涼風,喝著清茶,聽著遠處傳來的曲子,桃姑真覺得這日子是給個神仙也不換,抬眼看到春花做的是個荷包,那上面繡的活計很鮮亮,帶笑問道:“這東西是做了送給誰的?那麼鮮亮的活計?”
  春花把荷包拿起來看看:“這快要過年,我做了預備新春帶的。”快要過年?桃姑看著外面依舊青翠的樹木,這個時節在家鄉已是樹光禿禿的只剩下枝,朔風四起,開始飄雪花了,而這個地方還是繁花似錦,瓜果不斷。
  再想起書上說的,有那一年除了盛夏最炎熱的時候才沒有冰雪的地方,這世界之大,可真是無奇不有,等報了仇,就浪跡天涯,去那奇奇怪怪的各種地方都走走,豈不快哉?
  “好,果然有進益了。”傳來喝彩的聲音,聽起來竟是林大爺的,陳知隆那裡,林大爺只要無事就常去那邊,兩人聽曲喝酒,初時桃姑還怕讓自己也過去應酬,想是陳知隆說了什麼,並沒請自己過去,桃姑這才放下心來,在屋裡看書習字,兩處各自逍遙。
  此時聽到林大爺的聲音,桃姑轉了念頭,起身道:“你在這裡做活,我過去陳爺那裡。”春花一愣,但不過一瞬就依舊乖巧應是。
  陳知隆聽曲喝酒卻不在屋裡,而是在屋子旁邊轉過一個角門,裡面是個小小花園,種滿各種花樹,一荷花池畔有一亭子,桃姑到時,林大爺和陳知隆正坐在亭子裡,聽著幾個歌女在荷花池對面歌唱。
  看見桃姑走進來,林大爺拱手道:“楚爺稀客,還請這裡坐下。”小廝們已經把凳子擺好,重新上了一副碗筷。
  陳知隆還是倚著欄桿坐在那裡,似乎一心只是聽曲,一曲完了陳知隆才笑道:“楚爺成日在房裡埋頭苦學,倒唬的我們不敢請楚爺過來。”聽了他這反客為主的話,桃姑差點被酒嗆到,忙把杯子放下笑道:“陳爺是這些人的知音人,妙音麗色聽過不少,哪似在下是個鄉下來的不通竅的,自然不敢亂認知音,也只有關在房裡看些書,長些見識,日後才不會被陳爺笑話。”
  陳知隆的眉一皺,這才幾天沒見,怎的覺得她變了?再一細看,她身上穿的是來這裡後林家新做的衣衫,水藍色軟巾,月白色的緞袍,腰系金紅二色的鴛鴦絛,衣服肥瘦合身,此時正含笑和林大爺說話,應酬答對之間,恰似個翩翩貴公子,只是臉上皮膚黑了些。
  絕想不到七八個月前,她還是個雖一身新做的衣衫,卻不甚合身,瘦的怕人,但眼裡仍然有著亮光,站在自己跟前挺直肩膀請自己帶她前往出海的窮小子一般模樣。
  丫鬟上前來斟酒,陳知隆端著酒杯覺得自己十分好笑,她若沒有一點膽識,沒有半分眼色?又怎敢扮了男裝隨自己出海?在海龍寨的時候更不會悠閒自在的學東西,此時對了林大爺也沒半點怯意,而是該在哪個尼庵,哭哭啼啼在佛前禱告那個負心漢不得好死,就像自己曾聽說的很多別的女子一樣。
  人必自救而後天救,古人誠不欺我,林大爺看見陳知隆面上的笑容,笑道:“陳兄是想起什麼妙話,怎麼只顧自己笑個不停?”陳知隆放下酒杯,開口說話,不過用的是佛朗機語,林大爺的眉頭皺了皺,也用佛朗機語回答。
  桃姑見他們兩突然用這個,豎起耳朵聽了半日,竟完全聽懂兩個人說的,臉上不由露出喜色,陳知隆看她面露喜色,開口問她,不過已轉成官話:“楚爺為何而喜?”桃姑回答時候用的竟是佛朗機語,雖說的很慢,但意思全在裡面。
  陳知隆不由輕輕敲了敲桌子:“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楚爺這幾日沒有白用功。”桃姑被他一誇,臉上的喜色就更明顯,不過嘴上還是依舊謙遜幾句:“陳爺說哪裡話,兩位講的都很慢,要遇到真正佛朗機人,能和他們對答如流,才算是小有所成。”
  林大爺看著他們兩一問一答,只是飲了杯酒:“我房中愛寵,就有個佛朗機人,那日楚爺是見過的,何不讓她來試試?”這林大爺還真是不在乎規矩,陳知隆是他通家之好,得見家眷也是正常,自己初次於他見面時候,就有家眷迎出來,掃塵宴席上,也有家眷在旁,想起在海龍寨時候月娘也曾出面招呼,想來這海盜們不管這些規矩。
  桃姑還在想,林大爺已經對小廝吩咐一句,不過半盞茶功夫,就聽到環佩叮當的聲音,那個佛朗機女子已經出現在席前,她今日沒有穿她們本國的奇怪服飾,而是著了一套中國人的衣服,只是走路時候,依舊裙擺飛揚,耳上戴的珍珠耳墜不停晃動。
  她規矩倒了萬福,只是那行的禮怎麼也不像樣,林大爺已經招手讓她上前,握著她的手道:“這位楚爺,學了段時日的佛朗機語,想讓你來考校。”
  這女子似乎還不慣聽中國話,聽了半日才點頭,接著仰臉轉向桃姑,開口就是一串佛朗機語,她說的語速可比陳知隆他們說的快多了,桃姑開頭還有些聽不懂,但定下心也就懂了。
  這女子實在太大膽了,竟然問自己有沒有情人,桃姑的臉紅一紅,微微拱手道:“在下只有妻子一名,並沒有情人。”佛朗機女人聽了,指著林大爺就笑道:“你瞧,這就是我的情人,等我哪天要另嫁了,就該離開他了。”
  這話讓桃姑差點跌下椅子去,這女子煞古怪,要知道做人外室可是沒名分的,雖說是林大爺的妾,但林大奶奶看來是個寬厚人,她竟不要名分自甘為情人?
  陳知隆臉上的肌肉抽了幾下,看起來是強忍笑意,林大爺一張臉已經鐵青,異族就是異族,和她說過多少次自己是她的丈夫,但她就是說自己不過是她的情人,常說總有一日要離開自己另嫁。
  那女子說的興高采烈,林大爺坐不住,起身把那女子扛到肩上道:“我先走一步。”說完就匆匆離去,那女子被他扛到肩上時候不由大笑出聲,還用手握成拳敲著林大爺的後背。
  桃姑不由看的一愣,歎道:“這樣的女子,也不知林大爺喜歡她什麼?”陳知隆還是搖頭:“不過是他們國中和中國規矩不一樣罷了,佛朗機人只能娶一個妻子,王侯也概不例外,但是除妻子外可以在外有情人,不過這些情人都是沒名分的,若生了孩子,妻子不同意是不能回本家的。”
  原來如此,想來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只是?桃姑又問道:“那既然這些情人沒有名分,為什麼還有人甘願做情人呢?”陳知隆笑了:“或者等哪日楚爺也有個佛朗機女子做情人,就知道了。”
  桃姑臉上露出薄怒:“陳爺講什麼玩笑話?”這話確是自己不該說的,陳知隆眼裡露出一絲促狹,斟了杯酒:“楚爺見諒。”
  說著就把酒喝干,風吹進亭裡,歌女們又重新開始歌唱,桃姑露齒一笑:“在下是不敢有如此艷福,他日陳爺倒可以問問。”
  陳知隆看著她,笑的很溫和:“自然如此。”桃姑聽了這話,也飲了口酒,只是心裡怎麼會帶些惆悵?
  雖說是海盜窩,但過年該有的規矩一樣不少,祭灶神,掃塵埃,描對聯,林家還拿出各種布匹又給他們做了新衣衫,劉夫人家也不例外,只是劉夫人眉間的輕愁就算是這熱鬧的喜慶氣氛也無法彌補。
  眾人都知道她惦記著王老爺,自然也要繞開這話,桃姑偶爾也去望海亭和她閒坐,不過是用些遠話安慰,這日又來到這裡,劉夫人看著海面,輕輕歎道:“自從我們成親以來,這還是頭一次沒有在一起過年。”
  伉儷情深之感表露無疑,桃姑沒有說話,連向來愛笑鬧的靜兒也乖乖的坐在哪裡,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麼?桃姑看見遠方好像有帆影出現,忙擦了擦眼睛,靜兒已經跳了起來,指著遠方喊道:“娘你快看,有船來了,爹會不會在上面?”
  原來不是幻覺,劉夫人抱緊靜兒,只覺得心都快跳出來,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空歡喜?她強自鎮定的說:“靜兒,說不定是別的船要來這裡。”靜兒搖頭:“娘,這片都是林大叔家的,旁的商船怎麼會來?”
  桃姑也在旁邊點頭,卻忘了自己此時的點頭劉夫人是看不見的,劉夫人並沒說話,只是等著那艘船來,越來越近,近的能看到船上斗大的林家旗號,這幾日林家的大船都沒出去,難道說真的是爪哇來的船?[/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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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紅繩

  船終於停到岸邊,劉夫人抱著靜兒的手也越來越緊,靜兒有些不舒服,想在她懷裡扭動,但剛動一下就又被劉夫人抱緊,桃姑見如此,笑道:“劉夫人,我們何不一起去岸邊看看?”
  去岸邊?方才劉夫人就已經想到,但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靜兒抬頭看著她:“娘,我們一起去吧。”劉夫人深深的呼了口氣,臉上的笑容幾乎是擠出來的:“好,娘和你一起去。”
  下台階,出院子,走出林家的大宅,看著一向鎮定的劉夫人的腳步有些慌亂,平日走路時候裙角都不會揚起,而今日的步子已經帶起煙塵,桃姑不由歎道,情意弄人,只是不知道今日船上下來的人是不是王老爺?
  剛走到半途,前面已經來了一從人,領頭的也是腳步匆匆,看到他,劉夫人不由伸手握住嘴,似乎想要發出尖叫,來人雖面帶疲憊,但走路依舊有風,看到劉夫人時候他急走兩步,拉下她握住嘴的手:“如蘊,我來接你了。”
  如蘊,原來劉夫人閨名就是這個,不過當著這麼多的人直呼出來,好像不大好吧?靜兒已經叫了起來:“爹,靜兒好想你。”這聲一出口,那對還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夫婦這才醒過神來。
  劉夫人的臉微微紅了一紅,王老爺彎腰下去抱起靜兒:“我的乖女兒,幾個月不見,不僅長高了,還重了,爹都快抱不動你了。”劉夫人上前理一理靜兒的衣領:“都這麼大了,還纏著你爹撒嬌。”
  這時旁邊的人總算醒過茬來,王老爺身後的就是林二爺,他哈哈一笑走上前:“嫂夫人很久沒見,風采依舊,不會怪小弟我沒有把王兄早些送過來吧。”劉夫人粲然一笑,這和原來那種溫婉的笑可完全不同:“誰敢怪二爺你。”
  說笑著又互相見過禮,這才往林家宅裡走出,剛走出幾步,知道消息的林大爺和陳知隆也出來迎接,這下更加熱鬧,不算寬闊的道路擠的滿滿都是人,兄弟間互相行禮,王老爺又謝過林家對妻孥的照顧,光行禮寒暄就亂了有一刻時候,這才慢慢的又往林家走。
  桃姑跟在劉夫人夫妻後面,見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劉夫人悄悄的握住王老爺的手,心裡頓時生出羨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是不知道誰才是那個可以和自己執手一生的人?
  桃姑隨意望去,正好遇到陳知隆的目光,她微一愣,隨即對他笑笑,大隊人馬此時已浩浩蕩蕩進了林家的門,林大奶奶帶著人迎上來,剛要行禮,就有幾個男孩跑了過來,領頭那個氣喘吁吁就是王家的長子,後面跟著的是王家的小一點的兒子和林家的,王家長子名喚思寧,見到王老爺剛喊出聲爹那眼淚就要下來。
  王老爺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哭什麼,都十多歲要娶媳婦的大人了,還這樣離不得爹?”眾人又是一番陪笑,亂哄哄又行過禮,這才各自歸房。
  到了晚間又開酒席,桃姑就算再不喜歡應酬也要去參加這場宴席,王老爺已換過衣衫,刮過胡子,劉夫人臉上的喜色是怎麼都遮不住的,靜兒坐在他們旁邊,沒有一霎安靜時候,不是說自己有了什麼好東西,就是問爹爹可想自己?
  王老爺一邊和林家兄弟他們應酬寒暄,一邊又要應付靜兒,簡直忙都忙不過來,好容易靜兒安靜下來被丫鬟帶去睡了,王老爺才笑道:“這女兒,被我們寵壞了,什麼規矩都不懂。”
  林大奶奶笑的很甜,執壺又斟了杯酒,林大爺端起酒杯:“王兄,你我從初識到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今日做弟的有個不情之請?”認識已經二十多年?林大爺今年不過三十剛出頭,難道說林大爺幼年時候就和王老爺相識?
  桃姑還在想,林大爺已經道:“拙荊十分喜歡令愛,想在這通家之好上再結一門親,我三個小兒,王兄看上哪個,隨意挑就是。”
  還有這樣和人說親的?桃姑差點笑出來,席上頓時安靜下來,劉夫人只是望著夫君,什麼話都不說。王老爺把手裡的酒杯放下:“兄弟好意,本不應辭,只是兄弟,這婚姻大事,原本說的是父母之命,可這過日子的還是兩個小的,當日拙荊為了背這父母之命,吃了無數的苦頭,靜兒是我愛女,自然捨不得她似她母親般,她的夫婿,自然要由她來挑。”
  好,桃姑在心裡叫了一聲,沒想到這王老爺和劉夫人,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連說的話都是那麼想,林大爺歎氣:“罷了,這事倒是我自己沒臉沒皮。”
  這?林二爺已經笑了:“大哥休要如此,我們和王兄也是幾十年的交情,知道他和旁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當初無數美人傾心王兄,他卻執意不娶,只等到現在這位嫂夫人,想來他的子女也會似他一般,若今日王兄勉強應了親事,倒不似王兄的性子了。”
  這番話說的林大爺點頭:“二弟說的對,倒是為兄魯莽,來,我先干一杯,以示賠罪。”說完一飲而盡,王老爺也忙端起酒杯:“倒是我做兄的不是,理應賠罪。”
  男子們都這樣說了,林大奶奶雖掩不住失望可還是笑著對劉夫人:“王家嫂子,我說一句你可別笑話,到靜兒年紀稍大些,可要送到我們島上來多住些日子,可別悄悄的就讓她挑了人去。”
  劉夫人側頭聽完,微微一笑:“這是自然。”林二爺見陳知隆只喝酒不說話,笑著拍他的肩:“說起當年王兄和嫂夫人的事,那可是足能說本話出來的,只是陳兄年過而立,兀自未娶,難道說也想學王兄一般,討個十全的?”
  陳知隆只一笑:“王兄當年風采,愚弟是拍馬都及不上的,怎能再想有王兄的福氣,有嫂夫人這樣好的人相伴?”林大爺臉也喝的通紅,搖著頭道:“陳兄你這話錯了,月老系繩的典故總聽過吧?只要系了繩,不管多遠都能成一對,就像我和你嫂子,王兄和嫂夫人,只是不知道陳兄你這根紅繩,系在誰的腳上。”
  林二爺手裡握著杯子只是大杯吃酒:“大哥不光系了嫂子一人,還系了無數小嫂子回來,連佛朗機國的小嫂子都系回來了,只怕陳兄腳上系的也不止一根紅繩。”
  這話說的林大爺拍桌大笑,陳知隆知他們說笑,不過微笑罷了,桃姑想起陳知隆房裡送進去伺候的那些美人們,想來系在他腳上的確是不止一根紅繩。
  桃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面,卻沒料到有人的眼在自己身上轉了一圈就又離開,旁的人可沒注意,但當不起有心人見了這個,微微一笑,紅繩系在誰腳上,那可是說不准的。
海神

  王老爺和林二爺的到來讓這個年過的十分熱鬧,林二爺極招丫鬟們的垂青,林大爺已是妻妾成群,家裡的少爺們最大的不過十三,來做客的客人們,陳知隆有歌女服侍,但總是少些風情,桃姑不近女色,王老爺和劉夫人伉儷情深,更是對別的女子看都不看的。
  算來只有林二爺人長的好,說話也像含了蜜一樣,就算只能做個通房,也好過年紀大時被配給下面的人,這做海盜的買賣,下面的嘍囉自然是沒有最上面的人安全。
  於是林二爺房裡就常有鶯聲細語傳出,走到哪裡,都能見到穿著鮮明的丫鬟們送來的秋波,他房裡的活計,丫鬟們是搶著去做的,不管是送東西還是洗衣服,都要快些。
  連春花和原本服侍陳知隆的秋月兩人這幾日的脂粉都要擦的多一些,衣衫穿的更鮮亮點,若不是林大奶奶吩咐她們兩是貼身服侍桃姑和陳知隆的,只怕也要學別的丫鬟一般每日沒事也要去林二爺那裡走三趟了。
  這讓春花秋月有些郁悶,做事未免有些懶散,不過這樣的郁悶沒幾日就消了,林二爺沒有地方好去,每日都和陳知隆在一起喝酒聽曲,秋月高興不已是不用說的,桃姑和陳知隆住在間壁,春花自然也能時時見到林二爺。
  看著這兩丫鬟這幾日的動靜,桃姑心裡不知是該歎氣呢還是該羨慕或者該說她們不知羞恥?這樣的話桃姑偶爾也對劉夫人講,劉夫人聽了只是微笑:“豆蔻年華,情竇初開是常事,況且她們又是這樣的出身,自然比不得那些普通大戶人家的婢女,為自己打算也是常事,橫豎也礙不到旁人。”
  這話說的有理,聽的這些宅裡的丫鬟,有買來的,也有搶過路商船時候連船一起搶來的,初時桃姑還覺得搶來的丫鬟會守禮些,可是後來才發現並不這樣,試想她們被搶來時候年紀還小,在這宅裡長大,自然就隨了這宅裡的人。
  可是這樣也是損陰德的,劉夫人聽了桃姑的話,愣了半響才道:“說你傻有時候還真傻,這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買賣,殺人尚且不怕,更怕這些被損的小小陰德,況且收在宅裡做丫鬟,到大時也是配給下面的人,總好過被賣到青樓,做那千人踏萬人枕的營生好。”
  直到這時,桃姑才猛然醒悟,自己所在的不過是個海盜窩,而不是普通大戶人家,難怪春花初來自己身邊伺候時,做出的種種姿態,自己若能收了她帶走好過在這小島之上過此一生。
  這行走海路可不光是只會知道哪些東西能高價賣,哪些能低價買這麼簡單,光陳知隆和王家和黑龍幫之間的交往就夠自己學一陣子,學這些各國之間的話,不過是第一步罷了。
  島上的過年和旁的地方也差不多,一樣的團年飯,散壓歲錢,只是在家時候的祭祖變成了賽神,賽神就在除日,桃姑聽的除了本島的人外,別人也可去看賽神,這難得的事情就去看看熱鬧。
  海神廟在出了林家大宅往西邊走去數百步遠,桃姑從來沒有來過,自然要好好看看,這廟並不大,小小一座屋子,已經被粉刷一新,進到裡面,金身塑就的神像端坐在椅上,這神像不是龍王更不是觀音,而是桃姑從沒見過的一員戰將,身穿金色盔甲,頜下一部美須,幸好不是面如重棗,不然桃姑還以為這是關公老爺。
  林大爺面色肅穆,四個男人已經把三牲供品抬到神像跟前,林大爺跪下行香,口裡喃喃祝告不止,身後的人跟在他身後跪倒一片,桃姑還在想自己要不要跪的時候,看見陳知隆也站在那裡,他著一件新做的玉色錦袍,腰上系了金帶,負手站在那裡一臉的輕松。
  見他不跪,桃姑依舊站在那裡。一時林大爺祝告完,站起身把手裡的香插到神像前的香爐裡面,剩下的人也依次把香□香爐,香爐不過霎時就滿,插不下的連柱子的縫隙都紛紛插滿。
  頓時海神廟內外煙霧騰騰,桃姑有些受不得煙氣,往後退了一步,被陳知隆扶了一把,桃姑面上不由一紅,就見有人抬了一大壇酒上來,還拿來一摞粗瓷大碗,把酒都斟滿,林大爺接起一碗,往天上,地上,神像前各彈了一點才大聲的道:“來年定有無盡財氣。”
  頓時那些人也跟著喊:“財氣,財氣,出海必有財氣。”各自拿了一碗酒,林大爺一口喝干,把碗往地上一摔,眾人喝完酒之後也把碗往地上一摔,林大爺這才拱了拱手。
  看來賽神就這樣結束,桃姑只覺得有些無聊,這賽神除了喝酒那截,和祭祖也沒什麼區別,早曉得不來看了。
  抬頭見陳知隆看著自己,唇邊有促狹的笑意,桃姑不由小聲問道:“陳爺知道這賽神就是這樣?”陳知隆點頭,為什麼他什麼都知道。
  此時林大爺已走了出來,對陳知隆笑道:“還望明歲,陳兄能和我們一起賽神。”陳知隆手微一拱:“弟不過是個商人,怎能和林兄一起賽神?”
  這話說的蹊蹺,難道說要海盜伙裡的才能一起賽這神?桃姑又細細的看了看那尊神像,此時就覺得殺氣騰騰起來,沒有半點別的神的慈悲之意,桃姑忙雙手合十拜了一拜。
  這動作被林大爺瞧見,笑問道:“陳兄不肯入伙,難道楚爺有意?”這話讓桃姑的汗都下來了,自己拜一拜,不過求的心安而已,哪是要入伙的意思?
  陳知隆已經笑了:“林兄你說什麼玩笑話,楚爺是有名的逢廟必進,逢神必拜的,她又不知道這的規矩,林兄又何必笑他?”林大爺的眼珠轉了轉:“陳兄此話說的有理,我們還是回去,拙荊已備好了酒席,今日歲除,自當要痛痛快快的喝一杯。”
  說著就和陳知隆在前面走了,桃姑的心這才放下,規矩,也怪自己大意,以為有了陳知隆的庇護就沒問清島上有什麼規矩,回到宅中,桃姑借口換衣服先回房,幸好春花還在那裡。
  聽到桃姑問規矩,春花差點笑出來:“楚爺是說笑話呢,誰不知道這島上林家就是規矩。”這還用你說,桃姑忙道:“不是這個,今日去那海神廟,我在外面拜了拜,大爺就問我要不要入伙,陳爺就說我不知道這個規矩,所以才來問問。”
  春花了然點頭:“原來是這個,楚爺,陳爺定沒和你說過,除每年年夜賽神之外,每次有新人入伙,定要到海神廟祭海神,發血誓,此生無論何事都不得背棄兄弟,不然就要三刀六洞,砍斷手腳。”
  桃姑聽了打個冷戰,還好有陳知隆,不然自己就闖禍了,自鳴鍾當當響了三下,也是宴會時候,桃姑忙胡亂換了件外袍就往酒席的地方走。
  剛走到一半就見陳知隆走過來,見到桃姑他停下腳步:“我剛要說去尋你,你就過來了。”桃姑忙低頭:“怎敢有勞陳爺。”陳知隆只是嗯了一聲就繼續往前面走,走過一個路口才道:“今日這事你要記得,這島裡別的地方都好去,就是海神廟不要輕易前去。”
  春花的話再加上他現在所說,桃姑的臉不由熱辣辣燙起來:“陳爺教訓的是,這確是在下不小心。”
  陳知隆停下腳步:“這也怪我,只當你性子耐靜,不會輕易出這宅門忘了叮囑你了,誰知你今日竟跑去看什麼賽海神。”
  桃姑的頭更低了,今日的確是自己不應該,自己不過是沒想到海盜也會去祭神,還以為海盜可是什麼都不信的,既能做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自然什麼因果輪回報應都不相信。
  陳知隆回過頭來看見她這樣,笑了一下:“他們也是知道神佛不會保佑自己,自然就不信神佛,自己找個海神出來,說只有海神才會保佑這些海上人家。”
  原來如此,桃姑緊走兩步跟上陳知隆的腳步:“陳爺怎麼什麼都知道,日後在下還要多多向陳爺討教。”陳知隆看她一眼:“要在這海上行走,自然要明白這海上的形勢,難道說只知道這些貨物價格就能做好生意嗎?”
  桃姑此時紅到了耳後,若沒有遇到陳大爺,自己只怕也是兩眼一摸黑,她行禮下去:“陳爺對在下的提攜,在下沒齒難忘。”陳知隆虛扶她一把:“若不是你著實聰明,我的提攜又算什麼。”
  桃姑少有的得到他的贊揚,臉上不由露出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的笑容。
  “哈哈,你們兩個,還真是共過患難,這時候飯也不吃,酒也不喝的在這裡談天,我可餓的都前心貼後背。”說話的林二爺笑嘻嘻的站在那裡,還故意用手摸了摸肚子,陳知隆走上前去:“讓林兄挨餓,倒是我的不是,今日定要痛快飲了幾杯。”
  兩人說著進去,桃姑長舒一口氣,自己定要學陳知隆一般,在這海裡闖出一番天地。[/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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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家鄉

  過了年,就算再捨不得,該散的還是要散,先是王老爺全家擇了正月十二啟程,桃姑先還當他們是要回轉中國,誰知聽的竟是先去爪哇,等呂宋那邊局勢平定,再回呂宋,桃姑不由愣住:“王老爺,不是說呂宋那裡局勢尚不明朗,怎麼還要前去?”
  王老爺只是淡淡一笑:“佛朗機人只是怕中國人去占了他們的地方,這才下令趕逐中國人,其實他們也是離不得中國人帶去的貨物,況且當地土人只可驅使,做那些事情還是非要中國人不可,只恨朝廷此時式微,不然也不會。”
  朝廷式微,想起陳知隆曾說過的此時朝廷早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並不是自己當日在鄉間時候以為的太平盛世,桃姑不由深深歎息,劉夫人緩步上前:“楚爺有甚可歎氣的,若生在太平年間,平順安康的過這一輩子也是了,只是總覺得少了些別的,現在雖逢亂世,卻也能四處走動,多些見識也好。”
  這番話卻和平時能聽到的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的話不一樣,桃姑不由一揖到底:“夫人此話見識果然和旁人不一樣,倒是在下多慮。”
  劉夫人一笑:“這算什麼見識,不過是聊以□,說句不怕你惱的話,當日若不是經了這樣的異變,你也不會出海經了這麼一番。”這樣的話是桃姑從沒想過的,她對裘家只有無盡的怨懺,從沒想過還有因禍得福這樣的事情。
  想到這裡,桃姑嗯了一聲:“要照這樣說,還該謝了那人?”劉夫人輕輕搖頭:“不是這話,仇是該報的,拋棄發妻,進而還污蔑發妻,只為自己攀龍附鳳,這樣的男子本就要萬人不恥才對,今日若換了別個,只怕早已一根索子吊死,那有今日這番遭際?”
  這話說的桃姑豁然開朗,連連揖下去:“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劉夫人受了:“你的遭際,雖是異變所致,卻也要你有這口氣才成,不然你看這世間的女子,冤死的又少嗎?”
  想起當日大嫂口口聲聲只讓自己去尋死,桃姑歎氣,世間冤死的女子不少,她們大都賭了一口氣,只願死後化成厲鬼,攪的那負心人家宅不寧,日日不得安睡,但死後之事,虛無縹緲,誰能知道真有厲鬼嗎?
  瞧見桃姑又在那裡深思,劉夫人一笑:“這些事,多的是時日去想,你的遭際,只怕比我還要好些。”桃姑後退一步:“夫人的遭際已是世間難得,況且伉儷情深,更是讓人羨慕,在下怎能有如此遭際?”
  是嗎?劉夫人的眼微微向上一挑,話裡意有所指:“伉儷情深,只怕你的紅繩已系到別人腳上了。”是嗎?桃姑一愣,系到誰人腳上?王老爺已走了上前:“話也該敘完了,我們還要去和林大爺告辭。”
  說著就是一揖,桃姑還了一禮,起身時候他們夫妻已經相攜而去,看著他們的背影,那紅繩已系,總不會是系到陳知隆腳上吧?
  桃姑有些想笑,他是什麼人?陳家的家主,能在這條海路上行走十多年安然無恙,甚至連海盜都想拉他入伙不敢得罪的人,簡直就是神一樣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有紅繩和自己栓在一起,再說這樣人家,侍妾是少不了的,自己可沒有月娘那樣的膽色,敢說出他若納妾,就要納十個面首這樣的話。
  可是,哪個女子會想把自己的丈夫和別人分享呢?就像那個佛朗機女子所說,她只是林大爺的情人,到時情分散了,就自然離去那是何等瀟灑,而不要在別人眼裡十分羨慕的名分和寵愛。
  只是那樣的瀟灑從容自己是學不來的,等回轉家鄉報了仇,就依舊男裝行走,走到哪個地方,走不動了葬在那裡,姻緣一事,還是由它去罷。
  王家全家剛離開不久,正月還沒過完就有一艘船停靠在島邊,這是林家設在漳州的商行派出來的船,下來的人竟是張大叔。
  當張大叔被人引進陳知隆的屋子,見陳知隆坐在那裡,氣色極佳,說話響亮,張大叔的淚一下就下來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用手捂住臉哭,陳知隆眼裡已經有些濕,但還是拍著他的肩道:“張大叔,你是明白我的,這麼點小事怎麼應付不來?”
  連說了數次,張大叔這才放下手,但臉上還是有淚水,陳知隆招呼他坐下,問問他路上情形,家裡如何。
  張大叔說了數句才平復了心情,用袖子擦著淚道:“十二月時得了信,知道大爺離了那島,小的連年都沒過,連連攢趕到福建,尋了林家的船來到這裡。”說著張大叔對還在一邊站著的朱三道:“此次你倒功勞不少。”
  朱三憨憨笑了一笑, 陳知隆也笑了,又說了幾句,知道家裡一切都好,張大叔這才把淚擦掉一些,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這是二爺給大爺的,大爺還是再給二爺一信,好讓他心安。”
  這是自然的,不過看著張大叔一臉的疲憊,陳知隆吩咐朱三帶他下去歇息,張大叔起身行禮離開,走出去幾步陳知隆還聽到張大叔在和朱三說:“二爺說了,你這次做的極好,等你回到家鄉,重新給你尋房妻子。”
  陳知隆聽的眉頭微微一皺,瞧朱三這樣,只怕是心如死灰,那門親事,對方家原是不許的,一個商家的伙計怎能娶商行的千金?只是那千金咬定了牙非他不嫁,自己又從中說合說合數次對方才應的,本就歷經波折,誰知快要成親又遇到這樣的事,看見桌上的紙筆,還是寫封回書給家裡。
  剛寫了數行,就聽見秋月笑道:“楚爺來了。”定是桃姑看到張大叔來到這裡,想尋他問問家鄉的事,桃姑已經走了進來,看見他在寫家書,忙止住步就要往回走:“陳爺在忙,在下還是等會再來。”
  陳知隆放下筆笑道:“楚爺請坐,方才張大叔帶來家書與我,也不著急現在寫回書。”
  桃姑嗯了一聲坐在旁邊:“其實也沒什麼事,不過是想尋張大叔問問家鄉情形。”
  想來問家鄉情形不是真的,想知道那個負心人過的如何才是真的,陳知隆想到桃姑還在念著那個負心人,不覺有點氣悶,但隨即就笑道:“這是易事,他下去歇息了,等明日我傳他過來就是。”
  也就沒別的話說,只是也不好馬上就走,兩人又開始沉默,自那日劉夫人說過,桃姑總是覺得自己實在是配不上陳知隆,索性疏遠了他,免得自己見到他時,總會有些旁的念頭,只是同住一院,躲是躲不了的,桃姑少了話說,陳知隆本就不知該說什麼。
  過了些許桃姑起身告辭,陳知隆起身送過,又接著坐回去寫回書,可是寫的總有些心緒不寧,自從除夜之後,她總是離自己有些遠,到底是為什麼,自己好像也沒得罪她,難道說是自己要了林大爺送來的那幾個女子貼身伺候?
  可是也沒理由,陳知隆想了許久都想不出來,罷了,婦人家的心,海底的針,再過幾日就該去拿回自己的東西,陳知隆的眼凜了凜,繼續寫了起來。
  次日張大叔見過陳知隆後就被他遣去見桃姑,張大叔的禮節總是那樣完美,桃姑忙把他攙起來,吩咐春花端來熱茶和點心,張大叔謝過這才坐下。
  桃姑問了幾句遠話,雖說隔著縣,但說不定張大叔也能知道隔縣的事情,又怕張大叔回去之後,只急著籌銀子,沒有聽說別的事也是有的,只是笑著問道:“離家那麼久,也不知道可有什麼新聞?”
  張大叔把點心咽下去,抬頭笑道:“要說新聞也算有一件,不過傳這些話總不是男子家做的事情。”
  聽這話有點意思,桃姑笑道:“有什麼新聞呢?不過是在海島久了,聽不到家鄉的事情,說說那些風光聊以解慰罷了。”張大叔點頭:“說的正是,你說在這離家萬裡的海島之上,沒有旁的事不就是閒話一下嘛?這事說起來是隔縣的。”
  隔縣的,桃姑的心不由一緊,張大叔說起話來可是有聲有色的很,這事卻是出在裘家,一聽是出在江家,桃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這姓江,難道就是江玉雪的娘家?
  張大叔已經歎道:“江老爺當日也是和這邊頗有來往的,為了女兒也是挑了許久,誰知挑來挑去,也不知是他昏了頭還是怎的,竟把愛女許給一個窮漢,想來他是這般認定的,許給窮漢,女兒的嫁妝頗多,婆家沒有勢力,自然是要把女兒似佛菩薩一樣供起來的。”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桃姑心裡閃過這個念頭,微笑道:“他能這般想,也是常理。”張大叔點頭:“確是如此,只是差了一著,那窮漢家中本有妻子。”桃姑不由握住胸口的衣衫,是,有妻子,只是這個妻子已被他不知不覺休了。
  張大叔並沒注意桃姑那細小的動作,繼續講了下去,雖說裘世達當日哄過眾人,說桃姑何等忤逆不孝,這才休妻,還博得個孝順兒子的美名,但日子一久,總有裘家當日在村裡的鄰居把當日桃姑如何服侍兩老的情形說出一二,又兼桃姑當日被裘家趕出之後就沒了消息,自然有人猜測是不是桃姑羞憤不過自盡?
  若真是個沒廉沒恥的婦人,那能就羞憤自盡,內中定是有隱情,雖說面上的情意還有,但私下已經有人議論紛紛,江玉雪出外應酬時候,總是有太太奶奶們隱隱約約的嘲諷,有說江老爺糊塗的,有說她命薄的。
  江玉雪是何等嬌慣的性子,當日不過見裘世達生的好,這才要奪過來,出去應酬受了氣,回家竟見到裘世達和丫鬟在調笑,一時發起火來,把丫鬟揪過就打了幾下,丫鬟被打還嬌滴滴的求姑爺救命,江玉雪怎受的這個,喝令裘世達跪下,當時就要命人喚人牙子來要把丫鬟賣掉。
  這一鬧就驚動裘家父母,兩口雙雙到堂前來,見兒子跪在那裡,丫鬟哭哭啼啼,問起緣由,不過是裘世達和丫鬟調笑幾句,裘母愛子如命,怎受的了這個,上前扶起兒子拿出婆婆的款就道:“媳婦,這話怎麼說的,哪家大富之家沒有幾房妾的,況且媳婦你進門將要一年肚裡毫無消息,這找人下個種也是常事。”
  這話觸了江玉雪的逆鱗,她登時雙眼就豎了起來,張媽媽忙上前替她揉著胸口,嘴裡的話可半點也不留情:“看在姑爺面上姑娘稱你一聲婆婆,你就真把自己當太太了?也不看看這吃的穿的,哪一樣不是姑娘的嫁妝?”
第 45 章

  這話立時就把裘母噎住,後退了兩步,裘父見丫鬟沒上前攙扶,擺出老爺架子對丫鬟道:“還不快些扶住太太。”丫鬟走了一步,張媽媽眼一掃過來,丫鬟立即又往後退,裘母僵在那裡,不知該作何舉動。
  張媽媽見了這樣,唇邊露出得意的笑容,接著就對丫鬟道:“還不快些照了姑娘吩咐的,喚人牙子把香葉拖出去賣了?”丫鬟應了一聲就要往外走,張媽媽端起旁邊的茶:“姑娘,喝了這茶,好生歇息著去吧。”
  江玉雪接過茶,剛把蓋子揭開,茶還沒碰到唇邊,就聽到裘母大哭起來:“世間哪有這樣的媳婦。”說著就滾到正跪著的裘世達身邊:“兒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可要拿出這當家作主的氣來。”
  江玉雪一口茶都差點噴出來,張媽媽臉上的鄙夷之色更深,這老乞婆,怎麼半點眼色都沒有,還當自家姑娘是他們鄉間任由打罵的媳婦?
  裘世達面露豬肝色:“娘,今日這事本是我做錯了,這給娘子賠禮道歉也是該的,你就別在這添亂了,和爹回去吧。”這事是自己兒子做錯?裘母一臉不相信的看著兒子,這個兒子可是自己的驕傲,當初娶桃姑,就沒費什麼彩禮,雖說窮了些,但勝在勤快能做,後來娶的江玉雪,不光沒有彩禮,還帶來大筆豐厚嫁妝。
  瞧瞧別人家,哪家不是要大筆的彩禮出去才能討的媳婦,照了裘母的念頭,這進門快一年的媳婦還沒有喜信,自然是要趕緊張羅著給男人討小,要知道她進了裘家的門,就是裘家的人,別說這麼多的嫁妝是裘家的,還該把娘家的東西再拿一些過來才是。
  誰知先是被張媽媽搶白幾句,又被兒子這樣說,裘母更加心酸,那眼淚落的胸前都濕了,就聽江玉雪悠悠的歎了口氣:“其實呢,本來我也就預備香葉服侍相公的,只是沒想到,都還沒過明路呢,她就去勾引相公,你說今日能勾引相公,明日自然就能勾引旁人,這樣的人怎能留在身邊,我這才急火攻心,誰知婆婆並不體諒我這份心,還罵我不賢良。”
  說著她也就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她這一哭,和裘母哭的陣勢就不一樣了,張媽媽在那裡給她捶背揉心窩,丫鬟奔出去打水預備她洗臉,裘世達也走到她身邊軟語安慰:“娘子,我是知道你的心的,香葉這樣不好,賣了就是,你也擔待我爹娘是鄉下人,沒見過什麼世面。”
  裘母一張臉不知該做出什麼神色,已經癱坐在地上張大著嘴,不過可沒有人理她,屋裡還是回蕩著江玉雪嗚嗚咽咽的哭聲。
  裘父審時度勢,現時還要靠著兒媳的嫁妝過日子,等以後讓兒子好好爭氣,把錢全捏在裘家手上時再來對付她也不遲,上前拉起裘母,對她使個眼色,示意她去給江玉雪賠情,裘母一張臉更是漲的紫紅,世間哪有婆婆給兒媳賠禮的道理?
  裘父見老婆不肯,努嘴指指身上的衣服,還有這屋裡的擺設,裘母更加惱怒,張媽媽雖說給江玉雪捶著背,那眼可全看見了,裘父進來時她已經心裡很鄙視了,哪有公公進媳婦房裡的道理,方才就想說,不過方才鬧的是裘母,自然也沒對付裘父,現時見裘父一個勁對裘母使眼色讓她去給江玉雪賠情,想來他還有那麼一點識時務,不似那個油鹽不進的老乞婆,臉上的神色緩了緩。
  裘母只恨裘父不幫自己,用手在他手上死死掐了兩下,甩開手,轉身就往門外走,出門時候還撞上了剛從外面叫人牙子回來的丫鬟,裘父見老婆走了,也顧不得手上被老婆掐的疼痛,趨前兩步對江玉雪道:“媳婦,你婆婆既走了,我這做公公的就代她向你賠個不是。”說著就作揖下去。
  江玉雪只做哭個不停,張媽媽上前一把拉住裘父:“老爺還請起來,只是老爺也要知道,現時不是在鄉間時候,這做公公的總不好走到媳婦房裡。”
  裘父呵呵一笑:“張媽媽說的有理,這不是一急就忘,定沒有下次。”張媽媽不說話,只是看著裘父,裘父急忙退了出去。
  江玉雪的哭聲這才完全止住,丫鬟忙著給她洗臉重新上妝,張媽媽出去發落香葉。經此一事,裘家父母更是在江玉雪跟前抬不起頭來,裘母過了幾日就病在床上,想擺下婆婆威風讓兒媳婦到床前伺候,被張媽媽一句,姑娘身子弱,還是免了吧,不過隔個四五日江玉雪過去瞧一遭已算是她的好情。
  裘母這病就更加拖延,直到張大叔離開時候,聽的還沒有好,張大叔講完笑道:“這都在傳聞,說是他家不該如此欺心,也是該得的報應,只是傳說那個被休的女子走投無路已經投了江,不然知道這些,心裡也會爽朗些。”
  張大叔說這後面一句時候,那眼不自覺的往桃姑那裡看了下,正對上桃姑的眼神,桃姑遲疑一下,當日既是朱三告訴陳知隆這些事情,保不齊張大叔也知道,剛開口說了聲:“張大叔,我,”
  張大叔已經起身道:“楚爺,小的是個走海路的,平生不信別的,只信福報,就算前生不修,今生的福報也會來的。”這話明顯就是安慰桃姑的,桃姑起身一揖:“多謝張大叔吉言。”
  張大叔呵呵一笑:“楚爺沒什麼事的話,小的就告辭。”說著退了出去。
  桃姑平息一下心情,這些日子的遭遇又浮上心頭,原先總覺得自己命苦,何嘗不是一種磨練?聖人有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自己這樣,其實不過就是苦了心智,體膚也沒勞累,比起成大任的人還好了許多,況且裘家父母也受了小小果報,自己又何必心生怨歎?
  “楚兄為何而笑?”陳知隆的聲音突然響起,桃姑抬頭看著他:“也沒什麼,不過是知道了些家鄉的事,明白了些道理。”
  陳知隆已經自行坐下,春花送上茶,陳知隆的手在桌上輕敲兩下:“想是知道了有人過的不好,心裡有些高興吧。”這話說的實在太那什麼,無禮了,桃姑卻反覺得有些羞澀:“張大叔說的很好,有些事放開了就放開了,還是好生修現在的福報。”
  哦?陳知隆眉一挑,他的胡子這些日子又長出一圈來,一挑眉毛的時候有些凶煞之氣帶出來,不過桃姑這時半點也不怕了,只是笑道:“當日初見陳爺時候,還當是個十分難講話的,日後才知道陳爺為人極好,什麼都能想到,什麼都知道,也不知要修多久,才能像陳爺一樣。”
  自己為人極好?陳知隆不由懷疑是不是聽錯了,走海路的,要不就被海盜搶,要不就要和海盜在一條船上,自己雖沒入了海盜團伙,但這雙手上並不是沒有沾過血腥的,怎能談的上一個好字,至於信用,走江湖的若不講信用,真是不用出來走了。
  想到這裡,陳知隆只是一笑:“楚爺過獎,在下其實並沒那麼好。”桃姑微笑,那笑容裡全是對陳知隆的肯定:“陳爺休要如此,別個不敢說,似陳爺這樣,就算手上有過幾條人命,也是不得以的,哪能損半點陳爺的為人?”
  這話說的真中聽,雖然也曾有別人說過,但總是沒有桃姑話語裡這樣的誠懇,陳知隆不由覺得心裡似有熨斗熨過一般平展,剛要說話,林二爺就沖了進來:“陳兄你果然在這裡,大哥找你商量事情。”
  商量事情,難道說要去海龍寨那裡拿回自己的東西?陳知隆眼裡頓時閃出光,騰的一聲站起來:“可是說的那事?”林二爺笑的一口白牙晃啊晃:“這眼看就要二月二龍抬頭,弟兄們都三個月沒出去過,自然要去松松筋骨。”
  陳知隆的腳步都已經跟了林二爺出去,又回身對著桃姑行了一禮:“在下先行別過,回來再敘。”說著匆匆走了。
  桃姑站在那裡半響才坐了下來,方才自己的話,還真是讓人誤解,不過自己現是是男裝,也不過是知己之歎。春花已端茶進來:“楚爺,聽的大爺要和陳爺一起去海龍寨尋什麼東西,也不知這去有沒有什麼風險,聽的秋老大是個極魯莽的人。”
  桃姑接過茶:“這有什麼,秋老大為人直爽,做強盜的不魯莽,難道還要似文弱書生?”春花忙用指遮住口,閉嘴不說。
  當春風開始吹拂著這個島的時候,林大爺帶了一艘船,和陳知隆往海龍寨去了,那日出發時候,並不似往日那麼熱鬧,桃姑坐在望海亭上,看著船慢慢的駛離島,心裡面不知是什麼滋味,連求保佑他們的神佛都找不到,桃姑往海神廟的方向合十拜了拜,保佑他們平安歸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9

[size=3]艾麗莎

  林大爺一走,宅中全剩下女眷,桃姑初時還當該避嫌搬出內宅,誰知林大奶奶並不提這事,每日依舊遣婆子來問要些什麼,春花的服侍也一樣細心,客隨主便,桃姑也就繼續在內宅住著。
  只是這一走初時還不覺得,後面就慢慢有些孤寂,原來和陳知隆雖說沒多大往來,但每日讀書寫字間隙,聽聽曲,也能舒暢些,這陳知隆一走,院裡只剩得桃姑和春花兩人,安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音,桃姑讀書時候,偶爾也有心神不寧,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只是面上還是和平時一樣,這日剛拿出書本,春花進來倒茶見到,有些忍不住的笑:“楚爺用功也是知道的,只是也該出外走走,省的大奶奶總說奴婢不勸著楚爺出去走走。”既這樣說,桃姑把手裡的書合上道:“那我也就出去走走。”
  春花還跟在後面想伺候,桃姑揮手笑道:“你難得歇息,也就歇息一會吧。”春花臉一紅道:“奴婢並不是偷懶。”桃姑已經走出院子,本想去望海亭,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當日在望海亭遇到過劉夫人,現在林大爺出門去了,不定林大奶奶或者林大爺的哪個妾要去望海亭守一守林大爺的,還是去海邊走走。
  桃姑轉身往大門這裡走,還沒走到大門邊,就聽到震天的吼聲,桃姑被嚇了一跳,緊走幾步出門,見門前那塊場子上,正有一群人在上面操練,領頭的是林二爺,看見桃姑,他笑著抱拳:“在下還當楚爺是要考狀元的,這才日日在屋裡用功,怎的這時出來了?”
  桃姑忙著還禮:“這不在屋裡嫌悶,想出來走走,二爺這是操練下他們?”林二爺想是練的熱,上身光著,下面只穿一條扎腿褲子,別看林二爺這麼文弱,卻也是膀大腰圓,桃姑雖說日日告訴自己,自己現時是男人,要學男人樣子,但看見這滿場的都是光著上身的壯年男人,那眼還是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林二爺只當她原來是讀書人,看不上自己這樣粗魯樣子,拿過一條手巾擦著上身:“楚爺肯來行走江湖,想必也有幾把拳腳,何不下來練練?”說著就做個請的手勢,這把桃姑唬了一跳,自己這要真脫了衣服下去練練,底全都露了。
  定一定心,桃姑雙手亂擺:“二爺,在下不過讀書未成才走了這路,並不是懂什麼拳腳,怎敢和二爺下去練練。”
  她這連連推脫,倒激起林二爺的性子了,他嘴一咧笑道:“楚爺說什麼笑話,再說就算原先沒有拳腳,這行走江湖總要練幾手,陳兄身邊的張大叔,朱三不都是好拳棒?”說著就伸手要拉桃姑下場。
  桃姑臉上的紅色漲的更加通紅:“楚爺,在下確只是文弱書生。”這下面練著的見林二爺有興,也跟著起哄道:“楚爺就亮幾手讓我們開開眼。”
  桃姑急得都要掉下淚,這些人怎的這樣,林二爺拉住桃姑的手越拉越緊,桃姑此時已經是顧不上羞澀,而要想著如何脫身,身後已經響起笑聲:“二叔這是怎麼了?難得操練小的們,怎麼在這拉扯楚爺來?”
  聽到林大奶奶的笑聲,林二爺也沒放開手,只是笑著道:“大嫂,難得見到楚爺出門,這才想請楚爺下場練練,給我們開開眼。”
  哦?林大奶奶的眼一轉,笑的依舊甜美的道:“二叔你這就是強人所難了,楚爺原本是個讀書人,這是人人皆知的?你倒把他當成你這樣的粗魯漢子?”
  林二爺忙流水放手,對桃姑行禮道:“這是在下的不是,楚爺見諒。”林大奶奶身後的丫鬟把提著的桶放下,林大奶奶從裡面打了一碗東西,先遞於桃姑,次才拿給林二爺,臉上的笑依舊那樣溫柔:“不是人人都喜歡舞拳弄棍,二叔總是這樣不小心。”
  林二爺接過碗,只是連聲稱是,桃姑手裡拿著碗,突然看到林大奶奶看向自己的眼裡,雖是笑吟吟的,但總是覺得有些不對,想起劉夫人和林大奶奶是閨中好友,難道說自己是女子的事實?
  再加上朱三,張大叔等人,那這豈不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自己再著男裝,豈不變成矯揉造作,端著碗竟不知道說什麼好,林大奶□微微一揚:“難道說這酸梅湯不入楚爺的口?這可是劉姐姐傳的方子,我又加了些這裡特有的料,雖沒有冰,比起原來的可是更香。”
  難怪林二爺喝完一碗還要再打,那些提下場的也早被瓜分完了,桃姑急忙一口飲盡,卻似豬八戒吃人參果樣,什麼味都嘗不出,嘴裡只是連連稱贊:“的確好味。”
  林大奶奶還是一笑,林二爺已預備再帶著那些人操練,桃姑胡亂行了一禮,就往山下走,走了許久還覺得身後有人看著自己,回身看時,見林大奶奶早帶著丫鬟進去了,依舊是林二爺在那裡,專心致志的看著那些人操練。
  桃姑忙擦擦額頭上的汗,自己定是疑心生暗鬼,不過這地方可真熱,過年時候總算涼快幾日,這才剛過二月二,地氣又熱騰騰起來,就似在家時候的盛暑日子,算來,今日已經是二月初十,陳知隆他們已經走了八日,桃姑走到海邊,看著遠方的海面,再過幾日也該回來了。
  遠處傳來女子的笑聲,桃姑循聲望去,見是一個女子在遠方嬉鬧,旁邊還跟著丫鬟模樣的,離得遠,桃姑並不能看出她是誰,不過這能帶丫鬟的,除了林家的女眷就不是別人,桃姑剛想要回避,那女子已經往這方向跑來,丫鬟追的氣喘吁吁:“艾姨奶奶,你跑慢點。”
  不過一時那女子已經到了桃姑面前,她高鼻深目,皮膚雪白,不是那個佛朗機女人還是誰?見到桃姑,她也不行禮,只是抬起頭問桃姑:“你來海邊做什麼?難道也是在等你的情人?”
  這女子每次說話都能噎到桃姑,桃姑胡亂行了一禮:“在下,在下不過是來看看海景。”女子歎了聲氣,眼轉向海面:“可是,我在想我的情人。”
  這樣的話,桃姑不知該說她是熱情大方還是該說她是不知廉恥?丫鬟已經過來,見到桃姑,忙道萬福,口稱:“楚爺,艾姨奶奶不是中國人,有些沖撞之處,還請楚爺諒解。”
  艾姨奶奶臉上一變,輕哧道:“都說過多少回,我不是艾姨奶奶。”說著艾姨奶奶把手伸到桃姑面前:“我叫艾麗莎·裡森,你叫我艾麗莎好了。”
  這是什麼意思?稱呼出嫁女子的閨名,這就算同為女子也是失禮之舉,桃姑鎮在那裡,丫鬟一臉急的要哭出來:“艾姨奶奶,這不是在你們本國,中國有男女大防。”艾麗莎沉下臉對那丫鬟:“你若不耐在我這裡,依舊回大奶奶那邊去。”
  丫鬟嚇得急忙跪倒,誰都知道這艾姨奶奶是最難伺候的,最恨別人稱她為艾姨奶奶,要叫她為裡森姑娘,偏生大爺一聽見,就說這些下人沒規矩,一個個都送去打板子,前後也換了十多個丫鬟,自己到她身邊不過三個月,要真是回去,定要被大奶奶胡亂配了人。
  見丫鬟在那裡哭起來,艾麗莎哼了一聲:“好了,你起來吧,什麼男女大防?若真是有男女大防,怎麼大爺又能娶那麼多妻子?”
  丫鬟又想開口解釋,但知道艾麗莎是聽不進去的,也只得閉嘴。桃姑看著這幕,不知道她在本國是怎麼個情形?但看她一雙大腳,說話的神情,那國的習俗和中國定是不一樣的,此時離國何止萬裡,困在這個小島上,做著一個男人的妾,語言不通,習俗不一樣,還要受著那些爭風吃醋的事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回鄉?
  同為女子,桃姑不由對她生出幾分憐惜,艾麗莎的眼已經從海面上轉過來,又是滿臉笑容:“楚爺,聽的你沒有情人,不然你做我的情人好了。”
  桃姑沒料到她一開口就是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一張臉早變的通紅,丫鬟又要哭出來,忙拉住艾麗莎的胳膊:“裡森姑娘,我們回去吧,這風漸漸冷起來。”
  艾麗莎還是歪著頭等著桃姑的回答,桃姑從初時的震驚中醒過來,拱手一禮:“朋友之妻不可戲,艾麗莎,你的美意,在下只能拒了。”艾麗莎的大眼睛還是眨了眨,歪著頭道:“可是她們都說我不是軒懷的妻子,並沒有經過婚禮,這樣的話,我該是他的情人,在我國,情人再去找旁的情人,是不能管的。”
  桃姑看著艾麗莎有些悲傷的臉,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半天才說出一句:“艾麗莎,此時不是在你國,而是我國,入鄉隨俗,你是再不能說你國的風俗了。”
  艾麗莎眼裡的黯然更深,當初不過是父親說想來這個傳說中的黃金國度,帶回香料絲綢等物,可以重振家業,母親捨不得離開全家分別,才冒險跟著來到遙遠的東方,誰知道還沒到,就被海盜把全家殺的精光,最後只剩下自己和小妹。
  自己輾轉來到林軒懷的身邊,成了他的情人,雖然錦衣玉食,備受寵愛,可是何時才能回到故鄉?還有那當日就和自己分開的小妹,就想林家的女人說的一樣,軒懷能給你富貴,自然也能把富貴奪掉。
  桃姑看著她一臉的憂傷,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丫鬟又小聲催促幾下,艾麗莎這才跟她轉身回去,桃姑看著她的背影,在大宅生活,能生下一兒半女,就算日後失寵,也能站穩腳跟,可是她是異族女子,林大爺能讓她生下子女亂種嗎?
消息

  在海邊怔怔站了許久,海浪輕輕的拍著桃姑的腳,桃姑覺得臉上涼涼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了淚,也不知這淚是為艾麗莎流的還是為自己流的?
  風越來越大,背後傳來腳步聲,接著是春花的聲音:“楚爺,都過了飯時許久,大奶奶命奴婢來尋你。”桃姑轉身,看著春花被吹的有些亂的頭發,對春花她們來說,艾麗莎現在過的日子是她們做夢都想的,可是誰又知道艾麗莎的苦?
  桃姑轉眼又覺得好笑,男子三妻四妾不是應當的嗎?就像陳知隆說的,艾麗莎她本國不許納妾,但並不礙著那些男子在外養幾房情人,世間可有男子能矢志不渝?可是就算男子能矢志不渝,外人也會笑話他怕老婆,連個妾都不敢納,那女子為了名聲又要為男子納妾。
  自小到大,聽的見的,日子過的殷實的人家,沒有侍妾的,十無一二,連當日裘世達出門時候,裘家父母也曾說過,賺了銀錢,自然要納幾房妾來替自己分分辛勞,話是這樣說,可是還不是嫌自己貌丑不端。
  春花見桃姑只是看著自己不說話,有些奇怪的問:“楚爺這是怎麼了?”桃姑那飛到天外的思緒才被扯了回來,忙搖頭笑道:“沒什麼,倒還勞你尋我。”
  春花抿嘴一笑:“伺候楚爺本就是奴婢的分內事,說什麼辛苦不辛苦?”桃姑看她說話時候,那眼睛裡帶出的風情不由又笑一笑轉身往前走去,春花跟在後面,走了一段又笑著說:“楚爺和原來來過的都不一樣。”
  肯定不一樣,不過桃姑還是笑著問道:“哪裡不一樣?”春花偏著頭道:“原來來過的爺,想是在海上熬的久了,都,”說到這裡,春花微微捂了下嘴,並沒說下去。
  桃姑不由有些害羞,別說這時自己是男裝示人,就算當日在鄉間的時候,妯娌之間,也少有說的這麼露骨的,頂多就是有幾個妯娌開玩笑時會問夜裡可怎麼熬?桃姑心裡還要罵句輕狂。
  春花用袖掩住口笑:“都說楚爺原本是讀書人,現在瞧來真是半點不差,這樣靦腆,說幾句實話都羞的滿臉通紅。”此時已經來到山上,桃姑轉身看了看大海,春花也隨著她的視線去看,春花名如其人,今日穿的是鵝黃色的褂子,裡面襯著桃色的襖,白綾裙,再加上腰上系的柳綠絛,就根支春風中顫顫巍巍的迎春花。
  她真是女子最好的年華,“有十六了沒?”春花覺得今日的桃姑真不是一般的奇怪,但還是笑著答道:“奴婢去年過的十五歲生日,還沒十六呢。”
  真好,真是如花似玉的年紀,桃姑繼續往上面走:“難道就這樣在這島上過一輩子?”春花咳了一聲:“這有什麼,要有爺看上了,就被帶走,沒爺看上,等過了十八,就配個下面的人,橫豎是林家的人,這一輩子,說快就快,當日那麼多女子,我落到這地還算好的,有那賣到下等窯子裡的,聽幾個爺說過,那可是不管髒的臭的都。”
  桃姑只覺得這幾句話更讓自己的心沉甸甸的,都說這是女子的命,落到那塊地上就成什麼樣的苗,可是能隨便認命嗎?
  大宅外練武場的人都已散去,春花見自己說出那些話後桃姑又沉默,也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後,進大宅,回到院子,春花先給桃姑端上茶才匆匆去端飯。
  林家的飯食自然是精美的,桃姑卻有些噎不下去,剛吃了幾口,就來個婆子道:“楚爺,大奶奶請你往後面去。”
  這還是頭一遭,桃姑忙接了春花端上的茶漱一漱口,就跟著婆子往後面去,自然不是在林家內室,而是一間常起坐的小廳,林大奶奶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紙條,眉頭皺的很緊,一只鴿子停在椅子扶手上,桃姑上前行禮時候林大奶奶才醒過來一樣,忙起身還禮,吩咐丫鬟上茶。
  桃姑見她神色凝重,想是有急事,忙道:“也不需上茶了,倒是有什麼事要尋在下。”林大奶奶還沒說話,就有咚咚的腳步傳來,林二爺手上還系著外衫的帶子,口裡嚷道:“大嫂,什麼事這麼火急火燎的?”
  他走進來時,一抬頭,桃姑見他下巴那裡還有點紅,細一看竟像是女子胭脂,這個林二爺,也實在有些荒唐,這還大白天的。
  林大奶奶剛松開的眉又皺一皺,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方才船上用鴿子傳來消息,說是陳爺受了重傷,要有人帶船去和他們會和,二叔你是知道的,那些頭目大都被你哥哥帶去,剩下的還要守著寨子,想來想去,也只有辛苦二叔你。”
  陳爺受重傷?桃姑還沉浸在這個消息裡面時候,又聽到林二爺要帶著船去和林大爺會合,幾乎不假思索的開口道:“我也去。”
  林二爺還在那裡和林大奶奶商量除了藥物之外還要備什麼東西,這要到了動鴿子傳消息的地步,定是十分危急,原來船上的藥物肯定不夠,還要從庫裡取出,林大奶奶已經把鑰匙遞給旁邊的丫鬟,吩咐她從庫裡尋些人參肉桂,還有別的藥物多多帶些出來,聽到桃姑說她要去。
  連林大奶奶都楞住,林二爺抓抓頭:“楚爺,這去也不是好耍的,和你們平日行商的行船不一樣,說不定要……”桃姑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說不定還在和海龍寨那裡爭斗,海龍寨那邊肯定不會讓黑龍幫受了傷的船這麼輕松撤回來,說不定秋老大傷好以後,已經知道這不過是黑龍幫設的套子,正在那裡恨呢。
  不過桃姑也顧不上這些,陳知隆身受重傷,不知情況如何,怎能坐在這裡等候?林大奶奶的眼一掃,開口道:“楚爺和陳爺共過患難,說起來就和兄弟差不多的,楚爺著急也是有的,只是這次去還是有些風險。”
  桃姑聽林大奶奶也攔著自己,眉一皺就道:“大奶奶,大爺二爺都去了,況且說來那船上有在下的貨物,陳爺已然身受重傷,在下怎能坐視?”丫鬟已經抱著幾大包藥過來,林二爺搶過她手裡的藥就要往外走,桃姑緊緊跟上。
  林二爺不由有些發急:“楚爺,這不是耍的。”桃姑那肯不去:“楚爺,我是個男子,不是個女兒家,哪能不經歷些事情。”說著就要搶他懷裡的藥包,林大奶奶微一怔,露出笑來:“二叔,楚爺既這樣說,就讓她去吧,只怕留她在這裡,心也不在這裡。”
  桃姑手裡抱著藥不能行禮,只是點頭道:“寨中還有大奶奶,在下在這裡也幫不了忙,還不如隨二爺去。”看大嫂也同意,林二爺只得點頭,兩人剛跨出門框,就有個女子沖了過來,差點撞到林二爺,她急忙停住,眼一掃看到桃姑手上的藥包,那臉早已煞白,對著林大奶奶就說:“是不是軒懷受傷了,要不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藥,還要他也去。”
  來的人是艾麗莎,聽到她這樣問,桃姑不由悄悄皺眉,嫡庶之別,千差萬別,這私下抱怨幾句也沒人當真,但這當著眾人,怎能這樣無禮?
  林大奶奶臉上的神色半點沒變:“艾妹妹,大爺好好的,你這樣說豈不是咒他?還是安心在院裡待著,等大爺回來就好。”說著就喚旁邊的丫鬟要她們把艾麗莎扶進去。
  艾麗莎哪有那麼聽話,手已經拉住桃姑:“你們定是要去接軒懷,我也要去。”這下林大奶奶的臉繃不住了:“艾妹妹,男子家去做事情,你一個內宅女子跟去做什麼?”
  這些丫鬟婆子聽到林大奶奶這話,也不消等林大奶奶下命令,一湧而上就去拉艾麗莎,艾麗莎哪是這麼聽話的,手只是扯著桃姑:“楚爺,我掂著軒懷,你就讓我去吧。”
  林大奶奶已經快要氣死,這個蠻女,屢次教她禮儀,都被林大爺攔下,說就喜歡她這未經雕琢的,她還算乖覺,誰知現在竟這樣目中無人。
  林大奶奶對身邊一個婆子使個眼色,那婆子走到艾麗莎身後,明是去攙她的,那手往她脖子下一捏,正在說話的艾麗莎軟了下去,旁的婆子丫鬟忙把艾麗莎扛抬進去,林大奶奶這才款步上前:“這都被擾了些時,快些啟程。”
  桃姑此時也顧不上想艾麗莎出了什麼事,跟著林二爺往外面走,到了海邊,船早已備好,上面也有數十個膀大腰圓的水手,見他們過來時,已經在起錨,等他們一上船,船就緩緩開出。
  桃姑直到上了船心才定下來,隨即就又慌了,也不知陳知隆究竟如何,林二爺卻是有些魂不守捨,直到船開行的時候才對桃姑道:“楚爺先請歇息下,就算日夜開行,也要兩日後才到。”
  兩日,桃姑深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陳知隆究竟如何。[/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19

[size=3]治傷

  雖說上了船,這船也比桃姑所乘的船都要快的多,夜裡也不停的往前走,桃姑卻只覺得一顆心靜不下來,在艙裡坐不了一會就折出艙外,只看著一片茫茫的海面,覺得船速慢的不行,半天也看不到一點變化,恨不得跳下海去,親身游到那裡。
  心裡卻也曉得自己這樣想不過是妄想,站不了一會只好又回到艙中,想抓本書來讀讀,這來的匆忙,哪還有書隨身帶著,寫字也沒筆墨,只覺得船像膠著一樣,動彈不得半分,原先既怕風浪的,此時巴不得有些風浪來,好讓自己覺得這船還在行。
  桃姑如此,林二爺也好不到哪裡去,上船之後恨不得一下跨上船後馬上就到他們眼前,常催促著他們快些行船,心裡卻也知道這是急不得的,有事無事也是艙裡艙外到處亂轉,上船第二日眼圈就青了,送進去的飯食也沒見動幾筷子。
  林二爺和桃姑又不熟,更不能互相安慰,沒人說話更覺日子難熬,都是見了太陽就想著西落,剛閉上眼就盼著日頭東升。
  數日子般數到第三日,桃姑洗漱完後依舊走到船頭看著茫茫海面,就見遠方影影綽綽似乎有船影,桃姑還當自己看錯,低頭打磨雙眼再看,那船更明顯了,而在上面瞭望的一個水手也吹響了哨子。
  這哨子一響,林二爺就從艙裡竄出來,差點撞到站著的桃姑,他腳步也沒收住就從梯子上去往水手站著的地方去了。
  桃姑看著林二爺的舉動,心撲通撲通的跳,難道說那艘船是林大爺他們的那艘船?恨不得上去搶了望遠筒看看,但那上面極窄,也只能站住一兩個人,林二爺上到上面就差點把那水手擠下去,也只得在下面眼巴巴的看著。
  林二爺上到哪裡,水手忙把望遠筒遞於他,林二爺看了許久,臉上的神色慢慢從原來的繃住變的和緩,看見他神色變化,桃姑的心開始安定下來,看來那艘船就是林大爺他們的船。
  林二爺已經下來,桃姑忙攔住他:“二爺,那艘船是不是?”林二爺只嗯了一聲就吩咐水手們動作起來,讓船行的更速,見他們忙碌,桃姑退回自己艙內,開了窗在那裡眼巴巴的看著,但艙裡更是看不出什麼東西。
  索性上床躺著,別說閉一閉眼,那腦就像走馬燈一般,沒有半刻閒的時候,按理說越近了才越安心才對,桃姑一顆心卻是跳的沒有章法,前幾日不敢想的事又浮上腦海,萬一陳知隆撐不到這個時候,就已經。
  桃姑連連搖頭,不不,陳知隆一看就是命大福大之人,怎能會輕易就不行,但如果事情不是危急到了極點,也不會讓林二爺帶船星夜兼程而去,此時桃姑心裡比方才還焦慮萬分。
  外面水手突然發出呼喊,桃姑一顆心又提緊了,難道說剛才的船不是林家的,桃姑呆不住了,沖出了艙門,對面那船已經很近了,上面站著的人是林大爺,水手們呼喊不過是從這邊放小船讓林大爺過來。
  桃姑的心這才定了下來,但隨即又揪緊,沒有看到陳知隆,他重傷不起,又怎麼過來呢?
  林大爺卻沒下船,而是招呼從艙裡運出什麼東西,看樣子像是個人,這麼大熱的天,被棉被裹的緊緊的,難道說是陳知隆,桃姑心裡一陣難受,總不會他已經不好了,這才裹成這樣?
  真想到陳知隆不好,桃姑覺得心裡無限苦澀,若沒有他的憐惜,自己也不會出海走這一回,見識了這許多的不一樣,明白了那麼多的事情,桃姑還在胡亂思想,水手們已經把那人運上來了,一直在等著的林二爺竄了上去,連聲呼喚:“陳兄,陳兄。”
  原來果然是陳知隆,桃姑也想過去,卻覺得腿都軟了,林大爺也上來了,對林二爺道:“瞎喊什麼?還不快些抬進艙,讓王先生瞧瞧。”林二爺這才反應過來,水手們七手八腳把陳知隆往裡面抬。
  桃姑聽的林大爺這樣說,知道陳知隆最少還有口氣在,忙跟著上前,林大爺這才瞧見她,還要拱手為禮,桃姑已道:“大爺不需如此多禮,只是陳爺他?”
  林大爺皺了眉頭道:“陳兄是上了奸計,竟中了對方的弩箭,若是普通弓箭拔 出來清洗也就好了,偏生這弩箭中的極深,不敢輕易拔 的。”
  要照這樣算來,這弩箭頂少也在陳知隆身上待了四日,這地方又熱,四日只怕早就流膿,桃姑這下也只得強作鎮靜隨著林大爺進了艙房。
  艙房內已擺好一張竹榻,陳知隆被放在上面,見他面色蒼白,唇竟異乎尋常的出了黑色,桃姑又覺得自己走不動路,這下可如何是好?
  陳知隆身邊就是隨林二爺一起來的王先生,正皺著眉頭打量著,林二爺站在那裡手握成拳,一臉緊張之色。
  林大爺上前握了下弟弟的肩膀以示安慰,王先生過了半響才打開藥包,從裡面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刀來,難道說要劃開皮肉把箭取出?
  王先生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把火吹起來,用火在刀上燎一燎,很平靜的說:“來個人替我按住陳爺。”
  桃姑正想上前,林二爺已經上前按住陳知隆,誰知剛一解開陳知隆的衣衫,林二爺臉色就變了,一下就暈過去,這是怎麼回事,林家是海盜?那怎麼林二爺會?
  王先生連頭都沒抬就道:“二爺這見血就暈的毛病一直沒好?”林大爺應了一聲,走過來把林二爺扶起,王先生的眼還是在陳知隆血肉模糊的傷口上來回游移,似乎要找什麼合適的地方下刀,但嘴還是沒閒著:“把他扶出去吧,等會血會濺出來。”
  看來還是自己上前去按住陳知隆,桃姑走上前,這才仔細看到陳知隆的傷,他只是傷在背部,看來離心這些要害甚遠,雖然箭沒拔出,但傷口周圍已經被灑上了藥末,不過為什麼還是昏迷不醒?
  王先生示意桃姑一定要按緊陳知隆,桃姑覺得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才見王先生的刀往陳知隆身上劃下去,那刀很利,陳知隆雖在昏迷中,也疼的像要跳起來,這刀就像化到自己身上一樣,桃姑覺得身上的肉一麻,但還是緊緊按住陳知隆。
  肉一劃開,就能看到箭頭露出,王先生一只手按住陳知隆的背,另一只手快速的把箭拔 出,那箭拔 出時候有血飆了出來,桃姑臉上也被濺到,此時也顧不得污穢,還是緊緊按住陳知隆不放,不過見那血竟是黑色,桃姑唬了一跳:“這箭有毒?”
  王先生已經把箭扔下:“這箭進去如此之深,箭頭又淬有毒,放箭之人定離他極近,而且還有極大怨氣。”這箭有毒,那陳知隆就算沒有了這箭在背部,毒沒解的話也怕?
  桃姑只顧著自己在擔心,冷不防王先生塞了顆藥給她:“把這吃下去,你方才面上被血濺到,以防萬一。”這毒怎麼這麼厲害?桃姑雖咽下藥丸,心裡那小鼓敲的更響:“這毒如此厲害,那陳爺他?”
  說話時候,桃姑的牙齒上下打的厲害,王先生已經把傷口周圍發黑的肉用刀子削下來,示意桃姑還是緊緊按住不要說話,桃姑看著陳知隆緊閉著的眼,不忍再看也別過臉,但手上的力氣還是不敢放松哪怕半點。
  王先生的刀十分鋒利,不一會就把那些肉都削下來,看著出的血已經不是黑的而是紅的,這才撒上藥末,再拿出干淨的紗布在火上烤了烤後才給陳知隆包上,等把傷口包好王先生才大呼了一口氣:“楚爺可以轉臉了。”
  桃姑把臉轉回來,見王先生也是一臉疲累,手上的刀子血跡斑斑,不知什麼時候又進來的林大爺端上一杯茶:“王先生辛苦了。”王先生老實不客氣的接過一口喝干,已經有人端進來一碗藥,王先生聞了聞這藥,點頭贊道:“這孩子長進了。”
  端進來藥的是個十七八歲唇紅齒白的少年,看起來也很文弱,說話很恭敬:“全憑先生你的教導。”王先生站起身:“若不是你用酒攙了藥粉灑在傷口周圍,就算我有回天之力也救不回他了。”
  那這麼說陳知隆就是沒什麼事了?桃姑這才覺得一顆心全放回到腔子裡,全身松了下來,接過少年手裡的藥,見沒有勺子,這怎麼喂藥?
  林大爺已經走過來:“這活楚爺定是不會干的。”上前接過藥,把陳知隆的下巴捏住,陳知隆嘴巴張開,林大爺就把藥倒進去,這也太粗魯了。
  倒完了林大爺把藥放下笑道:“叫楚爺見笑了,陳兄昏迷這幾日,用勺子怎能喂進去呢,只有這樣倒藥進去。”說著林大爺皺眉看看地上的那些東西:“這間艙房污穢了,要打掃了才能住。”說著就叫人來。
  這後面的事就不需桃姑幫忙了,那些水手們不過一會就把地上打掃干淨,不過陳大爺還是趴著躺在榻上,看來他要趴好幾個月,桃姑也討了水來把自己臉洗干淨,王先生見這裡面這麼多人,皺眉道:“人氣太多,會熏到陳爺,大爺想也了,就由老夫在這裡守著。”
  桃姑沖口而出:“王先生想也要有人幫忙,在下就留在這裡吧。”你?林大爺的眉頭又皺了,看見她的時候林大爺就覺得不對勁,不過那時候一心撲在陳知隆的傷勢上,這些倒沒想到,現在桃姑又說出這話,難道說陳兄沒有成婚是因為有龍陽之好?
  可是自己送去的那些美人他也沒拒絕,桃姑被林大爺打量的眼神看的有些微微發紅,強撐著道:“王先生並沒歇息,就忙碌這麼久,他年紀已不小,在下總比他年輕些。”
  話沒說完,王先生已經呵呵笑了:“既如此,楚爺就留下吧,老夫要歇息了。”說著就坐到旁邊一張太師椅上打起盹來。
  王先生既然這樣說,林大爺也不好多說,拱手一禮就出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掌了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燈又滅了,桃姑眼裡只有陳知隆一個人,顧不上什麼男女之別,也不知道什麼叫做疲累,只盼著他快點好起來,送進來的藥喂進去,幫著王先生給他傷口上換藥,看著那血出的一次比一次少,桃姑覺得心裡就甜一分。
  王先生見桃姑伺候的周到,索性搬回自己艙房,就只是換藥時候來一次,這天桃姑剛把藥喂進去,就見陳知隆的眼在眨,難道說他要醒過來?桃姑還在猶豫,陳知隆的眼已經睜開,直直的望進桃姑眼裡。
西施

  昏睡了好幾天初醒,陳知隆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好容易才看清面前站著的是桃姑,心下有疑慮泛起,怎麼會是她來照顧自己?
  桃姑卻一臉驚喜,見他用手撐住身子想坐起來,忙按住他:“陳爺,王先生說你還要靜躺。”陳知隆也覺得雙手撐不住身子,靜躺就靜躺吧,桃姑已經端了一碗藥,吹涼後再喂給他:“醒來就好。”
  雖然按理說陳知隆該接過碗自己喝,最少也要說一聲辛苦,可陳知隆卻任由桃姑一勺勺把藥喂進去,趴躺著的他側頭張嘴,桃姑這幾日喂藥已經很熟練了,一滴藥也沒撒出來。
  陳知隆喝完藥,桃姑又拿過手巾替他擦著嘴,陳知隆伸手握住她捏手巾的手:“為什麼?”剛說了三個字,林二爺就沖了進來,看見桃姑一臉尷尬,陳知隆緊握住他手的情形,林二爺的腳步就停在那裡:“你們,是不是?”
  這都是哪裡到哪裡?桃姑此時心裡就像有個小兔子一樣在亂撞,端起旁邊的東西:“我去找王先生來。”說著匆匆出去。
  林二爺還是張大嘴站在那裡:“陳兄,原來你果然有龍陽之好?”龍陽之好?陳知隆覺得自己頭上有雷閃過,桃姑明明是個女子,自己哪裡來的龍陽之好。
  門口傳來東西掉地的聲音,林二爺探個頭出去望望,見桃姑在手忙腳亂的拾起托盤,看見林二爺探頭,桃姑的臉都紅到耳根:“二爺,在下不過不小心。”接著腳步更快的跑走了。
  林二爺轉過身,臉上的表情難說出是什麼,重新坐下遲疑半天才道:“陳兄,你就算有龍陽之好,也要找個好點的,我們那裡又不是少了絕色的孩子。”
  陳知隆本在閉目養神,聽到林二爺這話,再裝也裝不出來,睜開眼狠狠的瞪著林二爺:“林兄,我與你相交多年,難道就是讓你胡言亂語的?”
  見陳知隆變了神色,林二爺不由有點發楚,陳知隆別看平時為人隨和,發起狠來是連大哥都怕他三分的,萬一那個真是他心坎上的人,自己這樣說就得罪他了, 忙嘻嘻一笑:“這沒什麼,只是問問。”
  陳知隆本想把桃姑是女子的話說出,隨即一想又頓住,這事還是不要說出口的好,說出口了就更不妙,林二爺看著他神色變化,還當自己猜的是實,沒想到陳兄的口味還真古怪,笑道:“陳兄躺了這兩日,全賴楚爺喂藥擦身,比小廝們服侍的還好。”
  陳知隆前幾日昏睡之中,只模糊覺得有人來給自己喂藥擦身,動作輕柔,開頭還當是林家的小廝,睜開眼見到自己跟前竟是桃姑,已覺疑惑,聽了林二爺這幾句,疑惑雖解,心頭卻又添不解,轉頭見林二爺睜著一雙大眼似乎眼巴巴在等自己要說什麼,不由微微一笑:“這些事本該是下人們做的,倒勞動了楚爺。”
  聽他語氣平淡,林二爺有些失望,差點又要嚷出來,隨即又想到,他不是福建人,外地人對福建男風之好頗有微詞也是有的,又忍住了,笑道:“船已到岸,我還是喚幾個人來把陳兄抬上岸吧。”
  抬上去?自己難道不能走?陳知隆覺得這會除了傷口還有些疼,別的地方都是好的,鼓足氣用手撐住身子就要坐起來,林二爺剛要過來扶他一把,就覺得眼前影子一晃,一個人從外面沖進來把他扶住:“陳爺小心,還是不要動了。”
  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桃姑,果然桃姑扶好後就看向傷口處,見有點點鮮血滲出,皺眉看向王先生:“先生,這?”
  王先生可不像林二爺少見多怪,示意桃姑把陳知隆重新放平,拉出他的手號一號脈,半天也不說一句話,這可把桃姑急得汗都要出來,也不知道陳知隆是好是壞,總不會這樣東西就把傷口重新撕開吧?
  林二爺是相信王先生的,眼只往桃姑臉上瞧,心裡更加篤定,他們兩個之間定是有私情的,瞧這楚陶的樣子,眉雖清,目卻不秀,塌鼻梁,大嘴巴,相貌普通,沒有半分嬌容,沒有家裡養的那幾個孩子美貌 ,況且家裡那幾個孩子行動還帶嬌態,唱個曲,鼓個樂都是拿手的,那才是上品,也不知道陳兄的眼是長到哪裡去了?
  林二爺思量的時候王先生已經號完脈,點頭道:“陳爺既醒了,脈象平穩就沒什麼大礙,只要背上的傷口生肉結疤就好,這幾日還是要趴著睡,最多只能側躺,再過幾日下地也不遲。”
  聽的王先生這話,桃姑一顆心才放了下來,轉頭見林二爺一雙眼只盯著自己臉上看,桃姑不由摸了摸臉:“二爺,在下臉上有灰嗎?”不是,當然不是,林二爺咳嗽一聲:“好了,我去外面傳人來把陳兄抬上岸。”
  說著轉身就走,可走出時候還是往桃姑身上看了一眼,這一看又看出問題,桃姑這些時日雖豐腴一些,但還是瘦小,抱上去只怕是一把骨頭,哪有半點豐若有肌,柔若無骨的樣子,林二爺眉頭皺的更緊,抬眼見桃姑又要問,急匆匆就出去。
  桃姑心裡雖有疑惑,但掛著陳知隆這頭,王先生可是全看到了,不過微一皺眉什麼都沒說,叮囑幾句如何照顧陳知隆的話就想出去,陳知隆急忙道:“楚爺本是同鄉,怎好讓她伺候,還請先生去找林兄來,尋幾個小廝先生再叮囑不遲。”
  王先生眼一瞇:“陳爺,楚爺伺候你這幾日,比小廝還精心,況且小廝粗手笨腳,還是免了吧,你身子要緊,大爺也不會讓小廝伺候的。”
  這話怎麼聽起來感覺不對?桃姑似乎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己該害羞,低頭又覺得太女兒氣,抬頭卻對上陳知隆的眼,眼裡的神情很復雜,桃姑和他對望一會,調頭望向窗外,窗外的海一片寧靜,天上有白雲朵朵,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林二爺已讓水手進來,幾個水手都是粗壯的,把陳知隆連人帶榻都抬起來,穩穩當當的下船,船下已有林大奶奶遣來的人在那裡伺候,這榻太重,抬上去只怕費力,抬了一張醉翁椅過來,把他扶上去,小心翼翼的抬上山。
  進了宅,林大奶奶帶著人迎上來,這時就換了幾個粗壯婆子一路抬到原來住的院子,那幾個伺候陳知隆的丫鬟也回來了,見到陳知隆,一個個臉上添了悲戚之色,趕上去陳爺不離口,瞧起來別提有多傷心。
  桃姑瞧著她們臉上新擦的脂粉,還有明顯新換上的衣衫,心裡覺得實在不是滋味,林大奶奶嘴裡叮囑著那幾個丫鬟小心些,回頭瞧見桃姑站在那,忙笑道:“勞煩楚爺了,楚爺還請先進屋裡歇著,洗澡水干淨衣裳都預備好了。”
  照顧陳知隆還是累的,只是桃姑有一口氣提著不覺得累,此時林大奶奶一說就覺得渾身疲累,拱手就進了自己屋子。
  春花聽到腳步聲從背後掀開簾子出來:“楚爺回來了,洗澡水備好,楚爺會淨一淨吧。”說完端上一杯茶就退了出去,春花除了第一回要伺候桃姑洗澡被桃姑拒絕之外,其它時候都很乖覺。
  桃姑脫了衣衫,整個人浸在熱水中,舒服之外還覺得疲憊感更加重了,看來真是好日子過久了就體力不行了,當年在鄉下時候,別說這麼幾天伺候病人,農忙時候,成日在地裡拉犁使耙下種也沒覺得有多麼疲累。
  用水潑在身上,桃姑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想來自己真不像女人吧,不然怎麼林二爺會說陳知隆有龍陽之好呢?
  外面響起春花的聲音:“楚爺,你洗好沒有,陳爺要找你。”這又怎麼了,桃姑跨出浴桶,穿好衣服濕著頭發上前開門:“這是怎麼了?”
  春花臉上一臉好笑之色:“方才不是大奶奶遣了幾個丫鬟去服侍陳爺,結果陳爺嫌她們身上脂粉味太濃,說還勞煩你再服侍幾日。”
  原來是這樣,桃姑急急往隔壁走,那些丫鬟都已不見,只有林大奶奶帶著隨身丫鬟坐在那裡,看見桃姑進來,急忙起身相迎:“實在對不住,陳爺也不知怎麼發起拗性,況且王先生也說了,你知道陳爺該怎麼換藥,還要勞煩你幾日。”
  桃姑客氣幾句,往陳知隆那裡看去,陳知隆雖是趴躺,但一雙眼亮晶晶的看著桃姑,桃姑剛洗過澡,臉上留有一抹粉色,頭發上的水滴滴答答的往玉色的外衫上滴,打濕了一小片,連裡面白色的裡衣都能看見。
  陳知隆不錯眼珠的看著,美女出浴他看過不少,桃姑的姿色連普通都挨不上邊,又穿的厚厚實實,但陳知隆就是覺得她比別人都好看,原來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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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55

[size=3]第 50 章

  情人眼裡出西施,情人就是有情,有情?這又是怎麼說起,一直以來陳知隆只覺得自己對桃姑有的不過是憐惜或者敬佩?覺得心開始咚咚跳了起來,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就算當年未知人事的時候,初上船時偶有水手講些葷話,不過都付諸一笑,這樣的出身注定了對女子難以動情。
  女人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閒暇時娛目娛心所用,再美的容貌,再高貴的出身,也不過如此,動情這種事情,陳知隆當自己是永遠不會有了,當日在那荒島之上,開口要娶桃姑,不過為的是女子的名節,為何到了現在又有這樣念頭?
  陳知隆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荒唐,當日王老爺為了劉夫人拋家離國到那外洋,自己知道實情之後,也曾嘲諷過他,做男子的怎能事事由著女子,拋家離國也罷了,男兒家本就該闖蕩出一番事業,怎能由著妻子拋頭露面,去做那些事情?誰知王老爺反倒稱那是自己不識情滋味,若真動了情,怎忍看著她在後院憔悴,自然會由著她來。
  當日自己不過哈哈大笑,就算娶了妻子,也不會對她如此,誰知王老爺卻說,妻子和動情的人絕不一樣,陳知隆不由閉了閉眼睛,難道說自己當日太過鐵齒,上天就安排桃姑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子來讓自己破了當日的話?
  桃姑被陳知隆看的滿臉通紅,這低頭也不好,抬頭更不好,直視好像也不對,直到他閉上眼睛,桃姑還當他是養神,正松了一口氣,一直在旁邊看著的林大奶奶低頭一笑,抬頭時候那面上的神情可又是雲淡風輕了,輕移蓮步上前笑道:“是我的不是,倒忘了楚爺剛洗浴出來。”桃姑這才覺得自己的頭發又亂又濕,身上的衣衫也沒穿好,忙告罪不止,林大奶奶已經對身邊的丫鬟道:“還不快些服侍楚爺換了衣衫再來?”
  丫鬟急忙應了,桃姑看眼陳知隆,見他緊閉雙眼,還當他已經睡著,這才和丫鬟回到自己屋裡,春花得知來意,急忙上前伺候,打濕的外衫脫掉,換了件寶藍色的綢衫,腰上還是系了一條玉色絲絛,頭發干後梳成一個髻,用一支玉簪挽好。
  春花蹲下身替桃姑拉著衣角,笑道:“楚爺和初來時全不一樣。”桃姑拿著面鏡子在瞧,聽到春花的話,笑問道:“初來時如何?”
  春花想了想:“初來時楚爺就似個漁夫,不過常年在海上的人都如此,這幾個月就覺得氣度漸漸雍容,像個爺了。”桃姑不覺莞爾,還好是說自己像個漁夫,若說自己像個女子,那才叫全都白搭。
  收拾停當重新回到陳知隆那邊,林大奶奶已經走了,屋外只守著個婆子,見到她過來忙上前行禮,行禮起身時候還不住的往桃姑臉上瞧,桃姑雖覺得有些奇怪,也只當陳知隆說讓自己過來幾天這要求著實太奇怪了,也不在意就進了屋。
  陳知隆聽到她進來,忙閉上眼裝睡覺,桃姑上前看他氣息平穩,想來睡的真香,也沒什麼可做的,拿了本書坐在窗前的小榻上瞧了起來。
  陳知隆雖一直閉著眼,卻能聽到她的一舉一動,她輕輕走上前用手探一探自己的鼻息,她在架上翻找書本時的動作,還有她輕巧的走到榻前坐下,她身上沒有那些女子慣用的香氣,只有一種淡淡的,剛洗浴過的味道縈繞著自己,但這種味道卻比那些最上等的香料還要好聞。
  陳知隆覺得自己真的瘋了,怎麼能像個青澀少年一樣想著她的一切,一定是自己受了傷,所以才會胡思亂想,陳知隆這樣安慰著自己,等傷好了,定要讓林兄多送幾個美人來給自己。
  陳知隆的傷在桃姑的精心照料下,沒過幾天就生肉結疤,下地走路自然是早就可以,見他能下地走路,林大爺借口要分下桃姑的辛勞,送來兩個小廝來幫著照顧,當桃姑見到兩個小廝的時候,眼不由眨了眨,這是小廝還是丫鬟?
  面前這兩個大的不過十五,小的也有十四,都是白玉碾出的面龐,水汪汪的眼,一笑露出一口糯米小牙,唇就真如含著一顆櫻桃,看起來粉妝玉琢,雖著了小廝的服飾,桃姑看看他們又看看春花,春花已經算是個美人了,可和這兩小廝一比,就粗的不得了。
  春花是知道這兩小廝是做什麼來的,雖說沒見過,可也知道和唱曲的那些姑娘們一起的還有幾個絕美的小廝,輕易不讓見人的,這次一送就送來兩個,想起最近宅中所傳,陳爺原本好男風,這才不讓丫鬟服侍而拉著楚爺照料,看來這兩小廝是真的送過來替楚爺分辛勞的。
  這兩小廝見桃姑只皺眉不說話,互相對看一眼,不過他們都是從小被調 教伺候人的,心裡再有疑惑也半句話也不說,站的更恭敬。
  見桃姑遲遲不說話,那送小廝來的婆子嘴一撇,看來這陳爺和楚爺之間定是有事,不然怎會見了大爺送過來的小廝楚爺就不喜,定是怕分了恩愛過去。
  還是個爺呢,怎麼做這些孌童的事?婆子心裡對桃姑的鄙夷更深,但臉上還是笑道:“楚爺,大爺吩咐我送這兩個來,你可是不中意,要不要再換兩個?”
  桃姑啊了一聲,自己不過從沒見過這種專供男子取樂的孌童,一時看呆而已,忙坐直身子道:“這兩個就好。”說話時候桃姑又看了這兩小廝一眼,生的真是比女子還好看幾分,怎麼偏就做了這種事情?
  那兩小廝是乖覺的,聽到桃姑這樣說,雙雙上前跪地行禮,一開口那聲音嬌細,比女子的還嬌三分,桃姑不覺身上一酥,忙讓他們起來,這兩小廝雖站了起來,但心裡又在打鼓,雖說大爺說的是讓他們過來服侍陳知隆,可現在全宅子上上下下都知道陳爺和楚爺過的恩愛,方才楚爺又一臉莫測之情,想來自己的日子不是很好過。
  心裡這樣想,面上卻更恭敬,指望著楚爺不會遷怒自己,各懷心事見過,婆子的事也就完了,告退下去,急吼吼的想去找人說話。
  桃姑站起身:“既是過來服侍陳爺的,就隨我去見陳爺吧。”說著站起身往外走,兩個小廝互看一眼跟上,大那個趕緊在前掀起簾子,小那個恭敬跟在後面,等到了陳知隆門口,又是大那個掀起簾子。
  陳知隆這幾日身體雖好了許多,但還不能多走動,每日午間要睡一個時辰以養元氣,這也是為什麼婆子先把人送到桃姑這邊,桃姑進來時候,他午睡剛醒,剛披上衣衫准備下床。
  還不等桃姑說話,小些那個小廝就上前把陳知隆的鞋放到他跟前,大那個已經倒好一杯茶端到他跟前,這幾日是桃姑照料自己,桃姑本就沒學過服侍人的,這些都要自己開口才能有的,許久沒見這麼機靈的小廝,陳知隆不由愣了愣,接過那杯茶漱了漱,小那小廝已端過痰盂接了他吐出的茶。
  大那個小廝是一直等在那接了杯子,見陳知隆穿上鞋,又拿過一件斗篷給他披上,這一串動作看的桃姑歎服不止,這才是專門訓出來伺候人的,都不用主人開口說話。
  陳知隆坐下來才問道:“你們兩個是?”大那個小廝立即跪下回道:“小的們是大爺遣來替楚爺分分辛勞的。”這樣的小廝一看就不是做粗使的,陳知隆剛想開口回絕,抬眼看見站在一邊的桃姑,那回絕的話又咽了下去:“既如此,你們倆就留下。”
  說完陳知隆轉頭對桃姑道:“這些日子勞煩楚爺,楚爺也該歇息一些時候,等全好了,定會再致謝。”桃姑不料陳知隆又了這兩個美童就不要自己照料,沖口剛要問為什麼?卻又覺得不該,定一下才道:“這樣,在下就先回去。”
  說完拱手而出,陳知隆沒想到桃姑答的這麼爽快,心頭頓時不知是什麼滋味,難道說她對自己毫無情義,答應來照料不過是怕欠自己的情?陳知隆坐在那裡想了半響,還是不知該怎麼想,那個小點的小廝總是年紀小些,見陳知隆不說話,開口就問:“陳爺可是在想楚”
  話沒說完嘴就被大些那個小廝捂住,這樣找死的話也問,實在是辜負了師傅們的教導。陳知隆卻全不在意,回頭一笑:“你們兩個都叫什麼?”
  大些的唱個喏道:“小的名喚旺兒,他叫喜兒。”旺兒喜兒,倒好喜慶名字,自己卻連現在都不知道楚陶本名什麼,陳知隆垂下眼簾,等那日得空問一下,可是問女子的閨名,這個含義?
  桃姑既不再去照料陳知隆,平時空閒就多了,但不知為什麼,此時卻不能像當初一般心靜,見那兩個小廝在陳知隆屋裡進進出出,拿東拿西,桃姑就覺得心裡有火,索性帶了東西去望海亭上坐坐。
  這地方地勢高,風又大,少有人來,桃姑在那裡坐了半響,被海風吹的腦仁有些清靜,這才打開手裡的書,陳知隆好男色還是好女色,又和自己有何相干?掏空的是他的身子,又不是自己的。
  桃姑是這樣想的,手中的書卻被揉的全是皺,更是半個字都看不進去,哎,自己這是怎麼了?當日知道裘世達另娶,不過想的就是如何討個公道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心如亂麻。
  “楚爺,你的情人不要你了嗎?”這一口有些怪的官話都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艾麗莎說的話,桃姑轉頭,艾麗莎臉上的神情透著落寞,這倒怪了,林大爺已經回來很久,聽得為了艾麗莎的事還處置了兩個婆子,按理說這樣的寵愛艾麗莎應該得意才是,怎麼看起來反而透著憔悴?
閨名

  艾麗莎連笑都有些苦澀,得不到桃姑回答的她徑自坐到桃姑面前:“是啊,所謂情人不過是喜歡你的時候來看你,不喜歡你的時候就不要你。”桃姑聽的十分費解,林大爺對她的寵愛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實在不明白艾麗莎的閨怨從什麼地方來,想出言反駁可又覺得沒有理由,過了許久桃姑才開口勉強道:“林大爺他是不會不要你的。”
  這話聽起來都毫無底氣,艾麗莎要的和林大爺給的不是一樣東西,這樣的糾結,只怕到死都攪不清楚。果然艾麗莎臉上的笑容變得更苦澀:“我明白,剛開始時候就明白,可是這不是我的選擇。”
  桃姑似乎能看到她眼裡隱約出來的淚,想起曾經聽人私下議論過,說艾麗莎在他們本國也是出身很好的人家,來到這陌生遙遠的地方,做了這個男人的妾,妻妾之別,庶幾天壤之分,她又怎麼能甘心?
  艾麗莎看著遠方,海風吹起她的金發,很久過後她才轉過頭:“真想回去啊。”回去?回他們本國嗎?那個在陳知隆他們口中信奉天主的地方,不知道那個地方,有怎樣的水土,才能養出艾麗莎這樣和中國女人不一樣的女人來?
  桃姑在心裡躊躇半響:“艾麗莎,我國有雲,心安處既是故鄉,你又何必如此?”心安處既是故鄉?艾麗莎長歎一口氣:“可是我的心不安,能讓我安心的是另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有不同於這個地方的男女,節日時會有人唱歌跳舞,姑娘們大膽奔放,有喜歡的人會甘於做他的情人,就算私奔也沒什麼要緊,媽媽會烤出新鮮美味的面包,爸爸在算賬完後會給在一邊等待著的自己一塊糖。
  妹妹會跟在自己後面爬樹淘氣,惹得艾斯媽媽看到她們把裙子弄濕以後氣的大叫,這樣不是淑女的表現,而媽媽永遠都會笑著出來,告訴艾斯媽媽她們還小,然後又是一番嘰嘰喳喳。
  那樣的日子是多麼美好,而不是關在這個宅子裡面,被教導什麼規矩?以前一直以為艾斯媽媽的教導已經是非常嚴厲了,比起這裡的規矩來,艾斯媽媽的教導簡直不值一提,還要學刺繡,繁雜的中國刺繡和自己曾學過的刺繡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自己的抱怨都沒人聽,侍女們永遠都是低頭垂手,連到海邊走走都要偷溜出去,還有軒懷,他曾說過愛自己,可是不答應讓自己離開這所宅子,說沒有這種規矩,規矩規矩,到處都是規矩,艾麗莎覺得自己的生命都要枯萎了。
  艾麗莎長歎一聲,對上了桃姑的眼,這個男子,肯做了另一個男子的情人,一定也是性情中人,可是剛才談的那幾句又讓自己那麼的失望,他也會說規矩。
  艾麗莎把眼角不知什麼時候冒出的淚擦掉:“楚爺,這個地方,可有不講規矩的嗎?”桃姑剛想說出不依規矩,何成方圓的話,頓時想起只怕這樣說出她也不懂,淺淺一笑:“艾麗莎,習慣就好了。”
  艾麗莎猛地搖頭:“可是我不習慣,楚爺,如果有一天陳爺要為了規矩另娶他人,難道你也要習慣就好?”艾麗莎這話說的桃姑一愣,陳知隆和自己什麼時候扯上關系?
  艾麗莎見她發愣,微微一笑:“你也不會習慣是不是?但是我聽軒懷說過,陳爺終究是要娶一個女子的。”他要娶別的女人?桃姑一直都曾想過陳知隆會另娶,可為什麼聽到這個消息,自己的心會這樣難受?
  艾麗莎索性把林大爺說過的話全說出來:“軒懷還說,好男色的,就算再情比金堅,也要娶個女子傳宗接代。”好男色?情比金堅,桃姑終於理順這中間的關系,難道說現在宅裡都在傳說自己和陳知隆之間是龍陽之好,這又是從何說起。
  看見桃姑一臉瞪目結舌的樣子,艾麗莎反而安慰她道:“楚爺,這種離經叛道的事情都可以做了,別的還怕什麼呢?”
  離經叛道?這又是那到那?桃姑也不想解釋,艾麗莎已經又勸她了:“楚爺,你可以和陳爺私奔啊,反正你們都是走海路的,到時候到一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這樣就沒人逼陳爺娶妻生子了。”
  私奔?兩個大男人私奔,艾麗莎也真想的出來,桃姑勻了勻氣,看了看她,決定心平氣和的對她說她誤解了的時候,有丫鬟的叫聲響起:“艾姨奶奶,你在哪呢?”
  艾麗莎噌的站了起來,匆匆往下面跑去,看著她飛揚起來的裙邊,桃姑喊了一聲又坐下,龍陽之好,這是誰傳出來的謠言,難怪春花這段時間看自己的眼光和平時不一樣還有林大爺突然送來兩個小廝。
  要不要去找人說說清楚,自己和陳知隆之間本就是清白的,而不是什麼龍陽不龍陽?會不會越描越黑?還是干脆疏遠陳知隆好了,可那樣別人會不會說自己這是吃醋。
  在房裡思量了幾日,桃姑決定還是去找陳知隆討個主意,自己罷了,本就是女子,而陳知隆還要在這邊行走,到時候這個謠言傳開了,對他很是不好,主意拿定桃姑就踏足了數日沒去的陳知隆的房內。
  到的時候,那兩個小廝想是都被他差去別的地方了,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醉翁椅上,左手邊是盤新上的瓜果,右手邊放著一壺茶,他手裡拿著本書,看起來是十分的逍遙自得。
  聽到桃姑的腳步聲,他還當是小廝回來,喊了一聲:“快添些水來,茶沒了。”桃姑拿起茶壺,提起爐子上的水壺倒滿一壺,這才放了回去,陳知隆手伸在那裡,等不到小廝把茶倒好放到自己手中才放下書,看到自己面前站著的是桃姑,他急忙站起來:“楚爺來了,失禮失禮,快些請坐。”
  桃姑卻沒有坐下,還是站在那裡,看著陳知隆卻不知道這話該從什麼地方說起,該說宅中的傳言呢還是別的?
  她這一局促,陳知隆也感到奇怪,除了剛開始見面時候,後來兩人之間的來往可以說是越來越融洽,怎麼她會突然這麼局促?
  而且這幾日不見她,陳知隆竟覺得有些離不開她,幾回聽到她在隔壁喚丫鬟做事,就想命小廝把她請過來說話,但每次都忍住,還自己告訴自己,漸漸就會習慣看不到她了,現在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跟前,陳知隆才知道什麼習慣全是自己騙自己的。
  這事不管怎麼說也是自己帶來的,桃姑拱手作了一揖:“陳爺,近日宅中有些傳言,說的是你我之間,說有什麼情比金堅,龍陽之好的話,你我二人心意如何,自然都是知道的,想來會給陳爺有些不便。”
  情比金堅,龍陽之好,這是哪裡傳出來的,她明明是個女子,陳知隆一瞬間有點著惱,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問出來:“你叫什麼名字?”
  這反應也實在太奇怪了?桃姑一愣,但還是答道:“在下姓楚名陶。”
  “不,是你的本名,你的,”陳知隆遲疑一下:“閨名。”桃姑這下是真的發懵,這樣的話會是一向沉穩的陳知隆問出來的嗎?
  正常女子被問到閨名都該薄怒後罵自己一句登徒子吧?陳知隆看著桃姑怔在那裡,不知是被自己嚇到還是怎麼,決定再加一句注解:“我只是覺得,我們識得那麼久,也該知道你的名字。”
  桃姑遲疑半響:“桃姑,楚桃姑。”話剛說完,桃姑的面上飛起一陣緋紅,女子的名字,只有爹娘能叫,兄長能叫,日後出了閣丈夫能叫,旁的男子是不能叫的,自己這樣,可是知羞還是不知羞。
  桃姑,還真切合,陳知隆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桃姑,楚陶,原來如此。”桃姑臉上的緋色漸漸褪去:“陳爺,在下把本名告之,是視陳爺為,”為什麼?陳知隆還等著桃姑後面的話,桃姑卻說不下去,為什麼,為兄長嗎?又覺得自己高攀,為丈夫嗎?可是自己和他之間,一直都是發乎情,止乎禮,發乎情?桃姑被這個念頭嚇到了,什麼時候產生的情,又因何而生?
  看著陳知隆,一想到他日後要娶別的女子,桃姑就覺得有些不舒服,雖然理智告訴她,陳知隆娶別的高門大戶的閨女為配,才是道理,但是為什麼心裡會有從來沒感覺過的疼?
  陳知隆見她一會搖頭一會點頭,一句話不知怎麼來到口邊:“你放心,我不會娶別人的。”這話讓桃姑臉上的紅色更盛,不會娶別人,陳知隆看著她滿是紅色的臉,此時的她在自己眼裡又添了幾分嬌媚。
  喜歡就是喜歡,又有什麼了不起?當日王老爺都能娶了劉夫人,自己娶她又怎樣?況且她的身子已被自己看過,名節已經全毀,日後去了陰曹地府也會被閻王記上一筆,從來不相信鬼神的陳知隆在心裡念叨不休。
  正要說話時候就聽到林二爺的聲音:“陳兄,我明日就要走了,特來辭行。”那個行字還在空中回蕩,林二爺的眼頓時瞪的極大,看見兩人站在那裡,好像剛才還聽到什麼不會娶別人的話,難道說自己打斷了他們的盟誓?
  林二爺想退,但外面又湧進來一群人,除了林大爺,還有小廝和下人,下人們手裡都拿著東西,瞧來是要把酒擺在這裡。
  看見屋裡情形都怔在那裡,林大爺最先醒過來,又用眼去溜那兩個送過來的小廝,又看看桃姑,陳兄的眼是被什麼東西蒙住了嗎?
  桃姑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直伸到頭頂心,這下,他和自己的這龍陽之好,是再怎麼都洗不脫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56

[size=3]相悅

  林大爺舉起手想說話,陳知隆看見他動了,也拱手為禮:“原來明日林二兄要走了,看來我們今日不醉不歸。”林二爺的眼可一直都沒離開桃姑身上,沒看出來,陳兄喜好的是這樣的,貌不驚人,不帶媚態,身上連二兩肉都沒有,根本沒聽到陳知隆和他說話,還是林大爺見他眼直盯著桃姑瞧,這既是別人的禁臠,怎能再容得自己兄弟這樣看,連拉他幾下他才回過神來,對陳知隆行了一禮。
  他們既在那行禮寒暄,小廝們就退出去到那院中擺設酒席,那兩個小廝的眼有意無意總往桃姑身上瞅,怎麼都沒看出來。
  桃姑從初時的慌亂到了現時已慢慢平靜下來,當聽到陳知隆說自己不過是來找他說話時候,這才舒一口氣,方才可還擔著心,怕陳知隆為了洗脫並不好龍陽的事情,把自己是女子的事說出,那時眾人的目光可著實難以應對。
  卻全然忘了這被說成是孌童之流,對男子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辭過林家兄弟約她一起飲酒的邀約,桃姑這才回到房裡。
  到了房裡桃姑才覺得臉直發燙,方才陳知隆說的話一句句都拿出來想,難怪當日在裘家時候,閒時白話,總有人說,男子有時候說的話,會讓人心裡比吃了蜜還甜,自己當時還不信,裘世達也算讀過幾年書的人,可對自己從沒說過什麼讓人聽了會比吃了蜜還甜的話。
  可是今日竟聽到了,桃姑摸摸自己的臉,又從梳妝台上拿過一面鏡子瞧瞧,當日只覺得自己怎麼看怎麼不好看,可是今日看來就十分順眼,眼睛大而有神,面皮雖黑,可這裡的女子面皮大都是黑的。
  鼻子雖扁,鼻頭卻也圓圓,額頭上的疤,桃姑用手摸著這個疤,那還是小時淘氣從樹上掉下來摔的,大嫂進門後還譏諷的說過自己這疤端端正正在了天庭,日後定會命運多仄,卻只靈驗一半,雖被裘家休棄,但能有這番奇遇也不枉了。
  春花也不知道是和什麼人在那裡說話,挑起簾子的時候還在笑:“知道,我省的。”抬頭看見桃姑手裡拿著一面鏡子在照,反唬了她一跳,這照鏡子是桃姑少見之舉,更何況此時的桃姑滿面喜色,想起方才那婆子說的話,春花不由抿嘴一笑,難怪這楚爺不要自己伺候洗浴,原來是和陳爺情深意重,只是這樣不遠萬裡相隨,陳爺卻也只對他平平。
  想到這,春花不由輕歎一聲,桃姑聽到她的歎息,放下鏡子道:“你歎什麼?”春花臉上早換了笑容:“奴婢並沒歎氣,只是瞧著楚爺面上有喜色,想是喜事近了。”
  喜事?桃姑眉微微一皺,春花端杯茶上來,見桃姑看著窗外,又笑道:“奴婢還當楚爺也去吃酒去了,這才沒在裡面侯著,和他們在外面閒話。”
  桃姑不是多話難伺候的人,不過淡淡一笑又坐在那裡看書,春花看著她的動作,楚爺的容貌和那兩個小廝比起來,實在是太不一樣,陳爺的喜好還真是與眾不同。
  這夜的酒一直到了月上中天才散,桃姑聽著他們那裡傳來的喧嘩,林二爺想是喝的醉極了,嘴裡還在嚷著我沒醉,沒醉的話,接著是林大爺和陳知隆互道安置的聲音,聽起來,陳知隆的聲音怎麼會那麼好聽,低沉醇厚,桃姑覺得臉又開始發燙,這是不是她們說的思春?
  許久之後,院子裡漸漸安靜下來,桃姑還是睡不著,聽著外面一片寂靜,索性披了衣衫出去走走,拐過院門,走進那個小花園,月光照在水池上,桃姑走上前,用手撥一撥水面,圓圓的月亮就破碎了。
  身後突然傳來呼吸聲,桃姑的頭發絲都豎起來了,這裡再怎麼說也是海盜窩,總不會現在有人尋仇吧,強自鎮定轉頭,對上的是陳知隆的眼,隨之而來的還有他身上濃烈的酒味。
  兩人離的很近,也許是月色可以遮擋羞澀,桃姑有些著迷的看著他,怎麼從來沒發現他這樣好看,額頭很飽滿,眉毛很濃,眼睛很亮,鼻子很高,嘴巴在新生出的胡子簇擁下,顯得整張臉都很剛毅。
  桃姑看著陳知隆,陳知隆也看著她,月色給她的臉添上一絲柔和,平時並不出色的五官也顯得很美,還有她的唇,陳知隆又想起了那日在荒島上的時候她的唇覆上自己的嘴把藥喂到自己嘴裡的事情,那時候雖然自己燒的迷迷糊糊,可還是記得那是多麼柔軟。
  陳知隆踏前一步,伸手摸上了她的臉,他手指滾燙,桃姑的臉在夜風的吹拂下本來有些發涼,但隨著他手指的輕撫,桃姑的臉更加發燙。
  “嫁給我吧,等一回到家鄉,我就遣人去你家提親。”陳知隆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麼美的月色,這麼動聽的話語,桃姑覺得是不是陳知隆身上的酒味太濃,為什麼自己也有些昏昏欲醉的感覺?
  明明知道兩人之間是天壤之別,不該答應的,可是桃姑還是點了頭:“好。”陳知隆輕輕一拽,桃姑就被他抱個滿懷,桃姑閉上眼睛,心裡有個聲音在說,這是不對的,可是另外有個聲音又在說,想那麼多做什麼?就算只是一場夢,那也要把這個夢做下去。
  可是這不是夢,桃姑看著手上的一顆寶石發愣,這顆寶石也是紅的似血,陳知隆說了,這顆寶石和自己手裡的那顆恰就是一對,這樣的東西總要成雙才好。
  桃姑歎氣把這寶石和原來那顆放在一起,瞧起來果然是一對,放在那裡都是流光溢彩的,可桃姑還是覺得是一場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醒掉,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像劉夫人一樣自如,實在不行像月娘一樣,丈夫要納妾,就先給自己尋十個面首過來?
  有人在外面講話,中間似乎還摻雜著春花的小聲驚叫,這又是發生什麼事情?桃姑掀開簾子,想讓他們說話小聲一些,卻被那人說的一句話驚住,誰也沒想到艾姨奶奶會?
  艾麗莎怎麼了?桃姑皺眉,春花已經看到桃姑出來,擺手示意那婆子不要再說,笑著上前:“楚爺午睡醒了?”桃姑也不理會:“方才你們說艾姨奶奶怎麼了?”
  那婆子面露尷尬之色,這私自議論已是不該,議論了還被人聽到就更該打,她拍了拍大腿:“哎,楚爺,沒什麼事,好好的呢,老婆子就先走了。”
  說完就溜,桃姑也不說話,只是瞧著春花,春花遲疑一下,這事遲早會被人知道,說不定大爺還要來尋楚爺幫忙,臉上的笑堆起來:“今日不是二爺走嗎?結果船開出去一個時辰之後,伺候艾姨奶奶的丫鬟來報,艾姨奶奶不見了,在宅子和島上四處找過都沒人影。”
  這每天出海的船有多少人都是有數的,除了林二爺今日出去的船之外?難道說艾麗莎竟然趁亂混上林二爺的船走了,可是這也不對,林家的船前後上什麼人都細細點過,怎麼會讓她混上去,難道說是林二爺也在中間幫忙?
  想起那日陳知隆受傷的消息傳來,自己和林二爺一起上船時候,林二爺在遇到艾麗莎時候臉色有點不對勁,難道說他們叔嫂之間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私情?
  可是艾麗莎明明又對林大爺一往情深的樣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春花見桃姑聽說之後,只是站在那裡發愣,會錯了意,心裡歎道,這艾姨奶奶還真是和狐精樣的,勾完一個又一個,大爺得了她,就把大奶奶和另外幾房姨奶奶當做擺設,二爺見了她,也是成日笑,這會又來個楚爺也是如此,這楚爺還是陳爺的禁臠。
  桃姑渾然不覺春花已經想歪到天邊去了,回過神來覺得自己這種反應不對,怎麼說自己現在也是著男裝的,該行男子的事情,別人內宅的事,於自己又有何干,剛要轉身進房就見陳知隆從外面走進來。
  見了他,桃姑恰似新婦初見新婿,那臉不自覺的就紅了,但在春花面前,還是要掩飾一下,桃姑拱手剛要打招呼,就見陳知隆手一擺:“你隨我上船去。”
  上船?沒聽說過今日就走啊?桃姑愣在那裡,陳知隆已經道:“這裡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的,不過就是幾件衣裳,丫鬟收拾就好。”
  桃姑眨一眨眼:“陳爺,你總也要說我們去哪,為什麼去?”陳知隆停下腳步看眼春花,春花乖覺鑽進房裡替桃姑收拾起衣物來,陳知隆這才道:“我們去追林二兄的船,說不定這一路就要追到爪哇。”
  那麼說艾麗莎的確是和林二爺走的?桃姑遲疑一下還是問了出口,陳知隆重重點頭,方才在那裡勸了暴跳如雷的林大爺半日,最後才定下自己帶船去追他們,可是又放心不下桃姑,這才回到這裡要桃姑和自己一起走。
心跡

  收拾好東西,也沒來得及辭一辭林大爺和林大奶奶,桃姑就和陳知隆到了船上,水手們正在往上面裝食水,這次去爪哇比不得上次匆忙去接陳知隆,等了有半個時辰也沒裝好。
  桃姑坐在艙裡,心裡不知是什麼想法,雖說是嫁雞隨雞,但按了艾麗莎的說法,她本國裡的,又沒嫁了林大爺,談什麼嫁雞隨雞,桃姑不由歎了口氣,陳知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休要為艾麗莎擔心,等見了林二兄,我自然有說法。”
  他竟明白自己的心意?桃姑看著他,陳知隆的唇又往上翹,露出一個笑容,是的,這個人是無所不能的,既能代替林大爺前去追那對男女,自然也能保全住艾麗莎,桃姑覺得方才的焦慮毫無理由,忍不住問了出來:“你不會覺得艾麗莎這樣的舉動太?”
  陳知隆笑的比剛才還好看一些:“艾麗莎不是我國女子,他國的風俗自然和我國不一樣,雖說入鄉隨俗,也有主隨客便的說法,何必拘泥一時一事?”
  說的真好,桃姑點頭,看向陳知隆的眼神裡含有的溫情更甚,陳知隆看著她,有些等不及想要看她換上女裝是什麼樣子?到時她會不會更加的溫柔?
  有腳步聲傳來,陳知隆急忙坐正身子,水手進來垂手而報:“大奶奶來了。”話剛說完,林大奶奶就走了進來,她臉上的妝容依舊精致,頭發上的首飾一樣不少,臉上的神情也沒有一毫變化,只有眼中偶爾閃過的一絲疲憊。
  行禮之後,林大奶奶也沒坐下,只從丫鬟手中拿過一個小包裹:“家裡出了這樣的事,還勞煩陳爺,陳爺和拙夫乃剜頭之交,旁的話也沒什麼多說,楚爺初會,這些就當是送行的禮物。”
  說著遞給桃姑,桃姑本想推辭,推辭了又怕林大奶奶心裡不悅,接過包裹謝過林大奶奶,林大奶奶又說幾句,這才下了船。
  看著她的背影,桃姑不知怎麼覺得有些惆悵,看起來風光無限,但連這些事情都要出面料理,捏一捏手中的包裹,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陳知隆倒笑道:“林大嫂對你極好,我和她相識這麼多年,從沒給我送過禮物。”
  桃姑並沒打開包裹,就像說給自己聽一樣:“做女子的,為什麼不能要求丈夫的一心一意,若像秋大嫂一樣,能說出夫若要納妾,自己就要去納面首,天下的男子只怕也不會去納妾了。”
  陳知隆的眉微微皺起,終於伸手握住桃姑的肩:“日後我若要納妾,你就納十個面首,如何?”桃姑手裡的包裹落地,轉頭看向他,陳知隆彎腰撿起包裹:“男子納妾之時,只想著自己歡喜,不知道女子孤寂,若妻子納了面首,將他冷落,他那時才明了孤寂之苦,己所不欲,何施於人?”
  桃姑臉上先是錯愕,後是深深的笑容:“故此你才不娶妻子?也是知道妻子一人在家孤寂之苦?”陳知隆微微愣住,但終於點了頭,原來這個男子是這樣好的人,桃姑臉上的笑容看在陳知隆眼裡,就像三月開的春花一樣,不過他還是慢慢的說出來:“況且走海路的,難免遇到不測,連累她青春年華失夫,我又何必多造一重孽?”
  桃姑此時的心情就好像飛鳥一樣,繞著桅桿上下盤旋,這樣有仁有義的好男子,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陳知隆的手:“我不怕走海路的辛苦,也不怕走海路遇到不測,日後就讓我陪著你吧。”
  陳知隆的笑容更深,他並沒點頭,只是看著桃姑的眼,好像要從桃姑眼裡看到她的心裡,能有個不怕一切跟著自己走海路的女子,從此不再孤單,這是多麼快樂的事?難怪當日王老爺會說自己不懂,確是不懂,能有這樣一個女子陪伴,懂得自己心裡所思所想,而不是用來娛目娛心之用,是何等令人滿足的事。
  桃姑被他看的羞紅臉低下頭去,心裡卻有一絲得意漸漸漫上來,那唇邊的笑更是藏不住,陳知隆見她害羞,把手裡包裹打開,笑道:“我倒要瞧瞧林大嫂送你什麼?”
  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一套大紅的女子衣衫,從裡衣到外衫再到繡花鞋,樣樣俱全。
  料子不錯,做工精細,繡活出色,桃姑一看這大紅色,那臉比這衣衫的紅色還要紅上幾分,陳知隆微微一笑,心裡已經知道林大奶奶用意,瞧桃姑一眼,把衣衫包好遞給她:“楚爺,這定是林大嫂給你娶親時候預備的。”
  這調侃的話惹的桃姑白他一眼,劈手奪過包裹,扭身想走,卻不知道往哪裡去,這船上就那麼小的地,陳知隆放聲大笑,桃姑不由更加惱了,放下包裹雙手就去捶他的胸,門口傳來尷尬的咳嗽聲,一個水手站在那裡,想進不敢進的樣子:“陳爺,船已經可以開了。”
  陳知隆嗯了一聲,轉身出去,桃姑把艙門關上,打開包裹細細的看了起來,這樣的衣衫總要好幾十兩銀子吧,還有這繡花鞋,就是可著自己的腳做的,林大奶奶原來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還看出來陳知隆和自己之間的事情。
  桃姑覺得臉越來越紅了,就算是夢,也讓這個夢長一點,再長一點。
  果然不出陳知隆的所料,他們的船速雖然極快,但一路追到爪哇也沒見到林二爺的船,到了爪哇,上岸後就徑自進了林家商行。
  進去時候,林二爺正在那裡和客商談生意,瞧見他們,臉上露出又歡喜又驚奇的神色:“陳兄來的好快,來來,先這裡坐,等我談完再說。”
  說著伙計上前來安放凳子,又端上椰子汁,依舊著男裝的桃姑安靜的坐在那裡,當了眾人,她又是那個沉穩少語的楚陶,側耳靜靜的聽客商說的話,這一年多的刻苦學習,桃姑的佛朗機語聽的已經不差,客商講的語速雖然很快,她也能聽懂。
  猛然桃姑聽到艾麗莎的名字,這讓桃姑差點打掉了手裡的碗,陳知隆也聽到了,不過他比桃姑鎮定多了,只是微微一笑,接著那客商又講起別的來,等生意談完,林二爺送客商出去,這才轉回來笑道:“陳兄想是受了家兄委托吧?”
  陳知隆也不拐彎抹角:“林二兄,你也知道,那是你兄長心坎上的人,你怎麼能如此荒唐?”林二爺臉色還是半點沒變:“陳兄也以為我是被艾麗莎美色所惑,才攜她私奔?”
  陳知隆搖頭:“不,我知道你是憐她遠在海外,想把她送歸家鄉,可是你要知道,她回鄉的路何止萬裡,又是海路,那些佛朗機人,雖說是商人,可個個和海盜差不了多少?她一個十八的美貌弱女子,上了那船,就是羊入虎口,你又怎麼能保的住她周全?”
  這番話說的極有道理,桃姑也點頭不止,當初艾麗莎來的時候,是全家一起,那時船上除了她家還有別的做著發財夢的商人,現在回去,是孤身一人,孤身而美貌的女子在一艘全是男人的船上,這樣的結局,桃姑連想都不敢想的。
  林二爺也點頭:“陳兄你說的自然是有道理,我左思右想,除了把她托付給相熟的商家之外,再讓她扮男裝而行,況且據她所說,她外婆家在佛朗機,也算是大戶人家,只是當日她父親家敗落,她娘才商量了和她爹私奔到另一個地方,她外公勃然大怒才沒扶持她爹,而她舅舅對他們還好,到時把她舅舅的名號搬出來,也能嚇的到人。”
  陳知隆的眉頭鎖的還是那麼緊:“林二兄你實在想的太好,他們全家離開佛朗機已經七八年了,誰知道她國內是什麼情形?如果她舅舅真的有情,這麼多年又怎麼不聞不問?這年年都有從佛朗機來的船,怎麼沒一艘船上下來的人有問起她家情形的?”
  林二爺還想再說,有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從一扇門後走出艾麗莎,她已經把金色的長發束起,穿的是她本國的衣衫,只是沒戴首飾,也沒有那麼袒胸露背,臉上卻像發著光芒,她徑自走到陳知隆跟前行個禮:“陳爺,我曉得你是擔心我,但二爺能夠帶我從林家離開,已經是天大的恩德,我回佛朗機,自然也不會再讓他幫忙,等會我就去找這裡的總督,我曾聽母親說過,這裡的總督是她從小的玩伴,到時看在母親的份上,想必他會給我想辦法。”
  還有這一手,陳知隆的眉頭並沒松開:“裡森姑娘,我國曾有句古話,人走茶涼,你的母親已經去世很久,他也未必肯幫忙。”
  聽到提起母親,艾麗莎眼裡有亮晶晶的光閃過,但只一瞬她就抬頭笑著說:“陳爺,不試試,又怎麼知道成不成功?況且我在這裡待久的話,只會讓二爺為難。”
  看來艾麗莎主意已定,陳知隆沒有再勸,桃姑不由生起敬佩,這樣的女子,的確不該在那個島上過了一輩子的,即便這輩子是錦衣玉食,什麼也不缺少。[/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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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兄弟

  一個月後,爪哇碼頭,桃姑看著載著艾麗莎的船遠去,心裡感慨萬千。那日去了總督府才知道,艾麗莎母親兒時玩伴不是這裡的總督,而是佛朗機在呂宋的總督,呂宋此時的情形還是不明朗,林二爺找了佛朗機的客商讓艾麗莎寫了封信帶去,上面還押了個徽記,聽艾麗莎說這是他們的家徽,就算流落這麼久都不敢扔掉的。
  在等呂宋來信時候,艾麗莎日夜焦慮,林二爺也好不到哪裡去,陳知隆這邊沒有消息回去,難保林大爺不會親自前來爪哇,那時艾麗莎可就難走了。
  況且呂宋總督未必會賣艾麗莎母親的面子,那時候別說艾麗莎想回去,林家兄弟之間也會生波折,雖說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但為了好看衣服砍斷自己手足的事情比比皆是,到時林家兄弟之間真生出齷齪,艾麗莎心裡也會不好受。
  在這思慮重重之中,呂宋終於有了來信,不光是信,同來的還有士兵,說是總督派來接裡森姑娘的,看了信林二爺才知道艾麗莎的舅舅並不是沒有來尋過他全家,只是隔著茫茫大海,來回一次也要年余,每年有船要往這邊來的時候,她舅舅都托人尋找自己姐姐全家的消息,呂宋總督那裡也接過信,一有裡森家的消息就帶回去。
  這次收到艾麗莎的信,呂宋總督一來覺得沒有負了朋友的所托,二來還記得當年艾麗莎的娘,派人帶了船就來爪哇接艾麗莎。
  知道了前因後果,林二爺不由額手稱慶,收拾起東西送她上船,艾麗莎除了高興之外,還覺得有些惆悵,此一去,就再見不到軒懷,桃姑同是女子,能看出她的惆悵,只是現在自己身著男裝,情感之事也不好多勸。
  倒是艾麗莎笑著問她:“楚爺是男子,肯隨陳爺天南海北的走,定是對陳爺情深意重才會如此。”桃姑只是笑而不答,艾麗莎也習慣了,看著遠方大海,過不了多少日子,就可以重新聞到家鄉的味道。
  林二爺遣人把給艾麗莎的東西裝上船,不過就是絲綢,茶葉和瓷器,還有些寶石,香料,船小,東西多,差不多一個貨艙全都裝滿這些東西。
  艾麗莎嚇了一跳:“二爺,這些東西也太重了,要不了這麼多。”林二爺的笑容是半點沒變:“再怎麼說你也做了我一場嫂嫂,再說你回去也要生計,手裡有些東西,就算依著你舅舅說話也要響些,況且這些在你們國家是值錢的,我們卻是看的平常,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嫂嫂?艾麗莎輕輕重復了這句,無論怎麼說,軒懷對她是極好的,桃姑見了,想了又想,從腰間拿出那串項鏈來:“我許多東西都落到海盜手裡,只有這東西還放著沒動,你就拿去,休嫌輕鮮。”
  艾麗莎行禮接過,東西已經全裝上船,林二爺又塞給她百來兩銀子,讓她這一路上好花,士兵催了幾次,林二爺和桃姑這才對艾麗莎道聲珍重,下船別過。
  桃姑收起感慨,和林二爺一起回去,看著明顯有些惆悵的林二爺,桃姑明白他對艾麗莎不只是憐惜,但能夠把心愛的人放飛,這等事體,也是少有人能做的出來,想到這裡,桃姑不由對林二爺生起一股敬佩來,誰能想到一向看起來不過是紈褲般的林二爺也能有這樣胸襟,真是人不可貌相。
  又在爪哇住了幾日,當日陳知隆在林家還存了有幾萬兩銀子,此時就全拿了出來辦貨,桃姑這才知道,雖說陳知隆出身富家,但這海外的東西可全是他一手一腳自己打下來的,包括當日和林家兄弟的相識也是如此,否則這走海路也不會這樣順當。
  看見陳知隆辦貨,桃姑也動了心思,徘徊幾日,和陳知隆說出要借他的銀子辦些貨去,陳知隆聽的眉頭一皺,接著就笑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說的,我的東西你拿了就是,怎麼還要提一個借字?”
  桃姑的臉霎時又紅了起來,陳知隆見她這樣,沒有說旁的話,寫一條子讓她去和林二爺支一千兩銀子買貨,桃姑急忙謝過,就拿了條子走,剛走到前面就看見一群人過來,仔細一看,當頭的竟是林大爺,他竟然追來了?
  桃姑心裡叫聲不好,林二爺已經走了出來,看見兄長林二爺急忙行禮下去:“大哥是幾時到的,怎麼也不通報一聲,就匆匆來了?”
  林大爺看見兄弟,登時就一片鐵青,恨不得當時就把他撕碎了好些,只是兄弟之間為個女人翻臉,說出去也是不好聽的,那鐵青的臉色總算放柔一些,只是哼了一聲繼續往外走。
  林二爺跟在後面,不過問些大哥怎麼來的這麼迅速的話,家裡還好,有的沒的在說,桃姑一顆心卻像有十五個吊桶在打水,就算艾麗莎已經走了,萬一林大爺一怒,派船追上去,海盜可不怕什麼官府,怕官府的就不會做海盜了,那時豈不白費了艾麗莎這番周折?
  林大爺徑自進到商行,裡面還坐了幾個客商,林二爺還想坐下和他們談談,林大爺已經對那幾個客商拱手:“今日家下有事,還請改日再來。”雖說艾麗莎這件事是機密的,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林二爺帶了林大爺姬妾到了爪哇的事雖不是人人知道端裡,卻也聽了一些風聲,方才林大爺進來時候那鐵青的臉色是個人都看的出來的,聽了這話,個個打聲招呼就退了出去。
  這屋裡就只剩下桃姑和他們兄弟還有幾個伙計,林大爺重重哼了一聲,掀開簾子,面罩寒霜的對林二爺道:“你跟我進來。”看來這是要找林二爺算賬了,伙計們想跟著上去,被林大爺眼一瞪,一個個又乖乖退下,桃姑還在徘徊,林大爺總算看見她:“楚爺還請在外面喝茶。”
  看來自己也進不去,這林大爺看著雖文弱,可是聽陳知隆說,也是血海裡拼出來的,萬一一失手把林二爺打死了怎麼辦,桃姑急得團團轉,抬眼看見林家兄弟雖進了屋,關了門,但從後面繞過去就是窗邊。
  桃姑繞到後面,躡手躡腳的走到屋邊,這地方天氣炎熱,房子大都是木板所做,好工匠也尋不到,從一個疤眼望去,果然就能看的清楚。
  只看到林大爺猛拍一下桌子:“跪下。”看來是林大爺開始端起大哥的架子,果然聽到林二爺道:“大哥,做兄弟的並沒有錯。”
  沒錯?林大爺快要被兄弟氣死,別人不知道,難道自己兄弟還不知道艾麗莎對自己的意義嗎?從小長到大,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比艾麗莎更美的番婆也是見過的,若不是對她有感情,怎麼會放縱她不學規矩,對自己直呼其名,誰知自己弟弟倒好,悄沒聲息的就把自己心愛的美人帶走。
  林大爺氣的呼哧呼哧,林二爺站在那裡看著兄長:“大哥,艾麗莎不過是你籠中金絲雀,但她和別的女子不同,她生來不是做金絲雀的。”
  不同?女子有什麼不同?林大爺冷冷的瞅著他,做女子的不都該是以夫為天,在後院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別的還有什麼?
  林二爺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想法:“大哥,我國女子從小被教導就是這般,艾麗莎是番邦女子,她受的教導卻是和我國女子不同的。”這話更激怒了林大爺,他站起身,一個巴掌就打在林二爺臉上:“你別給我講這些道理,我知道你也喜歡她,卻看著她做了我的妾,你這才著惱,別說我還活著,就算我死了,你也沒有個娶小嫂子做妻的道理。”
  原來林大爺也知道這事?到處都是秘密,就是不曉得誰的秘密更多一些,瞧著林二爺已經紅了眼圈,桃姑有些著急,拋開別的不說,也該要去尋個人來幫他們兄弟說和,總不能看著他們手足相殘吧?
  桃姑正在想辦法的時候,有腳步聲傳來,接著是陳知隆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桃姑回頭看見他,眼睛一亮,陳知隆的話他們兩兄弟總會聽了,忙指指裡面,陳知隆湊上前一看,眉皺了起來,接著就搖頭。
  這動靜裡面聽見了,林大爺出聲喊道:“窗外是何人?”陳知隆應聲道:“林兄何時來的?怎麼也沒人知會一聲,我前日得了些好酒,還想著人送回去呢。”說著陳知隆就繞到前面進門,桃姑也跟在他後面。
  見了陳知隆,林大爺神色變的和緩些,各自行禮坐下,林大爺笑道:“陳兄得的好酒是從哪裡來的?”陳知隆一笑:“是個好喝酒的鄉裡帶來的,這酒在船上怎麼熬的住?他想了個法子,竟在艙下開了個小洞,引海水進來浸著酒,一路都這樣過來酒味才沒變,他送了我幾壇,我就想著,如法炮制給你帶回去。”
  林大爺點頭:“鄉裡都能想著幾壇酒,可是這做兄弟的倒沒想過幫著兄長。”這話的責怪意思誰都聽的明白,陳知隆拊掌大笑:“林兄你話說錯了,林二兄正是幫著你,才想著把艾麗莎送走。”
  林大爺就知道陳知隆這話刺著的是自己專寵艾麗莎,把林大奶奶和別的姬妾都撂在一邊的事情,林大奶奶賢德,她自己都不說什麼,旁人更是沒什麼好說,他正要反駁,就聽陳知隆又來一句:“林兄,難道你不記得當日海龍寨秋大嫂說過什麼?推此及人,難道你不曾為林大嫂想一想?況且艾麗莎已經遠走,你們兄弟之間還有許多的事要做,一文一武,才會興旺,難道林兄不為地下的尊翁想想?”
  這番話說的林大爺洩了氣,只是一個女子,也只有這個女子,他看著林二爺:“我明白你的心,你是巴不得她好的,這才放她走,我不如你。”
  林二爺長歎一聲:“大哥,我只是不忍見她憔悴。”林大爺再沒說話,看來這兄弟不會再爭了,桃姑舒了口氣,原先在鄉間時候,大家都說自己也算能說會道,但是和陳知隆比起來,自己差的就遠,陳知隆拉一把她,兩人退了出來,這個地方靠海,似乎能聞到海上的味道,桃姑不由吸吸鼻子,陳知隆看著她一笑:“我們明日啟程。”
  啟程?又要去哪裡?桃姑看見他又走了,急忙追上發問,陳知隆笑的很開心:“總要去海龍寨拿回我們的東西。”
  我們的東西,就是被海龍寨搶走的那些貨物,可是那些大都是陳家的,自己有的不過是一點點,什麼時候會變成我們的?
第 55 章

  桃姑站在船頭,看著前面的茫茫大海,似乎從離開家鄉開始,觸目所見的就是這茫茫的水面,就算上了岸,異國的風情也和家鄉不同,真的有思念家鄉的感覺。
  此時在家鄉,觸目所見的,該是已漸漸變黃的稻穗,薅草,轟雀,開始算著這季的稻谷能碾多少的米出來,納完了糧,也好能添點新衣,回家時候帶上在田裡撈出的小魚小蝦或者運氣好的時候撈到的幾只螃蟹回去給公公下酒,公婆那時候對自己是極好的,話裡話外都是裘世達不該在外不回來。
  當時的自己總是順著公婆的話,一家人和樂融融,旁人都說自己運氣好,遇到的公婆比親生的爹娘還疼自己,但誰也沒想到會有後來的事情。桃姑不由摸上左臉,那日在裘家僕婦打自己一巴掌的疼痛似乎還是沒有消去,還有那句話,無數閒氣,不孝的媳婦。
  桃姑一時不知是該冷笑還是該歎氣,不孝,究竟是誰不孝?難道說有了銀子,不孝也可以變成孝順,而沒了銀子的人,孝順也變成不孝?
  “你在這做什麼?”都不用回頭,桃姑就知道說話的是陳知隆,水手們正在忙,林大爺自從上船之後,那臉色就沒好過,成日就是把自己關在艙裡和頭目們商議怎麼去攻打海龍寨,瞧這樣子,是要把海龍寨整個吃掉來洩憤。
  桃姑轉頭一笑:“沒做什麼,只是想起家鄉,這個時候,該是稻谷將熟,螃蟹要肥,家釀等香的時候。”
  陳知隆的眉頭皺了皺,好像桃姑說的這些他都不明白,桃姑低頭想了想,然後又笑了,陳知隆出身富商,這些事都是農人家的事,他怎麼會知道呢?能知道這個時候收租子已經不錯了。
  陳知隆臉上也露出笑容,站在她身邊,看著茫茫大海:“你要喜歡,我好像還有個小莊子,到時候一起去那裡住段時日。”這話說的很輕描淡寫,桃姑的眉微皺一下,終於小心翼翼的問出來:“我們,真的能過一輩子嗎?”
  陳知隆轉身,不相信的看著桃姑,自己說的話從來就不會被人質疑,也根本沒想過會被人質疑,沒想到頭一次被人質疑就是從桃姑嘴裡聽到,他揚起眉:“難道你不相信我所說的?”
  應該相信他,這是一年多來的相處桃姑的結論,可是當初和裘家上下可是相處了足足的五年,到頭來還是說棄就棄,桃姑躊躇一下,陳知隆的眼更是直盯著她看,桃姑不由有些發虛,咬牙說了出來:“當初嫁進裘家時候,我也以為那就是一輩子的。”
  裘家,陳知隆眉頭皺起,那樣的人家所說的話能和自己說的話一樣嗎?難道說女子重前夫果真不錯?不然她怎麼會拿那樣的人家和自己相比,陳知隆胸中有股無名邪火開始冒起來,那心好像有些發酸,不過他根本沒察覺出來這種酸味。
  只是看著桃姑:“難道說你還念著他家?”桃姑不由一愣,怎麼話題跳到自己念不念著那家人了?見桃姑不回答,陳知隆還當自己猜對了,那酸味就更濃了,伸手握住桃姑的肩:“等我們回了家鄉,成了親,然後我就帶你出來繼續走海路,別的人都不要管。”
  可是我還要報仇啊,難道就讓裘家這樣逍遙?況且也是你說的人要分清恩怨,該怎麼報就怎麼報?桃姑心裡想的話還沒說出來,有水手咳嗽一聲:“陳爺,大爺請你進去。”
  陳知隆這才放開握住桃姑肩頭的手,轉身跟著水手進去,那水手不時還轉頭去看桃姑一眼,但被陳知隆一瞪,又低頭走了。
  桃姑目送著他走進艙內,覺得有些不對,但是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哎,不管他了,等拿了那些貨,變成銀子,再好好籌劃怎麼回家鄉去報復裘家,桃姑看著大海,開始期盼海龍寨出現在自己眼前。
  海龍寨的船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桃姑不由吸了一口氣,和上次陳知隆遇到這些船時候的平靜不同,剛一出現桃姑就覺得有股殺氣撲面而來,陳知隆示意她進艙去,林二爺見血就暈的前例在這裡,女人家還是回避吧。
  桃姑搖了搖頭,繼續站在那裡,既然要出來,這樣的事情肯定少不了的,不能每次都躲。
  海龍寨的船上,站著的還是秋老大,他看起來精神很好,臉色嚴峻,身後站著喬老四和另外一個頭目,看見陳知隆,他眉頭挑起:“陳爺的命可真硬啊。”
  陳知隆笑的如沐春風:“勞秋爺惦記,在下的命一向挺硬的。”說話時候就看向喬老四:“上次四爺送在下的那只弩箭,在下可一直銘記在心。”
  喬老四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上次偷襲陳知隆得手,雖說兵不厭詐,可是在談話的時候用弩偷襲,傳出去也有些不好聽,畢竟不是在刀槍無眼的時候做的,而林家這次大刺刺的用這些船過來,擺明了就是不把自己這方放在眼裡。
  秋老大的臉色更加的不好看,雖說林家勢大,海龍寨這邊人少,但怎麼說也是一股不容小視的,林家半個月前就遣人下書,約在今日要和自己一決高下,都是海盜,還玩什麼下挑戰書的道道?
  秋老大越想越生氣,胸口的傷好像又開始疼起來,當日海龍寨偷襲自己的賬還沒算,那日還帶著船大刺刺的說要來把陳知隆的貨全拿了回去,實在太目中無人,今日又來這樣一手,當海龍寨真的沒人了嗎?
  秋老大沉聲道:“林爺是當我們海龍寨沒人了嗎?”林大爺一派雲淡風輕的站在那裡:“林爺盡管來試。”這更惹的秋老大憤怒,他一揮手,海盜們就急忙往船頭站著的炮上填火藥。
  桃姑從沒見過這炮開火,但秋老大既如此倚重這炮,那看來威力不小,如果照直打來,桃姑不由往陳知隆身前擋了擋,陳知隆啞然失笑,那日說起裘家的不快也散了些許,這人怎麼能擋的住炮呢?
  林大爺看見陳知隆眼裡的笑意和桃姑的舉動,頓時覺得身上一寒,雖說海龍寨的人自己不放在眼裡,但也別在這個時候這麼肉麻,難道說陳兄是中了蠱?
  陳知隆把桃姑輕輕的往自己身後推,秋老大見這面還是沒動靜,臉上的神色更嚴峻,手一揮示意他們放炮,點上火後,人已經四處跑開,卻沒聽到轟的一聲,那炮像啞了一樣靜靜蹲在那裡。
  秋老大不由急了,看著喬老四:“你預備的火藥這是怎麼回事?”喬老四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自己親手准備的東西怎麼一點沒有效呢?他急得臉都紅了:“大哥,我。”
  林家船上已經傳來笑聲,這笑聲讓秋老大更生氣,他推開喬老四,正准備走上前親自去看看,走不上兩步就聽到悶哼聲,回頭一看,他不由呆住,另外一個頭目王老三手上拿著明晃晃的刀子,只在喬老四脖子上一勒,喬老四已經斷氣。
  秋老大怒喝:“老三,你瘋了嗎?”王老三已經走到他面前,用刀架住他的脖子:“大哥,得罪了。”這轉眼的工夫,船上竟多了幾個穿著不一樣的人,快手快腳的把幾個預備反抗的自己人砍翻。
  還有幾個雖拿出刀來,但見秋老大被王老三制住,喬老四已死,手上的刀又收了回去,王老三還是低眉順眼的:“大哥,還請到那邊船上一趟。”
  秋老大暴跳如雷,怎麼也沒想到會是自己身邊的人先反水,一口痰吐到王老三臉上:“老三,你好對得起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我可從來沒對不起你。”
  王老三連擦都沒擦:“大哥,這些話還是對林爺說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秋老大氣的差點背過氣去,那幾個黑龍幫的人已經上前請他上了小船,過到對面船上。
  這樣就算完了?桃姑本還以為能看到一場血腥戰爭的,直到秋老大被押進艙裡的時候還是有些奇怪,林大爺臉上的笑容半點沒變,請秋老大坐下:“秋爺請坐,這也是在下的下策。”
  秋老大怒目而視,看著一邊的王老三:“呸,什麼下策,不過是些下三濫的伎倆。”林大爺微微一笑,王老三的臉上神色還是沒有變,只是對林大爺行了一禮:“當日林爺所說?”
  林大爺輕輕一擊掌,已經有人拿了一樣東西過來,林大爺把這東西拿給王老三:“三爺請看就在這裡。”王老三接過那東西,一抱拳:“在下別過,此後再不見於江湖。”秋老大倒愣住,林大爺的眉頭皺一皺,王老三就走了出去。
  桃姑有些好奇,王老三不是投靠了林家嗎?怎麼又走了,她來到船頭,見王老三上了另一艘船,揚長而去,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桃姑歎氣,當初的自己不從沒想過這些事嗎?[/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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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 分歧

  陳知隆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等明日上了海龍寨,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回去?真的可以回去了嗎?桃姑的思鄉之情頓時滿溢,陳知隆看見她一臉的期盼,微笑道:“是,我們可以回去了。”
  回去,就可以報仇了,桃姑深吸一口氣,看著茫茫大海,手開始輕輕握成拳,似乎能看到裘家一家上下的顫抖和害怕,陳知隆看著她的臉色變化,那股酸味又開始彌漫上心頭,他的手也漸漸握成拳,接著又松開:“你能不能別去找裘家?”
  這飛來的一句話讓桃姑頓時愣住,而且這不是自己出來的主要目的嗎?怎麼現在他反對?陳知隆看著桃姑探詢的目光,一向能說會道的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服桃姑不去找裘家報仇,半天才想出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裘家娶了江家姑娘,你也聽張大叔說過,江家姑娘不像你一樣軟弱,自然裘家也過不了好日子,你又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話說的是很有道理,但是桃姑還是皺眉道:“話是不錯,可是江家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何必還讓她在裘家呢?”陳知隆差點被她氣死,怎麼她就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
  可是陳知隆是男子,打死也不肯承認自己像女子一樣心裡泛酸,只是皺眉道:“我的意思是,你既嫁了我,過去的事情就由它自去,你又何必執著。”
  桃姑也跟著皺起眉來,十分不相信這話是陳知隆說的,她瞪大眼:“可是你當日說過做人要恩怨分明,並沒說過什麼惡人自有惡人磨的話。”陳知隆手又握成拳,差點想一拳把自己打暈,桃姑並不算蠢笨,為何對此事如此有執念?
  但他還是沒有打自己,只是敲了下船舷:“你也知事有權變。”桃姑還是不明白:“就算事有權變,這事也是久遠之前,已成定局,自然不用再變。”怎麼說來說去就是說不明白?陳知隆看著桃姑,開始在甲板上兜起圈子來。
  桃姑只覺得今日的陳知隆十分奇怪,不對,不光是今日,從前幾日開始起就很奇怪了,她看著不停踱步的陳知隆:“陳爺,你究竟是有何事能直說嗎?”桃姑問的小心翼翼,陳知隆的手揮了一下,那已經來到嘴邊的我不想你再和裘家有什麼瓜葛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桃姑又不明白,只是看著他,陳知隆卻覺得,桃姑若心裡有自己,怎會不明白自己的心,她現在還念念不忘裘家,定是心裡還是沒有自己,難道自己生平頭一遭動心,就這樣暗付了嗎?
  桃姑看著他的神色變化,心也開始冷了下去,難道說自己要從這個美夢中醒過來了嗎?他當日還口口聲聲只要自己願意,裘家的事不過小事一樁,現在就開始反口不讓自己去尋裘家。
  想起當日張大叔說的,和江家也有來往的說法,桃姑下了結論,定是他怕得罪江家,才不肯讓自己去尋裘家報仇的,主意一定,桃姑看著陳知隆,輕聲但堅決的說:“裘家之仇,我定不會假手他人,陳爺好意,在下心領。”
  說著行了一禮,進艙去了,陳知隆看著她的背影,手重重的敲在船舷上,女人的心怎麼這麼不明白呢?
  上海龍寨卻沒有林大爺想的那麼輕易,當第二日到了海龍寨的時候,海面上是一片烏壓壓的船只,領頭的那艘船上站著的是月娘,她一身素裝,頭上插了一支銀簪,面沉如水的在那裡,看著漸漸駛近的林家船只。
  林大爺本在艙裡和陳知隆談著話,陳知隆昨日和桃姑談過之後,桃姑進了艙就把門緊緊關住,連飯都是送進去吃的,這下更坐實了陳知隆的猜測,自那時到現在,陳知隆只覺得心裡又酸又苦又麻,面上還要裝出鎮定來,此時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半點沒有已經拿回自家那艘船,今日還能拿到那些貨物的喜悅。
  聽到伙計來報外面情形,林大爺不由抽了口冷氣,陳知隆也把那些思緒放在一邊,隨著他起身出去,看見外面情形和伙計說的一模一樣,兩人對看一眼,怎麼漏算了月娘?
  船在離月娘所在船只一箭之處停下,月娘的打扮更看的分明,她連脂粉都沒施,這竟是帶孝的打扮,難道說在月娘心中,秋老大已經是個死人了?
  林大爺的眼一凜,抱拳行禮:“對面是秋夫人吧,尊夫安然無恙,只是他已和在下說好,日後海龍寨就和黑龍幫是一家人。”
  一家人?月娘冷笑一聲:“林爺說的話可真好聽,只是當海龍寨沒有人了嗎?身為寨主,被人擒住已是不該,更何況還和敵人聯手,要把自家基業全盤托於敵人,這等事體,豈是男子家能做的,從今日起,我只當他是死人,我是寡婦,把這基業守下去。”
  這話說的林大爺和陳知隆都是一驚,月娘說話時候,那臉上的神色更加飛揚,她的話音剛落,那些船上的人都發出歡呼,這歡呼聲林大爺這個闖蕩慣了的並不陌生,但為一個女子響起還是頭一次,看樣子,海龍寨是要把秋老大放棄,以月娘為主,絕不投降了。
  權衡一下局勢,雖說自家有六艘船,但其中兩艘是昨日從海龍寨那裡奪來的,上面還是海龍寨的人占多,實際能打的只有四艘。海龍寨的船雖比這六艘船都小,但人數多,只要一爬上船,近身搏斗,再加上原來海龍寨的人,未必能占到什麼便宜。
  陳知隆也想到了這點,只是示弱不是林大爺的性子,更不是自己的,環視四周,已經有小船慢慢的劃向其它幾艘船。上面的伙計都開始戒備,竟是自己托大了,林大爺的那口漸漸暖上來的氣又開始涼下去,這世間男子棄了女子的聽的盡多,但這女子棄丈夫的聽的極少;更何況他們吃的是刀口上舔血的飯,寨中三個頭目投了自己一個,抓了一個,殺了一個,本當海龍寨已是自己囊中之物,誰知道月娘竟來這樣一手。
  權衡半日,林大爺看向陳知隆,陳知隆微微點頭,林大爺這才沉下臉,示意自家的幾艘船後退,自己船上有炮,船行也快速,這邊是決計追不上的。但塌了台也不能丟了面子,林大爺對月娘一拱手:“秋夫人風采,在下領略了,今日匆忙,後日定當再來島上討教。”
  月娘見林家的船往後退了,手心裡那把冷汗這才漸漸消失,沖著林家的船說了一聲:“妾定當恭候。”榛兒一直站在她身邊,看她這個樣子,歎氣問道:“嬸嬸,是不是秋大叔就不能回來了?”
  月娘歎氣,低頭看著榛兒:“做男子的,連庇護妻子都做不到,還談什麼回不回來?”榛兒再沒說話,嬸嬸的心思她是不明白的。
  桃姑雖沒出艙,但一直注意聽著外面的動靜,本以為會有一場大戰,但船停下後不久就又重新開始行走,而且外面一直很安靜,心裡感到奇怪?打開艙門走出去,來到中間艙裡,見陳知隆和林大爺坐在那裡,對面坐著的是垂頭喪氣的秋老大。
  這下桃姑更奇怪了,秋老大垂頭喪氣很正常,但陳知隆他們為何臉色也如此難看?陳知隆抬頭看著她,想起月娘方才所為,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可笑自己還當桃姑不是這樣想的,結果她也如此,不讓她做的事偏要做。
  桃姑在外徘徊很久,終於還是沒有進去,往船頭走去,此時離海龍寨已經很遠,那些小船也消失不見,似乎方才那些事情並沒有發生。桃姑站了許久,覺得腿都快站酸了,正預備回去,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轉身是陳知隆站在那裡,他看著桃姑:“你答應我,不要再去找裘家。”
  話題怎麼又繞到這個上面?桃姑的倔性子也上來了,沉聲答道:“陳爺好意,在下不能領。”陳知隆被她堵了回來,又想在甲板上兜圈子,為什麼自己的心桃姑就是不明白呢?
  定一定心,陳知隆繼續問道:“我們成親之後,就不要去尋裘家報仇,你肯不肯?”這根本就是兩回事,桃姑的眉皺的緊緊的看著陳知隆,為什麼他非要把這兩回事放到一起呢?
  陳知隆在等她回答的時候,覺得心上的酸澀已經越漫越多,自己這樣放下身段對一個女子,為什麼她還是不珍惜?桃姑過了許久才搖頭道:“我不肯。”
  這三個字很輕,陳知隆卻在這三個字吐出後覺得整個心都被酸澀充滿,他的拳頭又捶到了船舷上:“既如此,如你所願。”說完轉身就走,桃姑看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男子原來真的不可信,自己的這個美夢終於醒了,徹底醒了,有海風吹過,桃姑覺得有眼淚流了出來,輕輕摸一把,桃姑又笑了,早知道的事情此時又有什麼好哭的呢?
道理

  海龍寨既換了當家,這秋老大再在這裡也沒什麼用處,林大爺索性做個順水人情,在第二天遣人駕了船送秋老大回去。
  秋老大此時哪有半點驕傲,做俘虜不丟人,丟人的是做了俘虜之後投降才最丟人,他心裡把王老三罵了千遍萬遍,卻也知道這事錯在自己更多一些,林大爺雖送他回去,他卻一直垂頭喪氣,也不知回去見了月娘該怎麼說,更不知道月娘會不會收留自己?
  林大爺送走秋老大,只對陳知隆歎道:“沒想到那秋大嫂竟是這樣剛烈的女子,倒是我算漏了。”陳知隆心裡沒什麼痛快,自昨日談過後,桃姑又把自己關在艙中再不出來,此時那十多萬兩銀子倒放在一邊去了,聽了林大爺這話只是微一笑:“凡事都有定數,說不定我這十多萬兩銀子就該這樣折了。”
  林大爺點頭,想起昨日曾見過陳知隆和桃姑談話之後兩人都面有不悅之色散開,不由碰一下他笑道:“陳兄也不過是為了博美人一笑罷了,只是那位美人想來不領你的情,從昨日到現時都沒出來,我說陳兄,那銀子你又不是拿不出來,他折了多少,你盡數還了他就是。”
  林大爺這番話說的卻是牛頭不對馬嘴,要是桃姑肯拿銀子,這事早完了,這事說來還真是拿銀子也不行的事,陳知隆只是苦笑一下,並沒接話。林大爺見他這樣,心裡搖頭不止,沒想到陳兄也算縱橫花叢十多年,誰知竟栽到這棵草上面,要是顆仙草也就罷了,偏生還是那路邊毫不起眼的野草。
  桃姑在艙裡關了幾日,細細想陳知隆那日說的話,開頭還為陳知隆想想,慢慢卻心頭有股氣湧上來。他當日說的是恩怨分明,為什麼那日又來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如人人被人逼到無退路的地步,都想著等惡人遭到天譴,那要是天譴來不及的時候,豈不變成做了虧心事的人沒報應了嗎?
  這樣想來,有能力時當自己去報,這才叫天理昭彰,否則就成縱著惡人欺負好人,一經相通,桃姑就想出艙尋陳知隆去說這個道理,艙門就被人瞧響:“楚爺,已到島上,還請楚爺下船。”已到了島上?這船倒真的挺快。
  桃姑收拾一下走出艙門,伙計們已經在陸續下船,走到船頭,呼吸著這許久沒聞到的新鮮氣息,還是船頭的比艙內的好聞,桃姑定定神,開始往下走,剛走了幾步就感覺好像有人看她,桃姑抬眼去看,正是陳知隆。
  一看見他,桃姑想的好好的話頓時都沒了勇氣說出,還在思索時候,已經到了他們眼前,林大爺還是笑的那麼有禮:“船上狹小,楚爺受委屈了。”
  桃姑依禮回答,那眼都不去望陳知隆,但總覺得陳知隆的眼沒有一瞬不望著自己,桃姑覺得耳根都已燒紅,還是強裝鎮定和林大爺敘了幾句,林大爺一雙眼可沒漏過這些,心裡越發奇怪,卻也沒說什麼,三人往大宅走去。
  雖離了這裡幾月,但這裡也沒甚變化,桃姑跟在陳知隆和林大爺身後,皺著眉頭苦苦思索等會該怎麼尋了陳知隆和他把這個道理說清楚明白時候,突然聽到林大爺道:“陳兄,你也該好好尋房妻室,你大嫂有個表妹,今年十七,生的花一樣的,又兼性子爽快,絕不是那種閨中嬌滴滴的女子,你若有意,等我寫封書,你帶了去,他家定不會推脫的。”
  桃姑豎著耳朵聽完這番話,只提著一顆心等著陳知隆的回答,陳知隆卻許久都沒說話,桃姑一顆心就在這種沉默裡面,一時往好處想,一時往壞處想。
  直到走進大宅門口,林大奶奶迎上來,陳知隆都一語不發,林大爺是一直看著他們兩的神情,到這地步,該怎麼說,好像與自己這個外人無干了。
  林大奶奶是早知道艾麗莎已經尋到親人,回轉她本國去了,本來手心裡還捏著把汗,擔心林大爺趁勢發火,接到林大爺見他神色如常,這才放了心。
  循例噓寒問暖過,各自回到各自的院子,還是上次住的院子,打掃的依然干干淨淨,只是服侍的丫鬟換了人,桃姑問起春花,那丫鬟說春花上個月已由林大奶奶做主,許配給了下面一個小頭目。
  沒想到才幾個月時間,這變化就挺快的,桃姑浸在浴桶裡面,漫無邊際的在想,突然耳邊響起一陣絲竹聲音,接著是歌女的歌聲,難道又是陳知隆尋了歌女在那裡唱曲取樂?他可一點也不耽誤這些事。
  桃姑覺得心頭有火開始漫上來,當日他是怎麼說的,若要納妾,就容自己尋十個面首,可是現在連自己報仇都不許,日後他說的這話還能算數嗎?桃姑的唇抿了又抿,恨不得立時跳到陳知隆跟前去罵,罵他怎麼說話不算話?
  想著想著,覺得臉上又有濕濕涼涼的東西,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又流淚了,她把眼淚抹掉,怕什麼,就去說說又有何干?大不了從此再不見面,一拍兩散,到時候自己去裘家尋了仇,找個尼姑庵也好,繼續出海也好,不都和他不相干嗎?
  桃姑呼出一口氣,覺得這水也開始冷了,這才出來穿好衣衫,丫鬟聽見忙進來替她梳頭整衣,照照鏡子,桃姑覺得自己現時就是一個翩翩貴公子樣,這才往陳知隆那邊去。
  順著歌聲,走到當日那個水池邊,陳知隆果然在亭中,手裡握著酒杯在喝酒,身邊斟酒的是個嫩的能掐的出水的十五六丫鬟,那雙秋水眼不時往陳知隆身上看,若不是下面還有唱曲的,只怕就要倒到陳知隆身上求他愛憐了。
  歌女站在水池邊,那歌聲也是欺金裂玉,那眼可沒有一瞬離開陳知隆身上,旁邊彈箏的,琵琶的,吹簫的,雖一個個各司其職,但那眼科沒有一個離開過陳知隆。
  一看他這眾星拱月,自得其樂的樣子,桃姑心裡的火燒的更厲害了,她站在那裡,想等著陳知隆什麼時候能發現她,陳知隆卻似被那唱曲的迷了心竅,眼只盯著那唱曲的看。
  桃姑那火若是能發出來,只怕都能燒完這個宅子,罷了,本就是自己要找他說話的,還是上前吧,桃姑走上前:“陳爺請了。”
  桃姑剛一進來,陳知隆就看見她了,不過想起當時在船上的事情,故意要冷一冷她,並不出聲招呼,只是坐在那裡,裝作專心致志的聽曲,那余光可沒離了桃姑身上半點,見桃姑走上前,心裡大喜面上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起身:“楚爺也來聽曲,這裡坐下。”
  桃姑並不坐下,只是看著陳知隆:“陳爺高樂,只是在下有幾句話想尋陳爺說。”想尋自己說話,是要說什麼樣的話呢?陳知隆在心裡躊躇,桃姑的眉已經挑起:“若陳爺沒空,在下先行告辭,只是這話若不現時說出來,只怕日後就更難了。”
  見桃姑要走,陳知隆暗自罵自己沒有度量,常聽林兄他們說做女子的,有時總是愛耍些小性,桃姑雖著了男裝,到底還是女子,他忙出聲叫住桃姑:“楚爺有話直說。”
  說著揮手示意那些女子全都下去,雖說她們各自都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行禮退下,一會園裡只剩桃姑和陳知隆兩人站在那裡。
  許久都沒仔細看過她了,陳知隆的眼望著她,她似乎又瘦了些,本來在這裡養的圓潤些的下巴又開始瘦削,看來還是要多給她做些合口的飲食。
  桃姑已經開口:“陳爺,那日你在船上問我的話,我細細想來,卻覺得有些不對。”不對?陳知隆不由愣住,他歷來都當自己的決定從無錯處,為什麼現在有人指出自己的話會不對呢?
  他雖臉色變了,桃姑卻一點不怕,把那番道理說出來,這些道理陳知隆怎麼會不知道呢?只是他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是像女子一樣呷醋才不願桃姑去尋裘家報仇,左思右想,只是沒有回答桃姑的話。
  桃姑得不到回答,抬眼去看他:“陳爺,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陳知隆看著她,你說的自然對,可是和我想要的是不一樣的,他吸了口氣,終於開口:“你想,若你嫁了一個人,但是那個人卻對先前的妻子念念不忘,你覺得這做法對不對?”
  桃姑只是皺眉:“可是你先前並沒有妻子。”桃姑這話頓時讓陳知隆覺得心又開始飛起來,原來桃姑想嫁的人是自己,陳知隆臉上露出笑容:“這只是打比方,你先回答我。”
  桃姑點頭:“念著原先妻子,也是人之常情,若真有這樣的事,我自然要用情意去感動他,讓他漸漸不再念著原先的人,怎會糾纏在對或不對之間?”
  陳知隆沒想到桃姑回答的和自己所想的全不一樣,也愣住了,用情意感動,自己做到了嗎?陳知隆還在那裡想,桃姑已經開口催促:“陳爺,你且說說我方才的道理對不對,應不應當去報仇。”
  陳知隆沉吟一下:“這個,報仇是應當的。”桃姑得了這句話,臉上露出笑容,但陳知隆隨即又來一句:“不過這報仇之事,就由我去吧。”
  怎麼話題又跳成這個?桃姑搖頭:“不,陳爺,這事應我而起,我自然不想假手他人,還是由我去。”哎呀,怎麼你就這麼不明白呢?陳知隆又想轉圈子了,這不就是你剛才所說,要用情意去打動那個人一樣的道理。
  “陳兄這曲也不聽,在和楚兄說什麼呢?我還當是我家裡的人這幾時疏了教導,唱的曲不入陳兄的耳。”林大爺的聲音響起,兩人循聲望去,桃姑的臉頓時紅了,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聽了多少去?[/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57

[size=3]回鄉

  “陳兄這曲也不聽,在和楚兄說什麼呢?我還當是我家裡的人這幾時疏了教導,唱的曲不入陳兄的耳。”林大爺的聲音響起,兩人循聲望去,桃姑的臉頓時紅了,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聽了多少去?
  陳知隆的眉一皺,這個林兄,是故意的還是碰巧?但他還是上前道:“林兄家裡的歌女,自然歌唱極妙,哪有什麼可挑的。”
  是嗎?林大爺的眼往桃姑臉上掃了一眼,見她滿臉通紅,眼又轉回到陳知隆身上,微微一笑,沒有再說別的,桃姑聽著兩人的談話,感覺臉上的紅色慢慢退去才對林大爺行禮道:“在下方才要尋陳爺說些回鄉的事情,擾了陳爺的清淨,倒不是林爺家裡的歌唱不夠美妙。”
  林大爺哈哈笑了一聲:“也是如此,你們離家算來也有一年半,陳兄倒罷了,聽的楚兄家裡還有嬌妻幼子,此時只怕思鄉若渴。”話是對桃姑說的,那眼卻望著陳知隆。
  嬌妻幼子,這不是當初對林二爺撒的謊?陳知隆沒想到林大爺此時把這話拿出來說,只是微笑而已,桃姑此時恨不得有個地縫能讓自己鑽下去,卻要強撐著站在那裡。
  說了幾句,林大爺吩咐人重新上了酒菜,也算是踐行酒,歌女歌唱,舞女跳舞,這席酒直飲到月上中天,桃姑雖不善飲酒也推辭不得飲了幾杯,微微有些上頭,覺得歌女的歌唱更加好聽,不由側頭聽起來。
  陳知隆和林大爺說完話,眼往桃姑這邊一掃,見她托著腮,似聽的十分入迷,燈光之下,她面帶春色,一雙眼水汪汪的,唇鮮艷欲滴,連那托著腮的手指也似蔥根一般,和平時大不一樣。
  正夾著的一塊肉也掉下筷子,眼就像被什麼東西牽住一樣只是看向那邊,她換上女裝是什麼樣子?是不是更有風韻,此時歌女一曲正完,桃姑一擊桌子,眉一挑:“好。”
  回頭對上陳知隆的眼,雖燈光昏暗,月色卻很清明,他眼裡似乎有情意無限,桃姑不由一笑,這樣的暗流湧動?林大爺被桃姑的笑容嚇了一跳,那麼柔美的笑應出現在美人臉上,而不是這個著男裝的人,看著陳知隆臉上露出的笑,林大爺搖頭,覺得又開始冷起來,陳兄定是昏了頭。
  不過他還是咳嗽一聲,這聲咳嗽總算讓那兩個人都回過神來,林大爺臉上的笑容沒變:“夜深了,也該安置,陳兄,你我就不多說客套話了。”
  說著就起身離去,小廝們上前來收拾殘席,桃姑起身,她本不勝酒力的,走了幾步身形一晃,差點歪下水池,陳知隆急忙扶她一把:“小心。”
  桃姑站直身子的時候,陳知隆的手已經往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大而粗糙,手心裡都有老繭,但這雙手是干燥而溫暖的,桃姑想把手從他的手裡抽出去,但又覺得捨不得這種溫暖。
  心裡怎麼就像有只小鳥在歌唱,又像是春天來的時候看見萬物復蘇的喜悅,更像是當年在閨中時候姐妹們戲耍時提到未來夫婿時的欣喜,桃姑理不清這種情緒是什麼,只覺得若往回走的路要長些,再長些就好了。
  就是前後院,已經到了門口,丫鬟聽到響動已經出門來迎接,陳知隆這才放開手,對丫鬟道:“楚兄多飲了幾杯酒,小心伺候著。”丫鬟雖覺得古怪,但還是依言上前扶桃姑進屋,那種溫暖失去,心中的欣喜也隨之不見,桃姑不覺有些失望,但還是拱手道:“多謝陳兄。”
  陳知隆的眸子在月光下比星子還亮,揚起嘴角點頭,沒有說一句話就轉身離去,桃姑看著他的背影,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子?丫鬟在旁等了些許,開口催到:“楚爺,進去歇息吧,夜深了。”
  桃姑長舒一口氣,是該歇息了,丫鬟看著她的舉動,哎,原來宅中的傳說都是真的,陳爺和楚爺之間確有情意,難怪此次陳爺都不要人服侍的。
  回鄉去,雖然說那些貨物都丟了,但東西還是不見少,林大爺派人送了些寶石香料過來,說是相交一場,這些也算是送的臨別禮物。
  估了一下,大概也值四五千兩銀子,這林家可真富裕,桃姑看著丫鬟在那裡收拾衣服,來此之後,不論別的,光這些做的衣衫也值個一兩百金,真是富人一套衣,窮人一年糧。
  桃姑還在思量,進來個婆子模樣的,笑著行了一禮:“楚爺,大奶奶說這幾件首飾都是戴不著的,白撂著可惜,就送於楚爺的娘子。”說著遞過一個小首飾匣子,桃姑打開匣子一看,一片金光耀的人差點晃不開眼睛。
  整整一套金頭面,還有一對金鐲子,哪是什麼戴不著的,桃姑急忙推辭道:“還請上覆大奶奶,這些東西太貴重,不敢受的。”那婆子笑了一聲:“楚爺何必這樣推辭,都是至交好友,再推辭實在不夠爽快。”
  桃姑只得接了,從荷包裡拿出一塊銀子賞了那婆子,婆子告辭下去,桃姑順手拿起一根鑲寶金簪,這簪也沒有多重,不過就二兩,但那寶石光華耀目,只比自己收著的那兩顆紅寶石小了那麼一點點。
  想起其中一顆紅寶石是陳知隆所送,桃姑面上又泛起紅暈,難道說,那就是定情信物,可是自己什麼都沒給他呢,要不要做個荷包?好像很久都沒動針線了,也不知道繡活有沒有忘記?
  丫鬟催了一聲:“楚爺,都收拾好了,瞧可還有什麼漏的?”能有什麼漏的呢?當日本就是光身來的,今日這些東西,也算是滿載而歸,桃姑點頭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說著從荷包裡拿出一塊碎銀遞過去,丫鬟行禮接過,看著桃姑,既然已經有了娘子,還和陳爺糾纏不清,真是奇怪的事。
  上船,這船還是陳家那艘船,不過水手不是當日那些,都是林家這邊的人,桃姑也不住在原來艙裡,住到了陳知隆的艙旁邊,這艙比起當日桃姑所住的艙要大了許多,陳設也多了,不是一桌一椅一床,窗下有榻,床邊有梳妝台,打開窗,海風湧進來,桃姑只覺得心神舒爽。
  “楚爺還住的慣嗎?”陳知隆的聲音響起,桃姑急忙轉身,見他含笑站在門口,桃姑也笑道:“此處甚好,多謝陳爺。”
  陳知隆並沒進來,只是站在那裡笑著看桃姑,想起他說的,回鄉後就遣人去自家提親,臉上的笑容又深起來,可是想起那天的談話,中途就被林大爺打斷了,不行,一定要講清楚,不然到那時候又不成了。
  想到這裡,桃姑走到門口,探頭望了望,外面並沒有人,把陳知隆一把拉進來,關好門轉身正要說話,卻見陳知隆瞪大眼睛站在那裡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桃姑,你這是做什麼。”
  桃姑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孤男寡女,單獨處在一個小艙裡面,就算有了婚約,但傳出去,自己還要不要做人,不過現在還是把話講清才是最要緊的,想到這裡,把羞澀放下道:“那日的話我們還沒說完,你且說,你讓不讓我去裘家尋仇?”
  怎麼又是這個,陳知隆覺得頭有些疼,但知道桃姑說的也有道理,她受了裘家那麼大的羞辱,自然要親手報了才消了心中之氣,自己不該為了一點醋意不讓她去尋仇,心裡雖這樣想,那點醋意是怎麼也按捺不住的,沖口而出的是:“我和裘家那人,可能有一比?”
  這回答讓桃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裘世達雖生的面皮極好,當日對江玉雪也是那般溫柔,但竟味了良心說些自己的壞話,還口口聲聲自己不賢不孝,這樣的男子怎能和陳知隆相比?
  她歪著頭在想,陳知隆的那點醋意越漫越大,畢竟她和他五載夫妻,自己和桃姑從相識那日到現在不過才一年半,桃姑偏著他也是該的,況且自己是走海路的,一雙手也是粗的,面皮也是黑的。聽張大叔說,裘家那人生的極好,面龐雪白,眉眼彎彎,一雙手就像玉碾就的一般,女子愛皮相的不在少數,越想越洩氣。
  正在陳知隆洩氣時候,聽到桃姑開口道:“烏鴉怎能與鳳凰相比,陳爺若是天上的鳳凰,他只能算是一只烏鴉。”這話說的陳知隆心裡頓時像飛了起來,他走進一步,扳住她的肩:“此話當真?”
  桃姑點頭,接著歎氣:“方才細想,五載夫妻,他竟對我沒半點好處,若有了那麼一星半點的好處,我也不會如此恨他。”這後面的話陳知隆根本就沒聽清楚,他扳著桃姑的肩,看著她的眉眼,只覺得她眼是水的,唇是紅的,世間竟沒有第二個女子生的像她這樣的好看。
  桃姑說完,得不到陳知隆的回應,一轉頭正好對上他灼灼的眼,這個男子,怎麼生的這麼好看?桃姑不由伸手想去摸他的臉,手在半途被陳知隆握住,接著他的唇湊到桃姑的頸間。桃姑不熏香,身上有種淡淡的味道,陳知隆卻覺得比最好的熏香都好聞,埋在她的頸間,感受到她那光滑的肌膚,雖沒喝酒,陳知隆只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要醉了。
  桃姑猛的一打激靈,把他雙手推開,拉好衣襟,陳知隆被她推開,眼裡的神色也已恢復清明,低頭甕聲甕氣說了聲:“抱歉。”就上前拉開門走出去。
  桃姑只等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耳邊,這才坐了下來,臉上紅的手都不敢去摸,那樣的事,本該是羞人的,為什麼推開他的時候心裡竟有一分不捨?桃姑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的臉色此時定是壓倒桃花一片。
  上前打開窗戶,海風吹的人清醒了些,等到成親後就好了,桃姑有些羞澀的想,這個不知羞的丫頭,這種事情,怎能是白日裡想的?
 第 59 章

  當吹拂的海風漸漸變的涼爽,遇到打漁的人身上的服飾變得熟悉時候,這行的目的地之一漳州到了,漳州是林大爺的故鄉,也是要在這裡,林家的水手下船,換成陳家的水手。碼頭處等著的是張大叔,當看見他們從船上下來的時候,張大叔露出個安心的笑容,搶上前行禮:“大爺你可到了,我們在這裡等了整整半個月。”
  陳知隆笑著招呼他起來,跟著張大叔的人也上前行禮:“陳爺,家下已經預備好了,還請陳爺移駕。”陳知隆示意他起來,這位想來就是林家在此的管家,沒想到林家除了做的是沒本錢的生意之外,旁的和其它大戶人家也沒什麼區別。
  還在桃姑思量的時候,張大叔已經笑著桃姑行禮:“恭喜楚爺。”恭喜,喜從哪裡來?桃姑不由一愣,陳知隆的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什麼都沒說就往前走去。
  到底怎麼回事,張大叔只是笑也不說話,桃姑跟在他們後面,難道說的是?想到這裡,桃姑的臉上又顯出紅色,不是說的回鄉之後再去楚家提親嗎?怎麼這時候張大叔就知道了?
  桃姑低頭又抬頭,陳知隆他們已經走遠,只有一個小廝在路口等著,桃姑急忙跟上去,想起那日和陳知隆沒說完的話,還是要找個機會說說,可是單獨在一起的話,那天的情形又浮現在桃姑腦海裡面,幸好這時太陽不錯,火辣辣的太陽烘烤著,就算臉紅也可以怪到太陽頭上。
  此時已經到了林家在這裡的別院,林家這裡雖說是別院,但氣派一點也不輸給島上的宅子,林家管家一路引著他們到了一個院子裡面才笑著道:“陳爺,楚爺先在這裡歇息,小的吩咐他們預備酒席為二位爺洗塵。”
  這管家說話利索,做事穩妥,林家手下果然能人不少,桃姑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林家管家已經退下去,陳知隆這才笑著對張大叔道:“張大叔,此時沒外人,坐下吧,家裡沒什麼事吧?”
  張大叔雖坐了下去還是很謙恭的樣子:“家裡什麼都好,只是,”張大叔看眼桃姑又止住,陳知隆的眉一挑,知道張大叔等會要說的話和桃姑有關,只是一笑道:“她日後會是你的主母,對著她就和對著我一樣。”
  張大叔應了聲是才道:“大爺要娶親的事家裡都知道了,二爺是極歡喜的,只是族裡的長輩們有些話說。”料到就是這樣,陳知隆的眼只是看著桃姑,桃姑聽了張大叔的這話,反而心定下來,妻者齊也,要的就是門當戶對。
  雖說陳知隆不是陳家家主,卻是人人都知道陳家的家私有一大半是他打拼回來的,這樣的男子,什麼樣的女子娶不到?族裡的長輩此時也想擺擺架子,出來給自己的親戚友好說句話。
  想到這裡,桃姑對著陳知隆只是一笑,陳知隆見桃姑臉上沒有慍色,也無怯色,反而坦然接受,自己的眼果然不差,沉穩大方,哪裡能看出半點村姑的樣子?他們的舉動張大叔全看在眼裡,他跟陳知隆許多年,知道陳知隆要定下來的事情,是誰也擋不住的。
  現在別說桃姑是裘家下堂婦,就是煙花女子,陳知隆要娶,也沒人能阻止,此時說出這話,不過是想瞧瞧桃姑可有能配上他,見桃姑這樣舉止,心裡叫聲好。別看楚氏貌不出眾,光這幾分膽色,這樣沉穩就少有人及。
  心裡這樣想著,臉上依舊恭敬的道:“族裡三老太爺也算是大爺的長輩裡最高的,他若要出面說這親事配不上,倒有幾分難做。”陳知隆在乎的不過是桃姑一人而已,見桃姑臉色如常,心已經放下笑道:“他們由他們自去,我定的事還有誰能不讓做?”
  張大叔的眼角余光還是往桃姑那裡看去,嘴裡的話越發恭敬了:“是,大爺說的是,只是三老太爺說了,陳家家大業大,怎麼能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做正室,族裡其他長輩也是這般說的,二爺也是左右為難,最後三老太爺說,不然就讓大爺先娶王家六姑娘為正室。”
  說完張大叔又恭敬的對陳知隆行了一禮:“當日所說就是這些,小的並無一句欺瞞。”陳知隆看著他,以他的聰明,難道不知道張大叔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漸漸眼又看向桃姑,桃姑的臉色還是沒有變,見陳知隆看她,只是笑道:“陳爺家事,在下自然不好多說。”
  這話說的,張大叔又看桃姑一眼,陳知隆先是有些惱,但在桃姑低頭下去的時候看到桃姑眼裡的一絲笑意,明白了些,也低頭笑一笑,故意看著張大叔道:“那王家六姑娘是哪一家的?”
  張大叔沒料到陳知隆會這樣問,肚裡思量一下抬頭看見陳知隆臉上有些促狹的笑容,心裡頓時明了,這樣的事,怎麼會是自家大爺做出的?但既然問了,自己也要回答:“王家六姑娘就是王三爺庶出的妹妹,今年十六歲,聽的相貌秀麗,性子柔順,三老太爺說,這樣出身,性 子恰配大爺。”
  十六,相貌秀麗,性子柔順,陳知隆的艷福可真好,桃姑雖知道陳知隆定不會答應這事,但心裡開始慢慢有酸意漫上來,用手敲敲桌子:“此是陳爺家事,在下今日倦了,先下去歇息。”
  說著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她話裡分明是含著酸味的,陳知隆雖知道桃姑心裡有自己,但是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占了多少分量,此時聽的她話裡含著酸味,心裡頓時樂開了花,見她起身要走,忙讓張大叔下去,上前拉住桃姑:“楚兄且站一站。”
  桃姑重又坐下,陳知隆方才還有千言萬語,此時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半天才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沒人能改。”
  桃姑心裡也一樣樂開花,卻只抿嘴一笑:“我知道。”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嗎?陳知隆覺得就像夏天喝了一碗酸梅湯一樣沁心,眼灼灼的看著她:“那可是十六歲,姿容秀麗的少女。”
  桃姑又笑了:“可是這樣的女子你要娶早就娶了,賢良淑德,天生就適合做人家的主母,可是你沒娶,這次自然也不會,更何況,”桃姑不知道這話要怎麼說出來,臉上又開始熱辣辣起來,更何況什麼?陳知隆還是看著她,眼裡含著的情意更明顯了,這樣的女子才是自己要的,能陪自己一直飛翔的女子。
  桃姑的頭低下去又抬起來,鼓足勇氣道:“更何況,現在你有我,我雖貌不如人,家世也不好,但我是和她們不一樣的女子。”說完這話,桃姑覺得渾身輕松,這些話一直以來桃姑以為只有劉夫人這樣的女子才能說出來的。
  當日劉夫人卻笑著道,自己也能做到的,這些無關容貌,無關家世,而是關乎內心,當日自己不明白,現在說了出來就明白了。
  陳知隆看著她的笑容,輕輕拉起她的手,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你換成女裝吧,我想瞧瞧你穿女裝什麼樣子?”
  桃姑先說了聲個好字接著又道:“到時候你嫌不好看我可不管。”陳知隆又笑了,卻沒有說話,桃姑看著他的臉:“有件事你還要答應我。”
  此時別說是一件事,就是一萬件陳知隆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他只顧著點頭,桃姑道:“裘家負我,我不能忘,無關其它,故此對裘家我定要回報十倍。”
  原來是這件事,陳知隆已經到了嘴邊的例行反對又止住,變成這樣一句:“是不是你不去報的話心裡極難受?”桃姑點頭:“那是一個疤,不想起倒罷了,一想起就恨不得食肉寢皮,我知道現時有了你,我可以不管原先的事,可是若任由他們在那逍遙,不得親手去抱,日後就算他們受了天報,我也只會恨天報來的太遲。”
  陳知隆長舒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他把桃姑的話想了只怕有萬遍,易地而處,若有一個女子這樣對自己,日後就算自己有了嬌妻愛子,日子過的極美滿,人人稱羨,若不去親手報了,午夜夢回時候還是會有些坐立難安,自己一個男子都會如此,更何況桃姑這樣的女子?何必要為自己一點酸意就阻了她呢?只是微一點頭道:“好,你要報,我陪你去報。”
  見他終於答應,桃姑臉上露出笑容:“謝謝。”陳知隆的手撫上了她的臉:“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麼能說謝?”話說的真好聽,桃姑覺得心裡又開始有小鳥在唱歌,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就像是在雲中飄蕩,陳知隆摸著她的臉,為什麼這樣稍微帶有一點粗糙的臉,自己卻怎麼也摸不夠呢?[/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57

[size=3]還鄉

  在漳州住了數日,帶回來的貨物都出脫了,桃姑囊中又多了六千兩白花花的銀子。陳知隆還尋了銀匠來,打了對金鐲,把那對紅寶石鑲到了金鐲上。
  金鐲送來的時候,桃姑正在和陳知隆說話,雖說陳知隆要桃姑復了女裝,此次回鄉路途遙遠,換了女裝也不方便,桃姑還是著了男裝,當一打開匣子,桃姑只覺得眼前一亮,那鐲子卻不是平時那種用金子打了再在上面雕刻出花紋或者魚鳥,而是先抽成極細的絲,然後那些細絲再纏成花紋,中間還攢出一朵牡丹花來,那蕊用的就是紅寶石。
  桃姑不由贊道:“好精致的活計。”那銀匠打這一對鐲子也是下了手藝本的,恭敬笑道:“回爺的話,這是小的祖傳下來的獨門技藝,叫蝦須鐲,平常打對鐲子不過就是五錢銀子,打這樣一對,卻要足足二十兩,小的自學會了這門,也不過打了三對而已,只是再沒哪對似這對上面的寶石一樣光輝。”
  這對鐲子的手工就要二十兩,平常人家一年的開銷,桃姑再細一瞧,那絲果然細如蝦須,難怪要叫蝦須鐲了,陳知隆已經喚過張大叔讓他帶著銀匠去支銀子。
  回頭見桃姑還在拿著那對鐲子端詳,坐下笑道:“你若喜歡,就再讓他打一對,這東西也不過就二兩重。”桃姑把匣子關上,白他一眼:“這工錢都趕上這鐲子重,日後再休如此,你就算再有許多錢,這樣花起來也不夠糟蹋的。”
  陳知隆愣了下然後笑道:“原來是為我心疼銀子,這你放心,雖說在海龍寨那裡折了十來萬銀子,卻也沒動根本,我若連你的頭面首飾都湊不齊,還叫什麼男人?”
  桃姑心裡甜絲絲的,但面上還是沒露出來,只是拿著匣子自去房裡收好,陳知隆瞧著她的背影,心裡有種奇怪感覺,若是別的女子說這樣的話,只會當她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為何桃姑說這樣的話,會覺得心裡像吃了蜜一樣的甜?
  “大爺。”張大叔打發了銀匠轉身進來,卻見陳知隆呆望著一處動也不動,打磨雙眼瞧瞧,那地方也是空無一物的,這大爺是怎麼回事?在旁邊等了些時候不見陳知隆理他,忙連喚數聲。
  陳知隆這才醒轉,回頭看見張大叔探尋的眼光,忙坐直身子:“那銀匠打發了?”張大叔恭敬應是:“這裡事情也了的差不多,隨時可以回去。”此時是十月,回到家時差不多已是十一月,這眼看就要過年,忙碌著過年只怕就要耽擱娶親,看來這婚事要等到年後再辦。
  張大叔見陳知隆又皺眉,還當他是擔心族裡的長輩們有什麼話說,恭敬的道:“大爺,容小的說句放肆的話,陳家全族,還不是要仰仗大爺鼻息,三老太爺不過是擺擺長輩架子,王家那邊又沒有說定,你不肯娶,又有誰敢壓著你娶不成。”
  雖說兩人擔心的是一件事,只是擔心的都不在一起,陳知隆只是微笑一下:“我不過在算日子,等回到家時要忙著過年,年前匆忙,我又不忍委屈了她,並不是擔心三叔公那裡。”
  委屈?自家大爺肯娶她一個下堂婦,還有什麼委屈不委屈,不過這樣輕薄的話張大叔是不會說出來的,只是笑著道:“大爺想要風風光光的娶大奶奶過門,自然也要准備的妥當些,拖後幾月也沒什麼,再說大奶奶這邊,想必也要置宅子,辦家具,總要忙些時候。”
  這話提醒陳知隆,他想起當日桃姑曾說過,當初她哥嫂對她也不怎麼好,不然她一個孤身女子也不會想到男裝出海。
  一思及此,陳知隆就問張大叔:“楚家那邊,你可去打聽過?”一提起桃姑的哥嫂,張大叔就搖頭:“大爺,當著大奶奶的面小的也不好說,去大奶奶村裡問過,她的哥嫂半點也不在意她是死是活,那哥哥倒罷了,嫂子還說過,當日怎麼不一根索子吊死在裘家,也好能賺些銀錢。”
  張大叔話沒說完,陳知隆就猛拍桌子:“怎的如此可惡。”張大叔連連點頭:“正是如此,小的也沒說要提親的話,只是大爺也要去和大奶奶說,橫豎是二嫁,自己做主也就罷了。”
  還是張大叔想的周到,這些事情,陳知隆是不會想到的,他點頭稱是,揮手讓張大叔下去,自己想了想就往桃姑住的地方走。
  一路上只是在想怎麼和桃姑說,這樣直說出來,會不會裡間他們兄妹之情,再怎麼不好,那也是她親哥哥,他輕輕用手拍著頭,別人還說自己是智多星,怎麼一遇到桃姑的事情,就會慌亂起來。
  “你在做什麼?難不成還要過門不入?”桃姑取笑的聲音響起,原來自己已經到桃姑住所,她正坐在院裡石桌上看著自己,丫鬟行禮後進屋取茶去了。
  陳知隆坐下望著桃姑一時不知該怎麼說,直到丫鬟把茶送上,喝了一口也沒想出來,桃姑知道他定是有話說的,笑道:“是不是過幾日就可以走了,要不要先把東西收拾起來?”
  陳知隆又喝了一口茶這才道:“是這樣的,方才我問張大叔,他說你的哥嫂好像有些?”下面的話陳知隆又不好說出口了,桃姑已經明白,那日哥嫂如此待自己,臨走時嫂嫂還要拿走自己最後活命的銀子,此時也可稱衣錦還鄉,嫂嫂定會似蒼蠅見了血樣的尋上門。
  按了情理,自己當照拂一二,可要按了本心,桃姑恨不得終生不理哥嫂,怎還肯照拂,想了半響桃姑歎氣道:“我的哥嫂,我卻是無話可說的,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橫豎咱們以後都是出海的時候多,在家的日子少。”
  這樣的話,陳知隆抬眼看見桃姑眼裡的一抹落寞,那些都是她在世上的親人。按了那些老夫子的話來說,是打斷骨頭連著筋,沒有打的脫的親戚,可是這麼多年來,為了錢把兄弟逼上絕路的事情陳知隆又不是沒有見過,當初若是她的哥嫂肯照拂她,她也不會男裝出海,吃那麼多的辛苦。
  主意一定,陳知隆就笑道:“既這樣,等我們回了鄉,就在縣城裡置個宅子,你住在裡面,我派人去和你提親,等過了年,定了日子迎你過門可好?”
  桃姑唇邊露出笑意,怎麼不好?陳知隆舒口氣:“到時你的哥嫂若尋上門來,你要認這門親也由你,不認也由你,隨你高興。”
  桃姑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否極泰來是有道理的,當初被裘家休棄在街頭被辱罵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陳知隆看著她臉上的笑,哎,這婚事還是趕在年前辦比較好。
  又坐上了船,這次越走就越冷,好在這邊還算暖和,也沒有結冰,聽張大叔講,在遼東一帶,一年只有三個月會暖和,不到數九寒冬就冰天雪地, 還在八月裡就飄雪不止,人到了那裡穿尋常的棉衣是抵不了多少,非要穿皮衣大氅。
  桃姑一路聽了這些新鮮,細一想倒笑了:“往北極寒,往南就極熱,那往極南的地方去,豈不更是熱的要死人。”
  這個張大叔是從來沒想過的,況且也沒人往極南的地方去,只是皺眉道:“物極必反,說不定那極南之地也會冰天雪地。”說的也是,桃姑點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往那極南之地去了回來?
  一路平順的到了家,張大叔在前十日已經下船,趕陸路回去,除了通知陳家那裡做好准備,還要給桃姑賃間宅子,動用的家伙器物,使喚的丫鬟僕婦這些都要預備起來。
  船一到了碼頭,陳二爺已等在那裡,見到陳知隆下來,忙的行禮道:“大哥辛苦,這一去想不到就是兩年功夫。”說話時候只是往陳知隆身後瞧,陳知隆不覺奇怪:“兄弟你是瞧什麼?”
  陳二爺微一愣:“不是說大哥要娶的嫂子也是同船回來,怎麼不見下船。”原來如此,陳知隆微微一笑,並沒說旁的,桃姑在旁聽的也只是笑,幸好自己著了男裝,上前行禮如儀:“既已到家鄉,在下就此別過兩位。”
  陳二爺忙的還禮:“這位瞧著眼生的很,想是附船回來的?”雖一樣身著男裝,但已過了將近兩年時間,桃姑早不是當初那個干癟瘦小,穿著簇新而不合身衣衫,站在一邊有些局促的鄉下小子模樣,舉手投足之間也添了從容和氣勢,聽陳二爺動問,笑道:“在下既是當日附船的楚陶,二爺不記得了?”
  陳二爺還記得一些,只是這楚陶的變化太大,忙的又重新行禮,寒暄一陣,陳二爺還要張羅著請桃姑也去陳家赴宴洗塵,桃姑想著回到家鄉,就要換了女子的裝束,婉言謝過。
  寒暄一陣,張大叔上前報已經預備好車馬送桃姑回去,桃姑又謝過陳家兄弟,上車而去。
  景物依舊,人卻不同,桃姑長舒一口氣,這個天地,終究為自己而變。
年禮

  白色軟綢裡衣,鵝黃潞綢襖,紅色馬面裙,再穿上湖藍色緞袍,一把烏發被梳成髻,左邊插上鑲紅寶的金簪,右邊只戴了一串紅色的絹花,面上敷粉,唇上點上新出的茉莉胭脂。
  桃姑看著鏡中的自己,有兩年沒著女裝,現時再見,不由有些恍惚,丫鬟綠嵐手上在忙,嘴也不閒著:“奶奶這樣一打扮,和方才大不一樣,這樣走出去,誰不說是富家當家奶奶。”
  是嗎?桃姑的手往自己臉上摸去,沒有那麼辛苦,自己的臉也不像原先一般是皮包骨,臉頰有些豐潤,點上脂粉,雖說不是個絕代佳人,但也不是當年他們口口聲聲說的丑似鬼,果然居移氣,養移體,那些枯槁窮酸之色,此時一毫也不見於面上。
  “奶奶可裝扮停當了?早飯已經備好,奶奶要在哪裡用呢?”謙恭的問話響起,一個婆子笑瞇瞇的走進來,桃姑把鏡子放下,還在思索時候,看著恭敬垂手等著自己吩咐的婆子,昨日回來時候已經晚了,匆忙間只見過他們,這時倒忘了這婆子叫什麼,只是笑道:“就在這裡好了,就我一人,也不用那麼麻煩。”
  婆子連聲應了,見桃姑又在思索,她是陳家用老的人,張大叔精心挑選出來的,忙道:“奶奶日後稱我老劉家的就成,小的家裡的就是老劉,蒙張大叔青眼,挑出來伺候奶奶。”
  綠嵐已經抿嘴笑了:“劉嬸子,奶奶這起來時候也不短了,你就快點把早飯端上來,餓著奶奶可是誰都當不起的。”老劉家的連聲應了,不一時端了飯食過來。
  鹵香干,小鹹魚,醃的紫姜,還有一塊豆腐乳,配上旁邊熱氣騰騰的粳米粥,許久沒吃過家鄉風味的桃姑不由食指大動,喝了兩碗粥,那些小菜也吃的精光,連備著不時之需的豆腐皮包子也吃了兩個這才覺得飽了。
  放下筷子,綠嵐送上茶,桃姑只是漱了漱就把茶碗放下道:“昨日來的匆忙,這裡面都沒逛過,你帶我去轉轉。”
  綠嵐還沒應,正在收拾的老劉家的已經笑了:“奶奶,這宅子是張大叔精心挑選的,雖說只有兩進三間,但後面還有個好大的院子,雖要進臘月,那梅花卻要開了,奶奶何不去轉轉。”
  這個老劉家的看起來是個愛說話的,桃姑心裡下個結論,綠嵐在前面引路,從房裡出去,轉個拐角就到。
  院子雖說不小,但除了假山跟前的兩棵梅花正在含苞之外,別的花木都在蕭瑟之中,也沒什麼好賞的,想要出去轉轉,看看這久違的家鄉風光,此時是女裝,想出去也會有人攔著。
  桃姑轉了回來,老劉家的已在院子裡放好一把椅子,上面放了軟墊,旁邊擺了個小幾,小幾之上擺了些茶果。看見桃姑進來,老劉家的笑著上前道:“奶奶乏了吧,在這裡坐著曬太陽歇歇。”
  這富人家的女眷可真金貴,不過就是在那院子裡隨便走走就乏了,但她也是好意,桃姑坐到椅上,日頭曬的人暖洋洋的,又有些發困。見她閉眼想睡去,綠嵐已經進到裡面拿出一個綢底彈墨緞面的斗篷過來給她蓋上。
  這富貴人家的丫鬟可真伶俐,難怪當日裘家的下人說自己只能做個粗使的,想起裘家,桃姑就想遣人去打聽打聽,可是自己剛回來一日,這些下人也還沒用熟,還是等過完年再慢慢打聽。
  見她睡去,想來一時也不會呼喚,綠嵐進屋拿了針線出來做,桃姑見她手上做著一個顏色鮮活的荷包,猛然想起既無事的話,何不給陳知隆做幾個荷包,還做幾雙鞋,這些也該是做妻子應做的,想起這個,桃姑的臉又有些發熱。
  在這裡受著眾人服侍,閒暇時做些針線,這日子過的逍遙自在,桃姑卻比在海龍寨時還要焦慮一些,當日陳知隆說的,等回了家就要遣人來說親,屈指算來,這回來已經十日,離過年也只有半個月,怎的還不見人來,是不是有些別的事情被耽誤了?
  心裡雖焦慮,但桃姑面上還是沒有露出來,轉眼給陳知隆做的荷包也做了四五個,別說鞋,連新衣都裁出一件,雖許久沒做針線,但桃姑的手藝還是沒丟。
  除了做些針線,平時也和她們說些閒話,初時還有些生澀,經過這麼幾日,她們都知道桃姑是個好服侍的,綠嵐年紀不過十五,老劉在陳家多年,又愛說話,不多幾日陳家的底細可全都倒給桃姑了。
  陳家聚族而居也有百年,在這附近也算極盛的一家,族裡各支都沒陳知隆這支富有。那三老太爺是陳知隆爺爺的堂兄弟,在長輩裡面也算是德高望重,他的女兒嫁的就是王家老爺,此次聽的陳知隆要娶妻,女兒生的親外孫女都嫁了,就打起女兒家庶女的主意,誰知被陳二爺回絕了,心裡正在著惱。
  桃姑聽的清楚,原來這三老太爺就是當日王三爺的親外公,自己還從王三爺手裡贏了三千銀子去,這時自己又要嫁陳知隆,也不知他會不會從中使壞。
  桃姑想到這裡,不添憂愁,反添得意,倒要看看陳知隆是怎樣解開這件事?故此也把這樁心事放下,安心過日子。
  老劉家的見桃姑喜歡聽這些閒話,也講些市井中的閒話。裘家雖在鄰縣,但江家就在本縣,聽老劉家的說,江家老爺半年前過世了,過世之後幾個兒子爭搶家私,鬧上縣衙,到現在官司都沒打清楚。
  江家只有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聽說自從江老爺過世,少了依仗,在那邊的日子也開始不好過起來,先是女婿說過門一年多了也沒身孕,接了個妾進門,又是婆婆說天下哪有媳婦掌著家私的?
  要把家接過來自己掌著,全忘了這些家私都是江家女兒帶來的嫁妝,江家帶去的下人怎麼肯依,日日只在家裡吵鬧不休,縣裡的人只當是看笑話,說這都是當初江家老爺巴巴的把女兒嫁給一個拋了糟糠之妻的負心漢的報應。
  老劉家的講的雖不仔細,桃姑卻也能想的出來,沒想到江玉雪的好日子竟只有一年有余,先是失父,又是丈夫離心,再是公婆反目,算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只是可惱那裘家。
  桃姑心裡對裘家的恨又加深起來,若真依了他家的心意行事,那天下可還有個公平?只是不得見陳知隆,沒法和他商量怎麼報了裘家的仇。
  這日又在做針線,小廝進來報:“奶奶,大爺遣人送過年的年禮。”這離過年沒幾天了,也是送年禮的時候,老劉家的已經帶著小廝出去接年禮了。
  老劉家的沒過一會就進來,身後還跟著個人,帽子壓的低低的,老劉家的臉上有壓抑不住的笑意,低著頭在做針線的桃姑也沒看到。
  老劉家的上前行禮:“奶奶,大爺遣來的人說有話要和奶奶說。”有話要回?桃姑抬起頭,見那人頭低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話?桃姑還在思索,老劉家的已經示意綠嵐隨自己出去,綠嵐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隨她出去。
  桃姑見那人只是低頭,心裡更是奇怪:“大爺有什麼話要和我說的。”問話之時,桃姑還在想陳知隆為什麼不寫封書來?
  那人已經開口:“大爺說,他很想你。”桃姑的臉登時就紅了起來,這樣的話,只能見諸筆端,怎能說出來,說出來也罷了,怎能由別人代傳?
  那人見桃姑只顧著害羞竟沒聽出自己的聲音,忍不住了,抬頭道:“原來不過一月沒見,楚爺竟聽不出在下的聲音了。”
  楚爺?桃姑這才抬頭,見陳知隆一雙眼正看著自己,桃姑啊了一聲,想要站起,卻覺得歡喜的腳都軟了,還是坐在那裡道:“要來找我,來就是了,還這樣捉弄我。”
  陳知隆看著桃姑,換上女裝的她少了些硬朗,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嬌媚,只是說話時候那種樣子還是一點沒變,眼裡閃著光,唇微微往上翹。
  陳知隆走上前一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我此時可是嘗遍了,本來早想來了,偏生二弟又說,三叔公在那裡想找錯處,依了我的性 子,什麼樣的都不怕,可是二弟還要在這裡,況且女子的名節重要,這才沒來望你,你可好吧?”
  桃姑那聲還好剛想說出來,但看著陳知隆滿眼的思念,微一笑道:“好,成日想你怎麼會好。”
  陳知隆抬手替她理著鬢邊的發絲:“等過了年,就遣人來提親,二月裡娶你過門,從此後我們一起出海,再也不分開。”
  桃姑的心一點點柔軟,再也不分開,老劉家的咳嗽聲響起:“奶奶,大爺遣來的人想必說完話了,還請早些回去。”
  桃姑站起身來,陳知隆眼裡全是不捨,又摸一摸她的發絲,陳知隆這才把帽子拉低,走了出去,看著他的背影,桃姑卻覺得相思更長,直到老劉家的含笑回來,桃姑才猛地想起,給陳知隆准備的荷包鞋襪都沒讓他帶走。
  忙著過年,桃姑也沒什麼可幫上忙的,只是看著他們預備,這日前面突然傳來吵鬧之聲,老劉家的還當是前面街上有什麼熱鬧,早出去看熱鬧了,等了些須進來時老劉家的卻一臉慌亂:“奶奶,外面有個婦人在那裡吵鬧,說是要來找自家小姑。”
  自家小姑?桃姑的眉皺起來,剛要問婦人是什麼樣的,就聽到有尖利而熟悉的聲音傳來:“你們這些狗奴才,攔著老娘的路,難道不知道這裡的奶奶是我家小姑,到時見了她,一個個把你們屁股打爛。”[/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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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奶奶

  這個聲音,桃姑微一愣,不就是自家大嫂的聲音嗎?卻也奇怪,自己回來也沒聲張,住在這裡全是張大叔操辦的,怎麼大嫂會知道自己在這裡?
  桃姑還在思量,嚷嚷聲已經越來越近,接著就是雜沓的腳步聲,中間還伴隨著男子聲音:“這位大嫂,你要進去,可也要等我們通報。”
  桃姑已經瞧見大嫂把老劉使力一推,差點就被推倒:“通報?什麼通報?這裡既是姓楚,也就是我自家,哪還要人通報。”
  老劉家的見鬧的忒不像話,怕桃姑臉上不光彩,小聲問道:“奶奶?”桃姑剛要說好,楚大嫂已經來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
  桃姑任由她打量,既不說話,也不起身,眼也沒朝她瞧,楚大嫂見她這樣做派,還當自己認錯了人。那日有人尋到自己家去,說自家小姑並沒有死,而是攀上陳家這門好親事,將過了年就要嫁給陳家大爺,這陳家聽說可是鄰縣首富,連那些管家們個個都是穿綢著緞,使奴喚婢的。
  小姑長的若是天仙一般,這話還有三分可信,可是自家小姑,長的又黑又丑,瞧那面相怎是個做富家主母的?況且說的要嫁,怎不見陳家上門來提親,那人卻連連賭咒發誓,說所言句句是實。
  陳家要娶的新婦就是姓楚,現時已被安置在鄰縣,只等過了年就迎娶過門,說完那人又連連歎息,稱從沒聽過這樣的事,一攀了高枝,就要撇了娘家,自家做主,須知女子少了娘家人做主,怎好在婆家過日?
  一番話說的楚大嫂本有一絲慚愧也全化為烏有,當日若不是自己那樣對小姑,小姑另嫁也不過嫁個一般的窮人,哪能嫁進陳家,說起來自己還是功不可沒,今日自然要去做娘家。想到這裡,楚大嫂笑的滿臉開花。連連攛掇老公來尋小姑,誰知那不爭氣的,只說當日做的太絕,已無臉來見小姑,不尋仇已是好事,怎還再去做什麼大舅?
  千說萬說只是不肯來,氣的楚大嫂恨不得把自己老公打幾個耳光,只是現在礙於他妹子要嫁富家,還要去做舅爺,只得慢慢拿話哄他,誰知甜話苦話都說盡了,楚大郎還是搖頭不肯,說哪有一步錯,步步錯的道理。
  楚大嫂性子上來,你不去做舅爺,難道我就不能去做舅奶奶,次日梳好頭,裹好腳,換上套出門的衣衫就去尋那人,稱能否帶挈自己去尋下小姑?那人滿口答應,說自己也是和陳家有生意往來的,還望舅奶奶在大奶奶跟前多美言幾句。
  左一聲舅奶奶,右一聲舅奶奶,叫的楚大嫂身子如墮雲裡霧裡,眼笑的瞇成條線,坐上了那人的馬車,那內墊用的竟是上好的綢子,還在咂舌時候那人已經說了,這不算什麼,陳家管家用的,比這還闊氣。
  還送上精致的點心給自己充饑,楚大嫂只覺得從沒有過的享受,到時進了陳家,坐了舅奶奶,那可就是使奴喚俾,肥雞大鴨子,照了自己的喜歡倒換著口味。摸了摸頭上戴的那只銀釵,這還是當初楚家下聘的聘禮,自己平時還捨不得戴,只有做客時候才戴,到時定要打上一副金做的頭面,亮燦燦的戴了一頭,穿了新做的衣衫,回娘家顯擺顯擺。
  楚大嫂做著美夢,只嫌這馬跑的太慢,幸好辰時出門,午時也就到了,那人卻只帶自己到了一條小巷,小巷盡頭有一座宅子,那人請自己下了車才道:“此處就是令小姑安置之所,只是守門的有些不識人,舅奶奶到時千萬不要怕了他們,還有句話,舅奶奶千萬記得,到時千萬別說出小可是誰,只說在市上打聽到的就是。”
  楚大嫂滿心感激他還來不及,自然連聲答應,那人這才別過,楚大嫂上前就敲門,誰知應門的小廝果然說沒有這個人,楚大嫂心說那人說的果然沒錯,就嚷了起來,推搡之間被她擠了進門。
  初一看見院子裡坐著的是個穿金戴銀,富家太太樣的女子,楚大嫂已經愣了下,若是自家小姑,任她怎麼生氣,也不會對自己不理不睬,只是既已到了這裡,難道還不見個真人,索性對那女子打量起來。
  這一細打量楚大嫂這才認出面前這看起來有些陌生的女子就是那日離開時候又黑又瘦的小姑,見她眉眼雖沒變,可豐腴許多,氣度和原來也大不一樣。那人果然沒說錯,楚大嫂把心放到肚子裡面,一時倒忘了要怎麼和桃姑說話。
  桃姑也不說話,只是低頭用銅箸拔一拔手爐裡的灰,接著就把手爐遞給綠嵐:“沒炭了,再生起來。”綠嵐接過手爐下去。
  這口音可是從來沒變,桃姑既不理自己,楚大嫂索性坐到她面前,老劉家的又叫一聲:“奶奶。”桃姑接過綠嵐送來的手爐,手爐很暖,太陽很好,有些事是怎麼都繞不過去的,她看一眼老劉家的,桃姑素來平和,老劉家的還當她拿不起事,但這一眼卻讓老劉家的愣了一下,垂手侍立。
  楚大嫂見桃姑的做派,不由嘖嘖稱贊道:“小姑真是和原先不一樣了。”桃姑的眼這才轉了回來:“數年沒見,你還是那個樣子。”
  楚大嫂的臉紅了紅,方才進門時候的情形,的確是不成樣,她嘴一咧,笑成一朵花樣:“小姑,怎麼說這宅子也姓楚,我要見你,這是自家人見自家人,哪還通報來通報去?”
  自家人?桃姑不由冷笑,卻也沒有說話,她既沒說話,楚大嫂臨來之前想的要趁桃姑怒罵或者責打時候,就任由她打罵一通出了氣,等她打罵完了,再痛哭流涕,桃姑歷來心軟,到時再把別的話說出來。
  誰知桃姑一不罵二不打,只把自己晾在那裡,難道說這一趟就白來了不成?說的桃姑轉了意,等桃姑和陳家結了親,那可就是潑天的富貴,想到這裡,楚大嫂掐了自己大腿兩把,擠出幾滴眼淚:“小姑,我知道你惱我,但你一個讀書明理的人,難道不知道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當日若不是我用話激你,你怎會有這番境遇?現時享這樣富貴?”
  一面用袖子遮住臉假哭,一面從縫隙裡偷眼去看桃姑神情,卻被桃姑頭上簪著的那支赤金鑲藍寶金簪晃花了眼,這支簪做工也不去說它,光是那顆藍寶石,楚大嫂別說真的,就連假的也沒見過那麼大,這樣一支簪,也不曉得值幾多銀子?
  楚大嫂一時忘了自己還在哭,那眼直勾勾的望著那支簪動也不動,直到桃姑轉頭吩咐綠嵐做什麼楚大嫂才醒過神來,繼續哭道:“小姑你縱不看在我面上,你卻也只得那麼一個親哥哥?”
  親哥哥?桃姑歎氣,自己哥哥吃虧在太軟弱上,又太貪財,當日若沒有他,自己受的羞辱也要少些,老劉家的是聰明人,見楚大嫂一哭一訴,有些話不好進自己的耳朵裡面,已經示意綠嵐和自己退下。
  桃姑卻叫住她們:“罷了,我從沒有何事不可對人言,今日既來了,我也就說出來,當日離開之時,你們既已當我死了,此時又來認什麼哥哥嫂嫂?說什麼不經寒徹骨,哪得梅花香?卻又是誰把我活命的銀子吞了,只給我三十來兩?”
  老劉家的和綠嵐都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桃姑說完只是看著楚大嫂:“你且請走吧,時過境遷,我不去尋你們當初的不是,今日你也休來認我做小姑。”
  這話說的楚大嫂目瞪口呆,桃姑說完就要進房,老劉家的已經快步上前對楚大嫂道:“奶奶既已說了,這位嫂子還是請回去吧,雖都是楚姓,卻也各是各的。”
  楚大嫂一眼估定老劉家的耳邊帶了對金墜子,跟在桃姑身後的綠嵐手上都戴了一對絞絲金鐲,那股被桃姑幾句話說的冷淡的榮華富貴的心又重新起火,推開老劉家的,老劉家的不料她有這一推,況且總礙著這是桃姑的親嫂子。
  桃姑雖話說的決絕,但他們做下人的,總不能決絕了,萬一到時候桃姑又回心轉意起來,到時可就不好受,這一推老劉家的就被推倒,楚大嫂幾步上前把綠嵐也推開,擋住桃姑的去路。
  桃姑只是停下腳步,並沒有看著她,楚大嫂氣哼哼的,既然好話她不聽,就來硬的,雙手叉腰站在那裡:“小姑你說話實在過分,怎麼說我和你大哥也是你親哥哥嫂子,你就算嫁了一百個,出去人人都喚你一聲楚氏,日後你有了什麼事也要我和你哥哥去給你做娘家撐腰,別說你嫁了那麼個商人,就算你嫁了皇帝做了娘娘,也沒有不認娘家的道理,我勸小姑你還是把話收回去,免得日後後悔。”
  綠嵐已經站定,搶上一步想來護主,桃姑示意綠嵐往後退,接著看向楚大嫂:“凡事皆有因果,今日之果也是當日之因,我不想說出什麼難聽的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見桃姑還是不松口,楚大嫂是真的惱了,伸手就要去抓桃姑的頭發:“好啊,你才出去了幾日,就如此忤逆,今日你還沒嫁進陳家,還是我楚家的姑娘,我就代公婆教訓教訓你。”
  桃姑早料到她會動手,頭一偏,楚大嫂的巴掌擦著她的臉過去,連發絲都沒擦著,楚大嫂見第一擊不中,抬起腳就去踩桃姑的腳,手上已經死死拉住桃姑的胳膊。
  桃姑是雙大腳,楚大嫂雖不是三寸卻比桃姑的腳小了許多,這一踩沒踩到平時和人打架時踩到的小腳尖,若不是拉住桃姑的胳膊,自己反而跌倒。
  桃姑把她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拽了下來:“數年不見,你竟毫無長進。”楚大嫂此時惱了,身子就勢往下一躺就哭了起來:“沒天理啊,這小姑要打殺大嫂。”
  這一哭老劉家的上前問道:“奶奶,這?”桃姑看都不看楚大嫂一眼:“她既愛哭,就給我把她抬了扔到街上哭去。”
說親

  這話一說出口,正哭的興的楚大嫂的哭聲戛然而止,桃姑聽到哭聲停了,什麼都沒說就要往裡面走,見她要走,楚大嫂一咬牙,上前抱住桃姑的腿:“你要扔了我出去,我今日就死在你面前,到時不由你不管?”
  桃姑的小腿被她緊緊抱住,掙扎了幾下,總不能真的把她踹下去,這樣的人,沒動她她還哭鬧不休,若真踹了下去,只怕到時候就賴在這裡,聽到她要尋死,桃姑一笑,蹲了下去,聲音變的很溫和:“你真要尋死?”
  楚大嫂說的尋死不過是嚇桃姑的話,現時桃姑攀上高枝了,怎的不怕名聲不好?可以不認自己,但逼死人命這個名聲一背上,她可別想好過?聽到桃姑這樣溫和的問話,還當桃姑已經軟了,一支手死死抱住桃姑的腿,另一只手抹把鼻涕,揩到桃姑的裙子上,抽抽搭搭的說:“有這樣不認大嫂的小姑,我活著有什麼意思?”
  桃姑臉上的笑笑的更飛揚:“尋死,那好,你前頭尋了死,後頭我就給大哥另挑一房好的,到時候沒了你,我給大哥置房子置地,再買些家人,到時大哥過的可不快活?”
  楚大嫂聽了這話,比被開水潑了跳起來還快,用手指著桃姑的鼻子:“休想,我就算死了也要拉他下去給我墊背。”桃姑冷笑看著她:“要照這樣說來,你不尋死了?”楚大嫂沒料到自己竟中了桃姑的計,站在那裡瞪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桃姑冷笑一聲,又要進去,楚大嫂再沒有招使的出來,在桃姑身後跺腳罵道:“你有什麼得意?一兩銀子都沒有的窮家女,嫁進那樣富家,過不得幾日就要被人休了,到那時,我倒要看著笑。”
  桃姑停在那裡,綠嵐已經上前掀起簾子,桃姑轉頭笑道:“沒一兩銀子,你當我還是那個被裘家幾十兩銀子就打發出去的人?”說著拔下頭上的那支簪子,簪上那個偌大的藍寶石在陽光之下發著光,楚大嫂的眼又被這個光晃花了,恨不得立時就把這支簪子搶了過去。
  那支簪子只在楚大嫂眼前一晃就又被桃姑握了起來:“你看清楚,這裡的一草一木,我身上的一絲一縷都是我自己掙的,我也不怕告訴你,箱子裡還有幾千兩的現銀子。”
  說著桃姑又冷哼出聲:“我嫁陳家大爺,不是看中他的錢,而是看中他的人,陳家娶我也罷,不娶也好,有了這些銀子我也不怕什麼,說什麼被不被休?只怕你永遠都瞧不到了。”
  說著桃姑走了進去,重重把簾子放下,楚大嫂此時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是恨是悔還是什麼,千般滋味都湧上心頭,直愣愣站在那裡。
  老劉家的見桃姑進去了,緩步上前:“這位大嫂,還是請回去吧。”楚大嫂見老劉家的說話,猛的抓住老劉家的手:“這位媽媽,求你去和小姑說,當日之事我全知悔了。”老劉家的笑著把她的手拿下:“這位大嫂,主人家的事我們做下人的怎好多說,還是請回去吧,只是要勸一句,奶奶為人如何,你定當更明白,有些無謂的事,還是休做。”
  楚大嫂此時一句響亮話也說不出,要在她面前編排桃姑幾句,這明擺著的人家定是向著桃姑的,只得跟著老劉家的走了出去,老劉家送她到了門口,剛想進門又被楚大嫂叫住。
  老劉家的是老人,什麼事看不出來,從袖子裡面摸出一塊碎銀子來,塞給楚大嫂手裡:“這裡離家還有些路,雇個牲口回去吧,好走。”說完把門撲的關上。
  楚大嫂手裡捏著這塊碎銀子,心裡不知想些什麼,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此時再敲開,也是自取其辱,何不回轉家去,尋楚大郎再說說,桃姑不認自己這個嫂子,未必不會不認親哥哥,再說還有自己兒子,主意一定,楚大嫂腳步似飛一般的去尋牲口回家。
  老劉家的回轉屋裡,見桃姑坐在窗下,用手撐住頰似乎在想什麼?笑著上前道:“奶奶,廚房裡已經做好年糕,奶奶可要嘗一塊?”桃姑看著老劉家的:“你給了她多少銀子?”
  老劉家的愣了下,忙又笑道:“奶奶,小的可沒多少錢,不過就是給了點碎銀子讓她坐車回去。”桃姑歎氣:“多謝你了,她若沒這麼糊塗,那些事情畢竟都過去了,誰知她竟如此,也怪不得我無情。”
  老劉家的示意綠嵐下去端年糕上來,手替桃姑捶著肩:“奶奶,你冰雪聰明,自然也明白,今日之事定是有心人在後面,不然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哪能這麼迅速?”
  桃姑自然想到這層,她只是笑道:“我在明處,他在暗處,防又能防的了多少?”老劉家的愣住,她是沒料到桃姑竟然這樣說,半天才冒出一句:“但也不能不防。”桃姑從綠嵐端上的盤子裡撿了塊年糕放到嘴裡:“家賊難防。”
  聽見桃姑這句,老劉家的頓時不知該怎麼說了,陳知隆要娶桃姑,陳家族裡其實贊成的少,反對的多,只是一來要仰仗陳知隆,二來陳家兄弟的正經長輩都已沒了,旁的都是隔房長輩,雖有些話說,除三老太爺之外,也沒有幾個明說的。
  而三老太爺的心事誰都明白,他那個好外孫王三爺浮游浪蕩,家業已花銷了一半,外孫女婿們也沒幾家能幫的上多少忙的?他愛女愛孫心切,家裡又沒多少產業供養外孫,只有給人尋們好親事,陳知隆沒有妹妹,但王三爺還有庶出的妹妹,嫁給陳知隆,自然就是十全的。
  原先是陳知隆不肯娶妻,現時陳知隆既肯娶妻,怎肯讓陳知隆娶了別人去?從中作怪的只怕就是他了。
  陳知隆一直到了已過了年,初二的時候才偷溜到桃姑這裡,桃姑所想,陳知隆自然也明白,恨的捶著桌子道:“只恨他是個老上輩,不然我就。”
  桃姑端給他一杯茶:“市井小人,大都如此,只是我那哥嫂如沒這麼糊塗,自然也挑不起來。”陳知隆接過茶喝了一口:“這有什麼,我娶的是你的人,娶的又不是你的家世,再說,我也嫌這些應酬極繁,等成了親,我們就出海去。”
  桃姑歪頭笑了:“成親,你說親的人呢?”陳知隆握緊她的手:“初五迎財神,你就等著吧。”
  正月初五迎財神,這日媒婆上了門,媒婆掂著小腳,進到廳裡,對著桃姑行禮下去,桃姑雖知道媒婆所為何事而來,自己又不是沒嫁過的黃花大閨女,但桃姑的臉還是熱了,這次出嫁可和上次不同,上次是盲婚啞嫁,這次卻是兩情相悅。
  媒婆被叫起,借著喝茶的空當打量下桃姑,雖說穿著也稱富麗,但那臉面頂多只能稱清秀,眼還算大,鼻梁卻不甚高,嘴有些厚,額頭有些奇怪,仔細看時,脂粉下面卻有道難遮住的疤。
  聽的她還是裘家的下堂妻,陳家大爺是被什麼蒙住了眼,城裡城外那麼多好人家的黃花閨女,面龐美麗的不在少數,千挑萬選怎麼選了這麼個?
  再說她可是連哥嫂都不認,雖說楚家的哥嫂也著實不像樣子,但再怎麼說也是血親,這女人要沒有個娘家可怎麼過?若是個天仙,那也能算是為色所迷,說不定還是戀□熱?
  媒婆心裡咂舌不已,但面上依舊恭敬,今日說的是來提親,其實是做個過場,叫過恭喜,換了庚帖,媒婆就吩咐人把聘禮送上,桃姑已命綠嵐端過一盤子回禮。
  又拿出一個簇新的繡了喜鵲登梅的荷包,賞了媒婆,媒婆接過捏一捏,笑的眼只剩下一線,連聲稱多謝,沒想到這女子出手倒極大方,出了門媒婆迫不及待的打開荷包,裡面是兩個小金裸子,足有二兩重。
  難怪城裡都在說這女子是出了海發了大財的,瞧來別說囊中有個幾千兩,幾萬兩也說不定,誰都知道這走海的利息多大,陳家大爺不就是靠這走海生意才賺了這百萬家私?有這麼幾萬兩銀子在手,不認哥嫂也情有所原。
  媒婆心裡翻過無數念頭,喜顛顛的回到陳家,把回禮奉上,定下日子,二月初六成親,又回轉桃姑那裡,把日子送上,來回數趟,等完了事媒婆只覺得自己的腳都磨出泡來,這兩家共總賺了十兩銀子,二兩金子,若日日都有這樣生意,跑斷腿也心甘。
  桃姑這裡准備出嫁,裘家那裡卻不太平,趕在過年之前,江家的爭產官司終於打出了結果,江家三個兒子,各分一股各自過活,江玉雪是嫁出去的姑娘,自然沒有一分錢入了口袋,這也是人之常理,但卻惹惱了裘世達。
  他當初娶江玉雪時,除了知道江玉雪嫁妝豐厚之外,還想著江老爺這樣寵愛江玉雪,江家那三個兒子又是不成器的,等慢慢哄的江老爺上心,不說全部,少說也有一半家業歸了自家,誰知江老爺去的如此之速,沒有半個字的遺囑,自己只能看著那些錢拿不到手。
  先是在妻子守孝期間,就納了個貧家女兒為妾,後又讓裘母出面,找江玉雪要掌家私,這話自然是被江玉雪駁回去了,張媽媽又不是好惹的,惱了起來,吩咐下人連裘家父母的飯食都給斷了。
  裘母知道江老爺死了,江玉雪少了依仗,後來又知道江家家私江玉雪沒有分毫,受了這樣大氣,哪有能忍的住的?她這麼兩年,手下也有一兩個忠心的,也不管是不是新年大節時候,帶了兩個粗魯的婆子就沖到江玉雪房裡,要把張媽媽捆了攆出去。
  江玉雪怎麼肯,她房裡的丫鬟們得了江玉雪的吩咐,紛紛上來攔,張媽媽也不是好惹的,雙手叉腰就大罵裘母:“你這填不飽的狗,要不是著了我家姑娘的衣衫,吃了我家姑娘的飯食,怎會養的這麼白胖,還不快些脫了下來。”
  說著上前抱住裘母就要脫她的衣衫,裘母怎肯,兩個人纏做一團,攪成一圈,丫鬟婆子們混戰一起,江玉雪氣的發抖,此時也哭不出來,只是在那罵道:“休說我不孝敬你們,也休說我不容人,你可想想我可虧了你裘家,怎的現在這般對我?”
  她在那跺腳罵,誰知裘世達早走了進來,聽的她這樣說,上前抓住江玉雪劈手就是一巴掌。
  江玉雪嫁了裘世達將近兩年,別說打,連口熱氣都沒呵過,上次接了那個妾進門,裘世達還用話搪塞了,說的是為子息計,江玉雪見自己進門這許多日子沒有身孕,也想借了這妾的肚子生個兒子,也就默認了,此時被打了一巴掌,頓時愣在那裡。[/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58

[size=3]計謀

  江玉雪愣在那裡,和裘母抱做一團的張媽媽可還分了神看著她,見裘世達進門後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抓住江玉雪打了一巴掌。張媽媽急忙放開裘母,裘母見她松手,趁機抓住張媽媽的衣衫那麼一扯,張媽媽的外衫就被扯掉,裘母尖聲高叫:“你這不識好歹的奴才,哪有這樣對主人的,還不給我脫了好衣衫,到廚下燒火?”
  張媽媽反手就往裘母面上打了一巴掌,裘母正在得意,沒料到被打了一巴掌,頓時坐到地上大哭起來:“這是什麼世道,哪有做下人的打主母的道理。”張媽媽此時已到了江玉雪身邊,見她半邊面被裘世達打紅,心疼的都要掉下淚來,聽到裘母在那裡罵,用手指著裘世達就大罵起來:“你這殺才?難道不知你今日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是姑娘的嫁妝嗎?姑娘對你,哪裡有不到處?你竟這樣做作?難道以為江家沒人了嗎?”
  裘母早滾到裘世達身邊拉住兒子的腿大哭起來:“兒啊,你娘我沒臉活了,竟被個下人辱罵。”裘世達卻是今日出去應酬時候,聽的酒席上有人在說陳家大爺將要娶親,娶的不是高門大戶家出來的千金,竟是個被人休過的女子。
  初時只當稀奇聽,誰知越聽越覺得像是被自己休掉的楚氏,後來更聽說那女子是走海發了大財的,囊中少說也有四五萬金,比起陳家家財雖然少了很多,但也沒有哪一家千金的嫁妝會有這麼多。
  還有人笑稱,當日江老爺嫁女,連房子連地,下了四五千金的嫁妝,也算是頭一份的,沒想到還有人用四五萬金做了嫁妝,話裡帶有的譏諷味道裘世達怎麼聽不出來呢?不就是笑自己穿的是妻子嫁時的衣衫?
  匆匆不等終席就辭了回去,回家路上恰好遇到楚大嫂,素日見到楚大嫂,裘世達只當不認得,今日就想問問桃姑發財的話是真是假,忙叫住轎子,攔住楚大嫂細問起來。
  楚大嫂見平日不理自己的裘世達此時和顏悅色,明白他想必知道桃姑發財回來,想到那日去桃姑那裡遇到的冷遇,心裡想出個計策來,讓裘世達這個前夫去和桃姑鬧一鬧,給她個沒臉也好。
  想到這裡,面上反撮起笑來:“裘爺,你可知道小姑她可是發了大財,別說穿綢著緞,那日我見她頭上手上戴的,都是足金的東西,那樣一身,想必也有斤把,她也不嫌重。”
  斤把足金的首飾?婦人家的首飾可不是只有一兩套的,而且一次也不會戴完,最多能戴個十之一二就差不多,照這樣算下來,桃姑光首飾就值個兩千來兩,再加上別的,四五萬金的東西定還是有的,那江玉雪帶來的嫁妝,在這些面前,可是不值一提。
  楚大嫂見裘世達神色變化,知道他是喜歡錢的,故意歎一口氣道:“當日你若沒休了小姑,我還要稱你一聲妹夫,哪似今日小姑要帶著這些錢去給陳家錦上添花。”
  休了?裘世達皺一皺眉,當年休桃姑時候,卻是暗地裡做事,雖說有原媒,堂上父母做主,還有她娘家哥哥點了頭,可要翻過來,也不是不能的,想到這裡,裘世達連連拱手:“多謝舅嫂提醒,做妹夫的這就回家尋父母商量。”
  楚大嫂見裘世達立時就把稱呼轉了過來,心裡想到,你不認我們倒罷了,你嫁到裘家那可是人人都知的,到時告上公堂,告你個夾資私逃的罪,瞧你還拿什麼去進陳家的門?
  裘世達這裡急忙回了家,剛進大門迎面就碰到小廝慌張過來,說奶奶和太太在屋裡打起來,裘世達此時滿腦子都是怎麼把桃姑那些錢弄回來,恨不得把江玉雪登時就掀回她娘家去,等進了門見果然吵嚷不休,這才給了江玉雪一巴掌,又被護主的張媽媽罵了幾句,立時跺腳發作道:“這樣日子,還過了做甚?”
  張媽媽本以為搬出江家來,裘世達就算不怕的十足,也要小心一些,誰知裘世達早不是早上出門時候的那個人了,見裘世達這樣,張媽媽倒一時忘了說話。
  裘世達發作過後,冷笑道:“娘子你怎的這般,不孝爹娘倒也罷了,此時還唆使你身邊的婆子這樣說話,這七出之條,娘子你犯的不少。”
  七出之條?裘母此時在婆子的攙扶下已站了起來,用手理一理頭發,聽到兒子這句倒愣住了?雖說要接了掌家之權不過是打一打江玉雪的氣焰,心裡也明白這些家私都是江玉雪帶來的嫁妝,要真休了,全家還不是要回鄉下繼續過苦日子,不由拉一拉兒子的衣襟。
  裘世達只是把裘母的手從衣襟上拉下,對著江玉雪口氣更嚴厲了:“現時就遣人去請舅兄,請他來評評理,媳婦怎能這樣對婆婆。”說完理都不理江玉雪,拉著裘母就出去了。
  江玉雪頓時如雷轟頂,張大著嘴似僵了一樣站在那裡,張媽媽一邊幫她揉著胸口一邊道:“姑娘別氣,姑爺定是油脂蒙了心,難道他不知道,雖說你是嫁他,其實他和入贅一般,真要到了那步,讓他三個人都滾蛋。”
  江玉雪的淚此時才撲簌簌下來:“媽媽,還是只有你好。”張媽媽掃一眼屋裡情形,此時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打翻,碎瓷片這些滿地都是,張媽媽喚過丫鬟命她們打掃干淨,又端來茶水伺候江玉雪喝下。
  見江玉雪好一些了,這才讓丫鬟去瞧瞧裘世達去了哪裡?丫鬟不一時就回來:“大爺把太太送回屋,想是安慰了太太幾句,現在又派人去江家請舅爺,接著就進了吳新娘的屋子。”
  吳新娘就是三個月前裘世達接進門的妾,聽了這話,江玉雪只似萬劍穿心一般,叫聲媽媽就在那咳嗽不止。
  張媽媽忙給她捶著背,那眉就一豎:“定是那吳新娘搗的鬼,不然好好的姑爺怎麼會變起臉來?”江玉雪一聽,更是悲從心來,想起裘世達在自己孝期納妾,實在是沒有為人子婿的模樣,偏生此時那丫鬟又接一句:“方才奴婢過去時,聽的吳新娘屋裡的丫鬟說的,吳新娘這月身上沒來,想是有了身孕,姑爺還在命人請人來瞧。”
  有了身孕?江玉雪此時又吃起醋來,頓時忘了納妾的本意是要借她的肚子生個兒子,那手緊緊攪著帕子,咬著下唇道:“生孩子,她倒想的好。”
  張媽媽終究是要老奸巨猾些,眼一閃就又多了個主意:“姑娘,你且休如此,她是你手下的人,到時等生出孩子來,怎麼對付都成,何必急在一時。”江玉雪剛要點頭,裘世達的聲音就又響起:“惡婦,你生不出孩子倒也罷了,怎的此時還要算計我的孩兒,你這樣惡婦,豈是容下?”
  江玉雪沒想到裘世達竟去而往返,那話還聽的清清楚楚,雖說富人家妻妾爭風,這妻滅了妾的事不少,但都沒有明面做的,臉不由紅了紅。
  裘世達本意是回來尋些補品給愛妾補補身子,偏又聽了這句要緊的話去,更是抓住理由要鬧。張媽媽心一橫,既已鬧到這樣何不撕了臉面,眼也不捎裘世達:“姑爺,瞧在姑娘面子上喚你一聲姑爺,卻不要我提醒你,這宅子是姑娘的陪嫁,連我們這些人都是姑娘的人,江家的人,說正經的,輪不到裘家的在這指手畫腳。”
  說著張媽媽就喊丫鬟:“把這位裘大爺請出去,由他愛上哪上哪?”江玉雪還想叫聲,早被張媽媽捏住手,丫鬟果然是聽張媽媽的,早把裘世達從房裡請出去,撲通一聲把門合上。
  裘世達瞧著那合上的門扉,腳跺了跺,怕什麼,等和桃姑重修舊好,這些銀子又不是弄不回來的?忙去老娘房裡尋些老娘藏著的東西給吳新娘送去,又重新交了裘母一番話,讓她第二天一早就去望桃姑。
  事都做完,這才安心的去陪著已證實有孕的吳新娘,心裡那算盤打的十足,到時人財全得,定要再多納幾個美妾,桃姑可不像江玉雪那樣刁蠻,可惜的是,江玉雪那邊就要丟了,若能江玉雪也答應做了自己的妾,這可不是十足的美事?
  裘母到桃姑那裡時候,桃姑正在給自己做嫁衣,雖說已有了一套林大奶奶送的嫁衣,可嫁衣還是要親手做更好,這次可不像上次做的嫁衣只用紅線,金絲銀線翠羽,各種線都擺在那裡。
  這鴛鴦要用翠羽織了,那邊最好就要用金絲繡出雲紋,這樣走起路來才一閃一閃,桃姑邊繡唇邊的笑容越大,自己真是糊塗,怎麼就忘了要做這些,這眼看離成親只有二十來天,不趕著可來不及。
  聽的有人說有位裘太太求見,桃姑倒沒想起來是哪位?還在想要不要人進來已經聽到裘母的聲音:“我和你家奶奶可是熟到不行,不消通報。”
  老劉家的不由皺眉,自上次楚大嫂來過,陳知隆怕還有人來尋麻煩,特意又派了兩個家人在門上守候,怎麼會讓人進來。
  桃姑見到裘母,還沒反應過來裘母已經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哭泣:“我的兒,你可受苦了。”
第 65 章

  這聲一出口,院子裡的人都愣在那裡,兩個家人本來已經進到院裡,只要桃姑一聲令下,就把裘母拉了出去,但聽到裘母這聲喊,兩人互看一眼,又垂手退了出去。
  桃姑的眼垂下,這人有了錢,果然和原來不一樣,什麼人都尋上來了,她任由裘母拉著手,什麼話也不說。見她不言不語,裘母哭的更傷心了:“兒,當日那些事情,全是那個不長進的孽障做的,我和你公公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糊裡糊塗就換了個媳婦。”
  裘母邊哭邊訴,聽起來真是讓鐵石心腸的人都能落淚,桃姑還是默不作聲,依舊坐在那裡。裘母一邊哭,一邊用眼悄悄打量著桃姑,見桃姑身上頭上,穿得戴得,都不像是凡品,頭上松松挽了髻,只插了一支鳳頭玉簪,那鳳頭活靈活現不去說它,光那玉就潤的讓人心裡愛。
  這樣玉簪,江玉雪也有一支,除非有重大事情,從捨不得戴出來的,想到這裡,裘母更加心疼,不光是淚,鼻涕也要流下來。桃姑皺一皺眉,拿起做著的那幅繡活,綠嵐雖然垂手侍立,但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的,看見桃姑拿起那幅繡活,忙走前一步上來接。
  裘母見桃姑伸出手時,雙手各戴了一對板金包玉的鐲子,這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也不知她從哪裡賺的這許多錢,心裡這樣想,哭的更痛了:“兒,我知道你怪我,你總是裘家明媒正娶的,哪有現時撇了這裡,嫁去別家的理?”
  桃姑見綠嵐接了那幅繡活心這才放下,要這幅繡活摩弄髒了,卻是自己的心血都白費了,聽到裘母又哭出的這幾句話,心裡冷笑,沒想到馬腳這麼快就露出,還是不說話。
  裘母見自己又哭又訴,桃姑只如木雕一般不動不說,心裡已開始慌起來了,忙又道:“兒,當日你對我和你公公,著實沒有不到處,哪似今日那個江氏,昨日我知道你的消息,大哭一場,又痛罵了那個孽障,今日一早就來尋你,兒你放下心來,什麼事都有我和你公公做主,你也休要為了賭氣嫁給別人,難道不知女子要從一而終。”
  桃姑聽的這幾句,心裡已不是冷笑,而是有些怒了,當初那些欺辱,難道就這麼輕輕幾句就要揭過?難道自己吃了這麼些苦,受了那麼多的罪,現在還稀罕他們的做主?
  桃姑淡淡開口:“那些事都已過去,做主不做主還是休提,你年紀已老,還請回去享了你兒子兒媳的孝敬,我這裡還有許多事情,不送了。”說完就要喚老劉家的送她出去。
  裘母記憶中的桃姑,還是那個溫柔一心只知道服侍自己的女子,哪知道她現時變成這樣,嘴張了兩張,虧她掙的一副厚臉皮,瞬時又道:“兒,我裘家媳婦從頭至尾只有你一人,哪裡還有旁的媳婦,要享孝敬,自然也要享你的。”
  竟然如此不識時務,桃姑本想喚家人下來把裘母轟出去,心裡只是一轉,已經換了個念頭,也不說話,只是微微歎了口氣,眼裡似有淚要墜。
  裘母聽桃姑話裡的歎息之意,還當自己這番話已經打動桃姑的心,淚又掉的極急:“兒,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停妻再娶,是那孽障做的,我們可全不知情,兒,這些日子,你著實受苦。”
  果然蠢婦,還真當自己念著當年的舊情,卻不知當年你們不念情,現在還要指望別人念情,桃姑還是沒說話,那淚緩緩流過臉頰。這淚瞧在裘母眼裡,更是坐實了桃姑心裡還有裘世達,只是已應了陳家親事,不好反悔的。
  忙拿出帕子替桃姑擦著淚:“兒,你等著,回去就去把那江氏攆了,陳家若不肯退親,就問他個拐騙良人之罪。”桃姑心裡更怒,卻用袖子遮住臉,把裘母的手一推,兩個肩頭開始聳動。裘母這下更是覺得自己所猜不錯,又安慰了桃姑幾句,忙不迭的回去了。
  老劉家的看的糊裡糊塗,桃姑沒發話也不好去送的,等裘母一走就上前問道:“奶奶,這?”桃姑把袖子放下,臉上哪裡有淚痕,唇邊只有一絲冷笑:“話可都是她說的,我什麼都沒說。”
  老劉家的頓時明白,沒想到這奶奶出身不算什麼,人看起來如此和善,該狠心的時候沒有半點心軟,忙對桃姑道:“她來吵了這半日,奶奶定勞累了,還是歇息一會。”
  說著端茶過來,桃姑接過,喝了一口放下道:“那兩個守門的呢?怎麼隨便就讓人闖了進來?”老劉家的沒敢接話,退出去喚那兩個守門的家人進來,那兩人知道定要不好,嚇得額頭上的汗都下來,進來後撲通跪下就不敢說話。
  桃姑讓綠嵐拿過那幅繡活繼續繡起來,等那兩人跪了有一盞茶的工夫才道:“起來吧,我知道你們是看衣識人的,見她穿著華麗,帶著從人就不敢下死手的攔。”那兩個連連磕頭,怎麼敢站起來。
  桃姑輕歎一聲:“罷了,這次也是頭一次,下次再犯,可沒這麼好說。”這兩人忙又謝過桃姑,這才爬起出去了。
  桃姑停下針線,綠嵐忙給她捶著肩,桃姑歎氣,這後院的生活,舒是舒服極了,可是足跡不能出門,連街上都不能去望望,還要知道怎麼對待這些下人,倒不如當日在船上自在。想起陳知隆所說的等成了親就帶自己出海,唇邊不由浮起笑容,閉上眼睛,似乎能聞到海風帶來的腥鹹的味道,耳邊有海鳥在叫。
  裘母滿心以為說服了桃姑,喜顛顛的回家報喜,還不等走到家門口,就見門口圍了成千的人在看熱鬧,這是怎麼回事?裘母先想到的竟是是不是出人命了?官府在查?
  忙下了車,帶著身邊的兩個婆子擠進裡面,那些看熱鬧的有個把知道裘母是這家的人,你傳我,我傳你開始指指點點起來:“瞧瞧,這就是他家的老婆子,長的也像個人樣,怎麼做的全不是人事?”
  還有人在笑:“上次他家為了娶現在這個休的,聽說現在發了大財回來了,他家這才想把現在這個休掉,真是做他的美夢。”人群在竊竊私語,饒是裘母那麼厚的面皮,也不由紅了紅,橫議論的人一眼,等桃姑回來,再去買大宅子搬離這裡,誰稀罕和你們住在一起。
  想起見桃姑時候桃姑那一身的穿戴,裘母頓時覺得這座當時在自己眼裡十分闊氣的宅子變得狹小無比,不過三進三間的小宅子,家具也不是什麼好的,花園太小,到時,定要買個七進宅子,震震他們,再好好的打些新式家具。
  裘母樂顛顛的在想,剛進了門,就有東西扔了過來,裘母雖然在這兩年,但當初在鄉下時候和人吵架的功夫沒丟,頭一偏那東西就掉到地上,當啷一聲,裘母看這東西有些眼熟,撿起瞧瞧,是自己的宣德爐。
  她急忙吹一吹灰:“這都是怎麼回事,吵吵什麼?”一個女聲已經蓋過她的聲音:“老乞婆,你回來的正好,拿了你家的東西快些滾出這個宅子,再遲些我就要攆了。”
  裘母這才看見屋簷下面,站著個叉腰正在那罵個不休的少婦,細一瞧竟是江玉雪的嫂子江大奶奶,裘母的臉不由一放,把宣德爐交給旁邊的婆子拿了,整整衣衫上前道:“舅奶奶,怎麼說這也是裘家的院子,容不得你姓江的在這裡胡鬧。”
  江大奶奶雖說是個富家奶奶,卻是火炭性子,一點就著,昨日聽的人來報信,裘家如何如何,已經兩太陽暴出火星。江大爺本來還惱著江老爺當日給江玉雪下了如此重的嫁妝,本不想管的,被江大奶奶扯住耳朵教訓一番,爭產是爭產,這江家嫁出去的女兒被婆家羞辱又是一回事,這事若落了下風,到時江家的人出了門也不好抬頭見人。江大爺素來畏妻,今日一大早就帶著人到了裘家。
  裘世達正愁沒了休江玉雪的理由,見江家這等陣勢,不由擺出個江玉雪不賢不孝的罪名出來,哪禁的住江大奶奶幾句話一說,休妻可以,當日江家的嫁妝,照了單子,一分一毫都不能少給了江家。
  裘世達欺軟怕硬的性 子,開頭還梗著脖子說兩聲江家教女不賢的話,後面見江大奶奶果然動起真格來,趁她不備躲進吳新娘屋裡,把門緊緊頂住,只在那裡說好男不和女斗。
  江大奶奶見事已至此,索性把裘家老兩口的屋子全都打開,裡面的東西都扔了出去,裘父哪是江家那些人的對手,差點就被扔出門外,這樣吵嚷不休,一傳十,十傳百,惹的無數人來瞧。
  江大奶奶罵的不絕,裘家卻沒一個敢出頭的,裘母趕巧回來,正好接了這個茬。[/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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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執

  聽了裘母這話,江大奶奶眼都不捎她,只是卷卷袖子:“呸,什麼裘家的宅子,這宅子,是當日公公陪嫁給小姑的,什麼時候成了你裘家的?”江大奶奶這話聽在裘母耳裡,就是捅了馬蜂窩。
  她上前半步,一支手叉腰,另一支手就戳到江大奶奶眼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小姑既嫁了我家,連她人都是我裘家的,更何況這一小小宅子。”江大奶奶還是不捎她:“方才你兒子可是說小姑不賢不孝,要休了小姑,既出了你裘家的門,這些嫁妝自然還要帶回我江家去。”
  裘母可是能講理的人?聽了江大奶奶這句話,雙腳跳的足有八丈高:“你江家家教不嚴,把這樣女兒送到我家,休了她就該什麼都帶不走才是,哪有還帶著嫁妝出門的。”
  江大奶奶還真是沒見過這樣不講理的婦人,這嫁娶有聘禮嫁妝,無論休也好,離也罷,離開之時都是各自的聘禮嫁妝各自留下,哪聽過這樣明目張膽要把嫁妝留下的事情?
  她冷笑三聲,這樣的人家還囉嗦什麼,招呼一聲來人,那些江家帶來的人見主人招呼,一湧上前,江大奶奶指著裘母就道:“給我把她攆了出去,還要裘家那幾個人,也統統給我攆了。”
  下人們還徘徊一下,江大奶奶柳眉橫豎:“怎麼,你們都不想干了嗎?”這大奶奶在家說一不二的,下人們心一橫,管她什麼親家太太,幾個人上前就要把裘母架住。裘母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拿出當年在鄉下和人口舌之時的架勢來,膀子左右一橫,就把走近身邊的人都拐了下去,接著猛的撲向江大奶奶:“你這沒上沒下的,我要和你拼了。”
  江大奶奶雖說罵人嘴頭還算利,可還從來沒和人動過手,裘母那雙手沖著她的臉來,她下意識的往後一躲,脖子上早挨了一下,只覺得脖子熱辣辣的,江大奶奶怒從心中來,她雖沒動過手,但仗著年輕,一雙手推了出去,就把裘母推倒。
  裘母一擊得中,本來還想再打,誰知江大奶奶竟把自己推倒,索性滾在地上大哭起來,也不管今日去見桃姑的那身新做的衣衫沾滿了灰,更不管頭發上的首飾被滾掉,只一瞬就滾成個泥人,滾的時候嘴上也不閒著,除了罵就是恨,口口聲聲只是要江大奶奶賠命。
  這樣一來江大奶奶倒愣住了,她雖然潑辣,手段只限在後院宅中,這樣市井婦人的手段她還是頭一遭見到,但事已至此,既做就做到底,她定一定神,也不去看裘母,眼睛只是瞧著那幾個手足無措的下人:“怕什麼,還不與我把她抬出去。”
  見那幾個下人還面面相覷,江大奶奶冷哼一聲:“真出了人命,不過就是幾百銀子罷了,能有什麼大事。”裘母本不過是詐一詐,誰知江大奶奶竟放出狠話,嘴裡還在哭罵,眼卻一直往江大奶奶那裡溜。
  手腳四處亂踢,那些下人們都近不得身,那身衣衫已經滾的早連花色都看不出來,江大奶奶只是喝著那些下人們上前,見下人們怕被打到,江大奶奶冷笑道:“你們怕她打,難道就不怕我嗎?”
  那些下人們這才一湧而上,裘母雖然還是四處亂踢,但還是被她們按住手腳,抬了起來,裘母不斷踢打,那些下人們抬著她走了數步,就差點被她掙脫,正在這時,聽見有人大喊一聲:“住手,你們鬧的也忒不像話,毫無半點體面。”
  說話的是裘世達,原來是裘母身邊的兩個婆子見江大奶奶來勢洶洶,不見裘世達和裘父,江玉雪那裡是定不能去的,想去尋吳新娘討個主意。
  到了那裡見吳新娘房門緊閉,輕輕敲一敲門,裡面竟傳出裘世達的聲音,這兩人大喜,忙把裘母回來的事說了,裘世達在屋裡轉來轉去,若不出去,那總是自己的娘,若出去了,江大奶奶那潑辣的性子,到時自己怎麼辦?
  還是吳新娘勸了去,他這才開了門出來,聽見前面亂紛紛的,心裡直打小鼓,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去尋的人尋到沒有?一步步拖著走到那裡,平日抬腳就到的地方,足足走了許久才到,還嫌自己走快了,見那樣情形,也要直起腰,虎個臉做個樣子喝住眾人。
  他這一喝,江家那些下人也愣住,裘母趁機掙脫他們連滾帶爬到了兒子跟前:“兒啊,江家這等欺我,你可要好好的教訓他們。”裘世達見她滿臉是淚混著泥土,身上的衣衫滾的全是泥土,頭上的首飾也滾的不見,定一定心,吩咐那兩個婆子把她扶下去。
  江大奶奶見裘世達總算出來了,抱肩哼道:“你這個縮卵的,總算出來了。”裘世達在吳新娘屋裡躲著那些時候,總算想起來怎麼對付江大奶奶了,上前行一行禮道:“舅嫂請了,今日這事,還請舅嫂斟酌,再怎的說,今日還是親戚,何必鬧到現在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江大奶奶輕蔑的瞧他一眼:“呸,還當你出來是個男人,昨日欺負我家小姑就有臉,今日倒和我說起什麼不可收拾的話?要休的話,你寫下休書,帶著你的爹娘離了這裡,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寫下休書倒是裘世達願的,聽的反是自己要離了這裡,裘世達嗦了嗦:“舅嫂說話太過,怎麼說這也是我裘家,怎麼要我們離去?”江大奶奶再次冷笑:“你身上一絲一縷,這所宅子,不都是當日小姑帶來的嫁妝,有臉的人何消別人這樣趕逐?”
  不過,江大奶奶又哼一聲:“當日你家本就沒臉,今日又何必多說。”人都是這樣,自己做下無數損天量的事情,沒有人說時候,只覺得自己做的無限正確,等到有人說時候,不覺得恥,反覺得惱怒起來。
  當下裘世達冷了臉道:“舅嫂說話太過,當日兩家婚事,全是岳丈定的,怎的岳丈方去了沒一年,舅嫂就這樣翻臉無情。”
  江大奶奶冷笑:“小姑還在孝期,你就納妾,可有半點為人婿的擔當?先無情的是誰?”裘世達正欲答話,聽到外面傳來聲音:“大侄媳,有什麼話大家坐下來好好的說,吵鬧不休又是什麼道理?”
  救兵來了,裘世達的心落下,上前對來人行禮:“四叔來的正好,這件事還要請四叔做主。”江大奶奶見來的人是夫家族裡的四叔,心裡冷哼一聲,這些只知道和稀泥,糊裡糊塗的老頭子,當日只要有一個人出來做主多說一句,也無需為了家私吵上堂去,白白把銀子填了官家,此時再來,倒不知道又要放什麼屁?
  除了江四叔,還有裘家那邊的長輩裘二叔,見江大奶奶一臉不理不睬的樣子,這兩人心裡嘀咕一句,但還是上前,江四叔道:“侄媳婦,俗話說的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夫妻本是前世的緣分,吵鬧也是常事,哪有一吵鬧就要鬧著休的休,離的離?”
  江大奶奶的眼微微一吊:“四叔這話說的雖有道理,但今日是他裘家要休我江家的女兒,我們這做娘家的不為張主,卻是誰來張主?”
  裘二叔見狀,又上前道:“我家侄子平日對侄媳,並沒半點不到處,昨日那事,卻也是侄媳她急躁了些,然雖如此,侄子當時也就悔了,並沒說出旁的什麼,況且侄媳她吃醋捻酸,不孝公婆卻也不是什麼為媳婦的道理。”
  說要道理,江大奶奶可輸給人了?她的眉又挑了挑:“兩位說的全無道理,不孝公婆,且問小姑她是短了他們的吃,還是短了他們的穿?”這個?裘家父母的食是沒有看見,但衣是人人都看見的,也是穿綢著緞。
  江大奶奶見兩人沒有反駁,又接著道:“吃醋捻酸?當日納妾之資可是我小姑的嫁妝裡出的,若小姑真是吃醋捻酸之輩,又怎肯在自己孝期做這樣事情?”
  這幾句說的兩人又對看一眼,見他們不反駁,江大奶奶冷笑:“姓裘的不過是恨我家公公去年沒了,他再從江家得不到什麼好處,這才鬧將起來,若論這樣男子,自己沒什麼本事,只念著妻子的嫁妝和娘家的幫補,若是我,早該一頭撞死,還能說出什麼話?”
  這話戳破裘世達心事,裘二叔的臉頓時紅起來,裘世達見狀不好,桃姑那邊還不知道是什麼事,休要把江玉雪這邊也脫了,上前道:“娘子她幾次仗著嫁妝豐厚,欺辱我家,這等事情,關著門又有誰知道,若不是受了氣重,誰會發作?”
  見他又把事情推到江玉雪身上,江大奶奶差點倒了,江四叔忙上前道:“夫妻的事,既鬧到這等田地,誰對誰錯還真是不知,侄媳你不如這樣,把侄女接回去住幾日好生問問,這樣吵鬧,不是事情。”
  這話正中裘世達下懷,江大奶奶眼一轉,今日這氣是出夠了,但小姑那裡只是說了幾句,她的心事還不明白,點頭道:“既如此,今日我就索性在這裡住下,等問問小姑再說。”
  說著喚起自己帶來的下人徑自往江玉雪房裡去了,裘世達見他們走了,這才拱手道:“今日勞煩兩位叔叔,只是家裡事情太急,不留二位飲酒。”說著從荷包裡拿出兩塊銀子:“代茶,代茶。”
  那兩人得了這點銀子,心雖不滿,但聊勝於無,裘父送他們出去,裘世達忙到裘母那裡去問問情形。
  裘母已經梳洗好了,見了兒子,那淚水就往下掉,裘世達略問了幾句,就問今日情形,裘母此時恨江玉雪不止,滿口只是誇贊桃姑,又稱桃姑極有情意,看來嫁陳家不過是不得已之計。
甜蜜

  這番話說的裘世達吃了顆定心丸,只是還有件事是極要緊的,忙又問道:“外頭都傳她發了財回來,是真是假?”一說這話,裘母就想起今日桃姑的服侍,撇嘴酸溜溜的說:“也不知那丑婦竟有這麼大運氣,今日我去,她穿的是綢,吃的是油,頭上戴的不是金就是玉,手上還戴了金包玉的鐲子,這可是你現在媳婦都沒戴過的。”
  裘母話裡的酸溜溜裘世達半點都沒聽出來,只聽到那些東西是連江玉雪都沒戴過的,看來發了大財的說法不是虛言,想到桃姑素日對自己是千依百順,不像江玉雪還有那麼些小性,主意又在心中了。
  裘母講完,這才想起喝茶,咕嚕嚕喝下足有半壺的茶才又道:“雖說她現在富貴了,可是我今日瞧著,她對你還有些怨氣,也不知能不能說的轉來。”
  這個?裘世達摸摸唇邊的那撮小胡子,笑而不語,裘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一張口甜如蜜,桃姑又是個柔順的,只要再放些甜話哄著,桃姑那裡定會回的轉來。得意洋洋之中,兩母子都瞇了眼笑,好像已經看見桃姑重新回了裘家的門,到時就是自己當家作主,想什麼吃,想什麼穿都不消淘氣的。
  那場鬧劇桃姑次日就從好打聽的老劉家的嘴裡曉得了,聽的裘家大鬧,想來魚兒已經上鉤,桃姑唇邊露出一絲笑容,老劉瞧著她的笑容,心裡不知該怎麼說,張張口道:“奶奶,大爺那邊要不要?”
  這話倒把桃姑問住了:“他那裡要怎麼?不是還有十多天就過門了?”說到過門兩個字,桃姑不由有些羞澀,老劉家的見桃姑不接茬,忙道:“奶奶,萬一有心人到大爺面前搬弄是非,到時?”
  桃姑用黑線把鴛鴦的眼睛繡出來,舉起在光下瞧瞧,只覺得這鴛鴦活靈活現,心裡十分滿意才放下繡活笑道:“若連這點事情他都不相信我,又有何用呢?”
  這話老劉家的是不懂的,訕笑著准備下去,已經聽到院子門口有人輕輕擊掌:“說的好,我若輕易信了別人的話,我又何嘗是我?”
  這聲音極熟,桃姑臉上不由露出笑容,老劉家的雖然行禮下去,但心裡還是嘀咕不止,大爺這個,也太不合規矩了,哪有沒過門就往新媳婦房裡鑽的。
  迎著陽光,桃姑眼中的陳知隆看起來俊朗無比,一身藍色緞袍,腰上系了根泥金二色的絲絛,手裡拿著的似乎是馬鞭,這還是頭一遭,桃姑知道他會騎馬,額上似乎還有汗珠,只是含笑看著桃姑。
  桃姑沒有起身,只是坐在那裡,抬頭向她微笑,老劉家的端過椅子請陳知隆坐下,綠嵐急忙端上茶,都完備了,陳知隆一揮手:“你們下去吧。”
  老劉家的臉上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這太於理不合了,桃姑微微一笑:“不過說幾句話罷了,你們到外面侯著吧。”
  她們這才下去,桃姑笑著看向陳知隆:“怎麼,這要傳出去,該說我淫 蕩了。”陳知隆聽著她開玩笑,心裡就暖洋洋的,一大早就聽人說了昨日裘母來了的事,心裡頓時火燒火燎的,他相信桃姑,但是不敢相信自己,怕的就是桃姑不要自己,這才什麼都不顧,騎馬進城。
  來到宅子也吩咐他們噤聲,徑自進來聽到桃姑那句,心頓時放下,此時看著桃姑,看著她一針一線的做繡活,只覺得就該這樣,才是過日子的,難怪那麼多人都想娶親,原來娶個自己喜歡的,只要在她旁邊,什麼都不重要。
  桃姑用牙咬斷一根線,回頭見陳知隆呆看著自己,剜他一眼:“好了,喝了茶就走吧,我好好的,要被人瞧見,又是不好。”陳知隆嗯了一聲卻沒有站起來:“早知道,正月二十八也是好日子,就該定在那日,偏生二弟又說什麼日子太短,預備不過來。”
  臘月二十八還有十天,桃姑微微笑了,心裡不由有些得意,放下繡活把他拉了起來:“好了,不過就是差了八天,你也讓下人們喘口氣,這剛過完年又忙著娶妻。”
  陳知隆乖乖的隨她站起身,喚了聲來人,老劉家的和綠嵐應聲而來,陳知隆放開拉住桃姑的手:“你們要小心伺候奶奶,似昨日那種被人闖進來的事,休要再有。”
  兩人忙齊聲應是,桃姑這才把他送到院門口,陳知隆走的時候可沒有來的時候那麼快速,走幾步就回頭示意桃姑進去。
  桃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這才坐回去繼續做起繡活了,他人不在跟前還不覺得,這見了面又走了才曉得,自己心裡有多想他,十八日,還有十八日,就再也不分開了。
  陳知隆走出宅子大門,在等著家人去解栓在大樹上的馬匹的時候就聽到有個婦人的聲音:“你是什麼人,怎麼從我兒媳婦的家裡出來。”
  兒媳婦?自己的娘可是十年前就不在了,這又是從哪裡冒出個自稱是桃姑婆婆的人?陳知隆皺眉看向她,瞧她穿著也還算是華麗,可是一雙三角眼裡滿是算計,再加上一臉的提防,怎麼看怎麼不是好人。
  陳知隆決定不理她,接過韁繩就准備上馬,裘母早一把扯住他:“呸,你定是哪裡來的窮漢,知道我媳婦發了財,就想湊上前去,我可告訴你,她生是我裘家人,死是我裘家鬼。”
  裘家,那看來這人就是桃姑原先的婆婆,這樣難相處,也不知道桃姑在她手下吃了多少苦頭,陳知隆的眉頭又皺緊:“裘家不是本縣江家的女婿嗎?和楚氏何干?”
  裘母本想先發作,誰知陳知隆反問這個,呆一呆道:“那江氏又凶又悍,不孝公婆,又無生育,七出之條她到占了四五條,這樣的人怎麼能再留。”
  陳知隆聞言,眉皺的更緊,難道說是裘家見桃姑發了財,又想重修舊好?裘母還當陳知隆是江家的親戚,說完這幾句又道:“你若是江家的貴親,就好好的幫你家凶悍不孝的女人尋門親事,休在禍害我裘家。”
  說完一扭一扭要走上前進宅子去,陳知隆使個眼色,那兩個家人早上前一邊一個,把裘母胳膊架起,就從台階上丟了下去,接著撲通一聲關上了大門。
  裘母被丟的不重,但也不輕,趴在地上掙扎不起來,還是帶來的婆子扶起,裘母站起之後連聲咒罵,又揉一揉跌傷的地方,還對著婆子罵了兩句,這才上前去重新敲門,只是任由她喊破喉嚨,也沒有人開門。
  裘母今早一起來,就拿了裘世達寫給桃姑的信歡歡喜喜的往這裡來,本來以為把信一遞,又說今日已休了江玉雪,桃姑的回心轉意就是板上釘釘一般,誰知先是瞧見有陌生男子從宅子裡面走出,又被家人們丟了出來,頓覺顏面大失。
  既敲不開門,也只得回轉回去,一邊招呼兩個婆子扶自己上車,一邊又在做別的打算。
  裘世達是一大早,梳洗過後就往楚家來,楚大嫂正在那裡打雞罵狗,只是恨楚大郎不去見桃姑,楚大郎被她呱噪不過,索性拿頂草帽蓋在臉上,只當閉目養神,任由她罵。
  楚大嫂罵歇了氣,正打起一瓢涼水在喝,打眼瞧見裘世達衣冠楚楚的進來,忙把瓢丟下,上前笑道:“什麼風把裘爺吹來,快些請坐。”說著就去打楚大郎:“瞧見貴人進門,還不快些去打些好酒?”
  這兩年之中,楚大郎每每想起自己妹妹當日被裘家休棄,自己也在中間做了那個為虎作倀的人,就臉熱辣辣的,不停的打自己的耳光,只是一來種了人家的地,使了人家的銀子,身邊還有個見到銀子就像見到親娘的婆娘,再想著妹妹,也只能放在心底。
  此時見了裘世達進來,心裡就似吃了個蒼蠅一樣,聽的婆娘叫自己去打好酒,半日都不站起身來。
  楚大嫂嘴裡笑著,手上就往楚大郎身上掐去,楚大郎被掐的疼痛,也只得起身,卻也不招呼,只是拿了酒壺出門,在外面田野裡游蕩了一會,打好酒,沒打他一頓已是自己手下留情,卻也只敢在心裡說,並不敢說出來,這才往家裡去。
  把酒壺揚一揚:“今日都沒酒。”楚大嫂連眉間都是笑意,並沒有罵楚大郎,只是奪下酒壺往灶下去:“就你,半日打不回酒來,人早走了。”
  奇怪,怎麼今日不罵自己了?楚大嫂把酒壺收到灶下,揚聲問道:“孩他爹,你瞧我要去扯身衣衫,什麼料子好?”
  扯衣衫?楚大郎重新坐回到那個位子,用草帽蓋住臉:“你覺得扯什麼衣衫好,就扯什麼衣衫。”楚大嫂還是滿臉是笑的走出來,見他又在睡,把草帽掀開:“去,把地掃一掃。”
  楚大郎答應著去拿掃帚,心下開始疑惑,這裘世達來有什麼事?[/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1:59

[size=3]定計

  裘世達得意洋洋往城裡趕去,今日裘母去了桃姑那裡,三言兩語說的她轉身,到時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可都是自己的了,快到家門之時,猛然想到桃姑和陳家的婚事,若陳家不答應退婚可又如何?
  腳步不由停住,家人見他先還喜滋滋的,現在停在那裡,也不敢說話,只是等在旁邊,過了半響才聽裘世達道:“先不要回家,去縣前一趟。”
  家人頓時愣住,小心問道:“大爺,難道你真要上縣衙休了大奶奶?”休了江玉雪又何須上縣衙?到時一紙休書,江玉雪還不乖乖的出門?
  裘世達白他一眼:“囉嗦什麼,還不快些帶路。”
  到了縣前,裘世達還在思索該去尋誰時候,看見縣裡的書吏走了出來,見到裘世達,他急忙走前兩步:“裘爺許多時沒見,不知又有什麼要照顧做兄弟的?”
  來的正好,裘世達上前拱手道:“還請到酒樓一敘,有些事要請劉爺幫忙。”這書吏和裘世達這兩年勾在一起,一年也能賺幾百金,聽了裘世達這句,曉得又有銀子送上門,一路讓著到了酒樓。
  撿個安靜座,上了酒菜,兩人嘰嘰咕咕說了總有半個時辰,壺中酒都空了,菜也完了,裘世達和劉書吏這才拱手分開。
  裘世達此時臉上,不光是酒的顏色,還有喜色,有了劉書吏幫忙,這事就是板上釘釘,再無別的岔子。
  一路得意洋洋的進了門,問過下人,知道裘母已經回來,忙要去見裘母,剛走到拐彎處,就聽到江大奶奶的聲音:“我說妹夫,你這幾日忙的很,怎麼一大清早出門,到現時可才回來?”
  裘世達抬頭一看,江大奶奶帶著人站在路中間,臉上雖有笑,那眼可冷如刀。裘世達此時把江玉雪看的泥土一般,對江大奶奶可還有好氣?也不行禮,只是笑道:“原來江家的家教也不怎麼的,這女子就攔在別人路上,也不知道這宅子到底是姓什麼?”
  江大奶奶雖料到裘世達換了心腸,但是沒想到他翻臉翻的這麼快,昨日江玉雪哭哭啼啼,只說裘世達定是被吳新娘迷惑住了,不然怎麼會如此對她?江大奶奶雖知道這事沒這麼簡單,但女子講究的是從一而終,也不能貿然就這樣拆了這門親事,安慰住了江玉雪,又來找裘世達算賬,不管怎麼說,先把吳新娘賣了出去,再想別的事。
  此時聽了裘世達這話,火氣怎麼壓的住,也冷笑道:“我倒不曉得,江家陪嫁的宅子,怎麼就成姓裘的了?”
  這,裘世達呆了一呆,順勢就道:“好啊,既說這是江家的宅子,那我就一封休書,休了你江家的女兒,到時隨你江家女兒要嫁誰,和我不相干。”
  這是江大奶奶沒料到的,她挑起眉,見裘世達臉上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休了這門親事,對他來說毫不在意,想起昨日江玉雪哭哭啼啼之中,對裘世達還有情意,心頭不由寒了起來,小姑嫁這男子嫁了兩年,可真的明白他嗎?
  不過自己來此,並不是為裘家休了江玉雪而來,按住性子道:“你左一句要休了小姑,右一個要離了小姑,我且問你,你因何而休?”
  裘世達的真意自然是不肯說出來的,只是抖抖袖子,漫不經心的道:“她嫁我兩年,毫無所出,難道休不得嗎?身為兒媳,不孝我母,難道休不得嗎?身為嫡妻,卻想著怎麼把妾腹中孩子殺死,這,難道休不得嗎?”
  三句問話,句句進逼,已經把江大奶奶氣的七竅生煙,她看向裘世達,語帶寒意:“你身為男子,卻用妻子的嫁妝過活,一樁罪也,身為子婿,卻在岳丈的孝期納妾,二樁罪也,發跡之時就拋了糟糠妻,三樁罪也,你有此三樁罪,倒口口聲聲小姑不賢不孝,你也有臉?”
  這幾句罵的,裘世達只當給他搔癢,他負手在背後:“女子嫁了丈夫,連一身都是丈夫的,更何況那些嫁妝,至於糟糠妻?”裘世達一笑:“算起來我不過停妻再娶,沒有什麼拋了她的說法,真如此算來,令小姑不過是妾,怎會是妻。”
  呸,江大奶奶先啐了一口,接著就啪啪兩下,打了裘世達兩個耳光,這兩下去勢甚急,又帶了許多怨氣,讓裘世達剛因為酒醒褪去一點的紅色又重新大紅起來,江大奶奶的指甲又帶了下,臉上流出血。
  下人們見狀,要上前替裘世達瞧瞧,江大奶奶眼一掃:“你們幾個,不過是我江家陪送來的奴才,要知道正主是誰。”她這一說,那些下人都不敢動了,只是垂手侍立。
  裘世達素來愛惜容貌不下於女子,一張臉皮養的又嬌又嫩,別說疤痕,連一點印都見不到的,此時被江大奶奶指甲劃到,恨不得當時就把江大奶奶撕碎。見下人們不敢動,只得用手捂了臉:“你們江家出的全是毒婦,這親,斷定了。”
  說完就匆匆回房尋藥去了,江大奶奶這氣怎能是打那兩個巴掌就能消的,牙一咬,他要如此,難道要坐等別人來休不成?喚過婆子,命她速回去,把族裡的長輩都請來,倒要說說這無故休妻是何道理?小姑年紀還輕,今年不過十八,難道就為了這個沒良心的一輩子這樣完了?
  休也罷,離也好,也要再尋一門親事,主意定了,就進房去瞧江玉雪。
  江玉雪一雙眼哭的像被人打了幾拳,張媽媽在旁邊陪著她,端著碗燕窩粥勸她喝一口,江玉雪怎咽的下去。江大奶奶歎氣上前接過燕窩粥,用勺攪著道:“小姑,我雖是你嫂嫂,卻也是把你當妹子瞧的,那能看著你受氣,方才我出去見了那個,原本想著勸的你夫妻和好也是美事一樁,但我瞧他那樣子,定是要休了你,你可要想著日後。”
  江玉雪聽了這番話,剛吃進去的燕窩又全吐了出來,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江大奶奶把碗放下,用手拍著她的背道:“小姑,你還年輕,不過十八的花朵一樣的年紀,等離了這裡,再走一步也沒什麼,若是死了丈夫,守了節還能立個牌坊,這守著又算怎麼一會事?”
  江玉雪哇的哭出聲來:“嫂嫂,我不甘啊。”江大奶奶歎氣,心裡怪起已死去的公公來,只是人已經死了,再說什麼又有什麼用?
  裘世達回到房裡,洗了臉,敷了藥拿鏡照照,所幸江大奶奶的指甲軟,不過劃了那麼很小的一個口子,這也足夠讓裘世達皺眉。他這幾日都歇在吳新娘房裡,吳新娘見狀忙道:“爺定不會留疤的,這種藥膏,是我爹當年怕我留疤,央人帶來的,爺你瞧,我一雙手並無半點疤痕。”
  說著把一雙玉手伸出,當日裘世達初納她時,心裡還在疑惑為什麼她一個農家女兒,一雙手卻是白白嫩嫩,今日方才知道,拉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幾親才放下:“我怎會不相信呢?你且安心養著,我去見見娘就回來。”
  說著挑簾出去,往裘母房裡來,裘母換了衣衫,正坐在那裡生悶氣,瞧見兒子進來,心知他是為這件事來的,從袖裡取出那封書往桌上一丟,什麼都沒說。
  裘世達上前撿起信,見是自己給桃姑的原信,不由看向裘母:“娘,你不是說桃姑她對我甚有情意,為什麼這書她都沒瞧?”
  裘母拍了下桌子,氣狠狠的道:“今日也不知是誰說的,我尚未進門,就被守門的丟了出來,拍打良久也沒人應。”說著裘母低聲道:“兒子,是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說了什麼,她這才又轉過心來?”
  裘世達卻不像裘母這樣緊張,坐了下來,喝著茶道:“這有什麼,橫豎不管怎樣,我總是有法讓她回來?”什麼法?裘世達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這是當日楚家拿去的休書,我又拿了回來,到時候一燒,她可沒了憑據。”
  裘母在心裡伸伸大拇指,自己兒子果然聰明,不過想起江玉雪,她又小聲的道:“這江氏?”裘世達淡淡的道:“到時不過是往縣堂上走遭,說我昔日是停妻再娶,按了律法,桃姑也要回來,江氏還要斷離,娘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裘母樂的都合不攏嘴了:“兒啊,今年可是喜事連連,先是吳氏有了孕,又是天降下這麼一筆錢財,等到了手,桃姑手上那對金鐲子,你可要給娘要回來。”
  裘世達拍拍她的手:“娘你放心,到時別說那麼一對金鐲子,你要玉的寶的,桃姑那裡有的,定會都拿過來的。”
  兩母子在那裡商量的好,桃姑這裡只覺得心頭亂跳,繡了些時卻總覺得繡的不對,索性放下拿過茶來喝,老劉家的笑道:“奶奶定是想大爺了,不然也不會如此。”這話讓桃姑臉紅了紅,老劉家的繼續道:“奶奶,聽的裘家要休了江氏,正鬧的熱鬧,這也叫惡有惡報。”
  是嗎?桃姑拿起針線重新繡起來,唇邊浮起一絲冷笑,這報應,總要一點點慢慢的來才好。
小產

  春風得意的裘世達在次日起來,梳洗完畢,剛走出門數步,就聽到外面傳來吵鬧之聲,裘世達不由皺起眉頭,定又是江大奶奶在哪裡,這等樣子,怎麼能做當家的人,難怪江家會敗落。
  不過有要緊的事情,裘世達並不打算停留,甩了袖子就往外走,剛走到大門那裡,有個丫鬟氣吁吁的跑過來,滿臉是汗:“大爺,奶奶要把吳新娘拖出去賣了。”
  自吳新娘懷了孕,裘世達雖算計著桃姑那邊,但還是把吳新娘放在心上,畢竟他前後娶了兩房妻子,又納了妾還是頭一次聽說有喜。此時聽的江玉雪要把吳新娘拖出去賣了,登時那臉就變色,也不顧要去尋人商議,徑自往屋裡走。
  剛轉過角門,就聽到吳新娘哀哀的哭叫聲,裘世達登時更怒,三步並做兩步往裡面走,見幾個婆子正把吳新娘從屋裡拖出來,張媽媽站在一邊,叉著腰道:“把她好衣衫剝了,首飾拿了,拖出去隨便配個花子去。”
  裘世達幾步上前,劈手就打了張媽媽兩個耳光,接著一腳把那個拖的起勁的婆子踢開,吳新娘見了裘世達過來,哭的更傷心難過,塞如梨花帶雨。裘世達顧不了別的,上前抱住她道:“休要再哭,你肚裡還有孩子。”
  裘母聽的吵鬧早已走了出來,只是她說的話張媽媽是不肯聽的,只能站在一邊叉著腰罵,此時見裘世達占了上風,急忙走過去扶住吳新娘,嘴裡對著張媽媽就罵:“江氏連個蛋都生不出來,現在竟然想把人賣了,還羞是不羞。”
  張媽媽雖被裘世達打了兩巴掌,卻早就料到,那頭仰的高高的,對著那兩個被踹到一邊的婆子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些把人拖出去,難道你們不想吃飯了?”
  那兩個婆子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雖說他們是江家陪過來的,可是此時裘世達和江玉雪還是夫妻,雖說吵鬧,但見過的那些人家裡面,十個吵鬧不休的夫妻,嚷著要休要離的,沒有一對分的了的,還不是家裡長輩說好說歹,為夫妻如初?
  等和好了,那些偏幫著的家人們,大都被趕出,不是人人都似張媽媽般,心裡只有姑娘沒有姑爺的,聽了這話,雖爬了起來,那手卻是縮在一邊不敢出手。
  裘世達的性子火了起來,又是一人一個窩心腳,踢在地上,接著走到張媽媽跟前,又是一腳,但張媽媽早有預備,側過身去裘世達沒有踢到。
  那兩個婆子被裘世達踢到地上,兩人對看一眼,閉著眼哎呀之聲不絕於耳,這聲音叫的張媽媽心煩,剛要說話。一踢沒中的裘世達已經恨道:“江氏既做如此妒忌之事,我裘家門裡是容不得的。”
  說著大叫來人,取筆墨來,本以為張媽媽臉會變色,張媽媽卻一笑:“裘爺,難道你不知道,這吳氏是賣給我家姑娘的,她生死都是姑娘的人,姑娘要賣,由不得你攔著。”說著推開裘世達,就要進屋把吳新娘拉出來。
  裘世達怎容的她這樣做,上前就攔,裘母恨張媽媽入骨,見她被裘世達攔住,上前就抱住她的腰,在張媽媽腰上狠掐一下,差不多要把裘媽媽的肉掐一塊下來才心甘。
  張媽媽被裘母攔腰抱住,掙脫不開,手握成拳往裘世達身上打去,嘴裡罵道:“裘小子,你當初娶姑娘時,身上穿的布衣,吃的豬狗食,今日不過略得意些,就這等面目,還要休姑娘,呸,也不照照鏡子。”
  裘世達心裡掛著吳新娘,躲避不及已被張媽媽打了幾下,裘世達怒氣上頭,手一把抓住張媽媽的頭發,左右開弓一口氣打了十幾個嘴巴,打的張媽媽一張臉如猴屁股一樣,唇也腫了,牙也打落一個,裘世達才松手,對裘母道:“娘,你在這守著這個不知上下的,我進去瞧瞧。”
  裘母應了一聲,裘世達剛挑起簾子,就聽到丫鬟一聲慘叫:“新娘,你怎的了?”這聲叫叫的裘世達心裡一片涼意,進了屋見吳新娘臉上慘白一片,地上一大攤血,那雙眼的淚水又滴滴答答的掉下來。
  裘世達忙上前攙住她,只覺得吳新娘的手冰涼一片,這時顧不得許多,大聲叫娘。裘母是經過事的,聽到丫鬟那樣叫,接著是兒子叫自己。也顧不得再和張媽媽算賬,撇下張媽媽就往裡面走,見到吳新娘這個樣子,心頭也是亂跳,忙推丫鬟快去燒熱水,自己的手就往吳新娘裙下摸,見兒子還杵在那裡,忙推他出門。
  裘世達也知道這種地方自己是不該站著的,退了出去,張媽媽已把打亂的頭發重新攏好,見裘世達一臉沮喪的出來,臉上露出笑容:“呸,你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就不該有後。”
  裘世達聽的更怒,上前當胸拉住張媽媽的衣衫:“呸,別這麼得意,你賣的她,難道我賣不得你?”張媽媽冷笑一聲:“裘小子,你要能賣,你就賣。”
  這話似乎打到裘世達的七寸上,他的手一下軟了,看著丫鬟端進去熱水,接著就是一盆血水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吳新娘的哭聲,裘世達頓時覺得有什麼東西自己還不明白。
  他隨即搖頭把這念頭甩掉,自己的計策可稱百無一失,這種事情,不過是意外罷了。況且有了錢,再多納幾房妾生兒育女也是常事。
  江玉雪的驚呼聲在裘世達耳邊響起:“張媽媽,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吳新娘怎麼小產了?”見到自己心中的罪魁禍首,裘世達幾步上前,就是一個耳光:“你這毒婦,若不是你要賣了她,她掙扎之中,怎麼會小產?”
  江玉雪被這一耳光和這責罵給懵住了,她看向張媽媽:“張媽媽,這是怎麼了,我不是讓你來瞧瞧吳新娘,怎麼成我要賣了她?”
  張媽媽昂著頭,一臉的坦然:“姑娘,這人是惹禍的根源,賣了她,也好清靜,姑娘又何必仁慈?”這話讓江玉雪有些無所適從,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別人對她說的話也太多,多的好像以前那十八年都是白活沒聽過的。
  “張媽媽,我曉得你是為小姑好,但你未免也太性急了。”江大奶奶的聲音響起,她接著對身邊的丫鬟道:“速去請穩婆來,再去你們姑娘的房裡拿些補品來。”丫鬟答應著去了。
  江大奶奶上前推一把江玉雪:“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些進去瞧瞧。”江玉雪似沒了魂魄一樣進去,走過裘世達身邊時候,裘世達一把拉住她:“你這毒婦,事全是你做的,此時倒假惺惺的要去瞧,難道還嫌小產不夠,要殺了她?”
  江玉雪哭了這幾日,腦子裡面全是亂的,江大奶奶上前把裘世達推開:“休說你現時還是小姑的丈夫,就算不是了,那人也是賣給小姑的,於你何干?”
  江玉雪進了屋,剛走進去裡面就傳來辟啪的聲音和裘母尖利的罵聲:“賤 人,逼死了我的孫子,你還是不是人。”接著裘母邊哭邊訴起來,張媽媽聽到江玉雪被罵,那腳步不由往裡挪了挪,想走進去。
  這動作被江大奶奶用眼神止住,張媽媽忠心是好,但這事還是鬧的太過,豈不是火上澆油,事已至此,只怕這門親非要斷了,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姑頂了凶悍的名頭被休。
  這幾日已經遣人打聽過了,裘家休的楚氏已發了財回來,不日就要嫁到鄰縣陳家,姓裘的昨日說出不過是停妻再娶的話,只怕打的是要楚氏再回來的算盤。
  難怪這幾日打雞罵狗,全不得安寧,可憐自家小姑還當是吳新娘來分了恩愛,卻誰知枕邊人已變了心,不管裘家如何,也不能讓小姑賠了年華還要賠了名聲。
  一想及次,江大奶奶歎道:“裘爺,想來你也是不要這門親了,罷罷罷,不免我做惡人,等請來長輩,你和小姑和離了,然後帶著你的父母離了這裡。”
  和離?裘世達心裡打的可不是這個主意,況且江玉雪囊中的錢財不少,怎能讓她帶著錢財回轉江家,飽了別人的私囊?只是冷笑道:“是我裘家休妻,怎成了你江家要離?況且一日嫁夫,終身是主,難道還要任由你帶著這些東西走了不成?”
  江大奶奶從沒聽過這樣無恥的話,當日公公究竟是怎麼被蒙了眼睛,把小姑許以這樣的人,以致引出如此大的麻煩,她不過一笑:“裘爺若要這等說話,不免我們要公堂上走遭。”
  這話中了裘世達的下懷,他連連點頭:“好,就去公堂上走遭。”
  這裡江家和裘家纏擾不休,那邊桃姑卻瞧著跪在下方的一個丫鬟,半天才問出來:“你是,當日江家的陪嫁丫鬟?”[/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2:00

[size=3]公堂

  這丫鬟不是別人,正是香葉聽了這句,不由愣住,這位奶奶瞧著眼生的很,怎麼會知道自己?但還是深深磕頭下去:“奶奶想是和奴婢家的姑娘熟識,才知道奴婢。”
  當日去裘家時候,那些丫鬟婆子的嘴臉,一個個都刻在自己心上一樣,夢回之時,也曾想過發了財回來時候,把他們一個個賣回來,照了當日所做磨折他們。
  此時再想起,卻覺得自己好笑,當日他們不過依命行事而已,首惡除了就罷,這些不過是微末之事,此時聽到香葉這樣問,桃姑不過微微一笑:“我和你家姑娘並不熟識,只是當日在裘家,你說了我幾句而已。”
  當日在裘家,說了幾句,自己當日在江家一直到裘家,都是恭恭敬敬,哪裡敢對這些來訪的太太奶奶們說些什麼,這個奶奶為什麼這麼說?香葉偷眼仔細的瞧著桃姑,還是眼生的緊,衣飾上來瞧這奶奶比江玉雪富麗的多,再往下瞧,桃姑裙下露出的卻不是那尖尖鳳頭,而是一雙大腳。
  大腳?香葉猛地醒悟,難道說是姑爺那個被休掉的楚氏,可是瞧她動作氣度,行為舉止,哪點是當日那個粗俗不堪的村婦。桃姑接過綠嵐奉上的茶:“不錯,我姓楚。”
  這話聽在香葉耳裡像打雷一般,那日那樣對待桃姑,今日落入她手,不知還要受什麼折磨?她慌的連連磕頭:“奶奶饒命。”
  桃姑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綠嵐忙上前接過茶碗,遞給桃姑手巾擦嘴,桃姑用手巾慢慢擦著嘴:“我什麼時候說要怎麼對你了?當日之事,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是嗎?香葉只是不相信,當日江玉雪說變就變把自己拖出去賣了的情形還在眼前。香葉的身子又抖了起來,那日被賣給一個山東客人做小,到了山東不到半年,就遇到大旱,家主的家業不算甚大,過不了三個月,連家產都完在肚裡,此時市面上已有人私屠人肉賣的。
  當家奶奶恨自己分了恩愛,命人把自己賣給屠肆,被關在屠肆後面似豬羊一般,每日只得一碗稀粥度命,戰戰兢兢,只怕就要被拖出去做了盤中餐。
  那日屠夫拿了刀就來卸掉了同伴的一只右臂,只怕就要輪到自己,卻也知道叫也無益,無人能救,唯有流淚而已。客人聽到同伴慘叫奔出來時,同伴已只剩下喘息之氣,客人制止住屠夫的第二刀,和屠夫說了幾句,給了屠夫一錠金子,見同伴已不能救,索性再補一刀,又怕她死後屍身被人挖出,索性一把火把她屍身燒了,這才帶著自己離開。
  路上敘起來時,這才知道兩人還是同鄉,想到能回鄉,香葉暗自慶幸自己是因禍得福。
  這人姓朱,卻是陳家的管家,從京裡趕回來的,路上救了這麼個漂亮女子,心裡難免要動一動別的心思,但家有悍妻,況且自己平時也要持一持金剛經諷誦。從山東趕回這一路上,那眼都不敢多看香葉一眼。
  回到家先和老婆說了,朱家的聽的丈夫帶了個漂亮女子回來,雖說丈夫口口聲聲說那是路上所救,也禁不住一壇醋撒了個精光。只是總不能再賣了出去,想起張大叔前些日子挑選人去伺候桃姑,見香葉長的秀麗,原先又是服侍過人的,索性找個由頭送了過來。
  誰知又送到對頭手裡,只怕是逃的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了,香葉俯在地上抖的篩糠一樣,桃姑卻只瞧她一眼,喚老劉家的過來:“這丫頭究竟是怎麼到這裡的?”
  老劉家的恭敬把來歷說了一遍,桃姑只是聽著,什麼話都沒說,香葉腦中也不知轉過多少念頭時候才聽桃姑道:“先讓她歇著吧,明日傳朱家的來再問問。”
  老劉家的笑的恭敬:“奶奶,朱嫂子小的是明白的,雖然管丈夫管的緊了些,對主家極忠心,奶奶要不喜歡這個丫鬟,何不把她送了人。”
  送人,桃姑只是一笑:“留著吧,左右你和綠嵐忙不過來。”
  說著就起身道:“今日晚了,歇息吧。”奶奶這是怎麼了?怎麼一點也不提防,難道說就這樣相信大爺,可是眾口鑠金,想起市面上最近有些傳言,裘家怎麼說都是個隱患,還有那位舅奶奶,怎的奶奶也不著急,到時真惹出什麼是非出來,只怕就是被人瞧笑話了。
  知縣老爺一大清早升堂,前面幾樁案子不過是東家摸了西家的狗,王家打了張家的娃這樣的小案子,沒什麼油水,知縣老爺坐在上面哈欠連天。
  等到咚咚又是幾聲鼓響,衙役送上兩張狀子,一張是裘家的,告的是自己當日不合停妻再娶,今日幡然醒悟,情願受了國法責罰,把結發妻接回,休了江氏。
  另一張是江家的,告的是裘世達寵妾滅妻,要當官和離了去,見到這江家,裘家都是有錢人,知縣老爺的眼睛一下睜大,敲了驚堂木讓兩人進來。
  江大奶奶是女人不便出堂,今日是江大爺前來,先是各自呈堂。裘世達在那裡口若懸河,說的是自己當年年幼,不合做下這等事情,近來曉得這樣事情不是耍的,這才自污求告,知縣老爺聽的點頭不止。
  江大爺口齒沒有江大奶奶伶俐,說了半日,也只是說的狀紙上的那些,說的還磕磕巴巴,知縣老爺聽的大搖其頭,但不管怎麼,這裘家和江家的親事是不成了。
  聽的這句,江大爺和裘世達頻頻點頭,江大爺道:“老爺,須知是我家和離,並不是他家休了。”裘世達還是那樣溫文:“老爺,這停妻再娶,依了國法,要復了原配,休了現妻,小的甘願受了國法責罰,也要迎回原妻。”
  說話時候,裘世達一臉誠懇,似乎真的願意為了原妻要受國法懲罰。這知縣老爺眼一轉:“你既說當日你停妻再娶,那你原配楚氏現在何方?”
  裘世達的淚一下就下來了:“還請老爺做主,小的結發妻被陳家強行下聘,擇定二月初六過門,裘家之婦怎能改配別氏,豈不亂了綱常?”
  不等裘世達說完,知縣老爺瞧瞧日頭,驚堂木一拍:“江家狀紙,接了,裘家狀紙,打回。”
  事情怎會如此?知縣連自己的狀紙都不接,還不等裘世達反應過來,知縣就提筆在江家狀紙上判道:“夫妻本為前緣,然橫生枝節,甚是不美,今裘家要斷,江家要離,何不各自分開,由他各自去尋良木?江氏嫁妝,全數帶回,裘家財物,自在囊中。”寫完,取過印蓋了,把裘世達的狀紙擲下去,又拍驚堂木:“退堂。”
  說完起身離去,裘世達愣在那裡,照了昨日劉書吏和自己所說,今日到了堂上,怎麼也要纏擾一番,然後把桃姑傳來,桃姑的休書不在手裡,自然還是他裘世達的妻子,到時不但退了江家,桃姑也能歸來,兩全其美的主意,誰知這時竟是如此。
  江大爺喜的咧開嘴只知道笑,見裘世達失魂落魄,他上前哈哈大笑兩聲,把裘世達的狀紙塞到他手裡:“妹夫,不,是裘爺,你還是先把這狀紙拿回去,等著再告吧。”說著走出堂去,招呼家人:“都隨我往姑娘家去,把裘家的東西都扔了出去,由他從哪裡來,往哪裡去。”
  裘世達只覺得自己是在夢裡,用手掐一掐,還是疼的,原來並不是夢,高書吏上前拍拍他的肩:“裘爺,事已至此,老爺的主意已定,還是回去瞧著些,怎麼也不能光身而出吧?”
  這話提醒了裘世達,宅子田地,全是江家陪送,只有一間鋪子,是當日娶江玉雪之後,方才開的,這鋪子裡的掌櫃伙計全是自己的人,宅子那些沒有辦法,這鋪子可要保住,不然自己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忙的謝過劉書吏就往鋪子裡趕,還好伙計們在那裡好好的做生意,見他來了,都上前問好,裘世達也來不及做別的,忙的進了自己屋裡,把抽斗裡的賬本契約都拿了出來,又喚過掌櫃,說江氏已被休了,日後她再遣人來,就再不許把貨物拿走。
  掌櫃的連聲應了,裘世達見這裡沒有什麼東西拉下,這才匆匆往家裡趕。
  裘家,不,現在應該叫江家了,門口又圍了無數的人在看熱鬧,裘世達擠了進去,差點沒把鞋都擠掉,這才擠到門口。
  平日門口都有守門的,今日兩扇門大開著,進的門裡,繞過照壁,就見院裡丟了一地的東西,瞧來都有些眼熟,不是自己的衣衫,就是爹娘的衣衫。
  裘父坐在一邊收著,裘母跳著腳在罵:“知縣老爺所判不公,還要上府控告,這些家私,還不知道是誰的,這麼絕情做甚?”她在那罵,卻無一人勾 搭。
  下人們靠著牆根站成一排,江大奶奶坐在簷下,只當她在唱戲,瞧見裘世達進來,江大奶奶眼皮也不抬:“還不快些奉著你父母出門?”
第 71 章

  裘世達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這夫妻不成,出門的多是妻子,來鬧的也是娘家,誰知到今日出門的竟是自己,江大奶奶冷眼看著他,又是淡淡開口:“難道你不出門,要我來趕不成?”
  輸人不輸陣,裘世達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總有一日,我要你們爬到我面前求我饒恕。”江大奶奶撲哧一聲笑出來,原本以為裘世達還有幾分才學,誰知空有一張面皮,到了現時都不明白為的什麼?
  江大奶奶的眉一挑:“那我就等著,只怕裘爺沒了這個本事。”這話裡的輕蔑聽的裘世達怒火中燒,但此時理不在自己這邊,也只得咬了牙上前扶住裘母,裘母見了兒子有了依仗,拉住兒子就大哭起來:“兒啊,這江家無情,但我們該得的可不能少了分毫?”
  說著裘母又向江大奶奶喝道:“你家送來那麼一個刁蠻不知禮的女兒,害了我家,現時還要磬身趕出我們,講理不講理。”江大奶奶早料到裘家定不會這樣乖乖走的,眼都不瞧他們:“怎麼,難道你們房裡的東西,我落下了不成?”
  裘母頓時語塞,但不過一會就道:“我房裡那些家具,還有下人,難道不是我的?”家具下人?江大奶奶眼一凜:“家具可是當日小姑嫁來時節,我江家的陪嫁,下人也是,難道你也要拿走?”
  裘母哼了一聲:“說的好聽,當日我從鄉下進來時,帶的兩個竹籠,三身衣衫,還有兩條長凳,你家的人非不讓進門,把我這些東西都扔了出去,此時要走,難道不賠於我來。”
  江大奶奶還真是沒見過這等不要面皮的人,當日新房子裡面什麼東西都是齊的,下人們見裘母還把這些破爛當寶,一個個笑的嘴歪。裘母自己也覺得臉熱,這才把東西交給下人,讓他們扔掉的,那時裘母口裡,可時時稱贊江玉雪賢惠,連這些地方都想到了,早知這些破爛就不該帶上城裡,徒惹人笑話。
  從今日想到那時,江玉雪頓感這事出的好,不然再過個幾年,裘世達的生意做的好了,腳跟更穩時候,更不知道要出什麼事情。冷笑道:“好,當日我江家既扔了你那些東西,你現時就給個價來,我付你銀子。”
  裘母聽到銀子,自然也不哭了,直起身來:“那兩個竹籠,當日是花了四吊銅錢買的竹子,又出了一吊的工錢,總共就是五吊錢,那三身衣衫,當初一身也是花了四五兩銀子做的,算下來就是十五兩,還有那兩條長凳,算來,我就吃虧些,你家賠二十兩銀子好了。”
  裘母這帳算的江大奶奶又好氣又好笑,那些爛東西,別說二十兩,給二兩銀子只怕貨賣的人都還嫌虧,裘母竟掰出十倍價錢,連當日做了那些東西的價錢都記得牢牢的,真是沒見過世面。
  裘母見江大奶奶不說話,還當她不肯給這些銀子,急得眼睛睜大,雙手叉腰:“這些可都是有見證,難道你家現時不認賬?”不認賬?江大奶奶此時也不想再費什麼唇舌,招過一個婆子:“支二十兩銀子給她,早些出門,早些安靜。”
  裘母見認了這個,又想起下人來了,這兩年使奴喚婢可是極快活的,這離了這裡,自然也要帶幾個下人,手也沒放下:“還有幾房下人,是後面才來投奔的,不是你江家的,自然也要帶了去。”
  帶就帶吧,江大奶奶站起身,還要去瞧江玉雪呢,哪裡還有閒功夫和她纏帳:“你去問問那些下人,可有願意跟你走的,有願走的,就隨你們走吧。”
  裘母看向那些站在牆根的下人,瞧一個,一個低下眼,裘母心裡著急,這還是今早對自己恭敬的下人嗎?
  裘世達對下人跟不跟過去倒不在意,這些風吹兩頭倒的留著也沒甚用,以後可以慢慢的挑,扯一扯裘母的衣衫,最要緊的還是多拿些銀子,無奈裘母非要爭一口氣,那眼瞪的大大的,只是往下人裡面瞧。瞧了半日總算有兩個平日對裘母還算盡心的婆子站了出來,還有服侍裘母的丫鬟,怕不跟他們走,只怕留在這裡更沒好果子吃,也低頭垂手出來。
  這些人幫著把那些扔了一地的東西收拾起來,不過是些衣衫,首飾也沒幾樣,裘世達眉頭皺的更緊,跺跺腳,總要討些現銀子,鋪子裡的銀子還要去做周轉,吩咐丫鬟和婆子奉著爹娘先回鋪子裡面,自己轉身往裡面走。
  剛走進角門,就有兩個婆子迎上來,面上皮笑肉不笑:“這位爺,這裡面是內眷所在,這位爺還請出去。”裘世達恨不得一人一個窩心腳把她們踹死,提到內眷,裘世達這才想起吳新娘來,怎麼一直不見她呢?
  忙咳嗽一聲道:“內眷?我的妾吳氏還在裡面,難道你江家也昧下不成?”吳新娘?兩個婆子對看一眼,江大奶奶吩咐她們出來的時候可沒提過這茬,一個忙道:“既如此,等小的們回去秉過奶奶。”
  說著一個就要往後面走,另一個要上前攔住,裘世達好容易逮住這錯處,豈能被她們攔住,一推就把她們推開,往後面走。
  婆子見了,扯開破鑼似的嗓子:“奶奶不好了,這裘家被休的男人要闖進來了。”嚎什麼嚎,嚎的竟然還是這句,裘世達一腳踢過去,婆子早躲開,江大奶奶的聲音響起:“裘爺闖進內室,這可不是禮啊?”
  裘世達難得逮到錯處,豈能放過,冷笑道:“我和江氏已經仳離,吳氏卻是我的妾,難道江家也要昧下不成?”昧下?江大奶奶豈是能被嚇到的,冷笑一聲:“小姑可不願留這等礙眼的人,只是她跪在小姑跟前求了又求,只說不肯跟你去過苦日子,求小姑收留,不信,你把她喚出來問她。”
  裘世達沒料到竟是這樣情形,自己這張臉龐,比別人可俊俏多了,再加一張甜嘴,哪有女子會不愛呢?他一張俊臉霎時變白:“胡說,我不信。”
  不信?江大奶奶睨他一眼:“叫出來問問就是。”一個婆子已經往後面跑去,不過一時就扶著吳新娘出來,吳新娘小臉慘白,身子還沒好完全,靠在婆子身上,看也不看裘世達一眼。
  似乎那些輕憐蜜愛都是煙雲,裘世達頓時惱了,指著吳新娘的臉道:“賤 人,你怎能隨著那毒婦而去?”
  現在不是親戚了,江大奶奶可不容裘世達罵自己小姑,冷笑道:“裘爺,這無故辱罵別家女眷,要不要去公堂上走遭?”公堂,想起今日公堂上的事情,裘世達恨的牙都咬碎:“若不是你家在背後使了銀子,今日知縣老爺又怎會偏袒?”
  江大奶奶再也不想和這個不明是非,不曉得得罪了誰的蠢人囉嗦下去,轉身就往裡面走,裘世達還想上前攔,怎麼攔的住,除了那兩個婆子,又湧進來一些下人,有的抱腰,有的按手,有的抬腳,哪管裘世達掙扎不休,早把他抬到門口,扔了出去。
  門外看熱鬧的見裘世達被扔出來,哄然大笑起來,裘世達的臉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也顧不得身上疼痛,起身就要去說理,誰知在方才掙扎時候懷裡揣的賬冊掉了出來,這是要緊的東西,裘世達忙趴在地上撿,等撿起來時,江家的兩扇門早緊緊閉上。
  裘世達忙要上前用拳頭砸門,圍觀的人裡面有人強忍住笑說了一句:“兩年前,他休的那個妻子,就是這樣砸門的,這報應今日來的竟然這樣快。”
  這話引得周圍的人放聲大笑,瞧著別人倒霉,就算不干自己的事,總是有人心情覺得十分舒暢,裘世達覺得這笑聲十分刺耳,只得低了頭,握了拳,總有一日,要你們爬著來求我,掉頭往鋪子裡去了。
  裘江和離,裘世達帶著父母住進鋪子後面的三間小屋的事情,很快傳遍,桃姑自然也知道了,知道的時候,她正在把嫁衣上的最後一針繡完,用牙咬斷了紅線,把絨吐掉才問道:“是嗎?”
  怎麼奶奶一點也不喜歡?老劉家的有些奇怪,但隨即想到奶奶就要嫁進陳家,旁人過的好壞和她何干,忙笑著上前拉起嫁衣,給桃姑試著:“奶奶說的是,管別人家的閒帳做什麼?”
  桃姑瞧著鏡中著了嫁衣的自己,這次,少了幾分羞澀,卻多了一些踏實,簾子動處,香葉端著茶進來,瞧見她,老劉家的有些意外,上前接過茶,香葉有什麼不明白的,小聲的道:“綠嵐妹妹手上在忙,奴婢才接了這茶過來的。”
  桃姑吹一吹茶,對老劉家的道:“香葉為人細致,你也別太苛責了。”老劉家的忙笑應了,桃姑喝著茶,看一眼香葉,那眉只是一挑,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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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2:00

[size=3]成親

  裘世達盤一盤賬目,長出一口氣,旁邊的掌櫃捏著一把汗等著,見他把賬本合上之後的臉色還好,這才松口氣。
  裘世達把賬本推一下,拿起旁邊已經放涼的茶,盤算起今後來,鋪子後面的三間屋子,本是預備給來往客商還有放貨用的,窄小的很,現時自己爹娘住了一間,自己住了一間,下人們擠在一間。
  裘母受用了這兩年,雖說這屋子比當日鄉下的屋子好很多了,還是嘀咕個不休,說這樣轉個屁股都難的小屋子怎麼住,催著自己快些去賃個屋子,搬出去住。
  銀子又從哪裡來?這店裡一個月不過就是三四十兩銀子的進項,賃個宅子,再置辦一些家具,怎麼也要百來兩銀子,這筆錢又從哪裡挪?
  裘世達站起身,示意掌櫃的把賬本收起來,還是再問問自己老娘有沒有私房?若有的話,拿出來先用。
  裘世達剛想往後面走,眼一唆就看到外面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香葉?這丫頭不是被賣到山東去了嗎?怎麼現時又在這裡。
  裘世達忙走出去,細細看起來,見她走到對面一處雜貨鋪子,拿出幾個錢買了包糖,然後轉身往街口走去,那裡有輛車等著,瞧這丫頭的穿著打扮,不像是落莫的,而且還有車坐,難道說她也發了財?
  裘世達心念一動,出口喊住她:“香葉。”香葉聽到一聲喊,不由怔住,回來都要半個月了,知道自己伺候的是當日被裘世達休棄的,怕的就是她找麻煩,夾著尾巴做人。別說是桃姑的使喚,連綠嵐她們的粗話都搶著去干,今日好不容易被桃姑差出來買桂花糖回去,自然是小心謹慎,快去快回,怎麼有人認識?
  不等香葉轉身,裘世達已經三兩步走上前,笑的一派春風:“我還怕認錯了人,誰知果然是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瞧見裘世達,香葉有些怨氣上來,當日全是他絕情,把頭扭一扭就要上車:“裘爺,奴婢還要等著把東西送回去,不敢耽擱。”
  原來香葉還是丫鬟,裘世達不由有些洩氣,旁邊的車夫已經笑了:“香葉,奶奶說了,你難得出趟門,就多在街上走走也沒什麼,況且,”
  這車夫呵呵一笑:“我也想去買口酒喝。”裘世達本不欲再和香葉搭話,不過隨即又想到,瞧香葉出門時候都有車坐,穿的又是連自己的娘都捨不得穿的那麼好的料子。想來香葉的主家定是大富之家,瞧她舉動定又是得主家喜愛的,何不攀談攀談,到時做生意時候也能得些照顧?
  一想到此,裘世達臉上的笑容又重新湧上:“說的也是,難得出門,既你家奶奶許了你,就在這裡多坐一時也無妨。”
  見他說的懇切,香葉的心又軟了,當日自己被賣,卻也知道這事怪不得裘世達身上,張媽媽那等厲害,姑娘對她言聽計從,不是聽說的姑娘和姑爺也和離了?不定就是張媽媽在背後挑唆著小姐做的。
  想到這裡,香葉的腳往裘世達那邊挪一挪,腿也彎一彎打算行禮,早被裘世達一把攙住:“香葉,當日你服侍我那麼盡心,當時偏生我又救不得你,實在是。”
  說著就擠兩滴淚出來,香葉更加心軟,忙道:“說來也是奴婢命薄,怪不得姑爺頭上。”裘世達長歎一聲:“罷了,今日還說那些別的什麼話,就往小店一敘。”
  香葉隨他進了店裡,見香葉手裡還是緊緊握住那包糖不放,裘世達吩咐伙計倒茶來,笑問道:“你家奶奶卻是哪位?怎麼愛吃這七文錢一包的桂花糖?”
  香葉把東西放下,握著茶笑道:“這奶奶姑爺還識得,她就是當日楚氏,桂花糖到處都有,她偏要到這鄰縣大街上這家店來買,說只有這家店的糖才好。”
  楚氏?桃姑,這事情也真巧,怎麼香葉就到了桃姑身邊?買的是桂花糖,電光火石之間,裘世達猛然想起當日初出來做生意時,那年過年,身上只有十文錢,沒法置辦年貨,只得買了這七文錢一包的桂花糖回去。
  桃姑接著,那歡天喜地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糖粘牙,難道說是?裘世達的眼不由亮了,桃姑對自己果然還有情意,這麼多年,還記得桂花糖的味道,他的心亂跳幾下,香葉已經喝完茶站起笑道:“奴婢這就告辭。”
  裘世達已經打好主意,笑道:“香葉,你在桃姑身邊服侍,可要盡心。”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香葉只是應了就拿起那包糖走了,裘世達看著她上了車,真是天助,竟把香葉送到自己面前來。
  裘世達頓感神清氣爽,笑著走向後,確是該賃處宅子來住著,不然不像話。
  香葉回到桃姑那裡,已經有喜娘來幫忙了,圍著桃姑只贊她長的好,有福氣,桃姑聽著這睜眼說瞎話的話,差點笑破肚皮卻也由她們說去,香葉進來行禮,接著把糖送上,桃姑打開拿出一塊,咬了一點贊道:“你的差事做的不錯。”
  香葉臉微紅一紅:“謝奶奶。”桃姑低頭看看蓋頭上繡的鴛鴦,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今日去時,可遇到什麼人?”香葉的眼陡然睜大,難道說奶奶的確還念著姑爺?不然怎麼會問這個?
  想一想香葉方道:“不過遇到舊主人罷了。”說著盯著桃姑看,見桃姑臉上似乎有歎息之色,只一閃就不見,揮袖示意她下去。
  見香葉的事完了,兩個喜娘這才又重新上前,笑著問道:“這姐姐長的也真漂亮,有舊主人,想是被主母不容。”桃姑淡淡一笑:“她原本就是縣裡江家的丫鬟,陪江姑娘出嫁的。”
  哦,原來如此,聽到這個,一個正在梳頭的喜娘道:“江家姑娘?聽說不是和離了嗎?江家現在正在重新給她擇婿,雖說嫁過一遭,腰裡還有三四千銀子,再嫁也不是難事,只是不知道她那個女婿,過什麼日子。”
  講起這些,是人都感興趣的,另一個喜娘接口道:“就是,聽的還是個窮漢,也不知什麼蒙了心,偏要和離,這一和離,一文錢都撈不到,只怕要去喝西北風。”
  桃姑聽著她們議論,看著鏡中自己慢慢變的明艷的臉,那塊咬了一口的桂花糖已被扔掉,喝西北風?遲早的事情。
  二月初六,大吉,午時一頂彩轎到了桃姑門前,吹吹打打,百子炮在門前炸響,兩個喜娘扶著桃姑上了轎。四人抬的彩轎,陳家私用的小十番,彩轎之後跟著四乘小轎,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新娘的陪嫁下人,之後才是一抬抬的嫁妝。
  那些嫁妝一概結著紅緞,蒙著紅綢,有人已經嘖嘖贊歎:“從來只有姑娘家出門才這麼大排場,沒想到一個再嫁之女也能如此排場。”
  有人哼了一聲:“又不是寡婦再嫁,自然可以排場些。”議論紛紛的人中自然不知道旁邊站著裘世達,他雙手緊握成拳,今日這樣風光出嫁,到時定要卷夠陳家的錢回來。
  一乘小轎裡,香葉掀起一角往外看,正好見到裘世達,不由微微一愣放下轎簾,臉有些紅了,裘世達見到她,卻是另一種心腸,有了香葉,事情就好辦多了。
  陳家今日大開中門,紅地氈一直鋪到門口,新娘下轎,講究的是腳不沾灰,陳家大富,陳知隆又有心誇耀,那地氈竟是從門口一直鋪到行禮的堂前。
  有人把一截紅綢遞進轎來,桃姑接住,從此後就此執手,再無旁騖,下轎,一路隨著紅綢那一頭的人走,桃姑只覺得心開始從平靜無波到慢慢跳的快速,原來並不是只有頭一次出嫁的人才會那等迫切。
  到了堂前站定時候,桃姑已經覺得自己的臉是火辣辣一片,從蓋頭下低頭望下去,只能望到陳知隆的腳,能看到他隨著別人的號令下跪起身。
  一圈禮行完,被送到洞房,揭開蓋頭,桃姑的眼對上了陳知隆的,看見是她,陳知隆似乎松了口氣的樣子,房裡除了他們還有伺候的人,桃姑不忍取笑他,只是接過了合巹杯,喝過合巹酒,從此後就是陳家婦,再不得反悔。
  喜娘們念的吉利話桃姑也沒聽進去,左不過就是那些套子,重要的是身邊這個人,悄悄的,陳知隆的手握住了桃姑的手,焦慮了兩個來月,心上人終於嫁了進來,從此後再不須受相思煎熬,旁人囉嗦。
  飲過酒,撒過帳,坐過床,喜娘笑道:“還請新郎出去外面陪了客人,新娘子有小的們在陪。”陳知隆只是嗯了一聲,眼沒有離開桃姑的臉,似乎有些捨不得放開握住的手,小聲的道:“我去去再來。”
  雖然嫁過了一遭,可桃姑的臉還是熱了,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喜娘上前笑道:“瞧爺和奶奶這恩愛勁,直是讓人羨慕。”
  恩愛,桃姑覺得心頭又是一甜,堂堂正正的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竟這般甜蜜。
新婚

  桃姑覺得有些氣悶,卻不捨得直起身來,這一夜幾乎沒有睡著,只是望著帳外不停跳躍的蠟燭,聽著枕邊人傳來的呼吸,卻半點不覺得疲累。這樣寧靜美好的日子,以前只在書上看過,戲文裡聽過,誰知道竟會輪到自己?
  一只手捏上她的肩膀,接著是陳知隆含糊不清的聲音:“天亮了吧?”是亮了,透過層層帳幔,都能看到外面的光透進來,帳內還是混沌一片。
  桃姑轉身,對上的是陳知隆的眼,眼神清明,神采奕奕,看不出勞累了那麼幾日,桃姑不由伸手摸上他的眼,取笑道:“昨日你揭開蓋頭時候,是不是怕有人調了包?”
  陳知隆的下巴靠到了她的頸窩,語氣有些含糊:“我真怕。”沒想到無所不能的他也有怕的時候,桃姑剛想取笑他一句,心底卻柔情泛起,手輕柔的摸著他的臉:“別怕,我在這裡,從此後再不分開。”
  再不分開?陳知隆笑了,把她抱緊一些,帳內的氣氛漸漸又變的迷離,有人輕輕推開門,但沒走進來,只是揚聲問道:“大爺大奶奶該起了,二爺二奶奶已經遣人來過,說族裡的長輩們都過來了。”
  陳知隆直起身子,用一支手掀起帳子:“知道了,進來伺候吧。”說著把臉轉向桃姑:“在家天明既起,沒有在外面自在。”桃姑對他微微一笑,丫鬟已經走了進來,卻沒掀開帳子。
  陳知隆和桃姑著了裡衣這才推被起來,魚貫而入的四個丫鬟兩個伺候桃姑,兩個服侍陳知隆,動作整齊有序,桃姑不見綠嵐,不由問道:“怎麼不見綠嵐?”
  一個年紀稍大點的丫鬟忙道:“綠嵐年紀還輕,二奶奶的意思,前些日子去伺候奶奶不過是權宜之計,今日奶奶過了門,就挑奴婢們來近身服侍。”
  陳知隆張著雙手由丫鬟們給自己整衣,聽到這話,皺一皺眉道:“你奶奶既已用慣了綠嵐,依舊還是由她服侍。”丫鬟聽了應是,門口站著的婆子聽到陳知隆這樣說,往外叫了一聲,綠嵐就走了進來。
  原來她還在外面,只是不能進來罷了,看見她眼圈似乎有些紅,想來心裡還是覺得委屈的,這深宅大院的,事情定比自己當日在裘家時候多,可是想那麼多做什麼,自己過不了幾月就和陳知隆出海遠行,別人要爭,由他們去爭。
  想到這裡,桃姑抬頭看陳知隆一眼,陳知隆也正好在看著她,兩人相對一笑,自是無盡的柔情蜜意。
  正在服侍的丫鬟們看見,心都涼了半截,一時梳洗完畢,用了早飯,這才往前面來。在屋裡還不覺得,出了門才見日頭都已升了三丈高了,今日委實是起晚了些。
  到了前面大廳,陳二爺陳二奶奶都迎了出來,陳二爺想是在家養尊處優,和陳知隆相比,身材要肥胖些,唇邊留有一撮小胡子,瞧見他,桃姑頓時想起當日初來陳家時候,若不是陳二爺多了句嘴,自己今日也不會如此。
  陳二奶奶衣著打扮,首飾妝容,桃姑倒覺得從前見過一樣,只是當日自己雖在陳家住了幾日,內眷是沒見過的,怎麼有熟識之感?
  陳二奶奶見桃姑望向自己,微微一笑道:“恕做小嬸的說一句放肆的話,進陳家這麼多年,可盼到有個妯娌來了。”她這一說話桃姑倒想起來了,她的動作舉止都和林大奶奶有些像,不是說長的像,而是那種似乎是一個人教出來的對人對事的處置。
  廳上已經坐了幾個族裡的長輩,陳家父母早已去世,上座放的不過是他們兩人的靈位。
  夫妻雙雙跪下參拜過了靈位之後,才依次給那麼長輩們行禮敬茶,因是不太親的,鞋襪都免了。
  頭一個就是三叔公,他接過茶卻沒有喝,只是笑道:“瞧這侄孫媳婦舉止,任是誰也想不到會不認哥嫂。”
  桃姑沒想到新婚頭一日就被這人刁難,陳知隆眼神一變,三叔公已經喝了一口茶,從袖子裡取出一個荷包:“三叔公人老了,就是愛說點胡話,莫怪莫怪。”
  他這樣說,陳知隆也難發火,只是暗暗的握了下桃姑的手以示安撫,桃姑微微一笑,謝過三叔公接過荷包。
  三叔公見桃姑面上神色連變都沒變,眉緊緊皺起來,這個女子,原先不是說的是個普通村婦?瞧她那大嫂,那前夫那樣也出不了什麼聰明人,怎麼全不一樣?
  接下來的長輩們倒是一來沒有三叔公輩分高,二來也不像三叔公想的那麼多,順順利利敬過茶,給過禮,已經預備下酒席,長輩們就由陳氏兄弟陪著在外面喝酒。
  裡面擺下一桌,陳二奶奶和兩個族裡的妯娌陪著桃姑享用,陳二奶奶不光人看起來和氣,相處起來也是如此,說話時時帶笑,照顧人唯恐不周到,那兩個妯娌不過偶爾幫襯一句而已。
  只是桃姑看著那兩個妯娌偶爾看了自己又看向陳二奶奶之後會對視而笑,心裡已經明白,陳二奶奶嫁到陳家十多年,也是當家作主,生兒育女,後院裡面坤道獨斷,陳家兄弟又沒分家,現在自己嫁了進來,只怕族裡多的是有人想瞧笑話的。
  想到這裡,桃姑微微一笑,她們愛爭的搶的,自己全不稀罕,那些事,就由那些愛爭搶看人笑話的人煩惱,自己日後和陳知隆兩人海闊天空,理這些做甚?
  陳二奶奶又倒了一巡酒,被稱做三嫂的人拉著她坐下:“二嬸總是這麼勞碌,現在大嬸進了門,可以分分二嬸的辛勞了。”
  另一個五弟妹也笑了:“三嫂說的是,二嫂盼了十幾年的大嫂進了門,以後二嫂大不必這麼辛苦。”
  這話說的陳二奶奶的臉變了變色,又怕心事被人瞧出來,畢竟誰家都是長子當家,心裡不由有些恨自己丈夫沒在公公去時就提議分家,剛要張口說話桃姑已經笑道:“三嫂說的實在羞慚我也,家裡的事全仗著二嬸能干,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又怎能替二嬸分憂?”
  這番話說的三嫂有些急了,她本以為能被人休了,又出海的女子搭上陳知隆定是極有手段的,誰知卻是這樣的?
  桃姑說完已經斟了杯酒遞給陳二奶奶:“這杯酒還要多謝二嬸操辦婚事,二來家裡事體,我也不懂,還要二嬸休嫌我偷懶,不肯幫忙。”
  這話讓陳二奶奶放了心,況且又是當著眾人的面說的,反悔也不成,忙笑吟吟站起接過酒:“大嫂說什麼呢?做弟妹的,這樣事體本該幫忙,況且大嫂為長,難道我還要越過大嫂不成?”
  幾番謙和,桃姑終是不肯吐口說出要協助管家的話,妯娌兩個親親熱熱,倒讓那兩個想瞧熱鬧的沒了可瞧的,只得也從旁說幾句冠冕話,桃姑肚內冷笑,只是不語。
  桃姑酒量不好,飲了幾杯陳二奶奶見她面上飛紅,喚來丫鬟把她送回去。桃姑回到房內,卸掉濃妝,換了大衣服,喝了醒酒湯丫鬟們才把她扶上床,見她閉眼睡著這才退了出去。
  桃姑在睡夢中聽到有人走近,來人身上還有酒味,知道是陳知隆來了,也不睜眼,依舊睡著,聽到有丫鬟小聲問他可要茶要水,隨即就出去。接著陳知隆就躺到她身邊,輕輕一摟就把她摟到懷裡。
  桃姑在他懷裡蹭了蹭,這才睜眼道:“你也喝了不少?”陳知隆嗯了一聲:“聽的你醉了,就想來瞧瞧你。”桃姑有些撒嬌的道:“這大宅子的規矩可和林家不一樣,累的緊。”
  陳知隆見她撒嬌時候臉上露出的嬌俏,摸了她的臉道:“等這裡事情完了,我們就出海,到時你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桃姑剛想雀躍,想起酒席之上的事情,拍了拍他胸口:“你也不想和二叔爭?”
  陳知隆嗯了一聲,索性以臂為枕:“二弟夫妻打理這些也著實辛苦,況且爭來爭去,又何必白白把銀錢送給別人,不給自家人?”
  見桃姑臉上露出的喜悅,陳知隆覺得心裡暖烘烘的,就算自己不想爭,可是若娶了別的女人未必不想爭,為此兄弟失和的事難道少了去?
  陳知隆把桃姑抱緊一些,唇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到時你的心願了了,我們就出海。”桃姑伸出雙臂摟緊他,得此良人,何負此生?
  在門外守候的丫鬟聽不到裡面的聲響,門沒有關緊,偶爾能看到帳幔微微的動,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別的什麼,果然是新婚,丫鬟低下頭看著簷下栽種的花,枝頭已經掛上花苞,春天真的來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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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念

  倏忽之間,嫁到陳家已經一月有余,和族裡人的應酬已經結束,陳知隆說的要等到九月風起時候才重新出海,日子就這樣按部就班的過。
  陳家人口簡單,嫡親的人也就是那麼幾口,陳二爺雖有幾房妾,都是規規矩矩,話都不肯多說幾句。陳二爺有三子兩女,大的十二,小的七歲。無論男女,白日裡都要進書房裡讀書,男的讀整日,女兒家早上去,用了午飯就要在院裡學針線,陳二奶奶要掌管家事,偌大一個陳家,看起來人來人往,桃姑竟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
  老劉家的和綠嵐雖依舊在桃姑身邊伺候,但不像在當初那個小院子時候,敢和桃姑有說有笑的,只是和其他下人一樣,不敢多說一句話。
  這種日子雖說是錦衣玉食,卻怎麼都提不起精神來,還不如當日在鄉下時候,雖然忙碌勞累,那日子卻過的極快,似乎剛睜眼就又天黑,哪像現在,那日頭像被人扯住一樣,起床梳洗用早飯,都繡好一幅鞋面,還不到用中飯時候。
  難怪這大家裡面,常有互相算計,爭產不休的事情,這天天吃飽了沒事干閒著不就要想那些有的沒的?若不是自己初來之時就說過,這家裡的事絕不插手,這會只怕還要給人瞧戲?
  這日花園裡的各種花都開了,用過午飯,陳二奶奶就約了桃姑去賞花,還笑著道:“大嫂進門這許多日子,我都是瞎忙,也沒好好陪大嫂說說話。”妯娌兩說笑著往花園裡面去。
  這花園有十畝來大,也有荷池假山, 轉過一從迎春花,迎面就是高大的玉蘭花樹,再後面還有各種海棠,海棠之下玫瑰和芍藥在一起開的熱鬧,陳二奶奶笑道:“這家裡的花園雖大,卻從沒尋個人好好布置過,大嫂左右閒著沒事,何不就把這花園好好布置下?”
  桃姑正彎腰賞著一顆玫瑰,聽到她這話,抬頭笑道:“二嬸這話是臊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是鄉野村姑,哪知道這花啊,草的怎麼布置的才好看?再說,我還要和你大哥一起出海。”
  這是陳二奶奶不知道的,桃姑初來時候就說過,並不會插手家務,但人心易變,就算她不想,身邊的那些丫鬟婆子難免不想多掙些好處,聽了這話,陳二奶奶倒愣在那裡,半天才囁嚅出口:“大嫂這是說什麼話,大哥娶了妻子,就該好好在家裡,兄弟倆齊心合力合力,你我妯娌管束內院,這才是做家之舉,怎麼不僅大哥要出海,大嫂也要隨著去,傳了出去,難道別人不會說這是我們要爭產才讓你們走的?”
  說到這句,卻是自家也明白有些言不由衷的,臉不由紅一下。桃姑見她這樣,不由握住她的手道:“二嬸休要如此,你進陳家十多年,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勞苦功高,陳家幸有你和二叔,不然也不會如此興盛,我本就是村野之人,這樣大家子的事是做不來的,何不索性和你大哥出海去,不勝的在這?”
  陳二奶奶的臉不由更紅,按受的教養,自然是知道要兄友弟恭,妯娌間和和氣氣,才是做人的道理,但人難免有些私心,自己是這般想,抵不住旁人不這樣想,這麼多年見到表面和氣,私下算計的一塌糊塗的事情還少嗎?
  難得桃姑竟這樣表裡如一,並不是說說的,算來倒是自己小肚雞腸了,忙笑道:“大嫂,做弟妹的今日才知道,為什麼大哥會放著那麼多的名門之女不娶,而要娶你了。”說起陳知隆,桃姑的笑就像從心裡漫出來一樣,只是笑不說話。
  有管家娘子尋到花園來尋陳二奶奶回事,陳二奶奶告辭走了,只剩下桃姑一個人站在一叢海棠花下,風吹花落,此時若和陳知隆攜手在這花叢之下,該是何等的美事?
  綠嵐上前道:“奶奶,宋嫂子有事想見奶奶。”宋嫂子,她的丈夫是專管外面店鋪的,有什麼事也不該來問自己,她愣一下道:“家中之事不是該去問二嬸嗎?問我做什麼?”
  想是陳二奶奶不在,老劉家的膽子大了些,上前笑道:“這事還真的奶奶才能管。”什麼事?老劉家的笑的極開懷,桃姑點頭示意讓宋嫂子進來。
  宋嫂子是個三十來歲的干淨小媳婦,怎麼看也看不出宋管家畏她如虎,行過禮起身道:“按說這事不該小的來,只是也要老一老面皮來求奶奶。”
  這大家裡的下人就是說什麼都要繞個彎子,桃姑微微笑道:“宋管家做事穩妥,是外面的得力之人,有什麼事宋嫂子但說無妨。”
  宋嫂子走近一步:“上次小的送到奶奶身邊的香葉,聽得不討奶奶喜歡,小的有個侄子,今年十八了,看上了這丫頭,小的想求奶奶個恩典,把這丫頭放出。”
  香葉運氣真好,桃姑笑道:“香葉她雖是個丫鬟,只是這事也是終身大事,等我喚過她來,細細問了她可願意再說。”
  這樣說已是極大的恩典了,宋嫂子又行過禮,這才退了出去。桃姑頓了頓,吩咐傳香葉來。
  香葉到了陳家這些時候,別說到桃姑身邊服侍,連她的面都見不到,也沒人差遣,也沒人管束,日日只得坐在自己房內發悶,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聽的桃姑喚她,忙忙的梳好頭就跟著來人去了,等到了花園,見桃姑坐於繁花叢中,小幾之上放著茶點,下人們都垂手侍立,不由艷羨,就算是當日江玉雪,嫁了裘世達日日也要操心那些繁事,哪似桃姑這樣自在賞花,什麼都不管?
  桃姑見她來了,沉吟下把張嫂子的話說出,最後問道:“你若願意,我就給你置份嫁妝,擇了日子送你出嫁。”
  香葉沒想到竟有這等事情,張嫂子的侄子,那日在張家見過一面,不過是個尋常伙計,長的雖還憨厚,最多不過就是日後做個管家,自己依舊是服侍人的,不說像桃姑般富貴,難道自己一生就是個管家娘子嗎?
  見她沉吟,桃姑只在心裡歎息,這丫頭竟是這等執迷不悟,若她能放下執念,自己還能松松手,似這樣就松不了了。果然香葉沉吟之後道:“奶奶的大恩奴婢本不應推辭,只是奴婢還有個哥哥,奴婢還想回去問問哥哥。”
  哥哥?桃姑唇邊閃出一絲冷笑,但隨即就消失了,點頭道:“既這樣,你就明日回去一趟。”
  香葉第二日直到日傍西了才回來,回來後就去見桃姑,回絕了婚事,桃姑只是點頭就讓她下去了。陳知隆見香葉走後桃姑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笑問道:“這丫頭,還有一些執著。”
  桃姑也沒回頭,只是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執念太重,就會殺人,若她不這樣,或者我還可以放一放她。”陳知隆唇邊露出促狹笑意,低下頭道:“你不也一樣有執念,不然這樣事情,不過吹灰之力就完了,你偏要這樣貓逗鼠般?”
  桃姑頭一抬,有些佯怒的道:“去,要照這樣說,你還不是有執念,不然怎麼老這樣說?”陳知隆哈哈一笑,桃姑順勢靠到她懷裡,陳知隆的聲音有些飄渺:“若為了你,什麼執念都可以消。”
  裘世達只覺得自己的壞運氣已經退去,這些日子生意比原先還好,原先一個月至多只有四十兩銀子的進賬,這個月竟有足足白兩,解了賃房子的燃眉之急。
  新賃的房子就在一條街後面,二進三間的宅子還帶個花園,雖沒有當日江家陪送的宅子大,住一家人也足夠了,最要緊的是房金便宜,一年不過六十兩,主人家說的是這宅子本是修來給兒子娶親的,誰知兒子嫌太小,又另買了。
  賣了又可惜,索性租出去,看著裘家體面這才租的。更要緊的是,陳家有人找上門來,初時裘世達還當是陳家要尋自己的晦氣,嚇了一跳不敢見面。誰知對方倒說不是陳知隆那邊來的人,而是見不得陳知隆仗勢強娶□,敗壞名聲,要和裘世達商量著怎麼上府控告。
  這癢正撓中裘世達的癢處,只是他還怕這是陳知隆做出的套子,並不敢立即就應,而是等著那人一臉失望的走了,這才跟著那人腳跡,見那人進的不是陳家大宅,而是另一座宅子,問了旁邊的人,知道這是三老太爺的宅子,心這才放下。
  陳家三老太爺對陳知隆的媳婦不滿,裘世達也隱隱聽說,這族裡長輩為正家風,該休的人休了,這樣事情更是不少,裘世達這下更是放心。那笑頓時就跟放在臉上一樣消不掉,三老太爺怎麼說手裡也有錢,那勢雖比陳知隆少一些,但總比自己好。
  到時這陳知隆不單要乖乖的把桃姑送回來,還要給自己遮羞錢,少說也要他家萬把銀子,到時就去蘇州買幾個美嬌娘,勝過這偏僻地方的這些粗女人。
圈套

  裘世達一路快似風的走回家裡,想要和老娘要幾件首飾當了,好再添幾件新衣,找個好狀師寫個好狀紙,心裡盤算的緊,本當兩個時辰走回去的路,不過一個半時辰就看見城門。
  既進了城,裘世達就放慢腳步,手裡的描金紙扇也打開輕輕扇著,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剛走到三岔路口,就見兩個媒婆笑嘻嘻的走過來,瞧見裘世達,兩個媒婆笑的都要咧到腮邊:“裘爺好,也不知裘爺幾時再做成媳婦們賺點酒錢?”
  裘世達見這兩個媒婆擦了一臉的胭脂,頭上還戴了朵大紅花,穿的也是新衣,一走近有酒氣逼人,知道這兩個是剛送了親回來,手裡的扇子扇了扇:“好說,還要兩位嫂子多替我尋訪有沒有合適的姑娘,只是兩位嫂子是往哪家送親去?”
  年輕些的媒婆笑道:“今日是街頭李家的兒子討媳婦,媒是我們說的。”另一個也不甘示弱:“席上還說起另一門親事,卻是江家的。”
  江家的?裘世達的臉色變了,手裡的扇子差點掉了,年輕一些的忙拉一把另一個:“只是說說而已,前頭開酒莊的王家年前斷了弦,想討個能干的掌家娘子,只是人人都知道王老爺他都三十開外,家裡還有個七八歲的女兒,長的又不似裘爺般俊俏,這門親事只怕說不成。”
  媒婆這幾句話又讓裘世達面色好看一些,現在自己的事情要緊,匆匆辭了這兩個媒婆就往前面走。
  沒聽到兩個媒婆在後面嘀咕:“王老爺雖說年紀大了些,可是忠厚老實,家裡的女兒又乖巧聽話,江家尋了這門親,也算是門當戶對,難道還要人家花枝般女兒等著你不成?”
  兩個媒婆嘀咕著自走自己的,裘世達已進了家門,一氣跑到裘母屋裡,正在做針線的丫鬟看見他進來,忙上前行禮倒茶,裘世達喝了一口問道:“太太呢?”
  裘母已經從屋裡掀開簾子出來:“什麼太太,這樣窄憋憋的屋子,連掉個屁股都難,還叫太太。”裘世達把杯子放下攙住她:“娘,初時你不是說這宅子不錯,還有個花園嗎?”
  裘母捶一捶腿,唉聲歎氣的道:“這個花園,還沒當初我們在鄉下時候的菜園子大,更比不上當初江家陪送來的宅子,兒,當初你們和離時候就該把宅子拿回來,怎能白白給了江家。”
  聽裘母又提起往事,裘世達也沒說話,這要緊的還是要把首飾拿到手,好當了應急,應了幾聲道:“娘,我記得當初江氏給你打了些首飾,你收在哪裡了?”
  首飾?一提起這個,就和提起裘母的命根子一樣,兒子雖然說的真真切切,要把桃姑和桃姑的嫁妝全都要回來,可是那人都已經嫁了,再要回來實在難了,那些江家打的首飾還要留著傍身。
  她警覺的看兒子一眼:“你想做什麼?難道說是在外面混了什麼人,要把這些首飾拿去討好她?”裘世達沒想到裘母會這樣想,想實說嘛?又怕裘母把話漏給別人了。
  前次的事他仔細思量過,只怕是裘母得意之間把話漏給了別人才會被江家占到先機的,想了想,裘世達還是想著去鋪子上再想想辦法,說了幾句抬腳就走。
  裘母喊不住他氣鼓鼓的坐了下來,自從搬離那裡,諸事都不順,瞧著那桌子上剛刷上的漆,這樣的桌子哪能和江家陪送過來的紫檀桌子相比?想到這裡,裘母狠狠的瞪了丫鬟一眼:“都是些白吃飯不中用的,那日連張桌子都搬不走,現在這樣的桌子,能當什麼用。”
  說著還在丫鬟胳膊上狠狠掐了幾下,似乎這才消氣,又掀開簾子進房去了。丫鬟只等她走後才敢掀開袖子看看,胳膊上青青紫紫已經疊了好幾個印子,丫鬟眼裡的淚要掉下來又忍住了,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跟著來,在江家就算也會被打罵,好歹吃穿不被克扣。
  裘世達匆匆走到鋪子那裡,還沒進門就和人撞了個滿懷,一瞧是鋪子裡的伙計,裘世達放下臉:“怎麼,走路都不瞧著?”伙計擦一擦汗:“爺,掌櫃的吩咐小的來請爺,說有大生意。”
  大生意?聽到生意裘世達眼立時發亮,這不是瞌睡碰到枕頭?忙和伙計進到鋪子裡。掌櫃的坐在那裡陪著一個中年男子說話,看見裘世達進來,掌櫃的忙起身道:“東家,這是從河北來的客商,知得我們這裡的布好,要販一些去賣,只是他一下要的多,不好做主意的。”
  這客商一雙眼極精明,穿著雖樸素,但那料子也是上好的,說一口帶河北口音的官話:“這位就是貴店東家?在下姓唐,河北邯鄲人士,是專做邊軍生意的。”
  邊軍?裘世達也知道現在邊境戰事正急,能做邊軍生意,不光是有錢,和官家也有很多來往,自己正想打官司,到時候處熟了自然就能讓他幫著自己說好話。
  滿面堆笑的拱手還禮,又吩咐伙計去定一桌上好的酒菜上來,這才重新坐下和唐客人攀談起來。
  往來談吐幾句,裘世達見這唐客人為人豪爽,做事大落,心中更是高興,面上越發謙和,這客人看起來也十分受用,等到酒席到了,連客帶主三個人,喝的更是高興。
  這唐客人也豪爽,聽的裘世達這裡銀子不夠,從褡褳裡拿出一包銀子:“裘爺,我們雖初次相會,卻極莫逆,這裡一百兩,權充定金,等後日貨齊了,再奉上另外一百兩。”
  見唐客人幾句話就拿出一百兩來,裘世達算一算,這宗貨也能賺個對本,臉上的笑更是恭敬,又飲了幾杯,唐客人已經醉了,吩咐伙計把他扶回客棧,又讓伙計秤了三兩銀子,去萬花樓挑個花娘去服侍唐客人。
  這才回轉鋪裡,打開銀包一瞧,細絲足紋的四錠銀子,閃的人眼都花了,掌櫃的在旁恭敬等著,裘世達想一想,把銀子推一下:“這些你拿去先辦貨物。”
  見裘世達把銀子全數給了自己,掌櫃的還有遲疑,這東家怎麼這麼大方了?裘世達用扇子敲下桌子:“這人是個大客商,等拉上線了,多的是賺的,又何必急在一時。”
  掌櫃的連聲應是走了,裘世達搖著扇子,真是天從人願。
  過了三日,貨物備齊,唐客人點過貨,連聲誇獎裘世達做事果然老成,自己這個朋友沒有交錯,負了剩下的一百兩銀子,把貨物押到船上,裘世達直送到碼頭之上,又送了幾樣下陳,幾味路菜,這才各自告辭。
  裘世達瞧著唐客人的船消失在天際邊,這心放了下來,有這樣的大客商,再讓他介紹幾個客商,到時何愁不發起財來,再加上有陳三太爺的暗中協作,想起昨日和陳三太爺派來的人的商議,裘世達越發覺得身輕似燕,要飛起來一樣。
  “唐爺已經走了?”桃姑坐在一樹桃花之下做著針線活,有風吹過,桃花的花瓣落在她身上,陳知隆輕輕撿起一片放在手裡把玩,聽到她的問話,嗯了一聲道:“唐兄和我十數年的交情,此番再作馮婦,何其難也?”
  桃姑抿嘴一笑,為了自己,陳知隆寧願這樣彎彎曲曲的設計,而不是照了他往日的性子,斷了他的財路,用不了一兩個月,這鋪子就得關門。
  桃姑想到這裡,眼神越發轉柔,拿起手裡的衣衫給他試試:“這是我做的,你別嫌針線不好,湊合穿著吧。”
  肥瘦恰好,只是袖子那裡還要再放一點,桃姑仔細的比著,陳知隆聞著桃姑低頭時候,桂花油的味道,為什麼別人的桂花頭油味,自己只覺得膩的慌,而她的卻那麼好聞呢?
  桃姑看完哪裡該改,抬頭笑道:“好了,等我再改下就可以穿了”見陳知隆只盯著自己看,桃姑用針戳他的手一下:“怎麼,沒看過嗎?”
  陳知隆呵呵一笑:“明白世人為什麼要娶妻子,原來娶了妻子就有新衣穿。”聽著陳知隆這話,桃姑只覺得這陳知隆和自己初見時的陳大爺可不一樣,她故意放下臉:“丑話說在前面,我做的衣衫可比不上家裡的針線人做的。”
  這是實話,雖說做針線是女人都會的,可專門養的針線人的針腳繡活都比桃姑好多了,陳知隆只是握一握她的手:“這不一樣,你做的就算粗針大線,也比她們的強。”桃姑本要戳到衣衫上的針又戳到陳知隆手上:“叫你再笑話我。”
  這樣的疼痛,比起陳知隆曾受過的,都不值一提,他卻故意呼痛,桃姑也不理他,坐下來繼續改衣衫,偷眼看見陳知隆握著手在那裡吹,笑又溢出來,把衣衫放下,拉過他的手:“什麼時候也學會撒嬌,你羞不羞?”
  話雖這樣說,已經輕柔的替他吹起來,風吹的更大些,花瓣掉落到他們身上,也不知道是桃姑的衣衫紅呢,還是花瓣紅?[/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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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唐客人生意順手,又過這邊,此次見面,兩人就像老朋友一樣,稱兄道弟,若不是唐客人的年紀大,只怕就要互稱起表字來。
  唐客人此時也不住在客棧了,就住進裘家,裘母雖說是自己當家,但手上的銀子不是很湊手,見又來個人吃飯,兒子還要交代好好待他,臉上就有些樣子放出來。
  裘世達也知道娘為什麼如此,不過就是為了自己每月只給她十兩銀子家用,可是這些日子,不光鋪子裡,外面應酬也多,原先這些都是江玉雪操心的事,全都成了自己的。
  此時唐客人在裘世達眼裡,就像財神一般,見裘母對唐客人放出些臉色,忙又塞給裘母五兩銀子讓她辦些好菜,裘母見兒子拿出銀子來,心裡更加覺得兒子和自己不是一條心,收了銀子,卻還是那麼幾碗菜出來。
  裘世達是明白自己老娘性子的,只得趁著中午來鋪子裡面時,讓伙計去熟食鋪子秤些肉,打些酒來兩個坐著對吃。
  酒正要喝完時候,外面傳來吹打聲音,唐客人放下酒杯笑道:“今日日子好,只怕是誰家出嫁?”有個伙計站在門口,嘴又快,早看見了,笑著道:“唐爺,不是誰家出嫁,是街頭酒坊的王老爺,今天和江家定親。”
  定親都這麼大排場,唐老爺笑一笑:“裘兄,我們一起出去瞧瞧。”江家,那不就是江玉雪,這和離才不到半年,她就要重新嫁人?裘世達的臉色頓時變的鐵青,想起來對面還坐著別人,只得把險些被自己捏碎的酒杯放下,臉上露出柔和神色:“唐兄既有雅興,小弟就陪陪唐兄。”
  這行藏早被唐客人看破,他只做不知,站起身往外面走,裘世達跟在後面,卻是一步一懶,只是這鋪子也沒有多大,幾步也就到了街上,到那裡時,正好是後面幾抬聘禮過去,瞧著這些聘禮,裘世達只覺得王家無能,自己娶了兩房媳婦,可沒有哪一房是要自己下了聘禮的?
  一時聘禮過完,裘世達正想叫唐客人回去,偏生街上有幾個閒人在那裡議論起來:“沒想到王家竟這樣大方,娶個續弦,竟下了這麼多聘禮,方才我數了數,足足三十六抬,聽說對方還是個二婚頭,這樣多的聘禮,別說二婚頭,就是個黃花大閨女也娶來了。”
  有人笑著說:“雖說是個二婚頭,年紀也不過十八,生的如花似玉不提,還有四五千銀子在手,那些嫁妝淡薄些的黃花閨女可怎麼有她值錢?”果然銀子是好物,那些閒人開始算起這樁婚事,王家能掙幾多銀子,聘禮過去,總也是原樣送回,再加上江玉雪的嫁妝,總之一句,王家發了。
  他們說的口沫橫飛,唐客人聽的津津有味,裘世達立在一邊,又尷尬又恨,卻不好走開,只恨不得多生出幾雙手來,把這些人的嘴巴統統堵上。
  還盼著唐客人聽一會覺得無趣就走了,誰知唐客人的腳就像釘在那裡一樣,只聽到那些人都走了才笑道:“原來貴處的風俗和敝處不同。”
  原來唐客人是喜好各處的風俗,並不是有意要打聽什麼,裘世達的心才算落了,開口笑道:“唐兄走的地方多,想必知道的風俗也多,什麼時候得閒了講給小弟聽聽,也讓小弟長些見識。”
  唐客人微微一笑:“談什麼長長見識的話,不過是見過些風土人情罷了,不過據我這些年行來,眼裡所見的,都是要重信譽,行好事才能得人助。”這話聽在裘世達耳裡,只當他在閒談,點頭道:“唐兄說的沒錯,小弟就是照這樣做的。”
  唐客人沒料到他竟這樣老實不諱的講了,心裡只是歎一下,再沒講別的。
  江玉雪定親,陳家也接了請帖,桃姑雖說不在意,心裡又實在不願見那些三姑六婆,就由陳二奶奶去了,自己待在家裡,在樹下納涼,看看蝴蝶飛舞,鮮花開放,實在自在。
  只有自己一個人,桃姑索性命丫鬟們把荷花池邊的地用水潑了,放上桌子,晚飯就擺在這裡用,省的在屋裡悶的慌。
  糖醋排骨,蒜拌山蕨,軟炸茄盒,小炒豬肝,新鮮菜湯,這些菜都是桃姑平日喜歡吃的,可是桃姑把筷子動了動,只夾了塊排骨,吃了半個茄盒,用了半碗飯就放下了。
  綠嵐見她吃的少,上前問道:“奶奶,可是今日廚子做的味不好?”桃姑搖頭,也不知是怎麼的,平日裡吃飯時候,那麼一大桌人有時還覺得吵,可今天自己一個人吃飯就覺得什麼都不香甜。
  綠嵐見她不說話,忙帶著人收拾,老劉家的知道緣由,今天陳知隆這個時候還不回來,奶奶只怕是害相思了,原本以為,新婚情熱是常事,這大爺和大奶奶,都成親四個來月了,好的更加是蜜裡調油一般。
  老劉家的笑著端上來一杯茶,給桃姑打著扇子,卻也奇怪,初見時覺得她有些丑陋,這看的久了倒覺得她為人沉靜,越看越習慣,自己還如此,大爺那裡就更是情人看西施,越看越好看了。
  桃姑的茶只漱了漱就放下了,綠嵐端上酸梅湯,又送上冰鎮著的鮮藕李子,桃姑拿一塊藕片咬了口,抬頭看著老劉:“香葉她最近如何?”
  奶奶怎麼突然問起她?上次香葉回絕了宋嫂子提的親事,以後奶奶就沒差使過她,不過讓她到二門那裡傳個話什麼的,還以為奶奶惱她不受抬舉呢?
  桃姑的眼微微一動:“不過是想著,她怎麼也是宋家送進來的人,要不要還給宋家?”原來是這樣,老劉家的笑著道:“香葉只怕不肯出去,聽說她哥哥要來贖她,還告過假去見過她哥哥幾次。”
  桃姑的神色還是沒有變,為什麼有人就是執迷不悟呢?聽的陳知隆說過,唐爺偶爾也譏諷裘世達幾句,反惹的裘世達在那裡賭咒發誓自己沒有做過虧心事,一切都是自己受騙上當。
  “你倒好自在?”陳知隆有些抱怨的說話聲響起,下人們紛紛行禮,桃姑只是看著池中半開的荷花,只等到他走上前才轉頭笑道:“你是去吃酒,難道不比我在家自在。”
  陳知隆順手拿過桃姑手裡喝了半碗的酸梅湯一飲而盡,綠嵐開頭還當陳知隆要把桃姑手裡的碗接過,剛要上前去接碗就見陳知隆喝干了那碗酸梅湯,綠嵐有些怔了,不是都知道大爺好潔淨,喜美色嗎?
  怎麼娶了這個奶奶進門,就全換了個人,老劉家的知道陳知隆回來是不喜她們在旁伺候的,帶著人退了下去,陳知隆這才寬掉外衫坐到桃姑身邊:“這些應酬,實在繁瑣,幸好今日和唐兄見了一面。”
  桃姑知道唐客人已經來了有三次了,裘世達這條魚是早就上鉤,就等著張網捕了,唇邊露出一絲苦笑:“他竟無半點悔意。”
  陳知隆聽了這話,不知怎麼的心裡冒出一絲不快,握住桃姑的手微微加了點力氣,桃姑已經明了,笑道:“有恥之人才會有悔意,無恥之人自然就要罰了。”陳知隆被她這句話說的重又歡喜起來,點頭道:“唐兄今日也是這般說的,說歷年所見,從沒見過這樣無恥之人,只恨報的不夠速。”
  還有三老太爺,不過這事就不關桃姑管了,陳知隆另有安排,只怕三老太爺現在還在做著美夢,和裘世達聯手上告,把自己逐出陳家?
  裘世達自然是不知道的,江玉雪定親他覺得面上有些不好受,女子家講究的是從一而終,縱和離了,她又不是桃姑那種日子過不下去的窮苦之人,竟不好好守著要另嫁,實在不知羞,卻也知道這話只能放在肚裡,萬不能說出去讓人笑話。
  況且唐客人這次要的貨物極多,算下來價值兩千余兩,雖說他先付了三百來兩的定金,但湊上銀子還是不夠。算來算去還差了三百來兩,此時自己也曉得沒幾個人肯借銀子,只得去和陳三太爺周轉。
  陳三太爺皺一皺眉,讓裘世達寫了張五百兩的借契,拿出現銀子時,卻只有兩百兩銀子,裘世達瞪目結舌在那裡,陳三太爺只端著茶喝:“裘爺你是曉得的,上衙門是要使銀子的,況且這不過是成就了你裘家,卻是我陳家的丑事,你現時也拿不出銀子來,那三百兩就往衙門裡使去了。”
  裘世達看著那兩百兩,若要不要,也沒別處再設法去?陳三太爺臉上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若不是此時要用的到他,誰願和這樣的人結交?窮酸不說,和極刻薄,除了一張臉皮長的好,就再沒旁的了。
  裘世達在心裡把陳三太爺也罵了千遍,最後還是收了銀子,謝過陳三太爺,再去設法籌貨物去了。
 第 77 章

  總算裘世達在這裡做了兩三年的生意,和眾人也有些交情,不過一月,就半賒半買的把貨物備齊,和唐客人約定的日子也到了,一大清早看著伙計送貨物去了。
  裘世達坐在鋪子裡,喝著茶等著唐客人把約定的銀子送來,這筆生意,少說也有千兩銀子賺頭,到時拿了銀子,好的衣衫也該做幾身,這身穿出來見人的,還是去年江玉雪給自己做的換季衣衫,今年已經不時興了。
  下人也要置幾房,省的自己的老娘總是在那嘀咕人不夠使,也不想想當年在鄉下時候沒人使喚也過來了,裘世達越想越樂,真是天從人願,江家還當自己離了他家就無路可走了嗎?
  等在衙門那裡告准狀了,把桃姑叫了回來,那時瞧江玉雪羞不羞?一個賣酒的黑漢,還有個女兒,這後娘也是不好當的。
  裘世達的茶都喝光一壺,還不見唐客人來,難道說他直接去了碼頭,把銀子交給伙計了,那可不行,伙計見了這麼多銀子,起了壞心怎麼辦?
  裘世達扇子一收,起身打算去碼頭,就見伙計急匆匆進來,裘世達的心放下一半,重又坐下看伙計一眼:“慌張什麼?銀子呢?”
  伙計咦了一聲:“東家,董爺說銀子都全給了你,還拿了東家親自寫的收條出來,小的這才回來鋪子裡。”
  伙計說一個字,裘世達的心就涼一截,等伙計的話說完,裘世達的心不光是涼了,還有一股怒氣上來,偏生這伙計還不知道,用手摸了摸頭:“東家,董爺不是說還要回轉來這裡請東家喝酒,說謝謝東家這些日子的款待。”
  裘世達已經騰的站了起身,抬腳就把這伙計踹到地上:“沒用的東西,你難道不會請了董爺一起回來?怎麼就放他走了?”
  伙計被踹了一腳,又被劈頭蓋臉罵了這頓,怎麼能受的住,爬起來道:“東家,董爺手裡有你親自寫的條子,說銀子已經收齊,小的這才回來,況且董爺和東家這等熟悉,難道小的還有不信的道理。”
  裘世達被氣的差點嘔出一口血來,此時也不想再和這伙計糾纏,甩下袖子:“等我回來再收拾你。”就匆匆往碼頭趕去。
  碼頭上還是人來人往,船進船出,裘世達還希冀著董客人的船並沒有開出去,但在碼頭上看的眼都酸了,走的腿都軟了,也沒看見董家那條船,他拉住身邊經過的人,問了又問,卻有哪個肯理?
  足足在碼頭轉了有一個時辰,也沒看到船影,此時裘世達心裡似冰雪一般冷,自己這次是上當了嗎?算下來那些貨物也要三千來兩銀子,付了一千五百兩,還有另一半,人家可是要趕著來收,此時只盼著那麼人晚些來收,好湊出銀子來。
  一步一步走到鋪子時,已是日挫西了,鋪子裡卻是人聲鼎沸,看見他來,有人道:“好了,裘爺來了。”裘世達此時沒精打采,勉強一認,卻是這次賒貨給自己的商家,只見他笑嘻嘻道:“裘爺,董爺派來的人都和我們說了,已經如數付清給裘爺的銀子,還請裘爺快些把小店的銀子結清。”
  他這一說,其他的人也紛紛上前:“裘爺,當日看在你我的交情,這才賒的貨物,此時董爺已經把銀子付了,裘爺也該了了我們之間的帳。”
  “是啊,本店歷來是概不賒欠的,如不是裘爺,我也不會賒了。”這紛紛攘攘的聲音讓裘世達的腦仁直疼,心裡明白是中了人家圈套,剛想開口解釋,那些人見裘世達只是不說話,還當他要賴賬,這裘世達做的事情人人也是知道的,不過一來是看在銀子面上,二來這總也有個兩三年的交情,不好一下子就翻臉,這才賒欠了些。
  不然那些貨物,若遇到一家手筆大的,就足夠了,又怎會要走十多家才湊的齊?登時就有人變臉道:“好了,姓裘的,你定是要賴賬,需知我們不是那江家嬌滴滴的女娘,任由你欺的,這有借條,有證人,我們不怕你,就去衙門走一遭 。”
  說著就上前扯住裘世達的衣衫,這一人為頭,另外的人紛紛跟上,把個裘世達團團圍在中間,裘世達方吐出一句:“銀子並沒在我手上。”
  這話說出來怎麼有人肯信?董客人也是見過的,看起來豪爽大方,做人周到,穿著也是不俗的,光一個扇子上帶的扇墜就是上好的漢玉,值三四百銀子,這樣的人怎會為了四千銀子的貨來坑裘世達。
  定是裘世達收了銀子不認賬,想慢慢拖延賴帳或是挪作它用,這群人都是辛苦做家的,有一兩個登時就叫起屈來:“姓裘的,你收了董爺的銀子,難道還要賴董爺不成?”
  旁人紛紛附和:“裘爺素日精明勝過眾人,豈有被人拿了貨不收銀子的道理?又不是我們這些老實頭。”
  裘世達現在百口莫辯,就算此時說出被董客人騙了,只怕他們也不相信,哪裡又有這一千五百兩銀子散於眾人,眾人見他面紅耳赤,更加坐實他拿了銀子想賴賬的罪名,開頭還只是罵,也不曉得是誰先打了裘世達一拳,立時裘世達的眼眶就紅了。
  一個動手,自然個個都動手,雖說沒有棍棒,但一頓拳頭腳尖,也先奉承了裘世達,裘世達別說這兩年養尊處優,就是當日在鄉下時候,裘家父母疼惜,輕易也不打罵的,和同伴們玩耍時候被打幾下,裘母還要追到人家門上痛罵一頓,說打壞了自家兒子。
  這樣一頓拳頭腳尖,他怎麼消受的起,不消幾下,已經被打的哭爹叫娘,連連求饒,有個把老成的也怕打壞了他,忙上前勸道:“我們只不過是為銀子,就算打壞了他,銀子沒有拿回來也是不成的,還是讓他把銀子還了我們。”
  眾人這才住手,裘世達這時已是嘴腫目赤,只說的一句:“銀子委實不在我手中。”早有人捏著拳頭又要上來:“方才問過你鋪裡掌櫃,說平日銀子你收的緊緊,怎的又不在你手裡,難道還想再挨打不成?”
  裘世達怕了打,忙搖手道:“不是這樣,是,”
  “是就把銀子拿出來。”有人不耐煩的嚷道,銀子銀子,裘世達只覺得自己腦袋一個有平日的三個大,腦中嗡嗡直響,辯解不成,打回去打不過,要銀子是沒有,一時竟是無路可走,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天上來陣風,把自己陷下去,刮上天,好解了眼前這種尷尬。
  “你們這群人,怎的圍著我兒子不放?”裘母的尖叫聲響起,接著就是兩個膀子一邊一個把人分開,進來瞧見兒子鼻青臉腫,一張俊臉連絲清秀都看不到,心疼的更是轉身指著這些商家道:“你們當街無故打人,我要去衙門告你們去。”
  本來這些商家看著裘母年老,又是個長輩,自然要讓著一點,誰知開起口來,竟是個不講理的,這些商家裡面也有隱約聽的裘母平時行事的,此時對了上來,先是一個對另一個嘀咕:“方才這姓裘的說的銀子不在他手裡,聽的他平時極孝順,只怕銀子全都放到他娘手裡了。”
  一人說,自然就有人回應,先是小聲,又是有人大聲的道:“你兒子欠了我們的銀子,他素來孝順,自然銀子放在你手上,還不快些去你家把銀子拿出來,不然就去堂上走一走。”
  裘母正拿手替兒子揉著額頭,心疼的問長問短,誰知商家們這樣說,也顧不上問兒子發生甚事,雙手一叉腰:“你們說欠就欠,再說你們打傷了我兒子,還要湯藥費,不和你們要湯藥費倒罷了,哪有倒給銀子的道理。”
  這樣無賴的話眾商家都是沒聽過的,都愣住了,裘母還當他們被嚇住,拉了裘世達就道:“兒,我們走,休理這些無賴。”
  剛邁出一步,就被人緊緊拉住:“賴賬的,哪裡走?”裘母還要回身再罵,已有人道:“銀子定被他們母子收在家裡,我們就隨他們前去,搜出銀子來就好。”
  立時眾人都應,推著他們母子就往裘家走,一路上裘母罵聲不絕,想掙脫卻被人緊緊拉住,這些商家還對路邊的人訴說裘家收了貨,賣了出去不給銀子,此時來討,還被他家賴賬。
  是人都愛看熱鬧的,況且此時正是吃了晚飯,夏日暑熱,人人都在外面納涼的,比不得冬日時候個個關門閉戶,他們在前面走,後面跟了無數的人看熱鬧,倒比有處決犯人時還熱鬧些。
  更有好事的人在那裡大聲說出當日桃姑,江玉雪的事情,都說他家沒福氣,縱是裘世達那麼厚的臉皮也紅了一紅,裘母罵了一陣,早已聲嘶力竭,只氣得喉嚨裡面都喘,半個字也罵不出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11 22:02

[size=3]十倍之報

  到了裘家門前,幾個人上前砰砰的敲門,開門的是丫鬟,看見一群人湧進來,嚇得大叫:“不好了,有人來打搶了。”
  被領頭的推到一邊:“叫什麼叫?沒看見你家主人在這裡嗎?”丫鬟戰戰兢兢的,這才看出這些人穿著也還干淨,況且現在清平世界,哪裡來的盜賊?剛要上前問什麼,那些人早提溜著裘世達進了裡面。
  裘母的衣領被他們揪住,掙脫不開,等到了裡面,才被他們往房裡推:“快些進去把銀子拿出來,不然就只有上公堂一條路。”
  別說沒銀子,就算有銀子,讓裘母拿出來比割了她的肉還疼,在自己家裡,似乎又尋回些底氣,雙手叉腰站在自己門口只是罵道:“這是人家內室,哪有你們這樣就要進去的?”
  裘母這般不講理,倒也是眾人料到的,這裡的宅子是賃的大家也都知道,再細細看,這裡的家具什麼的,都不是什麼好的,裘母身上穿的也不過就一般的衣衫。
  幾個領頭的在一起嘰裡咕嚕商量了一番,有個年紀大些的上前對裘世達行了一禮:“裘爺,唐爺給了你銀子也好,沒給你銀子也罷,這些都和今日之事無關,還請裘爺把銀子都結了給我們,省的到時鬧上公堂,裘爺面上也不好看。”
  裘世達自進來後,眾人不容他說話,況且被打被罵已經累了,此時只是坐在地上歇氣,聽了這句,眼睛咕嚕一轉,起身開口道:“既這樣,容寬限幾日。”
  寬限?這人遲疑一下,點頭道:“寬限幾日也是成的,不過裘爺,日子也不要多了,就三日。”三日?裘世達心裡暗算了一下,三日就算借不到銀子,大不了拿著平日積的幾兩銀子一走了之,再去他鄉。
  剛想答應,那人就又道:“不過怕旁人不信裘爺,我們還是留兩個伙計跟著裘爺吧。”怎麼會這樣?到時候真賠不出錢來,只怕就要回鄉下了,這麼多年,還做的來那些粗活嗎?
  裘世達臉上有汗滴下,見他躊躇,早有人喊出來:“姓裘的,寬限你三日,已是天高海闊的讓步了,你若不答應,就現時把銀子拿出來吧。”
  說著捏起拳頭,裘世達被他打怕了,忙道:“三日就好。”那人這才把拳頭放下,留了兩個人守在那裡,大眾散去。
  裘母氣鼓鼓的坐在那裡,瞪著兒子:“沒銀子,這可怎麼辦?”裘世達還在盤算著該去和誰借些銀子,江家是不成的,已撕破臉了,看來只有桃姑了,陳家大富,別說一千五百兩,就是再多十倍,也能借了回來。
  忙對裘母道:“娘,現時別想這些,你上次不是說桃姑對我們還極有情意,少不得你去陳家走一遭,見了桃姑,多求求她,借個兩千銀子來完了這次的事情。”
  裘母瞪著兒子:“不是說要去控告,說陳家強娶有夫之婦,怎的現時又不去了。”一想到這點,裘世達就肉疼的緊,此時緊急,先把這裡的事情混過去了,旁的事以後再說。
  都商量完了,才見裘父踱了進來:“剛才外面吵嚷個什麼?怎的現時還不吃飯,天都黑了?”裘母恨恨的罵他:“只知道吃,全不知道怎麼幫兒子,要你又有什麼用。”說著進屋去翻衣衫好明日去見桃姑。
  陳家那裡是母子倆一起去的,那兩個伙計也緊緊跟隨,倒不需再派人跟隨,等到了地方,裘世達自然不好進陳知隆家,見母親在門上遞了貼,心就開始懸了起來,也不知道這守門的通不通傳?
  過了一會守門的笑嘻嘻的拿著貼回來:“大奶奶有些不舒服,二門不敢遞貼上去。”沒想到連陳家的大門都進不去,裘世達正急得跺腳時候,一眼看見有個眼熟的丫鬟從門裡走出,瞧見正好是香葉,等她走出一截才喊住她。
  香葉轉身見是他,面上不由浮出喜色,裘世達也顧不上說旁的,只是托她去桃姑面前說一聲,讓自己的娘進去見一面。
  香葉今日卻是難得被差出來替桃姑去請族中的妯娌來說話,聽了裘世達這幾句話,橫豎要去回話,點頭就應了,喜得裘世達左一個揖,右一個拱的謝了。
  香葉要先去請人,剛邁出步子,就有個婆子出來:“香葉,奶奶說不需去請人了,這農忙時候,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這話正落在裘世達心坎上,見香葉重新進了門,和裘母站在一起等著,過了有半頓飯的工夫,剛才那個婆子走出門對守門的問了句,守門的恭敬回答了,這婆子徑自往裘母那邊走去:“裘太太,大奶奶請你進去。”
  裘世達的這心這時全都放下了,桃姑為人心善,又重情意,自己的娘怎麼都和她有過五年的婆媳之情,這銀子,定是能借到的。
  心一松,看著離此不遠的三老太爺的宅子,何不去他家也碰碰運氣,再借一些銀子好做本錢,想到這裡,忙往那邊去。
  那兩個伙計見他走了,一個守在陳知隆家門口,另一個就跟在裘世達身後。三老太爺家沒這麼多的人,進門也十分順當,三老太爺坐在廳前,看見裘世達進來,眼皮都沒抬,只是從嘴裡哼出一聲:“你是來還銀子的?”
  裘世達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那裡,三老太爺連茶都不吩咐下人上,見裘世達什麼話也不說,猛拍一下桌子:“把這個騙子給我打出去。”立即上來兩個下人要把裘世達拉出去。
  裘世達忙道:“三老太爺,這是怎的回事,在下怎麼是騙子?”三老太爺氣的胡子都抖起來,前幾日自己的鋪子裡,生意少了很多,問起來,竟是陳二爺那裡說的,不讓再從自己那裡走貨。
  忙忙的尋到陳二爺,拿出長輩架子要他給個說法,誰知陳二爺沒見到,倒是陳知隆出來寫了一個人的名字,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派去楚家和裘家的人,三老太爺愣在那裡,陳知隆微哼一聲:“三叔公,我敬你是長輩,你所做的那些事我不放在心上,誰知你手越伸越長,連我房內事都管起來了,我的妻子,我要娶誰就娶誰,容不得你來做主。”
  三老太爺這幾年養尊處優,在族裡說一不二,哪受過這樣的氣?氣的瞪著眼睛指著陳知隆:“你這等大逆不道,我要開祠堂請人評理。”
  陳知隆的眉微微一攏,手上拿出一樣東西,是裘世達寫給三老太爺的借契:“三叔公,這東西我都拿的到,你真以為,還有什麼東西我拿不到嗎?”
  三老太爺頓時軟了下來,這些東西他都是收在臥房的一個匣子裡,鑰匙隨身帶著,連隨身姬妾都不知道這些東西的所在,陳知隆竟能單獨拿出一張借契,他額頭上頓時有冷汗下來,抹一抹汗道:“侄孫,這事是三叔公糊塗,你休放在心上,我聽的人說,侄孫媳婦是個極好的人。”
  陳知隆這才把借契還了給他:“三叔公,你這麼多年銀子也賺夠了,也該收山了,做侄孫的孝敬你三千銀子做了養老之資吧,那鋪子,也該收了。”
  裘世達怎知道這些事的底裡,還在那裡嚷道:“三老太爺,當日你明明和在下說好的,要,”
  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起這件事,三老太爺已經跺腳:“給我把他的嘴堵上,這樣的騙子,怎的到處亂說,打了出去。”下人們齊聲應了,撿起棍棒掃帚之類,把裘世達打了出去,撲通關上大門,裘世達想要再敲門時候門開了,一個小廝露出頭來:“三老太爺說了,那五百銀子,三日之內你要送上門來。”
  說著門重又關上,見裘世達垂頭喪氣的出來,那伙計忍笑道:“裘爺,原來你的交情都是極好的。”裘世達恨的沒辦法,巴巴等著裘母,眼都差點望穿時候,見陳知隆家門口一群婆子手裡拿著各種東西趕逐著裘母出來,口裡還在亂嚷:“那裡來的老乞婆,竟然還冒充大奶奶的親戚,驚擾了奶奶,當的起嗎?”
  裘母抱著頭,嘴裡只是嚷自己不是騙子,哪個肯聽,臉上已劃了好幾道,轉眼已經被趕到裘世達跟前,裘世達忙護住她,領頭的是老劉家的,見了裘世達,哼了一聲就帶著眾人進去。
  見了裘母這等樣子,裘世達不消問就知道桃姑那裡也是碰了一鼻子灰,裘母眼裡的淚混著臉上的血在那裡,顯得有些猙獰:“兒啊,桃姑怎麼變了一個人,全不是當日我的賢惠媳婦?”
  話沒說完,裡面又有個人被推了出來,接著老劉家的手裡丟了個包袱丟到她身上:“奶奶說了,你既戀著舊主,奶奶就成全你,由你隨你舊主去罷,這裡是你的東西,奶奶還賞了兩件首飾給你。”
  接著老劉家的轉身進去,被推出來的是香葉,裘世達忙上前攙住她,裘母顧不得許多上前拿起那個包袱,打開來見裡面有好些的首飾衣衫,忙忙的就要往懷裡揣。
  香葉此時也醒過來,明白自己只怕是被桃姑當了打人的棒子,只是裘家現在已經敗了,陳家又不收留,那些東西是自己活命的根本,見裘母拿著自己的包裹在那裡撿著東西,忙撲上前:“這是我的東西,快還給我。”
  裘母哪容她來要,一膀子把她推開:“你連人都是我家的,這些東西自然也是我家的。”香葉哪容她這樣說,抱住裘母就咬住她的手,裘母吃疼松手,香葉順勢搶過包袱。
  裘世達一來見香葉包袱裡還有些東西,二來也要護住自己的娘,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上前幫著裘母就打起香葉來,立時三個人混成一團,纏打起來。
  這場混戰立時就傳到桃姑耳裡,她垂下眼簾,十倍之報,終於踐言。
末路

  把繡的最後一針抽出來,咬掉線頭,桃姑比了比,綠嵐已經把茶端過來:“奶奶的手藝是越來越精進了,奴婢瞧著這牡丹花,鮮亮的像剛摘下來的一樣?”
  桃姑接過茶,喝了一口淡淡的道:“成日坐在這裡沒有旁的事情做,自然手藝就要精了些。”話裡難免有些悶。
  綠嵐笑著說:“奶奶,聽的你要和大爺一起上船出海?”桃姑嗯了一聲,綠嵐擔心的說:“可是奶奶,聽的船上極苦,男子家都不能受那麼多苦,奶奶你?”
  桃姑站起身在院子裡走動著:“那裡有連綿不絕,一眼看不到邊的水面,還有圍著桅桿上下飛舞的海鳥,海外的風光也是不一樣的。”說著眼裡露出期待,快了,這些事情都完了,就可以揚帆遠去,再不需只是坐在這裡,成日做這些東西,這樣安逸悠閒的日子,三年前的桃姑可以說是求之不得,現時桃姑卻覺得膩味極了,曾在空中翱翔過的飛鳥,怎麼能又回到籠子裡來呢?
  綠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老劉家的走進來:“奶奶,香葉還跪在那裡呢,奶奶你瞧?”還跪著?桃姑的眼微微挑起。
  前日裘家母子和香葉在那裡撕扯,香葉包袱裡的衣服和首飾被裘家母子搶去大半,陳家守門的這才上前去驅散他們,裘世達還想把香葉拉走,香葉再怎麼說容貌還算出色,也能抵得幾兩銀子。
  香葉再蠢也知道自己此時不能跟裘家的去,抱住門口大樹,只是大哭不止,裘世達見這裡是隔縣的,又是陳家地盤,嚷了幾聲就和裘母灰溜溜的走了。
  香葉在陳家大門口哭了一陣,又跪在門口,只求桃姑收留,賭咒發誓日後定要忠心侍奉,再不敢生出異心,連個瞧熱鬧的人都沒有,從前日算起來,也是跪了足足兩日了。
  守門的怕她死在門口,來報了數次,陳二奶奶是知道桃姑的意思的,自然沒有出面,只說又不是陳家逼死的她,由她去罷。
  老劉家的屏聲靜氣站在那裡,也不為香葉求情,這仗著自己生的好,想飛上高枝的女人多了去了,香葉還算命好,落在桃姑這裡,只是被攆了出去,遇到那種心狠的,這種事情,屍骨都早就化了。
  桃姑過了會才道:“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當初朱管家救她一命,今日若死在門口,也不是什麼積德的事情,你去告訴朱嫂子,就說我說的,讓她把香葉收拾回家,或嫁或賣,由她去吧。”
  老劉家的應了退出去,桃姑歎氣,人心不足啊,若當日應了婚事,雖是小戶人家,也是自己做主,勝過在別人手下,哎。
  一雙手落在她肩上:“歎什麼氣呢?”桃姑抬頭看著丈夫:“沒什麼,只是讓朱嫂子把香葉收拾回家。”
  陳知隆坐到她身邊,搖著扇子:“我今日去看船了,照這樣算的話,過了中秋,就可以出海了,到時候你要去哪裡,我就陪你去。”
  桃姑唇邊露出笑意:“去,明明是你自己想去游歷,倒說的是我想去。”陳知隆叉開雙腿,身子半躺在椅子上:“難道你不知道,一個人去有什麼意味?自然要你陪我。”
  桃姑臉上的笑更加的甜,陳知隆的手搭到她椅上:“我今日還去瞧熱鬧了。”瞧熱鬧?陳知隆就不是那種愛瞧熱鬧的主,難道說的是裘家的事?
  果然陳知隆點頭:“是,今日裘家的東西都被抵了債,此時只剩的三個光身在那裡,我走的時候,還聽到那婆娘邊罵邊哭,說遇到騙子,可是又有哪個信呢?”
  自作孽,不可活,桃姑只想到這六個字,當初為了娶江玉雪,連哄帶騙,寫下休書把自己趕出去的時候,裘家全家只怕想的是日後就此飛黃騰達,再不受苦,誰知不過兩年時間,那場繁華就跟做夢一樣。
  想到這,桃姑抬眼看向陳知隆:“旁人的事,提它做什麼?還是想著出了海要往何處去?”陳知隆順勢摟住她:“說的好,我們就想想我們的事,比如,你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兒子?”
  雖說綠嵐在陳知隆進來的時候就退了出去,可是桃姑還是覺得臉上一陣紅,這大白天的,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但眼裡若隱若現的笑意,還是洩露了一切。
  裘家三口此時坐在只剩的些破桌爛椅的屋子裡面,那個丫鬟早在上午時候就被個債主拉去抵了債,稍年輕一些的婆子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個年紀有些大的婆子站在門那裡,眼望望這個又望望哪個。
  她臉上還有幾道劃痕,也是今早債主們來的時候被拉到的,裘母已經連罵都罵不出聲了,自己攢的那些私房,也有個兩三百兩銀子,當時想的就是桃姑這邊靠不住,自己手裡有這些銀子也餓不死,誰知道今日連那些私房都被搜出來抵了銀子,現在箱子是空的,銀子一毫都無,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裘世達也是愁雲慘霧,皺著眉頭在打算,知道自己的娘存私房,卻不知道她存了那麼多,兩百多銀子,還有那麼一包明晃晃的首飾,她要早些拿出來,也不會連貨物都被准折了去?
  門口處響起腳步聲,現在就算是債主來了,除了這裡四個人,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裘世達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是鋪子中的掌櫃,他肩上還背著個小包袱:“東家,鋪子裡的貨物都被准折了去,在下也只有另尋去處,總是一場賓主,來辭一辭。”
  裘世達站了起來,想挽留他,別的不說,還欠著掌櫃兩個月的工錢,這沒和自己討工錢就是好的,還談什麼別的?
  裘世達沒說話,裘母就跟被什麼提醒一樣大叫起來:“怕什麼,我們鄉下還有房子,有地,難道還不能支持個鋪子?”
  那房子,那地?裘世達隱約想起當初鄉下的確有房子有地,只是那地也不算什麼好地,那房子更是破爛,搬到城裡面這兩年都沒回去過。
  掌櫃的只是一笑:“東家既然還有房子,有地,不如回去,況且這房子太貴,退出來還能換幾十兩銀子,在下還是告辭。”說著作了一揖,就揚長而去。
  冷不丁裘父開口:“我不回去,那種日子我過不了,你們享福不帶我,現在受苦就要帶我。”裘母張口又罵:“你這個挨千刀的,這城裡什麼東西都要使錢買,你留在這裡,沒人養你,難道要當花子不成?”
  裘父攏著手,閉著眼:“當花子就當花子,這城裡就算是討吃的也比鄉下討的多。”說著就起身:“我這就出去當花子去。”還拉了那個婆子:“這家也養活不了你,不如我們一起去當花子。”
  拉著那婆子就往外走,裘母急忙跟在後面:“老不修,哪有你這樣的,就算當花子,你也不能拋下我。”
  喊聲漸漸遠了,裘世達閉了眼後重新睜開,罷了,他們去了也好,自己去鄉下把那些田地房子賣了,這裡的房租也能退出幾十兩銀子,去往他鄉,謀一個東山再起,對了,還有當日給楚家的那筆錢財,也要收了回來。
  裘家的事立時就傳遍鄉裡,楚大嫂自然也是知道的,這天吃過晚飯,她坐在那裡剁著豬菜,對在一邊的楚大郎嘮叨著:“聽說裘家敗了,原來的親家都做了花子,也不知道原來那個妹夫怎麼了?可惜當初那張休書,賣給裘家做甚,若要賣給你妹子,少說也有百來兩銀子。”
  楚大郎是在修著鋤頭,聽到楚大嫂這句話,猛然抬頭:“什麼休書,當初裘家休妹妹的休書嗎?你怎麼還給裘家了?”
  楚大嫂已經剁完豬菜,正打算去喂豬,聽到丈夫語氣裡面帶有責怪,把籃子放下:“呸,能換銀子,怎麼不能還?”
  楚大郎揚起鋤頭:“你這婆娘,當年差點逼死妹子的事我已經算了,現時你還這樣,我打死你。”楚大嫂昂起頭:“你打啊,打的我只剩半條命,你就不是男人,老娘還不是為了你楚家,巴心巴肝的和你過日子,你想想,若不是老娘,你哪能穿的暖,吃的飽,當年你妹子出嫁,我也是去做的娘家人,送了嫁妝的。”
  楚大郎的鋤頭又放下了:“娘子,只是當初我們做的實在過了些。”楚大嫂眼一橫:“什麼過?怎麼養,老娘嫁過她一次,她被休回家難道還要老娘養著,再嫁她一回?”楚大朗把鋤頭放到地上,這厲害婆娘,自己是管不了了。
  楚大嫂罵爽快了,這才往豬圈走,剛走出幾步,就見裘世達走進院子:“楚大哥,楚大嫂,許久不見了。”
  知道他現在窮了,楚大嫂也不愛理他,手裡把豬菜倒到豬槽裡,冷眼看著楚大郎和裘世達說話,聽的裘世達要索回當初那五十兩銀子和二十畝地的時候,楚大嫂把籃子一丟,一個箭步沖到裘世達跟前:“姓裘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當初這銀子和地,可是你許給我家小姑,做她終身養老之資的,你現時要拿回去,簡直就是做夢。”
  裘世達一張臉滿是笑:“楚大嫂,當初說的是她不另嫁,自然就是她的養老之資,可是今日她都另嫁了,還談什麼養老之資,這些東西自然該索回的。”
  那些錢可都是串在楚大嫂肋條上的,拿一個就揪心的疼,她雙手叉腰:“呸,我只知道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哪有拿出的錢財還要收回去的,你還是給我息了這個主意,休要惹惱我。”
  裘世達臉上的笑容褪去:“你少和我講這些,那些銀子是我裘家的就是我裘家的。”楚大郎見吵起來,忙上前勸架:“都少說兩句,裘妹夫,當初那銀子和地,說的是給我妹子,今日你怎能又來收回?”
  裘世達見他夫妻都是一樣說話,吵了一會,什麼都沒吵出來,也惱了,咬著牙道:“這兩年你家從我這裡撈的好處也不少了,現時不過是拿回一些,就這樣囉嗦。”
  說著順手撿起放在地上的鋤頭:“再不拿來,索性拼掉了命。”一鋤頭就望他們夫妻倆挖來,楚大郎頭一偏,挖到楚大嫂的臉,臉上頓時血出,她大叫起來:“殺人了,四方鄉鄰速來幫忙。”
  裘世達本已是末路,又被她這樣一叫,惡向膽邊生,舉著鋤頭對著她又是一挖,這下直挖到腦子,腦漿都湧了出來,立時就開了個豆腐鋪,楚大郎見妻子倒地,也慌的大叫:“來人啊,殺人了。”[/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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