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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5:08

《衣香》作者:15端木景晨(全書完)

[size=3]書名: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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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15端木景晨

內容簡介:
  秋水丰神冰玉膚,等閒一笑國成蕪,薛家九小姐豔冠京華。
  可美麗是她最沉重的負擔。
  兢兢業業,只求衣香鬢影的繁華裡,孑然獨立。

※因為作者首發文章編排章節時就出了錯誤,在第一百零五章、第一百七十章與第二百三十四章章回時,
 章號各重複了一次,而第一百七十一章、第二百三十五章章號則漏編了。
 我發文時的順序是照著作者所編按的順序PO上的,並非是校正發文時的紕漏喔![/size]

[[i]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21 20:44 編輯 [/i]]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5:09

[size=3]第一章 臘梅傲雪
  臘月的盛京,一場大雪,屋脊樹梢皆是白皚皚,銀裝素裹,斂盡浮華。
  拾翠館的庭院,一株紅梅傲雪盛綻。
  梅梢雪染透幽香,輕風中簌簌墜落,暗香浮動。偶爾濃豔花瓣落在雪色地面,錦繡般絢麗,點綴了雪地的單調。
  拾翠館小巧精緻,三間上房,帶了四間小小耳房。
  天寒地凍,東次間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兩口青綠古銅暖爐將熱氣源源不斷送入東次間的角落。
  薛東瑗穿了件蜜合色繡玉簪花綾襖,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斜靠著青鍛彈墨引枕做針線。
  外間傳來女子低低笑語聲,須臾簾櫳一挑,進來兩個十六七歲的丫鬟。
  「九小姐……」一個穿著蔥綠色碎花綾襖的丫鬟屈膝給東瑗行禮,她叫寶巾,是東瑗祖母薛老夫人屋裡的貼身丫鬟,「二舅奶奶帶著兩位表小姐回京過年,今兒過府看望老夫人。老夫人讓問一聲,您身上好些了沒有,倘若好些了,去見見舅奶奶。」
  東瑗起身下炕,叫了聲寶巾姐姐,笑盈盈道:「我不礙事,這就去。辛苦姐姐走一趟……」
  然後吩咐自己的大丫鬟橘香給了寶巾一個八分的銀錁子打賞。
  寶巾很大方接了,說了句多謝九小姐,又跟著橘香出去。
  東瑗每日都要去給老夫人問安。前幾日下雪走不好走,卻逢老夫人高興留吃晚飯。回來時天黑了,琉璃宮燈光線太暗,橘香滑了一跤。東瑗眼疾手快去扶她,結果自己足下不穩,也跟著滑倒。
  橘香沒事,她卻把腳崴了。
  這種事太丟臉,只好說染了風寒。
  好在下雪天寒冷蝕骨,家裡好些人染了,老夫人沒有起疑,還打發丫鬟送了些湯藥、吃食來。
  橘香送寶巾出去,橘紅就開始幫東瑗更衣。
  穿了件丁香色折枝葡萄紋葛雲綢褙子,玉色雙喜臨門暗地織金褶裙,素雅大方。瞧著橘紅拿出了五彩緙絲石青銀鼠披風,東瑗忙道:「不要這件,穿那件石青色羽緞披風就好。」
  這衣裳太出彩了。
  原本,一件五彩緙絲的披風,在薛侯府很平常,簪纓望族,誰家的女眷不是衣著華麗?
  可東瑗不行。
  她衣櫥裡的衣裳大多是藕荷色、湖水色、月白色的素顏料子,只因她長相太過於打眼。
  明年正月就滿十五歲的薛東瑗,身量高挑,腰身曼妙。肌膚瑩潤白皙,上嘴唇微翹,五六分像父親薛五老爺,跟五房的其他嫡庶姐妹也有三分相似。
  與她們的甜美可愛不同,東瑗長了雙奇怪的眼睛:她眼睛斜長,眼梢上挑,眸子烏黑似墨色瑪瑙,輕顰淺笑間風情灼烈,妖嬈嫵媚。
  好幾次聽到家裡的婆子、丫鬟,甚至伯母、姐妹們在背後說她天生狐媚模樣。
  公卿之家的嫡小姐,將來會嫁入門當戶對的簪纓望族。娶妻娶德,長成這樣,家裡的長輩總擔心太過於輕佻。
  東瑗是五房的長女,快到十五歲無人問津,這跟她的長相有一兩分關係吧?
  明白這個道理後,她的衣著總是素淡,環佩簡易,雖不掩容貌濃麗,總算讓老夫人覺得她行事低調謹慎,對她喜歡了幾分。
  橘紅乖順拿了石青色羽緞披風給她穿上,橘香送走寶巾,折身回屋來。
  東瑗便吩咐她:「你開箱籠,把我那對汝窯梅瓶、玻璃水晶梅瓶還有青花瓷的都尋出來,再帶幾個小丫鬟摘些紅梅。青花瓷梅瓶裝著送母親,汝窯裝著的送大伯母,玻璃水晶的,我自己帶著,去老夫人那……」
  橘香目露不捨。
  「送出去了,就回不來……」她小聲嘀咕,「咱們房裡沒幾件好東西,青花瓷梅瓶另說,這汝窯和水晶的,卻是咱們壓箱底的。馬上就過年了,擺不出來,夫人又該罵了……」
  夫人,是指她的繼母楊氏。
  薛東瑗的父親是薛老侯爺的第五子,永興四十五年的狀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他早年娶工部尚書韓家的長女為妻,生女薛東瑗。
  韓氏難產而去,次年娶建衡伯楊家的第五女為繼室,生女薛東琳,子薛華逸。
  聽到橘香的嘀咕,薛東瑗笑起來:「如今大了,越發難調動!快去,囉嗦什麼?」
  語氣親暱,她對這個活潑可愛的大丫鬟很喜歡。
  橘香撇撇嘴去了。
  把三對梅瓶找出來,擺在臨窗的炕几上,華貴灼目,橘紅瞧著也心疼。
  「小姐,這水晶梅瓶是老夫人賞的,要是丟了……」她亦勸東瑗。可想起她們屋裡只有這三對梅瓶,不能換成別的,後面的話又嚥了下去。
  橘紅不同於橘香,她性格溫婉沉穩。
  薛東瑗笑:「這個家裡,不管多好的東西,都不是咱們的……」
  橘香正捧著一把濃郁馥郁的紅梅進來,聽到這話,不免看了她一眼。
  薛東瑗接過,自己擺弄著水晶梅瓶,一邊插梅,一邊跟橘香與橘紅道:「這個家裡的一草一木,甚至你我,都是老夫人、世子夫人的。這梅瓶送出去,老夫人、世子爺夫人高興了,會有更好的東西賞回來;藏在箱底,她們不高興,隨便找個理由就能要了去。」
  兩個丫鬟連連點頭。
  東瑗索性說的更加明白:「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高興了,將來我出閣時壓箱底多給些,那才是咱們的!」
  世子夫人,是指她的大伯母榮氏。
  橘紅又點頭,很贊同東瑗的話。
  橘香卻促狹一笑:「小姐,您就算計著出閣時的壓箱底?」
  橘紅瞪了橘香一眼。
  東瑗卻很大方的淡然笑了笑:「嗯,要未雨綢繆嘛!」聲音平靜,似無波古井。雖寧靜,卻有難以掩飾的寒意一閃而過。
  橘香和橘紅頓時不說話,兩人默默把梅瓶插好。
  五房的主母楊氏,表面上一團和氣,對九小姐薛東瑗卻少了幾分真心實意。若不是九小姐五年前突然醒悟,總是在老夫人跟前行走,得了老夫人的歡喜,她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先去嫡妻的女兒,在主母面前還不如庶女,能打壓的時候,楊氏絕對不放過東瑗。
  不算計,能活得像今天這麼體面?九小姐多麼不容易,只有兩個丫鬟知道。
  五年前,九小姐才九歲,不諳世事的天真,不愛讀書、不習針黹女紅,只知道帶著丫鬟四處玩鬧。
  後來帶著庶出的十小姐去後花園摘桑椹,不知哪個丫鬟攛掇,九小姐親自爬樹,結果摔下來。
  她性子魯莽,模樣又太過於妖媚,家裡的長輩都不太喜歡她,覺得她舉止間輕佻,將來只會丟薛家的臉。
  一向不管媳婦房裡事的老夫人好幾次破例,對五夫人說東瑗太不懂事,讓她對薛東瑗嚴加管教。五夫人很委屈,說這孩子天性如此,管不好。
  老夫人就更加不喜東瑗。
  從樹上摔下來後,薛東瑗昏迷了三天,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勉強來瞧了一回,便不再管她。
  三天後她醒了,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整個人變得沉默內斂。
  而後,就慢慢好了起來,言行舉止沉穩大方,比好似換了個人。
  老夫人喜歡佛經,九小姐就隔三差五抄佛經給老夫人,還陪著念經,一坐三個時辰不動,比老夫人還虔誠。
  老夫人一開始很狐惑她怎麼變化這麼大。
  所喜的,是越變越好,也打心眼裡高興。後見她行事內斂隱忍,沒有幼時的輕浮粗莽,一派世家小姐的婉約文雅,便更加喜歡。
  特別是東瑗耐得住性子念佛,最打動老夫人。
  別說東瑗不到十歲,就是到了世子夫人四十多歲,亦耐不住這份寂寞。單單這份韌性,老夫人就決定好好教養她,跟當初的四小姐薛東婷一樣。
  東瑗雖常幫著寫佛經,字卻不好,老夫人請了西賓,隔著屏風教了她兩年;她女紅不善,老夫人又從宮裡的針線局請了最好的嬤嬤。
  東瑗好學,而且領悟力極高,這些年總算不負老夫人,讀書寫字、針黹女紅不說出彩,至少不拖後腿,能趕得上從小學習的諸位姐妹。
  那時,老夫人發現東瑗的乳娘湯媽媽看人時眼珠子轉來轉去的,以前沒有留心,發現之後就心中不喜。湯媽媽是五夫人的人,老夫人尋不到合適藉口把人攆了,有些躊躇。
  後來東瑗若有所指對老夫人道:「我讓湯媽媽教我女紅,她卻教我繡戲水鴛鴦……祖母,我繡不好……」話未說完,臉上一片豔紅,羞慚不已。
  教沒出閣的小姐繡戲水鴛鴦!
  老夫人大怒,把湯媽媽打了出去,換了自己身邊最得力的羅媽媽給東瑗使。
  東瑗原先的兩個貼身丫鬟,一個叫木棉,一個叫杜梨,都是五夫人楊氏賞的,好幾次在她寫字時,攛掇她:「小姐,您不想瞧瞧先生長什麼樣子?」
  年紀小的姑娘總是充滿好奇心。
  可她是千金大小姐,教書時還隔著屏風,怎能隨意見先生?
  東瑗聽完丫鬟的話,只是單純眨著大眼睛,不回答。
  轉身卻告訴了老夫人:「家裡的哥哥們能見。先生雖是授業恩師……可他總是外人……木棉和杜梨兩位姐姐又是母親跟前得力的,母親恩賜給我使,定是不會犯錯的……我有些迷惘,祖母……」
  生怕說錯了,結結巴巴的。
  老夫人一瞬間變了臉,拿了木棉和杜梨,叫了外院管事來,當著五夫人的面,怒不可遏道:「把這兩個小娼婦打三十板子,然後賣到娼寮去!」
  兩個小丫鬟,居然敢教姑娘不守本分?
  老夫人冷哼,拿眼睛瞟五夫人。
  五夫人一瞬間面若死灰。
  次日,當著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的面,老夫人對五夫人道:「我知道你忙,不說你肚子裡出來的琳姐兒、逸哥兒要親自照顧,就連姨娘們生的婉姐兒、姝姐兒、妍姐兒和嫻姐兒,哪一個不用操心?瑗姐兒年紀大些,你顧不過來也情有可原。羅媽媽是我最看好的,行事懂輕重;橘香、橘紅本分老實,讓她們去服侍瑗姐兒,你也省心……」
  口氣很明顯,告誡楊氏不要再管東瑗的事,老夫人會親自照顧她。
  四夫人沈氏當即掩袖而笑。
  楊氏太不厚道,讓身邊的人把前任留下來的女兒教成狐媚子。用這種法子害瑗姐兒,不過是仗著老夫人從來不管媳婦們房裡的事罷了。
  哪裡知道,這小姑娘突然明白過來,在老夫人面前把楊氏的手段抖了出來。更加沒有想到,老夫人這樣維護這個孫女!
  一向寬容的老夫人把媳婦們都叫過來,當面說五夫人,雖沒有一句責罵之詞,可句句都說楊氏失了品德,對瑗姐兒太過於歹毒。
  倘若不是真的氣急,老夫人大可像從前一樣,私下裡跟楊氏說,給她留幾分體面。
  楊氏臉上似開了顏料鋪,對東瑗亦不敢再使手段。
  東瑗對楊氏也越發恭敬忍讓,行事又沉穩,楊氏對她雖不喜歡,卻也抓不到她的錯處,總算相安無事過了這些年。
  想到這些,薛東瑗眼底便有了幾分暖色。
  梅花插好,讓羅媽媽親自給大伯母榮氏送了汝窯梅瓶裝的,橘香給五夫人楊氏送了青花瓷梅瓶裝的,又叫了兩個小丫鬟捧著水晶梅瓶,跟在橘紅身後,隨著她一起,往老夫人住的榮德閣去了。
第二章 最受寵愛
  好不容易晴朗半天,天色又暗沉下來,薛東瑗扶著丫鬟橘紅,雙粱繡花鞋外套著厚重木屐,踩在凝結成冰的薄雪上,青石小徑吱吱呀呀。
  路難走,她們主僕數人緩慢而行,花了平常一倍的功夫才到老夫人的屋子。
  門口的丫鬟喊了聲九小姐來了,親自替薛東瑗撩起簾櫳。
  屋子裡女子歡愉笑聲就溢了出來。
  她脫了木屐進屋,在廳堂外間伺候的大丫鬟寶綠就朝著東次間說了句:「老夫人,九小姐來了……」親手撩起東次間的銀紅氈簾,請薛東瑗進去。
  東次間垂了防寒簾幕,東西牆角各有一隻青綠古銅鼎,燃著銀炭,源源不斷的暖流徜徉,暖如明妍春光。
  臨窗大炕旁一盤水仙花亭亭婀娜。
  屋裡人聽到丫鬟稟告的聲音,目光都落在氈簾處,便見一襲青石衣衫的妙齡少女輕盈走進來。
  臨窗炕上,穿著孔雀藍四合如意紋長襖的老夫人正拉著穿玫瑰紫二色翔鳳雲肩褙子的婦人說話,五夫人楊氏在一旁陪坐。
  挨炕三張雕花太師椅上,鋪著墨綠色彈墨椅袱,坐著三個年幼的小姑娘。
  一個是薛東瑗的胞妹,五夫人的親生女兒薛東琳。
  另一個穿粉色百蝶嬉戲紋奈良綢褙子,大約十四五歲;一個穿豆青色蝶戀花紋葛雲綢褙子,大約十一二歲。
  薛東瑗沒有見過。
  老夫人見東瑗進來,慈祥和藹笑道:「瑗姐兒,快來見過你二舅母……」
  二舅母,並不是東瑗生母韓氏娘家的舅母,而是建衡伯楊氏的二夫人,繼母楊氏的二嫂。
  東瑗屈膝給楊二夫人行禮。
  楊二夫人受了禮,給東瑗一支赤金棲鳳紅寶石如意簪做見面禮。
  東瑗笑盈盈接了,又福了福,楊二夫人就忙攙扶她挨著自己坐在炕上。
  「這才幾年沒見啊,瑗姐兒長這麼大,出落得這樣水靈!」楊二夫人對東瑗贊不絕口,「老夫人真會調教人。我瞧著您的孫女,一個個都是賽仙女兒般的漂亮。老夫人可得教教我,我也學學,回去打理我們家薇姐兒、彤姐兒」
  老夫人高興的笑起來:「舅奶奶過謙了。兩位表小姐才是天生麗質的美人兒……」
  東瑗抿唇笑,楊氏亦陪著笑。
  楊二夫人又自謙了幾句,拉著東瑗的手,把自己的兩個女兒介紹給她:「小時候見過,你怕是不記得了……」
  她指了指粉色衣衫的姑娘,「這是小四薇姐兒……」然後指了豆青色褙子的小姑娘,「這是小六彤姐兒。她們都比你小……」
  楊薇和楊彤就忙起身跟東瑗見禮。
  東瑗也福了福身子,喊了妹妹。
  說著話,寶巾和寶綠把東瑗帶來的兩支梅瓶捧了進來,梅香馥郁,梅蕊嬌豔,插在水晶梅瓶裡,俏麗丫鬟素白皓腕捧著,格外清雅。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更濃:「這是瑗姐兒帶過來的?」
  她認得那是她曾經賞給東瑗的梅瓶。
  東瑗恭敬道是,又笑道:「院子裡那株梅樹開了花,想摘了幾枝下來玩……想著祖母和母親的院子都沒有梅樹,叫人給母親和大伯母送了些,也給祖母帶了幾枝。就是怕太香了,不知祖母是否喜歡……」
  「喜歡,祖母最喜歡梅香……」老夫人摟了她,滿眸的笑意越發濃了,「好孩子,數你孝順。」
  讓老夫人喜歡的,不僅僅是她的孝順,還有她處事的練達。
  給老夫人送了,也沒忘自己的繼母和世子夫人,辦事周到妥帖,不給人說嘴的機會。
  楊氏見老夫人高興,附和著笑:「我也有份?」
  東瑗道是。
  楊氏就衝她慈愛笑了笑,說了句:「好孩子,難為你想著。」
  然後就瞥了坐在一旁太師椅依靠椅袱喝茶的薛東琳。
  楊氏記得,她院子裡也有兩株紅梅樹,前幾日去看她,還聽到她跟丫鬟錦秋說摘了做梅花茶吃。
  現成的孝順都不會,不及薛東瑗一半的精明!楊氏心中微氣。
  薛東琳見母親看過來,便明白母親的意思,不屑輕哼了一聲,把頭偏過去。她最看不薛東瑗這樣的,低眉順目,見人就巴結,一副搖尾乞憐的奴才樣兒,哪像高貴的侯府小姐?
  老夫人明明把楊氏母女的神態瞧在眼裡,卻裝作看不見,笑盈盈跟楊二夫人說話。
  不一會兒,丫鬟問是否擺飯。
  老夫人就笑著起身,領著她們去廳堂吃飯。
  每日吃了午飯,老夫人都要小憩一會兒,這是幾十年的老習慣。五夫人明白,略坐了坐,見老夫人精神不濟,就笑道:「娘,二嫂剛剛回盛京,我們姑嫂好多年不見,說說體己話去……」
  楊二夫人也笑道:「才回來,家裡一堆瑣事,我也要回去了,改日再來叨擾老夫人。」
  老夫人笑瞇瞇的,道:「你們都忙,去吧,去吧。瑗姐兒在我跟前坐坐就好。」
  五夫人和楊二夫人道是,領著孩子們,辭了老夫人,往五夫人的院子去。
  老夫人有些累,就對東瑗道:「祖母睡會兒,你在炕上練練字,晚上吃了飯再回去。前日貴妃娘娘賞了隻烏雞,聽說是南邊進貢的,最滋補。東西少,不分給她們了,咱們祖孫偷偷享口福。」
  薛東瑗笑起來,打趣老夫人:「那我跟祖母吃獨食……」
  老夫人大笑。
  薛東瑗的大堂姐薛東婧早些年封太子良娣。三年前先皇薨逝,太子登基,改年號為元昌。太子妃封了皇后,兩位誕下皇子的良娣封了貴妃。
  薛東婧便是元昌帝的兩貴妃之一。
  當年太子妃誕下皇長子,不足半月便夭折,薛東婧的兒子是二皇子,今年七歲,最得元昌帝喜歡。
  後來皇后一直不孕。
  東瑗有次聽父親跟楊氏說,再過兩、三年皇后還不能生出皇子,元昌帝大約會立薛東婧薛貴妃的兒子為東宮太子。
  薛家的富貴只怕更上一層。
  楊氏聽了很高興,薛東瑗卻蹙了蹙眉。
  月滿則虧,潑天的富貴得到容易,守住難。
  老夫人屋裡的丫鬟寶巾、寶綠、綠浮、紫鳶紛紛進來服侍。
  綠浮、紫鳶替老夫人寬衣,服侍她歇午覺;寶巾、寶綠就搬了小炕几,拿了筆墨紙硯,替東瑗磨墨,伺候她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練字。
  東瑗練字,寶巾一邊幫她磨墨,一邊小聲跟她說話:「……前日就得了賞,老夫人一直叫廚房好生留著,還叫人問九小姐什麼時候好,就等著您過來吃……」
  東瑗的手微頓。
  她便想起了穿越到這個時空之前的奶奶。哪怕是一碗煮得好吃的稀飯,都要給她留著。那時她有兩個堂弟,奶奶卻總是背著弟弟們,給她零花錢,生怕她受了委屈。
  不管是什麼東西,兩個弟弟有的,奶奶就會給她準備雙份的。
  後來她高中尚未畢業,奶奶就去世了。而後的那些年,再也沒有人對她那麼好。
  就連父母,都不會事事替她想得那麼仔細……
  宮裡賞的烏雞,她生病了,老夫人寧願自己不吃,也要留著等她病好了……
  東瑗垂眸,修長羽睫似小小羽扇,將她眼眸斜攏在陰影裡,看不出情緒。但是寶巾知道她眼中有淚,便藉口有事吩咐小丫鬟,走了出去。
  東瑗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眉梢微挑,練字時下筆越發輕盈。
  那邊,楊氏帶著嫂子、侄女往自己的院子去。
  剛剛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生性活潑楊家六小姐楊彤就笑道:「剛剛那個九小姐,她長得真漂亮,就算是丹青聖手,亦難畫她的風骨……」然後見姑母、母親、姐姐和表姐都不說話,她有些訕,推表姐薛東琳,「表姐,你說是不是?」
  薛東琳臉色陰沉。
  剛剛在老夫人屋裡,祖母對薛東瑗那樣親暱,她就有些吃醋;後來薛東瑗的梅花送進去,母親拿眼睛瞟她,她心中存了怒火;現在聽表妹這樣誇薛東瑗,心底翻騰的怒焰怎麼都控制不住,她冷冷哼了聲:「漂亮有什麼用?勾欄、戲園子的,都這樣漂亮!」
  「琳姐兒!」楊氏大聲呵斥女兒,眼眸微沉。
  把自己的嫡姐比成勾欄的,她又有什麼體面?
  女兒這樣不知輕重,讓楊氏很憤然。
  薛東琳不顧舅母和表姐表妹在場,怒視母親,扶著自己的丫鬟,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五夫人氣得身子打顫,扶著楊二夫人的手:「看看,都是她父親寵的!我每次要教訓她,五爺就攔著,如今……如今養成這樣刁鑽的性格!她都十三歲了……」
  楊二夫人心中好笑,薛東琳的性格,其實更多是像楊氏吧?當初她做小姑子的時候,也是這樣刁鑽潑辣的。
  心中不屑,表面上還是要安慰她:「你別氣,琳姐兒年紀小,不懂事……」
  「姑母,您別怪琳姐兒,都是彤姐兒不會說話,惹了表妹。」一旁的楊薇便幫著母親勸五夫人,然後給楊彤使眼色。
  楊彤不過十二歲,卻是極其聰明的,領悟了姐姐的意思,便笑道:「姑母,都是我不好……」
  五夫人這才臉色微緩。
  一行人繼續往五夫人的院子走去,楊二夫人想起了什麼,道:「芷菱,怎麼你們家老夫人如此喜歡瑗姐兒?當年娘不是教你如何對瑗姐兒嗎?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還是讓瑗姐兒得了勢?芷菱,咱們姑嫂不說假話,瑗姐兒這樣受寵,對你和琳姐兒可沒有好處。」
  芷菱是楊氏的閨名。
  想到這些,楊氏就恨得牙癢癢。
  「還不是那些蠢貨!」她壓抑不住怒意,憤然道,「我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們好好『照顧』瑗姐兒!可瑗姐兒剛剛在老夫人面前行走兩個多月,得了老夫人幾句誇贊,她們就沉不住氣,一群沒用的廢物,巴巴我從建衡伯府千挑萬選把她們帶出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5:09

[size=3]第三章 字如其人
  楊氏是建衡伯府第五女,亦是最小的嫡女,自小得母親疼愛,嬌生慣養。後嫁入薛家,丈夫薛子明性情溫和,對她更是百般呵護。她嫁過來第三個月懷孕,生女薛東琳,一年後又生子薛華逸。
  三年抱兩,薛府雖人丁興旺,老夫人也是格外看重的。
  她是老夫人幼子的媳婦,不需主持家中中饋,老夫人又是慈愛性子,對楊氏很寬容。
  她一輩子沒有吃過苦,直到被九歲的薛東瑗算計。
  薛東瑗生母姓韓,亦是盛京望族,她外公在先帝時官至工部尚書。
  韓家在盛京頗有名氣,除了他們家門風嚴謹清廉,便是韓家子嗣都很漂亮。
  特別是到了薛東瑗母親這一輩,幾個女兒個個國色天香。
  薛東瑗越來越大,眉眼間越來越像韓氏。個子高挑、肌膚雪白、鼻梁筆挺、櫻唇微翹,最最出彩的,是她那雙遺傳自韓氏的眼睛。
  她斜長眸子微挑,自有風流媚態,勾人魂魄。
  東瑗六歲的時候,楊氏有天去看她,她午睡初醒,雲髻蓬鬆,肌膚粉潤,懵懂眸子流轉著迷離的嬌慵,楊氏瞧著就渾身發酥。
  特別是她櫻唇輕啟,聲音甜膩嬌柔喊了聲母親,叫得人筋骨都軟了。
  楊氏回去後,滿腦子都是她那媚態。
  這還得了!
  這麼小的年紀,就如此美豔!她這模樣,女人看了都心動,男人見了,還不對她百依百順?
  楊氏憂心忡忡回去告訴了自己的母親:「咱們這樣的人家,來往都是皇親貴胄,要是一個不慎,被外男瞧見了她的模樣,要討了這門親事,可怎麼辦?普通人家還好,要是不幸被王爺皇孫瞧見,非要去,難得薛家敢不給?有個名分也罷,要是被興平王那種荒淫無道的討去,薛家既不敢得罪他,自然要給的。給了,傷的可是家族的體面。到時,老夫人不說她不本分,只說我沒有教好女兒!」
  大嫂、二嫂當時笑她太過於謹慎,杞人憂天了。
  楊老夫人卻臉色肅穆,道:「你所思慮不無道理。那孩子我也見過幾次,長成她那樣,太過濃麗了,不得不防。要是她做出醜事,都是你這個繼母的過錯……還會連累琳姐兒。」
  是啊,要是薛東瑗做了醜事,別人還以為楊氏教女無方,薛東琳的名聲跟著受損!
  楊老夫人想了想,道:「你要服侍姑爺,又要照顧琳姐兒和逸哥兒,總是防著她,豈不是要三首六臂?與其這樣,不如主動一些……讓薛家上下都知道,她不僅僅長得狐媚,性子亦輕佻,不服管教,將來不管她出了何事,薛家算不到你頭上。」
  楊氏大喜。
  回來之後,便跟身邊得力的商議,最後把自己身邊的兩個二等丫鬟木棉和杜梨換給東瑗。
  東瑗的乳娘湯媽媽雖不是楊氏的陪房,亦不是韓氏的,很好收買。
  就這樣,三年下來,薛東瑗輕佻粗莽的性子名聲在外,闔府上下都避著她,楊氏心情甚悅。
  哪裡想到,她九歲時從樹上摔下來,昏迷了三天就突然醒來,看著楊氏的神情很奇怪。
  她躺在床上,楊氏卻感覺她的目光深斂,看不出一點情緒,不似少女的歡快與單純,令人發憷。
  她當時沒有深想。
  半年後,就出事了。
  先是楊氏努力培養的湯媽媽被攆了,老夫人還私下裡言辭告誡她一番,說她疏忽了對東瑗的照顧,把湯媽媽那種毫無德行的放在嫡小姐身邊。
  沒過幾個月,木棉和杜梨被賣到娼寮。
  老夫人一向寬容,把做錯事的下人打個半死,還要賣到娼寮,是第一次。楊氏也是第一次知道老夫人手段如此果決強悍。
  這都不算什麼。
  第二天薛老夫人當著家裡的妯娌教訓她,言語裡,句句暗示楊氏迫害東瑗,這才是楊氏一生中受過最大的屈辱!
  她從未這樣失過體面!
  都是薛東瑗!
  這些話,楊氏自然不會跟自己的二嫂說。
  她只是很氣憤說湯媽媽、木棉和杜梨誤會了她的意思,對東瑗出手,結果薛老夫人把帳算在她頭上。
  一副無辜模樣。
  楊二夫人聽了心中直笑。
  當時婆婆給楊氏出主意,並沒有避諱她和大嫂,難道楊氏沒有聽進去?
  見楊氏把過錯都推給下人,楊二夫人明白她不想多談這個話題,隨著她的意思,把話題繞開。
  從鎮顯侯府薛家回去,楊二太太忍不住搖頭輕笑。
  六小姐楊彤很活潑,見母親獨自發笑,忍不住問:「娘,您笑什麼?」
  楊二太太宛如自言自語:「……我笑你們五姑姑,跟你們祖母一個性子,真是誰生的像誰…那個九小姐,是個厲害的,你們五姑在她跟前做不得一點鬼……」
  她說的含含糊糊,楊彤一頭霧水:「娘,五姑姑什麼性子?」
  楊二夫人摸著她的腦袋,含笑不語。
  楊彤很不滿意母親的敷衍態度,又問:「娘,那個漂亮的九小姐,她怎麼個厲害法兒?我瞧著她和和氣氣的,比琳表姐討人喜歡……」
  楊二夫人將愛女摟在懷裡,笑感歎道:「當初那個韓氏做出那種事……薛老夫人可不糊塗……她居然還寵愛薛九小姐,足見九小姐的厲害。」
  這回,楊薇也糊塗了,笑起來:「娘,韓氏是九小姐的生母嗎?她曾經做了什麼?」
  楊二夫人回神,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離譜了,便端正神色,對兩個女兒道:「小孩子不要總是刨根問底……」
   ★★   ★★   ★★
  東瑗坐在老夫人東次間臨窗的炕上練字,一練一下午,既不煩躁,亦不喊累。
  老夫人睡了兩刻鐘便起來,正好二夫人帶著五小姐薛東蓉過來問安。
  外面天色越來越沉,沒過半盞茶的功夫就下起雪來。
  「今年的雪可真大……」二夫人愁苦道。
  五小姐薛東蓉卻笑:「瑞雪兆豐年,明年定是風調雨順……」
  老夫人最喜歡聽這種樂觀的話,當即笑起來,問了馮氏和薛東蓉幾句,就道:「外面下雪,天怪冷的,你們娘倆陪我摸牌,晚上留在這裡吃飯。」
  二房的二老爺病逝將近十年,二夫人馮氏有一子二女。兒子薛華軒在薛家兄弟中排行老三,前年外放四川知府,帶著妻兒上任,不準備回京過年;一個女兒叫薛東婷,薛家姐妹裡排行老四,四年前嫁到定遠侯府,成了定遠侯的第三兒媳婦。
  另外一個女兒,便是五小姐薛東蓉。
  薛東蓉今年十七歲,尚未出嫁,是薛家的老姑娘。她嫻靜和善,薛府上下都很喜歡她。
  五年前她跟陳國公府的世子爺定了親。
  陳國府是四皇子的外家,先帝晚年體弱多病,四皇子起了弒父篡位的歪念,陳國府幫襯著。計劃落敗後,陳國府被抄家滅族。
  薛家是太子的外家,自然劃清界限,主動退親。
  當時風頭不好,薛家不敢給五小姐再議親,拖了兩年。然後就是國喪,一直耽誤至今。
  如今二房,只有馮氏和五小姐薛東蓉,老夫人可憐她們母女孤寂,總是留她們母女在身邊說笑。
  一聽要摸牌,薛東蓉附和笑:「好啊。」然後看了眼在一旁安靜練字的薛東瑗,「九妹也來。」
  薛東瑗抬頭,一雙邪魅眸子裡熠熠生輝,微挑的眼角使她的五官別樣妖嬈。她盈盈照人的眸子瀅動,微帶羞赧道:「我不會……」
  老夫人也道:「不要她。她不會摸牌,跟她摸牌累死了,總是要等著她……」
  馮氏和薛東蓉都笑。
  聽說老夫人要摸牌,老夫人房裡的管事媽媽詹媽媽就吩咐丫鬟在廳堂支起牌桌。
  老夫人就喊詹媽媽:「讓寶巾她們伺候,你來湊個席。」
  詹媽媽沒有推辭,便跟著湊了數。
  她們在廳堂摸牌,不時有老夫人的笑聲傳到東次間。東瑗依舊安靜一筆一劃寫字。
  兩圈沒有打完,聽到丫鬟說老侯爺回來了。
  老夫人笑:「今天回來挺早的……」
  然後外面悉悉索索裙擺移動的聲音。
  東瑗把放下筆,起身下炕。
  在一旁伺候的橘紅忙幫她穿鞋。
  鎮顯侯是東瑗的祖父,三朝元勳。新帝登基後,感念薛老侯爺的功勳,封他為當朝太師,以示新帝對老臣的恩寵。雖是三公之首,卻並無實權。
  六十多歲的薛老侯爺身體健朗,紫紅色御賜蟒袍玉帶,格外精神。他臉頰黧黑中微帶著健康的紅潤,看著兒媳婦和孫女等人,笑著讓她們起身,道:「摸牌呢?」
  老夫人由詹媽媽扶著,道是。
  「你們繼續玩……」老侯爺聲音洪亮有力,然後轉身去了淨房更衣。
  丫鬟們忙去服侍。
  老夫人便道:「離吃飯還有一個時辰呢,侯爺要去書房的,不妨事,咱們繼續……」
  幾個人又坐了回去。
  東瑗也回東次間繼續練字。
  片刻,薛老侯爺從淨房出來,看到乖巧的東瑗,便笑著坐到她對面的炕上。
  東瑗忙起身行禮。
  老侯爺讓她坐下,然後拿起她的字看。
  「進益了……」老侯爺點頭,「字越寫越好……」
  這樣的誇獎有些違心,東瑗的字真的不敢恭維。她訕然笑了笑,道:「我一直在練,先生說鋒銳有餘,圓潤不足,不像女子的字體,讓改改……」
  老侯爺又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誰著女子的字就一定要娟秀?我瞧著瑗姐兒的字飽滿蒼勁,甚好!」
  東瑗汗顏。
  因為是自己的孫女,老侯爺自然覺得好,外人可不會這樣認為。字如其人,寫了一手這麼粗獷的字,旁人看了,只怕嫌棄她不夠溫婉賢良。
  這個時代背景下,女子的品德之一,便是謙恭。
  如此霸氣的字,與女子美德背道而馳,東瑗努力改進。
  老侯爺又問了她的學問,兩人說了半天的話,他才去書房。
  晚上吃了飯,東瑗辭了老夫人和老侯爺,帶著丫鬟回了她住的拾翠館。
  東瑗等人告退後,原本笑呵呵的老侯爺臉色一瞬間陰沉下來。
  老夫人瞧著,便知道他有事要說,遣了屋裡服侍的,自己給老侯爺倒了杯熱茶,復又坐在他的下首。
  「今日下了早朝,皇上把我叫去御書房,說了三個時辰的話,還讓御膳房賜了午膳…」老侯爺的語氣很沉悶,甚至有些沉痛。
  老夫人心中咯登一下。
第四章 親事待定
  「皇上跟侯爺說什麼了?」老夫人心中大震,卻很快斂了情緒,聲音平靜慈祥。歲月沉澱,練就處變不驚的淡然。
  老侯爺瞧著,欣慰一笑,剛剛的陰沉減輕了三分。
  哪怕他明日就撒手人寰,留下老夫人坐鎮,亦可保家宅安泰。
  「皇上讓我講解司馬文正的資治通鑒……」老侯爺聲音依舊微斂,深深歎了口氣,「我不知皇上何意,他一篇篇問,我就一篇篇說。剛剛坐下來不過兩盞茶的功夫,蕭國公就來了。」
  蕭國公,是指皇后的父親蕭衍飛,官拜三公之一的太傅。
  先帝在世時最看中兵部尚書蕭衍飛,把他的幼女封為太子妃。晚年時又怕諸位皇子篡位,太子應付不過來,就把蕭衍飛提為當朝太傅,一來輔弼君主,二來輔助太子順利踐祚。
  太子成為元昌帝,蕭國公依舊是太傅,他的女兒成了皇后。
  薛老夫人聽著老侯爺話裡話外暗含深意,略微思量,便道:「皇上和侯爺在御書房說話,不過兩盞茶的功夫,蕭國公就趕去了……皇宮深院,皇上已經不能當家作主了……」
  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壓得很低。
  薛老侯爺卻很認真的頷首,並不責怪老夫人僭越。女子議論朝政,有失本分,可老侯爺早年就習慣了老夫人的睿智與精明,不管朝中任何大事,總是願意與老夫人談談。
  老夫人少時跟父親在任上長大,充當男兒教養,史書比老侯爺還是熟悉,針砭時弊精闢準確。
  「蕭國公官拜太傅,手握軍政大權,黨羽遍天下,朝堂早已是他一手遮天,比三年前還要囂張。如今,不僅僅是朝堂,就是皇家大院,御林軍十有八九是蕭國公的人……」薛老侯爺口吻裡暗攜幾絲憤然。
  老夫人靜靜替他續了杯熱茶。
  「皇上讓我講解史書,我就講。我講了三個時辰,蕭國公在一旁坐了三個時辰。快要午膳的時候,皇上說皇后最近身體不好,讓國公爺去瞧瞧。蕭國公才離去。他一走,皇上就望著我說,『鎮顯侯爺,這御書房快要姓蕭了,朕叫什麼元昌帝,改叫漢獻帝好了!』。」薛老侯爺將手裡茶盞重重擱在茶幾上。
  老夫人眼角直跳,心口突突的,緊緊攥住了引枕的一角。
  漢獻帝,被曹操捏在手掌的那個傀儡皇帝?
  「侯爺怎麼說?」老夫人聲音發緊。
  薛老侯爺知道她擔心,眼眸頹廢,歎氣道:「我能怎麼說?我只得裝傻問皇上,劉皇叔何在,孫仲謀何在……」
  老夫人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微微翕動。
  朝廷爭鬥向來殘酷,哪怕是百年世家,一著不慎就抄家滅族。
  老侯爺一生謹慎,臨到晚年卻要捲入這樣的紛爭裡?
  老夫人心驚肉跳。
  「皇上倒也沒有抓住不放,讓我陪著用午膳,就閒談家事,把我當成長輩訴苦。他說,皇后身子不好,多年未孕,又對承恩的其他妃嬪手段狠辣,早失了了母儀天下的德行。明年,皇上踐祚滿三年,五月裡要廣選佳麗充盈後宮。還說二皇子天資聰穎,秉性純良,薛貴妃賢德寬厚,恭謙溫和……」薛老侯爺看了看老夫人,眼梢的疲憊再也掩飾不住。
  老夫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皇上在賄賂薛老侯爺!
  先說皇后失德,又說薛貴妃品行優良、二皇子聰慧純良,是想告訴薛老侯爺,如果他能輔助皇帝鏟除蕭國公,他就會廢了蕭皇后,立薛氏東婧為皇后,封薛貴妃之子二皇子為太子。
  還說明年要廣選後宮,是說薛家倘若還有女兒,可以送進宮做皇妃。
  這樣潑天的恩情拋下來,任誰都會被打動吧?
  可狡兔死走狗烹,蕭國公倘若被鏟除,整個朝堂之上,還有誰權勢大得過薛老侯爺?
  功蓋天下者身危!
  「侯爺!」老夫人再也鎮定不了,「您不能……」
  「我明白,夫人放心。皇上說這些話的時候,我都在裝傻充愣,沒有答應任何事。」薛老侯爺拉過身後的引枕,斜斜依靠著,「我十五歲喪父,世襲了鎮顯侯,歷經三朝,什麼風浪沒見過?到了這一把年紀,只盼兒孫福泰安康,家族興旺,朝中之事早無興致。若不是貴妃娘娘多次召見,說新帝登基,讓我看在二皇子和她的份上,輔佐幾年,我早就退隱田園了!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才是我這把年紀應做之事啊!」
  老夫人提在胸口的那口氣,才緩慢放下。
  「御林軍都是蕭國公的人,倘若有任何風吹草動,貴妃娘娘和二皇子……」薛老夫人沉吟道,「侯爺,侑哥兒那裡,您應該告誡一番。倘若有些異常,貴妃娘娘害怕,把侑哥兒招進去一說,他輕舉妄動,反而把咱們薛家陷入泥沼裡……榮氏那裡,我去說!」
  侑哥兒,是指薛老侯爺的長子鎮顯侯府的世子爺薛子侑。
  雖然薛子侑已經四十五歲,官至戶部尚書,是貴妃娘娘的父親,一方大臣,在薛老夫人心中,他永遠是自己膝下長大的侑哥兒!
  榮氏,是世子夫人,貴妃娘娘的生母。
  貴妃娘娘是薛子侑的長女。薛子侑藉著老侯爺的威望,在薛氏門庭庇護下,一生仕途順暢,從未經歷大風浪。
  薛子侑可沒有薛老侯爺這樣的見識!
  「不僅僅是侑哥兒夫妻,還有貴妃娘娘那裡,也要叮囑幾句:此前最要緊,就是隱忍!」薛老侯爺歎氣,「只要她和二皇子能忍,願意伏低做小,這場風浪過後,他們母子便是錦繡前程!」
  薛老夫人道是:「過幾日臘八,我給貴妃娘娘遞牌子,進去看看他們母子。」
  說罷,她又微微蹙眉,「可皇上不會輕易便放過侯爺的。蕭國公不除,皇上寢食難安,他能依仗的,也只有咱們這些外戚……」
  她尚未說完,發覺薛老侯爺臉上的笑意有些狡黠。
  「您想到了法子?」老夫人也笑。
  「我臨出宮的時候,看到皇上身邊的御前行走盛修沐,問他今年幾歲,成親了沒有。他說沒有,我就跟皇上說,該給盛大人指門親事,我們家好幾位姑娘待字閨中……皇上和盛大人很吃驚,估計盛大人回去要跟盛侯爺商議,明日早朝再說吧。」
  盛侯爺,是指盛昌侯盛文暉,兵部尚書。
  元昌帝的後宮妃嬪中,皇后之下只封了兩位貴妃,除了二皇子生母薛貴妃,就是三皇子生母盛貴妃,盛昌侯府的二小姐!
  薛老侯爺口中的盛修沐盛大人,是盛昌侯第三子,御前四品帶刀侍衛。
  表面上,薛老侯爺的主意很不靠譜。
  可仔細思量,堪稱一絕!
  蕭皇后倘若被廢,後宮裡能封后的,大約只有二皇子的生母薛貴妃和三皇子的生母盛貴妃。
  為了太子和后位,薛家和盛家必成仇!
  就算不廢后,只要皇后無子,太子就會從二皇子和三皇子中二選其一。為了東宮之位,薛家和盛家必然是一番惡鬥。
  就算沒有蕭家,薛家和盛家為了各自的權益,永遠不可能成為盟友!
  現在蕭國公架空了皇帝權勢,還威脅到了皇家內院皇子和妃嬪們的安全,薛家擔心薛貴妃和二皇子,盛家同樣擔心盛貴妃和三皇子。
  有了共同的敵人,薛老侯爺提出和盛家結盟,他們很可能為了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
  等到蕭國公被鏟除那天,共同的敵人消失,薛家和盛家的結盟亦會自然瓦解,皇帝不需要擔心新的黨羽出現,架空皇權。
  倘若盛家願意和薛家綁在一起,共同對付蕭國公,薛老侯爺就會出面幫皇帝;倘若盛家隱忍不前,放任盛貴妃和三皇子不管,薛家同樣為了安全,不管不顧!
  薛、盛兩族結盟,皇帝既不用擔心蕭氏鏟滅後另外一個士族強大起來,取代蕭氏成為朝廷另外的曹操;亦不用擔心薛、盛兩族朋黨私營。
  只要太子未定,薛、盛兩族就是天生的敵人。
  把天生敵人的薛、盛兩族綁在一起,讓他們共同對付蕭國公。
  等捆綁物消失,他們又是兩族對立。朝中局勢重新平衡。
  「侯爺,您太陰險!」薛老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樣的主意,怕是皇上都不敢想!」
  薛老侯爺也笑:「如今的形勢是如履薄冰,先把盛氏拉過來攙扶一把,等挨過這個艱難時期再鬥不遲!盛昌侯是聰明人,他定會明白我的意思,這門親事大約會成。等明日我得了準信,你再思量下,咱們家哪位姑娘嫁過去……」
  然後話題就轉到了家裡尚未定親的姑娘身上。
  「大房、三房、四房的姑娘全部嫁了,適齡的,只有二房的小五蓉姐兒,五房的小九瑗姐兒,小十婉姐兒、十一姝姐兒,十二琳姐兒……」老太太仔細跟老侯爺說著家裡的待嫁的孫女,「婉姐兒和姝姐兒是庶出,盛家怕是不同意,就只剩下蓉姐兒、瑗姐兒和琳姐兒……」
  「瑗姐兒就不必考慮了。」薛老侯爺道,「你想想是蓉姐兒和琳姐兒哪個合適……」
  薛老夫人微愣。
  「怎麼,你們定了瑗姐兒?」她的聲音有些緊。
  薛老侯爺望著老夫人,亦目露詫異:「你以為呢?」
  「當然是蓉姐兒!」老夫人駭然,「不是定小五蓉姐兒,當初為什麼和陳家說親?那時老大明知陳家可能謀反,還把蓉姐兒說給陳國府的世子,不就是想名正言順把蓉姐兒留下來嗎?」
  薛老侯爺也有些詫異:「可我聽老大和小五的意思,他們是定了瑗姐兒的……你又把瑗姐兒養在身邊。因為孩子年紀小,我就沒有管這件事,還以為你也看中瑗姐兒……」
  因為孩子小,因為事情還要再等幾年,所以有些話從來沒有放在明面上說,家裡的長輩卻很清楚,對家中嫡女用不同的方式培養成人。
  可今晚這樣的談話,老夫人突然發覺,她和男人們的想法有些出入……大家好像彼此都誤會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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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盛家謀劃
  薛老侯爺盤算著把盛家綁在一起,盛昌侯府那邊得了音,盛侯爺和世子盛修頤、三少爺盛修沐、夫人康氏亦在商議。
  今早下朝後,皇上突然留鎮顯侯薛太師去御書房說話,盛昌侯是知道的。他當時心中隱隱不安,皇上今日找薛老侯爺,怕是要說蕭太傅橫行朝野之事。
  明日也該輪到他了。
  薛家想要二皇子得東宮之位,盛家同樣指望三皇子榮登大典,兩家都有所圖,便能為皇上所用。
  可他沒有想到,薛老侯爺居然先皇上一步,把盛家拉下水。
  薛盛兩家亦是被逼上梁山。
  兩位皇子年紀相當,不說蕭太傅如此張狂,就是蕭太傅安分守己,皇后三、兩年再無所出,太子定是從兩位皇子中選出。
  如今蕭太傅功高蓋主,就算皇后誕下嫡子,皇上怕也要顧及三分。
  最後,太子之位還是要落在二、三兩位皇子頭上。
  如果二皇子選為儲君,三皇子的處境堪憂。就算三皇子安分守己,二皇子是否放心他?
  落敗的那位皇子,只怕是死路一條。
  那麼薛家或者盛家可能被連累。
  不管是薛家還是盛家,都只有一條路可走,便是助各自的外甥得榮登東宮之主。
  薛家和盛家就永遠不可能成為盟友。
  可現在,有人想把皇帝換了,想把二皇子和三皇子一網打盡。兩位皇子東宮之爭的前提,是保障皇位還是皇家的。皇位保不住,太子又能如何?
  此前蕭太傅是薛家和盛家共同的仇敵。
  因為這個仇敵,薛家便能和盛家結盟,擰在一起。
  「薛鎮顯歷經朝堂五十年,靠得可不是運氣。皇上現在被蕭太傅逼得舉步維艱,想要靠外戚輔助,必須默許外戚結黨。可事成那日,結黨外戚定會被忌諱,朝不保夕。薛鎮顯太精明,他肯和咱們家結盟,我們倆家合力,勝算要大很多,也讓皇上無後顧之憂。」盛昌侯感歎道,「薛鎮顯真是隻老狐狸!」
  「爹,您最近不是總擔心這件事?」世子盛修頤笑道,「如今,總算有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解皇家之圍,又不置盛家於險境……」
  十九歲的盛修沐聽了,亦微微頷首:「薛老侯爺轉身才走,皇上面上的喜色就禁不住!」
  「就是說,咱們家要娶薛氏女做媳婦了?」盛夫人康氏不似他們父子樂觀,眼底有掩不住的憂色,「蕭太傅被鏟除後,后位、太子之位的爭奪,咱們同薛家,是場血戰!替沐哥兒娶薛氏女為妻,不管咱們家敗了還是薛家敗了,沐哥兒房裡可就翻天了!」
  說罷,她擔憂看了眼年近十九歲卻沉穩幹練的小兒子盛修沐。
  盛侯爺哈哈大笑:「誰說沐哥兒會娶薛氏女?」
  盛修頤、盛修沐、康氏都微愣。
  須臾,世子盛修頤蹙眉:「父親,您是想,讓我娶薛氏女?」
  盛修沐和康氏還是不太明白,目光隨著盛修頤的話,狐惑轉到他臉上。
  盛侯爺眼底就露出滿意之色,笑意更盛:「不錯,咱們要娶薛氏女做盛昌侯府的世子夫人!」
  盛修沐恍然大悟:「父親,如果大哥娶了薛家小姐,倘若將來薛家落敗,咱們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把世子夫人給……」
  他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康氏心頭一跳。
  政治髒髒齷齪,且流血犧牲不亞於一場混戰。
  她亦明白了盛昌侯的謀劃。
  盛昌侯世子盛修頤今年二十八歲,因為盛貴妃的緣故,盛家怕盛極而衰,不敢讓盛修頤建功立業,只准他韜光養晦。
  元昌帝踐祚九五,封了無功名、無戰績的盛修頤刑部郎中,五品官。
  盛家和薛家一樣的百年望族,大風大浪裡兢兢業業,才有今日的富貴榮華。越是這樣的人家,越是沉得住氣。
  盛修頤五歲時跟徐家大小姐定了娃娃親,他八歲時,徐家大小姐病逝。十六歲娶陳國府七小姐為正妻,生子盛樂郝。
  五年前,陳國府暗中支持四皇子謀逆。為了輔佐太子,盛氏父子四處遊走活動,跟薛家一樣,只求太子平穩登基。
  這件事讓世子夫人陳氏知曉。
  她居然潛入外書房,試圖偷密保給陳國公。
  被盛修頤當場抓獲後,關了起來。
  四皇子敗落,陳國府被抄家滅族。
  鎮顯侯薛家的五小姐同陳國府世子訂了親,但是聖旨下來後,薛老侯爺不顧旁的目光,親自替五小姐退親。盛家得知這個消息後,第二天盛修頤的夫人陳氏暴斃。
  為了掩人耳目,盛家翻出當年跟盛修頤定了娃娃親的徐大小姐說事,說盛修頤剋妻!
  三年前太子順利登基,盛家二小姐盛修辰封了盛貴妃,那些眼皮淺的人家不顧盛修頤剋妻的謠言,非要給他說親。
  盛老侯爺怕陳氏暴斃的事被御史彈劾,就讓人四處散播謠言,把盛修頤剋妻之事誇大其辭。
  一開始大家不太相信,畢竟世子夫人陳氏為何而死,稍微有點見識的都能明白。
  可謠言愈盛,盛修頤剋妻就傳遍了京華。
  大家開始將信將疑,後來就深信不疑,再也沒有人給盛修頤說親了。
  為此,盛夫人康氏每每長吁短歎。
  現在聽到老侯爺說把薛氏女說給盛修頤,盛修沐又做出「殺」的手勢,康氏頓時明白過來:他們父子謀劃著,一旦薛家身陷險境,身為世子夫人的薛氏就會被原本「剋妻」的盛修頤剋死。
  倘若薛家沒事,盛家可以對外說,盛修頤命格太硬,非福祿雙全的女子不能匹配。
  薛家小姐命裡富貴,才能配得上盛昌侯世子。
  不管結果如何,勝方都是盛家!
  可拋開這些政治算計,盛修頤幾度喪妻,對他是何種打擊!
  「倘若薛氏再被剋死,將來頤哥兒就真的要孤獨到老了……」盛夫人心疼看了眼長子。
  盛侯爺卻笑起來:「夫人多慮了。若薛氏必須被剋死,那就說明頤哥兒是未來太子爺的親舅舅!單憑這點,京都望族的千金小姐會排著隊兒往咱們府裡送,夫人到時別挑花了眼……」
  盛夫人聽到這話,噗哧一笑,心口的鬱結才算減輕幾分。
  就算是定下盛修頤娶薛家小姐了。
  盛昌侯又問薛家適齡的小姐有哪幾位。
  「我同薛家不怎麼走動,又從未想過娶他家女兒,不太清楚他家有哪些小姐未嫁。」盛夫人笑道,「侯爺派人去打聽打聽……」
  盛昌侯當即叫了管家進來,讓他去打聽薛老侯爺的孫女。
  沒過一個時辰,管家就回來了。
  「嫡出的五小姐、九小姐、十二小姐,庶出的十小姐、十一小姐……」管家說罷,還一一把這五位小姐的情況仔細告訴了盛昌侯。
  遣了管家下去,盛昌侯、盛夫人及兩位少爺又陷入沉思。
  「五小姐,就是當初跟陳國府定親的?」盛夫人問道。
  「當年陳國府謀逆的前三個月,薛府才同陳家說親。我當時還奇怪,薛老侯爺到底要做什麼。後來才想明白,他們家大約是想把這位五小姐留到新帝四年選秀……」盛昌侯見盛老夫人開口就問五小姐,便知道她大約看中了薛東蓉,當即潑冷水。
  貴妃娘娘們都會老,聖恩總有耗盡那天。家族為了永久的聖恩,就會不停送年輕美貌的嫡女進宮固寵!
  不僅是薛家,盛家的三小姐盛修琪今年八月就滿了十七歲,至今未說親。外人一看就明白,盛家三小姐亦在等明年的選秀。
  憑藉薛老侯爺和盛老侯爺的功勳,只要送了嫡女進去,皇上就會接納的,不需要擔心落選。
  望族需要聖恩,皇帝亦需要望族貴胄的支持。
  盛老夫人有些失望,沉思道:「就只剩下九小姐和十二小姐……她們倆是一個房頭的,長幼有序,姐姐不說親,不可能先給妹妹說親的!那,咱們家不就只能娶九小姐?」
  盛昌侯想了想,點頭。
  「可……」盛老夫人眉頭深鎖。
  她想起去年文靖公主府唱堂會時見到的那位小姐。穿著月白色繡淡粉芙蓉盛綻葛雲綢褙子,青豆色八寶奔兔湘裙,頭上戴著白色珍珠簪子,素雅大方。可她站在盛裝濃抹的小姐們堆裡,明明那麼素淨的衣衫,盛老夫人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高鬟下的眉眼,精緻嫵媚,雪色肌膚賽初雪,櫻紅唇瓣若桃蕊,眸子烏黑似潑墨,步履穩重卻婀娜多姿,異樣的妖嬈嫵媚。
  太扎眼了!
  她那模樣,不是公卿之家的世子爺能消受得起!
  只有龍子皇孫,才能得到這樣的佳人吧?
  「侯爺,薛家真的不打算送九小姐進宮?」盛老夫人試探著問道,「您沒有見過薛九小姐,不知道她多漂亮。她若是進宮,那就是潑天的恩寵……她若是進了咱們家,只怕咱們家這小廟安不了那麼大的佛!我看,咱們還是定薛十二小姐吧……」
  盛老侯爺若有所思:「九小姐?」
  然後又叫管家仔細去打聽薛九小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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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樓主| 發表於 2013-5-18 13:06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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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 7樓
第六章 觀念不同
  朝中大事,養在深閨的東瑗一概不知,她只是關心些家宅小事。
  在祖母那裡吃了烏雞,次日薛老侯爺下朝後臉色不虞,聽祖母屋子服侍的紫鳶說,老侯爺下朝回來,神色不善,遣了屋裡服侍的大小丫鬟後,把一隻青花瓷描金茶盞給砸了。
  可東瑗去請安,老侯爺依舊笑瞇瞇的,很慈愛跟她說起練字,還說她的字體蒼勁沉穩,小小年紀如此心胸,很是難得,又叫老夫人把內書房的一塊硯台賞了她。
  老夫人笑:「侯爺捨得啊?當年世子爺要,您可是沉著臉不答應的……」
  有東瑗在場,老夫人稱鎮顯侯世子薛子侑為世子爺,而不是侑哥兒。
  薛老侯爺莞爾:「還能帶到棺材裡去?賞了瑗姐兒,把字練好……」
  東瑗滿頭霧水接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是曾祖父留給祖父的,祖父向來看重,有次丫鬟收拾書案時,不慎用鎮尺撞了下,老侯爺當即罵那丫鬟笨手笨腳,遣了出去。
  她頓時覺得這硯台炙手,拿回來也不敢用,叫橘香收在箱籠裡。
  又過了一天,東瑗早上去給老夫人請安,屋子裡服侍的寶巾攔了她:「九小姐,侯爺病了,在老夫人這裡靜養,吩咐了誰都不見……」
  昨兒瞧著氣色還不錯,怎麼今日就病了?
  東瑗擔憂問:「請太醫瞧了嗎?是什麼病?開了什麼藥?」
  寶巾正要說,內室的氈簾一撩,穿著蔥綠色掐牙綾襖的寶綠走出來,笑盈盈望著東瑗:「九小姐,侯爺讓您進去……」
  寶巾便退到一旁。
  東瑗脫了青石羽緞披風交給自己的丫鬟橘紅,寶綠幫她褪了足上的木屐,小丫鬟撩起氈簾,兩人進了老夫人的臥室。
  牆角擺了一盆含苞盛綻的臘梅,修剪非常整齊。那花盆雪色瓷片,用硃砂描了血梅凜然,襯托著臘梅的虯枝,格外醒目。
  老侯爺穿了件家常灰鼠皮裘襖,依偎著銀紅色彈墨引枕看書,老夫人坐在一旁,用銀筷撥弄著銅手爐裡的灰,看到她進來,老侯爺和老夫人都笑了笑。
  東瑗微愣,不是生病了嗎?
  老夫人手腕上帶了串香檀木雕刻的成十八羅漢的佛珠,從寬大袖底露出來,靠近便有幽靜的檀香。
  「來,到祖母這裡來……」老夫人總是用哄孩子般的語氣跟東瑗說話,顯得很溺愛。
  她笑盈盈坐到了老夫人身邊。
  老夫人拉過她的手,有些心疼:「手這樣涼,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捧個手爐?橘香定是偷懶,不知照顧你……」
  東瑗笑:「沒有,橘香姐姐讓我抱著手爐……就幾步路,哪裡就凍死我了?捧著麻煩,我沒要……」
  老夫人嗔怪著說了聲這孩子,就讓寶綠拿了個小巧銅手爐給她。
  那手爐不過蘋果大小,比家裡平常用的小巧精緻,四周雕刻著盤螭紋,手爐柄上還有一塊雪色的暖玉,貴重華麗,東瑗眸光微亮。
  老夫人見她喜歡,就笑道:「好玩吧?」
  東瑗連連頷首,注意力從老侯爺身上轉移到了銅手爐上。
  「這是西邊的天羅國今年新進貢的。這銅和暖玉都是從雪山底下挖出來的,就算沒有銀炭,銅爐本身也暖和。總共才七個,太后娘娘兩個,皇后娘娘兩個,咱們家貴妃娘娘和盛貴妃娘娘各一個,大公主一個。貴妃娘娘嫌太小,今天侯爺進宮,特意召侯爺去內殿,讓侯爺帶回來給家裡的姐妹玩……你拿著吧。」老夫人笑著解釋。
  東瑗心中微動,她忙推辭:「太貴重了,我要是弄壞了,辜負了貴妃娘娘的厚愛……」
  她語氣裡有些嬌憨,有種不諳世事的天真,可背後微寒。
  老侯爺明明身體健朗在家裡看書休息,卻稱病不上朝;貴妃娘娘昨日召老侯爺進宮,賞了這麼貴重的手爐給家裡姐妹,老夫人還留給她……
  難道……
  自從知道家裡有個堂姐是太子的良娣,東瑗心中便隱隱不安。
  後來新帝踐祚,堂姐封了貴妃,她心中明白一件事:她們這群姐妹裡,總有人要送進宮去,代替貴妃娘娘,為宗族固寵。
  三年前,比東瑗大兩歲的六姐薛東瑤嫁了,排除了一人;前年七姐薛東悅也嫁了;去年,只比東瑗大十個月的八姐薛東馨也出閣了,家裡待嫁的嫡女就只剩下十七歲的五姐薛東蓉、東瑗和十二歲的十二妹薛東琳、
  選秀是登基三年之後,第四年的五月,也就是明年五月。
  而東瑗,正好明年及笄。
  薛東琳年紀太小,符合進宮條件的,只有她和五姐薛東蓉。
  她心中猜測著,進宮的人,最大可能是五姐。五姐曾經定親的人家被滅族,她的親事就一直沒有著落。
  可仔細一想,就能明白是薛家在找藉口把薛東蓉留到新帝選秀。
  而薛東瑗也一直沒有說親……
  她亦不敢肯定排除自己進宮的可能性。
  她容貌出眾,比五姐妍麗,更加容易獲得聖寵,為家族添榮耀。
  東瑗捧著手爐,手指微緊。
  五年前她睜開眼,知道自己穿越到了等級制度森嚴的古代,躺在床上消極了兩月,心中是有怨懟的。
  後來,她身邊的丫鬟杜梨去端熱水,半天氣哄哄回來,說小廚房封火了,只剩下半盆。
  還對另外一個丫鬟木棉抱怨說:「……倘若摔死了,咱們回五夫人屋裡,不說錦衣玉食,至少不會這樣受人白眼!平白無故,我們苦命受她牽連。」
  最後,還把那半盆熱水給潑了……
  小丫鬟們個個凝神屏息不敢出聲。
  木棉勸她別生氣。
  東瑗已經睡下了,卻一個骨碌爬起來,吩咐木棉:「伺候我洗臉吧!」
  木棉詫異,她明明聽到了杜梨的抱怨。
  杜梨也微訝。
  見她們倆不動,東瑗又叫了旁邊粗使丫鬟端水來。那丫鬟結結巴巴說沒熱水了……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的季節,沒有熱水怎麼洗臉?
  東瑗重複了一遍:「去端水來我洗臉!」
  杜梨以為東瑗是挑釁,冷哼了一聲,出去端了盆冰涼刺骨的冷水進來,斜睨了她:「九小姐,您也忒不懂事!天這樣寒,把我們不當人使,任著自己的性子來!」
  東瑗好笑,伺候她洗臉就寢,不是杜梨作為貼身丫鬟應該做的嗎?怎麼還責怪東瑗故意刁難?
  東瑗笑了笑,自己拿了帕子,沾著那寒水洗臉。
  刺骨的寒意順著臉頰,沁入心脾。她也瞬間醒悟過來,怨氣不能給她帶來任何好處,唯有改變,順應這個時代的規則,才可以活下去!
  連個丫鬟都敢欺負她!
  洗完臉,她冷冷將帕子摔在臉盆,濺了杜梨一身的水。
  杜梨尖叫,要不是木棉拉著,大約會跟東瑗吵起來。
  東瑗則看也不看她,直徑上了床。
  霜重漏深的冬夜,她躺在床上睡不著,仔細謀劃著如何把屋裡這些吃裡扒外的人解決。
  這才有後來老夫人遣湯媽媽、賣木棉杜梨的事。
  她一點點努力,不急躁沉住氣,獲得老夫人的認可、好感、喜愛,以至於今天的溺愛。
  老夫人最初用深慮的懷疑眼光打量她時,她不氣餒慚愧;如今老夫人溺愛她時,她亦不自傲忘形。
  用心換心,老夫人喜歡她,她也是真心孝順,時時想著老夫人。
  後來老夫人越發溺愛她,大約是年紀大了,慈悲心越發濃郁,身邊又是這麼個聰慧的孫女,自然就不再顧忌什麼疼愛均分,不讓其他孫女拈酸吃醋的規矩。
  而東瑗也越來越覺得老夫人像她前世的奶奶,很是孝順。
  雖然她的孝順總是送些小吃食、小玩物。
  老夫人什麼都不缺,亦不在乎東西。能時刻想著,這份真情實意打動她而已。
  她遇事沉得住氣,平常總是淡然幽靜,直到此刻老夫人把貴妃娘娘賞的銅手爐給她,她的心才一瞬間煩躁不安。
  老夫人寵愛她,不代表觀念跟她一樣。
  東瑗是新世紀的職場小白領,來到這個時空這些年,她早已逼迫自己認命,順應這個時代的法則。可她對婚姻是有底線的,第一條就是不入宮門。
  古代婚姻對女子是不公平的,三妻四妾的法度更是對女人身心的迫害。
  而皇宮,把這種迫害誇大到了極致!
  近百佳麗爭寵……
  想想都骨頭裡發寒。
  倘若她早生幾年,能嫁給太子,將來母儀天下,或許她願意忍受慘無人道的宮廷生活。可太子比她大十歲,早已娶妻,而今也封了皇后。
  東瑗進皇宮,只是皇帝的妾。
  她倘若端莊賢德,述於禮教,皇帝會厭煩。這些皇后才應該有的品德,她一個妾端起來,可笑又可怕。皇帝是君主,亦是男人,哪個男人真心喜歡女人帶著禮數的木訥面具?
  倘若她妖嬈嫵媚,不遵禮教,又是這天成的狐媚模樣,皇帝如果不能自控,過度寵愛她,御史參她一本妖姬佞妃,她死無葬身之地!
  可老夫人是古人,她自小受的教育裡,皇妃是人上人。就是老侯爺見了貴妃娘娘,都要三拜九叩。能進宮,是女人最頂端的前程。
  進宮為妃就是莫大的榮譽,是極佳的機會。
  老夫人不會因為溺愛她,幫她爭取這個機會吧?
  想到這裡,東瑗心底再也靜不下來,似春燕輕掠過湖面,陣陣漣漪。她不禁望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慈愛問她:「怎樣,這手爐是不是輕巧又暖和?」[/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5:11

[size=3]第七章 內宅路滑
  手爐是很輕,不過蘋果大小,捧在手裡毫不累贅,暖流沁入雪膚,在她掌心擴散,緩慢入心扉,心房亦跟著暖和。
  不管老夫人如何安排,都是為她考慮……既然觀念不同,那自己應該想想,如何讓老夫人明白,進宮對於女人,就是判了死刑。
  她相信人與人的交往,並不都是爾虞我詐,老夫人這些年對她的恩情,並不是處心積慮的謀劃。
  念頭從心尖掠過,東瑗覺得老夫人的聲音依舊慈愛輕柔,入心定神。她笑容甜膩純淨:「很輕巧,很暖和。祖母,五姐的流螢館比我的拾翠館遠,每次她來,捧著那麼重的手爐也很累。我想送給五姐……」
  老侯爺便望了她一眼,眉眼的笑意越發深濃。
  姊妹之間和睦友愛,謙虛禮讓,家族才會團結,宗族才能興旺。
  老夫人聽了,頓時不悅:「你是嫌捧著麻煩!這個你拿著,祖母有東西賞你姐姐!」
  東瑗只得笑嘻嘻往老夫人懷裡鑽:「您非要揭穿我!我想孔融讓梨,搏個賢名都沒機會……」
  老侯爺和老夫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落,內室氈簾微晃,大丫鬟寶綠走了進來:「侯爺,老夫人,二夫人帶著五小姐過來請安……」然後頓住,等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摟著東瑗,對寶綠擺擺手:「今日我這裡清靜一天,都攔著吧。」
  寶綠恭聲道是,退了出去。
  片刻,外間有木屐踢踏之聲,漸行漸遠。
  老侯爺問東瑗最近念什麼書。
  他好像對東瑗的學問很感興趣。
  四書五經她就算學了亦用不上,詩詞歌賦對她的人生僅僅錦上添花,針黹女紅才是她應做的本分。
  因為字不好,而將來出嫁,需要寫字的地方不少,所以她在寫字上很花功夫。這些門面上的,必須過得去才行。除此之外,就是跟著羅媽媽和橘紅、橘香做針線,繡花縫衣,哪裡還念書?
  老侯爺眸光裡帶著殷切,東瑗心中慚愧,羞赧起來:「女四書還沒有讀完……」
  然後偷偷打量祖父的神色,見他眉宇噙笑,聽完她的話,沒有不虞,就調皮著說笑:「我太笨。夫子原本想著,等我把女四書都背熟,還教我幾首前朝詩詞。怎奈我不是五姐般的過目不忘,十天半個月背不熟一篇,夫子先氣餒了……詩詞就不提了,只求我趕緊把女四書背熟,好交祖母的差。他還說,幸好我是女兒身,不用考功名、習八股時文,否則就是三倍的束脩,亦不到我們府上坐館……」
  老侯爺又笑起來。
  相處時間越久,老侯爺越發喜歡這個孫女。有人在的時候,她溫柔嫻雅,說話曼聲絮語,舉止優雅嫻靜;單獨一處的時候,她便調皮爛漫,常有妙語逗人捧腹。
  老夫人就捏她的臉:「侯爺您瞧瞧,她偷懶不用心念書,還找了這麼一堆藉口,也不知道像誰……小五的學問可是咱們家孩子最好的!」
  小五,薛東瑗的父親薛子明,永興四十五的狀元郎。
  「像我!」老侯爺大笑,「我小時候就不愛念書,總是在父親面前挑夫子的毛病!」
  「哎喲,原來出處在這裡!」老夫人誇張打趣老侯爺,惹得老侯爺又是一陣笑。
  東瑗亦跟著笑,屋子裡的沉悶一掃而盡,老侯爺的精神比東瑗剛剛來的時候還要好。
  老夫人這才微微放心。
  紫鳶端了茶進來,給他們續茶。
  寶綠又匆匆撩簾而入,道:「侯爺,老夫人,葛大總管說有急事見侯爺。」
  葛大總管是薛府的大總管葛陶祥。
  老侯爺眉梢便有了幾縷煩躁,沉聲道:「讓他進來說話。」
  葛大總管今年四十來歲,從前是老侯爺身邊的小廝,從小服侍老侯爺的。他穿了件天青色奈良綢裘襖,先給老侯爺行禮,再給老夫人和東瑗行禮,才道:「侯爺,乾清宮的婁公公來了,在外書房等著見侯爺。」
  婁公公,是禁宮太監總管,皇上身邊服侍的。
  老夫人急忙起身,要喊寶巾、寶綠、紫鳶、綠浮幾個大丫鬟進來替老侯爺更衣。
  老侯爺攔住了她,對葛陶祥道:「你去回了婁公公,說我病得神志不清,在內院養著,不能出去見客。」
  葛大總管眸中有了絲為難,看著老侯爺。
  老侯爺眼角微挑,眸子變得鋒利。
  葛陶祥忙行禮道是,轉身疾步跑了出去。
  「侯爺,您何必……」老夫人語氣裡有些擔憂,看了眼旁邊的薛東瑗,話嚥了下去。
  老侯爺一瞬間面攏寒霜,冷哼一聲。
  薛東瑗心中一跳,發生了什麼大事?薛老侯爺向來不會恃寵而驕的,這次是怎麼了?這樣駁新帝的面子,會不會引來新帝的記恨?
  她又看了眼老夫人。
  老夫人欲言又止。大約是自己在場,有些話不方便說。
  「祖父,祖母,昨日羅媽媽說教我蘇繡的盤針,我再不回去,該嘮叨我偷懶了!」她笑著起身,給老夫人和老侯爺行禮,便要退出去。
  老夫人沒有挽留她,只是叫了橘紅進來,囑咐她好生服侍九小姐,又叮囑東瑗回去的路上慢慢走。
  這幾天化雪,小徑濕漉漉的,很容易摔跤。
  東瑗應了是,跟著橘紅出了內室。
  下了幾天雪,今天終於放晴,地面、樹梢的積雪融化在金色光芒裡,地面露出泥土的暗黃,樹梢則悄然有綠意萌生。
  璀璨金芒照在屋簷下,雀兒嘰嘰喳喳,風裡帶著料峭寒意,陰冷襲面而來。東瑗裹著雪狐坎肩,仍覺脖子面頰被風吹得生疼。
  手裡的暖爐就顯得更加溫暖了。
  她緊緊捧著,只差折斷了修長玉指蓋。
  朝廷到底發生了何事,老侯爺為何不去上朝?
  回去的小徑冰凍初解,泥濘濕滑,橘紅和一個粗使小丫鬟左右攙扶著東瑗。
  出了老夫人的榮德閣,是一片左右種滿湘竹的青石小徑。竹葉翠綠,若翡玉般光潤在日照下流轉。
  竹林對面,是一條通往老夫人後廚房的青石寬徑,幾個粗使的丫鬟、婆子提著從外院拿進來的食材,快步往廚房去。
  她們走路習慣了,這樣的天氣亦不會打滑,只聞木屐聲聲,清脆又繁忙。
  東瑗駐足不前。
  她的心根本就安靜不了。
  朝廷到底怎麼了?
  祖母是怎麼想進宮這件事的?不是定了五姐薛東蓉嗎?怎麼她從老夫人的神態裡,看到了一些不明的東西?
  「小姐,這裡風寒,咱們回去吧……」橘紅在耳邊輕輕勸著。
  東瑗足下沒有動,眼神遊離了半天。等她回過神,眸光穿過竹影,剛剛那批婆子丫鬟走不見了,只有一個穿著蔥綠色綾襖、紫紅色棉褲、腳上厚重木屐的小丫鬟拎著半桶水,飛快往老夫人的後廚去了。
  家裡的粗使丫鬟都是這樣紅綠相配的衣衫,原本沒什麼的,可那個丫鬟單獨走路,讓東瑗覺得她的衣裳很滑稽。
  她失笑。
  橘紅不明所以,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了那個小丫鬟,就笑道:「那是老夫人屋裡粗使的,叫玖薇,前年才買進來的。她說話有些結巴,力氣卻很大,廚房的重活都是她做,從來不多話,管老夫人廚房的刑媽媽可喜歡她了……」
  玖薇……
  東瑗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想不起哪裡不對勁,復又看了那丫鬟一眼,直到她的背影淹沒在屋簷下,才由橘紅攙扶著回拾翠館。
  剛剛走了兩步,她遽然想起哪裡不對勁了,不由啊的輕歎一聲。
  橘紅忙問怎麼了?
  「剛剛那個丫鬟,她提著大半桶水,穿著木屐,走路卻沒有腳步聲……」東瑗側耳跟橘紅小聲道。
  橘紅不免衝著玖薇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眼。她們在竹林這邊,看那邊比較清晰。而她們站在竹蔭處,玖薇又是急忙趕路,沒有看到她們。
  剛剛,好像真的沒有什麼聲音。
  「小姐……」橘紅臉色微變,「她怎麼……」
  「賊步最輕!」東瑗若有所思望著後廚的方向,「你跟紫鳶要好,下次說給她聽,讓她留意這個玖薇……兩年前買進來的,她只怕有些功夫在身。」
  橘紅忙道是。
  她們話音剛落,小徑前方便有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應該是數名男子。
  東瑗有些吃驚,讓橘紅攙扶著她退到路旁。
  卻見一個穿著宮服的四旬太監,手裡提著拂塵,匆匆往榮德閣趕去。他身後,跟著三名小太監,皆是一樣的裝扮,只有其中一個小太監步子穩重,後背筆挺,身處比幾位公公都要高大挺拔,很扎眼。
  他雖然走在後面,卻顯得氣勢咄咄。
  葛大總管面帶憂色跟在最後面。
  遇到了薛東瑗,這群人同樣一愣。
  那個與眾不同的太監眸光就驚豔落在東瑗身上,再也不挪眼。
  他身量高大,肌膚白皙,一雙眸子深邃似潑墨般濃郁,眼眸深深落在東瑗臉上,好似一瞬間就掉了魂。
  東瑗忙低頭,心中既狐惑又惱怒。
  她憎惡這個小太監的目光,直勾勾的叫人難堪。
  葛大總管臉色一瞬間慘白,他疾步上前,跟東瑗道:「九小姐,這幾位是乾清宮的公公,代陛下來看望老侯爺。」
  領頭的公公聽到葛大總管叫這位濃麗少女為九小姐,便知道她是主子,衝她頷首。
  東瑗心中大驚,什麼急事要闖侯府的內宅啊!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恭恭敬敬給幾位公公福了福身子。
  那位高大的太監微愣,身邊的另外一個太監拉他的袖子,他才回神。
  「九小姐先請……」葛大總管臉色越來越難看。
  幾位太監便停在一旁,讓薛東瑗先行。
  東瑗心中亦震驚,卻不敢停留,笑著便由丫鬟攙扶著,從幾位太監身邊走過。
  她的餘光,感覺那位鶴立雞群的公公一直在瞧她。她隱約明白幾分,腳步不由加快。可快走過幾人身邊時,左邊攙扶著東瑗的丫鬟突然滑了一跤,摔得四腳朝天。
  東瑗也足下一空,身子不由前傾,她大驚失色。
  怎麼越想快點走,越出事?
  橘紅啊的驚呼。
  一雙手緊緊攥住了她的胳膊,和橘紅一起架住了她的身子,她才堪堪穩住,腦袋裡空了一瞬。
  抬眸望去,那似墨色瑪瑙的眸子裡能看清她自己的倒影。
  那人快速放手,然後後退幾步,依舊站在領頭太監身後,規規矩矩的。可是他的眼神,叫人心頭直跳。
  葛大總管忙過來看怎麼回事。
  那個小丫鬟一身泥土,亦面若死灰爬起來,快要哭了:「九小姐……」
  「沒事!」東瑗聲音不禁有些厲,然後胡亂跟葛大總管點頭,由橘紅單獨攙扶著,一步步慢慢走出了這條竹林小徑。
  她長長的透了口氣,不敢回望。
  幾位公公亦錯身往榮德閣去。
  走在最後面的男子腳步放緩,回頭看了一眼舉步優雅的青石羽緞背影,唇角挑了一抹笑意。他掌心多了一塊繫著紅色繐子的湖水綠岫巖玉佩,玉質溫潤。男子握緊了拳,將這玉佩收在袖子裡。
  到了拾翠館門口,一向待人親切的橘紅就罵那個小丫鬟:「你怎麼這樣沒用?好好的走路,偏偏在外人面前就摔了!」
  那丫鬟蒼白臉色還沒有緩過來,哽咽著道:「我膝蓋突然好酸,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還疼……」
  「你還狡辯!」橘紅臉色越發陰冷,「你害小姐出這麼大的醜,回頭告訴老夫人,把你賣出去!」
  「好了好了!」東瑗勸橘紅,然後對那個小丫鬟笑了笑,「路不好走,你又不不是故意……去吧,叫羅媽媽來。」
  那小丫鬟摸著眼淚去了。
  橘紅不安叫了聲小姐。
  東瑗回眸,臉色同樣陰沉。
  那個扶她的人,絕對不是太監!他手上很有力氣,是個御前侍衛嗎?
  進了屋,橘香見東瑗和橘紅臉色都不好,頻頻給橘紅使眼色。橘紅不理她,只顧替東瑗更衣。
  脫了披風,正要換褙子時,橘紅再也忍不住,大驚失色:「玉佩呢,玉佩呢!」
第八章 丟失玉佩
  羅媽媽剛剛進屋,就聽到橘紅聲音微噎,帶著哭腔問玉佩呢。
  薛東瑗有塊岫巖玉佩,是東晉時期的湖水綠岫巖玉雕刻成流雲百福圖,清雲寺得道高僧親自開光,不論是材質還是意義,都非比尋常。
  當年韓氏懷東瑗時,做了個夢,說這孩子有場大劫,需一塊長命百歲玉石才能鎮住,保她一生安泰。
  韓氏說給老夫人聽,老夫人親自託人花了黃金千兩做成這塊玉佩,東瑗生下來就帶著。原本是掛在脖子上,後來她嫌太重不願意帶,老夫人叫人替她穿了流蘇繐子,懸在外衣腰封上。
  這可是保命的東西!
  要是丟了,這屋子裡裡外外的大小丫鬟僕婦都活不成!
  羅媽媽心中微慌,見溫順的橘紅亂了陣腳,她強自打起精神,道:「你也別急,仔細想著,到底丟在哪裡?九小姐,您也幫著想想……」
  祖母很在乎這玉佩,有一次去請安忘了戴,她就罵橘香不懂事,不會照顧東瑗,扣了橘香半個月的月例。後來請安,橘香都不敢去,只讓橘紅陪著。
  東瑗也不敢不戴。
  今日祖母沒有問玉佩,那麼她在祖母內室的時候,定是掛在腰際的。
  丟了?
  東瑗依稀想起左邊手肘有種力道牽扯不去。那扶著她的人,好似早有準備,速度快得驚人。
  如果丟了,便是在那個瞬間……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她最珍貴的東西,倘若那人拿了去,再誣陷她與他有私情,東瑗百口莫辯。
  縮在袖底的手攥得有些緊,東瑗平淡眸子裡簇著凜冽怒意。
  丫鬟們開始翻箱倒櫃找玉佩,東瑗見這架勢,當即喝道:「玉佩我留在祖母那裡了,你們慌什麼?」
  橘紅大喜過望,淚珠花了妝容,眼淚簌簌拉著東瑗的手:「九小姐,您嚇死我了,您怎麼才說?」
  東瑗捏了捏橘紅的手,給羅媽媽使眼色。
  羅媽媽明白,把屋子裡的粗使丫鬟、婆子全部遣出去,只有羅媽媽、橘紅和橘香。
  橘紅微緩的精神又繃起來。
  東瑗沉聲道:「我進祖母屋子的時候,若東西不見了,祖母定會察覺,橘紅是一頓好罵的。祖母特別仔細這些佩戴!可我在祖母屋裡,她什麼都沒說,足見是回來時才丟的……你們都不許聲張!這東西是我保命的,要是被有心人揀去,做了巫術在上面,我是死是活?」
  東西不在老夫人屋裡?
  橘香和羅媽媽連連點頭,心中暗暗稱贊,九小姐不管做什麼事,都是這樣深思遠慮!
  橘紅臉色微白,嘴唇翕動望著東瑗。原來玉佩真的丟了?橘紅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壓抑不住。
  「別哭……」東瑗歎氣,現在生氣與害怕都於事無補,只能想法子彌補,「咱們回來時滑了下,那玉佩定是那時鬆了。我昨晚做了臘梅酥餅,雖然不太好吃,橘香和羅媽媽給老夫人送點去,一路上仔細找。從老夫人的榮德閣到咱們的拾翠館,要路過三夫人的凝香閣、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桃慵館,你們打聽她們在我回來那個時辰誰出了門。」
  然後看了眼橘紅,「你去打聽打聽,那些公公來坐了多久,說了些什麼。打聽不出來,也要知道當時老侯爺說了什麼,一言半語都行……」
  三個人屈膝應是,急匆匆出去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橘紅先回來。
  她憂心忡忡:「打聽不出來!老夫人把屋子裡的人全部遣了,她老人家親自倒茶。大約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些公公才走,依舊是葛大總管陪著,侯爺沒有出來。那些公公走後,侯爺就換了衣裳出去了……」
  老夫人親自倒茶?
  東瑗依靠著銀紅彈墨引枕的後背一下子就緊緊繃著。
  她想起那雙滿含驚豔光澤又放肆多情的眸子,那應該是個從小就不知道顧忌囂張跋扈的男人!
  好似一塊烙鐵,心口燒灼得生生的疼,東瑗的手指越發緊了,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怎麼辦啊小姐?」橘紅急得又要掉眼淚。
  「沒事。」東瑗口不從心安慰著她,「橘香和羅媽媽還沒有回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羅媽媽回來了,她一臉的晦氣。
  「三夫人沒有出門,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倒是去五夫人那裡坐了坐。我……我什麼也沒敢問……」羅媽媽愧疚看了眼東瑗。
  東西丟了,首先是不能聲張。羅媽媽只是僕婦,哪怕是庶出的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她都不敢去搜,更何況是三夫人?
  只能等橘香回來。
  橘香到酉正一刻才回來。
  看著她低垂的眼簾,東瑗最後的希望破滅了!
  玉佩沒有找到!
  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們在外間伺候著,東瑗主僕四人坐在東次間的炕上,彼此默不作聲。
  「小姐,告訴老夫人吧。」羅媽媽好半晌才道,「讓老夫人幫著去搜,盡早找出來。拖得越久,對您越不利!」
  東瑗沒有出聲,她緊緊攥住了引枕的一角,讓自己看上去既平淡又沉穩,安住羅媽媽、橘紅和橘香的心。她要是亂了,屋子裡的下人就更加沒有主張,事情就不可收拾。
  她此刻只想知道,那個可能撿了她玉佩的外男,到底是誰!
  不是太監,太監不對會女人如此興致;不是侍衛,宮裡妃嬪眾多,御前行走不敢如此大膽;那麼,就是皇帝的寵臣,或者皇兄弟,甚至元昌帝本人!
  到底是誰來看望,說服老侯爺重返朝堂,就必須知道朝堂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把老侯爺氣得稱病!
  把心底的煩躁情緒收斂,東瑗笑容自然而輕鬆:「不行啊。現在告訴老夫人,你們幾個人月例肯定要被扣。明天就是臘八節,家裡有賞賜的,你們出了事,可什麼都沒有!」
  羅媽媽和橘紅不說話,她們都不是薛家的家生子,指望月例過日子呢。特別是年關將近,總得送些東西回去,讓家裡人紅火著過年。
  橘香是家生子,她父母兄弟都在府裡當差,府裡生死榮耀才跟她息息相關。她急了:「小姐,那是您的命根子,這個時候管什麼月例賞賜啊?」
  「什麼命根子!」東瑗不以為意,溫婉微笑道,「不過是娘親的一個夢而已。我九歲那年從樹上摔下來,差點丟了命,就應了劫難的說法。劫難已經逃了,那玉佩還有什麼用?不過是祖母相信這些,我本著孝順才每日戴著……」
  橘紅、橘香和羅媽媽的心都微定。
  「那咱們怎麼辦?」羅媽媽沒什麼主見。這件事可大可小,她不敢做主。
  「鎮顯侯府,誰不知道九小姐是老夫人的心頭肉?又誰不知那玉佩是九小姐保命的?就算小丫鬟撿了,也是不敢拿出去賣的,定會拿給老夫人去請賞。放心吧,明日大概就有人送來……只是想想,老夫人那裡怎麼說……」東瑗的語氣輕鬆裡帶著自信與肯定。
  橘紅、橘香和羅媽媽終於被她感染,抿唇笑了笑。
  然後七嘴八舌替她出了好多主意。
  屋裡的事終於控制下來,東瑗躺在床上,卻半夜不曾入眠。她輾轉反側,想著那塊玉佩。
  前幾年是穿了紅繩掛在內衣裳裡,東瑗總是不想戴,說壓脖子;老夫人又說做了項圈掛在外面,東瑗覺得像栓狗,更加不樂意。到了最後,才墜了穗兒,掛在腰封上。
  早知道會這樣輕易丟了,她應該聽祖母的,做個項圈掛在胸前。
  翻了個身,自鳴鐘滴滴答答敲響,寅初一刻了!
  次日便是臘八節,家裡的僕婦們昨晚就熬了臘八粥。
  臘八節,家裡要祭祀。
  男人們下朝後回家,開始祭祀祖先,然後閤家團聚喝臘八粥。不僅僅自己家裡喝,還要給親戚朋友送。
  巳初,宮裡的臘八粥就會賞下來。
  世子夫人給家裡一人留了一碗的量,便把剩下的分了幾食盒,給通家之好的幾戶人家送去。
  每年都是如此。
  東瑗雖一夜未睡好,黑眼圈卻不重。她卯初就醒了,卯正一刻去給老夫人請安,比平常早了兩刻鐘。
  老夫人屋裡的詹媽媽見她這樣早,問吃早飯沒有。東瑗笑道:「來祖母這裡蹭頓好吃的。」
  詹媽媽笑,吩咐小丫鬟給東瑗先上早飯。
  老夫人往常這個時候也吃早飯的,今日卻沒有起來,東瑗有些擔憂看了內室一眼,詹媽媽笑著解釋:「侯爺昨日回來得晚,老夫人一直等著,子初才睡。還沒有醒呢。年紀大了,好不容易睡安穩,我沒敢喊老夫人。」
  東瑗頷首,坐在炕上喝小米粥。
  卯正三刻,老夫人才起來。看到了薛東瑗,老夫人第一眼就發現她的岫巖玉佩不見了,拉下臉來問她,玉佩去了哪裡。
  東瑗只是笑:「祖母,您放心,沒有丟,有個驚喜給您,您現在別問了……」
  老夫人一頭霧水。
  東瑗卻笑而不答。
  這就是九小姐的緩兵之計?橘紅在旁邊伺候的時候聽到了,腦袋嗡的一聲大了!九小姐自信滿滿的說,自己有法子應付,原來就是這麼個餿主意?
  橘紅不免又看了老夫人。
  老夫人居然瞇起眼睛,罵她鬼精靈:「回頭只驚不喜,祖母可是要罰你的!」
  這樣就過關了?
  橘紅有種大難不死的幸運,懸著的心落了一半。老夫人真的很喜歡九小姐啊!
  辰初,世子夫人榮氏帶著大奶奶杭氏、孫女薛風瑞、孫子薛函嘉過來了;二夫人馮氏和五小姐薛東蓉也後腳進門;三夫人蔣氏和四夫人沈氏結伴而來;五夫人帶著薛東琳、薛華逸、薛東婉、薛東姝最後才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5:12

[size=3]第九章 香消玉殞
  世子夫人打趣東瑗的話,逗得滿屋人都笑起來。
  東瑗亦淡淡抿唇笑,並不回答。只有單獨在老夫人和老侯爺跟前,她才會俏皮幾句,一大家子伯母姐妹在場,東瑗文靜靦腆。
  八面玲瓏容易招人嫉恨的,特別是她這樣受老夫人喜愛的提前下。
  沉穩內斂些總不會錯。
  「瑗姐兒孝順,反倒被你們笑!」三夫人蔣氏笑聲響亮清脆,幫東瑗解圍。一家子妯娌中,三夫人蔣氏最為潑辣。她言語爽利,行事果斷,性格直率,甚得老夫人的喜歡。
  三老爺薛子楓愛風雅韻事,彈得一手好古琴,吟詩作畫自成濃豔風格,頗有名氣。他自稱雪月居士,墨寶在市面上一字千金。可科舉時代,走上仕途需八股時文,偏偏他不愛這些。
  他在科考上很遜色,三十歲才中舉人。
  家裡不需要他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老侯爺從不苛求三老爺的學業。
  後來,三老爺索性一把火燒了四書五經,帶著貼身的小廝,南下遊歷,一走就是三年,時常有書信回來報平安。
  可隻字不提何時回盛京。
  今年六月,三房的六小姐薛東瑤出閣,嫁給禮部甄尚書的長子。三老爺得到信後,派人送來兩株南宛國的血色珊瑚,足足五尺高,兩尺長,天下罕見。三老爺還說,那是他用一副潑墨山水畫從南宛國的王爺手裡換來的,給薛東瑤做嫁妝。
  這等嫁妝,萬金難求,老侯爺很滿意,三夫人和薛東瑤臉上光彩,亦不計較三老爺趕不上參加婚禮,由世子爺操持,薛家六小姐十里紅妝嫁甄郎。
  眾人說著笑,臘八節的祭祀結束了,男人們亦紛紛到榮德閣,陪老侯爺、老夫人吃臘八粥,過臘八節。
  剛剛端上宮裡賞賜的臘八粥,外院的葛大總管帶著兩個小廝進來,手裡拎著食盒,笑道:「盛昌侯府剛剛送來的臘八粥。」
  盛昌侯府,就是盛貴妃的娘家。
  因為盛貴妃和薛貴妃地位相當,二人從進太子府就一直你爭我鬥,彼此仇恨;薛、盛兩家更怕被皇帝顧忌,一向不來往的。
  怎麼他們家突然送了臘八粥?
  薛家女眷都有些狐惑。
  葛大總管出去沒多久,又進來:「這是蕭國府送來的……」
  蕭國府,是皇后的娘家,蕭太傅的府邸。
  這下,眾人皆小聲議論紛紛,花廳嘈嘈切切。
  「先皇在時,一直對外戚有所顧忌,我們幾家才相互不往來。如今新帝踐祚,原本就是姻親,理應更加親熱,這才走動。我們家的粥也給蕭國府和盛昌侯府送去。」老侯爺見大家小聲嘀咕,便笑著高聲道。
  葛大總管道是。
  屋子裡便安靜下來。
  東瑗心念微轉。跟薛府來往密切的人家,她都清楚。想要在這個社會立足,人際關係網十分重要,通家之好有哪些人家,他們是什麼背景,有什麼喜好和忌諱,東瑗早就暗暗打聽出來,熟記心頭。
  蕭國府和盛昌侯府,跟薛家交情不深,往年也沒有收到過他們兩家送來的臘八粥。今年是怎麼了?
  不僅僅是東瑗,女人們表情各異,都在心中暗暗揣度。
  肯定跟朝廷有關。
  可朝廷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朝中政事,女人打聽便僭越了,所以薛府內宅的女人們都安分守己,不管不顧,東瑗無從打聽。她更加不敢把勢力伸到外院去,要是叫老夫人知道,懷疑她的動機,這些年培養的感情只怕會有罅隙。
  一旦有了罅隙,花百倍心思都不一定能彌補。
  感情不僅僅需要付出,亦需要機遇。
  當年東瑗能夠得老夫人喜歡,除了她的虔誠隱忍、守禮練達,還有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女薛家四小姐薛東婷正好出嫁,她膝下空虛,而其他孫女難入她的眼,東瑗正好代替了薛東婷,成為祖母跟前最得寵的。
  這樣的機遇,需要天時地利,以後想要如此湊巧就難了。
  而且感情是個奇怪的東西,倘若喜歡這個人,她的俏皮可愛,便是不諳世事的爛漫;倘若心中懷疑,便是處心積慮的做作。
  東瑗不敢做出一點讓自己後悔莫及的錯事,兢兢業業維持現在的恩寵。
  心口卻似簇了火焰,燒灼著她,令她寢食難安。
  她的玉佩,到底是丟在哪個角落,還是被昨日那位「太監」撿了去?
  想著,她的眸光便落在穿著月牙色杭綢裘襖的五老爺薛子明身上,心中微動。她的父親也每日上朝,朝中大小事務,他應該清楚吧?
  一家人團團圓圓吃了飯,便圍在老夫人的西次間分主次坐下,閒話家常。
  看著滿堂兒孫,老侯爺眉眼舒展。
  他把三歲的重長孫薛函嘉抱在懷裡,問他今年的粥好不好吃。
  薛函嘉是長房的大爺薛華靖的嫡子,是薛老侯爺這一脈的第四代。粉雕玉琢的嘉哥兒活潑又懂事,闔府上下皆喜歡。
  他眨巴著秋水般澄澈的大眼睛望薛老侯爺,奶聲奶氣道:「曾祖父,粥好吃。」
  童真的妙語,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老夫人懷裡則依偎著大爺薛華靖的嫡女,八歲的薛風瑞。比起東瑗她們姊妹,薛風瑞活得輕鬆又快樂,八歲依舊是懵懂幼兒,見曾祖父問弟弟,她亦搶著答:「曾祖父,今年的粥特別香甜……」
  大奶奶杭氏忙給她使眼色,輕聲道:「瑞姐兒,曾祖父問你弟弟呢。」就是說,大人沒有問,不要擅自插嘴。
  薛老夫人已經笑起來,捏了捏薛風瑞的臉頰:「今年的粥裡放了乳酪,只有我們瑞姐兒吃出來了。」聲音裡滿是慈愛。
  大家便附和著誇獎薛風瑞聰明,把大奶奶的話蓋了過去。
  說了會話,外院的管事說世子爺有客,請世子爺出去;然後總管事葛陶祥又進來說,蕭國公來拜訪薛老侯爺了。
  世子爺和薛老侯爺離開後,四老爺、五老爺及大爺、四爺五爺等人紛紛藉口外院有事,退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女人和孩子,氣氛輕鬆歡愉起來。
  老夫人又留他們吃飯。
  吃了飯,大家知曉老夫人中午小憩的習慣,都不敢久留。
  東瑗跟著五夫人和五房的十小姐薛東婉、十一小姐薛東姝、十二小姐薛東琳,及六爺薛華逸,去了五夫人的院子。
  姨娘們等著給五夫人請安。
  五夫人坐在東次間宴息處的臨窗大炕上,讓薛東瑗和薛東琳坐在自己下首,十二歲的六爺薛華逸抱在懷裡,薛東婉和薛東姝依次坐在挨炕的金絲楠木鋪著彈墨椅袱的太師椅上,幾位姨娘賜了錦杌,沿炕各自坐了。
  說了幾句話,五老爺從外面回來。
  五夫人就吩咐東瑗她們各自散去,不給她們在五老爺面前說話的機會,卻喊了十小姐薛東婉:「婉姐兒略站站,我有幾句話說……」
  薛東婉的生母何姨娘眼眸狂喜。
  和薛東婉同住在桃慵館的十一小姐薛東姝卻有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五老爺又留了薛東琳和薛華逸,其他人這才退出去。
  剛剛出了院門,五姨娘章氏就抿唇笑,低聲對薛東瑗道:「五爺真疼孩子,每次在夫人這裡吃飯,總是讓琳姐兒和逸哥兒陪著。自古嚴父出孝子,五爺倒也不顧忌……」
  這是在暗示東瑗,她雖然是嫡女,可是在五老爺心裡,和姨娘、庶女是一樣的地位。
  是挑撥離間嗎?
  東瑗裝作不懂,柔婉輕笑:「父親朝中事務繁忙,難得在母親這裡吃飯,自然想兒女繞膝。」
  章姨娘是前年翰林院掌院學士裴大人賞給薛子明的,今年才十九歲,明妍嫵媚,五夫人總是防著她,她的待遇不及其他幾位姨娘。
  難道她想藉著挑撥離間,把自己和她拉到一個陣營,對抗五夫人?
  東瑗好笑。
  五夫人再厲害又能如何?拾翠館的大丫鬟和管事媽媽,拿的是老夫人屋裡的月例,不與五夫人相干。
  章姨娘還想說什麼,一旁的十一小姐薛東姝就拉了東瑗:「九姐,我聽說祖父書房那塊寶硯賞了你,可是真的?」
  東瑗頷首,也感激她把章姨娘的話打斷。
  「我正好沒事,去九姐那裡討杯好茶,瞻仰瞻仰那塊寶硯。」薛東姝嬌笑,挽著東瑗的胳膊就往拾翠館去。
  東瑗的拾翠館四周種滿了翠竹,繞過兩條迴廊,便是一大片桃林,桃林的西南角有棟精緻小樓,就是薛東婉和薛東姝住的桃慵館。
  「我做了梅花酥,十一妹幫我嘗嘗味道如何。」東瑗亦親暱衝薛東姝笑,然後跟幾位姨娘見禮,就回了拾翠館。
  薛東姝的生母二姨娘眼角有了幾縷淡然笑意,然後看到身後的三姨娘和四姨娘,問道:「今日怎麼不見妍姐兒和嫻姐兒?」
  十三小姐薛東妍今年八歲,是五房的三姨娘袁氏所生;十四小姐薛東嫻五歲,五房的四姨娘宋氏所生。
  聽到二姨娘問,三姨娘口氣平淡說了句:「受了風寒,還傳染給了嫻姐兒……」
  大姨娘何氏生了十小姐薛東婉,二姨娘孔氏生了十一小姐薛東姝,她們倆都是先夫人韓氏的陪嫁丫鬟。而三姨娘和四姨娘則是五夫人楊氏的陪嫁婢女。四人兩個陣營,向來水火不容。
  見三姨娘口吻平淡,二姨娘也不太介意,笑了笑,跟著大姨娘,回了自己的住處。
  那邊,薛東姝跟東瑗說著話,卻總顯得心不在焉的。
  到了拾翠館,薛東姝笑道:「我才想起來,前段日子答應幫三伯母做雙鞋,應了臘八節後一天送過去,還有邊口的紋飾沒有繡好,改日再來叨擾九姐。」
  原本就不熟,她說去拾翠館坐坐,也是替東瑗打斷章姨娘不著邊際的閒話,東瑗自然不會強留她,笑著讓她回去慢些,這幾日還在化雪,路上濕滑。
  薛東姝道是,由自己的大丫鬟芙蓉扶著,回了桃慵館。
  當天半夜,桃慵館那邊吵鬧起來。
  東瑗亦被驚醒,看了牆上的自鳴鐘,才寅初三刻。她披著裘襖起身,讓橘香掌燈,然後吩咐小丫鬟去桃慵館看情況。
第十章 故人他行
  十小姐沒了?
  東瑗耳邊兜兜轉轉,半天都是這句話在回蕩。
  直到橘紅聲音微顫,問那小丫鬟:「十小姐……好好的,怎麼沒了?」今天跟九小姐去老夫人的榮德閣喝臘八粥還看到了十小姐,她氣色紅潤,靦腆坐在五夫人身後,不聲不響的,一如既往的賢柔乖巧,怎麼就沒了?
  一向活潑的橘香則緊緊攥住自己的胸口,有些透不過氣來。
  東瑗緩慢回神,盡量讓自己的語調不帶顫音:「還打聽出什麼了?」
  那小丫鬟搖頭,不知是冷還是怕,身子哆嗦著,斷斷續續道:「世子夫人已經在桃慵館了,榮媽媽和花忍、花燭兩位姐姐守著,誰都不讓進……我繞到後面廚房,塞給當值的小丫鬟兩個八分的銀錁子,才知道是十小姐沒了……」
  榮媽媽是世子夫人屋裡的管事媽媽,花忍和花燭是世子夫人貼身大丫鬟。
  東瑗想起下午在楊氏的屋裡,她喊十小姐薛東婉略站站時,十一小姐薛東姝那眉梢瞬間流露出的憂色。
  橘香遣了那小丫鬟下去。
  羅媽媽披了件絨襖進來,狐惑問東瑗:「小姐,桃慵館那邊吵吵鬧鬧的,要不要派個人去打聽打聽?」
  橘香眸中的震驚與哀痛尚未回轉,定定望著羅媽媽:「媽媽,十小姐沒了……」
  羅媽媽臉色大變,失措問橘香:「這年關的,十小姐怎麼就沒了?怎麼沒的?好好的小姐,我昨日去找玉佩,她還笑著問我咱們小姐最近做什麼針線,一點也看不出生病……」
  不可能是生病。
  榮媽媽和花忍、花燭是世子夫人榮氏跟前最得力的,出入就是行榮氏的令,她們擋在門口,就是世子夫人擋在門口。
  這樣怕人知道?
  東瑗明白,薛東婉是自盡的。
  似三月桃蕊嬌豔的年華,為何要自盡?對於這個庶妹,東瑗是了解的,沒什麼心機,為人憨厚單純,又有楊氏的人「照顧」她,行事除了乖巧溫順,無甚可取之處。
  因為兩人年紀相當,幼時總在一處嬉鬧,薛東婉的生母何姨娘又是韓氏忠心耿耿的丫鬟,從小貼身服侍的,東瑗和薛東婉姊妹情分深厚。後來東瑗身邊換了老夫人的人,楊氏就不准薛東婉跟東瑗太親近,兩人才少了來往。
  可兒時的交情還在的。
  薛東婉有時也來跟東瑗討教繡花寫字。
  東瑗屋裡的糕點、果子、茶葉甚至小巧可愛的擺設,薛東婉倘若喜歡,就毫不避諱開口討要。
  並不是她貪心,而是跟東瑗不客套。
  東瑗貴重的東西,她就從未張口索要過,就算一對赤金耳墜,東瑗送她,她就極力推辭不肯拿。
  這樣嬌憨的姑娘,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就沒了。
  東瑗淚珠在眼眶裡打轉,身子發軟,心口似被什麼撞了下,悶悶的疼。她扶著炕沿坐下,唇色發白。
  她來到這個世界,除了老夫人,跟誰都不太親近,唯有薛東婉因為跟這個身主的關係較好,常常不請自來。
  東瑗見她毫無壞心思,又是和自己一樣在楊氏打壓下求生存的可憐人,有了幾絲憐憫。相處久了,覺得這姑娘單純善良,很是可愛。東瑗雖然從來不跟她說掏心窩的話,卻是實實在在把她當成朋友般照拂。
  她是東瑗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同齡友人。
  東瑗又想起薛東姝的慌亂。
  下午的時候,楊氏留下薛東婉,薛東姝到底在害怕什麼?或者說,她知道了什麼?
  鎮顯侯府的姊妹中,薛東婉是個毫不起眼的。性格尚可,處世幼稚,模樣普通,才情疏漏,實在不能成為手中棋子。
  楊氏到底做了什麼,逼得薛東婉自盡?
  東瑗扶著炕沿的手越收越緊,關節咯咯作響。
  橘香見她這樣,忙端了熱茶給她。
  她一飲而盡,臉色才緩過來,眼角早已濕濡。
  羅媽媽心疼不已,拿著帕子替東瑗拭淚,柔聲安慰她:「沒事,瑗姐兒別怕,可能是誤傳。當年四爺房裡的呂姨娘上吊,也是半夜鬧,說她沒了,後來還不是救下了?還生了馨姐兒……」
  羅媽媽口中的四爺,並不是東瑗的四哥薛華勝,而是四伯,那個庶出的伯父薛子健。
  呂姨娘是薛家八小姐薛東馨的生母。
  東瑗接過帕子,自己摸了淚,對橘香和橘紅道:「吩咐下去,咱們院子燈火通明,讓丫鬟們都起來……」
  橘香和橘紅微愣。
  羅媽媽便道:「小姐,世子夫人叫人攔著,怕是不想太多人知曉,咱們歇了吧,當做不知。」
  「媽媽!」東瑗情緒鬆了幾分,人也理智了些,「桃慵館離咱們才幾步路,吵得這樣厲害,咱們怎麼可能不知道?咱們躲著裝作不知,是什麼意思?那可是我的姊妹。再說,從母親、二夫人屋裡來,要路過咱們拾翠館,咱們點了燈,免得她們手裡的宮燈太小看不清楚道兒,失足滑了……」
  裝不知,也太過於刻意,好似她們知情似的。
  倘若叫人懷疑她們知情,少不得有人打聽消息,不堪其擾,還不如堂堂正正的。
  羅媽媽微微思量,便重重頷首:「小姐說的是。」
  然後又吩咐橘香和橘紅:「我陪著小姐,你們倆去桃慵館,看看可需要幫忙。要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橘香和橘紅道是,轉身出去了。
  羅媽媽勸東瑗到床上躺著,別凍壞了自己。
  東瑗才驚覺自己袖底的手凍得有些僵硬。
  她回房躺下,見羅媽媽依偎在床邊的榻上,亦眉目緊鎖,惆悵不已,不時側耳傾聽外面的腳步聲,便知道她也心緒難寧。
  大約兩刻鐘,五夫人趕去了桃慵館,然後是二夫人。
  半個時辰後,桃慵館有呼天搶地的哭聲,似五夫人那尖銳的嗓子,東瑗的心瞬間沉落,彷彿跌入萬丈深淵。
  她的眼淚簌簌滾落。
  沒有意外,薛東婉是真的沒了。
  小丫鬟回來,嚇得哆哆嗦嗦:「九小姐,十小姐沒了。」[/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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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十一章 風波前兆
  橘紅和橘香看桃慵館打聽情況,卻到酉初二刻才回來。
  不僅僅是她們,身後還跟著世子夫人身邊的榮媽媽。
  因為老夫人喜歡東瑗,世子夫人向來對東瑗客氣有加,榮媽媽是世子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察言觀色功夫爐火純青,見到東瑗,一向恭敬謙卑。
  而此刻,榮媽媽眼梢暗噙幾縷嚴厲,對東瑗道:「九小姐,十小姐丟了支赤手棲鳳瓔珞手鐲,屋裡的丫鬟怕擔事,一股腦兒嚷了起來,非要搜搜十一小姐房裡的大小丫鬟,結果卻在玉桂櫃子裡找出來,鬧得不可開交,吵著您歇息了吧?」
  玉桂,是十小姐薛東婉的貼身丫鬟。搜旁人的櫃子,最後賊卻是自己人,這是個可以吵鬧的絕好理由。
  東瑗垂眸,掩飾眼底的哀痛與憤然。
  簪纓望族,未出閣的女兒自盡,傷家族的聲譽和體面,薛東婉的死,需要瞞下來。
  那個可憐的女孩子,連命赴黃泉都不能光明正大入土為安。
  東瑗藏在袖底的手攥得緊緊的,情緒好半天才平復,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吵得那樣厲害,我叫了一個小丫鬟去打聽,說什麼十姐沒了,嚇得我都亂了,還讓橘香和橘紅去看看能不能幫忙。原來是為了支手鐲,十妹和十一妹太胡鬧了。辛苦媽媽走一趟。」
  榮媽媽微訝,目露幾縷欣賞,還以為要認真勸說一番九小姐才能明白世子夫人的用意,誰知道三言兩語,她就懂了。
  這個九小姐,果然是絕頂聰明的。她說那番話的時候,眼眸都在打顫,分明就是明白怎麼回事,卻能顧全大局。這樣小的年紀,就是這般通透伶俐,家裡的姑娘們無幾人能及。
  既然九小姐心中有數,那世子夫人交代的那些話,榮媽媽就沒有必要再說了。
  她恢復了以往在東瑗面前的恭謙:「您這裡燈光通明,一夜沒睡好吧?您再歇會兒,老夫人那裡,我們夫人馬上要去回話,順便也替您回一聲,今早就不用去請安了。」
  老夫人只怕有事要處理,不方便讓東瑗去。
  東瑗心中明白,便勉強扯了笑容:「辛苦媽媽了,替我多謝大伯母。我一夜沒怎麼闔眼,臉蒼白得像紙糊的,祖母瞧了又該擔心。我晚些時候再去看祖母。」
  榮媽媽道是,恭恭敬敬給東瑗行禮,才回了桃慵館。
  辰初三刻,晨曦薄霧裡,一輪驕陽冉冉東升,灑在金色碎芒,桃慵館終於恢復了安靜,世子夫人和家裡的長輩紛紛各自回房。
  「……我們還沒有進桃慵館的大門,就被世子夫人跟前的海棠姐姐請到了桃慵館的抱廈裡,世子夫人屋裡的大丫鬟海桐守在那裡,眉目冷峻。不僅僅有我們,還有二夫人跟前的松霞、明霞,三夫人跟前的珍珠、紫珠,四夫人跟前的翠兒、喜兒。二夫人跟前的松霞小聲嘀咕了一句,海桐立馬就說,『姑娘們都安靜些吧,仔細禍從口出。』大家心裡都明白,誰也不敢說話,直到剛剛,世子夫人身邊的花忍、花燭、海棠,榮媽媽都來了,分別送我們回屋。夫人們早就走了……」橘香坐在東瑗床前的錦杌上,小聲跟她說著桃慵館的情況。
  東瑗頷首,說了句她知道了。
  不僅僅是他們屋裡的,就連幾位夫人屋裡的大丫鬟都要瞞著,像世子夫人榮氏一貫的手法。
  橘紅手裡捧著紅漆描金托盤進來,橘香起身幫她擺飯。臨窗的炕几上,布著青花碗碟,小半碗江米粥,一碟胭脂鴨信伴醬黃瓜,一碟糟蒸鵝脯,一碟酸筍,一碟甜醬黃瓜,一碟醬蘿蔔。
  橘紅服侍東瑗用早飯,見東瑗看了幾眼炕几上的菜,就解釋道:「昨夜鬧起來,廚房沒人管著,爐子的火半夜滅了。現起的爐灶,只有這些東西,小姐將就些。」
  東瑗沒有胃口,看著這些東西更加不想吃。可想到接下來肯定有一場風波,她需要健康的體魄和充足的精力,就在醬黃瓜和醬蘿蔔的扮佐下,努力嚥了幾口,然後讓橘香橘紅服侍她躺下,她要再睡一會兒。
  薛東婉離去帶給她的悲傷應該快些過去,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她的玉佩危機尚未解除;她屋子離桃慵館近,哪怕瞞得再緊都有風聲傳來,肯定有丫鬟要被換掉,來震懾眾人,令拾翠館的丫鬟們緘默。
  她要主動些,放誰留誰還是主動提出來,免得老夫人不知情況,胡亂把她屋裡的建構打亂,她又要重新安排一番。
  因為她派了人去看情況,又點燈照明,她自己不會是薛東婉死因的知情者,她是安全的。
  羅媽媽在外面吃了飯進來,替她掖了掖被角,柔聲安慰她:「瑗姐兒別怕,媽媽和橘紅、橘香都在外間……」
  然後替她放下綠紗床幔,繡百碟穿花的幔帳阻隔了視線,床榻內一片昏暗。
  東瑗朦朦朧朧中,耳邊竟然有薛東婉清脆又純淨的聲音喊她:「九姐,九姐,您聞這梔子花香不香……」
  一個激靈,她猛然驚醒。
  後背有薄薄一層汗,屋子裡青銅鏨銀鼎燒得太旺,被子又厚,她浮躁中虛熱難耐。
  東瑗喊了橘香和橘紅進來,問什麼時辰了。
  卻是羅媽媽和橘香進來,說巳正一刻了。
  東瑗微微喘氣,道:「開半扇窗戶,我悶得透不過氣來。」
  羅媽媽把羅帳用金鉤懸掛,見東瑗一腦門子汗,心疼的喊了瑗姐兒,然後吩咐橘香:「叫廚房端些熱水來,給小姐擦擦身子。」
  然後起身從櫃子裡尋出一把絹繡團扇,替東瑗扇風,柔聲勸她:「外面天寒地凍,剛剛醒有些熱,回頭吹了寒風,鐵打的人也經不住,媽媽替你扇扇……」
  縷縷清風在團扇晃動下迎面襲來,有些許清涼,東瑗感覺自己呼吸順暢了很多。
  小丫鬟打了熱水來,橘香端進內室,擰了帕子給東瑗擦拭身子。
  「橘紅呢?」換好了衣裳,東瑗才發覺橘紅不在屋裡,不免問道。
  「前幾日老夫人屋裡的紫鳶姐姐問她借花樣子,她沒描好。今日好了,她送過去了……」橘香聲音故意微低。
  東瑗心中一凜,怫然作色:「誰讓她去的?快叫了回來!」
  羅媽媽和橘香鮮少見東瑗發火,一時間面面相覷。
  門外便傳來女子低沉輕微的腳步聲,橘紅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鬢角微亂,臉上卻帶著焦急。
  一進來,發覺東瑗後背筆挺,臉色輕攏薄霜,她微怔,聲音囁囁嚅嚅叫了聲小姐。
第十二章 訓僕
  「你做什麼去了?」東瑗聲音不見了以往的溫和,冷銳低沉,眼眸亦輕攏霜色,把橘紅嚇住。
  她不安朝羅媽媽和橘香望去,只見她二人亦被東瑗莫名的怒火震懾,表情既失措又茫然。
  橘紅垂眸,聲音更加低了:「我……我給紫鳶送花樣子,她前段日子就問我討了,一直沒得空,昨日才畫好……」
  「你早不送晚不送,為何今天去送?」東瑗咄咄詰問,眸子不見了往常的平靜。她有怒意,更多擔憂。
  橘紅這下慌了。
  羅媽媽搶在橘紅前頭開口:「瑗姐兒,是我叫橘紅去瞧瞧的。辰正二刻,幾個粗使的婆子抬了頂翠幄青綢轎子,拎了好幾個包袱走了,說送十小姐去靖遠庵靜養……辰末巳初,又叫了十一小姐去榮德閣。昨夜明明說十小姐沒了,如今又說去靜養;而且這年關將近,沒有道理送姑娘出去的。十一小姐被老夫人叫去後,十一小姐的乳娘金媽媽就給桃慵館落鑰,這青天白日的,怎麼關門的?我們都糊塗了……紫鳶跟橘紅要好,我們合計,去探探口風,到底怎麼回事……」
  東瑗深吸一口氣,輕垂纖濃羽睫,才把情緒斂去。
  「你們說,為何世子夫人要擋在門口,封鎖消息?」好半晌,東瑗才口吻平靜問羅媽媽和橘紅、橘香,絲毫看不出她剛剛雷霆大怒的痕跡。
  見東瑗忽而暴怒,忽而又若無其事,羅媽媽等人心中都打鼓。
  橘香天真些,她道:「不想別人知道桃慵館發生了何事?」
  東瑗聽了,微微頷首,眉梢卻沒有半縷笑意:「那為何十一小姐走後,金媽媽就鎖了桃慵館的門?」
  橘香啞然,這太簡單了,不想人進去桃慵館啊。這麼簡單的問題東瑗還問,反而讓橘香不敢答。
  橘紅則試探答道:「不想旁人去桃慵館打聽事情,又不想得罪人?」
  倘若是夫人小姐們派人來,世子夫人不在,金媽媽等人可不敢傲氣把人拒之門外,所以乾脆鎖了門。
  「不錯!」東瑗道,「昨晚攔著你們,是世子夫人不想事情被別人知道;十小姐送走,十一小姐去了老夫人那裡,金媽媽敢白天鎖門,是老夫人的意思。昨晚發生了什麼事,老夫人不想任何人知道!」
  橘香和橘紅聽了,居然頷首贊同。
  羅媽媽卻後背一涼,她驚呼一聲,抓住了東瑗的手:「既然不想旁人知道,那橘紅去打聽情況的事……」
  她終於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橘紅和橘香聽到羅媽媽的話,都微微一愣,而後,兩人才各自變了顏色。
  「老夫人那麼厲害的人,又防的這樣嚴,自然知道誰去了榮德閣打探消息。她一定以為,是小姐派人去打聽的……」橘紅臉色煞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怎麼辦?我連累小姐了……」
  東瑗也歎氣,丫鬟們擅自做主,雖然是好心,卻真的害死她了!
  老夫人是多麼精明的人,橘紅都知道。很多事她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計較。而這次卻是大事,是東瑗不應該打聽的。
  偏偏她的丫鬟就去了。
  她不清楚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是不是在老夫人心中大打折扣,甚至化為烏有。
  她的玉佩尚未找到,倘若真的是被那個「小太監」撿了,老夫人誤會她心思深沉,行為不檢點,害得家族蒙羞,從此對她心灰意冷,不管不顧,她的未來一片昏暗。
  這是最壞的結果了!
  這麼多年,東瑗雖感激老夫人對她的溺愛,卻從未奢望這份溺愛會長久。她總擔心有一日,這份喜愛在她最危急的時候轟然倒塌。
  她處事謹慎小心,卻忘了自己對身邊的人太過於相信與寬容,她們又不知道輕重,擅自做主了!
  東瑗微微闔眼,有些疲憊,橘紅、橘香甚至羅媽媽,再也由不得她捨不得了。
  羅媽媽鬆開緊攥著東瑗的手,見她神色有些失落灰冷,頓時老淚縱痕:「瑗姐兒,是媽媽連累你了!倘若老夫人怪罪,媽媽領去,瑗姐兒……」
  東瑗聽著這話,眼眸有些濕。
  五年來,羅媽媽溫柔和順,恭敬用心照顧她,像主子一般敬重她,像女兒一樣疼愛她,讓她這個身處異世的孤魂有些許溫暖;橘紅似姐姐般體貼,她話不多,性子和軟;橘香則大膽活潑,言辭潑辣生動,常常逗得眾人捧腹。
  她們也許不是很順手的下屬,卻是最衷心的陪伴,她捨不得。
  橘香和橘紅也跟著羅媽媽哭了。
  東瑗強打起精神,笑道:「沒事,沒事……出了這麼大的事,咱們去打聽情況也是情理當中,老夫人那麼疼我,只怕不會怪罪。媽媽別自責,你們都別哭了……」
  「瑗姐兒,你又哄我們……」羅媽媽用帕子拭淚,卻目光帶著期盼望向東瑗。
  老夫人是疼愛她,可此刻正在氣頭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羅媽媽和橘紅、橘香已經沒了主見,她還能說什麼?
  她又笑著重複強調幾遍沒事了,羅媽媽和橘香橘紅才停止了哭。
  「你走了趟榮德閣,惹了這麼多事,可打聽出什麼?」東瑗說笑,捧起炕几上的青花瓷茶盞,輕輕撩撥浮葉,氤氳茶水蒸的她眼眸迷離,唯有旖旎笑意,不見雷霆震怒。
  橘紅亦顧不上自責,臉色微斂:「不十分清楚,卻聽到十一小姐沒說幾句話就哭了。還聽到她好幾次說九姐姐……」
  東瑗手裡的茶杯微頓。
  怎麼還扯上了她?難道是楊氏用她來挑撥薛東婉自盡的?
  橘香和羅媽媽同樣擔憂望著東瑗。
  東瑗笑了笑:「哭著還能聽到說九姐姐?十有八九是丫鬟們聽差了……」
  羅媽媽等人並沒有因為她這樣的解釋而臉色好轉。
  東瑗又轉移話題,她想起自己先前的打算,便放下茶盞,清了清嗓子,開誠布公道:「不管桃慵館發生了何事,老夫人是不想任何人知道的……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早就不管家裡的事,最後肯定是世子夫人善後。咱們拾翠館離桃慵館近,哪怕藏在再緊,都免不得被咱們的人聽到風聲,咱們院子自然要整治一番,才能震懾下面粗使的丫鬟婆子,不讓他們亂嚼舌根……」
  羅媽媽、橘紅、橘香微緩的臉色又緊繃起來。
  「依著世子夫人辦事的慣例,要震懾下面的,自然要動你們三個……」東瑗聲音平靜安祥,「咱們合計合計,如何能如了世子夫人的意,又不至於亂了咱們的陣腳……」
  橘紅臉色灰白,早已僵在那裡。
  橘香不安看著東瑗,又看了羅媽媽。
  此刻,羅媽媽倒沒有慌亂。
  「瑗姐兒,我們都聽您的安排!」羅媽媽鎮定望著東瑗,語氣肯定裡帶著相信與堅定。
  橘紅回過神,聲音蒼白裡帶著哀求:「我也聽小姐的……」
  橘香亦重重點頭。
  東瑗微微舒了口氣,讓她們去遣了外間服侍的小丫鬟,放下內室的氈簾,幾個人小聲說話。[/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5:13

[size=3]第十三章 風流示弱
  東瑗這邊主僕四人小聲謀算,住在錦祿閣的楊氏亦坐立不安,等五老爺薛子明下朝歸來。
  卻遲遲不見身影,她冒著寒風,在五階丹墀不停來回踱步。
  她站在門口裡,一屋子丫鬟婆子皆不敢進屋,凍得瑟瑟發抖。
  楊媽媽看不過眼,拿了件五彩緙絲灰鼠裘披風,一邊替她披上,一邊柔聲勸道:「夫人,您進屋等五爺吧!天寒地凍的,您凍壞了,五爺又該擔心了。」
  楊氏蹙眉,推開楊媽媽的手,極目遠眺,始終不見五爺,她嘟囔著抱怨:「平日這個時候早回了,今日是怎麼了?」
  她頭上那支伽楠香嵌金絲鏤空花卉蝙蝠簪在她步履見搖曳生輝,蝙蝠通體黃金閃耀,日光一照,金光熠熠,富貴濃麗,襯托楊氏原本白皙豐腴的臉頰越發光彩奪目。
  只是唇色凍得發烏,給她白皙凝脂臉龐添了一抹刻薄。
  楊媽媽見自己勸說不了,又給一旁的碧桃使眼色。楊氏屋裡四個大丫鬟,屬碧桃最機靈。
  碧桃會意,上前接過楊媽媽手中的五彩緙絲披風,輕輕走到五夫人跟前:「夫人,這麼冷的天,您披風都不穿,要是讓十二小姐和六少爺瞧見了,肯定有樣學樣……您要是凍著了,誰疼惜我們十二小姐和六少爺?再急也不能不顧身子啊!」
  楊氏聽了,不再推開碧桃,任由她幫自己繫好披風。
  見楊氏聽得進去,碧桃就衝楊媽媽努努嘴,然後指了指楊氏的手。
  楊媽媽心中明白,輕輕點頭,轉身進了屋子。
  須臾,楊媽媽抱了只鏨銀點翠蝴蝶鬧春紋飾嵌藍色寶石的手爐出來,交到碧桃手裡。
  碧桃輕輕把手爐靠近楊氏的手邊,笑道:「夫人,您暖暖手……」
  暖流便順著衣襟外肌膚傳到楊氏心頭,她才驚覺手凍得發僵,便順勢把手爐抱在懷裡,回頭問碧桃:「派人去問了沒有,五爺怎麼還沒有回來?老侯爺和世子爺呢,他們回來沒有……」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腳步聲,粗使婆子忙開門。
  薛家五老爺薛子明剛剛踏進錦祿閣,有些吃驚。一屋子大小丫鬟、婆子全部站在屋簷下,個個凍得身子微縮,臉頰紫紅。
  而最顯眼的,還是他的夫人楊氏。
  她穿了件翠玉色福壽如意紋嵌折枝海棠紋交領長襖,披著五彩緙絲灰鼠裘披風,寶藍色竹子喜鵲雙喜臨梅暗地織金湘裙,冬日稀薄日光裡,衣衫璀璨閃耀,華美異常。
  頭上那支伽楠香嵌金絲鏤空花卉蝙蝠簪更是灼目絢麗,耳朵墜著一對鑲貓睛石金蝶耳墜,墜子隨風款擺,五彩光芒四濺,宛如神女般美麗奢華。
  倘若沒有記錯,這些都是楊氏陪嫁的衣裳首飾。
  怎麼了?
  臘八節過了,她穿的這樣貴重華麗,又把自己陪嫁壓箱底的首飾拿了出來,這是要做什麼?
  五老爺微訝,腳步不由頓住。
  楊氏卻轉眸瞧見了丈夫,飛奔而來,眼眸閃爍著晶瑩淚珠:「五爺,您可回來了……」
  雨花石小徑早已打掃乾淨,沒有淤泥與殘雪,可酷寒冬日露華重,小徑被重霜覆蓋,雖掃去,依舊濕滑,楊氏穿著蔥綠色雙粱繡花鞋,差點滑了。
  楊媽媽和碧桃碧柳眼疾手快,搶先一步扶住了她。
  薛子明亦快步上前,蹙眉疑惑問道:「好好的,全部站在外面做什麼?」
  楊氏回神,不再說什麼,給五爺福身行禮,請了他進屋。
  垂了防寒簾幕的東次間暖流陣陣,薛子明只覺身子倏然輕了不少。
  「您先去更衣……」楊氏勉強笑著,見薛子明狐疑打量她,她心中突突的跳,推他去淨房。
  薛子明滿頭霧水,卻還是先去了淨房。
  等他出來,換了家常的藍墨色繡柿子如意頭紋葛雲綢長襖,帶了支白玉盤螭簪。
  楊氏忙請他往炕上坐,親手斟茶遞到薛子明手邊。
  薛子明端起浮雕仙人乘風的官窯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龍井清冽香味徜徉唇齒間,他微微吸了口氣,感覺周身都舒坦輕鬆。
  楊氏已經遣了屋裡服侍的眾人,眼角一紅,滾滾似米珠的眼淚便沿著白皙凝脂般臉頰滑落。
  薛子明又是一詫,柔聲問她:「怎麼哭了?」
  「五爺,我要回娘家……」楊氏用帕子拭淚,聲音哽咽不清,「您跟我一塊去同娘說說,讓我回娘家住些日子……」
  薛子明蹙眉,臘月裡就是年關了,這個時候回娘家做什麼?這不合規矩的。可瞧著妻子哭得梨花帶雨,又心口發軟,
  「好好好!」薛子明滿口應承,溺愛的哄著楊氏,「不就是回娘家?我幫你跟娘說去。大嫂管家,你又沒事,回去住住無妨。」
  「您不知道,您都不知道……」楊氏哭得越發傷心,「五爺,家裡出事了……婉姐兒,婉姐兒她沒了!」
  薛子明聽清了「婉姐兒沒了」,只覺得腦袋似被什麼擊中,嗡嗡作響。昨夜他睡得迷糊,好像聽到楊氏身邊的碧桃喊楊氏起身,說什麼十小姐和十一小姐拌嘴。
  而後楊氏一直未歸,他就去上朝了,心想著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拌嘴吵架太過於平常,又是內宅之事,不用他操心,不曾放在心上。
  「你好好說話,婉姐兒怎麼沒的?」薛子明聲音不由發緊,臉色瞬間緊繃著,眼眸簇火望著楊氏。
  楊氏不敢再啼哭,抽抽噎噎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薛子明:「……妾身到的時候,婉姐兒已經嚥氣了。她睡前把丫鬟婆子們都遣了出去,然後就用白綾上吊。半夜屋裡的窗牖被風挪開了,呼啦啦響,才吵醒了睡在外間的丫鬟玉桂,敲了半天門都不見人答,點燈進去,就……」
  說罷,她忍不住俯在織金重錦引枕上,嗚嗚哭起來。
  薛子明臉色紫漲,額角有青筋暴突,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五爺,婉姐兒原本好好的,昨日我留她說話,她回去就把自己的金銀首飾衣裳全部賞了丫鬟,半夜就……五爺,當時您也在屋裡,妾身什麼都沒有說……可保不齊有心人滿口胡嚼。五爺,妾身帶著琳姐兒和逸哥兒回建衡伯府住些日子。妾身什麼閒話都不怕,可不能連累了琳姐兒和逸哥兒……」
  薛子明回神,定定瞧著楊氏。
  好半晌,他倏然站起身,臉色鐵青望著楊氏:「你什麼都沒有說?你說了蕭國府的事,還說了蕭國府那個嗜血成性的五少爺!我還納悶,好好的,你怎麼說起那個混帳醃臢東西來!原來你……你說,你私下裡是不是還跟婉姐兒說了什麼!」
  語氣十分嚴峻,口吻帶著雷霆暴怒。
  楊氏的心卻遽然間安定下來,她就等薛子明問這話了!
第十四章 極度信任
  「五爺!」丈夫的暴怒並沒有讓楊氏軟弱懼怕,她猛然拔高了音量,腮邊噙淚,卻眼眸鋒利望著薛子明。
  哭過的眼眸光芒更甚,薛子明的氣焰突然就矮了一截。
  他怒焰未滅,卻不再如剛剛的洶湧,梗著脖子道:「婉姐兒沒病沒災,就這樣沒了,你叫我怎麼不難過?」
  他難過,說話自然就會很衝。
  「您難過,妾身不難過?」楊氏見薛子明略微鬆懈幾分,亦不再強悍,眼眸柔和淒婉,「那是妾身從小養大的孩子……」
  說罷,又哽咽難成聲。
  薛子明怔怔望著楊氏,半晌才重重歎了口氣,怒焰終於消了八成。他想起薛東婉那乖順的模樣,心中有抽搐般的疼。
  「五爺,妾身嫁到鎮顯侯府,整整十四年。這十四年,妾身自認無德操,卻不失為人子女、為人妻妾、為人父母的品行。對公婆叔伯妯娌小姑,妾身恭謙孝順,和睦謙讓;對五爺,妾身恪守婦道,教養子女,管治內宅,家裡姑娘姨娘從未做過損五爺顏面之事;對孩子們,妾身嘔心瀝血,盡心撫養,一個個都養大成人,舉止得體,溫和嫻靜。妾身自問對得起薛家,對得起五爺!可五爺……」她說到最後,泣不成聲,「五爺居然懷疑妾身謀害薛家子嗣!」
  薛子明聽著她的哭訴,最後幾分怒焰亦消。
  這些年,楊氏的確無大的過失。
  他屋裡很少出事,姨娘們溫順恭敬,十姑娘薛東婉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乖巧嫻靜,十二姑娘薛東琳活潑可愛,兒子薛華逸聰明知禮,除了長得像韓氏的九姑娘薛東瑗讓他不喜,其他的孩子們,薛子明都很疼愛。
  這一切都是楊氏持家有方。
  想想大嫂,行事果決殺伐,以至於大哥有些懼內,房裡只有兩位老姨娘,毫無閨房樂趣;二哥早逝,三哥叛逆,四哥是庶出,兄弟裡只有他房裡最和睦。
  他也是盡享嬌妻美妾、兒女成群。
  這都是楊氏的功勞。
  他歎氣,安慰楊氏:「你別哭了,剛剛是我言辭不思量,惹你傷心。」
  楊氏用帕子捂住臉,佯裝哭泣,唇角露出幾分鬆懈與得意。丈夫肯相信她,在婆婆面前幫她說話,婆婆又是要體面的,不會駁了兒子的話,更加不會管兒子房裡的事,薛東婉的死又瞞了下來,這件事應該很快就會過去的。
  想起薛東婉,楊氏眼眸瞬間陰鷲狠辣:真是個沒用的,只不過嚇唬她幾句,居然尋死!
  還一下子就真的死了!
  多少人自殺未遂,偏偏她就死了,想想都晦氣。
  薛子明見楊氏依舊在哭,聲音更加柔和:「你不是要回娘家住些日子?我陪你去跟娘說,就說你傷心過度,在家裡觸景傷情,想去建衡伯府小住半個月。」
  然後又想起薛東婉,薛子明心口猛然被撞了下,悶悶的發疼。
  她到底為何上吊?
  上次她還柔聲細語跟薛子明說:「爹,我替您做兩雙鞋過年穿,您喜歡雙粱墨色貢緞鞋面的,還是青灰色綢布鞋面?」
  楊氏回眸,見薛子明依舊眉梢暗淡,知道他還在傷心,心中不滿。一個庶女而已,到底有什麼好傷心的?
  他還有琳姐兒呢!
  「五爺,我們現在去和娘說……」楊氏抹了淚,眼眸含著期盼與哀痛望著薛子明。
  薛子明頷首。
  楊氏叫了碧桃、碧柳打水來服侍她淨面,重新勻了水粉,把臉頰抹得粉白,顯得很虛弱,才起身跟薛子明去老夫人的榮德閣。
  前段日子一直下雪,最近幾日都是難得的好天氣。
  快到拾翠館,遠遠便瞧著那叢翠竹迎風搖曳,深綠濃翠,生機盎然,為酷寒冬日添了幾抹活力。
  碧蔭叢裡,有個穿著石青色羽緞披風的曼妙身影,由一個穿銀紅綾襖的丫鬟攙扶著,繞過拾翠館門前小徑,往薛府正東發生折去,身姿婀娜嬌媚。
  是薛東瑗和她的貼身丫鬟橘紅。
  往正東方向,是通往世子夫人元豐閣的方向。
  楊氏腳步微頓,瞇起眼睛打量薛東瑗的背影,心中隱隱猜測,她此刻去找世子夫人,是做什麼?
  難道跟昨晚薛東婉的死有關?
  可薛東婉的死瞞了下來,除了家中長輩,小輩應該不知。
  直到身邊的薛子明一聲冷哼,楊氏才回神。只見薛子明亦望著薛東瑗遠去的方向,眼眸陰寒。
  「五爺?」楊氏柔婉喊他。
  薛子明嗯了一聲,繼續舉步往前走,對楊氏道:「回頭我稟了娘,把瑗姐兒還給你照顧。她長得那副德行,將來遺留了韓氏的操守,一家子跟著丟臉!」
  語氣很嚴峻,對韓氏充滿了怒意與憎恨。
  都這麼多年了,薛子明依舊不能釋懷。
  「妾身不敢!」楊氏急道,「五爺,婉姐兒才……您別惹娘生氣,娘最喜歡瑗姐兒……」
  薛子明重重冷哼一聲:「天成的諂媚模樣,早些年就該送去庵裡!」
  卻不再提讓楊氏重新照顧薛東瑗的話,楊氏鬆了口氣。
  她可不想為了薛東瑗得罪老夫人,只要能把薛東婉的事處理乾淨,她此前心頭大患就解決了。至於薛東瑗,她已經不抱希望,想收拾她可不容易,只求她趕緊嫁了,別在家裡擋琳姐兒的道。
  榮德閣的內臥,牆角臘梅傲然盛綻,幽香浮動,滿屋子濃郁梅香。
  臨窗炕上,老夫人斜倚著織金點翠萬壽無疆引枕假寐,聽詹媽媽說著話兒。
  剛剛把失了分寸的薛東姝安頓在自己的暖閣裡,老夫人很疲憊,詹媽媽見她這樣,說著話兒就頓住了。
  老夫人微微睜眼:「怎麼不說了?」
  詹媽媽陪著笑臉:「您歇歇吧?」
  「我沒事,回頭再歇,你說你的……」老夫人衝她擺手,聲音很低沉,沒什麼力氣。
  詹媽媽知道老夫人的脾氣,不敢忤逆她,依舊說著剛剛的話題:「四夫人身邊的翠兒來見了寶巾,五小姐身邊的銀杏見了寶綠,九小姐身邊的橘紅見了紫鳶……」
  老夫人睜眼,道:「你去打聽打聽,橘紅來的時候,瑗姐兒在做什麼。」
  詹媽媽微愣,問道:「那四夫人和五小姐?」
  「不用。」老夫人輕聲道,「我要瞧瞧,瑗姐兒屋裡是誰在當家!」
  詹媽媽有些莫名其妙,卻轉身去吩咐綠浮去打聽。
  她轉身回來,坐到老夫人身邊,替她捶腿,老夫人微闔著眼簾,好似睡熟了。
  綠浮打聽了回來,撩起氈簾見老夫人睡了,就衝詹媽媽招手。詹媽媽準備躡手躡腳走出去,老夫人就輕聲道:「我沒睡,就是闔眼歇會。綠浮,你過來說話……」
  綠浮道是,走到炕前,細聲把打聽的情況告訴了老夫人:「昨夜沒睡,辰初吃了飯,九小姐一直睡到巳正一刻才醒……」
  老夫人的眼眸便露出幾絲欣慰,擺手讓綠浮出去。
  「我自己養大的孩子,我最知道!」老夫人神色有了幾縷明朗,「瑗姐兒是極聰明的,又是在我屋裡養大,了解我的脾氣。昨夜鬧起來,她住的那麼近,自然明白。這種風口上,她斷乎不會派人來打聽消息,定是丫鬟婆子自作主張。」
  詹媽媽連連頷首,順著老夫人的意思。心中卻想,倘若是別的孫女,老夫人只怕不會這樣想,她真的是疼愛極了九小姐。
  「她屋裡的橘紅、橘香都快十八了吧?該放過去配人了……」老夫人低聲絮叨著,「羅媽媽的男人在田莊上,她有個九歲的丫頭也在莊子上長大,不如讓她出去,換了她的女兒進來……」
  詹媽媽一一記下。
  「上次那個頂了寶巾一天缺的小丫頭,叫什麼來著?模樣好看,口齒伶俐,人也機靈……你再去叫來我瞧瞧……」老夫人想起來,就一刻也等不得。她是想找點事做,來壓抑心口的疼痛。
  婉姐兒……
  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婉姐兒那乖巧的模樣,上次給她送了兩雙鞋,繡活精緻,家裡的姑娘都不及。
  就這樣沒了。
  詹媽媽知道老夫人說的是薔薇,帳房莫管事的女兒,生的伶俐機敏,在老夫人屋裡做二等丫鬟。
  上次寶巾生病,她頂了一天缺,老夫人對她印象很深刻,總說這孩子模樣好。
  那次,詹媽媽覺得薔薇肯定要留給九小姐做陪嫁的……
  那樣精緻的眉眼,最適合做通房丫鬟;可又生的口齒伶俐,機敏勤快,大約只有九小姐那樣聰慧的人能降服她。
  詹媽媽領了薔薇進來,才進東次間,寶巾就衝她擺手,指了指內臥:「五爺和五夫人來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26

[size=3]第十五章 老夫人發怒
  詹媽媽領著薔薇斜坐在東次間的炕上,低聲問她老子、娘最近可好。
  薔薇的爹是帳房的管事,姓莫,為人老實又細心,十幾年兢兢業業,從小小帳簿做到了帳房的總管事;她娘在廚房做二等管事婆子,活絡熱情,她男人又體面,廚房上上下下都買她的帳。
  薔薇見詹媽媽聲音很輕,亦壓低了嗓子,柔聲說都好,勞媽媽掛念等語。
  正說著話兒,外間的小丫鬟撩起簾子,低聲喊了聲「世子夫人來了」,詹媽媽忙下炕,親自迎接。
  來的不僅僅是世子夫人,還有九小姐薛東瑗。
  詹媽媽屈膝給兩人行禮,東瑗就扶起詹媽媽。見屋內靜悄悄的,她的聲音更加柔和婉約:「父親和母親在祖母跟前說話?」
  詹媽媽就輕微頷首,然後請世子夫人和東瑗炕上坐,親自拉過板牆西邊立著的墨綠色掐金絲折枝海棠靠背給二人。
  寶綠吩咐小丫鬟上茶。
  東瑗和榮氏靜靜喝茶,都側耳聽內室的動靜。
  「……媳婦沒有……媳婦只是想風風光光回娘家,不丟薛家的臉……」倏然,聽到噗通一聲膝蓋清脆跪在內室的地面上,楊氏的哭聲透過厚厚氈簾,傳了出來。
  寶巾、寶綠彼此對視一眼,忙招呼服侍的大小丫鬟全部退出去,只餘世子夫人榮氏和東瑗在東次間,詹媽媽在旁邊服侍。
  「起來吧!」老夫人的聲音遽然拔高,外面聽得一清二楚,「我說了一句,你就又哭又磕頭,倘若傷了,建衡伯夫人還為我這個老太婆虐待兒媳!」
  東瑗、榮氏和詹媽媽都聽得一頭霧水。
  而後又有楊氏抽噎的哭聲。
  「娘……」薛子明聲音帶著祈求。
  他剛剛開口,叫了一聲娘,老夫人立馬蓋住他的話頭:「小五,娘懷胎十月把你撫養成人,你偏袒屋裡人,娘不怪你。可咱們母子總有些情分吧。你倒是說說,娘的孫女剛剛歿了,你媳婦作為嫡母,衣著華貴,娘說了句怎麼穿得這樣隆重,她就又哭又磕頭。小五,今日你在場,你說說,娘這句話說重了沒有,值得她這樣小心害怕嗎?」
  這話聽在耳裡,十分悲涼,亦十分驚心。
  提起薛東婉,老夫人都沒有說五爺「你的女兒」,而是說「娘的孫女」,她很傷心吧?
  老夫人字字嚴厲,是在指責五爺沒有人倫。他的女兒剛剛去世,妻子衣著華美,好似慶祝般,他亦不計較,沒有做父親的仁愛;娘親剛剛說了他媳婦一句,他立馬開口維護,沒有做兒子的孝順。
  不孝不仁的人,在這個時空是被人唾棄的。
  五年來,家裡也發生了些大大小小的事,可東瑗第一次聽到老夫人說這麼刻薄的話!
  那麼,薛東婉的死,十有八九跟楊氏有關。想到這些,東瑗的手便緊緊攥住了靠背的一角,紫色的濃郁流蘇從她指縫間傾瀉,越發顯得青蔥十指修長瑩潤,卻單薄無力。
  東瑗的心像被針扎般的疼痛,好不容易深埋起來的傷痛又忍不住浮起。她恨的,恨楊氏貪心不足,薛東婉謹言慎行,絲毫不觸犯她和薛東琳的利益,還是被她害死。
  老夫人的話,薛子明自然亦聽得明白,他臉色大變,立馬跪下:「娘……」
  別的話再也不敢說了,只聽見重重的磕頭聲。
  突然,一聲清脆瓷器崩裂,茶盞砸向了地面,老夫人的嗓音又拔高了一成:「磕頭做什麼!娘又說了你什麼,嚇得你磕頭!」
  空氣凝滯,屋裡屋外的人全部凝神屏息,榮氏、東瑗和詹媽媽都呼吸都輕盈,不敢用力喘氣。
  「小五啊,你們兄弟五人,你的子嗣最多。少則貴重,多而貧賤,大約你是不在乎的吧?」好半晌,老夫人的聲音又鋒利又淒涼。
  榮氏和詹媽媽聽了,都眼眸微黯。
  東瑗的淚珠就禁不住滾落下來,她銀齒陷入櫻紅唇瓣裡,壓抑著哭聲。
  「娘!」薛子明聲音帶著哭腔,又是重重的磕頭,「兒子錯了!」
  「娘,都是媳婦的錯,都是媳婦的錯!」楊氏亦高聲啼哭,淒婉哀痛,「您不要怪五爺,是媳婦沒有管好後宅,沒有照顧好婉姐兒……娘,您別生氣,也別怪五爺,都是媳婦的錯!」
  「起來吧,都起來吧!」老夫人沒有絲毫的鬆懈,語氣裡帶著不耐煩,「小五媳婦,你不是要回建衡伯府?寶巾……」
  聽到老夫人喊寶巾,詹媽媽立馬撩簾入內。
  「你差人去告訴葛總管,拿著老侯爺的帖子,讓建衡伯府來接人!」老夫人見進來的是詹媽媽,亦不計較,吩咐她道。
  詹媽媽愣住,微帶詫異望著老夫人。
  媳婦回娘家,最常見的有兩種情況會通知娘家會派人來接:第一個是新婚三朝回門;第二個則是犯了大錯被休棄!
  可五夫人這種情況,老夫人又沒有說休棄她,卻讓建衡伯府來接,到底算怎麼回事?
  「你還不快去,愣著做什麼!怎麼,我的話不管用了?」老夫人望著詹媽媽,聲音更加嚴厲低沉。
  榮氏見情況有些失控,立馬進了室內,瞧著薛子明夫妻都跪在老夫人炕前,地上茶水四濺,五爺的衣襟被茶水染透,一片狼藉,她微微歎氣。
  「起來吧,你們都起來。」榮氏攙扶楊氏,又給薛子明使眼色,然後衝詹媽媽努嘴,「還不快去差人去找葛總管?」
  詹媽媽回神,終於明白過來,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福了福身子,退了出來。
  「娘,您昨晚沒睡好,我幫著送送五弟妹,您歇會吧?」榮氏笑盈盈的,把楊氏和薛子明都拉了起來,然後衝氈簾外面喊,「寶巾、寶綠,進來服侍老夫人歇息。」
  東瑗在外間聽到,立馬出去喊了寶巾和寶綠進來。
  榮氏拉著滿身狼狽的楊氏和薛子明出來,正好被東瑗碰了罩面。
  楊氏看到東瑗,眼眸有狠戾閃過,薛子明卻沒有顧上瞧她。榮氏給她使眼色,讓她進去一起服侍老夫人。
  東瑗瞧著楊氏滿身金光熠熠,便明白了最開始老夫人為何發怒了。她給他們幾個胡亂福了福身子,就隨著寶巾、寶綠進了內室。
  榮氏陪著楊氏和薛子明去了他們的錦祿閣。
  楊氏就拉著她的手,嗚嗚的哭訴她的委屈。
  榮氏只是聽著,用檯面上的話安慰著她。
  兩柱香的功夫,薛子明身邊的小廝福泉進來稟告:「五爺,葛總管說馬車備好了,讓問夫人什麼時候啟程。」
  薛子明微愣:「不等建衡伯府來接嗎?」
  榮氏佯怒瞪他:「你啊,真是個書呆子!娘氣頭上的話,你們還當真?沒事啊五弟妹,娘倘若真的生氣,可是一句話都不說。她老人家既然發火了,這事就過去了。你別多想,回去住些日子。二十三之前,我一準派人去接你,你安心吧!」
  臘月二十三開始祭灶神,便正式開始了新年。出了嫁的閨女不能留在娘家過年的,臘月二十三必須回婆家。
  聽到榮氏的話,楊氏這才微微放心,她抽噎著說了句多謝大嫂,叫碧桃、碧柳拿了她的包袱,回了建衡伯府。
  榮氏送她到穿堂前,才折身回老夫人的榮德閣。
第十六章 放丫鬟
  東瑗進了內室,幽郁梅香飄渺襲人。牆角擺的還是上次那盤紅梅,深棕色虯枝梢頭,血梅盛綻,傲視酷寒。
  寶巾帶著兩個小丫鬟打掃地上的碎瓷,青石磚地面被茶水泅開了一朵淡墨花,別樣嫵媚。
  寶綠重新拿了只骨瓷描金的茶盞,給老夫人沏茶。
  老夫人闔眼,依偎著織錦點翠萬壽無疆引枕,神情很疲憊。她穿了色孔雀藍海屋添籌紋交領長襖,玄青色八寶奔兔暗地織金福裙,鬢角斜插一支沉香木嵌珠翠碧璽簪,額頭帶著鍍金點翠嵌雪米珠蝙蝠紋喜字遮眉勒,闔眼時,臉色很蒼白,珠玉綾羅亦不能遮掩她的虛弱蒼老。
  東瑗仔細瞧著,才發現老夫人的鬢角露出幾縷雪絲,好似一夜間蹦出來的,更添老態龍鍾。見祖母這樣,又想起了薛東婉,東瑗眼睫濕濡。
  寶綠沏好了茶,放在老夫人面前的炕几上,柔聲道:「老夫人,您喝茶……」
  老夫人微微睜眼,就看見了穿著藕荷色纏枝梅花紋交領長襖的東瑗,眸光頓時柔和下來,笑容親切:「瑗姐兒來了?來,坐到祖母身邊……」
  東瑗依言,坐到老夫人身邊。
  「祖母,您是不是從昨夜就沒睡?您瞧著沒什麼精神……」東瑗擔憂問老夫人,眼睛被晶瑩淚珠浸潤,越發濃麗嫵媚,眼神有奪人心魄的華采。
  老夫人瞧著就心中喜歡,臉上笑容添了一分,淡然頷首:「祖母年紀大了,難得才有個好覺。躺著也睡不踏實,還耽誤了晚上的瞌睡,索性懶得睡……」然後又問東瑗中午吃了什麼。
  東瑗一一說了。
  老夫人又問她怎麼過來了,現在不是晨昏定省的時辰。
  東瑗強撐起甜膩可愛的笑容:「我去了大伯母的元豐閣。大伯母說來看看祖母,我就跟著一塊兒來了。」
  「去了元豐閣啊?」老夫人被她的笑感染,亦笑起來。
  其實彼此心中都明白,婉姐兒去了,她們卻要裝作若無其事,笑著總比垮著臉強些。
  東瑗嗯了一聲,又笑道:「想著快過年了,大伯母事情多,明年開春更加忙絡,我屋裡有些事,提前和她說說,免得臨時給大伯母忙中添亂。」
  老夫人表情比剛剛鬆弛了不少,笑容自然了幾分,問她什麼事。
  「橘紅和橘香兩位姐姐的事……」東瑗道,「橘紅姐姐都滿十八了,橘香姐姐明年二月也滿十八,咱們家的規矩,該放出去了。兩位姐姐是祖母賞的,原應先問過祖母的,可我思忖著家裡是大伯母當家,還是先稟了她,再來告訴您。大伯母也說,問問您的意思,我們就一起過來了……」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越發濃郁,甚至有些意外驚喜。
  這孩子居然跟她想到了一塊兒。
  「是這個理兒……」老夫人笑道,「咱們家可沒有把丫鬟們留成老姑娘的規矩,十八歲是可以放了的。」
  按照現行的法令與道德,家裡的丫鬟二十五歲之前必須都放出去配人。盛京很多簪纓望族為了顯示德昭鴻天,丫鬟到了十八歲就開始放出去,很少會把人真的留到二十五歲。
  「你大伯母怎麼說?」老夫人又笑著問東瑗。
  東瑗正要回答,東次間伺候的寶巾便朝內室喊了聲「世子夫人來了」,說罷,親自替榮氏撩起氈簾。
  榮氏見老夫人不似剛剛的清冷嚴厲,恢復了往常的和藹慈祥,笑容越發從容溫柔,給老夫人福身行禮。
  老夫人讓她炕上坐,寶綠就給她上了茶。
  「我和瑗姐兒正說你呢,你就來了……」老夫人笑容慈愛,看不出半點傷心。
  可榮氏知道,老夫人一生大風大浪,最能承得住氣。不管表面多麼平靜,婉姐兒的死,老夫人還是萬分悲痛的,否則也不會那樣對楊氏了。
  她盡量說著開心的事,哄老夫人開懷些。
  「您和瑗姐兒背後編排我什麼來著?」榮氏笑語嫣然,斜坐在老夫人對面。
  老夫人笑起來,把東瑗告訴她的話,說給榮氏聽。又問榮氏,準備怎麼處理橘紅和橘香的事情。
  「是娘賞給瑗姐兒的,瑗姐兒跑去問我怎麼放出去,我倒是為難了。娘屋裡的人,我可不敢做主,就帶著瑗姐兒討娘示下……」榮氏笑著說罷,看了眼薛東瑗,心中感歎這小姑娘的聰慧。
  管家的對牌在榮氏手裡,哪怕是老夫人做了決定,最後還是要通過榮氏執行。直接去告訴了榮氏,尊重了她這個當家的;丫鬟拿的是老夫人屋裡的月例,榮氏肯定會尊重老夫人,來討老夫人的意思。
  最後拿主意的,還是老夫人,跟薛東瑗直接告訴老夫人沒有區別。
  可薛東瑗這樣一繞彎,就給了榮氏尊敬和體面,不得罪榮氏。
  榮氏不由又打量東瑗一眼,她討老夫人喜歡,也是她應得的。榮氏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可沒有如此面面俱到的精明。
  「這個家是你當的,怎麼你不能做主?」老夫人呵呵笑,眉宇間少了方才的煞氣。
  榮氏順勢道:「那娘就疼我一回,幫我拿個主意吧!」
  東瑗抿唇笑。
  老夫人也笑,她略微沉吟,卻轉眸望著東瑗:「瑗姐兒,你可有好主意?」
  若是平常,東瑗是絕對不會出頭的。可這件事關乎橘紅、橘香的未來,她不能再放任不管。這兩個丫鬟像姐姐一般忠心陪伴她這五年,東瑗對她們是有感情的。
  「我開始想著兩位姐姐要放出去,我跟羅媽媽也商量了下。兩位姐姐從祖母屋裡到我屋裡,原是委屈的,盡心盡職服侍我這麼多年,我也想她們有個好前程。羅媽媽說,她大伯家有兩個雙胞胎侄兒,在咱們家莊子上的,明年滿十九,都沒有說親……」東瑗一邊說,一邊揣摩老夫人和榮氏的表情,見她們沒有蹙眉,就知道自己說的不差,膽子也大了些,越說越順,「羅媽媽的男人也在莊子上,她說,要是兩位姐姐能嫁到他們家,她也想出去,讓她的女兒進府來見見世面……」
  榮氏聽著東瑗的話,一開始有些狐惑:嫁到莊子裡,算什麼好前程?
  然後又突然明白過來,將來可以從莊子上選陪房!
  有了陪房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薛東瑗這般精明謹慎的人,除非是渾不楞的婆婆,否則都會滿意她;又是天成的嬌媚模樣,丈夫對她不會太差,她的陪房,說不定將來真的是錦繡前程。
  榮氏心中不免又對這個侄女增了一點份量。
  老夫人卻眼眸微閃望著東瑗,表情很莫名其妙。
  榮氏微愣,難得東瑗的主意,老夫人不贊同?
  須臾,才聽到老夫人呵呵的笑聲。
  這笑聲,是從心底發出來的滿意,開懷又得意。
  榮氏心中大定,看來瑗姐兒說的,正中老夫人的心思。她就搶先表態:「娘,咱們瑗姐兒跟在您身邊,行事說話學了幾分娘的風骨。我聽著這主意很不錯,您覺得呢?」
  「行啊,你也覺得不錯,就照瑗姐兒說的辦吧。」老夫人笑呵呵把東瑗摟在懷裡,笑著對榮氏道,「這孩子,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想什麼都知道!」
  榮氏雖不解,仍附和著笑。
  「瑗姐兒大了,羅媽媽想出去,就讓她出去吧。」老夫人又道,「等她出去,就讓她閨女到瑗姐兒屋裡服侍。」
  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對榮氏和東瑗道:「我看了一個好孩子,準備給瑗姐兒使,等明年橘香橘紅放出去了,她屋子裡不至於亂套。」
  然後喊詹媽媽,讓她把薔薇帶進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35

[size=3]第十七章 贈送
  詹媽媽見老夫人還能想起薔薇,猜測五爺夫妻帶來的風暴大約過去了,心中甚喜,忙叮囑薔薇幾句,就領了她進內室。
  東瑗和世子夫人榮氏的目光都落在薔薇身上。
  十四五歲的年紀,天成的白皙肌膚,小巧一張鵝蛋臉,眼波勝秋水,櫻唇賽桃蕊,粉腮若煙霞,貝齒似銀鍍,薛家的小姐都無幾人能及她的容貌。
  她規規矩矩給老夫人、世子夫人和東瑗磕頭,行了大禮。
  詹媽媽拉起她,世子夫人就哎喲一聲,嘖嘖稱贊:「這孩子,也只能給瑗姐兒使。模樣如此標致,除了瑗姐兒,旁的主子都要被她比下去……」
  東瑗抿唇笑,薔薇的確長得漂亮,是很正統的美人,不似她,太過於妖嬈。
  可世子夫人這般說辭,也太抬舉她。
  東瑗細細觀察她的反應,是恃色而驕的懵懂還是謙和謹慎的內斂。
  就見薔薇眸露惶恐,世子夫人的話音一落,她復噗通跪下:「夫人抬愛了,薔薇愧不敢當!家裡的主子們是千金貴體,皇天眷顧,十個薔薇百個薔薇都不及一分。」
  她沒有反駁世子夫人說她漂亮的話,只是說自己福薄,比不得小姐們。這個時代,女孩子的身份地位遠遠比容貌重要百倍。就算漂亮,天生的奴才命,又怎能和小姐們比?
  薔薇有此見識,不妄自尊大目無主上,老夫人微微頷首。她呵呵笑起來,讓詹媽媽攙扶起薔薇。
  世子夫人也笑:「這丫頭,也太小心了些……」
  東瑗卻眼眸微閃。
  聽到薔薇一番話,她有點不想要這個丫鬟。
  倘若她忠誠,就是百般玲瓏剔透的得力幹將;倘若她心存雜念,又這樣漂亮,在薛家還好,將來帶到夫家去,被丈夫看中了,東瑗肯定要費一番心力才能收拾她。
  而她真的危機四伏,不想連身邊的丫鬟都要鬥。
  她寧願要橘紅、橘香那種或單純可愛或木訥老實的丫鬟。
  可瞧著老夫人的笑意,東瑗知道,這個丫鬟她必須收下,老夫人很喜歡薔薇。
  老夫人是這個年代的正統思維,她的認知東瑗亦能明白:這個年代的僕人有奴性的,輕易不會背叛主子。他們忠誠本分,只求主子榮華富貴,他們雞犬升天。倘若主子真的失勢,才可能會有欺主惡僕。
  想著,東瑗忍不住又打量薔薇。
  相由心生,這般清湛眼眸的女孩子,應該心無惡念吧?假如她忠心耿耿,自己亦多個幫手,往後的路更加順暢,她亦輕鬆不少,不是很好嗎?
  如此自我安慰,東瑗唇角微翹,露出淡淡笑意。
  「……我屋裡,還有叫『薇』字的孩子沒有?」老夫人笑盈盈問詹媽媽和寶巾、寶綠,「『薇』字好,薇者,菜也,古詩雲采薇而食。多放幾個叫『薇』的小丫鬟在瑗姐兒身邊,瑗姐兒將來衣食無憂。」
  東瑗忍不住笑,古時人喜歡在各種字眼上討吉利,一點都不假,連老夫人這般殺伐果斷的人,都信這些。
  世子夫人榮氏和詹媽媽、寶巾、寶綠也笑。
  寶綠想了想,笑道:「廚房有個叫玖薇的,最得刑媽媽喜歡。」
  寶綠說的廚房,並不是薛家的大廚房,而是老夫人屋裡的小廚房。刑媽媽就是老夫人屋裡小廚房的管事媽媽。
  老夫人也不顧及刑媽媽了,讓寶綠去叫了來。
  須臾,寶綠就帶進來一個穿著紅綾襖、青石色棉褲的粗使丫鬟。她瞧著身量不足,十二三歲的模樣,怯生生的望了望屋子的眾人,又連忙垂首,不及薔薇的玲瓏,她顯得很笨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寶綠讓她給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九小姐磕頭。
  她就慌忙跪下磕了,實心實意的,額頭磕的有些紅。
  一屋子人被她的窘態逗得哈哈大笑,連東瑗都忍俊不禁。可想起上次見她穿著厚重木屐,拎著大半桶水,卻落足無聲,東瑗的笑意又微斂。
  「你就是玖薇?」老夫人慈祥問她。
  玖薇又慌忙跪下,急急道是。
  老夫人又笑。
  寶綠扶起她,笑道:「別怕,老夫人是菩薩心腸,又不是要罰你,站著好好回話。」
  玖薇點頭如搗蒜,模樣憨厚傻氣,又惹得老夫人一回笑。
  「她力氣很大,一個人頂三個人的活兒,廚房裡總是搶著做事,刑媽媽可寶貝她了。來前刑媽媽還擔心她是惹事了,一個勁問我老夫人找玖薇做什麼,擔心極了……」寶綠見老夫人很喜歡玖薇的樣子,就替她說起好話來。
  「是個勤快的!」老夫人止住笑,叫玖薇到跟前來,左右仔細打量她,然後對世子夫人榮氏道,「你瞧瞧這孩子,天庭蓋飽滿,將來是有福的。只是玖薇……咱們瑗姐兒排行第九,改個字才好……」
  卻又拿不住改什麼,一時間猶豫起來。
  世子夫人榮氏知道老夫人喜歡吉利的字眼,就笑道:「娘,白薇、紫薇都是不錯的名字……」
  老夫人略微沉吟,笑道:「那叫紫薇吧。紫者,紫氣東來,正合咱們瑗姐兒的名字。」
  紫氣東來,是吉祥的徵兆。
  世子夫人榮氏最先想到亦是紫薇,也想到了紫氣東來。可紫色非正色,不僅僅有「紫氣東來」,還有「惡紫奪朱」,是以下犯上的意思。
  倘若這孩子將來老實還好,要是有什麼變故,再有人嚼舌根,老夫人就要把罪責推到榮氏頭上。
  榮氏不敢直說,只得尋了白薇二字湊數,讓老夫人選。
  老夫人很滿意,笑道:「薔薇到瑗姐兒屋裡貼身服侍,紫薇先學幾年規矩,再到瑗姐兒房裡吧。」
  就是說,薔薇是做二等丫鬟,紫薇仍是粗使丫鬟。
  東瑗忙起來,給老夫人行禮道謝。
  寶綠就領了她們倆出去,介紹給東瑗的大丫鬟橘紅:「都是老夫人賞給九小姐的。」
  然後說了薔薇和紫薇分別是什麼等制。
  橘紅一聽,頓時面露喜色,卻有微帶悵然。
  她所喜的,是九小姐的主意老夫人同意了;所愁的,是要暫時離開小姐了,心中失落。
  見寶綠還在,她斂了心緒,對薔薇和紫薇道:「我回去吩咐一聲,讓她們備好屋子,酉初二刻再來接兩位姐姐。」
  老夫人屋裡的,她都叫姐姐。
  薔薇和紫薇道謝,各自回了屋,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搬到薛東瑗屋裡。
  內室裡,世子夫人跟老夫人道:「您屋裡要不要添幾個人?我屋裡好幾個機靈的丫鬟,要不要先撥過來給您使?」
  「不用,不用!」老夫人笑道,「你看看我這滿屋子的人,不缺服侍的。」
  老夫人屋裡的定制丫鬟比世子夫人屋裡多二十人,賞給孩子們幾個,的確不短人手。世子夫人就笑:「那等明年三月,家裡放出去一批,再買些孩子進來,挑幾個機靈的給您。」
  老夫人笑著道好。
  外間的丫鬟說老侯爺回來了,然後撩起氈簾,老侯爺走了進來,東瑗和世子夫人榮氏忙起身,給老侯爺行禮。
  老夫人亦起身行禮。
  老侯爺讓她們都坐,但眉梢噙著不愉。
  東瑗和榮氏藉口屋裡有事,都起身告辭。
  老夫人看得出老侯爺不快,就沒有留東瑗和榮氏,讓寶巾、寶綠送她們出門。
第十八章 不爭
  東瑗出了榮德閣,在竹林青石小徑上同世子夫人行禮辭行,便帶著橘紅回了拾翠館。
  榮氏卻忍不住矗立遠眺,望著那抹石青色背影愣神。
  她身邊貼身服侍的大丫鬟花忍笑道:「夫人,您瞧什麼呢?」
  榮氏回神,眼眸的光澤意味深長:「五年了,老夫人賞了多少好東西給瑗姐兒?可是你瞧她,一件石青色灰鼠裘披風穿了五年;只要不出門,從來不施脂粉,頭上總是那支金蓮花開一點油簪子……」
  花忍不明所以,只得笑道:「九小姐長得漂亮,素淡妝扮也好看……」
  榮氏感歎:「是真的漂亮。從前覺得太妖冶了,如今瞧著,聰明又漂亮,她應該有個更好的前程。」
  花忍便更加不明了,又不敢深問,只得攙扶著榮氏,陪著笑。
  沒走幾步,遠遠瞧見數名丫鬟婆子簇擁著兩名華麗身影往榮德閣來。
  穿著五彩緙絲纏枝石榴花蕊吐嬌紋披風的明妍少女,攙扶著穿寶藍色添香綢如意雲頭褙襖的四旬婦人,腳步輕柔往老夫人這邊來。
  是二房守寡的馮氏和十七歲的五姑娘薛東蓉。
  身後跟著她們各自的丫鬟、婆子。
  看到榮氏,二夫人馮氏和五小姐薛東蓉紛紛行禮,榮氏忙還禮。
  「剛剛在娘那裡陪坐,屋裡還有點事,就先回了。」世子夫人榮氏笑著跟她們寒暄幾句,便錯身而去。
  二夫人馮氏和薛東蓉到了榮德閣,小丫鬟忙給她們撩起氈簾,給她們行禮,然後無聲衝她們擺擺手,指了指裡面。
  二夫人和薛東蓉明白,輕手輕腳進了東次間。
  寶巾、寶綠和詹媽媽都在東次間,內室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三人屈膝給二夫人母女行禮後,詹媽媽笑著對馮氏道:「二夫人,侯爺和老夫人說話,怕一時半會說不完。您要不先回去,遲了天暗下來,路結凍不好走。」
  她的聲音極輕,說話時不停衝內室使眼色。
  二夫人和薛東蓉自然明白。
  二夫人臉色微黯,正欲說什麼,薛東蓉拉住了她的胳膊,搶先一步道:「我們就先回去了,明早再來給祖母問安。」
  詹媽媽恭聲道是。
  二夫人便不再多言,轉身要出去。
  詹媽媽親自替她穿了木屐。寶綠、寶巾忙服侍薛東蓉穿了木屐,親自送她們母女出門。
  出了榮德閣,二夫人便讓丫鬟們遠遠跟著,只由薛東蓉攙扶著她。
  「蓉姐兒,你說,侯爺和老夫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二夫人聲音輕如蚊蚋,「上次我們來,明明聽到內室侯爺和瑗姐兒的笑聲,詹媽媽擋著不讓進,說侯爺病了;今日你大伯母和瑗姐兒剛走,又不讓咱們進。這是專門針對咱們母女的嗎?」
  薛東蓉攙扶著母親,笑容恬靜:「娘,您想多了,湊巧而已。」
  「你這孩子,心怎麼如此大!」二夫人的聲音不由微高,「你父親不在,咱們孤兒寡母,生死都在旁人手裡。侯爺和老夫人在還好說,將來侯爺歿了,誰管咱們娘們死活?」
  「娘!」薛東蓉壓低了嗓音,「祖父身體健朗,您別再說這種話,叫人聽到,平添口舌。」
  二夫人也後悔自己的失言,忙打住不提。
  「娘,我知道您替女兒擔心。」薛東蓉見二夫人臉色依舊微沉,笑著寬慰她,「祖母向來心中有數,哪怕……哪怕真的換瑗姐兒進宮,祖母亦會彌補耽誤女兒這些年的光陰,替女兒尋門好姻親……」
  母女二人向來不隱瞞什麼。
  薛東蓉的婚事,她自己是清楚的。
  她留下來這些年,二夫人跟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提過數次,對方雖未明言,卻言語間暗示二夫人,薛東蓉的前程不可限量。
  二夫人心中就隱約明白。可是沒有準信,她不放心,好幾次追問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總是不肯明說。
  去年端午節的後幾天,世子夫人陪老夫人進宮謝恩,回來跟二夫人話家常,二夫人又提起蓉姐兒的婚事,世子夫人禁不住她磨,就道:「前日我陪娘進宮,貴妃娘娘還說起,從前家裡姐妹,大些的都出閣了,餘下那些小的她都太不記得,唯獨記得蓉姐兒,問蓉姐兒好不好。你啊,守著女兒過幾年貼心日子吧,要是哪日榮華富貴了,再見面,三拜九叩,唯有君臣,哪有母女啊?」
  二夫人聽了,眼角直跳,心終於放了下來。
  薛東蓉是要留到元昌四年選秀的。
  明年五月,便是選秀的日子。
  可最近老侯爺和老夫人不太正常,好似躲著她們母女;又有老夫人極度寵愛瑗姐兒在先,二夫人心中便不安。
  昨夜桃慵館出事,二夫人亦被丫鬟吵醒,跑來看了。可等她到的時候,人都散了,她一頭霧水。
  今早又聽說把薛東婉送去了靖遠庵修養,她就更加糊塗了。再三思量,二夫人沒有告訴薛東蓉,就打發薛東蓉身邊最機靈的銀杏來老夫人屋裡探聽情況。
  薛東蓉十歲那年一場大病,二夫人就把女兒接到自己的和寧閣照料。老夫人憐憫她守寡不易,讓人擴建了和寧閣,在旁邊多添了四間耳房、四間抱廈,讓她們母女相依。
  母女倆住在一起,丫鬟都是彼此共用的。薛東蓉身邊的銀杏比二夫人身邊的丫鬟都機靈,有什麼難辦的事,二夫人就吩咐她去做。
  後來薛東蓉知曉後,皺眉說這件事不應該,老夫人只怕不想旁人知道,二夫人就心有戚戚焉。
  現在來請安,老侯爺和老夫人是不是因為今早的事惱了,還以為是薛東蓉派人來的?
  要是因此耽誤了她的婚事……
  二夫人越想越怕,反手緊緊攥住了女兒的手:「蓉姐兒,你可別糊塗,過了年你都十八了,門當戶對的婚姻難尋了,極可能是給人做繼室,娘捨不得,你可是侯門千金!再說,進宮了,有朝一日你做了皇貴妃,薛府上下都要給你叩首行禮,這才是你應得的前程!」
  薛東蓉的手微顫,心口似萬箭齊攢的疼。
  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好去處,所有人都以為那是極其尊貴,可誰又想到一朝紅顏未老恩先斷的悲涼?
  就算聖寵永存,可皇宮是血肉模糊的戰場。為了活下來,沒有姊妹情,沒有母女情,沒有夫妻情,只有爭鬥,只剩下無聲的謀算,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連睡夢都不得安生。
  經歷過的人,才會懂得!
  不,她不進宮!
  可母親盼的不是薛東蓉給她帶來什麼,而是盼薛東蓉能一生富貴,這份真心實意的母愛,她又怎麼潑母親的冷水?
  「天快黑了……」她攙扶二夫人,腳步不由加快,「娘,您放心吧,祖母不會讓瑗姐兒進宮的。只要瑗姐兒進宮,得了聖寵,那些文臣定要把當年韓家的事翻出來。參瑗姐兒一本佞妃禍水,她命不長久!祖母肯定想到了,她捨不得的……」
  二夫人聽了,不由大喜,拍著薛東蓉的手:「我怎麼忘了這茬?那個韓氏,倒是替咱們母女做了件益事呢……等你進宮成了皇妃,娘要燒些紙錢給她。」
  薛東蓉聽著母親不著邊際的話,有些啼笑皆非。可總算把母親的不安安撫下來,她微微舒了口氣。
  這一世,她誓死不進宮!
  薛東蓉的目光不由望向拾翠館的方向,拳頭微攥,長得那麼美麗的薛東瑗,既然上天賜予她美貌,就讓她去皇宮受聖恩,將來母儀天下吧!那些虛榮,她薛東蓉再也不要了!
  韓家的事,皇族想掩飾都來不及,那些文臣看似個個直言不諱,錚錚鐵骨,卻最懂帝王心。誰敢提當年韓氏女的事,誰便是死罪,什麼韓氏成為薛東瑗進宮的障礙,只是薛東蓉哄二夫人的。
  「瑗姐兒,你要謝謝我,我再也不同你爭那個機會了,再也不羨慕……不嫉妒你的一切了。」薛東蓉想著,臉上的笑容越發恬靜淡雅,她攙扶著體態豐腴的母親,一步步輕盈回了和寧閣。[/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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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十九章 契闊
  薛老侯爺在外院聽世子薛子侑說了薛東婉的事,大發雷霆。
  今日他的老友,世襲第三代二等奉國將軍杜國公爺來訪,薛老侯爺原本打算在外院吃了晚飯再回內院。世子的小廝去找他,他留下杜國公,在外書房見了世子爺,兩人說了幾句,薛老侯爺就拍案而起,直徑回了榮德閣。
  「給我查,查不出個緣由,五房誰都別活!」老侯爺跟老夫人確定了薛東婉是上吊自盡,頓時將茶盞拂在地上,一手扶著炕几一角,捏得手背青筋暴突。
  老夫人沉默不語,她了解老侯爺的脾氣,這個時候不管說什麼都是火上添油,任由他把情緒宣洩出來,再勸不遲。
  好半天,老侯爺扶住炕几的手不再打顫,臉頰的雷霆怒意亦隱去四五成,他有些哀痛闔眼,試圖平復自己的暴怒。
  老夫人把自己手邊的汝窯茶浮雕蝙蝠紋盞遞給他。
  清冽暖茶入口,唇齒間留著鐵觀音的濃香,那微甘似苦的茶水浸潤五臟六腑,讓人莫名的心田寧靜,老侯爺才算真正平靜了幾分。
  「我做主,這件事瞞下來,只有大房和五房知道。」老夫人聲音似冬日梅樹梢頭雪,看似安靜平和,實則暗噙蝕骨寒意,「先假稱婉姐兒被厲鬼纏身,半夜襲擾姝姐兒。送去靖遠庵,讓葛總管幫著料理她的後事。等過半年,再說她病逝,我再替她開喪,請佛僧、道士為她超度,不枉她託身在薛府十四年……」
  說道最後,她越說越慢,生怕自己聲音帶著哽咽,重新勾起老侯爺的憤怒與哀痛。
  老侯爺聽了老夫人的話,半晌不語。
  「不查?」他倏然回眸,緊緊盯著老夫人。
  迎上老侯爺鋒利的眼眸,老夫人表情平靜裡帶著堅持:「不查!好好的姑娘家,無故尋死?總會牽扯出家裡的一些人和事!咱們鎮顯侯府,除了二房的蓉姐兒,剩下待嫁的姑娘,都是五房的。只要查,就難免走漏風聲。一旦有風聲,人言可畏又可恨,對五房其他姑娘都不好。婉姐兒上有瑗姐兒,下有姝姐兒、琳姐兒、妍姐兒、嫻姐兒……」
  老侯爺卻聽出一些話音,他臉色復又陰沉,問老夫人:「你知道婉姐兒的死因?」
  老夫人定定望著他:「侯爺,妾身替您管內宅將近四十五年,您見過妾身什麼時候錯殺一個,什麼時候錯放一位?侯爺放心,妾身都記在心裡,婉姐兒不會枉歿的!」
  老侯爺聽著,長長歎了口氣。
  「要懲戒一番!」他嚴厲道,「咱們府裡,再也不能發現婉姐兒這樣的慘事!」
  老夫人道是。
  內宅的事,老夫人比老侯爺清楚,而且這麼多年,老夫人是怎樣的性格,老侯爺一清二楚,他很放心把內宅全權託付給她。
  既然老夫人說她心中有數,老侯爺這才消邇親自追究之心。
  可哀痛還是難以遏制,那是個活生生的生命,是他的孫女!他微微闔眼,眼角的皺紋凝聚,顯得蒼老。
  家族的繁昌與凋零,衡量標準之一就是人口的眾寡。尚未及笄便隕歿,是不幸的預兆。
  老侯爺既心疼婉姐兒,亦擔憂家族。
  最近朝廷如此不安分,他有種驚濤駭浪裡陷行的恐懼與疲憊。
  第二日,老夫人遞了名帖進宮,為臘八節的賞賜謝恩。
  臘月十三,宮裡有了回話,太后娘娘臘月十八辰初三刻召見鎮顯侯夫人一品誥命詹氏、鎮顯侯世子嫡妻三品淑人榮氏。
  又言薛皇貴妃娘娘恭謹仁厚,擁篲卻行,如今天下符瑞並臻,皇恩浩蕩,特准薛府嫡出小姐進宮,圓皇貴妃姊妹情分。
  換句話說,皇貴妃娘娘想見家裡的姊妹了,如今江山休徵祥瑞,天下太平盛世,太后特赦,昭顯皇恩浩蕩,體諒皇貴妃娘娘思念親人心切,准許薛家嫡女進宮朝見。
  這是幾朝都沒有的規矩!
  老夫人接了懿旨,打發了傳旨太監,讓小廝去外院大門口等著老侯爺和世子爺下朝。
  她則和世子夫人默默坐在東次間,各自手裡捧著暖手爐,表情微帶不安。
  任何改變,總叫人摸不著頭腦,心中惶恐。
  雖然能猜到什麼,可總是內宅婦人,不如男人們消息準確,只有見到老侯爺和世子爺,老夫人才會安心。
  臘月十三這天的早上,東瑗並不知禁宮傳下懿旨之事。她拾翠館亦發生了一件事,便是橘香和羅媽媽今日出去。
  離薛東婉自盡已經過去五天,薛府的謠言越發沸騰。
  桃慵館已經落鑰,說鬧鬼,十小姐被惡鬼纏身,送去了靖遠庵;十一小姐被十小姐嚇著了,如今老夫人養在身邊,歇在老夫人的暖閣。
  十小姐的丫鬟、婆子全部送去了莊子上。
  十一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芙蓉留下來,管事金媽媽和另一個大丫鬟茜草、眾位粗使丫鬟、婆子,也一併送到了田莊。
  眾人不能從桃慵館打聽到什麼,亦不敢去老夫人的榮德閣打聽情況,紛紛藉口來東瑗的拾翠館,她這裡離桃慵館最近。
  東瑗原本打算臘月二十三讓羅媽媽和橘香先出去。
  橘紅沉穩些,留到薔薇熟悉了她屋裡的情況,再從粗使丫鬟中提拔一個二等屋裡服侍的,再送她走。
  而後東瑗才知道,楊氏丟下滿屋子的事,回了建衡伯府。
  這下,謠言越發張狂,說什麼五夫人穿著陪嫁的衣裳回娘家,是老夫人攆她走的。
  十小姐到底怎麼回事,就傳得越來越撲朔迷離,倘若不震懾屋裡的大小丫鬟、婆子,只怕從拾翠館說出什麼來,世子夫人怪責,連累了她辛苦替橘紅、橘香和羅媽媽算計好的前程。
  東瑗只得提前送橘香和羅媽媽走。
  「小姐……」橘香拎著自己的包袱,淚如雨下般給東瑗磕頭,她娘就領了她先回去。
  橘香的娘是廚房的一等管事媽媽,她老子原先在號房聽差,總是喝酒誤事,就免了他的差事,讓他兒子到號房聽差。
  橘香的哥哥像她娘,會鑽營,人又勤快機靈,沒過幾年就從號房調到了買辦上,如今在薛府買辦做個小管事,她嫂子在浣衣房,亦是個小小管事媽媽。
  橘香娘是廚房的一等管事媽媽,有些見識,東瑗先找了她,暗示幾句,又賞了一根金托點翠嵌紅寶石簪和一根如意雲綠瑪瑙金鬢花簪給橘香,她便都明白,領橘香回去的時候,臉上沒有怨懟。
  羅媽媽則拉著東瑗的手,一個勁說瑗姐兒以後要照顧好自己,別叫人欺負了,說得橘紅和東瑗都眼淚簌簌。
  東瑗賞了她一對銀鍍金點仙人乘風嵌珠翠碧璽簪,她推辭不肯要。
  橘紅勸道:「媽媽拿著,要不然小姐心裡怎麼過得去?」
  羅媽媽抽噎著抹淚,只得收下東瑗賞賜的一對簪子,起身給她行禮,也出了拾翠館。
  羅媽媽和橘香辭行的時候,薔薇知道她們契闊之際,自有知心話說,她是新來的,在跟前不方便,就藉口上次問老夫人屋裡的丫鬟要鞋樣子沒拿,遠遠避開了。
  羅媽媽和橘香一走,橘紅又嚴厲叮囑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倘若胡亂嚼舌根,桃慵館眾人的下場便是她們的下場。
  拾翠館的丫鬟婆子們人人自危,再也不敢多言。
  羅媽媽和橘香出去、老夫人賞了兩個丫鬟給九小姐的事不脛而走,從此,也再無人上門打聽桃慵館的事。
  晚上東瑗去給老夫人問安。
  世子夫人榮氏和二夫人馮氏、五小姐薛東蓉已經圍著老夫人坐下,滿屋子珠圍翠繞,歡聲笑語。
  見東瑗進來,老夫人笑盈盈望著她:「瑗姐兒總是最早來,今日倒是遲了……」很高興的樣子。
  東瑗含笑給眾人行了禮,說了今日橘香和羅媽媽出去,她給她們送行,屋子裡的事又要重新安排一番等等,所以來晚了。
  世子夫人先一步拉過東瑗,摟在懷裡:「怪不得眼眶紅紅的,還以為受了誰的欺負,沒事就好。瑗姐兒,咱們臘月十八進宮……」
  東瑗微怔,咱們?
  哪個咱們?
  這個咱們,也包括她?她可是未出閣的小姐,沒有封號的,怎麼能進宮?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塊玉佩,背後有些涼意,眼眸不由自主望向老夫人。
第二十章 進宮
  老夫人見世子夫人攬過東瑗,正含笑望著她們,眼眸裡沒有探究與懷疑,唯有慈祥的溺愛和真心的喜悅。
  二夫人也喜上眉梢。
  薛東蓉一如既往笑容輕淺淡雅,似一朵傲世獨立的雪蓮,清冷中難掩貴族小姐的矜貴。
  東瑗微微鬆了口氣,跟她的玉佩沒有關係。而且瞧著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夫人的表情,應該是好事。
  她心中微定,笑著問世子夫人:「大伯母,臘月十八要進宮嗎,我也去?還有誰?」
  斜長妖嬈的眸子微閃,比墨色寶石還要閃耀,隨著她的愉悅,笑意便在眼梢堆積,疊錦流雲般的華麗絢爛,讓世子夫人和二夫人瞧著都微愣。
  老夫人笑意微深。
  「貴妃娘娘嫁到太子府那年,蓉姐兒未滿六歲,瑗姐兒不足三歲,琳姐兒尚在襁褓,這麼些年,貴妃娘娘甚想念你們,想瞧瞧如今都長成什麼模樣了……」老夫人笑道,「盛世繁昌,休徵祥瑞,太后娘娘特赦皇后娘娘、盛貴妃娘娘和咱們家貴妃娘娘的家裡姊妹都進宮瞧瞧,讓娘娘們圓姊妹情分……」
  薛東婧今年二十六歲,她未滿十四歲進太子府,如今都十幾年了。
  想見家裡姊妹是假的,太后娘娘想看看蕭家、盛家和薛家即將送進宮的嫡女是原因之一吧?
  除此之外呢?還有什麼原因,要違背祖宗的規矩,招她們沒有封號的未出閣姑娘進宮?
  東瑗想不出來,此刻亦沒有功夫深想,她快速斂了情緒,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盈盈道:「我趕上了好時候!總是聽家裡的媽媽們說貴妃娘娘是何等風姿,我卻不太記得,如今終於能見到了……」
  正說著,三夫人蔣氏也來給老夫人問安。
  見屋子裡笑語嫣然,便問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在說什麼,這樣高興。三夫人蔣氏性格直率,向來有什麼就說什麼,卻也懂得分寸,老夫人最喜歡她的爽朗。
  世子夫人又笑著把太后特赦薛家幾位嫡小姐臘月十八陪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進宮的事說了一遍。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的恩寵!」三夫人高興起來,便坐到老夫人身邊,「咱們家貴妃娘娘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真是極大的體面。」
  這話說的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很高興。
  世子夫人猶自謙虛:「不僅僅是咱們家,盛家和蕭家的嫡小姐們也去……」
  「說不定是為了咱們家應景!」三夫人笑道,「大嫂,您真是好福氣,生了大小姐是皇貴妃,二小姐是單國公世子夫人,嫁過去才一年便生了單國公府的嫡長孫……」
  世子夫人榮氏生了薛府的大小姐薛東婧和二小姐薛東喻,兩個女兒都嫁的比其他房頭的姐妹們好。
  想起這些,世子夫人臉上的笑意就更加濃了。
  「都是托祖宗庇佑的福,也是托爹娘的福……」世子夫人笑道。
  老夫人就笑三夫人:「怎麼,你女兒嫁得不好?」
  三房的嫡女薛府六小姐薛東瑤嫁給世襲第二代二等輔國將軍現任禮部尚書的鴻嘉伯甄家長子,今年六月成親的,如今已有四個月身孕。甄家世子對薛東瑤溫柔體貼,新婚燕爾,正是蜜裡調油,薛東瑤每次回娘家,粉腮嬌嫩,明眸溢彩,一副小女兒的幸福模樣,蔣氏和老太太瞧著都放心與喜歡。
  前幾日蔣氏正為愛女得償所願喜懷麟兒去廟裡還願,見婆婆提起,她朗聲大笑起來:「也是托祖宗的保佑,托爹娘的福,嫁得好,嫁得好!」
  東瑗等人亦被她的笑聲感染,皆笑起來。
  「誰嫁得好?」眾人哄堂大笑時,沒有聽到丫鬟的通稟,四夫人沈氏便走了進來。她在簾外就聽到三夫人說嫁得好……
  眾人起身跟她見禮,她一一回禮,再給老夫人請安行禮,才挨著二夫人,坐在臨炕邊的一排檀木朱漆鋪著彈墨點翠重錦椅袱的太師椅上。
  世子夫人就笑著跟她解釋:「三弟妹說女兒嫁給好,托祖宗洪福!」
  四夫人還是不太懂。
  世子夫人又把臘月十八進宮的事說了一遍,喜得四夫人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真是祖宗保佑,皇天眷顧,咱們家姑娘都能去見見世面……」
  東瑗心中好笑,這算什麼見世面?她們還能像旅遊一樣,去御花園四處逛逛不成?
  四老爺是庶出的,沈氏亦是庶出,她自己沒有女兒,四房兩個庶女已嫁,什麼兒女婚事,跟她沒有關係,她不過應景說幾句客氣話罷了。
  正說笑著,小廚房管事的刑媽媽來稟:「大爺遣赤芍送了三隻野山雞、兩隻野兔來,說今日和同僚們去西山狩獵分得的,自己不敢用,拿來孝敬侯爺和老夫人……」
  大爺,是指東瑗的大堂兄、世子夫人榮氏的長子薛華勝。
  眾人的目光便落在世子夫人身上。
  世子夫人榮氏便唇角微挑,與有榮焉。
  老夫人就呵呵笑起來,「勝哥兒向來孝順……」吩咐刑媽媽:「燉得爛爛的,晚飯就上這個。」然後對滿屋子媳婦和孫女笑道,「你們娘們今兒都在這裡吃飯。」
  然後想起什麼,復又喊了寶巾、寶綠、紫鳶、綠浮進來。
  「寶巾去請了大奶奶來,把瑞姐兒和嘉哥兒都抱來;寶綠和紫鳶去五房請了琳姐兒、逸哥兒、妍姐兒、嫻姐兒都來,讓他們的乳娘都跟著,穿得嚴實些,仔細天寒地凍的凍著。」老夫人一一吩咐,又對一旁的綠浮道,「你去外院,跟侯爺的小廝防風說一句,晚上我請諸位夫人和姑娘少爺們吃野味,讓侯爺外頭吃,叫外頭的廚房做幾樣侯爺愛吃的。」
  大奶奶,便是大爺薛華勝的嫡妻杭氏,瑞姐兒和嘉哥兒都薛華勝的嫡子女。
  幾個丫鬟紛紛恭聲應是,退了出去,須臾,榮德閣便更加擁擠熱鬧了。
   ★★   ★★   ★★
  臘月十三宮裡下的懿旨,准蕭國公府國公夫人、皇后娘娘的生母一品誥命國公夫人,及皇后娘娘的嫡出姊妹臘月十六進宮謝恩;盛家是十七,薛家排到了十八。
  這件事沒過兩天,便在京都簪纓望族間傳開了。
  住在建衡伯府的楊氏聽了,頓時心花怒放,令丫鬟碧桃、碧柳收拾包袱,她要回鎮顯侯府,替琳姐兒打扮一番,叮囑幾句。
  她自己則興致沖沖去跟建衡伯夫人辭行。
  「你哪裡都不許去!」楊老夫人聽到楊氏說回去,立馬陰沉了臉,厲聲呵斥道,「鎮顯侯府不派人來接,你就安心給我住著!」
  「娘!」楊氏立馬急起來,「這個時候還顧我什麼體面?我不回去,那些懶貨不知道怎麼蹉跎我的琳姐兒。娘,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好機會!要是被太后娘娘看中了,咱們琳姐兒將來便是皇貴妃啊!」
  「你給我老老實實住著,哪裡都不許去!」楊老夫人的臉越發沉了,聲音鋒銳,「等著鎮顯侯府派人來接!」
  楊氏聽著,眼眸裡就有了怨懟,怎麼關鍵時刻,一向疼愛自己的娘親,居然不替她和琳姐兒考慮?[/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36

[size=3]第二十一章 訴委屈
  楊氏眼裡的怨恨,楊老夫人瞧得一清二楚,她的臉色越發陰沉:自己一生未叫人說句不是,偏偏生出個愚笨的女兒。
  人不怕愚笨,可怕愚笨卻不自知。
  楊氏便是這種自作聰明的愚笨人。
  臘月初九,楊氏帶著兩個丫鬟就跑回了娘家,一見到楊老夫人,就失聲痛哭,哽咽著說了一大堆。
  她聲音帶著哭腔,吐字混沌,楊老夫人沒有聽清,只得柔聲安慰著女兒。
  等她安靜下來,楊老夫人遣了屋裡服侍的,東次間只剩下她們母女,楊老夫人才開口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楊氏被婆婆罵了一頓,滿心的委屈發洩完了,人精神不少,亦憤然:「還不是那個老太婆……」
  老太婆,自然是說她的婆婆薛侯爺夫人了。楊老夫人微駭,聲音嚴厲道:「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說話還不長進!」
  然後頓了頓,柔和了幾分問楊氏,「你婆婆給你氣受?」
  「可不是!」楊氏一想到薛老夫人那怒火滔天,一茶盞砸在地上,明著是要砸五爺,卻差點砸中了她,她就心中委屈與惱怒。她在娘家可是父母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掌心怕丟的明珠,一輩子沒挨過一根手指頭,差點就被薛家那老太婆給打了……
  要是那茶盞偏一點,真的砸到楊氏身上,她一輩子的體面可就沒了!
  楊氏竹筒倒豆子般,把老夫人故意拂茶盞想砸她,一股腦兒說的了楊老夫人聽。
  楊老夫人和薛老夫人都出身京都望族,幼年就相識,雖不是和睦姊妹,卻是知己知彼;後又嫁入等同簪纓世家,常有來往;而後建衡伯為了討好鎮顯侯,把愛女嫁給鎮顯侯的五子做繼室,兩人成了兒女親家,更加清楚彼此的底線。
  楊老夫人很清楚薛老夫人的秉性,無緣無故的,薛老夫人那張菩薩嘴臉是不會輕易撕破的,只怕是女兒犯了大錯,才惹得薛老夫人起了打罵之心。
  「你老實說個緣故!」楊老夫人沉聲道,眼眸精明盯著女兒,「你婆婆可不是那種不著三四的女人,不會一時氣不順就用茶盞砸兒媳婦!」
  楊氏被母親一說,頓時氣焰短了三分;又被母親這精明的眸光一照,有些無處遁形,半晌期期艾艾:「就……就是何姨娘生的那個女兒,排行第十的,叫婉姐兒,她……她昨夜歿了!」
  楊老夫人面皮微麻,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又有薛老夫人用茶盞砸她在後,只怕這件事跟她脫不了乾係。握住碧璽念珠的手微頓,楊老夫人氣有些順不過來:「你……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跟我有什麼關係?」一聽這話,楊氏什麼都顧不得,狠聲叫嚷起來,「娘,旁人怎麼說我,我不在乎,您可是我親娘,您也懷疑女兒?」
  說罷,俯在織金重錦引枕上,嗚嗚哭了起來。
  楊老夫人不理她,獨自闔眼,轉動手裡的碧璽佛珠,輕輕翕動唇角,念起佛來。
  半晌,楊氏不再啼哭,一邊用帕子抹淚,一邊用眼角瞟著母親。
  楊老夫人終於停止念經,微微睜開眼,微微渾濁的眸子卻異常鋒利:「娘親不懷疑自己的女兒,可娘親了解自己的女兒和親家夫人。倘若跟你無關,你婆婆不會想用茶盞砸你!說吧,娘還能幫你想想法子,挽回些體面……」
  楊氏無法,知道母親和婆婆一樣的精明,根本就糊弄不了,只得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當年瑗姐兒可是幫老夫人抄一本佛經,從此就得了老夫人的喜歡。婉姐兒呢,居然起了這樣的賊心思,她放著我和五爺的年鞋不做,先替老夫人和老侯爺做了兩雙鞋。她打量我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已經滿了十四,該說親了,怕我虧待她,想走老夫人的路子!
  「她要是也成功了,得了老夫人的歡喜,老夫人不讓我插手她的事,那我在屋裡人面前,還有什麼威信?娘,我們房頭還有三個庶女,她們要是看著眼饞,都學樣,我在薛家成了什麼?
  「當初瑗姐兒我是沒留心,讓她得手了,婉姐兒可沒那麼容易!我聽五爺說,蕭國府想和我們家結親。可蕭國府的公子中,只有那位嗜妻殺妾的五公子沒了原配,侯爺想從家裡的庶女裡尋一個嫁過去做五奶奶。
  「我藉著這件事,讓碧桃去桃慵館,暗示了婉姐兒和姝姐兒,就是讓她們規矩些!昨日在老夫人屋裡喝粥,老夫人衝婉姐兒笑了好幾回,婉姐兒就得意起來。我把她留下來,故意說起蕭國府的事,只是敲打她。
  「哪裡曉得,她那麼沒用,居然晚上就上吊了!她死就死吧,還把自己的首飾分給姝姐兒,跟姝姐兒歎氣,感歎什麼『要是我歿了多好啊!我反正是個無用的人,不能為家族增彩,你們都比我聰慧漂亮。要是我歿了,祖母有了警惕,就會像對九姐姐那樣,疼愛你和庶妹們,讓你和妍姐兒、嫻姐兒都有個好前程,母親就管不著你們,你們也不用擔心嫁給什麼瘟神厲鬼了!』
  「娘,她的意思,分明就是說我害死了她,我逼死了她!可是娘,她的婚事,老侯爺沒有點頭,五爺沒有點頭,是我能做主的嗎?我嚇唬她罷了!
  「姝姐兒那個小賤人,婉姐兒這些沒有邊際的話,她聽聽就算了,可是她居然當著大嫂把這話說了一遍,又當著婆婆說了一遍!大嫂轉給我聽,那眼神真叫人難堪。
  「我在薛家已經無容身之處了!娘親,女兒的命好苦!房裡的人,自從瑗姐兒造反,就沒一個安生的!妍姐兒和嫻姐兒年紀小,姝姐兒那小賤人是個小滑頭,最不好拿捏。
  「好容易婉姐兒是個軟柿子,我想著藉她開頭,敲打姝姐兒和眾人一番,結果她……」
  話音未落,楊氏面頰濕濡,越說越傷心,用帕子掩面哭起來。
  當年母親也是這些收拾屋子裡的庶姐妹和眾姨娘的,個個服服帖帖,從來不敢鬧么蛾子,怎麼到了她這裡,事情就樣樣不順?
  「娘,明日我要去廟裡拜佛,求菩薩保佑我改改運!我嫁到薛家,就沒有一天氣順的!」楊氏哽咽說道,用餘光瞟母親。
  卻發現疼愛她的母親,臉上沒有那種心疼的憐惜,而是陰沉著,隱藏了失望的怒意。
第二十二章 緣由
 半天,楊老夫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吩咐身邊的大丫鬟和管事媽媽,替楊氏收拾好屋子,又道:「別多想。女兒似做官,媳婦似耕牛,既然是回了娘家,你就享幾天清福,什麼都別操心。」
  楊氏見母親對薛東婉的事什麼都不說,心中微微不安,卻也不敢問,跟著丫鬟婆子下去休息。
  躺在錦被裡,她越想婉姐兒歿的種種,越發覺得自己不曾做錯一點。
  偏偏卻要受這等委屈,楊氏越想越恨!
  可能是昨夜未睡,今日又哭了好幾場,她有些乏了,很快便意識朦朧,進入睡夢中。見楊氏睡熟了,身邊服侍的都退了出去。
  楊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秦媽媽就把碧桃叫了去,說老夫人有事問她。
  碧桃心口發緊,眼皮直跳,不安的預感在她四肢百骸裡蔓延著。她雖然不是楊家的陪嫁丫鬟,可她聽聞過楊老夫人的手段,對下人嚴厲苛刻,在她跟前說話行事一點都不能錯。
  當初可是碧桃奉命去桃慵館挑事,把蕭家五公子要娶薛家庶女做繼室告訴了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
  如今事情鬧大了,楊老夫人不會遷怒她吧?
  楊氏非說薛東婉的死,她自己沒有關係。可拿著蕭五少爺嚇唬那個一向沒有見識的十小姐,的確太狠了。
  滿京華誰人不知蕭五公子?
  就連內宅的丫鬟婆子,都聽說過他的風流韻事。他原本是小妾生的,卻比蕭國公其他兒子都聰穎,蕭國公最是喜歡他,所以他性格囂張放肆。蕭國公為了替他謀個前程,自己門生做監考官的時候,讓他去參加鄉試。
  結果,蕭五公子在千嬌苑逗留了三天,錯過了鄉試。
  千嬌苑是京城第一名妓|院。
  不僅僅如此,他還連著折磨,把千嬌苑的當紅花魁紅袖姑娘弄到房裡,三天沒出來。紅袖姑娘原本賣藝不賣身,老鴇覬覦蕭五公子的白銀數萬兩,又忌憚蕭國公府的勢力,就把紅袖姑娘給了他。
  紅袖姑娘初經人事,又是花蕊般嬌柔的身子,哪裡經得起蕭五公子這等風月老手的折磨。三天後,她居然死在蕭五公子身下。
  這千嬌苑背後,靠得是興平王的勢力,是興平王最疼愛側妃的胞兄開的場子。
  興平王是大行皇帝的堂兄弟,卻比胞兄弟還得大行皇帝的喜歡。新皇還是太子的時候,興平王也多次幫襯他,出錢出力替他謀取皇位,他又不干涉朝政。這種王爺,當權者最喜歡,所以兩代皇帝都偏護興平王。
  可比起蕭五公子,這位興平王更加荒淫跋扈。
  弄死了千嬌苑的花魁,千嬌苑有興平王撐腰,非要蕭五公子黃金一萬兩。
  蕭國公氣得把蕭五公子大打一頓,聽說三個月下不了床。
  最後元昌帝本人出面,興平王才算作罷,不要這筆黃金,卻叫人把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
  那年,蕭五公子剛滿十五歲。
  這件事,好幾年都是京城茶餘飯後的談資。
  前年的時候,蕭國公夫人偶然的機會,看中了翰林院掌院學士費興本的第三女,想為蕭五公子聘了費三小姐。
  庶子聘嫡女,任何人家都不願意。況且那個庶子,是被京城望族、坊間笑話了好幾年的蕭五公子,費家更加不願了。
  無奈費興本只是個五品學士,而蕭國公是當朝一品大員,皇后娘娘的生父,當朝太傅,一手遮天的權勢。
  屈於蕭國公的淫威,費三小姐嫁了蕭五公子。
  可是新婚之夜,蕭五公子居然要費三小姐和五個歌姬同床侍寢。費三小姐原本就不願出嫁,又是書香世家的門庭長大,最懂禮義廉恥。如此荒唐的要求,她羞憤難當,一頭撞死在新房。
  蕭五公子的名聲就越來越臭。
  後來又有說人說殺妾,卻沒有確鑿證據。鑒於他之前的那些事,殺妾不足為奇。
  這樣的男子,哪怕他是皇子龍孫,薛老侯爺都不可能把孫女嫁過去的。這可不是委屈不委屈的問題,而是關乎薛家的顏面!
  要是薛家女嫁給了蕭五公子,旁人會說薛老侯爺怕了蕭國公,賣女求榮,薛老侯爺一世的英名何在?
  滿京城的人也要看薛府的笑話了。
  倘若說這天朝誰敢跟蕭國公對抗,只怕只有這位三朝元勳的鎮顯侯了。
  說薛家的庶女會嫁給蕭五公子,只有十小姐這等沒有見識的內宅閨秀會信。當時碧桃去桃慵館說的時候,十小姐目露惶恐,十一小姐則垂眸喝茶。
  十一小姐最狡猾,她心中比誰都清楚,卻什麼都不說,活脫脫一個九小姐!
  碧桃這樣想著,惶惶不安跟著秦媽媽去了楊老夫人的院子。
  楊老夫人坐在炕上,手裡轉動著一串碧璽佛珠,嘴唇翕動著,並不睜眼看碧桃。
  秦媽媽等人退了出去,只留碧桃在東次間。
  明明垂了防寒簾幕,燒了暖銅鼎,屋子裡溫暖如春,可穿著綾襖的碧桃只覺得面頰、手心、後背全是涼的,額頭甚至有涼汗冒出。
  楊老夫人一直不語,碧桃就這樣站了半個時辰,一步都不敢動,腳心站得發疼。
  楊老夫人手微頓,終於停止了念經,猛然睜開眼,盯著碧桃,嚇得碧桃一個激靈,連退了兩步。
  「大膽的奴才,跪下!」楊老夫人的聲音不高,卻透出威嚴凜冽,碧桃膝蓋一彎,噗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碧桃身子微顫,一個勁磕頭:「碧桃該死,碧桃該死……」
  「為何該死?」楊老夫人不怒自威。
  「碧桃……碧桃沒有幫襯夫人照顧好十小姐,碧桃……」碧桃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撿那句話說好,眼淚併著冷汗,濕了臉頰,她越發覺得寒冷了。
  「我問你,你們夫人今日的衣裳首飾,誰幫著挑的?」楊老夫人又是長長的沉默,半晌才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碧桃的心一直提著,半分都不敢走神,聽到這話,想都不想立馬道:「是夫人自己選的。她說,府裡出了事,旁人自然要揣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說瞞下去,她穿得又華貴回娘家小住,旁人一定以為,沒有出事,十小姐真的只是送到了廟裡靜養……」
  楊老夫人聽了這話,又是一陣默然,讓碧桃起來,說了幾句仔細服侍好你們夫人,就叫了秦媽媽送碧桃出去。
  等碧桃一走,楊老夫人才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茶盞叮噹:「她啊,遲早要被自己害死,總是這樣自作聰明!」
  楊老夫人讓人去打聽薛府的動靜,沒過幾天,果然聽到謠言說楊氏穿的那麼華麗,是被老夫人攆走的。
  楊老夫人沒有告訴楊氏,怕她再次犯渾,越發做出不堪的事,自己卻氣得心口疼。
  到了今日,聽說薛侯府老夫人、世子夫人和嫡女們要進宮覲見太后,楊氏居然吵鬧著要自己回去。
  楊老夫人覺得再也不能任由她,頓時就冷笑:「你要回去也成。以後在薛府受了什麼委屈,都別往娘家跑!」[/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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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二十三章 挨打
  楊氏聽著楊老夫人的話,心中堵了一口氣,起身下了炕,雙眸噙淚望著母親:「娘,女兒要是不回去,琳姐兒怎麼辦?她年紀最小,又有老夫人喜歡瑗姐兒,二嫂教導蓉姐兒,我的琳姐兒就是兩眼一抹黑……娘疼我,我也疼琳姐兒……我回去了,娘就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楊老夫人聽著這些話,克制了多年的火爆脾氣都被楊氏勾了起來,額頭青筋暴突,手裡那串碧璽佛珠捏得咯咯作響。手邊汝窯青花瓷茶盞盛著滾滾熱茶,楊老夫人再也忍不住,隨手就捧起茶盞,砸在楊氏身上。
  茶盞砸在右邊肋下,楊氏驚呼著,滾茶就落在手背,她痛得哎喲大叫。
  屋裡服侍的是秦媽媽,楊老夫人最得力的。她頓時用帕子撩去楊氏手裡的浮葉,忙喊丫鬟拿藥油來。
  「不用!」楊氏帶著哭腔大吼,「我回去,我再也不在你們楊家受氣了!」
  現在成「你們楊家」了!
  秦媽媽了解老夫人的脾氣,見她胸腔起伏,眼皮低沉,就知道那口氣還沒有順過來,忙攔了楊氏,聲音微低道:「五娘,快給老夫人陪不是……母女倆還成仇嗎?」
  楊氏的閨名叫芷菱,家裡姊妹中排行第五,兒時在家老夫人和伯爺喚她作「五娘」。秦媽媽又是楊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從小服侍楊老夫人的,情分不同於旁人,她在楊氏面前,向來親熱,沒人的時候亦喚楊氏為五娘。
  此刻秦媽媽這樣一叫,是希望她們母女都想起從前的母慈子孝,別爭鋒相對了。
  楊氏的手背被滾滾熱茶燙著,火辣辣的疼。她又想起在薛家的那些委屈,婆婆沒有砸中的那盞茶,居然被自己的母親砸中了。
  她一輩子都沒有受過最近這麼多的氣。
  視她如珍寶的母親,居然當著秦媽媽的面,用茶盞砸她!
  這個年代,女兒對母親是恭敬的,鮮有女兒會反駁母親,更別提同母親爭吵了。
  楊芷菱卻敢!
  她從小嬌生慣養,是楊老夫人唯一的嫡女,又在族裡姐妹中排行最小,為了在庶女、姨娘和僕婦們面前給她樹威,哪怕她錯了,楊老夫人都要替她撐著面子,為她遮掩,一來怕伯爺責罵她,讓女兒傷心;二來怕庶女和姨娘、僕婦們看她的笑話。
  她的五娘可是貴胄千金,怎能被這些下等人看扁?
  楊老夫人只會事後私下裡教育她一通,楊芷菱總是立馬點頭,很乖巧的模樣。
  可等她漸漸長大,楊老夫人發覺,她犯了錯,卻從來不知錯。倘若說她,她認錯特別乾脆,可就是口頭上的空話,下次依舊會犯。
  建衡伯有五個姨娘,三個庶子、四個庶女,這些人個個都精明,楊老夫人為了平衡內宅,為了把這些人全部捏在掌心,分散了精力,忽視了楊芷菱的問題,也是存了一絲僥倖,認為她年紀大些,這些問題便不復存在。
  等她意識到嚴重性,楊芷菱已經十三歲,再也改不過來了!
  而後,楊老夫人也決心好好整治她的脾氣,可她要說親了。
  她十五歲就嫁到薛家,楊老夫人想教育她,再也來不及。
  楊老夫人聽著她說「你們楊家」,手指捏得更加緊了,霍然站起身,指著楊氏的臉:「好,好!我們楊家給了你氣受!你現在就回去,回去瞧瞧,薛府會如何對你!」
  楊芷菱氣得眼淚簌簌,腦袋一片咆哮怒火,哪裡還聽得出楊老夫人的話外之意,掙扎著秦媽媽的手要走。
  秦媽媽抱著楊芷菱,又哀求楊老夫人:「老夫人,五娘可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不懂事說錯話,您都不體諒她,還有誰體諒她?老夫人,這個時候您別跟孩子計較!」
  一句話,打中了七寸,楊老夫人的怒火好似被一盆冰水全部熄滅。
  她的女兒,她都不能原諒她口無遮攔,別人就更加不會了!想著薛府那樣說她的寶貝女兒,心又抽搐般疼起來。
  她慢慢坐回了炕上,闔眼念佛。
  秦媽媽見老夫人念經,便知道怒火已經壓抑住了;她又抱緊了楊芷菱,柔聲勸慰:「五娘,普天之下,除了你娘親還有誰真心疼惜你?你疼惜琳姐兒,你娘親不愛護你麼?老夫人不讓你回去,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且安靜些,聽聽老夫人的話吧,只當是你的孝順!」
  楊芷菱聽著這話,亦想起母親那些年的溺愛與包容,雖然手背還火燒火燎的,心中卻退了幾分怨恨,眼眸濕濡對秦媽媽道:「疼得緊……」
  秦媽媽知道她也勸下了,心中微鬆,喊了丫鬟拿藥油來。
  她親自替楊芷菱摸了藥油,還好茶水並不是真的沸騰著,手背只是有些發紅,沒有起水泡,亦沒有腫。
  秦媽媽又喊了丫鬟把碎瓷掃去,然後重新上了熱茶,又叫人去吩咐碧桃、碧柳拿了件湖水色挑線裙子給楊芷菱換上,重新把她扶到炕上坐了,才輕輕退到一旁。
  楊老夫人念了半晌佛,才停下來,把手裡的碧璽念珠輕輕擱在炕几上,端起熱茶,微微啜了一口,茶水的霧氣繚繞中,楊老夫人的目光帶著晦澀,對楊芷菱道:「你可知薛府如今是怎樣的光景?」
  楊芷菱正埋頭喝茶,聽到母親問話,才抬眸,有些茫然。
  楊老夫人又是歎氣,很失望的樣子。家裡出了這麼大事,冒冒失失回了娘家,還不知道派個丫鬟回去打聽消息,她這個女兒啊……
  老夫人只得把薛府關於楊氏是被薛老夫人趕出府的謠言,一一告訴了楊芷菱。
  楊芷菱聽了,頓時又火冒三丈,咬牙切齒道:「這些狗奴才,我回去打爛他們的嘴!」
  楊老夫人亦不再計較她這些混帳話,只是把自己的意思說了:「你是五房的嫡母,沒有你,五房怎麼過年?安心等著薛府來接,讓他們低聲下氣求你回去!你別忘了,你身後還有建衡伯府,咱們家的女兒,可不是他們薛家沒有緣故就敢休棄的!」
  楊氏一愣,瞬間又躊躇起來,她還是不放心琳姐兒。
  楊老夫人瞧得分明,道:「你放心,進宮關乎整個薛家的體面,你婆婆會好好教導琳姐兒的!」
  楊氏明白過來,這才鬆了口氣,有些懨懨的頷首,算是同意了楊老夫人的話,等薛府來接!
第二十四章 裝病
  轉瞬間便是臘月十八。早晨卯初一刻,橘紅和薔薇便叫醒東瑗,打水服侍她漱口洗臉更衣。
  東瑗抹了青鹽在牙齒上,初醒的懵懂令她動作緩慢而笨拙,緩緩漱了口;又接過薔薇遞過來的帕子洗臉,微熱的巾帕貼上肌膚,暖流在面頰徜徉,似喚醒了她的瞌睡,東瑗精神不少。
  橘紅為她挑了衣衫,然後和薔薇幫她更衣。
  銀紅色繡折枝海棠百蝶鬧春的褙襖,湖水色如意雲頭八寶金織襴裙,襯托東瑗眸光瀲灩,肌膚勝雪,斗室內光線頓時被她的華采逼退得黯淡了三分。
  薔薇微愣,見她鴉鬟微散間便天成嬌媚,忍不住驚呼:「九小姐,您長得可真好看……」
  一語說的東瑗神色微凜。
  橘紅忙給薔薇使眼色。
  薔薇又是一愣,卻明白東瑗和橘紅的意思:九小姐不喜歡旁人說她漂亮。這讓她有些不解,漂亮不好嗎?多少女人窮盡一生,追求不過是姿容瑰麗,博取旁人眼球的豔羨。
  既然東瑗不喜,薔薇亦不再多言,轉身去拿了她的五彩緙絲石青銀鼠披風出來,又把上次老夫人賞的盤螭暖玉手爐尋出來,換了銀炭。
  橘紅便喊了梳頭的媽媽,替東瑗梳頭。
  梳頭的萬媽媽幫她梳了元寶髻,高髻上插了四朵金地點翠掐金絲嵌粉紅米珠的珠花。元寶髻中間,則帶了一支蝶穿白玉蘭花簪:頂花用白玉做成白玉蘭花瓣,用大紅寶石做成花蕊;四周數隻金蝶嬉戲,蝶身點綴了各色寶石,蝶須鑲嵌了白色米珠,左右兩隻金蝶口中各銜一排瓔珞,垂珠兩串,紅藍寶石做綴角,直抵額頭。
  纏枝蓮紋浮雕蝙蝠玻璃鏡中,東瑗望著稚嫩白皙卻絕豔嫵媚的臉,猛地將這支畫龍點睛的蝶穿白玉蘭花簪摘下來,有些不悅道:「不要這個,戴著累!」
  萬媽媽卻忙按住她的手,笑嘻嘻道:「好小姐,您別著急摘!」
  橘紅亦忙道:「小姐,這個是世子夫人昨日送來的,就是想著您今日戴。這個多好看啊,華貴大氣,最襯您的容貌。您別拂了世子夫人的好意……」
  薔薇見橘紅開口了,亦幫著勸。
  東瑗的手便鬆開,任由萬媽媽重新幫她戴好。
  她能如何?
  她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憔悴些,故意餓了兩天,可昨晚老夫人叫寶巾送了內造的胭脂水粉,還叮囑橘紅和薔薇,今日的妝容要厚重,否則便是失禮;世子夫人叫人送了頭面,她是躲不開了。
  她本就年幼,又要塗脂抹粉,哪裡還能因為餓了兩天就憔悴失色?
  燭火下的玻璃鏡泛出昏黃光芒,她能瞧見自己這張傾城濃麗的臉。這上挑的眼角,更添了天然的妖嬈風流,只要淡笑都似故意勾人魂魄。
  她知道,很多老婦人不喜歡這等容貌,覺得太過於狐媚像,不安分。可東瑗不敢僥倖,萬一太后喜歡呢?
  畢竟她們是進宮為妃,非為后!
  替皇帝選妃,就是替皇帝納妾,美豔自然是最重要的。
  況且宮規森嚴,她又是重臣之家的嫡女,非戲子樂工之流,又能不安分道哪裡去?
  她的背景和教育決定了她不會甘於下|流。
  可這些擔心,有什麼用?
  她是不是要進宮,就好像她來到這個世界一般,都不是她能掌控的,而是輪迴早已為她註定了。
  重新戴上了這支蝶穿白玉蘭花簪,東瑗表情變得安靜平和。
  萬媽媽見她不鬧了,便拿了對赤金嵌大顆南珠的耳墜為她戴上,人立刻又添幾分華貴灼目。
  橘紅和薔薇幫她描眉畫鬢,直到卯初三刻才弄好,由橘紅攙扶著她,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天色尚未大亮,天際一輪冰魄出碧海,懸在樹梢,拾翠館的地面似銀霜鍍過,處處閃著月華反映的清冷薄光。
  今日進宮,是薛府喜慶之日,寅正二刻家裡的僕婦們便點亮了各處的大紅燈籠。
  出了拾翠館,往西走過一條斜長小徑,就能看到桃慵館庭院裡的桃樹虯枝,緊閉的門戶異常陰森。
  東瑗不由站住了腳步,目光透過高高院牆,望向桃慵館二樓的一角,半晌不挪腳。
  橘紅則後背發麻,拉了拉東瑗的袖子:「小姐,咱還是快點走吧……」
  東瑗回眸,沒有堅持,跟著橘紅繼續往榮德閣去。
  榮德閣雖然燈火通明,丫鬟婆子穿梭忙碌,卻沒有半點聲響。東瑗便知道,她今日又是第一個,榮氏等人都沒有到。
  老夫人早已醒來,她坐在臨窗大炕上吃著羊乳,頭上戴了兩支翠玉福壽嵌藍寶石棲鳳簪,穿著繡寶藍色繡棲鳳紋褙襖,玄青色柿子如意頭紋福裙,看到東瑗,老夫人眼眸微亮,笑著對詹媽媽道:「這樣一打扮,才像個樣子,平日裡太素了!」
  誇她今日的妝容、穿戴都很適宜。
  東瑗便抿唇微笑。
  她總是早來,也時常在老夫人這裡吃飯。
  詹媽媽問她用過早飯沒有,東瑗道:「還沒有……廚房裡又是那些東西,不想吃,祖母的小廚房做的糕點精緻些……」
  「饞嘴貓兒!」老夫人呵呵笑,叫詹媽媽去端了早飯給她。
  東瑗吃了半碗小米粥,兩個水晶餃子,便放了筷子。
  丫鬟們撤了碗筷,扶她到老夫人的炕上坐下,重新上了熱茶,二夫人和薛東蓉來了。
  薛東蓉脫了披風,裡面穿著緋色繡纏枝蓮紋嵌蝙蝠紋綢面褙襖,天藍色暗地織金福裙,梳了雙刀髻,高鬟帶了兩朵珠花,鬢前戴著跟東瑗一模一樣的蝶穿白玉蘭花簪,明眸皓齒,氣質淡雅幽靜。
  只是瞧著有些虛弱不堪。
  東瑗望著她頭上的花簪,一口氣終於透了過來,原來世子夫人給每位進宮的姑娘都送了!
  想起自己昨夜半宿難安,東瑗就覺得好笑,她還以為世子夫人和世子是看中了她……
  而老夫人目光犀利敏銳,發覺了薛東蓉的不對勁,蹙眉問二夫人:「蓉姐兒瞧著氣色不對,怎麼回事?」
  二夫人眼眸噙了濕潤:「這孩子……她昨日白天就開始跑肚,挨著不好意思說。晚飯也沒敢吃,哪裡想到夜裡起來五六次,早上臉都白了……內宅落鑰,又是大半夜,她不敢說,怕我急了吵著找大夫,給爹娘添了累贅……您瞧瞧她……」
  老夫人心疼拉過薛東蓉,手擱在她的額頭,試了試,好似並不發熱,就問她:「怎麼肚子不舒服?」
  「祖母,我不知道……我這些年從未出過這等事……」她唇上抹了唇蜜,卻依舊有蒼白感,語氣亦輕柔低緩。
  東瑗心中一動:自己怎麼這樣傻,拉肚子明明是個好招,怎就沒有想到,傻傻餓了兩天,毫無效果。可是薛東蓉拉了一夜,就虛脫了……
  這樣想著,她不禁望向薛東蓉。
  她是真的跑肚,還是故意的?[/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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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二十五章 過繼
  五小姐薛東蓉腿發軟,站著說話都搖搖欲墜。
  二夫人眼淚都快要落下來,既心疼女兒,亦心疼失去了進宮的好機會。
  老夫人瞧著,眼眸微斂,叫詹媽媽和寶巾扶著薛東蓉去她的榻上躺著。
  半盞茶的功夫,薛東蓉立馬坐起來,讓她的丫鬟銀杏攙扶她出了內室,捂住腹部對老夫人和二夫人道:「祖母,娘,我……」
  她要去淨房如廁。
  詹媽媽和寶巾、寶綠看得明白,忙和銀杏一起,服侍她去了淨房。
  老夫人的臉色比剛剛又沉了幾分,二夫人的眼睛裡透出了絕望。
  薛東蓉這樣不好,是不能去宮裡的。
  東瑗望著東次間旁人的氈簾微晃,倏然有些異樣的感覺:薛東蓉是真的運氣如此不好?
  或者說,如此好?
  是運氣還是她不想進宮而人為的?
  這個年代的女子,不都是以進宮為榮嗎?像薛東蓉這種,親哥哥在四川任知府,姐姐出嫁,只有她守著寡母在薛家過日子。倘若老侯爺哪日駕鶴西去,世子爺成了新的鎮顯侯,她寡母的日子不會多好過吧?
  若她能進宮,成了元昌帝的寵妃,再誕下皇子或者公主,薛家會厚待她母親的。
  薛東蓉怎麼可能不想進宮?
  要麼,她是真的如此背運;要麼,她真的見識不凡;亦或者,她跟東瑗一樣,十幾歲的身體裡,藏著一個更加成熟的靈魂!
  她會是哪一種?
  東瑗對這個清冷貞靜的堂姐,第一次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她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複雜吧?
  東瑗亦不想進宮,可她對宮廷的抵觸,不足以她犧牲自己的身體來換取。這個年代的醫療條件十分落後,一個不慎,腹瀉亦能死人。
  東瑗這個外來者都清楚,薛五小姐東蓉定是知道的。
  假如她是故意的,那麼,她真是寧死不入宮門啊!
  東瑗捧起手邊的茶盞輕呷小口,微微歎氣。假如五姐是故意的,那麼東瑗便是進宮固寵的不二人選。這個堂姐連腹瀉的招數都敢使,還怕沒有後手?
  但願是自己想多了,東瑗這樣安慰著自己。
  世子夫人榮氏一襲華衣進來的時候,見老夫人和二夫人臉色陰晦,而東瑗坐在炕上小口喝茶不敢吭聲,她微微吃驚,問二夫人:「蓉姐兒呢?」
  氈簾微動,寶巾和銀杏攙扶著捂住腹部、表情痛苦的薛東蓉出來。
  她的臉色比剛剛又蒼白了一些,那些脂粉卡在臉上,顯得很突兀。明明嬌豔可人的女子,此刻卻虛弱得似久病不治的人。
  世子夫人大駭:「蓉姐兒,你哪裡不舒服?」
  一旁的銀杏就把薛東蓉跑肚的事又說了一遍。
  世子夫人臉色驟變:「阿彌陀佛,這個關口,你怎就跑肚?這可如何是好?」
  說的二夫人再也忍不住,小聲啜泣。她辛苦盼女兒能入宮門,將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可哪裡想到這飛來橫禍?
  蓉姐兒定是得罪了哪路菩薩,才有這樣的大難!
  薛東蓉雪齒咬住了櫻唇,痛苦的皺眉。
  外面丫鬟說十二小姐來了,世子夫人朝門口望去,就看到了一襲桃紅色繡折枝櫻桃花紋褙襖的薛東琳走了進來。她梳了飛燕髻,低垂的鬟髻上插了四朵珠花,額前帶著東瑗和薛東蓉一樣的蝶穿白玉蘭花簪。
  如此一打扮,原來就高挑的薛東琳成熟不少,青澀褪去,顯得嫵媚動人。
  她不解看著滿屋子的人,又望著炕上痛苦蹙眉的薛東蓉,輕聲:「五姐怎麼了?」
  世子夫人剛要回答她,薛東蓉猛然站起身,爬起來就往淨房的方向跑去,鞋子都未穿。
  銀杏和寶巾忙提了鞋子追過去服侍。
  二夫人無法抑制,嗚嗚放聲哭起來:「娘,蓉姐兒怕是去不成了……」
  薛東蓉這樣,的確是沒法子去了。
  當初懿旨上說著薛家嫡女覲見,又沒說全部的嫡女必須去。
  只要去的是嫡女即可。
  薛家少一個嫡女去,太后娘娘少一個挑選的對象而已。
  二夫人哭成這樣,薛東蓉又半盞茶的功夫跑兩次淨房,世子夫人一時間不敢拿主意。薛五姑娘的情況,定是不能去的,可二夫人卻是很想女兒去,倘若世子夫人這個時候表態,怕二夫人將來心中有積怨。
  她求助般望著老夫人。
  老夫人的目光快速從薛東瑗和薛東琳的臉上滑過,看到東瑗望著淨房的方向愣神了瞬間,薛東琳則暗含欣喜遮掩不住,老夫人眸光深邃果斷,對詹媽媽道:「去把姝姐兒帶來,我們進宮去,時辰不早了。」
  世子夫人、二夫人、詹媽媽以及寶綠、紫鳶等人都面面相覷,好似不明白好夫人的意思,誰都沒有動,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把十一姑娘薛東姝帶來做什麼,她又不是嫡女!
  東瑗亦抬眸望著老夫人,不解其意。
  世子夫人知道老夫人向來心思深遠,她能有此安排,定是周密妥帖的。她看著難以置信的詹媽媽,出聲提醒道:「媽媽,快去替姝姐兒裝扮,來不及了!」
  詹媽媽回神,帶著寶綠和紫鳶忙去了東邊的暖閣,喊醒熟睡中的薛東姝。
  二夫人臉上淚痕猶存,錯愕問老夫人:「娘,姝姐兒要進宮去嗎?她可是婢生女!」
  薛十二姑娘不由自主頷首。
  老夫人眼眸變得平和慈祥,歎道:「我前日夜裡夢到了韓氏,她對我說,陰司裡孤寂,無兒供奉香火,又擔心瑗姐兒孤立無依。纏了我半夜,非要我替瑗姐兒過繼個弟弟供奉香火……」
  這藉口……
  既知道荒唐,卻無從求證。
  「咱們家子嗣繁茂,小五也有了嫡子,要去過繼孫兒,豈不是人笑話?」老夫人平靜笑,「我就答應韓氏,把姝姐兒寄養在她名下,給瑗姐兒做伴,她才肯罷手回去。」
  就是說,薛十一姑娘東姝要過繼到死去的韓氏名下,成為韓氏的女兒,就是薛府的嫡女。
  東瑗一直在想,老夫人會如何處理薛十姑娘東婉的死,才能讓楊氏得到處罰。
  如今看來,就是薛十一姑娘東姝了!
  既然楊氏怕庶女們擋了薛十二東琳的路,老夫人偏要把她的庶女抬成嫡女,成為薛東琳的嫡姐!
  以後,薛東琳的一切,都要先讓了薛東姝!
  東瑗眼睛有些濕,十妹的亡靈看著這樣的結果,會不會有絲欣慰?
  屋子裡沒人吭聲。
  是過繼嫡女非嫡子,不牽扯家族的祭祀,與世子爺的利益不衝突,世子夫人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二夫人敏感多心,她已經猜到薛十姑娘東婉是死了,而非送去廟裡靜養,而老夫人抬薛東姝就是為了替薛十姑娘東婉報仇,給楊氏難堪。她的女兒生病了,怨不到姝姐兒代替她進宮去,這件事跟二房亦沒有利益衝突,二夫人垂首沉默。
  東瑗和薛東琳都是晚輩,更加沒有話語權。
  老夫人見大家都不說話,便笑道:「這件事,我和侯爺已經商量好了,原本想著等過了今日再說。現在不巧,蓉姐兒病了,我就先帶了姝姐兒去給太后娘娘瞧瞧,回頭再祭祀祖先,姝姐兒正式養在韓氏名下。」
  就是說,老夫人想替薛東姝討了太后娘娘的賞賜,再替她正式過繼。
  這樣的恩寵,自然亦是為了給楊氏下馬威。
  東瑗想起了薛十姑娘東婉。盈盈燭火裡,東瑗纖濃羽睫已經濕濡了一片。老夫人雖說把這件事壓下來,卻也沒有讓婉姐兒枉死,老夫人會替她討回公道的!東瑗想著,偷偷用帕子摸了淚,不敢讓淚珠落下來花了妝容。
  銀杏攙扶著薛東蓉從淨房出來,詹媽媽和寶綠也攙扶著錦衣華服的薛十一姑娘東姝進了東次間。

第二十六章 命運
  薛十一姑娘東姝穿了件櫻桃色掐金絲寶瓶番蓮紋褙襖,豆綠色八寶蝙蝠暗地織金襴裙,梳了東瑗一樣的元寶髻,卻沒有戴珠花,戴了金地點翠雙蝶戲花寶鈿。用金盤絲製成兩隻嬉戲的金蝶,蝶翅鑲嵌各色寶石,華貴輝耀,十分美麗。
  她沒有半縷驚訝,福身給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夫人行禮,又給東瑗、薛東蓉和薛東琳見禮。
  東瑗和薛東琳還禮。
  薛東蓉則有氣無力攙扶著銀杏,勉強福了福身子。她對薛東姝的出現,故意露出幾分意外:見她衣飾錦簇,明白她在此的目的,她要代替自己進宮了。
  薛五姑娘東蓉唇角微挑,衝薛東姝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笑容雖然很淡,卻是難得的絢麗。
  老夫人沒有留意到薛東蓉,只是叮囑薛東姝跟著一塊兒進宮,又說見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應該行什麼禮,說什麼話,一一仔細告訴薛東姝。
  薛十一認真聽著,絲毫不露驚愕。
  連老夫人都詫異。
  這孩子未免太沉穩了,快趕上瑗姐兒!
  讓薛東姝過繼到韓氏名下的事,老夫人跟老侯爺提了提,也沒有避開在屋裡吃飯的薛東姝。當時她有些吃驚,卻也沒有細問。
  她肯定不知道薛東蓉生病,亦不知道自己臨時被替換進宮,卻有這份內斂沉穩,可見心思不淺。
  老夫人不免重新審視了她一回。
  東瑗拉過薛東姝,笑道:「你怎麼也不戴兩朵花?」說罷,就要把自己頭上戴的四朵掐金絲嵌紅米珠珠花摘下兩朵,親手替薛東姝戴上。
  古時人愛戴花。
  花與華諧音,象徵富貴榮華,不管是望族富貴婦人,還是坊間貧寒女子,都愛在鬢角別上幾朵各種各樣的花兒,除了點綴著美麗,更多是借著「華」這個吉利字眼。
  老夫人見東瑗對薛十一親熱,眼角的笑意微深。
  薛十一姑娘東姝便福身跟東瑗道謝。
  一旁的薛十二姑娘東琳則微微蹙眉,她很不滿意,自己的庶姐,一下子就成了嫡姐!又想到了母親,要是母親在家,只怕這件事不會這樣順利!她應該趁早去告訴母親一聲,免得這些下等人都得了意,一個個爬到她們頭上去!
  薛東蓉虛軟無力,攙扶著銀杏,讓她把自己鬟上的蝶穿白玉蘭花簪摘下來,遞給薛東姝:「這是大伯母賞的,進宮時戴著喜慶,太后娘娘肯定喜歡。我去不成,這個給十一妹戴……」
  這蝶穿白玉蘭花簪十分華美炫目,很是名貴。
  薛東姝掃了眼東瑗和十二妹薛東琳,見她們都有,又想起自己頭上的寶鈿是去年生辰老夫人賞的,既不及這蝶穿白玉蘭花簪,卻也是名貴華麗,當即把自己的金地點翠雙蝶戲花寶鈿摘下。
  接過薛東蓉的花簪,就把寶鈿遞上去:「多謝五姐!我這個寶鈿五姐先戴著,等我回來再換給五姐。」
  薛東蓉也沒有力氣同她客氣,笑了笑。
  世子夫人見人數湊齊,便把對牌給了身邊的大丫鬟花忍:「你和榮媽媽趕緊給蓉姐兒請孫太醫瞧瞧,等我們從宮裡回來,再來看蓉姐兒。」
  花忍恭聲道是。
  二夫人連聲道謝,卻掩飾不住失望的苦澀。
  她要送老夫人等人出門,老夫人便道:「不必了,你留下來陪蓉姐兒吧!」
  二夫人道是,目送老夫人等人出了榮德閣。
  天色依舊未明,東方天際卻有縷縷紅霞,薛東蓉由丫鬟攙扶著,跟在二夫人身後,回和寧閣。
  她望著天際的晨曦,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回到和寧閣,二夫人遣了身邊的丫鬟婆子,拉著薛東蓉的手,就再也壓抑不住,嗚嗚哭起來:「我苦命的孩子,為何你這樣多災多難?倘若是要遭報應,怎麼不應在娘的身上,非要折磨我的孩子?」
  見母親哭,薛東蓉心頭的喜悅被沖淡了幾分,她柔聲安慰著二夫人:「娘,您別傷心……女兒命裡或者沒有進宮的福氣,造化者便是如此安排的。非要權越造化,是不祥之兆!」
  二夫人哭得更加凶了:「這個時候,你還要安慰娘?娘心疼你,可憐你七歲就沒了父親,娘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只求你將來平安順當,哪裡知道,你如此多磨難?開始說親,陳家就被抄了;好容易挨到進宮的機會,你又……」
  她越發說不下去了。
  薛東蓉聽著這些話,勾起了往事歷歷在目。
  當年,她是進宮了的。
  她再活一世,改變了很多事。
  前世時,薛十姑娘東婉沒死,楊氏也沒有回娘家,臨到進宮的前一天,九姑娘薛東瑗突然病了,就是跑肚,拉得整個人虛脫。
  那時,薛東蓉很高興,十二妹薛東琳年紀小不說,容貌和才情、人事練達都不及她,只要除去薛東瑗這個美豔過人的對手,她就有把握穩勝。
  她以為,薛東瑗是不幸的,有楊氏那個狠毒的繼母。
  如今,她重生了,很多事情的改變,改變了薛東瑗的性子,甚至她們姊妹幾個的人生都發生了很多變故。
  薛東蓉就想起了跑肚,當年薛東瑗就是這樣避開進宮的。
  她成功了。
  跟前世不同的是,薛東姝成了嫡女,代替她進宮。薛東蓉知道自己的命運改變了,那麼她重生了,是不是也連著改變了九姑娘東瑗和十一姑娘東姝的命運?
  薛東蓉一開始以為,自己吃了瀉藥,就會和九姑娘薛東瑗互換命運。可現在十一姑娘薛東姝突然就變成了嫡女,這是前世沒有的。
  她們的命運,又會如何?原本篤定的薛東蓉有些不安起來。
  她的喜悅裡,藏了幾縷擔憂。
  可這些話,她要是跟二夫人說了,二夫人只怕當她是鬼附身,要被氣死。
  二夫人哭得傷心,東蓉瞧著心疼,眼淚不禁落下來:「娘,進宮真的很好嗎?」
  二夫人微愣,錯愕望著薛東蓉:「傻孩子,進宮當然好……」
  「娘,哪裡好?」東蓉蓋住母親的話,「娘若不舒服,派人去定遠侯府說一聲,四姐馬上就回到您身邊照拂;可貴妃娘娘呢,大伯母每次見到她,都要跪下磕頭。母親,女兒進宮了,倘若位及貴妃,母親逢年過節提了名帖或者能見著女兒一面,亦是高高坐著,任由母親屈膝下跪,三拜九叩。倘若不能,從此母女被那高高院牆阻攔,永無再見之日。」
  二夫人聽了,頭皮有些發麻,淚落得更狠了。
  她亦知道送女兒進宮的苦。
  「母親再看,二姐、四姐、六妹,她們都不是嫁皇族,卻個個幸福和美。母親,坊間有句話:願後身世世勿復生天王家。帝王之家,有多少恩義?除了君臣,哪有母子情誼、夫妻情誼?」薛東蓉說著,便想起前世的往事,胸口泣血般疼痛,忍不住失聲痛呼,「女兒亦願後身世世勿復入天王家!」
  二夫人細細品著女兒的話,倏然感覺心裡的失落輕了幾分。
  進宮真的那麼好?
  倘若她的蓉姐兒進宮,以後她的孩子便是皇子、公主,自己不能抱、不能逗弄,甚至見了女兒不能親近,女兒受了委屈不能求侯爺幫著撐腰,就是等於把女兒送入一個孤零零的院牆,生死都要她一個人掙扎。
  有什麼好處?
  她女兒的孩子或者能位及人主,亦或者命喪黃泉;她女兒卻只能為家族添彩,自己要時刻警惕身邊人的算計。
  不,不能!她的蓉姐兒吃了太多苦,不能再受那等委屈!
  為何她如今才想明白?
  想到這裡,二夫人拉過薛東蓉:「蓉姐兒不哭,不哭了,不進宮,咱不進宮!這是造化者的旨意,這是旨意,你不應該進宮受苦的……」
  銀杏進來通稟:「夫人,五小姐,榮媽媽帶著孫太醫來了……」
  母女倆這才各自摸了眼淚,叫丫鬟打水洗臉。[/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38

[size=3]第二十七章 人選
  東瑗跟著老夫人、世子夫人、十一妹薛東姝、十二妹薛東琳進了皇宮內院。她們辰初三刻進宮,巳正一刻出宮,依舊坐著馬車,回了鎮顯侯府。
  回到家裡,先到老夫人屋裡略微坐了坐,又去看了薛東蓉,才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十二姑娘薛東琳跟東瑗要同路一段,可她攙扶丫鬟錦秋,很傲氣走在前頭,喜氣洋洋的,並不搭理東瑗。
  橘紅攙扶著東瑗,小步緩行,跟薛十二姑娘故意拉開了距離。
  走了好一段路,東瑗一直不語,靜靜想著自己的心事。
  「小姐,您見到太后娘娘和貴妃娘娘了嗎?」橘紅有些擔憂自家小姐的沉默。剛剛在老夫人屋裡,小姐還有說有笑的。可出了榮德閣,和十二小姐的歡喜狂妄不同,九小姐彷彿心不在焉。
  東瑗聽到橘紅問她,回神溫軟一笑:「見到了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還有貴妃娘娘,都見到了。」然後問橘紅,「你還記得貴妃娘娘的模樣嗎?」
  橘紅搖頭:「我進府的時候九歲了,貴妃娘娘已出閣。那時在太子府裡,還能時常回來瞧瞧世子夫人和老夫人。可是我不在屋裡服侍,遠遠只瞧過一次,沒見著面兒……」
  薛府的定制,未及笄的姑娘們屋裡不安排一等丫鬟,貼身服侍的都是二等丫鬟。
  當時橘紅、橘香跟現在的薔薇一樣,都是老夫人屋裡的二等丫鬟。
  可老夫人身邊,貼身服侍的是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只是跟在一等丫鬟身後做事,很少在屋裡活動。有時一等丫鬟病了或者告假,管事媽媽會挑了機靈勤快的二等丫鬟暫時代替。
  橘紅和橘香當年都替過一等丫鬟當差,被老夫人看中了,後來就給了東瑗。
  東瑗見橘紅沒有見過薛貴妃,便一邊緩行,一邊跟她說起貴妃娘娘的模樣:「她問我話的時候,我瞧了一眼,很漂亮,跟大伯母的眼睛、鼻子、嘴巴一模一樣……」
  橘紅瞧著她不是很抵觸,亦願意說起宮廷之事,又大膽問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的容貌,待她們是不是客氣之類的話。
  東瑗回想了一瞬,才笑道:「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眼角掃了一下,就覺得衣著華貴,聲音慈祥,別的都沒有瞧見。」
  橘紅就忍不住笑:「那您白白進宮了一回!」
  東瑗也笑,心中卻墜了重石般,提不上氣。
  她們姊妹三人進宮,薛老夫人把她們的排行告訴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第一個就問:「不是有個五姑娘?」
  看來皇家亦打聽了薛府的事,太后娘娘中意的是五姑娘薛東蓉。
  薛老夫人就忙回稟,說了五姑娘跑肚的事,太后很是遺憾,而後卻再也沒有提起。
  古時的醫療落後,身體不好意味著沒有福祿之相,亦會子嗣艱難,薛東蓉進宮前生病,足見她體弱,太后娘娘不可能再讓她進宮了!
  五姑娘就這樣排除了!
  一個多時辰的閒談中,東瑗和十一妹薛東姝沉默謹慎,太后和皇后、貴妃娘娘問話,她們姊妹倆有些拘謹的回答了,中規中矩的,顯得沉悶。
  十二姑娘薛東琳卻很活潑,不管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說什麼,她都能妙語逗趣,說上幾句,惹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笑了幾回,還對老夫人說:「鎮顯侯夫人,您這個孫女有趣得很。」
  老夫人笑著回稟,說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過譽了。
  語氣卻帶著一絲無可奈何。
  十二妹薛東琳自以為天真爛漫,可薛老夫人的不快,足見她的輕浮惹了事,太后笑得開心,可是,一定不會選她進宮的!
  鎮顯侯是三朝元勳,又是當朝太師,他的孫女進宮,不會是婕妤、嬪之類的。從堂姐正一品的皇貴妃地位來看,薛氏女進宮,一定是封正三品以上的妃子。
  十二姑娘薛東琳太過於輕佻,連老夫人瞧著都不喜,何況是太后娘娘?
  薛東琳過猶不及,東瑗心中明白,她也排除了!
  剩下的,就是東瑗和十一妹薛東姝。
  對東瑗和薛東姝,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很冷淡,問了幾句客套話,並沒有多言。
  可當薛老夫人說了薛東姝的身份,並且提到她過繼的時候,太后娘娘笑著說不錯,然後問了薛東姝幾句。薛東姝答得很小心,甚至有些侷促不安,太后沒有不悅,反而叫她抬起臉來讓她仔細瞧瞧。
  東瑗也一直垂首,太后卻沒有仔細瞧她的興趣。
  而後,太后娘娘對身邊的皇后說:「你瞧這孩子,像不像和煦?」
  和煦是太后娘娘第三女的封號,如今嫁給了秦尉侯,最得太后娘娘喜歡。
  皇后娘娘忙說真的有點像,薛貴妃娘娘亦幫腔。
  薛老夫人便謙虛道:「和煦公主龍章鳳姿,姝姐兒哪裡比得了?」
  太后娘娘笑了笑,這個話題就過去了。
  當時東瑗心中一喜,難道太后看中了十一妹?
  後來,都是十二薛東琳在湊趣說話,太后娘娘再也沒有單獨問十一薛東姝什麼,讓東瑗心中不安。
  若論身份,十一即將是東瑗母親寄養的女兒,是薛府五老爺薛子明原配的嫡女,比薛東琳尊貴。
  論容貌,十一和東瑗有六分相像,卻有一雙規矩的杏眼,比起東瑗容貌裡的妖嬈,她是正統的美人,更加容易入太后娘娘的眼。
  東瑗應該放心,十一姑娘薛東姝身份、行事沉穩上,比十二姑娘比下去了;容貌上又端莊美麗,把妖嬈的東瑗比下去了,薛東姝進宮的可能性是比她大。
  可東瑗就是侷促不安。
  上位者的想法太難預料了,倘若太后娘娘明著對東瑗冷淡,暗地裡還是想讓進宮,她怎麼辦,還敢抗旨不遵嗎?
  畢竟她這個嫡女,比十一姑娘更加名正言順。
  想著,便回了拾翠館。
  薔薇忙迎了出來,和橘紅一起攙扶著東瑗,笑著對她道:「小姐,楊媽媽和金槐姐姐坐了半天,就等您回來。」
  楊媽媽是五夫人楊氏屋裡的管事媽媽,金槐是楊氏屋裡四個一等丫鬟之一。楊氏帶著碧桃、碧柳回了娘家,五房的事都楊媽媽帶著兩外兩個大丫鬟金槐、銀槐管著。
  知道東瑗剛剛從宮裡回來,就來找她,是怎麼回事?
  正常的情況下,她們不是應該去見十二姑娘薛東琳嗎?
  滿腹狐疑,東瑗進了屋子。
第二十八章 客來
  聽到外間瑤台上說話聲,楊媽媽和金槐忙迎了出去,屈膝給東瑗行禮。
  東瑗笑盈盈讓她們起身,領著眾人進了屋子。
  「媽媽和金槐姐姐先坐……」東瑗去淨房梳洗一番,讓橘紅招待楊媽媽和金槐,讓薔薇跟著去淨房服侍。
  薔薇很聰慧,頓時明白了東瑗的用意,忙跟著進了淨房。
  褪了銀紅色折枝海棠百蝶鬧春紋褙襖,薔薇服侍東瑗穿了件家常的玉色纏枝蓮紋交領綾襖,然後低聲跟她道:「好像是老爺朋友的家眷來了,沒見著夫人,想見見老夫人。」
  薛子明朋友的家眷?
  五房嫡母不在,內宅便是東瑗最大了。又有謠言說老夫人把五夫人趕回了娘家,楊媽媽自然不敢冒失帶著人去見老夫人。
  所以求到東瑗這裡?
  東瑗心中有了底,心情不由好了些,笑望著薔薇:「你如今管我屋裡的衣裳首飾?」
  薔薇見她笑,雖不明為何有此一問,亦知不是壞事,當即恭敬笑道:「是,橘紅姐姐常提點我。」
  從前橘紅管著衣裳首飾,橘香管金銀錢財,羅媽媽管著院子裡大小丫鬟婆子,東瑗的吃食、漿洗都是羅媽媽操辦。
  如今羅媽媽和橘香出去了,橘紅先接過原本橘香管著的金銀錢財,把自己的本職交給了薔薇。
  一來是薔薇推辭,說自己沒有在屋裡服侍過,不懂規矩,不敢接橘香的差事。讓橘紅管錢財,她接替橘紅的差事,管衣裳首飾,這樣哪裡不懂,還能請教橘紅。讓她現在管錢財,兩眼一抹黑。
  東瑗和橘紅都覺得薔薇的思慮很對,便同意了。
  第二也是東瑗和橘紅都不放心把錢財給薔薇,畢竟是新來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今瞧著薔薇的精明,東瑗覺得,倘若她忠心耿耿,的確是個很得力的下手。她爹是帳房上當差了,屋裡的錢財遲早要給她管著。
  「外頭服侍的,有兩個小丫頭我瞧著喜歡,一個叫紅蓮,一個叫綠籬,你自己再挑一個,總共三個人,都帶在身邊。等明年開春橘紅姐姐出去,我屋裡便全部仰仗你。到時紅蓮和綠籬二人之間,我要提個二等的,另外兩個就服侍你們兩個二等的。」東瑗接過薔薇遞過來的帕子,淡淡跟她說著自己的想法。
  薔薇一愣。
  就是說,九小姐屋裡明年提拔一個二等丫鬟,薔薇可以幫著看看。九小姐讓她帶著三個小丫鬟,除了讓她幫襯著考量紅蓮和綠籬的秉性,還要她培養自己得力的小丫鬟。
  她服侍小姐,亦不能三頭六臂,亦需要得力的小丫鬟跟著她,賣命替她做事。
  九小姐讓她選,首先給了她優先權,那麼,她是不是得到了一點九小姐的認可?
  想著,薔薇微微一笑,忙道是。
  然後服侍東瑗抹了雪脂膏子。
  茉莉花香的雪脂膏子,是內造的東西,專供禁宮娘娘們用的。東瑗這盒,是貴妃娘娘賞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老夫人嫌味道太重,分給了正在跟前湊趣的東瑗和五姑娘薛東蓉。
  淨房裡徜徉著淡淡茉莉香,讓東瑗心情更加好了,她的笑容頓時輕盈婉約起來。
  梳洗更衣畢,薔薇攙扶東瑗出了淨房。
  楊媽媽和金槐端坐在東次間炕前的錦杌上,神態畢恭畢敬。
  薔薇扶東瑗炕上坐了,便輕輕退到一旁。
  東瑗請楊媽媽和金槐也炕上坐,她們極力推辭,不敢跟東瑗並坐,不似楊氏的狂妄,東瑗微微露出幾分滿意。
  丫鬟上了茶,東瑗輕輕捧著呷了小口,才問楊媽媽何事。
  楊媽媽忙恭聲把事情仔細說了:「五爺在國子監念書的時候,有個同窗姓袁,跟五爺交情極好。五年前候補江寧鹽課司提舉,帶著妻兒上任江寧府,好些年沒有回京。不成想袁提舉身子骨不好,病了一年多,今年九月歿了。袁提舉在京都有兩處宅子,還有兩個親兄弟,袁太太就帶著兩位公子,一位小姐回京了。想著咱們五爺跟袁提舉交情如昆季,就帶了女兒拜訪夫人。五夫人回了建衡伯府小住,五爺又吩咐讓見見老夫人,奴婢想求九小姐恩典,領了她們母女過去……」
  說的這樣仔細,是袁太太跟她閒聊的時候,告訴她的吧?
  來拜託五夫人,還非要見見老夫人,可不是因為跟五爺交情好,大約是想著藉助鎮顯侯府的勢力,多在老夫人面前走動吧?
  袁太太在五爺面前說幾句心酸話,又說想見見老夫人,五爺就答應讓人帶著去見見,倒也像薛五爺的做派。
  不過,能提出見老夫人,也不是普通人家吧?
  「這袁提舉和建昭侯袁家有什麼關係嗎?」東瑗淡淡品茶,柔聲問楊媽媽。
  楊媽媽一愣,旋即輕笑:「是五服內的兄弟,袁提舉的祖父本是幼子,沒有承襲,分出建昭侯府單過,袁提舉是第三代了,血脈疏遠了不少。跟建昭侯府不算太親近。」
  雖不太親近,亦是建昭侯府的血脈。
  建昭侯府跟鎮顯侯府是通家之好,薛家旁枝有兩個嫡女嫁入袁家旁枝,如今的鎮顯侯府跟建昭侯府的嫡系雖沒有姻親,可建昭侯袁夫人是東瑗大伯母榮氏最要好的閨蜜。
  老夫人跟前年仙逝的建昭侯太夫人亦交情最好。
  建昭侯府旁枝的寡媳弱女求見,老夫人應該會見的吧?
  楊媽媽一下子就能說出袁太太的來歷,可見她心中亦清楚這些人情來往,她知道把袁太太領到老夫人那裡去,只會討賞,不會討罰,可她還是尊重東瑗,把這個機會讓給了五房內宅最尊貴的嫡女。
  想著,東瑗復又看了楊媽媽一眼。
  楊氏身邊有這麼精明的媽媽,她怎麼還那麼愚笨?
  「袁太太吃中飯了沒有?」東瑗問楊媽媽。
  「等著見見九小姐,還沒有吃……」楊媽媽笑道。
  「那你請了袁太太和袁小姐來,到我這裡吃飯吧。」東瑗笑容和煦對楊媽媽道,然後吩咐橘紅,「你去廚房說一聲,叫做幾個菜端上來。」
  楊媽媽和金槐忙起身道是,然後出了拾翠館。
  橘紅拿了二兩碎銀子,去了廚房。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楊媽媽領了一個穿著杏黃色纏枝寶瓶紋褙襖的四旬婦人和一個穿著桃粉色蝙蝠鬧春紋褙襖的妙齡女子進來。
  東瑗知道是袁太太和袁小姐,笑盈盈起身下炕。
  兩人屈膝給東瑗行禮,東瑗亦還禮,拉了兩人到炕上坐,又吩咐丫鬟們上茶點。
  「袁太太來的不巧,母親去了建衡伯府。」東瑗笑著對袁太太道。
  她說起建衡伯府,並不說外祖家,而是直呼建衡伯府,好似故意宣揚自己是原配的嫡女,身份尊貴。
  原配嫡女和繼室的關係一向是如履薄冰,哪怕最好的人家,都有隔閡。袁太太先留了心,就聽出了東瑗話中之意,當即不敢多提楊氏,笑著道:「回京來,理應先拜會老夫人的。只是些許年沒見,怕老夫人不甚記得,勞煩九小姐引見。」
  見袁太太果然沒有多提楊氏,東瑗笑意更深。要是等會兒袁太太在老夫人面前一口一個五夫人,只怕老太太心中不悅。
  到時袁太太不明情況,只當老夫人眼裡沒人,誤會了就不好。
  所以她自己做了惡人,先點撥一番,袁太太也是精明世故的人,頓時就聽出了東瑗的話外之音。
  反正她也不喜楊氏,袁太太誤會她高傲也罷,跋扈也好。
  「甚麼勞煩?」東瑗客氣笑道,「老夫人早上進宮,只怕中午要歇會兒。袁太太在我這裡用了午飯,咱們說會兒話,晚些時候再過去吧。」
  袁太太和袁小姐忙道謝。
  說著閒話,橘紅領著丫鬟們把飯菜端了上來。廚房見是九小姐要的飯菜,四葷四素做得特別精緻。
  袁太太也是見過世面的,已經過了飯點,還能有這樣新鮮精緻的佳餚,便明白這九小姐在家裡很受寵,又想起她剛剛暗示自己不喜楊氏,袁太太暗暗留心。
  吃了飯,彼此閒話家常,袁太太問了世子夫人和老夫人的好,卻也再不提五夫人楊氏。
  袁小姐跟薛家十二姑娘差不多的年紀,十三四歲,安安靜靜聽人說話,十分貞靜。
  東瑗亦問了她幾句,袁小姐柔聲細語答了。
  東瑗從袁太太口中得知了袁小姐的閨名叫璞瑛,家裡稱瑛姐兒,便也跟著瑛姐兒這樣喊她。
  還叫薔薇拿了對赤金棲鳳瓔珞鐲給她做見面禮。
  袁太太和袁璞瑛都很不好意思,東瑗瞧著跟瑛姐兒差不多大,還給見面禮。
  「原是應該母親的。我頭回替母親待客,袁太太怕是嫌棄我不懂事,給的東西輕罷?」東瑗給得很誠心。
  袁太太和袁璞瑛都有些臉紅,卻見東瑗的話又卻不好反駁,不敢再沒有推辭,瑛姐兒給東瑗福身道謝,收在懷裡。
  自鳴鐘響起,申正時分,東瑗估摸著老夫人歇息好了,才帶了袁太太和袁璞瑛去了榮德閣。[/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38

[size=3]第二十九章 陳家
  東瑗領著袁太太和袁小姐去了榮德閣,老夫人正吩咐詹媽媽開箱籠拿些藥材給五姑娘薛東蓉。
  剛剛薛東蓉的大丫鬟銀杏來回稟老夫人,五小姐吃了太醫開的藥,一下午無事,大約是好了,請老夫人放心。
  老夫人很歡喜,便叫詹媽媽拿些補氣的藥材給薛東蓉送去。
  見東瑗領了人來,老夫人定睛瞧了瞧,展顏笑道:「是袁三奶奶吧?」然後看了眼羞赧清秀的袁璞瑛,又笑,「這是瑛姐兒?哎喲,長成大姑娘了。」
  大約從前就常常來,老夫人都還記得她們。既然從前是常客,還是要等五房的人領了才敢往老夫人跟前來,這個袁太太是個知禮謹慎的,東瑗不免淡淡挑唇微笑。
  袁太太和袁小姐則忙給老夫人行禮請安。
  「去南邊五六年了,不成想老祖宗還記得我們。」袁太太很是感動的樣子,「您老的身體還是那麼健朗!」
  「瞧著還好,實則不中用了!」老夫人呵呵笑,讓東瑗和詹媽媽扶起袁太太和袁小姐,又請她們母女挨著炕上坐了。拉過袁小姐的手,老夫人左右打量著,對袁太太笑道:「這才幾年啊,出落得這般齊整了,也比從前沉穩了不少。年紀大了,曉得害羞了。」
  袁小姐雙頤生煙,喃喃叫了老祖宗。
  「我記得,跟我們家瑗姐兒一般大,都是辛卯年的……」老夫人說的是袁璞瑛的年紀,又不太確定,問袁太太。
  袁太太忙道:「她是辛卯年九月生的。」
  從前袁太太來薛家,東瑗並不受寵,那時老夫人跟前最得意的孫女是四姑娘薛東婷。見著老夫人問,袁太太並不知道東瑗具體有多大,不敢接口,只得說自己女兒的生辰。
  老夫人頷首,笑道:「我們瑗姐兒是正月的,比瑛姐兒大幾個月。」
  略微坐了坐,袁太太亦只是過來敘敘舊情,並不是有事相求,瞧著天色將晚,亦不好留宿,便要起身回去,言改日再來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讓東瑗送送,又對東瑗道:「你送袁三奶奶到穿堂,就不用過來問安了,今日也累了一整日,早早歇了吧。」
  東瑗道是,領著袁太太和袁小姐出了榮德閣。
  等袁太太一走,老夫人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身邊的詹媽媽道:「袁夫人好久沒來了吧?你回頭跟侑哥兒媳婦提提,讓接了袁夫人家裡坐坐。」
  袁夫人,就是建昭侯府侯爺夫人。
  老夫人見到建昭侯旁枝的袁三奶奶,想起袁夫人不足為奇。建昭侯夫人和世子夫人榮氏未嫁前便是閨中密友,如今更是來往親密。
  詹媽媽笑了笑:「回頭世子夫人過來,我幫著提提。」
  晚上世子夫人來問安,詹媽媽便在一旁提醒老夫人,問起了建昭侯袁夫人。
  世子夫人榮氏微愣,直接笑道:「娘有什麼事吩咐媳婦嗎?」
  「也不是讓你年內請袁夫人來,我知曉你過年人來客往事兒忙,只是你心中記著這事,等過了年抽空就接袁夫人家裡坐坐。」老夫人笑呵呵道。
  「娘,上次她跟您提的她那個侄兒,如今還是沒說親。」世子夫人試探著問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眼世子夫人,笑盈盈沒有答話。
  世子夫人榮氏不敢再深說,說了會閒話,就起身告辭。
  老夫人又囑咐她去看看五姑娘薛東蓉,順便把她下午尋出來的補藥帶過去。
  世子夫人道是,轉身出去。回去的路上,她不禁琢磨老夫人的意思,怎麼從宮裡回來,就突然想起見袁夫人?
  上次袁夫人陳氏跟老夫人提了提她娘家侄兒,想替侄兒迎娶東瑗。
  老夫人以東瑗年紀小為由推辭了。
  後來老夫人跟世子夫人暗示了幾句,大概的意思是嫌棄建昭侯袁夫人的娘家侄兒身份配不上東瑗。
  袁夫人的娘家姓陳,祖籍陝西岆城,靠販馬起家,十分富足。後來袁夫人的父親刻苦攻讀,官拜兵部侍郎中,又嫁女建昭侯府,陳家在京都才算真正立足。
  可老夫人還是瞧不上陳家的家底,除了富足,陳家發家史也太過於草莽,簪纓望族不屑。
  袁夫人說替她娘家侄兒說親薛東瑗的時候,老夫人就心中怪袁夫人輕狂。有錢就了不得?東瑗可是三朝元勳鎮顯侯府的嫡親孫女,嫁到陳家去也太委屈了!
  除了這件事,世子夫人想不到老夫人想見袁夫人的其他原因。
  難道老夫人改了主意,同意把東瑗嫁到陳家?
  世子夫人又想起今日進宮之事。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甚至薛貴妃娘娘都不太喜歡九姑娘東瑗。
  世子夫人歎氣,以貌取人的話,太后娘娘大約是覺得九姑娘太妖冶,這等女子放在皇帝身邊,皇帝只怕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不早朝了,耽誤了朝政,成為千古罪人吧?
  而皇后娘娘和薛貴妃娘娘是擔心東瑗聖寵過旺,從此她們地位岌岌可危嗎?
  世子夫人看得出,老夫人自然看得明白。
  因為進宮無望,所以想把東瑗說給袁夫人的娘家陳家?
  陳家落戶京都根基淺,點著腳尖想巴結京都大戶,所以薛家嫡女嫁過去,陳家自然會禮遇萬分,對她客氣恭敬。
  東瑗長得太濃豔了,嫁到其他人家,婆婆和妯娌會不會忌憚她,從此對她刻薄些?嫁到陳家,東瑗才會得到敬重?
  老夫人是這樣打算的嗎?
  了解東瑗的脾氣心性後,世子夫人心中有些遺憾,像東瑗這般聰慧明理的媳婦,是婆家的福音。可人人第一印象都是她的容貌,反而不會認真思量她這個人,就否定了她是個賢妻良母!
  倘若東瑗性子輕浮,怎得老夫人喜歡?
  老夫人年輕時可是出了名的精明強幹的!
  老夫人喜歡她,她的行事秉性就不會差,單單這一點,東瑗就是個值得迎娶的媳婦啊!
  世子夫人想著,又是默默歎氣一回,真可惜,還以為可以送她進宮去,幫襯貴妃娘娘一把!可貴妃娘娘分明不是這樣想的,她也不想東瑗進宮。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刻意冷落東瑗的時候,她並沒有提攜東瑗,而是故意視若不見。
  東瑗嫁到陳家,是委屈了些;可婆家因為地位不及鎮顯侯府,從而對她刮目相看,亦是好處之一。
  世子夫人想著,心中雖遺憾,卻也忍不住笑一回:這下子,建昭侯陳氏要高興壞了。
第三十章 教習
  東瑗送走袁太太母女,再三客氣讓她們時常到府裡走動,送到穿堂就折身回了自己的拾翠館,歇下不提。
  過了兩天,薔薇便免了紅蓮和綠籬原先的差事,只跟在她身後,然後對東瑗道:「小姐讓再選一個人,我想讓紫薇跟在學學規矩。」
  東瑗聽了,腦海裡就迅速掠過紫薇拎著半桶水穿著木屐卻健步如飛的模樣,頓了頓才笑道:「既叫你拿主意,你拿主意便是。」
  薔薇面上浮現幾縷笑容,感激般給東瑗福了福身子道謝。
  然後笑著解釋給東瑗聽:「紫薇不太會說話,做事卻勤勉。」
  東瑗手下的針黹不停,淡淡繡著一副海屋添籌的花樣子,準備過了年給老侯爺和老夫人做兩雙鞋,等三月份老侯爺生辰時做壽禮。
  她的繡活不算出彩,亦是自己的心意。
  薔薇見東瑗表情平淡,看不明白她對這件事的態度,心中惴惴,一邊奉茶,一邊閒聊般笑道:「小姐,前年紫薇進府當差,還是我娘保她的……」
  東瑗手裡的纖細繡花針一頓,抬眸望著薔薇,眼眸清湛盈盈:「薔薇,從前我不管交代橘香和橘香做什麼,都不會再過問。既叫了你拿主意,我自然是信得過你。你才來,不曉得我的脾氣,我向來用人不疑,你放心做事吧!」
  薔薇愣住,心尖湧動了些許感激。
  片刻,她穩住了心神,笑道:「小姐,我用人不避親,怕總怕旁人多言。與其旁人說三道四,不如自己跟小姐說明了好……」
  用人不避親?
  見薔薇很想把她和紫薇的關係說清楚,東瑗就放下手裡的針線,接過薔薇奉的茶,笑著問她:「你們是親戚?」
  「不算親戚。」薔薇見東瑗願意聽,就連忙道,「她在我家裡住過一年多。」
  東瑗微微頷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三年前,也是滴水成冰的深冬,我爹和幾位管事對了帳,去崔仙樓吃酒,晚歇回來,看到西邊院牆躺著個孩子,九、十歲的模樣,穿著一件氈袍,怪模怪樣的,打著赤腳,昏死在牆角。我爹不忍心,就抱她回家吃了杯熱湯。醒來後瞧著,跟我四妹差不多年紀,又說是北邊牧人家的,大雪蓋了牧場,牛羊都凍死了,就逃到了盛京。一路上爹娘和長兄也去了,只剩她。我爹動了惻隱,就說留下她……」
  薔薇看了眼東瑗,見她認真聽著,繼續道,「我家裡也不富足,我媽就不想要她。但見她可憐兮兮的,又做事勤快極了,我媽也動了心,她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前年府裡買丫鬟,我媽見她這一年又勤快又寡言,心中喜歡她,想著替她尋個前程,就送了她進府。我媽在榮媽媽面前走了幾遭,死皮賴臉把她塞到了老夫人院裡。」
  東瑗又抿了茶,問薔薇:「你們家姊妹幾人?」
  薔薇一愣,不知何意,老實道:「兄弟姊妹六人。我大哥是二房的三少爺跟前服侍的,從小的恩情,三少爺放了四川知府,我大哥也舉家跟著去服侍了。二姐是二房四小姐跟前得意的,跟著去了定遠侯府。我家裡排行老三,下面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東瑗聽了,目露贊許:「你們家人口多,生計也難,你爹娘還能收養一個小孤女,是宅心仁厚的。」
  誰家願意多個人吃飯?像莫管事家裡,是府裡有定制的小丫鬟照拂的,不需要一個孤女替他們做粗使丫鬟,還是把紫薇能留下來,無疑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莫管事夫妻是心地善良之輩。
  父母如此品行,薔薇能差點哪裡?
  東瑗欣慰的是這個。
  而薔薇聽到東瑗誇獎自己的父母,臉微紅,而後又與有榮焉,謙虛說是舉手之勞。
  「既是這樣,你帶著紫薇,在屋裡服侍吧。」東瑗笑著放了茶盞,重新拿了針線。
  「多謝小姐!」薔薇又福身,還不忘解釋一句,「紫薇是吃過苦的人,她最懂感懷。小姐對她的好,她會全心全意服侍小姐的。」
  東瑗一愣,須臾跌了眼簾,淡淡嗯了一聲。
  舉賢不避親,這個薔薇有些膽魄;想到的不僅僅是她自己,還有東瑗,才把紫薇調到屋裡服侍,她是個忠心耿耿的。
  但願她表裡如一。
  臘月二十二,世子夫人派人去了建衡伯府,接五夫人楊氏回鎮顯侯府。
  早上派人去接,卻到黃昏時分過了酉初三刻才回,中間發生了什麼,世子夫人一句也不敢跟老夫人提,只說建衡伯夫人捨不得五夫人,才耽誤了。
  東瑗和十一姑娘薛東姝留在老夫人處吃晚飯,五夫人楊氏衣著錦簇來請安,老夫人語氣淡淡說了句:「回來了?早些歇了吧,我這裡不用服侍的。」就端了茶讓她出去。
  五夫人眼睛瞟了下東瑗和十一姑娘薛東姝,有些不快,給老夫人行禮告退了。
  五夫人一走,老夫人唇角有抹冷笑。
  東瑗和薛東姝埋頭吃飯,權當沒有瞧見。
  臘月二十三祭灶後,家裡處處開始貼春帖、掛燈籠,喜氣洋洋,新年的氛圍越來越濃,東瑗的心情也逐漸好起來。
  她喜歡喜慶的節日。
  五夫人回府後,得知十一姑娘寄養在五爺原配韓氏的名下了,居然風平浪靜的。
  東瑗有些詫異,還以為她要大鬧一場。
  「你去打聽打聽,五夫人怎麼說十一小姐的事。」東瑗對薔薇說道。
  這好似是東瑗第一次見她去打聽事,薔薇受寵若驚般去了。
  橘紅便蹙眉對東瑗道:「小姐,您怎讓她去?她才來,別沒有打聽出什麼,反而叫夫人抓了把柄!」
  東瑗笑道:「她在老夫人屋裡也是二等丫鬟。她是家生子,自小就在府裡玩耍,哥哥姐姐以前都是少爺小姐身邊得力的,論人脈親疏,你不及她的。看看她回來怎麼說。」
  兩盞茶的功夫,薔薇便回來了,對東瑗道:「小姐,五夫人想給十二小姐從外面請個教習嬤嬤,這幾日都在籌劃這事,就顧不上十一小姐了。」
  從外面請教習嬤嬤?薛東琳身邊有乳娘和丫鬟,還要請教習嬤嬤?
  再說了,府裡的媽媽什麼教不了,非要外面的?
  東瑗想起那日出宮後十二姑娘薛東琳的得意,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橘紅一頭霧水,問薔薇:「十二小姐都十三歲了,請教習嬤嬤做什麼?」
  薔薇有些不好明說,看了眼東瑗。這些事她心中清楚,但是不能從她心中說出來。
  東瑗便對橘紅笑道:「大約是教十二小姐一些宮廷禮儀吧!」
  「宮廷禮儀?」橘紅愣了愣,倏然變色道,「小姐,太后娘娘看中了十二小姐嗎?她要進宮做娘娘啊?」
  「悄聲些!」東瑗壓低了聲音,忍不住又笑,「十二小姐覺得太后娘娘看中了她,可我瞧著未必。你等著,有笑話看呢!」有些孩子氣的促狹。
  橘紅被東瑗的語氣逗得笑了起來。
  薔薇見東瑗在橘紅面前說這些,就知道東瑗對橘紅的情誼,並不是主僕,而似姊妹,眼眸微黯:什麼時候,她也能得到小姐這樣的信任啊?
  可想想橘紅在小姐身邊都五年了,她又心存希望,微笑起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39

[size=3]第三十一章 聖旨
  臘月二十四除塵過後,家裡便忙著過年的諸事,世子夫人榮氏整日腳不沾地,回事的一撥一撥全部緊著她一個人。
  當五夫人楊氏親自登門,說要請教習嬤嬤的時候,世子夫人微愣,瞬間就明白過來,心中有些不耐煩。倘若是平常,她還能委婉點撥五夫人幾句,此刻她又忙又累,情緒不善,不冷不熱說了句:「五弟妹,等過了年再說不遲。正月裡拜年的時候,不妨和建衡伯夫人商議,看看她老人家可有好人選。」
  建衡伯夫人並不是愚笨之人,但願她比五夫人母女清醒些。
  五夫人沒有聽出世子夫人的推脫之意,卻也想應該跟母親說說,頓時改了主意,笑道:「那我不打攪大嫂了。」腳步輕盈回去了。
  世子夫人又好氣又好笑。
  等回事的婆子們都去了,抱廈裡只剩世子夫人和身邊最得力的榮媽媽。榮媽媽給她遞了杯參茶,讓她養養精氣,勸世子夫人:「您何必跟五夫人兜圈子?不如明了說,省得她到時美夢不成,心中記恨您!」
  榮媽媽聽世子夫人說過那日進宮諸位姑娘的表現和老夫人的態度,知道肯定不會是十二姑娘進宮。
  可五夫人洋洋自得來要教習嬤嬤,分明就是誤會了。
  世子夫人這樣拖延著,等宮裡下了旨,送旁的姑娘進宮時,五夫人大約會以為世子夫人早就知道,只等那日看笑話,從此就埋下了怨恨。
  妯娌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最忌諱這些。
  五夫人又是個不省事的。
  「你沒見我這忙得腦殼都疼麼?」世子夫人喝了茶,微微歎氣,「你也曉得她,不到黃河心不死。既然她動了這個念頭,現在告訴她,她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事來!你忘了十姑娘……」
  說罷,她微微一頓,把十姑娘的話遮掩過去,才繼續道:「快過年了,她要是鬧起來,五房又不安生,一家子誰都別想痛快!任由她吧,該怨就怨恨,我難道要看她臉色過日子麼?」
  榮媽媽笑:「也是!」
  如今世子夫人是長嫂,主持家裡中饋,等老侯爺駕鶴西去,世子爺承襲,世子夫人就是鎮顯侯夫人。
  到那時,五房要分出去單過,五夫人如何鬧騰,礙不了世子夫人的眼;倘若不分出去,就是在世子夫人手下討生活,五夫人還敢如何?
  薔薇打聽到楊氏去了世子夫人那裡說教習嬤嬤的事,被世子夫人拒絕了,又惹得拾翠館眾人笑了一回。
  轉眼間,便是除夕夜。從早上開始,家裡傭人、主子都忙碌不停,俱灑掃庭院,換門神、掛鍾馗、釘桃符、祭祀祖宗。
  鎮顯侯府熱熱鬧鬧的,幾十口人坐了四桌,團團圓圓吃了年夜飯。
  吃了飯,老侯爺領著家裡爺們去了外院,招待前來辭歲的親戚朋友,亦安排家裡人出去辭歲。
  老夫人則領著內眷們守歲玩鬧。
  薛府正西南角有個暗香堂,地勢最高,可以觀看城中煙火。因種了各色臘梅,冬日裡暗香浮動,便得了此名。暗香堂圍了厚厚的防寒幔帳,點了暖爐,擺了各色果品點心,早有丫鬟婆子備著。
  榮媽媽準備妥當後,來跟世子夫人耳語。世子夫人頷首,轉身跟老夫人說:「不如領了眾人去暗香堂看煙火。」
  眾人都七嘴八舌唧唧咋咋附和著,老夫人見大家興致不錯,便笑道:「天寒地凍的,回頭誰都不許說冷!」
  「不冷,不冷!」世子夫人忙笑道,「早叫人燒了地爐,垂了厚厚的羊毛氈幔,又安了四個暖鼎。」
  眾人聽了,都攛掇老夫人去暗香堂看煙火。
  其中三夫人最積極。
  五姑娘薛東蓉大病初癒,穿了件銀紅色遍地金褙襖,捧著暖手爐,聲音發虛:「祖母,我就不去了,留在這裡吧。」
  老夫人見她還是不太好,就對二夫人道:「你們母女回和寧閣吧。深更夜長的,要是蓉姐兒再熬虛了身子,反而費事。」
  二夫人感激老夫人的體貼,忙屈膝給老夫人行禮應是。
  其餘的人則跟著老夫人、世子夫人去了暗香堂看煙火。
  外院的管事得了信,連忙把自家的煙火也搬了出去,找了個最臨近暗香堂的地方放了。
  漫天似銀蛇飛舞,火樹銀花,黢黑天際被點燃的或明或暗,似一副副絢麗錦圖,在碧穹間緩慢展開。
  東瑗望著煙火,暗暗闔眼禱告。
  卻被一旁的侄女薛風瑞看在眼裡,她脆聲問東瑗:「九姑姑,你在求神嗎?」
  眾人的目光便落在東瑗身上,弄得她頗為尷尬。
  世子夫人領頭取笑:「定是求菩薩替她尋個好婆家!」
  東瑗一怔,羞赧低了頭,心中卻微動:她是啊,她就是在求老天爺替她尋門好親事,別和宮廷牽扯關係,別嫁到不三不四的人家,只求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丈夫體貼,婆婆和藹。
  原本是最簡單的要求,如今卻成為了她的奢望。
  她的婚事,她的未來,她不能做主,只能求老天爺。這是東瑗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大的抱怨:不管家裡當家作主的那位多麼疼愛你,可世俗婚姻輪不到自己挑選!
  眾人哄然,跟跟著世子夫人說笑。
  老夫人見東瑗不說話,以為她惱了,把她叫到身邊,摟在懷裡,笑著罵眾人:「你們這些人精潑猴,順桿子爬,就知道挑軟柿子捏!」
  說的眾人又笑了起來,一時間除夕夜氣氛熱鬧極了。
  幾個年紀小的要去放炮竹,怎麼都攔不住,世子夫人只叫了婆子們緊緊跟著。
  五房的六爺薛華逸也要去。
  五夫人不准,六爺就不高興嘟嘴坐著不則聲。
  「讓他去!」老夫人對五夫人道,「孩子大了,還栓在腰際上?」
  薛華逸已經十一歲了,按照薛府的規矩,應該十歲就搬到外院去住。可五夫人捨不得,鬧了一場,薛子明跟著求情,老夫人才同意養到十二歲。
  雖同意了,總是有些不快。
  五夫人不敢忤逆婆婆,忙叫了自己身邊的碧桃也跟著。
  守歲直到過了子正才散去,東瑗回了拾翠館,哈欠連連,趕緊梳洗一番就躺下了,一覺睡到初一的卯初二刻。
  梳洗一番,去給老夫人和老侯爺拜年。
  薛家各房頭亦紛紛盛裝,來到了榮德閣。
  小輩紛紛跟長輩們拜年,拿了紅包。
  又是一場熱鬧喧闐,吃了早飯,尚未散席,外院的管事急匆匆跑了進來:「侯爺,宮裡下聖旨,讓九小姐接旨!」
  一語落在東瑗耳裡,她彷彿被雷擊中,腦袋裡一片空白,四肢麻木得不能動彈,四周目光都投向了她,或震驚、或疑惑、或嫉妒、或高興、或冷漠,她全部感覺不到。
  直到身邊的世子夫人推她,她方如夢初醒,唇色發白。
  老夫人起身,牽了她的手,柔聲道:「不礙事!」
  外院擺了香案,老侯爺、老夫人、世子爺薛子侑及世子夫人陪著東瑗,去外院接旨。
  牽著老夫人,東瑗深一腳淺一腳,臉色早無顏色。

第三十二章 郡主
  東瑗拉著老夫人的手,掌心有微微細汗。
  一種前途未卜的恐怖在她四肢百骸裡流竄,令她的呼吸有窒息感,額前有細細的薄汗。
  人治的社會,當權者一言九鼎,人命如螻蟻,無法反駁,無法抗爭,只能把命運寄託在僥倖上,不管多麼努力,最後可能全部一場空。
  東瑗隨著老夫人,一步步踏過穿堂,踏出垂花門,似踩在刀尖上。兩旁樹木虯枝懸掛厚霜,清晨日光下若鍍銀般絢爛,流轉著灼目光澤。微風中簌簌發抖的,不知是虯枝,還是東瑗的心。
  老夫人重重捏了捏她的手,令她吃痛,回過神來,抬眸間看到了祖母那雙微微渾濁卻鋒利強悍的眼睛:「瑗姐兒,別怕!」
  東瑗突然有些淚意,她喃喃叫了聲祖母,聲音哽咽,壓低著嗓子:「祖母,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貴妃娘娘都不喜歡我……」
  掌管六宮的女人都不喜東瑗,她要是進宮,前途可想而知。
  老夫人眼底有了些許笑,亦低聲道:「太后娘娘不喜歡你,所以你不用怕!」
  太后娘娘不喜歡她,所以不會讓她進宮的!
  一句話,彷彿撥開了雲團見明月,東瑗霪雨霏霏的心路恍惚照進了些許明媚驕陽,心輕了七八分,還是不放心,卻不敢再多言。
  外院擺了香案,薛老侯爺領著眾人跪下,東瑗跪在最後面。她穿著官綠色繡蝴蝶鬧春紋百褶如意湘裙,裡面穿了膝褲,可是跪著,冰涼依舊浸透厚厚的衣裙,滲入肌膚,有刺骨的寒。
  手掌撐地,青蔥般白皙纖長的手指伸出來,凍得指尖通紅。
  太監那陰柔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鎮顯侯薛鎮顯之孫女薛氏東瑗,靜容婉柔,恬嘉淑順,風華幽靜,性資敏慧,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故封柔嘉郡主,同親王女,如朕姊妹。賜良田八百頃,黃金四百兩。布告中外,咸使聞之。欽此。」
  太監音落,院子裡鴉雀消聲。
  東瑗終於不再發顫,恭敬起身,繞過薛老侯爺,上前垂首接旨,舉過頭頂,恭聲道謝主聖恩。
  絲毫不見剛剛的膽怯害怕。
  她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不是進宮的詔書。
  世子爺薛子侑和世子夫人面面相覷。老夫人神色微斂,薛老侯爺已經起身,跟那太監寒暄,令世子爺親自打賞他五十兩白銀,送出大門。
  那太監歡喜說鎮顯侯客氣了,笑著同世子爺去了。
  院落裡剩下老侯爺、老夫人、世子夫人和東瑗。
  四個人都不知道先開口說什麼。
  無緣無故,突然就封東瑗為郡主,令人莫名其妙。反常則妖,老夫人那經歷世事沉穩鎮定的眼眸有難得一見的不安,看了眼老侯爺。
  老侯爺亦微微蹙眉。
  見大家站著,老侯爺沉聲道:「進去說吧。」
  跟剛剛來時不同,薛老侯爺和薛老夫人腳步有些急促,世子夫人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看了眼東瑗,又看了薛老侯爺和薛老夫人,臉上微沉。
  東瑗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卻明白一件:她是真的不可能進宮了!倘若她要進宮,就不會突然封郡主。封她做了郡主,好似跟皇帝結拜了兄妹。
  可是為何會封郡主,她亦不知。
  若太后娘娘不要她進宮,從此不提她這個人便罷了,跟老侯爺暗示幾句,說喜歡十一姑娘薛東姝,東瑗肯定就被排除,沒有理由封她為郡主,多此一舉。
  不合邏輯的背後,也許有更多的問題。可飲鴆止渴來看,她目前最大的擔憂解決了。沒有什麼比入宮更加讓她恐怖不安。
  東瑗短暫的喜悅壓抑不住,心路似繁華盛綻,碧樹繁茂,花影搖曳,斜長的眼睛不禁彎了彎,有瀲灩光芒浮動。
  回了榮德閣,薛家眾人皆在,紛紛詢問何事。
  世子夫人聲音不見喜悅,平淡敘述:「陛下封了瑗姐兒為柔嘉郡主。」
  一時間,榮德閣亦同樣靜寂,眾人都愣神,目光落在東瑗臉上,似要透過她這張妖媚的臉,看出事情的緣由。
  東瑗靜靜承受著眾人猜忌的目光,不喜不嬌,似一泓水,透明見底卻沒有半分紋路。
  薛老侯爺清了清嗓子:「今日是大年初一,大家都拜年去吧,難得出門玩鬧一天。」
  眾位嬸母姊妹才回神,紛紛給東瑗恭賀,請安,恭敬叫她柔嘉郡主,然後各自散去。
  世子夫人最後離開,見只有東瑗在屋裡,便笑著說她去安排人來客往的事,先告退了。
  東瑗沒有動,微帶迷惘看著老夫人。
  老夫人叫她到自己身邊,笑盈盈望著她:「瑗姐兒,你父親只是從六品翰林院修撰,並無爵位。皇上這樣封賞你,只怕眾人不服,你往後切記要勤勉淑順,不能叫人挑出錯兒來!」
  東瑗垂著眼簾道是。
  老夫人很滿意她的態度,聲音又軟和了三分:「瑗姐兒,你祖父是當朝一品大員,三公之一的太師,世襲一等輔國將軍的鎮顯侯!這麼多年,先皇和陛下對薛家多有賞賜,你祖父怕月滿則虧,俱推卻了。一個沒有封地的虛名柔嘉郡主,我們家當得起!」
  東瑗遽然抬眸,望著老夫人,感激道:「祖母,我記下了!」
  老夫人眸子越發憐憫,從袖裡掏了一個金底點翠如意紋荷包給她,笑道:「祖母給你的紅包,這是單單給你的!」
  東瑗笑起來,眼波橫流似明星般灼目炫耀,她跪下又給老夫人磕頭,謝了賞,攙扶著橘紅出了榮德閣。
  橘紅臉上難掩興奮,剛剛出了榮德閣,她便迫不及待低聲問東瑗:「小姐,皇上封賞了您為柔嘉郡主?」
  東瑗點頭,臉上沒有半分喜色,剛剛那點興頭過去後,她又開始擔心後面的風波了。
  橘紅的興奮就突然消邇了一半,惴惴問道:「不好嗎小姐,您不高興嗎?只有親王的女兒才封郡主啊!」
  「是啊,只有親王的女兒才能封郡主!」東瑗歎氣,她的父親並不是親王啊,為何突然就封了她郡主。
  可以不用進宮的歡喜已經漸漸被後怕消磨了,東瑗的心有些沉。
  橘紅好似明白了什麼,卻還是不太懂,不安望著東瑗。
  東瑗端正了心緒,笑道:「皇上還賜了八百傾良田和四百兩黃金呢!」
  多麼還是有些強顏歡笑。
  橘紅的喜悅也沉了下去,勉強擠出笑意,道:「那小姐發財了。」
  是啊,一個柔嘉郡主的名頭,八百傾良田,四百兩黃金,是一筆豐厚的嫁妝,她的確發財了。聽到橘紅打趣的話,東瑗揚眉微笑,媚眼如絲般糾結著淡淡喜悅。
  橘紅也笑了,靜靜攙扶著東瑗,主僕二人一路無話,回了拾翠館。[/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39

[size=3]第三十三章 罵槐
  東瑗封了郡主之事,薛家眾人回過神來,都紛紛拿了禮物來恭賀她。
  她只得打起精神一個個應付。
  楊氏亦帶了十二姑娘薛東琳來,說話雖不及平常刻薄,亦是不陰不陽的怪異,還囑咐東瑗:「以後應更加克嫻內則,溫良恭順,切莫辜負聖恩。」
  東瑗淡淡笑了笑:「我知曉了,多謝母親提點。」
  薔薇在一旁蹙眉,五夫人是個沒有封號的內宅婦人,九小姐如今是同親王女的郡主,如何還能這樣訓誡?
  想到這裡,薔薇便去了外間,叫丫鬟端了杯茶來,遞到東瑗手裡,然後笑容淺淺對五夫人道:「夫人,說了半日話,郡主有些累了。您若是無要緊事,改日再來吧。」
  一句話,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臉色驟然一變,薔薇這話,是提醒她們,東瑗如今身份不同,不應該還是以前的禮節嗎?
  這才剛剛封了郡主,就踩到她們母女頭上去啊?
  見五夫人和十二妹變色,東瑗笑道:「母親和十二妹妹若還有事,我就不相留了。辛苦母親來看望女兒,晚歇女兒給母親請安去!」
  五夫人這才有了個台階下,冷哼一聲:「郡主歇了吧,哪裡敢勞動郡主請安!」語氣十分刻薄。
  出了拾翠館,薛東琳猛的將足上的木屐踢了,臉色紫漲。
  她的貼身丫鬟錦秋忙拭了木屐,勸慰道:「十二小姐,路上滑,您的繡花鞋不好走,還是穿了木屐吧!」
  說罷,蹲下身子替薛東琳穿木屐。
  薛東琳一腳踢在她的胸口,高聲道:「不穿!大膽的奴才,平日裡抬舉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我說不穿就是不穿,你竟敢當我的家做我的主!你是個什麼東西!」
  這話說的很響,站在門口送行的薔薇和橘紅都聽在耳裡,透過拾翠館清脆搖曳的竹影,看到了庭院外五夫人和薛東琳等人。
  薛東琳的大丫鬟錦秋被踢中了左邊肩膀,火辣辣的疼,又是在九小姐門口,被十二小姐又踢又罵,錦秋心涼了半截:她辛苦維持的這些體面,算是徹底毀了。
  眼眸噙淚,她忙跪下磕頭:「奴婢錯了!」
  「滾開,假惺惺的奴才,誰要你認錯!」見她跪下,薛東琳的氣還是沒有撒完,又踢了她一腳,踢中了右邊肋下。
  錦秋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卻掩唇不敢哭出聲。
  五夫人一直在旁邊的看著,亦不做聲。
  五夫人身邊得意的碧桃有些看不過眼,上前兩步笑道:「十二小姐,您是尊貴的侯府千金,跟小人一般見識,跌了身份!」
  這句話暗暗罵了東瑗是小人,才算如了薛東琳的意,她冷哼了一聲,跟五夫人福了福身子,便由另外一個粗使小丫鬟攙扶著,回了她居住的香茹館。
  五夫人看了眼碧桃,對自己另外一個丫鬟道:「你扶錦秋回去。」然後又板起臉孔對錦秋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分寸,你盡心服侍就好。切莫給了你體面,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在姑娘面前做人!」
  這些話,句句都是指桑罵槐,說給東瑗聽的。
  錦秋哪裡還聽不出來,只恨自己撞上了晦氣,恭敬道是,眼淚卻止不住。
  只怕不過兩個時辰,她挨打挨罵的事就要闔府皆知,以後在丫鬟婆子面前,她還有什麼臉子?
  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的話,拾翠館眾丫鬟、婆子都聽得一清二楚。
  進了東次間,橘紅就教訓薔薇:「好好的,你惹她們作甚麼?無緣無故被她們一頓說!」
  薔薇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見夫人那樣訓咱們郡主,心裡氣不過!我才來,不知道夫人和十二小姐是這樣的脾氣,以後不敢了!」
  她道歉真誠,毫無勉強,橘紅就歎了口氣:「你忠心護主,原是沒錯的。可夫人和十二小姐的性子,是不顧體面的!咱們小姐是要臉的人,跟她們鬧起來,有什麼好處?你以後切記,別跟夫人和十二小姐一般見識。」
  就是說,對於五夫人和十二小姐那種渾不楞的,跟她們爭長短,反而是東瑗沒了肚量。
  薔薇說記下了,以後再也不敢犯了。
  東瑗在一旁就笑道:「薔薇,你不用記在心上,她又沒指名道姓罵我,任由她們去!以後,你們還是叫我小姐,什麼郡主,如今還不知道是福是禍,不提也罷!」
  薔薇和橘紅都恭聲道是。
  拾翠館的喧闐終於靜下來,東瑗有些疲憊,讓橘紅和薔薇服侍她躺下睡會,申正叫她起來,去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的榮德閣卻是靜悄悄的。
  西次間臨窗炕上擺著大紅色織金重錦引枕,老夫人靠著假寐,薛老侯爺則手指瞧著炕几,暗暗思忖著什麼。
  申初一刻,詹媽媽說葛大總管來了。
  老夫人讓詹媽媽和寶綠、紫鳶、綠浮等人都去暖閣那邊坐坐,又讓寶巾守在西次間門口,不要讓人進來。
  西次間只剩老夫人、老侯爺和葛大總管。
  「得到音了嗎?」老侯爺讓葛大總管坐在炕前的錦杌上回話。
  「得到了!」葛大總管聲音低沉,「貴妃娘娘說,太后娘娘和皇上臘月二十八的晚夕吵了一架,只留太后身邊的老嬤嬤在跟前服侍,不知道吵些什麼,太后娘娘還砸了一只汝窯茶盞;皇上從慈寧宮回去,在御書房坐到寅初二刻,婁公公親自去勸,才歇了半個時辰……」
  薛老侯爺微微頷首,臘月二十九早朝的時候,他的確感覺皇帝精力不濟,臉上還帶著哀痛。
  可是這跟封賜瑗姐兒有什麼關係?
  「第二天太后娘娘知道皇上一夜未睡,就叫慈寧宮的人收拾箱籠,她要去皇陵陪先皇。皇后娘娘、貴妃娘娘還有盛貴妃娘娘都不知道何事,聞信紛紛去勸,太后什麼話都不說,臉色氣得鐵青。皇上來了,她就把拐杖砸在地上,說『紅顏禍水,吾兒要做紂王、懷王,為娘的怕百年後愧對列祖列宗,不如先去了皇陵,眼不見為淨!』皇上跪下叩頭,說一切聽母后的,太后娘娘才好些。後來太后娘娘讓皇后和貴妃娘娘都先回了,只留皇上在慈寧宮說話,初一大清早,就封了咱們九小姐為郡主,同親王女,如皇上姊妹!」
第三十四章 保密
  葛大總管說完,西次間內靜寂,老侯爺和老夫人都凝眸深思,誰都不言語。
  半晌,老侯爺問:「就這些?」
  葛大總管道是,想了想,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做什麼,有什麼直言無妨!」薛老侯爺正著急,見葛大總管這樣子,就有些不快,說話間不禁聲音鋒利。
  「侯爺,你還記得上次秦侍郎和周都督的事嗎?」葛大總管道。
  薛老侯爺當然記得。那時去歲臘月的事。
  秦侍郎是兵部侍郎,周都督是右軍都督,都是薛老侯爺的門生。去歲臘月,大雪連綿半月,大漠南止國的游牧部落受了雪災,牛馬羊凍死,生計無保障,便打劫邊關小鎮,屢次搶殺邊關百姓。
  秦侍郎和周都督上書皇帝,求調兵鎮守,還擊南止國的搶掠。
  蕭太傅不顧皇帝坐金鑾殿,當即反駁,還怒斥秦侍郎和周都督不顧兩國和平,執意挑起爭端,又說游牧襲擾邊關,並不是南止國國主之意,南止國國主會處理,切不可因為小事傷了兩國和氣,妄增戰禍。
  秦侍郎不服,跟蕭太傅金鑾殿爭辯,周都督亦助陣。
  見二人言談囂張據理,蕭太傅大怒,揮手就打了秦侍郎一巴掌,不顧聖顏,咆哮金殿,讓御前侍衛把秦侍郎和周都督下了大牢,頂戴官服都未除。
  滿殿文武不敢吭聲,皇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薛老侯爺冷笑著,為了聖顏,沒有在金鑾殿同蕭太傅吵起來。
  回了家中,薛老侯爺上書元昌帝,痛陳邊關襲擾之害,兩位三品大員並未革職就下大獄,有違國法,請皇上派兵西北,同時釋放秦侍郎和周都督,安撫滿朝文武之心。
  結果,薛老侯爺的奏摺,皇上留中不發。
  第三天,卻下旨革除兩位大臣的官職,交三法司會審。
  薛老侯爺氣得兩眼發黑,從此稱病不朝。
  他恨蕭太傅的囂張,亦恨皇帝的隱忍,拿他的門生開刀!
  皇帝派了很多與薛老侯爺交好的大臣說勸說老侯爺還朝,薛老侯爺俱不理睬,直到皇帝裝作雍和殿的小太監,跟著婁公公親自駕臨薛府,薛老侯爺才重新上朝。
  當時,老侯爺是很感動的。
  按照本朝律令,皇帝只能在老臣臨終前御駕探病,皇帝一去,臣子只能出缺。所以被皇帝探病的臣子,為了維護這等殊榮,不死也得死!
  這是本朝律令上寫明的!
  皇帝知道老侯爺只是裝病,紆尊降貴,裝成小太監來看他,雖然有躲避蕭太傅的嫌疑,卻也令老侯爺心誠感動。
  這等恩寵,老侯爺豈能忘記?
  可是這個時候,葛總管提起此事做什麼?
  「瑗姐兒封賜郡主,跟秦侍郎的事有什麼關係?」薛老侯爺蹙眉。
  老夫人卻腦海中靈光一閃,臉色微變。
  葛總管垂首,態度更加恭謙:「侯爺因為秦侍郎被貶不上朝,婁公公來探病,您亦不見。而後婁公公說聖主御駕,我不敢攔著,就領了他們進內宅。在門口,我們遇到了九小姐。」
  薛老侯爺聽著這話,再仔細思量皇上和太后爭執的前因後果,豁然開朗。
  「……當時,九小姐差點滑了一跤,皇上扶了她一把。」葛大總管臉色有些蒼白,「我不敢言明,只是當時太巧……」
  薛老侯爺和老夫人聽著這話,一瞬間臉色皆陰沉不定。
  「你去吧。上下打點一番,貴妃娘娘傳出來的這些話,走漏一個字,你們都別活了!」沉默好半晌,薛老侯爺才對葛大總管道。
  葛大總管起身,保證道:「侯爺放心,一個字都不會走漏!」
  老侯爺想了想,又道:「這中間大約還有緣故,你在御書房的太監們身上下下功夫,看看是否還能打聽出一些什麼來。」
  皇上遇到瑗姐兒,看中了她,跟太后娘娘提出讓瑗姐兒進宮,太后有必要暴怒,把瑗姐兒比成妲己、鄭袖之流嗎?
  瑗姐兒可是鎮顯侯府的嫡親小姐,哪裡就淪落到被太后如此毒罵?
  這中間肯定還有緣故。
  葛大總管道是,轉身出了榮德閣。
  葛大總管一走,老侯爺還是不太放心,起身道:「我去外院瞧瞧,你不用擔心。」
  老夫人嗯了一聲,起身送老侯爺出去。
  老侯爺走後,老夫人沉思了半晌,叫了剛剛一直守在門口的寶巾進來。
  「寶巾,這滿屋子人,我最信你,你可知道為何?」老夫人依偎著銀紅色彈墨織金重錦大引枕,慢悠悠問站在臨窗大炕前的寶巾。
  寶巾心中一咯登,這好似不是什麼好話的開頭。
  她垂首恭敬道:「寶巾只知道盡心服侍老夫人,不敢妄猜老夫人的心思,老夫人恕罪,寶巾不知……」
  聽到這話,老夫人不免唇角微挑,露出一個愉悅的笑意:「你在我屋裡四年了,從來沒有一句話從你口中傳出去,我一直都知曉,你最能守住話,所以我說什麼從不避開你!」
  寶巾心頭一熱,低聲道:「這是寶巾的本分!」
  老夫人頷首:「你很懂本分。以後也要牢記,別忘了本分。今日不管聽到什麼,依舊不要說半句!」
  寶巾忙跪下:「寶巾絕對不說半句!」
  老夫人從未專門叮囑過屋裡服侍的不要嚼舌根,有人來打聽消息,老夫人亦睜隻眼閉隻眼。
  這還是她頭一回親口叮囑要保密,就是給寶巾十個膽,她亦不敢胡說八道,何況她本身就是寡言謹慎的人!
  「你起來吧!」老夫人笑了笑,「去九小姐院子裡,叫了橘紅來!九小姐若是問,只說我要叮囑橘紅仔細服侍郡主。」
  寶巾起身,去了拾翠館。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寶巾回來了。
  跟她一起來的,並不是東瑗的丫鬟橘紅,而是東瑗本人。
  東瑗見到老夫人,便噗通一聲跪下,聲音微帶哽咽:「祖母,我是不是惹得大禍?」[/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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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三十五章 花樣
  東瑗進門就噗通跪下,老夫人微愣,笑道:「快起來,誰說你闖了禍?今日是怎麼了,平日也不是這樣多心的!」
  說罷,示意屋裡服侍的寶綠、寶巾攙扶東瑗起來。
  東瑗順勢起身,坐到老夫人身邊。
  「留瑗姐兒在這裡吃晚飯,你去廚房吩咐,做幾個瑗姐兒愛吃的。」老夫人笑著對詹媽媽等人道。
  詹媽媽明白老夫人是讓她們都出去,要單獨跟九小姐說話,便笑著應是,留下寶巾在門口伺候,帶著眾丫鬟婆子出去了。
  「祖母,我有一事總瞞著您……」東瑗見老夫人打發人去請橘紅,大約明白是出事了。大約是因為什麼,她心中明白,那是她最近唯一擔心的可能引來禍端的事。
  她只好合盤托出,再不敢隱瞞,語氣愧疚道,「只怕您擔心。如今想來,還是應先跟您說聲。我恐橘紅說不明白,就自己來了。」
  說罷,就把那日從榮德閣回去,如何遇到一行太監、如何心裡著急、如何快步走卻滑了、如何丟了玉佩,又如何隱瞞,一一說給老夫人聽。
  「暗訪了這些日子,那玉佩真的不見了。」東瑗望著老夫人,眼眸黯淡裡噙著擔憂與不安,「我猜想,定是那日的公公裡有人撿了去,恐怕已經流到了外邊。祖母,您替我做主。」
  老夫人聽著,眼波靜籟,依舊含著慈祥的笑意,卻看不清喜怒,叫人心裡發慌。
  「好了,祖母已經知曉,你先去你十一妹妹那裡坐坐,祖母問問橘紅和那個小丫鬟,你的玉佩定能找到的。」老夫人絲毫沒有因為東瑗欺瞞她和丟了玉佩惱怒,而是和藹叫她先出去。
  有些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靜謐得令人窒息。
  東瑗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開始在老夫人跟前走動的日子,老夫人亦是這樣笑著,卻令她心裡發慌的難受。
  這樣的笑容,有些不信任的冷漠。
  她不敢多說什麼,起身去了暖閣。
  不僅僅十一姑娘薛東姝在,詹媽媽、寶綠、紫鳶和綠浮亦都在這裡,說話聲音雖然很輕,卻也是笑語盈盈的熱鬧。
  臨窗大炕上,擺著填漆雕花烏木炕几,攤著些許花樣子,詹媽媽和十一姑娘正在挑選。板牆旁斜立著大紅色牡丹呈祥紋引枕。
  沿炕擺了四張鋪著翠綠色彈墨鏤空金點翠織椅袱的檀木太師椅,寶綠、紫鳶和綠浮分別坐了。
  見東瑗進來,眾人都起身,詹媽媽忙下炕讓位置給她,笑道:「九小姐,您炕上坐。」
  十一姑娘薛東姝亦起身,清秀眉眼含笑清淺:「九姐姐,你剛剛在祖母屋裡說話?」
  東瑗道是,攜了薛東姝和詹媽媽的手,讓她們都坐,她自己跟薛東姝擠在一邊,看炕几上的花樣子,問道:「是做鞋嗎?」
  「是,明年三月裡祖父的生辰,想早些準備,我針線做得不好。」薛東姝笑了笑。提起繡活,她就想起家裡姑娘中繡活最出色的十姑娘薛東婉,眼神一黯。須臾,又連忙斂了情緒,對東瑗,「九姐姐,你看看哪個樣子好?」
  滿桌的花樣子,有海屋添籌、佛手靈芝、靈仙祝壽、麻姑獻壽、事事如意、五福捧壽、萬壽平安等等。
  東瑗自己做的是海屋添籌。她明白,薛東姝只怕早有了主意,今日拿出來給詹媽媽挑,不過是藉機跟詹媽媽親熱,就推脫笑道:「我瞧著都好,十一妹想繡哪個?」
  「我也選不好!」薛東婉柔婉笑道,「所以叫了詹媽媽和幾位姐姐幫我選選……」
  詹媽媽見兩位姑娘都客氣,誰都不願意出主意,心中忍不住想起老夫人說十一姑娘有些九姑娘的秉性,果然如此的。她笑道:「十一小姐,這副靈仙祝壽好不好?」
  靈仙祝壽的花樣子,是靈芝、水仙、竹、壽桃分布組成,絢麗華美。
  薛東姝接過詹媽媽挑出來的花樣子,仔細端詳著,很是喜歡,卻問東瑗:「九姐姐,你覺得好看嗎?你也要給祖父做鞋吧,要不你繡這個?」
  把最好的圖讓給了東瑗。
  詹媽媽和寶綠等人聽了,不免頷首,心中贊歎十一姑娘謙和知禮。
  東瑗卻明白,她想要這個花樣子,又怕東瑗開口討了,也是在藉機問自東瑗繡什麼花樣子。當著詹媽媽和寶綠等人的人,東瑗怎麼好搶了詹媽媽替十一姑娘挑出來的?
  她又不是薛東琳那般跋扈!
  薛東姝也太過於精明了,不過是一雙花樣子而已,她也要這樣子兜一圈。東瑗心中對她便有了幾分顧忌,笑容卻越發溫軟:「不用了十一妹,我已經開始繡了,繡了海屋添籌!」
  然後又開玩笑般道:「家裡的姊妹,我的繡活最拿不出手,這靈仙祝壽只能十一妹的巧手才能繡得出彩!」
  詹媽媽等人都附和著笑,沒有人敢提起真正繡活出彩的十小姐。
  十一姑娘薛東姝叫丫鬟收了花樣子,笑道:「那我就繡這副吧。」
  收了炕几上的東西,丫鬟們上了熱茶,點心,幾個人說笑著,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老夫人那邊已經說完話,寶巾打發小丫鬟來喊詹媽媽等人回去服侍,薛老侯爺回來了,該擺飯了。
  東瑗和薛東姝皆下炕,丫鬟們伺候著穿了鞋,去了西次間。
  老侯爺見她們姊妹進來,目光便在東瑗身上打了個圈兒,然後才慈祥笑了笑。
  東瑗心中咯登一下。
  她和薛東姝給老侯爺請安,才坐在席位上,陪著老侯爺和老夫人默默吃了晚飯。
  席間,老夫人笑容有些淡。
  吃了飯,丫鬟們上了茶,老夫人就對薛東姝道:「姝姐兒,你先去歇了。」
  薛東姝忙起身,恭敬道是。
  等薛東姝一走,老夫人便望向東瑗,目光不似下午的冷漠疏離,而是多了份親暱的憐憫,道:「瑗姐兒,以後不要提玉佩的事了,旁人問起,只說存放在我這裡!」
  東瑗見老夫人不再懷疑她,亦不似下午的惴惴不安,抬眸望著老夫人,問道:「祖母,您知道我玉佩的下落?」
  老侯爺卻接住了東瑗的話,道:「瑗姐兒,你不要多問。回去歇了吧!」
  老夫人歎氣,微微頷首道:「去吧瑗姐兒。」
  東瑗心中微動,不再說什麼,扶著橘紅回了拾翠館。
  她心中明白:皇上為何突然封她郡主,跟她的玉佩有關,且老侯爺和老夫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卻不能對她講。
  倘若沒有猜錯,她那日在榮德閣門口遇到的小太監,就是元昌帝!
  皇帝看上了她,太后卻不喜她,最後皇帝妥協,封了她為郡主,這些話的確不好對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講。
  為何封郡主?這後面,定要牽扯出一件大事!
第三十六章 紅顏福薄
  東瑗一走,老侯爺便對老夫人道:「你太疼瑗姐兒了!」
  老夫人聽著這話,心裡就不舒服,斜睨了老侯爺:「瑗姐兒不是那等輕浮算計的!」
  老侯爺見老夫人微惱,忍不住笑起來:「我是怕你惱了她。出了這樣的事,旁人總是以為女人輕狂不端莊,才被人惦記。」
  老夫人冷哼一聲:「女人都是該死的麼?莫說瑗姐兒向來磊落,就算她真的工於心計,陛下可是穿著太監的衣裳來的。瑗姐兒還有通天眼不成?她難道能認出陛下,勾引陛下?那個小丫鬟也說,是她走到陛下身邊時膝蓋發酸的。侯爺,陛下幼時受九門提都陳發山指點的武藝,暗器傷了小丫鬟,拿瑗姐兒的東西,他做不出來麼?」
  語氣裡對聖主有些大逆不道的不滿。
  倘若是普通人家,這樣欺負她的瑗姐兒,老夫人定是要上門罵一番,討回一個公道。
  如今看在封賜了東瑗一個郡主的份上,又是天子,老夫人只得忍下這口氣。
  下午時,她的確有些氣瑗姐兒,明明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居然瞞了她這麼久!後來又是薛東婉的歿,又是進宮,等忙完了,就到了過年,老夫人亦習慣了她不戴玉佩,居然忘了這件事。
  可轉念思慮,一個無依無靠的未出閣姑娘家,最貼身的東西被人偷了,誰不在心裡害怕?
  倒是老夫人苛責了東瑗。
  心思兜兜轉轉一下午,老夫人終究想起東瑗降地就喪母,又被父親記恨,後母算計,最後於心不忍,氣也消了。
  「瑗姐兒長得打眼,容易被人惦記。」薛老侯爺雖沒有明著指責皇帝對東瑗輕薄,卻也同意老夫人的話,卻是皇帝欺負了東瑗。
  他下午叫了人去打聽,才知道皇帝在薛府內宅偶遇薛東瑗之後,居然拿到了她隨身佩戴的玉佩。
  不僅僅如此,他還畫了東瑗的肖像,放在御書房,時常拿著肖像和玉佩枯坐到半夜三更,有些茶飯不思的恍惚。
  宮裡的內侍把皇帝好幾日沒有臨幸娘娘們的事告訴了太后。
  太后等皇帝上朝後,把御書房的太監們都尋了去,仔細問皇帝最近反常的原因。
  那些太監們不敢隱瞞,就把東瑗的肖像和玉佩交了上去。
  太后娘娘見了大怒,叫宮中女官燒了那肖像,又把那湖水綠岫巖玉佩砸成兩瓣。
  第二天,太后娘娘就下了懿旨,讓薛家和盛家、蕭家的嫡女進宮。
  如今想來,太后娘娘最想見的,大約是東瑗。同時讓蕭家和盛家的嫡女進宮,是為了掩人耳目吧?
  東瑗的姿容,只怕比肖像上更加濃豔嫵媚,太后娘娘就鐵了心不准她進宮去。
  只是見了一面,皇帝就茶飯不思,倘若這個女人進了宮,後宮只怕要尊卑失序了!
  皇帝對她的恩寵,定是要無邊無沿的。
  封了郡主是第一步,尋個合適的人家把她指婚了,才算真正讓皇帝死心吧!
  「侯爺覺得,皇上最終會把瑗姐兒賜給誰?」老夫人聽著老侯爺的分析,亦同意封郡主只是一個開始,後面肯定還有後招。
  「皇上大約誰都不想賜!」老侯爺睿智的眸光微閃,「聖旨的意思,全都是太后的意思!咱們應該想想,太后會怎麼辦!知道皇帝癡迷一個女人,定不會讓這個女人在皇帝眼皮底下,要麼賜死,要麼賜婚。」
  老夫人頷首,這是合乎邏輯的想法。
  「瑗姐兒是我的孫女。如今新帝才作踐三年,大權旁落在蕭太傅手裡,而蕭太傅是個良臣謀將,卻不是忠臣。我雖無實權,可門生遍朝野,皇上和太后都不會得罪我,還指望我幫他們扳倒蕭太傅呢。太后自然不敢處死瑗姐兒。
  「那麼,只剩下賜婚。賜婚給誰?我前不久才向皇帝說要同盛貴妃的娘家結親,咱們有個女兒要嫁到盛家。既然要賜婚,太后自然不會忘了這件事。」
  老夫人又頷首:「侯爺說得對,太后娘娘想要攔住瑗姐兒進宮,就需要盡快將她婚配。把瑗姐兒賜婚給盛家,既解了太后娘娘的心頭大患,讓皇帝死心;又能辦成薛、盛兩族聯姻,解了皇帝一樁心病,一箭雙雕。」
  「不錯。」老侯爺道,「原本一紙賜婚即可,為何還要封郡主?由此可見,太后娘娘是想把瑗姐兒指給盛家世子爺,而非御前行走盛家三公子!」
  盛家世子爺是個鰥夫,喪妻多年,瑗姐兒嫁過去只能是繼室,地位不及盛家世子爺已逝的原配;而且盛家世子爺已經有了一位嫡子,瑗姐兒的兒子將來亦要伏低做小。
  還有,盛家世子爺剋妻名聲在外。
  薛府這般顯赫的門庭,薛老侯爺不會同意讓嫡親孫女去給一個剋妻的男人做繼室的!
  大約是盛家的意思,他們只肯讓世子爺跟薛家聯姻。
  為了平衡兩家,太后想出了封東瑗為郡主的主意,其實只是為了彌補薛家。一個郡主嫁到盛家,非原配可及,東瑗的地位就得到了保障!
  假如是指給盛家三爺,就完全沒有必要封賜一個同親王女的郡主。
  「把瑗姐兒嫁到盛家,就是把她推入火坑,也消了太后娘娘的心頭恨!」老夫人聽著老侯爺的剖析,臉色驟變,陰沉駭人,「太后娘娘好算盤!」
  「抗旨不遵是不能的!」老侯爺歎氣,「你應該想想,怎麼幫瑗姐兒,到了盛家少吃些苦頭。盛家和咱們家的姻親不會長久的,到了盛家,沒人會對瑗姐兒好。這孩子也不易,命中註定多磨難。真應了薄命紅顏這句話!」
  薛東瑗的美麗,已是世間極致,物極必反,她的美麗要成為累贅,她的一生註定不能平順!
  誰說美麗是福氣?
  倘若瑗姐兒是個容貌普通的女孩子,皇帝豈會一見傾心?沒有皇帝的傾心,太后又怎會管她的婚事?
  太后若是不管,老夫人自然會千挑萬選,幫她尋門極好的人家!
  想到這些,老侯爺就眼眸微黯,瑗姐兒是個可憐人。[/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1

[size=3]第三十七章 姊妹
  光陰暗轉,新年的喧闐熱鬧很快就過去。正月初四又下了場雪,扯絮般洋洋灑灑了好幾日,地上積雪幾寸厚,拾翠館的翠竹被壓得七零八落。
  正月初八那日,雪依舊未停,橫眸處,拾翠館處處不御鉛華,銀裝素淡。橘紅和薔薇就領著大小丫鬟在院子裡掃雪,怕越積越厚。東瑗透過窗欞瞧著,覺雪香沁心涼,莫名的嚮往。
  她披了風衣,穿了木屐,令小丫鬟拿著簸箕亦去掃雪,被橘紅苦苦勸住:「天寒地凍的,我的好小姐,您快屋裡坐!要是凍著了,老夫人還不罵死我們!」
  東瑗不聽,笑道:「不礙事!人亦如水,活動才能新鮮!總是屋裡坐,我手腳都是僵的,渾身血脈不流暢,同死水般,對我無好處。反正是咱們自己的院子,你們讓我舒展舒展!」
  橘紅氣得直跺腳。
  薔薇卻笑道:「動一動,的確覺得身子骨輕朗些!」
  橘紅大罵:「你這小蹄子,不幫著勸,還起鬨!回頭小姐傷了寒,我稟了老夫人,看不打爛你的嘴!」
  東瑗就笑起來,對橘紅道:「你們不都是在這裡掃雪?也沒有見你們凍著累著,單單我是泥捏的、面揉的,這樣不經用麼?」
  橘紅哀求道:「您怎能跟我們比,我們做慣了粗活,您是千金貴體,您快屋裡去坐吧!」
  東瑗不想跟她說運動有益身心健康的話,亦不想說人之貴賤不在命。這些話說出來,在這個年代離經叛道,沒有什麼益處。她只是固執得像個小女孩子,跟橘紅撒嬌耍賴。
  薔薇笑著挽橘紅的胳膊:「姐姐,咱們這裡這樣有趣,單讓小姐屋裡坐,她豈不悶得慌?」
  橘紅架不住東瑗的哀求、薔薇的幫腔,只得叫丫鬟又拿了件狐裘風衣給東瑗,囑咐她要是累了就趕緊回屋。
  又轉身讓小丫鬟們準備好薑湯熱水。
  掃了一會兒,手臂後背漸漸暖和起來,東瑗便放開手腳,幹得比小丫鬟還要賣力,又惹得橘紅說了一回。
  「咦,這是做什麼?」穿著鵝黃色繡芙蓉錦簇紋綾襖的女子看到東瑗領著丫鬟們掃雪,大吃一驚。
  循聲望去,是老夫人屋裡的大丫鬟紫鳶。
  東瑗把掃帚給了小丫鬟,笑道:「下這麼大的雪,紫鳶姐姐怎來了?」
  紫鳶滿腹狐疑,還是道:「來了位姑娘,老夫人讓請了幾位小姐過去作陪。」然後又道,「九小姐,粗活讓丫鬟婆子們做,您怎麼親自掃雪?」
  橘紅臉色微變,忙拉了紫鳶的手:「都是我沒有勸住。她瞧著我們掃雪有趣,非要玩鬧,我挨不過她,任她耍了這半日!好姐姐,您可別再老夫人跟前提,否則我十條命也不夠的!」
  紫鳶笑,須臾又微沉了臉:「我不說便是!下次也要仔細些,別叫九小姐凍著,老夫人又該擔心的!」
  橘紅忙道是。
  薔薇就忙請了紫鳶屋裡坐,東瑗也不敢再掃雪,跟著進了屋。
  丫鬟們遞了薑湯給東瑗,讓她去去寒氣,她乖乖喝了,紫鳶和橘紅才算鬆了口氣。
  這個時空,作為大家閨秀的東瑗想要一個健康的體魄也難。剛剛想著運動一下,一屋子服侍都嚇得變了臉。
  她微微歎氣,真不想做多愁多病的林妹妹,無奈世道不准她乖張異類。
  淨了臉,橘紅幫著她勻面,東瑗問紫鳶:「哪個姑娘來了?」
  紫鳶笑道:「九小姐怕是不記得。是從前西街三房的銘大爺家的大姑娘,喚作江晚。她剛剛出世,銘大爺和大奶奶就紛紛病臥床榻,挨過兩年就去了。霄二爺放兩廣區明府同知,帶了她去。這一走都十四五年了。如今霄二爺也不好了,怕江晚姑娘以後無著落,就託付給了侯爺,讓人送來了盛京。原本年前就該到的,路上遇到了風雪,耽誤至今。」
  東瑗聽了頷首。
  薛府有很多五服之內的旁枝住在西街,說起西街,大約就是指那些人。
  人數太多,內宅的丫鬟婆子甚至夫人、姑娘們都不一定弄得清楚。
  是族裡一位叔伯的孤女,跟著叔叔去任上。而後她叔叔定居兩廣,她亦跟著在那裡。現在她叔叔身體不好了,把她託付給了老侯爺。
  去了十四五年?
  那麼喚作薛江晚的姑娘,應該有十六七歲了。這麼大了,還沒有出嫁啊?
  東瑗想著,換了件月白色四喜如意紋褙襖,緋色挑線百褶襴裙,頭上梳了雙寶髻,只帶了支金蓮瓣一點油簪子,淡雅大方,並不掩容顏似桃蕊般的濃麗。
  進了榮德閣的西次間,只有老夫人和十一姑娘薛東姝陪著一個妙齡女子,靜靜說著話兒。
  看到東瑗進來,老夫人就笑著衝她招手,對那女子道:「這是你九妹妹。」
  那女子下炕,給東瑗見禮。東瑗忙還禮,目光在她身上輕掠而過:不似京都女子的高挑,她生的纖柔單薄,玲瓏小巧;白皙肌膚,烏黑青絲,穿著豆綠色繡芙蓉盛綻紋交領長襖,草綠色八寶臨門福裙,眼睛似秋水般清湛,望著東瑗時,眼裡有忍不住的驚訝。
  她笑著對老夫人道:「九妹妹像天仙一樣,我還是頭次見到這樣美麗的,老祖宗好福氣!」
  聲音糯軟輕柔,官話不是很標準,越發吳儂軟語的婉轉。
  老夫人笑了起來。
  東瑗便笑了笑,卻不知道如何稱呼,看了老夫人。
  薛東姝瞧在眼裡,笑道:「九姐姐,這是江晚姐姐。」
  東瑗就叫了江晚姐姐,然後坐到薛東姝旁邊的炕上。
  薛江晚復又坐到老夫人身邊,說起在南邊的事。
  半盞茶的功夫,五姑娘、十二姑娘都來了,幾個人各自見禮,相互姐姐妹妹喚了起來。
  老夫人高興,留東瑗姊妹吃中飯,特意叫廚房加了幾道各人愛吃的菜。
  吃了午飯,老夫人照例要午歇,眾人就去了薛東姝暫住的暖閣說話。
  「十一妹妹住在這裡?」薛江晚親熱笑道,「小巧別致,比我在家住的院子強上十倍百倍!」
  這話有些恭維,薛東姝淡然笑了笑。
  十二姑娘薛東琳卻冷哼一聲:「我祖母的屋子,是鎮顯侯府最精緻的,你們南蠻之地有甚麼好東西,怎好比較?」
  一語說的薛江晚臉色漲紅。
  薛江晚無名無分客居薛府,可沒有想到十二姑娘會如此勢利,這樣當面不給她臉子。
  瞧著薛江晚的窘迫,薛東姝正想開口打破僵局,給她個台階下,卻瞥見清冷的五姐和恍若不聞的九姐,話又嚥了下去。
  薛江晚更加詫異薛家姑娘們的冷落,心裡針扎般的難受。在她瞧來,這是一種對外來者不喜的表現,她袖底的手指微緊,自己訕了訕,接了十二姑娘的話:「是啊,南蠻之地比不得盛京的繁華,是我狂妄了!」
第三十八章 勢利
  聽到薛江晚的話,薛十二很是滿意。
  可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屋子裡靜得有些怪異,薛東姝忙吩咐丫鬟們上茶、端上點心,然後請大家吃茶。
  「江晚姐姐是坐船北上的嗎?」薛東姝見薛江晚的尷尬,便跟她說起話來,希望屋裡氣氛能活絡幾分。
  有人開頭,東瑗也接口道:「我長這麼大,從未出過盛京。江晚姐姐一路北上,定是有意思極了,跟我們說說有什麼趣聞吧,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五姑娘薛東蓉依舊淡淡品茗,笑容疏離清傲。
  雖然十二姑娘薛東琳依舊冷傲不屑,五姑娘冷漠疏淡,可九姑娘和十一姑娘都在刻意找尋話題,薛江晚不敢拿大,接話笑道:「哪有什麼趣聞?我跟著叔父同僚甘大人的官船北上,暈船得厲害,每日昏昏的。走了七八天才好些。一路上大風大浪的,越往北越是難行。原本兩個月就應該到的,我們走到了三個半月。乳娘不准我出去看,每日在船艙裡,入了夜才敢瞧瞧遠岸的燈火……」
  這是一個大家閨秀應該的舉止。
  十二姑娘薛東琳卻道:「那也太無趣了!」
  薛江晚笑容恬柔,不見了剛剛的窘迫,笑道:「是啊,一路上是挺單調無趣的。到了江寧,甘大人就停船不行,我和陳管事、乳娘三人雇了馬車北行。叔父寫信給侯爺,以為我定是一路水路到天津港,請求侯爺派人去天津港接。哪裡知道我陸路而來,錯過了。」
  「怪不得!」東瑗亦接口道,「還在想怎麼這個時候來……」
  「這個時候來正好,明日是我九姐姐及笄!」薛東姝笑道。
  薛江晚哎呀一聲:「原來明日是九妹妹貴降的日子啊,恭喜妹妹。」
  東瑗便笑了笑說多謝。
  坐著喝茶,吃點心,五姑娘薛東蓉對薛江晚有種莫名的疏離,令東瑗有些奇怪。
  自家的姐姐,東瑗是清楚的。五姑娘平日待人是清冷了些,卻從不給人臉色瞧,更加不會刻意冷落誰。倘若是平常,她應該含著笑跟薛江晚敷衍幾句才是。
  可是薛東蓉一言不語,僅僅是淡然含笑。
  十一姑娘薛東姝一向的客氣,十二姑娘依舊傲慢任性,只有薛東蓉反常。
  續了一杯茶,話題漸漸轉移到及笄的禮節上,薛東姝撐起十二分的熱情,薛江晚便接口,兩人一唱一和的,倒也沒有再冷場。
  東瑗、東蓉和東琳姊妹三人更多是沉默聽著。
  那邊寶綠便過來請她們,說老夫人醒來了,請姑娘們跟前坐坐。
  薛東姝鬆了口氣,她都快詞窮了。
  幾個人連忙起身,去了老夫人平常起居宴息的西次間,二夫人也來了,正坐著陪老夫人說話。
  外面依舊洋洋灑灑著鵝毛大雪,無處可去,老夫人就說讓二夫人等人陪著摸牌。
  「祖母,我也不會,就先回去了,昨日臨了半帖大字,還沒有寫完。」十二姑娘在老夫人面前很拘束,不敢放肆,她找準機會就想溜。
  老夫人亦不強求她,笑道:「叫錦秋攙扶著你,別摔了。路上滑,記得穿木屐!」
  最後木屐二字,咬得有些緊。
  薛東琳忙道是,轉身扶著丫鬟,出了榮德閣。
  東瑗卻是心頭一暖。老夫人是聽聞了那日薛東琳在拾翠館門口藉著木屐踢打錦秋,指桑罵槐說東瑗吧?
  老夫人今日的話,多少是在教訓十二姑娘的。
  可惜十二姑娘著急走,並沒有聽懂。
  二夫人則看了眼東瑗,眼眸忽閃不明。從前在老夫人跟前最得意的,是她的女兒、排行第四的薛東婷。自從薛東婷出嫁,老夫人就疼愛東瑗,比起當初對薛東婷,老夫人對東瑗的溺愛更盛。
  倘若是從前,老夫人可不會為了替四小姐討一個公道,就言辭暗地裡教訓旁的姑娘,不會做這種明面上恩寵失衡的事!
  可惜,從十二姑娘的表情動作來看,她根本沒有聽懂,老夫人白費了心思。
  可東瑗聽懂了,一向不愛看打牌的她依偎在老夫人身邊道:「祖母,我也想學打牌,我跟您坐一處。」
  「好,好!」老夫人呵呵笑。
  薛江晚清湛眼波便在東瑗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還以為這個八面玲瓏、住在老夫人暖閣的十一小姐最受寵愛。原來她錯了,是文靜嫻雅的九小姐最得老夫人的喜歡。
  這樣想著,薛江晚對十一姑娘的熱情就減了兩分。
  五姑娘薛東蓉把薛江晚的神態瞧在眼裡,那清傲的表情就微微一滯,有些陰霾。
  詹媽媽叫人支了牌桌,東瑗和老夫人坐了一席,二夫人一席,詹媽媽和薛江晚一席,五姑娘和十一姑娘一席。
  直到晚夕世子夫人來請安,才散了局。
  老夫人把薛江晚介紹給世子夫人,笑著對世子夫人道:「你幫晚兒安排一個地方住,從我屋裡挑四個丫鬟給她使。」
  然後對薛江晚道,「好孩子,你暫時委屈些。明年開春了重新蓋一處館樓,你和你十一妹妹再搬進去!」
  薛江晚忙起身,笑道:「老祖宗,夫人,不用麻煩的,我隨意住在哪裡都成!」然後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十一妹歇在老祖宗這裡,我是不便打攪的;也不敢打攪五姐姐,倘若九妹妹那裡寬敞,我先落足,等蓋了新樓再和十一妹去,也省得勞煩夫人重新安排地方。」
  東瑗一愣。
  世子夫人不置可否,只是看著東瑗。
  東瑗心中感覺不舒服,她的院子都是她的人。平日裡她在拾翠館很自在,突然搬個人進去,她會覺得不方便。
  她沒有說話,而是淡淡含笑望了老夫人。
  老夫人見東瑗不熱情,就知道她不喜,笑著對薛江晚道:「你有心了!你雖遠道而來,以後也是咱們家的人,哪裡能叫你委屈著跟瑗姐兒擠?」
  世子夫人見老夫人表態了,就笑道:「從前貴妃娘娘在家住的翠屏樓,我一直叫人打掃著,地方皆寬敞又舒適,丫鬟婆子、物品用度一應現成的。姝姐兒一直在這裡擠著娘,不如趁此機會,跟晚兒姑娘一起搬到翠屏樓小住,等蓋了新樓,再挪地方。」
  老夫人聽了,微微頷首:「也好,就照你說的辦吧!」
  十一姑娘薛東姝忙起身行禮道謝,薛江晚跟著道謝。
  剛剛薛江晚那一席話,十一姑娘早已暗暗留心,感歎這個女子的勢利眼,看到高處就想著爬上去。薛東姝對薛江晚的心早冷卻了八九分,表面上卻不漏一點,依舊客氣親熱。[/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1

[size=3]第三十九章 及笄
  正月裡學堂裡放學,閨閣忌針線,東瑗從榮德閣吃了晚飯回拾翠館,怕積食,又不好拿鞋出來做,讓屋裡服侍的眾人都去歇了,只留橘紅和薔薇在跟前說話消食。
  「今日來的那位晚兒小姐,長得比咱們家的姑娘們都小巧些……」橘紅替東瑗撥弄著暖玉手爐裡的炭火,一邊跟她閒話。
  弄好之後,把手爐給東瑗捧著。
  東瑗接下,斜倚著朱色彈墨鏤金引枕,神態慵懶,笑道:「她在南方長大嘛。南方姑娘自然比咱們北邊的玲瓏些。」
  北方亦有身量嬌小的姑娘,只是薛家的姑娘們個個高挑,就顯得薛江晚特別的嬌俏婉約。
  「小姐,晚兒小姐都滿十七歲,比咱們家五姑娘還要大幾個月。您知道她為何沒有說親嗎?」薔薇坐在炕尾,笑容有些慧黠。
  「你這麼快就打聽出來了?」東瑗亦忍不住笑。
  薛江晚進府還不過十二個時辰呢,薔薇就把她的底細摸清楚了,果然是家生子的優勢啊!
  東瑗有將遇良才的滿意。
  「晚兒小姐的乳娘姓李,從前住在我姥姥家隔壁,我媽打小就認得她。她跟我媽一起進府當差的,還是老太太把她賞給了霄二奶奶。後來霄二爺外放,她就跟著一塊兒去了。如今跟著晚兒小姐回來,頭一個打聽我媽。知道我媽還在府裡當差,就找我媽拉家常。您知道我媽那嘴,最會套人話,三言兩語就問清楚了……」薔薇說著,自己就笑了起來。
  惹得東瑗和橘紅也跟著笑。
  橘紅笑著罵她:「快說正經的,別東一句西一句的!這晚兒小姐什麼來歷?」
  「是銘大爺通房養的。銘大奶奶一直身子骨不好,生養不得,挨了兩三年,就停了通房的藥,生了晚兒小姐,抱到銘大奶奶名下養著。而後銘大爺身子也越發不好,就只有這一個姐兒。銘大爺和銘大奶奶去了後,霄二爺外放,就把晚兒小姐帶了去。霄二爺有三個嫡女,兩個庶女,霄二奶奶又是百伶百俐的人,聽說對晚兒小姐總不太好。霄二爺倒是喜歡晚兒小姐,常常護著。如今霄二爺身子也不好,怕自己走後晚兒小姐沒了著落,才想起咱們府裡來,厚著臉皮求侯爺。侯爺當即同意了,才送了晚兒小姐來盛京。」
  「因為霄二奶奶不喜她,所以婚事一直耽擱至今?」橘紅接口問道。
  「不是!」薔薇看了眼東瑗,「是因為……」
  欲言又止。
  東瑗笑道:「咱們天天守在這深宅,無趣得很,你有什麼就說,我只當玩笑話。」
  薔薇這才大起膽子,低聲道:「原先十四歲就定了當地富戶。可她是通房生的這事,不知道哪個多嘴多舌說了出去,那戶人家非要退親。霄二爺沒法子,就同意退了。後來,那戶人家居然要娶霄二爺的一個庶女。」
  東瑗微駭,問薔薇:「這是怎麼個緣故?」
  她雖然是通房生的,卻是養在嫡妻名下,比起庶女,身份應該尊貴些。那戶人家退親,她大約可以忍氣吞聲,卻轉身要娶叔叔家的庶妹,這不是響亮的一巴掌嗎?
  任憑是什麼人家,都不會答應吧?
  「不曉得,那戶人家只說庶女的四小姐跟他們少爺八字極好,最是旺夫的,非要求娶!霄二爺不同意,霄二奶奶卻滿口應承,跟二爺吵了起來。說這樣好的人家,不替自己的女兒打算,只為晚兒小姐,沒有做父親的擔當。家裡是二奶奶管著,二爺執拗不過她,就把庶出的四小姐嫁了。後來霄二奶奶又替晚兒小姐說了幾門親事,晚兒小姐都不同意,還鬧著要出家,就一直耽誤到今天……」
  東瑗聽了,笑容意味深長:「二奶奶當家作主,連二爺都怕二奶奶。可晚兒小姐說不嫁就不嫁,想著上京就上京,這位小姐只怕比咱們瞧著要厲害些,可能不是個省事的。」
  又想起薛江晚提議要住到拾翠館,東瑗又道:「咱們不與她深交,也不要得罪她,且慢慢看看她的秉性如何。」
  橘紅和薔薇應是。
  冬夜漸深,明日又是東瑗及笄禮,薔薇和橘紅服侍她歇下不提。
  正月裡辦及笄禮,不好請外人。老夫人賞了一根足踏流雲金蝶嬉戲掐絲櫻桃花簪,東瑗的父親薛子明、繼母楊氏做主,正賓由世子夫人擔任,有司是四夫人,贊者是世子夫人榮氏的好友建昭侯府袁夫人。
  及笄禮成之後,老夫人就打發薛子明去外院,只留下娘們在跟前湊趣。
  「老祖宗,咱們郡主及笄,您就這樣打發了?可委屈我們郡主了!」袁夫人十分活絡,拉過東瑗在身邊說話,對老夫人笑道。
  世子夫人笑道:「咱們郡主不喜鋪張。」
  東瑗臉頰生霞,有些窘迫道:「袁夫人,大伯母,你們不要再叫郡主了。我還是喜歡聽袁夫人和大伯母叫我瑗姐兒。」
  老夫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世子夫人就忙裝作一本正經道:「是,郡主吩咐了,以後只能叫瑗姐兒!」
  東瑗就往老夫人懷裡鑽。
  又惹得一屋子人笑起來。
  老夫人摟著她,對世子夫人道:「我們瑗姐兒及笄了,以後就是大姑娘了,不許你們取笑她!」
  眾人都笑著應是,滿屋子歡聲笑語。
  「我們家姑娘多,每個姑娘及笄禮都這樣簡簡單單的。娘怕禮節太重了,孩子承受不住那福氣。」二夫人就在一旁跟袁夫人解釋為何東瑗的及笄禮如此簡單。
  袁夫人連連頷首:「還是老祖宗見識卓越。我們這些笨頭笨腦的,只知道圖個虛名,哪裡想得到那麼遠啊?」
  說的眾人又笑。
  正喧闐著,外院的管事急匆匆進來,對老夫人道:「宮裡下了聖旨,請九小姐和十一小姐接旨,侯爺和世子爺已經預備香案,請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帶了兩位小姐去。」
  東瑗微怔,手指猛然一緊,差點折斷了她修長的指甲蓋。
  封了郡主不過八天,後招來了!
  她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聖旨一起來,那麼進宮的那位自然是薛東姝,而她呢?
  那位拿了她玉佩、封了她郡主的皇帝,會怎麼對她?
  東瑗呼吸有些慢。
  滿屋子都驚訝望著她二人,只有東瑗、薛東姝和老夫人瞧著很是平靜。
  老夫人下炕,拉過兩位孫女,道:「切不可讓傳旨的公公久等,我們去吧。你們都留在此地。」
  眾人忙道是,世子夫人就急忙跟上。
  滿屋子人,個個面面相覷。
  十二姑娘薛東琳感覺有些不妙,為何突然叫薛東瑗和薛東姝接旨?難道是進宮的詔書?
  不對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明明很喜歡她,對薛九和薛十一很冷淡的啊!
第四十章 賜婚
  東瑗攙扶著老夫人,薛十二攙扶著世子夫人,四人去了外院接旨。
  停了半日的雪,不知何時又下起,朔風碎散,搖曳蹁躚碧穹間,纏綿若三月柳絮。
  丫鬟在一旁替她們打傘,各自腳步緩慢,生怕地上積雪滑了足。
  到了接旨的院子,檀香味混合著臘梅沁香,裊裊撩人。
  跪在地上,丫鬟遞了蒲團,可來不及掃去的雪,依舊濕了襴裙的邊角,緩慢浸濕衣裾。
  先下降的是薛東姝的聖旨:「……朕惟贊襄內政、每慎簡乎六宮。弼佐王風、務先崇夫四教。眷茲懿行。沛以新恩。茲聞薛鎮顯之孫女薛氏東姝,聰慧敏捷,端莊淑睿,敬慎含章嫻詩禮之風、克播清芬於彤管。茲以冊印、封薛氏東姝為淑妃,著壬戌年五月初一進宮。爾其徽音益懋、積餘慶於家邦。欽此。」
  淑妃,是正三品。
  聽到此處,世子夫人心頭微動,卻默不作聲。
  老夫人和東瑗皆有感觸,紛紛將頭深埋。
  十一姑娘薛東姝從薛家深宅一個前途未卜的庶女變成了正三品的皇妃,起因為何?
  若十妹不死,她就不會接到老夫人的住處,亦不會被寄養在韓氏名下,成為五房原配的嫡女。
  若五姐不病,她不會被取代進宮。
  這便是命運!
  上蒼把每個人的人生都劃了軌道,不管如何努力、如何掙扎,最後會一個因素而改變,去走一條難以想像的路!
  倘若時間倒回兩個月前,薛東姝敢想像會有這般際遇嗎?她那時,大概只求嫁個像樣些的男人吧?
  薛東姝已起身,上前接過聖旨,道句謝主聖恩,聲音有些遏制不住的哽咽。
  她如何不激動?
  多少名門嫡女進宮,封的都是正六品才人,在宮廷熬了多少年,誕下皇子龍女,或聖恩浩蕩,才能封得正三品的淑妃。
  薛東姝的起步卻比她們都高。
  東瑗預感,十一妹有這樣的賞賜,這不僅僅是因為十一妹是鎮顯侯爺的孫女,而是皇家在補償薛家。
  先補償了東瑗,又補償東姝,為何一而再再而三補償薛家?皇家意欲何為?
  接下來給東瑗的聖旨,只怕就是皇家不停補償薛家的原因。
  她一念未轉,傳旨太監聲音又響起:「……鎮顯侯薛鎮顯之孫女,御封柔嘉郡主薛氏東瑗,嫻雅大方,知書達理,率禮不越,安貞葉吉。今盛昌侯盛文暉嫡長子盛修頤,官拜刑部郎中,人物磊落,風姿華俊,鰥居多年未謀姻緣,皇太后與朕久良緣與之婚配。值薛氏東瑗待字閨中,與盛修頤天造地設,為成人之美,特將汝婚配盛修頤,一切禮儀,交由鎮顯侯府和盛昌侯府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院內微靜,雪飄落下來,打在東瑗裸露在外的手背,隨著肌膚的溫熱緩慢融化,冷就趁機潛入肌膚深層。
  她緩慢起身,接過聖旨,平靜謝恩。
  等家裡下人攙扶起眾人時,薛家一行人臉色皆不好看,包括接了封妃進宮聖旨的薛東姝。
  傳旨太監心中明了,亦不敢討賞,客氣就幾句就急忙要走。
  薛老侯爺令世子爺送出去。
  東瑗攙扶著老夫人,東姝攙扶世子夫人,跟在老侯爺身後,依舊回了榮德閣,老夫人眉宇冷峻,讓榮德閣焦急等待結果的眾人心頭一緊,誰也不敢先開口問話。
  老侯爺面沉如水,眾人給他請安,他淡淡應了,就進了內室。
  「都忙去吧!瑗姐兒,你過來……」老夫人沉聲對一家子姑娘、媳婦道。
  眾人不敢停留,紛紛屈膝道是,一行人擁擠著出了榮德閣。
  尚未出榮德閣的院門,五夫人迫不及待就問世子夫人:「大嫂,聖旨上如何說?」她的語氣有幾分幸災樂禍。從老夫人的臉色看得出,並不是好事!
  世子夫人把五夫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早已猜透她的心思,心中冷譏,面上卻表情平淡:「封了姝姐兒正三品的淑妃,五月初一進宮!」
  宛如平地一聲雷,五夫人愣在當場。
  眾人皆吃驚,卻很快回神,掩飾好錯愕,紛紛面露喜色恭喜薛東姝。
  薛東姝則回眸看了眼榮德閣,表情不見了以往的卑怯囁嚅,她淡然大方笑著,口中說多謝大家,表情似一泓清泉般明淨平和,不卑不亢。
  五夫人楊氏第一次發覺,這位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卑躬屈膝的庶女,居然有種難以言喻的貴氣,似換了一個人般!
  從前怎麼沒有發覺?
  五夫人臉色一片灰白,她看了眼同意呆若木雞的薛東琳,眼眸裡簇出嫉妒憤怒的火焰。
  琳姐兒不是說,太后娘娘對東瑗和東姝都很冷淡,唯獨對她青眼嗎?怎麼最後進宮的,卻成了這個婢生女薛東姝?
  「那瑗姐兒,她也進宮嗎?」五夫人緊緊攥住了世子夫人的手,聲音有些鋒利。
  世子夫人蹙眉不悅,淡淡道:「進宮不是好事嗎?五弟妹平日裡總說皇貴妃娘娘為家族增彩,亦說我生養的好女兒。怎麼輪到了自己女兒,五弟妹好似不高興?」
  聲音雖然柔婉,話裡卻帶著幾分凜冽。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五夫人身上。
  五夫人心中大怒,表情又刻意的溫和喜慶,瞧著十分怪異。
  她尚不自覺,乾笑著:「自然是好事。」然後開玩笑道,「大嫂這嘴巴怎的這樣刻薄,說這般的怪話,我哪裡就好似不高興?」
  欲蓋彌彰的話,讓眾人都瞧得分明,大家都附和著笑了笑。
  世子夫人亦笑,卻不再說什麼,在岔路口同五夫人分手。
  五夫人和薛東琳往一條路,世子夫人、二夫人和薛東蓉、搬到翠屏樓的十一薛東姝和客居的薛江晚一條路,紛紛行禮,就各自散開。
  遠遠的,世子夫人等人好似聽得了薛東琳吵鬧的哭聲。
  世子夫人暗自搖頭。
  二夫人母女亦裝作沒有聽到。
  薛東姝垂眸,安靜跟在世子夫人身後。
  薛江晚卻回頭朝著五夫人母女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回了和寧閣,二夫人沉思不語。
  薛東蓉便推她:「娘,您還想什麼?已經是十一妹進宮了,天命不可違,您多想,不過是徒添煩惱……」
  二夫人回神,淡淡笑了笑:「傻孩子,娘還能去讓皇帝和太后改了主意?都是你命裡無那富貴,才被姝姐兒取而代之。娘只是在想,怎麼封了三品的淑妃,你祖父和祖母都不高興。」
  就算是老夫人想著讓瑗姐兒進宮,最後卻被姝姐兒取代,老夫人也不會明面上表現出來。
  瑗姐兒是孫女,姝姐兒亦是。老夫人就算偏愛瑗姐兒,也不會給已經封了淑妃的姝姐兒難堪!
  家族以後還要靠著薛淑妃娘娘呢!
  那麼,瑗姐兒的聖旨,是讓老夫人冷臉的緣故!
  薛東蓉已道:「大約是虧待了瑗姐兒!娘,您可別再去派人打聽。瑗姐兒的事,跟咱們母女吃飯穿衣挨不著,遲早會知道的,您可別惹惱了祖母。姝姐兒封妃,五房要熱鬧一陣子了,您別在這個時候給祖母添不快。」
  想起五夫人的表情,和後來薛東琳的哭聲,二夫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2

[size=3]第四十一章 婚事
  老夫人留下東瑗,說了半個時辰的話,東瑗復又扶著橘紅的手,由小丫鬟替她們打傘,主僕二人踩在厚厚蓬鬆積雪,一路上淺淺腳印逶迤,回了拾翠館。
  薔薇打著油布雨傘,焦急不安等在院門口。
  瞧著東瑗和橘紅來,她把手裡雨傘交給旁邊的小丫鬟,冒雪攙扶著東瑗,急急問道:「小姐,皇上給您賜婚盛家嫡長子嗎?」
  這件事並不需要隱瞞,所以世子夫人並不是刻意不說。兩份聖旨傳下來,是薛府後宅的大事,眾人自然紛紛打聽。
  不過半個時辰,已經傳遍了。
  薔薇聽到是情理之中。
  東瑗沒有太多喜悲,淡淡道:「回屋說吧,這裡風寒路滑的。」
  薔薇應是,和橘紅左右攙扶東瑗,回了拾翠館。
  褪了木屐,換下綾襖,小丫鬟端了滾滾熱茶來,東瑗坐在臨窗大炕上喝茶。一杯熱茶下肚,才感覺四肢百骸裡流竄著暖意,她長長舒了口氣。
  「薔薇,你能不能想法子,打聽打聽盛家的事?」東瑗不見消極,只是眉頭微擰問薔薇,「祖母說,盛家世子爺二十九歲,鰥居五年,有一個十一歲的嫡長子,一個十歲的庶女,一個五歲的庶子,三房妾室……」
  橘紅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東瑗話音未落她就失聲道:「小姐,您可是侯府千金,怎麼就得罪了皇上,把您賜給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家,任憑他是潑天顯赫,也太委屈您了……」
  說罷,她聲音哽咽起來,眼角溢滿了淚光,卻不敢落下。
  薔薇卻好似有些心理準備,比起橘紅的失態,她鎮定很多。
  盛家的事剛剛她就打聽了一二,小姐知道的這些,她也已經知曉。她忙給橘紅遞了帕子,柔聲道:「好姐姐,您別傷心,小姐也不自在呢,您別招惹小姐難受。」
  橘紅跟薔薇一樣,都是從老夫人屋裡來到東瑗屋裡的,倆人都是拿著老夫人屋裡的月例。拾翠館其他丫鬟婆子因為她們是從榮德閣出來的,都敬著她們。她二人之間卻因為先來後到,橘紅資歷深,薔薇處處捧著橘紅。
  這讓東瑗對薔薇越發滿意。
  橘紅聽了薔薇的話,忙不迭抹了淚,再也不敢哭,勉強笑道:「我就是心裡替咱們小姐不值得。你才來,不知道,咱們小姐多不容易,好容易有今天,聖旨一賜婚,又什麼都沒有了!」
  「誰說什麼都沒有?」東瑗接了橘紅的話,笑道,「皇上不是御賜了郡主?」
  橘紅很難受,東瑗卻沒有太多的傷感。
  當時皇上御賜了郡主,她最擔心的結果是遠嫁,揚華夏國威。
  知道自己要嫁一個兒女齊全、喪氣多年、妾室三房的男人,她還有點僥倖。
  人就是這樣,什麼都有的時候想著錦上添花,挑三揀四。可感覺未來一片黑暗時,旁人送一點微弱的炭火都會似暖春驕陽般歡喜。
  東瑗便是這樣。這些日子,她日夜思慮皇上封自己郡主的後招是什麼,什麼樣的情景她都設想過。
  比起遠嫁或者和親,嫁給一個一事無成、兒女成雙的二十八歲男人,她感覺並不是太壞。至少她不用遠離京都,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適應那裡的風俗,努力兢兢業業把日子過好。
  盛京的人情世俗,她游刃有餘。嫁到盛家,她並不灰心。
  當初自己醒來,知道到了陌生的世界,陌生的鎮顯侯府、處心積慮的繼母、毫無尊卑的丫鬟、冷漠疏離的祖母和姊妹,那時的慌亂與狼狽,才是她最危急的時刻。
  不也是一步步熬過來了嗎?
  比起五年前,她如今有了老夫人和老侯爺的疼愛,有了對這個世界主流思想的認知,有了幾個忠心貼心的丫鬟,還有一個郡主的虛名。
  倘若她以後的處境還比五年前差,她也是白活了兩世!
  能留在盛京,她後背靠著鎮顯侯府,日子不會太難過。
  這樣安慰著自己,東瑗情緒沒有太多失落。
  每一次看似失意的遭遇,往往是上天給每個人的一場考驗,消極於事無補。積極面對,才能贏得這場考驗,最後發現,這其實並不是壞事,是老天爺設在光明大道上的一道坎,跨過去,才會找到真正的美好。
  薔薇和橘紅見東瑗微愣了一瞬,斜長眸子微轉,眼角便有雲錦般的絢麗光澤淡淡流轉。她笑著:「橘紅,我們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這是一個更好未來的開始呢。」
  然後對薔薇道:「剛剛我說的,是祖母告訴我的。你再去打聽一些關於盛家世子的事。」
  薔薇道是。
  橘紅抹了淚,聲音依舊有些濕漉漉的哽咽:「薔薇,你且小心些,別叫人瞧出破綻。」
  薔薇笑了,忙道:「我記下了,橘紅姐姐。」
  東瑗沒有再多叮囑。薔薇幾次打聽消息來看,東瑗對她辦事很放心。
  正月初九的鎮顯侯府,註定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東瑗回去之後,榮德閣的老侯爺和老夫人開始商議何時嫁東瑗。
  薛東姝五月初一進宮,作為嫡姐的薛東瑗,必須在五月初一之前出嫁。自古就沒有姐姐給妹妹讓道的道理,皇家讓薛東姝拖到五月進宮,就是給他們時間解決五姑娘的大事和商議九姑娘東瑗的婚事。
  「先把蓉姐兒的事定了……」薛老侯爺有些頭疼。
  雖早已猜到皇上和太后的心思,也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瞧著瑗姐兒那稚嫩似三月桃蕊般的臉頰帶著幾縷茫然,老侯爺又開始心疼。
  家裡的孫女,他沒有特別偏愛誰,唯獨薛東瑗在人前貞靜,人後又俏皮可愛,讓老侯爺很喜歡。
  和老夫人一樣,一家子孫女裡,他們都偏愛東瑗幾分,希望她嫁一個如意的人家。
  可往往天不遂人願,東瑗的婚事是他們最不看好的。
  當初想著和盛家結親,老侯爺是打算從旁枝裡選一個嫡女,讓老夫人想個法子,養在死去的韓氏名下,嫁到盛家的。
  可哪裡想到,他自己設的圈套,把他最心愛的孫女套了進去!
  「袁夫人的娘家陳家如何?」老夫人沉吟須臾,對老侯爺道,「陳家發家雖草莽些,卻是真正的富足。蓉姐兒既然不滿意家族替她選的前程,我也不管她了。倘若她還不願意陳家,就送她去廟裡,先把瑗姐兒和姝姐兒的事辦了,再接她回來。以後她要如何,讓她和馮氏自己謀算去!」
  說到最後,語氣透出幾分失望。
  老侯爺卻是一頭霧水,問怎麼回事。
  老夫人歎氣道:「臘月十八進宮,她是自己服了藥的,才腹瀉不止。她以為能瞞得了我?」語氣很失望,「我真心為她,她卻以為我害她,連腹瀉都試了,我真是寒了心!既這樣,讓她自己去鬧騰吧。陳家的事她若是還不願意,以後嫁誰我都不管,只要她願意!」

第四十二章 可笑
  老侯爺聽了薛東蓉進宮那日生病的前因後果,眼眸微沉,道:「該查查蓉姐兒身邊,誰這樣刁鑽!蓉姐兒瞧著挺好的孩子,哪裡想得出如此古怪的法子?進宮也不願?」
  很是不解的樣子。
  老夫人同樣不解,卻歎氣道:「侯爺,您越發慈悲了!從前內宅之事,您半句不問,如今倒要操心兒女們。不好查的,二房原本男人沒有依仗,平白查她們房頭的事,叫家裡的下人知曉,以為我猜忌二房,那些逢高踩低的,只怕從此刻薄她們母女,她們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
  老夫人希望每一房都過得紅火,家族才能鼎盛,所以從來不刻意打壓哪一房。但是哪一房稍微弱勢,她就抬舉幾分,讓內宅各房頭平衡。
  當初把二房的薛東婷養在身邊,便是這個緣故。
  老侯爺微微頷首,很贊同老夫人的話,心裡還是對薛東蓉的事惋惜不已。薛東蓉自幼有賢名,她過目不忘的本領,更是令人贊絕。
  比起薛東蓉,十一姑娘薛東姝好似沒什麼長處,偏偏就是她進宮!
  家族送女兒進宮,是為了家族固寵,維持家族的興旺。
  十一姑娘薛東姝長得美麗端莊,只是才情略疏,不知道聖恩能不能長久。
  老侯爺有些擔心。
  老夫人安慰他:「才情卓越能怎樣?當初的班婕妤才情如何,不還是若秋後團扇?姝姐兒旁的不說,願意低聲下氣,居於人下不急躁不自卑,就比蓉姐兒那份清傲強百倍。侯爺,咱們家的姑娘進宮是為妃,非為后,皇后、皇貴妃、貴妃都壓在她們頭上,傲氣不是長久之計。我如今覺得,咱們家姑娘裡,適合進宮的,並不是蓉姐兒,而是瑗姐兒和姝姐兒。姝姐兒心氣不及瑗姐兒,卻比蓉姐兒強!」
  說著,老夫人就想起了東瑗和東姝的不同。
  說起沉穩,五房這兩位姑娘不相上下。
  可當年東瑗提到房裡人不規矩,一句話都沒有牽扯楊氏;而東姝提起薛東婉的死,直接把楊氏拉下馬。
  她們不同的是,東瑗會盡量把自己的劣勢降為最小,而十一姑娘東姝太急切,想要一斧頭砍到合抱的大樹!
  東瑗知道楊氏是五房嫡母,薛府和楊氏的娘家結親是為了家族的聯姻,不到逼不得已,楊氏五房主母地位不可能動搖。
  明知撼不動她,東瑗就不去碰她,只是尋找更加高的枝棲息,她在老夫人面前走動,尋求更加強大的保護,卻不去得罪楊氏。
  那麼小的年紀,就能把一件事做到如此的妥帖,老夫人很愛她這點。
  而薛東姝呢,十姑娘死了,倘若她有薛東瑗的聰慧,十姑娘臨終前那些話,她應該對老夫人一個人說,而不應該在世子夫人面前提半句。她跟世子夫人提,無非是想著把這件事鬧大,換取最大的利益。可是她不明白,雖然世子夫人當家,卻到底是妯娌,處置楊氏最終還要靠老夫人。
  把這件事捅開,楊氏記恨薛東姝,對她這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家有什麼好處?
  老夫人理解五房的姑娘們對楊氏的恨意,卻只贊同東瑗的做法:避開她。楊氏是個泥瓷器,硬碰反而自己吃虧。
  就這件事,足見東姝急功近利。
  她太想扳倒楊氏,卻不知道,單單薛東婉這個庶女沒憑沒證的投繯自縊,薛家是不會把楊氏如何的!
  「可憐我的瑗姐兒,平白無故受這等委屈!」想著家裡的姑娘們,老夫人就越發覺得薛東瑗的好,比當年的四姑娘薛東婷還要對老夫人的脾氣。
  偏偏她的事,老夫人做不得主!
  想到這些,老夫人的心揪起來的疼,好多年沒有這樣憋屈、窩心!
  太后娘娘憑什麼就一口斷定瑗姐兒是個佞妃妖姬,不准她進宮?因為皇帝總想著她?
  過度恩寵的後果會如何,瑗姐兒那麼聰慧的人最清楚,她是不會讓太后擔心的事發生的。
  可太后連機會都不願意給瑗姐兒。
  「侯爺,您說,太后娘娘是不是還記著當年韓氏的那件事,所以那樣恨瑗姐兒?」老夫人倏然又想起這樁子事,問老侯爺。
  說到底,她依舊對賜婚盛家嫡長子不滿意,心裡緩不過氣來。
  封了她的瑗姐兒為郡主,的確不用給盛家嫡長子原配的靈位跪下磕頭,皇家在竭力給薛家體面。可那個盛修頤年紀二十八九,沒有任何功績,靠著盛貴妃娘娘的恩寵,封了五品刑部郎中,算是最沒有出息的!
  京都這些年,亦沒有聽說過他有什麼風流事跡。
  高門望族的貴公子,既不建功立業,亦不風流恣意,平淡得誰都記不起他,算什麼男子漢?
  瑗姐兒跟了他,委屈一輩子的!
  老侯爺聽到老夫人提當年的韓氏,咳了咳:「當年的事,都過去這麼久!再說,跟瑗姐兒有何關係?」
  有些口是心非。
  老夫人歎氣,亦不再深入談下去。
  「當年韓氏」,這個話題太忌諱了。哪怕隔了十幾年,還是不敢光明正大談論。
  沒過幾日,京都上下都知道薛家十一姑娘封了淑妃,五月初一進宮;薛家九姑娘封了郡主,嫁盛昌侯嫡長子盛修頤,擇日完婚。
  薛、盛兩家結親,在盛京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盛京上下都議論紛紛。
  薛家和盛家怎麼能結親?
  他們兩族不應該天成的仇敵嗎?
  流言紛紛,總抵擋不住光陰似箭。
  正月十五,皇上封蕭太傅的第七女蕭舞傾為舞傾縣主,賜婚盛家三子、御前行走盛修沐。
  薛老夫人聽了,忍不住笑起來:「這下好了,盛家熱鬧極了。有了蕭家七小姐,咱們家瑗姐兒日子只怕不會太難過。」
  比起薛家,盛家只怕更加顧忌蕭家,為了平衡兩個媳婦,盛家夫人可能會對瑗姐兒比蕭家小姐好些。盛家和蕭家的主母們比薛老夫人還要難過吧?
  看到旁人亦過得不好,老夫人心情才鬆了幾分。
  「這回,咱們三族才算真正牽扯不清了!」薛老侯爺對面最後的結局,哭笑不得。
  可是他不知道,他瞧著很可笑、很混亂的局面,只是一個開始,往後還有更加亂的牽扯!
  而更亂的始端,起源於薛府五姑娘薛東蓉。[/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2

[size=3]第四十三章 挑撥

  正月一過,盛家正式請了媒人同薛家提親。
  因聖旨在前,薛老侯爺十二分不願,卻也叮囑家裡人,打起精神應付盛家。畢竟將來瑗姐兒要到盛家過日子。倘若現在給盛家不快,遲遲早早要回報在瑗姐兒身上,孩子跟著受累。
  既然無法抗旨不遵,就放下怨氣,和和氣氣把這段姻緣結好。
  盛家亦沒有託大,對薛府和薛東瑗給予了尊重與敬意,薛老侯爺心裡才好受些。
  東瑗的生活卻沒有太多變化。
  她除了每日去老夫人處晨昏定省,就待在拾翠館練字、做針線,偶爾去世子夫人榮氏的元豐閣走動,時常也碰到去元豐閣的十一妹薛東姝和客居的薛江晚,姊妹三人一處玩笑半日,又各自回了屋;偶爾也去五夫人的錦祿閣請安,五夫人比從前還要刻薄冷淡,並不顧忌她的郡主身份而對她禮遇三分。
  有時碰到她的父親薛子明。同往常一樣,薛子明冷漠得叫東瑗寒心。
  二月驚蟄天,初二龍抬頭那日,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盛京皆歡喜。春雨貴如油,二月初二這日下雨,預示一年都風調雨順。
  老夫人也很高興,召集內宅女眷們吃飯摸牌,直到申正各人才回屋。
  東瑗從榮德閣回來,脫下身上素絨繡卷草紋褙襖,換了家常的玉色繡蝙蝠紋綾襖,小丫鬟端了茶來吃,就聽到外面當值的丫鬟叫江晚小姐。
  東瑗微愣,就見丫鬟挑起氈簾,一個穿著織錦點翠羽緞披風的嬌俏女子走了進來,口中笑道:「九妹妹的院子真是別致精巧。我頭一遭來,都喜歡得不知說什麼。」
  她很關注人家的擺設、用度和穿戴,這是東瑗對這位遠房堂姐少有的印象之一。心中有些不喜,面上依舊和睦,東瑗恬靜微笑道:「快要天黑了,又下著雨,有什麼吩咐丫鬟來,晚兒姐姐怎麼親自過來?要是滑了足,全都是我的不是了!」
  「不妨事的!」薛江晚褪了披風,裡面穿著銀紅色流彩雲錦紋褙襖,宮綠色蝙蝠紋百褶襴裙,華貴絢麗,襯托她精緻小巧臉頰,越發嫵媚撩人。
  薛家的姑娘裡,只有十二姑娘薛東琳愛穿得華美。東瑗自是不必說,衣衫素淨單調,五姑娘薛東蓉清傲,愛清雅樣式;十一姑娘薛東姝隱忍,同樣喜歡淺色衣衫。
  薛江晚這一套衣衫,卻是把薛家正經的姑娘們都壓了下去。她來了快一個月,還是這樣不懂分寸,只顧自己好看。東瑗暗暗搖頭,薛江晚原本長得就有幾分姿色,又這樣愛好看的衣裳,不知道顧忌,很容易招惹仇恨的。
  這個人,不能太多的相處。
  東瑗心中念頭忽閃而過,笑盈盈請了薛江晚炕上坐,讓丫鬟們上茶。
  「我聽聞九妹妹身邊的橘紅姐姐快要出去了,想起從家裡帶了一對鐲子還能見人,算是給橘紅姐姐的賀禮。」薛江晚從自己丫鬟雪兒手裡接過一個紫檀木匣子,放在炕几上。
  橘紅定了二月十八出嫁,嫁於羅媽媽的二侄子,和正月二十五日嫁給羅媽媽大侄兒的橘香做妯娌。
  雪兒是世子夫人屋裡二等丫鬟,如今和另外一個叫雨兒的丫鬟一起,派到薛江晚身邊服侍。
  東瑗目光從雪兒身上滑過,就落在紫檀木匣子上。只見薛江晚青蔥玉指輕輕捻開小鎖,打開匣子,有股子淡淡幽香撲鼻,裡面放著一對灰玉鏤空卷草紋聯珠鐲。
  材質尚可,樣式卻太老氣了。
  薛江晚就暗暗觀察東瑗的神色,只見她目光清湛,看到這對手鐲眼皮都未動,心中一怔:她應該拿自己那對金填迦南香金珠三多金鐲來的,薛東瑗得老夫人喜歡,見過的好東西是薛江晚難以想像的,這對灰玉鏤空聯珠鐲不入她的眼。
  可這個是自己最好的兩副手鐲之一啊!
  薛江晚心中先洩氣了三分,卻依舊笑得甜美:「妹妹別嫌寒酸,姐姐只能拿得出這些個東西,沒得叫妹妹笑話。」
  是哭窮啊?
  東瑗裝作聽不懂,無動於衷的看了眼薔薇,叫她收下,笑道:「多謝姐姐想著,我替橘紅收下了。謝謝姐姐的賀禮。」
  好似只是一塊銀錠子似的,她的平淡讓薛江晚自慚形穢。
  自己當成寶貝的東西,別人眼角都不動,這就是差距!
  盛京她是來對了,薛府也是來對了!不久的將來,自己亦能像薛東瑗這樣,過上富足奢侈的生活!
  只要她敢於謀劃!
  想著,薛江晚笑容越發明媚,道:「九妹妹不用客氣的。你能收下這樣的薄禮,就是給我面子的。」
  東瑗依舊淡笑,並不反駁。
  真的只是薄禮!
  薛江晚心中又是一梗。她很快掩飾了情緒,笑容親切:「我瞧著十一妹繡的花樣子,跟咱們南邊不同的。十一妹說橘紅姐姐最擅長畫花樣子,想著求橘紅姐姐幫著花兩副……」
  東瑗笑道:「這有什麼難的?」
  然後讓薔薇去喊了後面的橘紅出來。
  橘紅從內室出來,看到薛江晚就屈膝行禮。
  東瑗把薛江晚的禮物給她,又說了花樣子的事,橘紅先是臉頰緋紅,又強忍著羞意問薛江晚:「晚兒小姐想要什麼樣的?我今晚畫出來,明日給您送去。」
  「都不拘的,家裡姊妹們時新什麼樣子,姐姐就給我描什麼樣子吧。」薛江晚笑道,「哪裡敢勞動姐姐送過去?我明日叫了雪兒來取。」
  橘紅道是,復又進了內室,只留薔薇和幾個小丫鬟在跟前服侍。
  薛江晚坐著不動身,跟東瑗閒話家常,話題漸漸從南邊二月二習俗跟北方差異,談到薛府二月二的熱鬧,又說道薛府各房頭的姑娘小姐們,話題就轉到了十一姑娘薛東姝身上。
  「我最近聽到身邊丫鬟婆子嚼舌根,說些不三不四的話,真叫人可惱!」薛江晚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九妹妹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後怎樣編排九妹妹和十一妹妹!」
  東瑗暗暗好笑,她帶著重禮來拜訪的真正目的,終於提到了。
  打起精神,東瑗故作驚詫:「什麼樣的閒話,居然扯上了我和十一妹?」
第四十四章 離間

  薛江晚見東瑗那張瑰麗濃豔卻貞靜文秀的臉終於動容,心中一喜,眉梢暗挑,壓低了聲音道:「我也是聽那些奴才說的,妹妹別氣——那些奴才們說什麼原本應是九妹妹進宮的,卻被十一妹妹搶了先,九妹妹才委屈嫁了人為繼室。」
  她的意思是說,東瑗要嫁盛家為繼室,都是十一姑娘搞的鬼。
  東瑗沉默不言,眉頭不禁蹙了蹙,原來薛江晚是來挑撥她和十一妹的關係的。
  薛江晚卻以為東瑗蹙眉是因為這些話,心中更喜,又是一副氣憤不已的模樣,聲音微高,對東瑗道,「這樣的閒話,我聽了真真可恨!要是傳到十一妹妹的耳裡,還以為是九妹妹在背後抱怨,才有這等閒話!九妹妹應該尋個機會,跟十一妹妹解釋一番,這樣的誤會別存下才好。姊妹之間,應該和和氣氣的麼!」
  東瑗眼波靜籟,卻撇嘴故作錯愕狀:「居然有這樣的話?」
  「可不是?」薛江晚更加暗喜,越發投入表現,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很是情真意切,「九妹妹,家裡的下人真是口無遮掩,這樣的閒話也敢傳出來!十一妹妹將是皇妃的,有什麼誤會要趁早解了,免得姊妹失和,將來對九妹妹不利。我冒著嘴碎,說這些話,都是為了妹妹好的一片心!」
  東瑗抬眸,眼眸裡閃灼著別樣的華采,叫薛江晚呼吸一滯。
  她這樣的笑意,既美麗奪目,又暗含深意,叫人摸不著,心中滲得慌。
  薛江晚有些膈應,想著再強調幾句,說明自己是好心,東瑗已道:「我都明白的!晚兒姐姐的好意,我記下了!」
  薛江晚這才覺得鬆了口氣。
  又閒話幾句,天漸漸暗淡下來。
  東瑗留她吃飯,她忙道不打擾了,就攙扶著丫鬟雪兒回翠屏樓。
  薛江晚一走,東瑗依偎著大紅色彈墨重錦大引枕,有些愣神。
  「小姐,晚兒小姐說的這些閒話,我也聽說了些……」薔薇見東瑗發愣,也以為她惱了,便輕柔替她換了茶盞,低聲道,「我有幾句話,不曉得對不對……」
  東瑗噗嗤一笑:「你都沒說,我哪裡知道對不對?你說說看。」
  聽到東瑗笑,薔薇才心微微放下來,道:「小姐,我不懂什麼大道理。可是我覺得晚兒小姐說的不對。這些謠言,您倘若跟十一小姐解釋,反而跟她生分了!」
  東瑗聽了,心中一動,眼眸微閃望著薔薇:「為什麼?不說開,十一小姐還以為是我在背後說這樣的閒話呢。」
  「十一小姐不會這樣想!」薔薇忙道,「小姐,您想想,這樣的話出來,傷了十一小姐的心,傷了您的體面,對您和十一小姐都無好處。您平日的為人十一小姐最清楚不過,她定會明白,不能是您說出去的。您平白無故去解釋,才真是傷了姊妹和氣,讓十一小姐多想,得不償失的!」
  東瑗故作沉思道:「那晚兒小姐說的……」
  「晚兒小姐才來,她不懂了解您和十一小姐的脾氣,才會怕您和十一小姐起爭執的。」薔薇說著,自己訕訕笑了,「都是我暗自揣度的話,說錯了小姐勿怪。」
  東瑗這才哈哈大笑起來,拉了薔薇的手:「好丫頭,你怎麼就生了這般七巧玲瓏的心?」
  東瑗能想到,她畢竟是有過兩世的記憶和見識;可薔薇只是個沒受過教育的丫鬟,居然也能想到,足見她的不凡。
  薔薇被東瑗誇獎得滿頰披霞。
  在內室給東瑗做小衣的橘紅聽到外面東瑗的笑聲,就知道薛江晚走了。旁人在時,她們小姐最是貞淑安靜,只有當著她們這些丫鬟的面,才會這樣開朗活潑的笑著。
  脖子有些酸,橘紅放了針線出來走動,兀自倒了杯熱茶慢慢喝著,笑問道:「薔薇又怎麼了,惹得小姐這樣高興?」
  薔薇抿唇不語。
  東瑗笑道:「一個玩笑話。晚兒小姐送你的那對手鐲,瞧著可喜歡?」
  橘紅笑了笑,道:「很好看,讓晚兒小姐破費了!」
  「什麼呀,都是好些年前的老樣式了,現在誰還戴這個?」薔薇見東瑗高興,說話越發大膽俏皮。
  惹得東瑗又是一陣笑。
  橘紅就罵薔薇:「你這刁嘴!」
  「咱們自己說說,怕什麼呢?」薔薇不饒人,「姐姐讓小姐評評,那樣的鐲子,現在是能戴出去麼?拿著賞人都不好意思……」
  橘紅也禁不住笑出聲:「你這個古怪的小蹄子,滿口裡胡話!怎麼說也是晚兒小姐的一片好心!」
  什麼一片好心?
  不過是藉著送鐲子,挑撥離間罷了,不曉得晚兒小姐打得什麼主意。這樣的話就太過了,薔薇說話有時雖然大膽潑辣,卻懂分寸。她接了橘紅的話,不再多言。
  東瑗就笑道:「她問你要花樣子,你回頭仔細畫幾個精緻的給她,算還了她的情分。」
  橘紅應是。
  次日清早,東瑗給老夫人請安,遇見了同來的薛江晚和薛東姝。
  薛東姝沒有什麼變化,而薛江晚對東瑗卻比平常親暱幾分,令東瑗有些不適,她表情微變。
  然後是二夫人和薛東蓉來了。
  瞧見東瑗和薛東姝都在,薛東蓉淡淡對東瑗道:「昨日和十一妹一處玩笑,說起祖父書房的那塊寶貝硯台,賞了九妹妹。我一直想著觀摩一番……」
  「我也想瞧瞧……」薛東姝忙道。
  東瑗知道她們倆有話單獨跟自己說,要撇開薛江晚,就笑道:「好啊!」然後看了眼老夫人,才道,「祖父賞了我,我也不敢用,一直叫橘紅收著。」
  老夫人向來火眼金睛,孩子們的小動作,她一清二楚,笑道:「這麼大的姑娘家,還跟孩子一樣,聽著什麼有趣的便要瞧瞧。你們姊妹倆跟瑗姐兒去看看,可仔細別摔了,那是你們祖父的寶貝!」
  三人得了老夫人的首肯,忙起身行禮,要退出去。
  薛江晚感覺氣氛不對,亦忙起身,笑盈盈對老夫人道:「是什麼寶貝,老祖宗,我也去見見世面!」
  太不識趣了!
  老夫人心中對薛江晚的印象大打折扣,依舊笑得:「不過是硯台,什麼寶貝?晚兒陪著我摸牌,別跟她們小孩子胡鬧!」
  薛江晚回過味來,臉上火燒火燎的,那種被排擠的感覺越發明顯。她剜肉般捨去了自己的私產——一對灰玉鏤空聯珠鐲子,還說了那麼多體己話,最後還是沒有獲得薛東瑗的好感!
  薛家姑娘們也太欺負人!
  薛江晚面上雖然笑著,心中卻恨得緊,捏在袖底的手微緊,卻不敢反駁老夫人,乖乖留下來陪著老夫人摸牌。
  望著薛東瑗姊妹三人遠去的背影,薛江晚發覺鎮顯侯府的姑娘們比霄二爺家的姑娘們難對付![/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3

[size=3]第四十五章 硯台

  昨夜一場春雨,今日已放晴,空氣裡泥土的氣息混合著早春的迎春花香,別樣清幽迷人。
  去拾翠館的小徑,要路過一條斜長的水池岸,兩邊種滿了垂柳。嫵媚春光裡,枯乾垂柳從沉夢中蘇醒,舒展著嬌軟輕飄的柳枝,搖曳著迷人的嫩黃枝葉,嬌影婀娜宛如情思繾綣的佳麗。
  東瑗走在最前頭帶路,五姑娘薛東蓉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亦步亦趨跟著她,各自攙扶著丫鬟,都不說話。小徑唯有腳步清脆,衣香繚繞,不聞人語嬌言。
  到了拾翠館,五姑娘腳步微頓,望著那幾管翠竹,一瞬間有些恍惚。
  東瑗瞧著,便笑道:「五姐好幾年沒有來我的院子。」
  薛東蓉回神,笑道:「拾翠館和和寧閣道路南北相對,道不同,時常也不好總來叨擾九妹。」
  東瑗笑道:「我想著姊妹們來坐坐,又怕耽誤你們的功夫,也不好邀請。」
  說的姊妹三人都笑。
  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目光,不由自主順著拾翠館西北角的院牆,望向遠處虯枝旖旎的桃慵館。
  她的眸光不禁噙滿了水潤的光芒,神色黯淡。
  回神間,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她兀自垂眸斂去淚意,裝作若無其事,只是眼眶不禁發紅。
  東瑗和薛東蓉都裝作瞧不見,各自攙扶著丫鬟們進了屋子。
  橘紅即將出嫁,她已經不在東次間伺候,只在東瑗的內室,幫東瑗做幾件小衣,挨著光陰。
  薔薇在外面吩咐丫鬟們上茶上點心,又開了箱籠,把老侯爺賞的那塊硯台拿出來,擱在炕几上。
  「你們都去吧,我們姊妹說說體己話,不用服侍的。」東瑗對薔薇笑道。
  薔薇領著丫鬟們退了出去,薛東蓉的丫鬟銀杏和薛東姝的丫鬟茜草也跟著薔薇出去。
  東次間頓時安靜下來,只聞茶香氤氳。
  東瑗打開錦帕,把硯台拿出來給薛東蓉和薛東姝瞧。
  姊妹倆拿在手裡把玩,各自觀賞了一回,稱贊了一回。
  「這是端硯,從前南止國進貢之物,是太祖皇帝賞了曾祖父的。」東瑗見薛東蓉瞧著很喜歡的樣子,就解釋給她聽。
  「真不錯。」薛東蓉把硯台又給十一姑娘薛東姝看。
  薛東姝也連連說好。觀賞了一回,重新交給東瑗。
  五姑娘薛東蓉便笑道:「說起硯台,我想起一樁事兒。那時還小,三哥還沒有去蜀地,在國子監念書,最愛稀奇古怪的東西。時常從這個廟逛到那個廟,買了回來,偷偷藏在書房不叫娘知道。我和四姐偶然知曉,就偷偷溜去他的書房搜。東西很古怪,好玩極了,其中就有稀奇的硯台。」
  三哥,就是薛東蓉的親哥哥薛華軒,如今放了四||川知府的那位。
  東瑗和薛東姝都附耳傾聽。
  薛東蓉很少這樣熱情說這麼話,定是話外有音的。
  「……四姐看中了一塊做成蓮台模樣的端石硯台,質地不及祖父這塊,也是上乘的;我找來找去,結果瞧著一塊華麗炫目的水晶硯台,歡喜得不得了,生怕四姐搶了去,緊緊抱著。四姐就笑著說,傻丫頭,水晶硯台最不頂用了。你瞧著水晶華美,卻不是占盡了天下好處的。它就做不得硯台,是個頂看不頂用的。我不信,拿回去研磨,那墨珠子滾來滾去,怎麼都研磨不成……」
  東瑗和薛東姝都笑起來。
  薛東蓉的話,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吧?
  端石做不得中流砥柱,卻是磨墨極好的東西;水晶物貴華麗,做了硯台卻成了廢物。
  就好像東瑗和東姝。她們各自的婚嫁,便是她們各自的長處。東瑗長得美麗不可方物,但是進宮的話,她會被眾人嫉妒,興許尚未恩寵就香消玉殞;東姝是庶出寄養在五房原配名下的,也許進宮了她才能徹底擯棄她的身份,顯赫一方。
  薛東蓉也聽到了家裡的那些閒話嗎?
  東瑗很感激她的好心,看了眼十一妹,就笑道:「五姐,世間萬物各司其位,水晶確實做不得硯台。」
  十一姑娘薛東姝聽到這話,微微鬆了口氣,也笑道:「端石也做不得裝飾,只好做了硯台。」
  薛東蓉聽著她們姊妹倆的話,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姊妹三人說了會話兒,薛東蓉和薛東姝便要起身回去。
  東瑗留她們吃中飯,兩人都拒絕,只說各房裡還有事,改日再來打攪東瑗,就叫了丫鬟進來,攙扶著回去。
  東瑗送她們到拾翠館的門口。
  出了拾翠館,十一姑娘薛東姝就對薛東蓉道:「五姐,多謝你幫忙,否則我真不知如何開口跟九姐說。」
  「九妹向來通透伶俐,十一妹想多了。」薛東蓉淡淡笑著,「我一說她就明白,足見她心中早就有了定數,十一妹可以安心了。」
  這話是暗示薛東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這樣說她,也不冤枉她,薛東姝虛心聽著,連連頷首道:「我如今安心了。九姐姐不似我這樣愚笨,是我惶恐了,還勞煩五姐。」
  薛東蓉笑了笑,表情難得的和煦:「我們是姊妹啊!能做姊妹便是緣分,你我即將出閣,以後你想著勞煩你五姐,都搆不著了……」
  薛東姝聽著,心中動容。
  她們即將要各奔東西了,以後……真的搆不著了。
  「五姐,我能不能藉故搬到你的院子去住?」薛東姝突然不再隱瞞什麼,笑道,「晚兒姐姐人很好,可是我跟她不投緣。」
  提到薛江晚,薛東蓉面頰頓時覆上了些許薄霜,道:「她就是個小人!」
  語氣很嚴厲。
  薛東姝微愣,難道五姐發現了什麼?府裡關於她和九姐的那些謠言,是薛江晚叫人散播的嗎?
  她不安看著薛東蓉。
  薛東蓉深吸一口氣,又恢復了平常的疏淡,道:「你打的一手好絡子,我會彈古琴。你只跟祖母說,咱們姊妹想把彼此的學藝都教會對方,想著住在一處親熱親熱,祖母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薛東姝一聽,心中大喜,笑逐顏開道:「我晚夕去請安,就跟祖母說。」
  對這個一向不來往的五姐,薛東姝有了些異樣的情愫:她瞧著十分冷漠,卻是個外冷內熱的。
  至於九姐,也是明辨是非的。
  薛東姝第一次覺得家裡的姊妹們,都是自己的親人,而不是僅僅住在薛府的陌生人。
第四十六章 作孽

  當天晚夕,十一姑娘薛東姝和薛江晚一起去請安,當著薛江晚的面,就把想著搬去和寧閣的事,告訴了老夫人。
  老夫人的眸光在薛江晚身上一掠而過,笑瞇瞇道:「從前蓉姐兒最煩針線上的事,如今哪裡會想著學打絡子?定是你想學古琴,要勞煩你五姐姐去!」
  「祖母!」薛東姝當即笑盈盈讓老夫人身上依偎,道,「您是觀世音菩薩,心眼通明,哪裡都瞞不了您!您讓我跟五姐姐親熱親熱去吧。將來我出了家門,只怕再難了。」
  說的老夫人有些傷感,摟著她歎氣了一回:「去吧去吧,祖母又沒說不准你去。可你二伯母和五姐姐清靜慣了,你要問問你二伯母。」
  薛江晚心中明白薛東姝搬離翠屏樓的真正原因,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
  正好二夫人跟薛東蓉過來問安。
  老夫人就把薛東姝想要搬去和寧閣的事跟二夫人說了。
  因為薛東蓉早就跟二夫人通氣,二夫人有心理準備,並不詫異,忙熱情笑道:「最好不過了。我們娘們怪清冷的,姝姐兒去,正好熱鬧些。」
  將來的淑妃娘娘住到她的院子,她如何不高興?
  庭掖變化瞬息,也許這個姝姐兒將來富貴不可斗量,她能主動親近,二夫人巴不得呢。
  頓了一瞬,二夫人又客氣問薛江晚,「晚兒要不要也搬過去?和寧閣比老祖宗這裡還要大,能住得下你們姊妹幾個呢。」
  薛江晚就算再不識趣,卻明白薛東姝的意思,就算要避開她。她哪裡還好意思跟去?
  就算她沒有地方去,她不會去二夫人的院子住,因為她感覺那個五姑娘,特別的討厭她。雖然她沒有地方得罪五姑娘。
  薛江晚笑容勉強:「我就不去打攪了。」
  二夫人知道女兒不喜薛江晚,見她推辭,就沒有堅持,而後再也不提這話,只說薛東姝什麼時候搬過去的話。
  而後家裡眾人來請安,大家就都知道了薛東姝將要搬去和寧閣的事,大家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在薛江晚身上打轉。
  老夫人瞧著薛江晚尷尬難耐,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狠下來的心又有了幾分不忍,就笑道:「既然姝姐兒要去和寧閣住,晚兒一個人在翠屏樓怪孤寂的,你就搬到我這裡,還住姝姐兒從前住的暖閣吧。」
  薛江晚忙起身,道:「多謝老祖宗厚愛。」
  聲音不由自主哽咽起來,「我自幼沒了爹娘,孤寂慣了,習以為常。我還是住在翠屏樓,不打攪老祖宗了!」
  十一姑娘薛東姝原本不想理她,可見她快要哭了,又說這等混帳話,就故作一派天真道:「晚兒姐姐,我只是去跟五姐學古琴,也會時常回去看你的。以後別再說孤寂慣了的話,祖母是菩薩心腸,聽了該傷心了。」
  「是啊,以後就是一家人,別再說這等話了。」三夫人附和著笑道,「老祖宗聽了,心中過不去。」
  好像薛江晚訴苦,是有意為難老夫人一樣。
  薛江晚心中恨得緊,卻再也不好哭出來了!
  薛家這些人!
  她暗暗攥緊了拳頭起身,眼角盈淚道:「是我眼裡沒了老祖宗,該打的。」
  眾人就連忙附和著笑起來,屋裡的氣氛頓時一鬆。
  東瑗瞧著這架勢,心中微微歎氣。這個薛江晚是個聰明人,卻心思不用在正途上!
  最近家裡有「十一姑娘搶了九姑娘的富貴」這等言辭,眾人都在揣度這樣的話從哪裡出來。
  薛東姝要搬走,分明就是懷疑薛江晚。
  而老夫人不制止薛東姝搬走,就是默認了謠言是薛江晚製造出來的。老夫人不是刁鑽之人,不會無緣無故為難一個小孤女,她定是有證據的。
  那麼,謠言真的是薛江晚鬧出來的。
  薛江晚是覺得自己聰明絕頂,可以瞞過薛家所有人,還是覺得薛府的人都是傻子?亦或者是覺得薛府的人會為了情面不公開說出來?
  這樣不安分!
  東瑗倏然覺得從前的霄二奶奶和霄二爺的嫡女庶女們,都是個很仁厚的人或者很傻的人,否則薛江晚也不會得意十七年。
  她敢初來薛府就使手段,足見她以前沒有吃過虧,沒有失過手!
  可她忘了,薛府老夫人和姑娘、夫人們,都是大風大浪裡經歷過的,在京都見多識廣,心思九轉回腸,非安居南隅的霄二奶奶等人可比擬。
  默默歎氣,東瑗並不說話,淡淡隱在薛府女眷裡,沒有存在感。
  有句話說,自作孽不可活,這個薛江晚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老夫人要抖出來,其實心中還是念著霄二爺,所以要震懾薛江晚,讓她以後安分守己吧?
  說笑了半日,老侯爺回來,老夫人讓眾人都散去。
  薛東姝搬走後,薛府就有了關於薛江晚的傳言。說她刻意挑撥十一小姐和九小姐,是個壞了心腸的東西。
  服侍薛江晚的人都是世子夫人身邊的,對她不夠親暱,她沒有聽到這些閒話,自己訕了幾天,依舊跟平常一樣在薛府生活,不見異樣。
  眾人對她,更多的客氣和疏離,背後都暗暗好笑。
  二月中旬,東瑗的親事定了下來,確定了四月二十出閣的日子。
  薛東蓉跟東瑗姊妹不是一個房頭的,她的婚事雖然著急,卻不用專門給東瑗姊妹讓道,所以她出閣的日子不需要急急忙忙排在東瑗前頭。
  老夫人下定決心把她嫁到建昭侯夫人的娘家陳家。
  二月十八,陳家的媒人正式提親。
  老夫人把這件事告訴了二夫人,亦把陳家公子的事說給二夫人聽:「……今年十五歲,比蓉姐兒虛歲小三歲。女大三抱金磚,陳家很滿意。陳公子如今在國子監讀書,很是聰穎,將來金榜題名不再話下。」
  陳家是出了名的富足,陳公子又是青年才俊,二夫人也很滿意,笑容滿面說請爹娘為蓉姐兒做主。
  這件喜事很快就在薛府內宅傳開。
  薛東蓉亦在陳家提親的次日知曉此事。
  二月十九那日,東瑗醒得早,依舊來老夫人的榮德閣吃早飯。
  老侯爺上朝去了,東次間只有東瑗和老夫人默默吃飯。
  外間的寶巾說五小姐來了。
  氈簾撩起,只見薛東蓉穿戴簇新進來,並未跟二夫人和薛東姝一起,東瑗微微吃驚。
  她進了東次間,噗通給老夫人跪下:「祖母,我不嫁陳家!」[/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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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四十七章 拒婚

  一大清早,薛東蓉隻身而來,噗通跪下就是這麼一句話,把老夫人和東瑗都愣住。
  因她耍手段不肯進宮,老夫人對她已有微詞;如今她的婚事老夫人親自操持,不過是念在二老爺去世多年,二夫人沈氏又是個老實本分的,不能主張薛東蓉的事。
  偏偏這位不識好歹,一再反駁老夫人的好意。
  老夫人真心為她,她卻三番兩次這般,叫老夫人心中不虞加重,頓時將鑲金頭的象牙箸擱在炕几上,沉聲道:「好好的,是怎麼個緣故?你起來說話。」
  立在一旁的詹媽媽忙扶薛東蓉,東瑗也下炕幫著攙扶起來。
  見薛東蓉一臉倔強,老夫人越發不快,語氣不免生硬了幾分:「你娘呢?清早晨的,這是鬧什麼?」
  「這全是我的主意,我娘還不知曉。」薛東蓉垂首順目,聲音卻很堅定,「祖母,我不嫁陳家。陳家那般人家,墊著腳跟想往上爬,不管朝廷什麼變故,總是想著巧中取勝,攙和一腳,遲早會被抄家滅族!」
  好好的富裕人家,她一大清早說人家遲早要被抄家滅族,老夫人心中不由冒火。
  見老夫人臉色沉了下去,東瑗就忙打岔:「五姐,你吃早飯了嗎?要不先吃點東西……」
  說罷,就給詹媽媽使眼色,讓幫著把薛東蓉拉出去。
  詹媽媽會意,也勸薛東蓉先出去,有什麼等會兒再說。
  薛東蓉推開東瑗和詹媽媽的手,拂了她們的好意,復又跪下,抱住老夫人的腿:「祖母,蕭太傅一直想同我們家結親,您把我嫁給蕭家五少爺吧!」
  老夫人原先還只是微沉的臉,一瞬間陰霾冷峻,猛地推開她,站起身來,厲聲呵斥道:「你這個混帳東西,說的什麼胡話!平日裡總是由著你,只當家法是兒戲?未出閣的姑娘家,干涉長輩的議親,這是哪家的規矩?學得女誡、綱常,都丟到了哪裡?」
  老夫人一推,薛東蓉就跌坐在地上。詹媽媽忙不迭過去要扶起她。
  東瑗就湊到老夫人身邊,攙扶著老夫人:「祖母,您別氣壞了身子,五姐怕是一時糊塗了。」然後給薛東蓉弄眼,「五姐,快給祖母陪不是!」
  聽到薛東蓉的話,東瑗跟詹媽媽一樣大駭。
  一向清傲淡漠的五姑娘大早晨來說不嫁陳家,拒絕老夫人替她看中的人家,不遵從「初嫁從親」的綱常,東瑗就很驚愕;等她說出要嫁蕭五公子,東瑗和詹媽媽一樣失色。
  前段日子叫薔薇去打聽盛家世子爺,薔薇不僅僅打聽出盛家世子爺的一些事,也連帶打聽出蕭太傅想同薛家結親,被薛老侯爺推到盛家去了的事。因為這個,蕭太傅才把第七女蕭舞傾請旨嫁給盛家三少爺,同盛家結親。
  可蕭太傅依舊不死心,仍想從薛家為他的第五子聘娶一女。
  這樣,薛、盛、蕭三族就真的彼此牽連了。
  所以蕭五公子是何種人,東瑗也是聽說的:荒淫乖張,風流成性,又是辱妻殺妾,還是個庶子!
  這樣的人,薛家要是嫁女兒過去,傷的是薛家的顏面!
  薛東蓉既然提出要嫁蕭五公子,定是知道他的種種,竟然不顧宗族顏面和利益,想著讓薛家和蕭家結親,將來置薛家於險境。
  老夫人如何不氣?
  如何能依她?
  老夫人被薛東蓉氣得打顫。聽到東瑗叫她賠不是,她卻無動於衷,老夫人怒不可竭:「等我這個老太婆死了,再由著你作!如今我還活著,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寶巾,叫了粗使的老媽子來,把五小姐給我綁到柴房關三日,好好想想你說了些什麼沒邊沒沿的話!」
  東瑗就連忙跪下,哀求道:「祖母,五姐平日裡不是這等忤逆不孝之人,定是有個緣故!殺頭還要給個訴冤的機會,您聽五姐說說緣由吧!」
  然後回頭望著薛東蓉,「五姐,你快給祖母說你知道錯了,再也不犯糊塗!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姐難道忘了?」
  薛東蓉丟開詹媽媽的手,挨著東瑗跪在老夫人手邊,卻猶豫了半晌才道:「祖母,他是個好人!等十年,他一定能替孫女掙個一品誥命!」
  毫無悔過之心,非常堅持。
  老夫人氣得只差背過氣去,身子微晃。
  東瑗就急忙起身,和詹媽媽攙扶著老夫人往炕上坐了。
  老夫人闔眼微頓,神色冷峻又失望,好半晌對詹媽媽道:「綁到柴房去,關三日再說!」
  東瑗還要開口,老夫人猛然睜開眼,目光如炷盯著她:「你再說情,就跟著她一塊兒去住柴房!」
  東瑗頓時不敢忤逆,只是輕輕幫老夫人後背順氣。
  詹媽媽和寶巾也不敢再說什麼,叫了粗使的婆子進來,把薛東蓉架出去。
  薛東蓉不掙扎不叫屈,表情平緩任由粗壯的老媽子們架出去。
  瞧著她這樣,老夫人又是一陣好氣,好半晌都順不過來。
  東瑗只得小心翼翼陪著。
  詹媽媽就叫小丫鬟輕手輕腳把擺著早飯的炕屏撤下去,換了新的炕几,奉了新沏的熱茶。
  老夫人對東瑗道:「你先回去吧,祖母怪累的,要略微歇歇。」
  東瑗不敢違抗,下炕給老夫人行禮:「祖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微微頷首。
  等東瑗退出去,屋裡只剩下寶巾和詹媽媽,老夫人重重歎氣:「掏心挖肺給她吃,她還嫌腥膻呢!老二和馮氏都不是那不知好歹的,怎麼就生出了蓉姐兒?」
  提起二爺,老夫人眼眸微濕。
  她確實被氣得不輕。
  半盞茶的功夫,世子夫人、二夫人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紛紛來請安。
  老夫人讓寶巾和詹媽媽攔著,只叫了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進來。
  下午,薛府闔府都知曉五小姐薛東蓉被老夫人關在柴房,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時間流言紛紛。
  在柴房的薛東蓉解下一條早就纏在腰際的白綾,牢牢繫在門栓上。她緩緩把纖長的脖子伸進去,有抹淡然又堅毅的笑:「我再來活一生,誰都別想替我做主!」
第四十八章 做戲

 薛東蓉投繯自縊,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被看守的老媽子和小丫鬟發現。幾個下人唬得臉色大變,急忙解下來,一邊給她灌下薑湯,一邊瞞著老夫人的人,去告訴了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慌忙帶著榮媽媽和花忍來瞧。
  薛東蓉已經救下,只是鬢絲凌亂,一張臉雪白似紙,兩目無神的坐在冰涼地上。
  世子夫人就呵斥看守的婆子:「把五小姐架起來,地上這樣冰,凍著小姐,你們有幾個腦袋?」
  那些婆子忙道是,急急要架起薛東蓉。
  只見薛東蓉猛地掙扎,復又坐在地上,依舊一言不發。
  世子夫人見她這樣,微微歎氣,蹲下身子,輕手理了理她的鬢角,低聲道:「蓉姐兒,你有什麼苦衷,就算不能對祖母說,也不能對你母親說嗎?祖母問你母親你到底怎麼回事,你母親一語都答不上來,哭得淚人一般,你於心何忍?」
  薛東蓉神色微動,眼眶不禁溢滿了淚珠。
  終於能聽得進話,世子夫人鬆了口氣,親自攙扶她:「來,聽大伯母的話,起來!你是貴胄千金,嬌柔的身子,坐在這冰涼的地上,回頭命都要被冰掉了。傻孩子,你要是活不成,你母親只怕要活活哭死了。」
  薛東蓉緩慢轉頤,看了眼世子夫人,那毫無神采的眼眸終於動容三分。她攀著世子夫人的手要起來。
  一旁的榮媽媽和花忍就忙上前,攙扶起世子夫人和薛東蓉。
  世子夫人替薛東蓉輕輕拍了身上的灰,又替她整理了衣衫,對一旁看守的婆子們道:「送五小姐回和寧閣。」
  那領頭的婆子微愣,有些膽怯道:「夫人,老夫人那裡……」
  「老夫人那裡有我!」世子夫人笑了笑,「你們都寬心,今日的事全在我身上,保管不連累你們。快送了五小姐回去,讓銀杏、銀葉好好伺候著,再有什麼長短,全是身邊服侍人的不是,我不輕饒的!」
  那領頭的婆子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又叫身邊的大丫鬟花忍幫著,一起送回和寧閣。
  花忍道是,和一個身強體壯的婆子左右架著薛東蓉,往和寧閣去。
  世子夫人就帶著榮媽媽,去了榮德閣,把薛東蓉投繯自縊的事說給了老夫人聽。
  老夫人氣得頓時把手裡的茶盞頓在桌上,茶盞蓋跳起來,從炕几上蹦落,摔得粉碎!
  「娘,媳婦做主,讓她回了和寧閣。」世子夫人不顧那杯蓋,只是盡力陪著笑臉,「蓉姐兒倔強,像極了二爺……」
  提起二爺,不過是希望老夫人想起早逝的兒子,心中對薛東蓉更加寬容幾分。
  「……若還是關在柴房,不曉得要鬧出什麼事。咱們家去年把十姑娘送到廟裡,再把五姑娘送去,旁人還不知會如何議論呢。您別跟小孩子計較,只當多疼愛蓉姐兒些吧。」世子夫人一邊瞧著老夫人的神色,一邊字斟句酌慢慢說道。
  一席話,說得老夫人滿心的憤怒被理智壓了下去。
  薛府已經歿了一位姑娘,不能再有姑娘歿。世上沒有不通風的牆,倘若傳了出去,薛府百年聲譽怕是保不住,外面那些人不知道會如何誣陷薛府。
  連累著她們家其他姑娘,也連累老侯爺
  「罷了,罷了!」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由著她們折騰去吧,還能折騰出花兒來?」
  然後又道,「你跟袁夫人說,讓陳家別拖拖延延的,快點把日子定了。只說咱們府裡要在淑妃娘娘進宮之前,把淑妃娘娘的姐姐們都嫁出去,以免亂了長幼秩序。由不得她不願,趕緊嫁了,也算咱們對得起她們孤兒寡母的!」
  世子夫人連連道是。
  「多給她一百畝良田做陪嫁。」老夫人想了想,又補充道。
  世子夫人聽著這話,忙面露笑容:「是,媳婦叫人去辦,定會風風光光嫁蓉姐兒,不叫二房委屈著。娘,您歇會兒吧,媳婦去和寧閣瞧瞧。」
  老夫人微微點頭,世子夫人便退了出去。
  世子夫人從榮德閣出來,就去了和寧閣。
  大小丫鬟、婆子們都站在外間,內室裡只有二夫人馮氏和十一小姐薛東姝。五小姐薛東蓉換了乾淨衣裳,淨面散髮,裹著湖色繡驕陽東升紋的被褥,側身對床裡面躺著,不理人。
  二夫人馮氏不停用帕子抹淚,小聲啼哭。
  十一小姐亦臉頰有淚痕,坐在床榻上。
  世子夫人見薛東蓉沒有再鬧,就安慰了幾句,叫了二夫人出來,去起居宴息的東次間說話。
  她把老夫人的話,都轉告了二夫人:「這些日子,你要看好了蓉姐兒,別由著她胡來!娘雖然生氣,還是想著她的,否則也不會叫我添了一百畝良田給她做陪嫁!」
  二夫人不由又哭了起來,嗚嗚點頭,說她知道了,又哽咽著道:「我晚些再去給娘磕頭。」
  「你顧好蓉姐兒,娘就安心了。」世子夫人笑道,「磕頭還是免了,等蓉姐兒徹底好了些,再帶著她給娘賠罪去吧!」
  二夫人道是。
  世子夫人又叮囑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二夫人親自送她到門口。
  回到內室又坐了坐,薛東蓉終於翻身,聲音嘶啞對二夫人道:「娘,您別傷心。女兒做這些事,好似被什麼惡鬼纏了身,都不是自願的,心裡糊裡糊塗的。」
  她是說,她不是自願去拒婚,而是被厲鬼纏上。
  二夫人一聽這話,臉色驟變,頓時放聲哭起來:「蓉姐兒,你現在好些了嗎?我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讓你受了這樣的磨難!」
  「娘,您去請惠真師太來瞧瞧我吧……」薛東蓉兩行淚落下,似梨花帶雨般嬌柔。
  惠真師太,是惠泉庵的主持師太,去災免難很靈驗,老夫人很信她,時常叫她到府上坐坐,陪著念經誦佛,每年都要給上百兩銀子的香油錢。
  二夫人急忙摸了淚,讓馮媽媽去告訴世子夫人,讓世子夫人派人去請。
  薛東蓉又對薛東姝道:「十一妹,我現在糊裡糊塗的,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起不得身。你扶著我娘去歇歇,讓銀杏進來陪著我。」
  二夫人早上起來到現在,滴水未進。
  薛東姝忙道是,勸著二夫人下去歇息。
  二夫人哪裡歇得了?只是挨不過她們,跟著薛東姝出去了。
  銀杏便在薛東蓉床前伺候著。
  見簾外沒了腳步聲,銀杏悄聲問薛東蓉:「小姐,這樣行不行?我心裡怕得緊。」
  「不用怕!」薛東蓉平靜轉過身子,眼眸深邃對銀杏道:「咱們已經做了這麼多戲,成敗就在最後這一步,你千萬要小心,別辦砸了!咱們的將來,咱們自己做主。你快去,讓人把消息傳透。銀子不夠的話,我再拿些頭面給你!」
  「銀子夠了!」銀杏低聲道,「旺兒說二十兩銀子,能辦得妥帖!那我先去了。您還要狠些心,夫人只怕還要哭幾回……」
  薛東蓉眼眸這才一黯,輕輕歎氣,道:「你叫銀葉進來照拂我,你快去辦!」
  銀杏頷首,轉身出了內室。[/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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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往事

  銀杏出去後,片刻又回來,低聲跟薛東蓉耳語。
  薛東蓉聽了,淡淡頷首,然後說睏了,叫銀葉放下帷帳,她要睡會兒。
  銀葉忙道是,替她放下牡丹呈祥紋幔帳,服侍她睡好。又怕她做傻事,依舊和銀杏守在帳外。
  幔帳裡昏暗幽靜,有股子淡淡茉莉花香,是被子裡散發出來的。被熏香熏過的被子,氣味淡雅,薛東蓉很喜歡。
  她並無睡意,睜著一雙清湛若秋水般的明眸,靜靜望著帳頂。打開了記憶的匣口,思緒便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而來。
  她是活了兩世的人。
  可是這輩子和前世,發生了很多的變化。
  上輩子,封了正三品淑妃、五月初一進宮的那個人,是她薛氏東蓉,並不是薛東姝。
  前世的時候,十姑娘薛東婉沒有死,十一姑娘就是五房名不經傳的庶女。薛東蓉進宮後,再也沒有說聽過她,也不知道她後來嫁給誰,更加不知她是怎樣的結果。
  那時,九姑娘薛東瑗也不得老夫人喜歡。她是薛府上下都嫌棄的狐媚子,容貌妖嬈,行為輕浮,十幾歲仍是個貪玩的小孩子,老夫人最看不慣她。
  今年三月十九,是薛老侯爺六十六歲大壽。
  前世的時候,蕭家亦來賀壽,派來的是蕭五公子,那個名聲極差的庶子。在薛家壽宴上,他吃了酒有些醉意,就下席到處閒逛,結果遇到了偷偷跑出垂花門玩鬧的薛氏東瑗。
  他迷戀她的容貌,要求娶她,還拿了薛東瑗從小戴在身上的一塊玉佩。
  蕭五公子拿了薛東瑗的玉佩,薛家一千個一萬個不想結這門親事,也只得咬牙認下。
  老夫人氣薛東瑗不守禮教,偷偷跑出內院,又把隨身玉佩丟失,就對她冷了心,由五老爺薛子明做主,將薛東瑗嫁給蕭家五公子為繼室。
  闔府都替薛東瑗惋惜,她好好的嫡女,嫁給庶子不說,還是這麼醃臢的東西!
  薛東蓉也惋惜。
  自從知道家族有個女兒要進宮固寵,薛東蓉就很覬覦這個機會。她放眼薛府上下,嫡女庶女漸漸嫁出去,最後快要去元昌四年的時候,待嫁姑娘中,只有嫡女九姑娘薛東瑗和十二姑娘薛東琳。
  薛東琳亦是美的,可她年紀小,元昌四年才滿十三歲。
  而九姑娘薛東瑗不僅僅在元昌四年正月裡滿了十五歲,且容貌嫵媚,身姿婀娜,天成的嬌媚是薛東蓉這等杏眼圓臉的標準美人學不來的。薛東蓉一直把九姑娘視為競爭者。
  可等她成功封了淑妃,而這個競爭者卻要嫁給臭名遠播的蕭五公子,薛東蓉是替她遺憾的。
  很湊巧,前世薛東瑗出閣的日子,也是元昌四年四月二十,跟今生她定下出閣的日子一樣。只是那時不是嫁盛家世子,而是嫁蕭五公子為繼室。
  三日後回門,薛東蓉終於見到了這位聞名已久的蕭五公子。
  他叫蕭宣欽,眉目深邃,眼波似濃墨,青絲若墨綢;身量頎長結實,舉止文雅謙和,翩翩風度,是個極佳的俊公子。
  絲毫沒有外界傳說的那般不堪。
  亦沒有薛東蓉想像中風流公子的頹靡與猥瑣。
  久居內宅的女眷們,第一次見到如此英俊的男子,將薛家少爺們統統比了下去,個個心中暗贊。他和薛東瑗站在一處,宛如上天下降的一對仙童仙女,相得益彰的華麗俊美,令人挪不開眼。
  薛東蓉記得自己當時低下頭,臉上一陣陣的火燒火燎。
  她的心不由自主劇烈起伏。
  老侯爺問他話,他回答恭敬,言辭爽利,連薛老侯爺都禁不住點頭稱贊,特意留了他們夫妻在榮德閣吃飯。
  而後,蕭太傅和蕭皇后紛紛離世,蕭家漸漸退出了朝堂,不為世人所知。
  八年後,西南的南止國犯境,朝廷損失兩員大將,無人可以掛帥。時任太傅的權臣向皇上推薦了蕭家五公子,請皇上讓蕭宣欽出戰南止國。
  朝中大臣一律反對,說蕭五公子紈絝不堪,讓其領兵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傅便讓蕭五公子上金鑾殿,與眾臣辯駁。
  蕭五公子模樣英俊不凡,器宇軒昂,頓時就有一部分朝臣對他改觀;而後他口若懸河,兵法熟稔,元昌帝大喜,封了他西南大將軍,令其掛帥出征西南。
  才三個月,就初戰告捷,而後一路勢如破竹,把南止國趕回了老巢。不過半年,便結束了這場浩戰。
  皇帝大喜,封了他西南侯,又任他為兵部尚書。
  蕭五公子知曉皇帝和朝臣仍對他父親忌諱,怕他成為第二個蕭太傅,於是推辭了兵部尚書的官職,交出兵權,只領了一個有名無權的西南侯。
  皇上就更加喜歡他,萌妻蔭子,他的妻子封了一品誥命夫人。
  薛氏東瑗得了一品誥命,便可以進宮謝恩。
  薛東蓉時隔八年,才再次見到自己的九妹。
  與薛東蓉的沉穩老練不同,九姑娘薛東瑗肌膚瓷白,笑容溫和,一臉的甜蜜與幸福。她眉宇間洋溢著歡樂與嫻雅,比起在娘家時還漂亮了三分,美豔不可方物。
  而比她只大三歲的薛東蓉,卻看上去比她蒼老十歲。
  姊妹倆一處說話,薛東瑗依舊有些孩子氣,不太懂規矩,把已經貴為皇貴妃的薛東蓉當成年幼時的姊妹,跟她很親熱說體己話,羞赧道:「五爺對我極好。五姐姐,我有三個孩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
  說話一派直爽,跟薛東蓉拉家常。
  言辭間的歡樂,眼眸裡的神采,是一個家庭幸福美滿女人才有的嫵媚;舉止間的單純,一看就是被人保護得極好,不受塵世的渲染,簡單天真。
  薛東蓉深深震撼。
  那個令自己心動過的男人,的確是值得託付的,看著九妹這般幸福,薛東蓉才驚覺自己走錯了路。
  她從開始掙進宮這個機會開始,就錯失了幸福。
  她重生再來,心中記掛的,依舊是那個英俊不凡、才華出眾的蕭五公子,哪怕輿論把他傳得面目全非。
  皇上把薛東瑗賜婚盛家世子爺,東蓉心中便堅定了這個念頭:前世薛府為了薛東瑗嫁蕭五公子忍受世人的恥笑,今生就為了她再忍受一次吧。
  既然薛東瑗錯過了,她要抓住這個機會!
  什麼榮華富貴,她再也不要,只求嫁給那個男人,一生歲月靜好。
  當年薛東瑗是因為腹瀉避開進宮,今生她也是因為腹瀉錯失,她相信,她真的占了前世薛東瑗的路。
  那麼,她就要一路走下去,不管忍受多少的責罵,她都要堅持。
  她要薛東瑗身上的那種幸福!
第五十章 閒話

  酉正一刻,世子夫人派人請了惠真師太來。
  惠真師太看了薛東蓉,哎喲一聲歎,說她被薛府西南角一株芙蓉花樹的花神纏住了心,在薛東蓉的床前念了半天符咒,拿了些符給她,讓她每日早晚用水服下。惠真師太回去念經做法,保管她三日妖魔盡除。
  二夫人連念阿彌陀佛,許諾明日叫人送二十兩香油錢去,千叮囑萬囑咐,讓惠真師太一定要萬分仔細幫薛東蓉送了花神。
  惠真師太眼眸微轉,連連道:「貧尼定會盡心的,二夫人放心吧。」
  送走惠真師太,二夫人要親自服侍薛東蓉喝下符水,薛東蓉虛弱微笑:「娘,您為了女兒傷心憂愁,再讓您親自服侍女兒,女兒哪裡承受得起?再好的藥,只怕都要折殺了!回頭銀杏服侍我就好……」
  二夫人一愣,忙將手裡的符放下,讓銀杏等會兒仔細服侍薛東蓉服下。她又是一回心酸,拉著薛東蓉的手道:「你可要快些好起來,娘的心都揉碎了,萬一你有個好歹,娘也活不成!」
  說罷,淚珠又溢滿了眼眶。
  薛東蓉不禁眼眶微濕,低聲喊著娘。
  十一姑娘薛東姝和銀杏、銀葉勸慰著,二夫人才收起傷心。
  「娘,女兒已經沒事。您早些去歇了,明早起來,女兒就能起身給您請安了!」薛東蓉拭乾了淚意,衝二夫人笑道,神色恢復了幾分明媚嬌嫵。
  二夫人今日的確累了,見薛東蓉已經清醒,惠真師太又給了符,就放下心,由丫鬟松霞和十一姑娘薛東姝攙扶著去休息。
  銀杏燒了符,擱在海碗裡化水給薛東蓉喝。
  薛東蓉微微眨眼。
  銀杏了然,對一旁的銀葉道:「你去吩咐一聲,讓廚房做些精緻好克化的粥來和小菜來,小姐一整日未進食了。」
  銀葉聽到薛東蓉要吃東西,忙歡喜去了。
  銀杏就端起那符水,自己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薛東蓉驚愕:「你……你倒了就是,怎麼你喝了?」
  銀杏喝得有些急,被符水嗆了嗆,半晌才用袖口拭了唇瓣的水漬,笑道:「不礙事的小姐,我瞧著馮媽媽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喝一劑符水,您看她,身子骨健朗,這個又不是毒藥。倒了總歸不好,不慎被二夫人知道,又是一場傷心。」
  薛東蓉眼眸微潤,感激道:「銀杏,我將來自不會虧待你。」
  銀杏把碗放下,笑著幫薛東蓉掖了掖被角,道:「我難道圖小姐報答?我跟二夫人的心一樣,小姐萬事順意,我就算死了也值。」
  薛東蓉伸出皓腕,緊緊握住銀杏的手,眼中已經有淚,再也說不出旁的話。
  自從惠真師太來過之後,薛東蓉第二天就好了起來。
  只是傷了嗓子,說話時聲音嘶啞,由二夫人和十一姑娘陪同著,去給老夫人賠罪。
  老夫人也樂得裝糊塗,拉著薛東蓉的手,心疼道:「以後千萬小心,黑了天就別去花園子裡逛。春日萬物復甦,總是容易撞上各路神仙……」
  然後又對薛東瑗、薛東姝和薛江晚道,「你們姊妹也是,早晚走路切記小心。」
  幾人忙應是。
  見她不再胡鬧,眾人都安心。
  與陳家的親事已經在加快腳步。聽說已經放了小定,陳家遞了陳公子的庚帖過書,只等薛府回帖,這門親事就算徹底準了。
  世子夫人又是一陣忙碌。既要幫薛東瑗準備嫁妝——薛東瑗的嫁妝,是老夫人親自囑咐媳婦們,交給世子夫人辦,不要五夫人插手;又要給薛東蓉定親——薛東蓉鬧了一場,老夫人怕二夫人鎮不住場面,讓世子夫人親自操辦;又要準備薛老侯爺的六十六大壽。
  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冬春兩季交替,晝夜氣溫不穩,世子夫人染了風寒病倒,薛府內宅一大家子事就這樣擺在這裡了。
  老夫人很頭疼。
  四夫人和五夫人她是不放心的,三夫人又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二夫人寡居,向來清冷,不善於理家,內宅之事居然無人可托,只得叫了大孫媳婦杭氏到跟前,讓她幫著操辦。
  大奶奶有些膽怯:「祖母,孫媳婦沒辦過這些……」
  老夫人就慈祥笑道:「你是嫡長孫媳婦,將來薛府的家也是你當。我知道你婆婆這些年總帶著你,你也是個能幹的。如今這一大家子,你也推辭,還要我這把老骨頭來管著?」
  大奶奶就笑:「那孫媳婦試試,有什麼做的不妥帖的,祖母教教我!」
  老夫人笑起來,又道:「我也不為難你,教你先理出個頭緒兒來:還有二十天就是你祖父的壽辰,外頭有男人們操持,不用你忙碌,裡頭的事要打緊辦好,你先萬事放下,專心做好這事。你五妹妹的事,讓陳家等等;你九妹妹的嫁妝,添些綾羅綢緞,旁的東西,我叫詹媽媽去辦。」
  大奶奶知道,老夫人要給瑗姐兒一些自己的私產,當即笑著應是:「孫媳都記下了。」
  大奶奶得了老夫人的指點,就退了出去,去元豐閣把這事告訴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剛剛吃了藥躺下,有氣無力的,卻很是高興:「你可別丟了咱們大房的臉。我總想著找個機會,讓你顯顯才,好震懾這一大家子,否則將來你管家,誰服你?你可丁點錯兒都不能出。」
  大奶奶心裡就打鼓:「娘,您說的我越發不敢了。」
  榮媽媽就笑:「有夫人呢,還有老夫人,大奶奶只管去做。」
  世子夫人就鼓勵的望著她:「就是這話,有老夫人替你撐腰,怕什麼?是老夫人叫你管事的,誰敢質疑?」
  大奶奶這才露出笑頤。
  榮德閣那邊,老侯爺氣勢洶洶回來,朝服都沒脫,就直徑問老夫人:「蓉姐兒是不是投繯自縊了?」
  老夫人錯愕,都過去好幾天了,怎麼好好的回來就是這句話?
  見老夫人驚訝,老侯爺知道所言不差,臉色更加冷峻:「我不僅知道蓉姐兒投繯,還知道她是要嫁蕭家五公子才投繯的!」
  「小孩子鬧鬧脾氣,我已叫人看著她,早就沒事了,現在也不鬧了。哪個長舌的告訴了侯爺,惹得您這樣氣?」老夫人回神,笑容有些勉強。
  「哪個長舌的?」薛老侯爺勃然大怒,「皇上告訴我的!」[/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5

[size=3]第五十一章 祈福 (1)

  一句皇上告訴的,讓老夫人大驚,怎麼皇上知道薛府內宅之事?
  內宅的事連皇上都知曉,說明家裡有叛徒,專門嚼舌根詆毀薛府,讓老夫人極度氣憤與不安。
  她蹙眉望著老侯爺。
  老侯爺憤憤然坐下,怒道:「整個盛京都知曉,薛府五小姐要嫁蕭家五少爺。薛家老夫人不准,五小姐就投繯自縊,其心貞潔只為五少爺。蕭太傅聽聞了,就跟皇帝上了奏摺,請皇上賜婚,說什麼五小姐有情,蕭家不能無義,居然請皇上做媒人,說合薛蕭兩府的親事!」
  老夫人又怒又氣,情緒波動比老侯爺的還要大:「這……這事的緣由家裡都無幾人知曉,外面怎麼就知道了?」
  「你問我?」老侯爺更加惱怒,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有些衝老夫人發火的味道,「你管著內宅,倒來問我?」
  一句話問得老夫人臉色紫漲。
  夫妻四十幾年,老侯爺對她發火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為了這件事,居然衝她吼起來。
  老夫人心裡既氣憤又難過,一時間臉色肅穆,忙下炕給老侯爺屈膝:「是妾身疏忽,請侯爺責罰。」
  見老夫人跪下,老侯爺自悔言辭過重,聲音輕柔了三分,道:「起來吧,原不是你的過錯!」
  詹媽媽就連忙攙扶起老夫人。
  老侯爺自知脾氣過頭了,可又忍不住。暴怒的情況,多說多錯,唯有沉默,把情緒壓下去。
  老夫人亦不言語。
  內室裡靜得有些詭異。
  「蕭太傅一直想著和薛府結親家。他扳不倒我,就想拉著我下水,盛文暉不也成了他的親家?」好半天,薛老侯爺才道。情緒已經平復,聲音恢復以往的寧靜,「陳家的親事咱們家還沒有回帖,就說兩個孩子八字不合,推了吧。咱們家不推,蕭太傅也要搞出花樣來,平白連累陳家作甚麼?也許明日聖旨就要下來……」
  聖旨賜婚,薛老侯爺並不是自願嫁孫女給蕭太傅的庶子,是天命不可違。這樣就避免了薛府被人恥笑,反而被人同情。
  可薛五姑娘這名聲……
  老夫人依舊沉默不言。
  第二日,果然聖旨賜婚,將薛家五小姐薛氏東蓉賜婚蕭宣欽。
  東瑗在拾翠館做鞋,老侯爺壽辰即將來臨,她要送給老侯爺的壽鞋尚未做好,最近幾日日夜趕工。
  聽到薛東蓉被賜婚蕭宣欽,東瑗大吃一驚,問跟前服侍的薔薇道:「你去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
  薔薇應聲而去,只留紅蓮和紫薇在跟前服侍。
  橘紅出嫁後,東瑗就把原本跟在薔薇身後做事的紅蓮和紫薇抬了二等丫鬟,如今貼身服侍。
  紫薇沉默寡言,卻極有眼力價,不管什麼事都搶著做,眼裡有活,從來不用人吩咐;紅蓮溫順敦厚,有些橘紅的脾性。
  薔薇出去後,大約半個時辰才回來。
  「小姐,五小姐身邊的銀杏被打發到莊子裡去了。」薔薇跟東瑗道。
  東瑗蹙眉,示意薔薇說下去。
  「咱們整日在家,不曉得外面的事,我聽說滿盛京都在傳,說什麼薛府五小姐鍾情蕭家五少爺,非君不嫁,老夫人不同意,五小姐就投繯自縊,其心貞潔。蕭五公子就放出話,說薛府小姐對他有情,他就會對薛小姐有義,不會委屈她,於是請了聖旨賜婚……」薔薇低聲跟東瑗道。
  東瑗驚愕不止,卻暗贊蕭五公子:聽到這樣的傳聞,他沒有大放厥詞吹噓自己的魅力,而是極力贊揚薛五小姐的深情,還請了聖旨賜婚,保存薛小姐的顏面。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女孩子會被說成不守婦道,可到了蕭五公子口中,卻成了情義烈女!
  倘若這件事是蕭五公子的意思,那麼這個人,並不是那般不堪的。
  東瑗的心這才好受一點。
  可是她仍不明白。
  她來到這個世界快六年了,薛府跟蕭國公府從未有過來往的,而五小姐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怎麼知道蕭五公子的?
  這些念頭在腦海裡盤旋而過,她頓時明白前幾日薛東蓉上吊的原因了。
  原來薛東蓉並不是想死,而是想找個噱頭把事情鬧大!
  東瑗不由捏了把汗,她真的好大膽!
  倘若蕭五公子沒有把她說成情義烈女,而是把她傳得輕薄不守規矩,不肯娶她,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以後什麼人家會要她啊?
  「五姐是個怪人!」東瑗搖頭道,又問薔薇,「是銀杏把這件事傳出去的?」
  自然是薛東蓉授意的,銀杏去辦的。
  「不知道。」薔薇道,「老夫人只是叫人把銀杏送走,旁的什麼沒說。」然後想起什麼,又道,「侯爺不願意辦五小姐的婚事,讓蕭家請禮部和欽天監共同操辦,薛家不管了。」
  東瑗聽了,不免又是一番感歎。
  她實在想不通這位堂姐到底要做什麼。
  不僅東瑗想不通,薛府上下都不明白五小姐意欲何為。
  「老夫人還說,以後不准惠真師太到府上走動,也不准咱們家的夫人小姐們去惠泉庵……」薔薇又道。
  東瑗還是一頭霧水。
  而京都又是一番流言蜚語。
  在深閨的東瑗偶爾從薔薇口中聽說一二。
  由於蕭家很主動為這件事造輿論,京都貶低薛五小姐的言辭不多,大都是贊揚她的情義,明知蕭五公子辱妻殺妾、身份庶出,還這樣鍾情於他,並不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而是個錚錚豔骨的忠義之輩。
  也有少數說薛五小姐不顧廉恥的。
  說了大半個月,薛五小姐與蕭宣欽的婚事終於定在元昌四年七月初一。
  老侯爺和老夫人氣得不輕,薛府最近有些壓抑。
  光陰暗換,轉眼間就是三月,世子夫人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通知眾人,薛老侯爺的六十六歲大壽不準備操辦了。
  從去年臘月十姑娘薛東婉去世,到今年薛東瑗賜婚盛修頤、薛東蓉賜婚蕭宣欽,薛府家宅一直不順。
  薛老侯爺不想高調辦壽宴了。
  老夫人就對家裡眾女眷道:「既然侯爺的壽宴不辦了,三月十九那日,我們闔府去湧蓮寺上香,為侯爺祈福吧!」
  眾人都恭敬肅穆道是。
  出了榮德閣,一個個都掩飾不住高興。
  盛京近郊有個湧蓮郡,離京城大約五個時辰的路程,來回要一天,晚上需要在半道住宿一晚。湧蓮郡有座山,奇峰險峻,修了山道,有座湧蓮寺,香火極其旺盛,每年太后和皇后要都去祈福。
  能進入湧蓮寺的,非富即貴。
  薛家女眷久居內宅,都想著出盛京看看;如今又是三月春暖時節,還是去著名的湧蓮寺,誰不高興?
  連東瑗都禁不住開心。
  三月初五,薛皇貴妃娘娘就叫內侍送了壽禮。
  世子夫人進宮謝恩,把薛家不準備操辦壽宴,只是去湧蓮寺祈福的事情告訴了太后娘娘和薛皇貴妃。
  正好那日下朝早,皇上也來太后的慈寧宮請安,聽到了薛府要闔家去湧蓮寺的事情。
  三月初十,薛貴妃娘娘說做了個夢,甚是想念世子夫人,讓世子夫人進宮去。
  直到酉正,世子夫人才從宮裡出來。
  她從宮裡回來後,就去跟老夫人請安。
  正好東瑗在陪老夫人說笑,世子夫人的眼眸有些深邃在東瑗身上轉了兩轉。
  「貴妃娘娘沒事吧?」老夫人笑著問世子夫人。
  「沒事。」世子夫人笑起來,「就是皇上一連在她宮裡過了四天,太后娘娘有些不悅,當面暗示了她幾句,她就嚇住了。我陪著說說話兒,讓她以後要多勸皇上雨露均沾,她的心就安定了。」
  然後又看了眼東瑗。
  東瑗的心微提,世子夫人從未這樣看她,她的眼神叫東瑗渾身不自在。
  難道世子夫人進宮,貴妃娘娘說了她的事?
  她還有四十天就出閣了,千萬別再出變故!
第五十二章 祈福 (2)

  三月十九那日,從寅時初開始,鎮顯侯府門口掛著大紅燈籠,人影穿梭不絕。管事帶著小廝們安排好出行的馬車及用度。
  世子爺親自指揮著。
  卯初時分,內宅的婦人們都華衣錦服,盛裝過了穿堂,出了垂花門,過了三重儀門,才到大門口。
  世子爺領著四老爺、五老爺、大爺薛華靖、二爺薛華浩、四爺薛華勝、五爺薛華瑞皆在門口送行。
  穿著寶藍色繡海屋添籌紋褙子、八寶奔月暗地織金紋福裙的老夫人,由九姑娘薛東瑗攙扶著出了儀門,世子爺就忙迎上來,從另一邊攙扶著老夫人,笑道:「娘,湧蓮寺已經收拾好了廂房,這三天閉門三日,您帶著她們盡可從容住上兩日,今日靖哥兒和浩哥兒送你們,我和四弟、五弟後日去接您……」
  老夫人聽了,眉頭微蹙道:「佛門八方開,為了咱們家的祈福就關了山門,心再誠也不靈了!不用這樣的。」
  世子爺頓時目露躊躇,他們家去的可是女眷,不關山門怎麼行?
  老夫人又道:「派了兩個得力的管事,在山門口跟來往香客說一聲,咱們家女眷進香,男客不要進來。若非要進來的,讓姑娘們先避避就好了……」
  湧蓮寺是皇家寺院,能出入的都是京都高門望族,達官顯貴。同樣的簪纓望大戶,自然明白大戶人家的男女大防。
  派個人在山門口說一聲,鎮顯侯府的女眷進香,那些男客誰不明白其中忌諱?誰會為了這點小事得罪鎮顯侯?
  非要進去的,只怕也是薛府的通家之好人家的男子,讓未出閣的姑娘們避開即可。
  「我們明日一早就回。」老夫人又道。
  世子爺不敢違逆,忙道是。
  馬車安排妥當,世子夫人亦來到老夫人跟前,要攙扶著老夫人上馬車。
  世子爺就趁機對她道:「娘年紀大了,你和媳婦們要盡心服侍,別叫娘累著。」
  世子夫人道是。
  咕嚕嚕車轅子壓過青石地面,八寶琉璃華蓋馬車垂著折羽流蘇,在大爺薛華靖、二爺薛華浩的帶領下,管事、小廝、護衛左右騎馬簇擁著,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出了薛府門前的西大街、出了勇關門,出了盛京。
  東瑗、世子夫人、老夫人乘坐一輛馬車。
  馬車寬敞,鋪著狐裘毯子,柔軟舒適;擺著精緻的檀木小几,擱著美味茶點與香氣馥郁的清茶。
  東瑗素手白淨纖柔,替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斟茶。
  老夫人就給東瑗和世子夫人說湧蓮寺的來歷:「……有個山頂湖,湖水都是從山頂沁入,不染塵埃。竺可大師原本在那裡遊歷,入夜在湖邊打坐,湖中湧現金蓮,佛輪給了大師四句箴言。竺可大師頓時參透塵事,能未卜先知,成了活佛。後來,就建了這座湧蓮寺。香火日益鼎盛,當地人就把郡縣改名湧蓮郡,這座山也改名叫湧蓮山。」
  東瑗聽得津津有味,笑道:「原來是這麼個緣故。我還以為是先有了湧蓮郡,再有湧蓮山,而後才有湧蓮寺呢。」
  老夫人笑起來。
  世子夫人也笑:「我跟瑗姐兒的見識一樣。幸虧娘告訴,不然我的意思跟人一說,要被人笑話了!」
  老夫人呵呵笑:「不止是你們,很多人都是這樣以為,先有了湧蓮郡和湧蓮山,再有湧蓮寺。前朝有個皇后一直無子,皇帝就請了法師替皇后求子。皇后吃了湧蓮寺的一朵白蓮,真的懷了龍種。後來人們就說,這座山是皇帝御賜的湧蓮山。這樣的傳聞,真真辱沒了好山好佛!」
  「祖母,您是從哪本經書裡看了,才知道真偽的?」東瑗笑著問。
  老夫人就摟了她,笑道:「我年少的時候最喜歡收集各種佛經故事,有本佛法孤本被我知曉了,央求我父親花了黃金三百兩買了來。這個來歷就是那本孤本上的。如今這孤本,天下怕僅存一本了。」
  世子夫人聽了連連咂舌。
  花黃金三百兩買一本書啊!
  薛東瑗就嘻嘻笑:「祖母,那您回頭讓我也瞧瞧,讓我也長長見識。」
  世子夫人就捏東瑗的臉:「你要是弄壞了,就再也沒有的!」
  老夫人慷慨道:「不過一本書,壞了就壞了。你若是喜歡,祖母讓寶巾給你去送。」
  東瑗連忙說多謝祖母,又笑道:「您還有什麼壓箱底的好東西,一併給了我吧!」
  惹得老夫人大笑,點她的額頭:「祖母壓箱底的好東西,你搬到手軟也搬不完!」
  世子夫人也附和著笑:「娘不能只偏袒瑗姐兒,也疼疼媳婦,也賞媳婦兩件寶貝!」
  老夫人又是笑又是無奈,車廂裡一時間氣氛歡愉,老夫人坐車也不覺得疲憊了。
  惹得她老人家笑了一回,漸漸有些疲憊,就依著引枕假寐。
  到了湧蓮山山腳,已經申初。
  春日金色光線下,漫山蔥綠樹枝搖曳著綠波,細碎光芒把眼眸染得靡麗,薛家女眷下了馬車,望著這險峻高山,巍峨挺拔,興奮不已。
  東瑗和世子夫人攙扶老夫人了馬車,管事們早已雇好腳力夫,抬著籐架要抬夫人小姐們上山。
  三夫人性子直爽,望著那籐架叫道:「這個結實不結實啊?要是山上散了架,我豈不是要跌散了骨頭。」
  惹得眾人一陣笑。
  老夫人笑她:「你怕散架,你走著上去。」
  三夫人不依,纏著老夫人胳膊,嘻嘻笑道:「娘都不怕,媳婦怕什麼?再說,就算散架,也是四弟妹的先散。等四弟妹跌了,媳婦再走著上去。」
  四夫人是薛家眾女眷中最豐腴的。
  眾人哄然又笑。
  四夫人佯裝要打三夫人,又對老夫人撒嬌般道:「娘,您瞧瞧三嫂,哪裡是做嫂子的!」
  老夫人就一手挽著四夫人,一手拉著東瑗,笑道:「不理她,這個人精潑猴,給了桿子就往上爬,咱們不理她,臊著她!」
  眾人又笑起來,三夫人更是樂不可支。
  笑語盈盈,眾位主子各自上了腳力夫的籐架。早已鋪了大紅遍地金紋椅袱的籐架柔軟舒適,腳力夫穩穩當當,快步上了湧蓮寺。
  丫鬟、婆子們則跟在籐架一旁,護送著。
  快到山門,一個小廝模樣的人隱藏在大榕樹下,看到薛府眾人的身影,急忙折回了寺裡。繞過寺院的重重院落,在西南角的一處小觀前停下,敲開院門,另外有人給他開門。
  他進了廂房,跪下磕頭,低聲道:「主子,薛府的女眷們還有一刻鐘就進山了。」
  幽暗光線裡,那人的表情模糊,聲音平穩裡透出威儀:「去吧,告訴鎮顯侯世子夫人,朕在這裡等著。一個時辰後朕要下山了,讓她帶了人快來。」
  那個小廝模樣的侍衛忙恭敬道是,轉身又出了院門。[/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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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五十三章 祈福 (3)

  湧蓮寺的主寺在湧蓮山半山腰處。崎嶇山路難行,大約走了半個時辰,才到了廟裡。
  寺門前有處寬大的青石敞地,供香客落轎。
  腳力夫穩穩停住了籐架,東瑗快步下來,走到老夫人身邊,和寶巾一起攙扶著老夫人,速度比近在身邊的世子夫人還要快。
  九小姐東瑗向來在老夫人身上花功夫,旁人都習慣了,也不覺得她太過於諂媚。只是五夫人和薛東琳都忍不住撇撇嘴,很是厭惡。
  東瑗抬頭間,就把五夫人和薛東琳的神色看個正著,依舊笑容恬靜,表情絲毫不變。
  五夫人覺得她心思太深太歹毒,對她越發厭惡,卻心存了幾分戒備,不敢在她面前公開挑釁。
  東瑗封了郡主,十一姑娘薛東姝封了淑妃,一起進宮的三名嫡女,只有她的親生女兒薛東琳什麼都沒有撈到。五夫人如何不嫉妒,如何不恨薛東瑗與薛東姝姊妹倆?
  無奈這對姊妹,五夫人現在一個都不敢動。
  她心思百轉千回間,就聽到楊媽媽喊她:「夫人,您小心足下。」
  原來五夫人愣神的功夫,世子夫人和東瑗攙扶著老夫人,其他眾人跟著,已經進了寺院大門。
  五夫人扶著楊媽媽,快步跟了上去。
  湧蓮寺的山門口,站立一排穿著緇衣的僧侶。他們身後,是一座數尺高的門樓,朱紅色大門映下璀璨斜陽裡,肅穆莊重,裊裊檀香混合著山澗樹木青蔥氣息撲面,令人心曠神怡。
  為首的老僧是湧蓮寺現任主持,法號蓮池。
  眾僧侶雙手合十給薛家女眷們行禮,老夫人就領著薛府女眷,進了湧蓮寺。
  院中一隻偌大香爐,青銅上雕刻著九條盤螭,點燃著裊裊香燭,幽靜香味不斷彌漫著。
  繞過香爐,才是正殿。
  三進的金黃色大門,門口矗立著高大十八根色彩斑斕的柱子,雕刻十八羅漢,走進細看,才知道並不是用顏料畫成,而是用貝殼裝點,做成栩栩如生的羅漢,惟妙惟肖的人物,令東瑗心中大贊。
  做這個活計的工匠,真是妙手!
  而正殿的大門上,浮雕刻畫著八仙過海,色澤絢麗,人物生動,如活了一般,大家又在心中贊歎一番。
  眾僧侶早已準備了香燭,點好雙手托給老夫人和薛氏眾人。
  大家都接了,挨個給菩薩進香,虔誠下拜。
  一輪主殿進香完本,蓮池大師道:「老夫人,已經備下齋飯廂房,老夫人和諸位夫人、小姐車馬勞頓,莫如先歇息片刻?」
  薛府眾人的確是累了,老夫人也是硬撐著,就笑道:「勞煩大師。」
  蓮池大師就紛紛小沙彌領著眾人,去了後面的廂房歇息。
  打水淨面,各人自是一番忙碌。
  等歇息好了之後,皆來老夫人的廂房,等著開齋飯。東瑗和世子夫人早已梳洗妥當,在一旁幫著老夫人重新梳頭勻面,弄得詹媽媽和寶巾都插不上手。
  等老夫人梳洗完畢,去了隔壁的大廂房吃飯。
  世子夫人讓三夫人和四夫人伺候著,笑道:「我去前頭瞧瞧,東西都帶上來沒有?」
  薛府的箱籠馬車在後頭,上山要慢些。
  然後對一旁伺候老夫人吃飯的薛東瑗道:「瑗姐兒,我缺個幫手,你幫幫我去!」
  大奶奶杭氏就忙道:「娘,我也去吧。」
  世子夫人讓她坐下,笑著道:「平日裡總是你幫忙。今日出來,你也受用一日。瑗姐兒快要嫁出去了,現在不指使她,以後再無機會的。瑗姐兒,幫大伯母去前頭照看下,你大嫂伺候你祖母,也讓她盡盡孝道。」
  一席話,說的眾人都笑。
  薛東瑗臉色微紅。她心中明白,世子夫人的意思,是想教她如何管家。
  平日裡總是帶著大奶奶,教大奶奶如何行事,今日要帶著東瑗,無非是她快要出嫁了,怕她將來應付不來。
  雖然有些臨時抱佛腳,東瑗亦是感激的。
  老夫人聽得明白,就笑呵呵道:「你大伯母就是見不得你清閒。去吧去吧,快些回來吃飯。」
  東瑗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亦不多言,笑呵呵拉著東瑗,出了廂房。
  榮媽媽已經在廂房外。
  世子夫人給榮媽媽使眼色。
  榮媽媽會意,不再說什麼。世子夫人拉著東瑗,快步繞過廂房前的迴廊,讓西南方位的一處假山後拐去。
  世子夫人神色有些急,拉著東瑗走的很快。
  東瑗有些迷惘:「大伯母,咱們不是去前頭看箱籠嗎?」
  世子夫人這才住了足。她看了眼左右,見四下裡無人,才對東瑗道:「好孩子,你信大伯母嗎?」
  東瑗便想起她那日從宮裡回來時的眼神,心中滿是異樣,不覺暗生警惕,面上卻一派懵懂的頷首:「大伯母怎麼好好的問這話?我自然是信大伯母的。」
  世子夫人就拉著她的手,道:「瑗姐兒,既然你信大伯母,榮媽媽帶你去個地方。你們腳步快些,等會兒回來依舊在這裡等我。倘若我先回來,也在這裡等你,千萬記得,遇到人就往假山後藏一藏。」
  榮媽媽不等東瑗反應,就拉著東瑗的手:「九小姐,您跟著奴婢來!」
  東瑗的力氣不及榮媽媽,被她拉得腳步踉蹌,不由自主讓前去。她滿腹狐疑,不禁扭頭去看世子夫人。
  黃昏斜照下,世子夫人穿著官綠色折枝海棠紋褙子,靜靜站在哪裡。金色夕陽把她眼底的碎芒鍍亮,她的神情既安祥又平靜,不見了剛剛的焦急。見東瑗回頭,她就衝東瑗擺手:「瑗姐兒,你快去!」
  榮媽媽走的很急,世子夫人又折身往前院去了,東瑗只得跟著榮媽媽,一路小跑般,直徑往西南方向而去。
  滿腹狐疑,東瑗心中不禁打鼓。
  可是她知道,世子夫人並不是要害她。
  她是世子夫人親自從老夫人跟前領出來的,她倘若有一點意外,老夫人不會放過世子夫人的。
  世子夫人不會這樣傻的要謀害她。
  可是到底什麼事,東瑗心中千萬念頭急驟閃過,她就想起上次世子夫人進宮的事。
  難道?
  她後背頓時一涼,頭皮有些發麻。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面前出現一座精緻小巧的庭院。黑漆大門緊閉,榮媽媽環顧左右,見無人,就輕輕叩門。
  裡面有男子低沉的問:「是誰?」
  東瑗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倘若無意外,她已經能猜到是誰在裡面了!
   ★★   ★★   ★★
  廂房那邊,老夫人及眾人正在吃飯,大爺薛華靖快步進來,給老夫人請安,道:「祖母,我娘在前頭分派箱籠,正好遇到了上山進香的盛昌侯夫人。盛家世子爺護送,也是滿滿一行人,聽說您在這裡,想著給您請安,讓進來問一聲可方便。盛家世子爺和三爺是男眷,已經讓人領取西南廂房歇下了,不妨礙小姐們。」
  盛昌侯夫人,就是九小姐薛東瑗未來的婆婆。
  老夫人眼眸微靜,須臾才笑呵呵道:「快請來,快請來!」
  薛家不辦壽宴的事盛京望族皆知曉,可是來湧蓮寺祈福,卻是低調而行的,知道的人家不多。
  盛家這個時候居然也來了,可謂之巧。
  盛家世子爺和三爺也來了?
  東瑗剛剛去了前頭幫世子夫人安排箱籠,是不是見到了?
  老夫人心中又是一沉,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第五十四章 祈福 (4)
  榮媽媽帶著東瑗,來到寺院最西南角的一處小庭院。
  院外兩旁小徑種滿青翠湘竹,微風中青葉若煙絲斜卷;院中則栽種百年古桃,三兩虯枝攀牆而出,嫣紅嫩蕊若錦霞紛披。
  院門未開,東瑗就錯愕回眸看了眼榮媽媽。
  斜陽將晚,昏黃餘暉中,薛東瑗那斜長妖媚的眸子似染了血色,嫵媚撩人裡似乎有股子煞氣,叫榮媽媽心頭一驚。
  榮媽媽正想說話,院門已開,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他看到榮媽媽和東瑗,亦不多問,熟稔道:「快進來吧,主子在裡面等著。」
  榮媽媽就拉著東瑗,進了這處的小院。
  院子很小,卻乾淨整潔,牆角一株桃樹正吐蕊盛綻,落紅滿地,似錦緞如雲霞,絢麗灼人,空氣裡有淡淡幽香彌漫。
  有外男。
  世子夫人叫人帶著她這個未出閣的姑娘來這樣的小院見外男,這個男人是誰,東瑗心中已經明了。
  小院中只有一棟三間正房,不帶耳房和抱廈,似專門為身份貴重的香客而建。
  那個給她們開門的男人對榮媽媽拱拱手,道:「請這位媽媽留在這裡,小姐請!」
  氣勢咄咄逼人,不容質疑。
  東瑗復又看了眼榮媽媽,只見榮媽媽垂首,不敢抬頭,很是害怕的樣子,她心中更加有數。
  隨著那青年人的腳步,東瑗踏上了廂房前的丹墀,她的心一直在沉,沉得無邊無沿,腳步不由虛晃,差點就被丹墀滑了一跤。
  深吸一口氣,她才能斂住情緒。
  那青年人就用餘光掃了她一眼,見她害怕,替她推開了雕花木門,低聲道:「小姐請,敝主等候多時了。」
  東瑗藏在袖底的手在發顫,腳步亦不穩。可是當這扇門推開,裡面昏暗一片,她知道她無路可退。不管有多麼狼狽,多少恨意,都要把這關過了。
  和上次相比,她有親自參與這場考驗的機會,不是把運命都交在旁人手裡。她害怕,可是必須撐起她的僥倖與勇氣,扭轉她的局勢。
  她斂衽進了室內。
  那青年人見她雖然害怕,卻一語不發,不問、不逃、不喊、不囔,好似心中有數,不覺對她暗生欣賞。隨手,那青年人關了門。
  室內沒有點燈,日暮西山,屋內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一扇屏風擋住,裡面臨窗大炕上依稀有個端坐的身影。
  東瑗停在那屏風前,噗通跪下,低聲又恭敬磕頭:「柔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她不是民女,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是同親王女、如皇帝姊妹的柔嘉郡主。雖是第一次稱萬歲,可她聲音清晰、恭敬,帶著權臣對皇帝的崇敬之情,婉轉妙音透過屏風,傳入元昌帝的耳裡。
  東瑗心中早已明了,這個主子,是萬民之主,當今天下的聖主元昌帝。她的大伯母管著薛府內宅,最明白女子閨譽關乎女子性命。
  倘若不是這個人不能在此處久留,倘若不是這個令世子夫人不敢違抗,世子夫人是不會在老夫人眼底底下搞鬼的。
  唯一的可能,這個人是皇帝,才敢讓世子夫人冒天下之大不韙,把東瑗推入這間房。
  端坐在屏風後臨窗大炕上的身影頓了頓。
  也許是驚訝她的聰慧,也許是震驚她的沉穩,亦或者是在猜測為何世子夫人要提前告訴她,好半晌,東瑗才聽到他說:「起身吧,過來說話。」那聲音溫和低醇,很好聽,沒有威儀天下的冷酷,而是似鄰家兄長的親切。
  東瑗沒有起身,而是重重將頭磕在湧蓮寺廂房的青石磚上。
  三月春暖花妍,可黃昏的湧蓮山,依舊有料峭寒意。陰暗的內室寒意更甚,東瑗穿著月白色挑線襴裙,跪在冰涼地板上,那寒意就沿著膝蓋,緩慢浸透她的身子,伏在地上的手不知是凍的還是害怕,有些僵。
  「陛下,柔嘉是未嫁之身。倘若朝堂,自當覲見。可斗室容龍軀,本就是柔嘉罪該萬死,讓陛下身陷此地。若再以孤身相見,衝了龍氣,柔嘉萬死難抵其罪!」東瑗的聲音有些慢。
  因為緊張,因為寒冷,她有些顫抖,不敢快聲,怕洩露了自己的異態。
  屏風後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須臾,元昌帝淡淡笑道:「瑗姐兒,你好聰慧!朕恕你無罪,到朕身邊來。難道你要朕親自去扶你?」
  東瑗字字句句稱自己為柔嘉,就是希望他想起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
  可元昌帝恍若不聞,一句「瑗姐兒」把東瑗一大半的希望澆滅!
  他以萬金之軀離京來到此處,又這樣隱秘,定是偷偷出宮的。他怎麼可能任由她口吐蓮花、三言兩語就放棄他原本的念頭?
  東瑗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
  以為賜婚了,她就能躲開進宮。
  可元昌帝此番前來,也許她的命運,就要這樣註定了。
  不!
  她心中不停的反抗,她不要進宮,不要成為那禁牆之內一個孤寂的靈魂。她還有一個月就要出嫁了。只要她出嫁了,她就再也不用和宮闈有任何牽扯。
  她不能功虧一簣。
  東瑗依舊俯在地上,把額頭貼著冰涼地面,聲音越發沉穩堅毅:「陛下,柔嘉不敢!」
  屏風後的那人呼吸一滯。
  東瑗的心似敲鼓般的亂跳,手不禁發顫,可額前湧出了細汗,她玉色繡卷草紋褙子貼在身上,才警覺後背汗濕了。
  元昌帝沉默片刻,遽然站起來。
  東瑗就聽到了輕緩又急促的腳步聲,繞過屏風,朝著她走來。
  她不敢抬頭,身子顫抖越發厲害。明明想逃,可理智告訴她,逃走是下策。
  那腳步聲就在她身畔停下,悉悉索索的衣裳響動,元昌帝彎腰,一隻堅毅溫暖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東瑗身子發虛,此時此刻,她再也不敢不從,只得隨著他的手,站起身來。
  她低垂眼簾,感覺到身邊人微重的呼吸,卻不敢抬頭去看一眼。
  那拉著她胳膊的手漸漸發緊,只要一個力道,她就會跌入他的懷抱。自古皇家寺廟多齷齪,失身於此的女子不再少數。倘若她今日失身此處,這輩子,她薛氏東瑗,就只能是元昌帝的女人,不管她是什麼身份。
  冷汗沿著臉頰,毫無徵兆滑落,東瑗原先想過的很多方法,此刻消邇無蹤,她腦袋裡一片空白,好似孤獨行走在茫茫雪域,她有種看不到出路的寒冷與絕望。
  原來,她這樣渺小,若螻蟻般任人踐踏。[/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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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五十五章 祈福 (5)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東瑗薄薄春衫,傳到她的肌膚。
  可能是她太冷,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熱。近在咫尺的人,她甚至能聞到他呼吸間的暖意。
  只要誇過這一步,她的未來就一片昏暗。
  東瑗彷彿瞬間回到了六年前自己剛剛睜開眼的那天,跟現在一樣的懼怕與無奈。
  她不能反抗這個男人。
  她的身後,是整個鎮顯侯府。倘若觸怒天顏,禍及她的族人。沒了鎮顯侯府,她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寸步難行。
  胳膊上的溫暖,不能驅走她身上和心裡的寒,反而似把她推入了冰淵。
  那拉著她胳膊的手掌收緊,而後有緩慢鬆開,元昌帝輕微歎了口氣,後退兩步,離開了她的身畔。
  壓在東瑗頭上的烏雲好似瞬間被撥開,剎那的明媚。
  她快要停滯的呼吸終於能吐出來,一口氣順過來。
  繞過屏風,元昌帝往內走,東瑗不敢不跟著。
  他坐在臨窗大炕上,指了跟前的一個錦杌對東瑗道:「坐下說話吧。朕不能久留,有些話跟你說,你莫要害怕。此處非朝堂,不需俗禮。」
  東瑗屈膝行禮,道謝主隆恩,就半坐在錦杌上,似普通人家一樣。她低垂了眼簾,濃密青絲梳了雙寶髻,帶著一支赤金嵌紅寶石細鈿,昏暗光線裡依舊襯托她肌膚水潤白皙,眼波顧盼流轉。
  元昌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不肯挪開,亦忘了言語。
  東瑗更加不敢出聲,她緊張坐著,掌心捏出了汗。
  屋裡靜謐無聲。
  良久,元昌帝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繫著紅色蝙蝠繐子,遞到東瑗面前,聲音溫醇道:「朕當時拿了你的玉佩,只是想留個念想,怕你們家不肯認,不成想害了你下嫁……朕……朕不能……」
  半晌說不出不能什麼,聲音裡卻有了怨懟。
  他說他怕薛家不認,是怕東瑗不能進宮的。
  東瑗依舊不敢抬頭,正襟危坐著。
  元昌帝自己打住了話,深吸一口氣,調整情緒,才道:「這個不是你原先那塊,是朕叫人重新雕刻的,你那塊叫朕不慎跌碎了。你看看是否有什麼不同……」
  東瑗知道他要叫自己接東西,就忙起身,又跪下,高高舉起雙手捧著。
  元昌帝見她這樣,心裡越發難過。
  皓腕凝脂,素手纖柔,就這樣舉在自己面前,而他居然不能握住。他貴為天子,位處九五,眾人皆曰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可是他連一個女人都得不到,他算什麼天子?
  他不算天子,他連男人都不算!
  想到這些,元昌帝心中莫名就湧起憤怒。
  他猛地抓住了東瑗的手,把那岫巖玉玉佩放在她手裡,然後雙手將她的手捧在掌心,緊緊攥住。
  「薛氏東瑗,朕今日怎麼把你送出去,他日怎麼把你接回來,你記著這話!」他的聲音充滿了狠戾。
  震驚、失措、意外,東瑗猛然抬頭,望著他。
  室內的光線暗淡,也能看清一張年輕又英俊的臉龐,此刻肅穆威嚴,那似潑墨般濃郁的眸子既沉重又堅毅,糾纏著她。看到猛然她抬眼,他也是微愣,望著她眼裡的恐懼與擔憂,元昌帝的心被重重擊了一下,悶悶的疼。
  四目相對,元昌帝心口的漣漪再也平靜不下去。
  他用力拉起跪在自己足邊的東瑗,將她嬌軟的身子摟在懷裡。
  削瘦、柔軟,她似一段錦霞般絢麗,融進了元昌帝的心田。他不由激動,摟住她的手臂越來越緊,似想把她嵌入他高大堅毅的身軀裡,只願此生擁她在懷,不肯鬆手。
  東瑗被他摟著,喘不過氣來,她的臉色已是一片鐵青晦暗。沒有掙扎,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盛家的世子爺,她嫁不成了。
  今天,在這個廂房,她只怕要成為這個男人的女人了!
  眼淚就這樣奪眶而出,絕望中的她很想扇元昌帝一個耳光,痛痛快快罵他一番,然後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保全她的名聲。
  既然不能保護她,不能給她安全,為何這樣糾纏她?就因為她長著一張令他心動難忘的臉?
  他是天子,他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就越發覺得這個東西珍貴,越發想要。東瑗不明白太后到底為什麼這樣為難元昌帝,可是她知道,不管她進還是退,她都是死路一條。
  只要元昌帝今日要了她,接下來,她就是個死!
  她不甘心的。
  這六年來,她努力鑽營,為的只是有平靜、相對自由的生活。可她的努力,在六年後的今日全部白費,東瑗的心似萬針齊攢般疼,眼淚越流越盛,螻蟻尚且偷生,她不想死!
  元昌帝的呼吸就在她耳邊,東瑗聽到他聲音微哽道:「瑗姐兒,朕日夜想著你……」
  薛東瑗再也忍不住,趁著他動情處不防備,猛地推開他。
  元昌帝被她推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在炕上。他錯愕看著她,剛剛還在發抖的女子,此刻如此大膽的拒絕他!
  東瑗沒有跑,她的掌心依舊握著元昌帝給她的玉佩。她跪下,重重將頭磕在青石地面上:「求陛下饒命!陛下,薛氏東瑗不想死,求陛下饒命!」
  她不停的磕頭,額前疼痛得麻木。
  「不要磕了!」元昌帝厲聲吼道,卻沒有再來扶她。
  她不想死,一句驚醒了他。他的失態、他的心動、屋裡的曖昧,都被她清脆磕頭聲打破,內室恢復了初春的陰寒。
  已經失態了,再下去,真的要逼死她了。她是御賜的郡主,要嫁權臣盛文暉的嫡長子。這樁婚事是他御准的,他不能反悔。他不僅僅是個男人,他還是這個天下的主子。
  他愛這個女人,他也要他的皇位。
  而他的皇位,因為他父皇的用人不淑,所托非人,快要落入蕭太傅的手裡了。他需要薛家和盛家的支持。
  魚與熊掌,他不能兼得!
  聽到他的吼聲,東瑗不再磕頭,劉海遮住的額前依舊火辣辣的疼。沒有磕破,可是紅腫了。
  「你去吧。」他的聲音無力又失落,似失魂落魄的人。
  東瑗卻機敏爬起來,忙不迭向外竄逃。
  元昌帝望著她曼妙身姿飛速而去,又是滿心的疼痛。他猛地將炕几拂到地上,哐噹一聲巨響。
  東瑗聽到了,卻不敢停足,快步走到門邊,開門竄逃而出。
  打開了內室的門,她好似從地獄裡走了一趟,衣衫汗透,腳步不由發虛。
  榮媽媽忙上前攙扶她。
  「走,快回去!」東瑗的臉被淚水弄花,又身子發軟,瞧著很狼狽。
  榮媽媽卻不安的看了眼那名年輕的侍衛。
  那侍衛頷首,示意她們可以走了,榮媽媽才攙扶著東瑗,出了小院。
第五十六章 祈福 (6)

 出了小院,暮野四合,湧蓮山夜風習習,吹得竹葉簌簌,四周越發靜籟。料峭寒風吹在身上,汗濕的衣襟貼著肌膚,東瑗連連寒顫,不禁打了兩個噴嚏,身子冷得厲害。
  入夜的湧蓮寺點了大紅燈籠,處處見燈火明亮紅豔,而此處的小院前卻是一片昏暗。
  藉著稀薄的月色,東瑗攙扶著榮媽媽的手,踩著高低不平的石徑,繞過一處半人高的山石,一處短小迴廊,才能看見遠處西廂房門口的燈籠散發出幽靜又豔麗的光。
  東瑗知道,此處的西南廂房是住男客,方才入住的時候那個小沙彌說的。因為提前封山,今日山上沒有其他香客,住在西南廂房的,是護送薛府眾人上山的兩位堂兄和家裡的管事、小廝、護院。
  她莫名出現在這裡,磕頭時把鬢角碰鬆了,鬢絲凌亂,衣衫汗濕,狼狽不堪,要是被堂兄或者管事看見,沒準說出什麼樣的閒話來!
  她是天成的狐媚模樣,要是有什麼不利的流言,栽在她身上,往往比栽在一般人身上可信。她原本就被長輩顧忌,再有閒話,只怕婆家先入為主對她不喜,她的未來又是步步艱辛。
  千萬別遇到人,東瑗心中默默念著。
  所喜西南廂房門口寂靜,並無人跡往來,大約是堂兄帶著管事、小廝們在前面吃飯,還沒有過來歇息。
  她要快點走。
  榮媽媽見她走得急,生怕山路崎嶇扭了她的腳,又不敢讓她慢些。
  榮媽媽也怕,萬一有什麼閃失,世子夫人在老夫人跟前失了顏面,榮媽媽就是替罪羔羊,她一輩子的老臉就保不住了。
  快要走過西南廂房,拐角處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銀杏樹,枝椏繁茂,似一座小小茅棚般,有幾百年的根基了,擋出了遠處的光線,陰森駭然。
  繞過這株銀杏樹,前面不遠處有座涼亭。只要到了那個涼亭,她們的來處就能自圓其說。
  東瑗腳步更加快了,恨不能一下子就飛奔過去。
  剛剛轉角,就遠遠瞧見一大群人往西南廂房而來。為首的是兩名男子,他們身後,跟著數名管事及粗使小廝、馬車等人,拎著行囊,浩浩蕩蕩往這邊來。
  不是薛府的人。
  而是另外的香客。
  東瑗和榮媽媽就大驚,怎麼這樣晚了,還有香客上山?她兩人一時間手足無措。
  幸好她們所處的拐角沒有燈,又被銀杏樹蔭擋住了月光。敵明我暗,那行人沒有看到東瑗和榮媽媽。
  榮媽媽比東瑗還要著急,低聲問:「怎麼辦九小姐?咱們往回走,快點,不能叫人看見!」
  現在知道不能叫人看見,剛剛和世子夫人串通把她從老夫人身邊弄過來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
  責怪於事無補,東瑗反應機敏,她拉著榮媽媽,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那株大銀杏樹:「往回走來不及了,躲在這裡吧。」
  榮媽媽急急頷首,主僕二人貓著腰,閃身躲在銀杏樹的後面。
  東瑗穿著玉色繡卷草紋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衣著素雅;榮媽媽一襲藏青色衣衫。兩人躲在茂密銀杏樹後,又有昏暗月色,倘若不仔細,不會發現她們。
  那行人越走越近。
  他們不怎麼說話,只是靜靜走路。東瑗只能聞到腳步聲,不見人語。
  她方才在小院內室出了一身汗,又被山上陰寒的夜風一吹,著實難受,禁不住想要打噴嚏。
  那行人剛剛走到銀杏樹前,東瑗鼻子裡癢得難以難受。她連忙雙手使勁捂住鼻口,可噴嚏來了,她咬緊牙關還是阻止不了。
  因為用手捂著,聲音不大,卻是連續兩聲。
  榮媽媽的手捏得更加緊了,蹙眉瞥了眼東瑗,又不安側耳聽著動靜。
  東瑗又恨又怕,怕被哪個耳朵尖利的聽到。原本她和榮媽媽可以大大方方走過去的,也許會引來一些莫名的猜測;可她們偏偏怕麻煩,想著躲過這群人,結果她噴嚏連連。
  現在要是被發現,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不做鬼,躲什麼?
  外面的腳步聲輕了三分,一個年輕的男聲詫異問:「大哥,怎麼了?」
  東瑗就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不緊不慢回道:「無事,走吧!」
  腳步聲依舊響起,漸行漸遠,東瑗和榮媽媽緩慢鬆了口氣。兩人回眸望著他們都進了西南廂房,直到院門關了,才敢貓著身子,從銀杏樹後面繞過去。
  不慎處,東瑗的袖子被樹幹勾住,她差點摔倒。
  榮媽媽忙扶了她:「九小姐,您沒事吧?」
  東瑗搖頭,什麼都顧不得了,示意榮媽媽快走。
  兩個人的身影漸漸繞回了她們住的東北角。
  等東瑗和榮媽媽兩個人疾步遠去,西南廂房的院牆上跳下兩個身影,一般的高大修長,融在夜色裡,面容年輕英俊,有五分相似。
  「大哥,會是薛家的女眷嗎?」更加年輕一些的是盛家三少爺盛修沐,御前四品帶刀侍衛。他今日不用當值,就陪著母親來了湧蓮寺。
  老成些的,是盛昌侯世子爺盛修頤。他看著那疾步奔走的婀娜身影,淡淡頷首:「不會武藝,不是刺客。蓮池大師說廟裡只有薛府香客,定是薛府女眷無疑了。」
  說罷,他的眼睛敏銳瞟見一處大紅色繐子,掛在銀杏樹一處斷裂的樹杈處。盛修頤幾步上前,把那繐子摘取下來,發現是一塊湖綠色岫巖玉雕刻而成的玉佩,穿著大紅色蝙蝠繐子,很是好看。
  借著月色,能看清玉質上乘,刻著流雲百福圖。
  這樣的一個玉佩,價值黃金百兩,剛剛那個年輕的女子,是位主子。
  三少爺盛修沐湊上來,接過玉佩瞧了瞧,突然哎呀一聲:「湖水綠的岫巖玉……西漢末年的岫巖玉!」
  盛修頤見弟弟失聲,就問:「怎麼了?」
  「前段日子,皇上叫項大人幫他尋一塊西漢末年的岫巖玉。項大人尋了來,皇上畫了樣子叫內務府做玉佩,就是這流雲百福圖。」盛修沐聲音不由發緊,頓了頓才道,「大哥,剛剛那個女子,是薛府九小姐!」
  盛修頤微微蹙眉。
  盛修沐繼續道:「皇上那時拿了塊玉佩,被太后娘娘砸了,就是薛府九小姐的那塊。後來皇上重新叫人做了,我雖沒有見過玉佩,卻見過皇上畫樣子,就是這個圖案!」
  說罷,他不安看了大哥一眼。
  盛修頤表情平緩,沒有一絲起伏。他接過三弟手裡的玉佩,徑直收在懷裡,好似是他掉出來的東西,聲音平靜道:「回去休息吧,你明早還要趕著回京呢。」
  說罷,自己先折身回了廂房,一語不提那玉佩。
  盛修沐惴惴不安跟著。他看不出大哥的情緒。他的大哥自小沉穩,長大了就更加老成,向來表情清冷,喜怒不顯於色,盛修沐不知道他的態度,什麼話也不敢再多言。
  快到門口時,世子爺盛修頤突然站住。他的目光望向西南方向的迴廊,變成深邃莫測。
  盛修沐吃驚,順著大哥的目光望去,看到三個身影沿著小徑,快步下山。盛修沐難掩錯愕。
  雖然月色昏暗,可是作為御前侍衛,這三人他太熟悉。一個是他的主子元昌帝,另外兩個,分別是御前二品帶刀侍衛。
  盛修沐又看盛修頤。
  而盛修頤的臉上波瀾不驚,好似什麼都沒有瞧見,又折身回了廂房,絲毫不動聲色。[/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7

[size=3]第五十七章 風寒

  東瑗和榮媽媽幾乎一路小跑,回了剛剛與世子夫人分別的地方。
  世子夫人早已等在那裡,焦急張望,看到東瑗和榮媽媽來,面上一鬆。因為小跑著,東瑗和榮媽媽都是釵環斜橫,鬢絲凌亂。
  走到世子夫人跟前,東瑗又禁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沒有意外的話,她受了風寒。
  世子夫人見東瑗狼狽,隱約猜到了什麼,眼中閃過幾縷過意不去的心疼神色。愧疚不過瞬間一閃而過,又把心狠了下來。她亦不多問,忙低聲對榮媽媽道:「先扶九小姐回房。」
  榮媽媽道是,跟著世子夫人,攙扶東瑗回了她住的廂房。
  她今晚和世子夫人住在一處,這是世子夫人早就安排好的。此刻廂房裡只有東瑗的丫鬟薔薇和世子夫人的丫鬟花忍在收拾行李、鋪床疊被。
  看到世子夫人攙著東瑗進來,又見東瑗的異樣,薔薇心中一咯登,什麼都不敢深問,只是關切迎了上來:「小姐,您怎麼了?」
  世子夫人笑了笑:「快去打水來,伺候小姐梳洗。」然後對花忍道,「你服侍榮媽媽梳洗。」
  花忍和薔薇道是,忙出門去要了熱水來。
  等薔薇端了一盆熱水來,世子夫人褪了腕上的掐金絲翠玉福壽嵌藍寶石手鐲,親自服侍東瑗洗臉。
  薔薇微駭,東瑗倒顧不上推辭。
  她順著世子夫人的手,接過熱騰騰的帕子,敷在臉上。那熱氣順著臉頰沁入心扉,她僵直的精神才活絡起來,不免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把心頭的沸騰壓下去幾分。
  好僥倖!
  居然推開了元昌帝,居然保存了她的處子之身,居然還能繼續她的人生,真的好僥倖。現在想來,依舊後背微寒。在皇權至上的年代,那個男人是全天下的主子,被她以下犯上推開,他沒有反撲過來,東瑗萬分僥倖。
  洗了臉,薔薇服侍東瑗換了件藕荷色如意雲紋褙子,湖水色五福臨門紋百褶裙。
  對鏡勻面,東瑗的臉色終於恢復了幾縷明豔。薔薇拿過梳子替東瑗梳頭,卻不敢拿眼睛看世子夫人。她最是懂規矩,懂得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只是她不慣於服侍梳頭,東瑗的頭髮又滑又軟,她半晌弄不好。
  榮媽媽已經洗了臉、梳了頭,換了新的衣衫,見薔薇梳頭手法生疏,就乾脆上前接過她手裡的犀角梳,要幫東瑗綰成她平常喜歡的雙寶髻。
  東瑗連連又打了好幾個噴嚏。
  世子夫人道:「瑗姐兒,你怕是受了風寒……」
  東瑗沒有轉頭去看世子夫人,對著鏡子頷首,濃豔面容蒼白虛弱:「剛剛累了一身汗,又被夜風一吹,身上涼颼颼的,怕是有些風寒。」
  她是出來幫世子夫人安排行李的,自然會累著。聽到這句話,世子夫人不免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露出幾分鬆懈與感激。
  薔薇就急了:「我去叫廚房做些薑湯來。」
  世子夫人就榮媽媽不要梳頭了,又把梳好的青絲散下來,對東瑗道:「祖母那裡,我去回一聲就好。你好好躺著,喝些薑湯出身汗,再飽飽睡一覺,就無事了。」
  東瑗道是。
  外面傳來腳步聲。
  站在門口的花忍就高聲笑道:「寶巾姐姐,您來了。」
  寶巾恬靜笑了笑:「老夫人問,世子夫人和九小姐怎麼還不過去,忙好了不曾,吃飯了沒有。盛夫人在老夫人身邊陪著說笑了半日,老夫人讓九小姐過去請個安……」
  世子夫人看了眼榮媽媽,低聲道:「你留下來照顧九小姐。」
  說罷,自己撩起氈簾出了廂房,對寶巾笑道:「就這來,你先去回老夫人,我們都吃過了……」
  寶巾屈膝應是,轉身去了老夫人那邊。
  世子夫人又叮囑花忍:「你也在這裡伺候著。九小姐薑湯喝了要還是不管用,你就急急來報了我……」
  花忍道是。
  世子夫人轉身,去了老夫人的廂房。
  尚未走到窗欞下,就聽到屋子裡三夫人呵呵的笑聲:「……太后娘娘說二皇子像皇上,天資聰穎……」
  世子夫人就抿唇微笑。
  只怕盛貴妃的喜訊,老夫人和薛府眾人都從盛夫人口中得知了。盛貴妃娘娘的三皇子雖然健康活潑,卻讀書、騎射不及薛貴妃的二皇子。二皇子嘴巴甜,常常討得太后娘娘歡心,太后娘娘就常說他像皇上。
  其實單單從容貌上而言,盛貴妃娘娘生的三皇子更加像皇上。
  三夫人一派直爽,只怕是盛昌侯夫人說了什麼話叫眾人不快,三夫人抬出二皇子壓盛家。
  外邊服侍的眾丫鬟見世子夫人來,就衝裡面喊了句世子夫人過來了,然後幫著打起簾子。
  世子夫人進了廂房,滿屋子珠圍翠繞,脂香粉融。
  有個穿著紫羅色八團喜相逢雲霞紋褙子的四旬婦人,跟老夫人一起坐在臨窗大炕上,眉目慈善,笑容親切,舉止間透出幾分溫柔敦厚。世子夫人認識她,她就是盛昌侯夫人。
  見世子夫人進來,盛昌侯夫人就要下炕,跟世子夫人以姊妹之禮敘之。世子夫人卻搶先一步,先給她行了禮,畢竟盛昌侯夫人是一品誥命,而世子夫人是三品淑人。
  盛昌侯夫人亦不拿大,忙不迭還了禮,牽著世子夫人的手,往炕上坐,見她一個人進來,就笑盈盈問她:「怎不見九小姐?」
  老夫人也笑望著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笑容滿面道:「讓她跟著我安排行李。她不慣於走路,出了身汗,說頭沉沉的,我就叫丫鬟去煮薑湯,服侍她躺下了。」然後拉著盛昌侯夫人的手笑道,「您急什麼,再過一個月,您就能天天見著她了。」
  一屋子人都附和著笑,只當是東瑗害羞不敢來。
  老夫人卻把眼睛在世子夫人身上溜了一瞬,才笑著對盛昌侯夫人道:「瑗姐兒生的靦腆……」
  補充解釋說東瑗真的是害羞才不敢來。
  盛昌侯夫人亦不見異色,笑呵呵道:「現在的孩子都靦腆,我們家琪姐兒也怕在人前說話。」
  坐在下首一個穿著粉紅色繡煙霧桃蕊紋褙子的嬌麗女子就溫軟一笑。她是盛家三小姐盛修琪,今年十七歲,正月裡封了四品婕妤,跟薛府的十一小姐薛東姝一樣,等著五月初一進宮。
  薛東姝正好坐在盛修琪對面,世子夫人就看到盛修琪的目光不時瞟過薛東姝,在打量這位即將跟她一樣進宮服侍皇帝的十一姑娘。
  而薛東姝垂眸嫻靜,裝作瞧不見。
  世子夫人笑了笑,目光轉移到盛修琪旁邊一位水紅色折枝海棠紋褙子的女子身上,二十多歲的年紀,笑容純淨,右邊臉頰有隻小小梨渦,襯托她的笑容越發美麗。
  她應該是盛家二少爺盛修海的嫡妻葛氏吧?
  盛昌侯夫人見世子夫人目露疑惑,就笑著把家裡的女眷又介紹了一遍:「這是老二媳婦,」她指著世子夫人剛剛看的那名少婦道。
  果然是盛家二奶奶葛氏。
  再指了盛修琪:「這是琪姐兒,五月要進宮的。」
  又指了葛氏身邊的穿著玉色繡盛綻玉簪花紋的少女笑道,「這是蕓姐兒,老大的長女,今年九歲。」
  然後指了穿著豆綠色繡纏枝寶瓶紋的少女道,「這是蕙姐兒,老二的長女,今年七歲。」
  最後有指了一個銀紅色繡百蝶戲花紋褙子的明豔少女道:「這是我的外甥女,奕姐兒。」
  盛家的姑娘們就紛紛起身,給世子夫人行禮。
  世子夫人忙褪了手上兩枚紅寶石戒指,賞了兩位孫小姐;又摘了頭上一支鍍金點翠金鏤空碧璽石釵,賞了這位表小姐;褪了腕上鍍金點翠金鏤空碧璽鐲,賞了盛修琪。
  說了些閒話,蓮池大師派人來說素齋備好了,請盛昌侯夫人等人用膳。
  盛夫人就起身,跟老夫人行禮辭行,領著盛家女眷,去了正東廂房不提。
  送走盛夫人,老夫人就打了個哈欠。
  眾人知道老夫人累了,紛紛起身告辭,各自回屋歇下。
  老夫人喊了世子夫人略微站站,有句話問她,世子夫人單獨留下來。
  「瑗姐兒怎樣了?」老夫人擔憂問。
  世子夫人知道老夫人向來精明,薛東瑗不是那等忸怩之輩,豈會躲著不見人?定是真的有事。
  「娘,山上夜風大,瑗姐兒沒出過門,被風吹得噴嚏不止,怕是受了寒。」世子夫人道。
  老夫人臉色微變,讓詹媽媽服侍著要穿鞋去看薛東瑗。
  世子夫人攔住:「娘,外頭起風,您別也跟著受了寒。我跟瑗姐兒住一間屋子,我照顧她,您放心吧。」
  老夫人卻很固執,非要去看:「你做事我向來放心的。可是不瞧瞧,我一晚上不踏實。」
  詹媽媽只得服侍她穿了鞋,由世子夫人攙扶著,去了東瑗住的廂房。
第五十八章 詰問
  老夫人的廂房和世子夫人住的不過隔了一個院牆,幾步路就到了。
  世子夫人心中暗暗發緊,瞧著東瑗回來時的模樣,額頭都快磕破了,只怕是吃了大虧,她會不會在老夫人面前把這件事抖出來?
  因為元昌帝,薛東瑗才封了郡主,下嫁盛家世子爺,老夫人心中一直不痛快。對元昌帝和太后,老夫人是敢怒不敢言的。
  要是老夫人知道元昌帝居然冒著耽誤朝事的風險,車馬勞頓來見薛東瑗,只怕更加生氣。
  也會遷怒世子夫人的。
  可想起薛東瑗一邊收拾著自己的狼狽,一邊跟丫鬟們說她是受了累才出汗,被夜風吹了寒,世子夫人的心又微定:瑗姐兒應該不會說出來。
  薛東瑗嫁到盛家,是皇帝和太后的意思,非盛家願意求娶的,她比任何人都需要娘家的支撐。老夫人和老侯爺總會老去的,不能護她一輩子;她的親生父親恨她,繼母又刻薄不通世務。
  她能仰仗的娘家人,大約就是世子爺,未來的鎮顯侯。
  既然已經吃了虧,無法再彌補,依著這些年世子夫人對薛東瑗的了解,她不會傻傻把這件事在老夫人面前點破,來得罪世子夫人的,讓自己的處境更加艱難的。
  如此一想,世子夫人緩慢舒了口氣,腳步亦輕盈起來。
  老夫人進了內室,見薔薇、花忍和榮媽媽都在一旁伺候著,給東瑗壓了兩床錦被,就微微頷首:喝下薑湯,就是應該多壓幾床被子發發汗。
  汗發出來,風寒也就好了。
  這些人照顧她的瑗姐兒很盡心。
  薔薇等人見了老夫人,忙屈膝行禮,都低聲喊老夫人。
  東瑗原本只是假寐著想心事,薔薇、花忍和榮媽媽幾人小聲的問安,她聽在耳裡,就睜開雙目。
  見是老夫人親自過來,她掙扎著要起身。
  老夫人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頭:「快躺下,快躺下!」
  東瑗只得乖乖躺下,任由老夫人坐在自己的床畔,低聲喊了祖母。
  老夫人摸著她的臉頰,不禁手就掃向她的額頭,想試試是否發熱。撩開額前的碎髮,就瞧見紫青了一大塊,老夫人頓時臉色微沉。
  東瑗瞧得分明,心中焦急起來,忙要解釋,老夫人已迅速斂了怒意,慈祥問她:「你大伯母說你受了點風寒。薑湯喝下去,還有哪裡不舒服麼?」
  東瑗忙道:「就是打噴嚏,喝下薑湯,胃裡暖和著,立馬就好了。被子裡也暖和,我已經沒事了,祖母。」
  她的這具身體從前很調皮,不似大家閨秀,像個潑猴般爬上爬下,練了一副好體質。東瑗來了之後,雖不做劇烈運動,卻也注意平常養生,比起家裡的姊妹們,她的體質算好的,一點風寒,用薑湯一驅,也就散了。
  她瞧著沒什麼精神,不過是心中有事罷了。
  老夫人一臉放心的表情,笑呵呵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然後又笑著對薔薇、花忍和榮媽媽道,「你們幾個去歇了吧,我看著瑗姐兒睡熟了再回去,留你們夫人在這裡就好。」
  薔薇幾人不敢忤逆老夫人,立馬恭敬應是,退了出去。
  老夫人又對詹媽媽道:「我就是怕山上天寒,她們姊妹們出門不知道保養,受了涼,特意帶了一瓶鹿茸養生丸。你去取兩粒來,等瑗姐兒睡前服下。」
  鹿茸養生丸……能治風寒嗎?
  世子夫人心中明白,老夫人有話要單獨跟她和東瑗說。
  詹媽媽自幼服侍老夫人,比世子夫人還要清楚,當即道是,也出了廂房。
  老夫人那慈祥的臉瞬間沉了下去,定定望著世子夫人,沉聲道:「侑哥兒媳婦,你過來。」
  世子夫人腳下不敢耽誤,忙快步過來。
  老夫人坐在東瑗的床畔上,目光卻轉向了世子夫人,帶了三分凜冽:「侑哥兒媳婦,瑗姐兒怎麼受的風寒?」
  世子夫人知道老夫人的脾氣。她已經懷疑,剛剛那套說辭不能再用了,知錯不改就是錯上加錯,只怕以後婆婆沒有好臉子給她。雖然已經當家十幾年,世子夫人仍是敬重、畏懼老夫人的,她不敢在老夫人跟前弄鬼。
  「娘……」世子夫人垂了首,不知如何開口。
  「那你先說說,這個是怎麼來的?」老夫人聲音越發陰沉,叫人聽了心裡發寒。她說畢,溫熱的手撩起東瑗額前的碎髮,把那塊紫青的瘀痕露出來給世子夫人瞧。
  世子夫人瞧著那瘀痕,知道躲不過了。
  東瑗卻搶先道:「祖母,我方才見到了陛下。」
  世子夫人榮氏錯愕望著東瑗。她很意外,她以為東瑗會幫她遮掩,而且她的想法既合乎東瑗的性格,亦合乎邏輯,所以她沒有想到,東瑗一下子就抖了出來。
  世子夫人本想慢慢鋪墊一番,跟老夫人好好解釋,東瑗突然這麼一下子,她有些措手不及。
  老夫人震驚回眸,看了眼東瑗,瞬間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又轉頤看著世子夫人。比起剛剛的凜冽,老夫人的臉色添了五分陰霾。
  「你不是帶著瑗姐兒去整理行李嗎,她怎麼就遇上了皇帝?怎麼就把額頭都磕破了!」老夫人字字鋒利,望著世子夫人,語氣裡噙著洶湧怒意。
  她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世子夫人千言萬語,被老夫人的怒意逼得一下子就亂了章程,反而不知道撿哪句話說起,囁囁嚅嚅半晌不知道怎麼開口。
  東瑗立馬半坐起身,拉著老夫人手,道:「祖母,您別怪大伯母。聖上想見我,大伯母不幫他安排,他也會找旁人安排。況且聖上是君,大伯母是臣,她如何敢違抗皇命?」
  世子夫人聽著這話,心裡的雜亂減了一半,也理出了幾條思路。她道:「娘,盛貴妃娘娘又懷了龍種。我前不久才知曉,想著近來家裡事情多,我一直不敢說給您聽。今日遇到盛夫人,您也聽說了,媳婦不敢再瞞您。二皇子得太后娘娘喜歡,三皇子得皇上喜歡,您也是知道的。倘若盛貴妃娘娘再誕下龍子龍女,就把咱們娘娘比下去了。娘,蕭皇后無子失德,另立皇后是早晚之事,皇上喜歡三皇子,自然偏袒三皇子之母盛貴妃;盛貴妃娘娘子嗣眾多,是福祿之相,朝臣也會偏向她,咱們家娘娘就真的后位無望了。」
  東瑗聽著這話,就明白元昌帝拿什麼條件讓世子夫人心甘情願替他做這件事了,她心中的怨氣減輕了一分。
  原來她剛剛遇到的,是盛昌侯家的人。
  盛貴妃娘娘又懷了龍子,所以盛昌侯夫人帶著闔家老小上山,為盛貴妃娘娘祈福?
  那麼皇上此行的目的又是什麼?
  倘若只有薛家上山,東瑗相信元昌帝只是為了在她出嫁之前見她一面,把玉佩還給她。
  可盛家也上山了。
  東瑗頓時對元昌帝的真正用意有了懷疑!他選擇見東瑗的小院,正好臨近盛家世子爺住的西南廂房。
  是湊巧?
  不,更加像是故意的安排!
  元昌帝上山的目的,不僅僅是想見薛東瑗以慰相思之苦吧?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不是敲打東瑗未來的丈夫,盛家世子爺?
  想到這些,東瑗心裡的寒意驟盛。
  她心念未轉,聽到世子夫人繼續道:「……皇上一直想著瑗姐兒,近來都消瘦了。還有一個月瑗姐兒就要出閣,他以後要單獨見瑗姐兒,只怕不能夠的。皇上答應咱們家貴妃娘娘,只要能見瑗姐兒一面,他就會讓咱們家貴妃娘娘亦懷上龍種……」[/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7

[size=3]第五十九章 玉葫蘆 (1)

 老夫人聽著世子夫人的話,臉色並未好轉。她仍是覺得怒火中燒,冷冷哼道:「能否懷上龍種,是老天爺的恩惠,也是自己肚子爭氣,皇上有什麼法子?」
  「去的多,機會就大些。」世子夫人見老夫人尚未鬆動,心中焦急起來,連忙道,「前幾日皇上在貴妃娘娘那裡歇了四日,夜夜恩寵。從前每個月只歇兩晚,有時皇上乏了,就算了,耽誤了這些年……」
  三皇子的生母盛貴妃娘娘懷了龍種,對薛家、薛貴妃娘娘和二皇子都是個威脅。假如皇上有心讓薛貴妃也懷上,薛家自然是願意傾其所有來爭取這個機會。
  倘若是旁的孫女,老夫人睜隻眼閉隻眼也就認了。
  作為家族的一員,應該以家族的大業為重。被皇上看中了,除非她死,遲早會是皇上的人,哪怕嫁了人,也不過是權宜之計,這就是被皇上看中、被太后不喜的後果。
  命中註定這樣的磨難,就必須承受,這是命。
  若是旁的孫女,老夫人會這樣想。
  可是瑗姐兒,就不行!
  她最疼愛的孫女,已經被皇家欺負到嫁給一個鰥夫做繼室,如今還在瑗姐兒出嫁前夕來招惹瑗姐兒,實在可惡!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老夫人不敢講,可是她心中的怒意越積越盛,甚至薛貴妃娘娘懷上龍種都無法消滅她的怨氣。
  她希望她的瑗姐兒能一生平順和美。瑗姐兒這樣努力,這樣小心,又這樣謹慎,而且天生的聰慧,在老夫人眼裡,世間所有女子都不及她,老天爺應該給她一個美好的將來,這是瑗姐兒應得的。
  誰都不能踩著她的瑗姐兒往上爬,哪怕是為家族固寵的薛貴妃娘娘!
  「等貴妃娘娘懷了龍種,將來富貴顯達,我們都要仰仗貴妃娘娘恩澤,一個堂妹是不足微惜的,你做得不錯。」老夫人不敢說皇上,還是敢在世子夫人面前抱怨薛貴妃娘娘的。
  口吻之酸,語氣之重,令東瑗和世子夫人心中各自一跳。
  東瑗眼睛有些酸。她從未想過,老夫人疼愛她,到了如此地步。因為憐惜她,老夫人連貴妃娘娘都要刻薄幾句。為了這份愛,再多的委屈東瑗亦能忍受。可再過一個月,她就要出閣,未來又是一片迷茫,而這份愛,也要疏遠了。
  想著這些,她緊緊攥住老夫人的手,低聲叫了祖母。
  世子夫人則心中震撼,老夫人真的把瑗姐兒看得很重。為了瑗姐兒,老夫人心裡對貴妃娘娘生了怨懟。有些話,世子夫人不能在藏著掖著了。她要替她的女兒——薛貴妃娘娘辯駁幾句。
  剛要開口,薛東瑗已道:「祖母,皇上沒有把我怎樣。我還是處子之身……我真的只是受了風寒。」
  聽到老夫人對貴妃娘娘的那些怨言,加上自己這副模樣,東瑗猜想老夫人誤會了。
  聽到這話,老夫人眼眸迸出驚喜,反手緊緊握住東瑗的手:「瑗姐兒,這是真的?」
  「是真的!」東瑗連忙點頭,把在小院裡如何推開皇上,如何磕頭求饒,一五一十告訴了老夫人,又道,「祖母,今日是祖父生辰,我們來替祖父祈福,我遇著皇上的事不應該告訴您,讓您擔心的。」
  世子夫人就抬眸望著東瑗。
  東瑗頓了頓,繼續道:「只是皇上說了句話,我心裡害怕。既怕大伯母拿不定主意,也怕瞞著不說給薛家惹事,才冒昧把這件事告訴您的……」
  原來是皇上說了什麼,薛東瑗覺得世子夫人不能處理,只得告訴老夫人。
  世子夫人這才釋然。她就只得自己沒有看錯,薛東瑗不是為了圖一時痛快就得罪人的女子。東瑗明知老夫人會替她撐腰而怪罪世子夫人,還是把這件事說出來,原來是有更大的事。
  世子夫人不由豎起耳朵聽著。她也怕更大的事。老夫人已經惱了,要是還有更加為難的事,只怕老夫人心中對她和貴妃娘娘都會記恨上的。
  老夫人年紀越大,早已不顧忌寵愛平等,她偏袒東瑗越來越沒有避諱了。
  「祖母,皇上說:他今日怎麼把我送出去的,他日就怎樣把我接回來!」東瑗緩慢說道。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不由變色。
  這樣的話,瑗姐兒出嫁還有什麼意義?
  他日到底是哪一日?
  皇上還要不要瑗姐兒安生?
  老夫人一掌拍在床畔上,怒喝道:「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手上的青筋都突出來。
  世子夫人望著老夫人的怒氣,一向機敏的她此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皇上這個意思,只要稍微透露一點,身為御前侍衛的盛家三爺就會明白。盛家三爺明白了,盛家世子爺對薛東瑗,只怕要敬而遠之。
  弄了這麼多周折,讓薛東瑗嫁入盛家,只會讓她陷入一個冰涼、疏離,沒有真情的深宅。
  丈夫不會要她,婆婆不會喜歡她,小姑子和妯娌不會同她親近。
  皇上封她為郡主,是想著這等情況下,無人敢欺負薛東瑗。可是生在皇家的皇帝不明白,普通人不僅僅害怕有人欺負,更加害怕無人疼愛!
  而無愛的折磨,比被欺負更加難捱。
  「祖母,自從姻親是合二姓之好,兩族同聲共氣,互幫互助。我嫁入盛家,只怕不會帶來盛、薛兩族的和睦,只怕將來有一日,還要連累兩族成仇。倘若薛家有事,盛家因恨我而落井下石,打擊薛府以洩私憤……」薛東瑗理智又冷靜,說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聽,「祖母,您替我想個法子,我不想成為薛家的罪人!」
  老夫人聽著這話,萬箭鑽心般的疼,緊緊將薛東瑗摟在懷裡,眼眸已濕了:「日子就像蚌殼裡的石子,合著血淚打磨,才能得到珍珠。瑗姐兒,年輕時把苦都受了,你將來會有好日子的!」
  老夫人是告訴她,先苦後甜,只要努力,逆境裡亦能步步生花。
  東瑗撲在老夫人懷裡,禁不住眼淚簌簌。
  她並不是對未來有多麼絕望。日子是一步步過出來的,她明白這個道理,絕境處總能逢生。她只是被老夫人這些話觸動心弦而已。
  世子夫人瞧著東瑗和老夫人,一時間既感觸又愧疚,望著東瑗那絕豔的臉龐,世子夫人倏然覺得:上天給薛東瑗美貌,原來是對她的懲罰,並不是對她的厚愛。
   ★★   ★★   ★★
  東南廂房那邊,盛家世子爺和盛家三爺已經安頓好行李,過來陪盛夫人吃飯。
  盛夫人坐首位,世子爺盛修頤居於盛夫人之下,三爺盛修沐挨著世子爺,而後是二奶奶葛氏、三小姐盛修琪、表小姐秦奕、孫大小姐盛樂蕓、孫二小姐盛樂蕙。
  世子爺向來沉默寡言,三爺心中有事,也不多語,吃飯時顯得沉悶。
  吃了齋飯,世子爺和三爺送了盛夫人等人回廂房,就去了西南廂房歇息。
  孫大小姐盛樂蕓低聲說了句什麼,二小姐盛樂蕙就啊呀一聲驚呼:「真的嗎?姐姐你沒有瞧差?」
  盛夫人笑盈盈問盛樂蕓和盛樂蕙:「你們小姊妹倆說什麼呢?」
  盛樂蕓忙給妹妹使眼色,叫她不要說,自己臉上訕笑;盛樂蕙也跟著訕訕笑。
  兩個小鬼這樣擠眉弄眼,把大人都逗樂了。
  二奶奶葛氏就笑道:「什麼好事還藏著掖著?」
  盛修琪和表小姐秦奕都含笑望著盛樂蕓和盛樂蕙這對小姊妹。
  七歲的盛樂蕙天性開朗,心裡藏不住話,雖然姐姐不停給她使眼色,她仍是笑呵呵道:「姐姐說,薛家那個叫晚兒姑娘的,她腰際墜的玉葫蘆墜兒,是大伯父的!」
  聽到這話,大人們皆是臉色一沉。
  唯有盛夫人表情變化不明顯,依舊慈祥和善,把兩個孫女叫到跟前,柔聲笑道:「這個世上,模樣相似的東西很常見,薛家晚兒姑娘有個玉葫蘆墜兒跟大伯父的一樣,可不能說那就是大伯父的。男女不能私相授受,你們這樣說,晚兒姑娘清譽不保,會惹大禍的,知道嗎?」
  盛樂蕓忙點頭,說她知道了:「祖母,我以後不會亂說話了。」
  盛樂蕙就有些無趣的撇撇嘴。
  晚上盛夫人帶著大孫女盛樂蕓住,等眾人都退下去,盛夫人悄聲問盛樂蕓:「蕓姐兒,你一向是個穩重的孩子,怎麼說晚兒姑娘的玉葫蘆墜兒,是你爹爹的東西?」
  雖然表面上讓孩子們不要瞎說,盛夫人心中卻信了。盛修頤的長女盛樂蕓才九歲,卻是跟盛修頤一樣,自小的老成穩重,她不會無憑無據說這樣的話。
第六十章 玉葫蘆 (2)
  盛樂蕓正自懊惱說錯了話,不該在堂妹面前多言,被堂妹囔了出來,又被祖母說了含蓄說了一頓,怪沒意思的。
   見祖母又同,她心中已經有了警惕,笑道:「祖母,不過是瞧著模樣相似。我以後再也不多嘴多舌了。」
  盛夫人知她誤會,就笑盈盈把她摟住懷裡,道,「祖母沒有怪罪蕓姐兒,不過是想弄清個緣由。就咱們兩個人,說些私話不妨事的。你說給祖母聽聽緣故:你是如何看得出薛家晚兒姑娘身上的墜兒,是你爹爹之物的?」
  到底是九歲的小姑娘,再謹慎也是有限,天性使然的好奇和探究欲,令她有幾分天真爛漫。
  她看著祖母殷切的目光,心頭微熱,話就不再隱藏著,道去歲十月底,我帶著鈺哥兒在陶姨娘處玩耍,就見陶媽媽從外頭捧了個做工精細檀木匣子進來,裡面裝著個通體透明的青綠色玉葫蘆墜兒,說『姨娘要的玉葫蘆,多寶齋的人連夜趕工做出來。』
  鈺哥兒問是不是給他配那件紫羅色直裰用的,陶姨娘就笑著說,是給爹爹冬月初一生辰的禮物。鈺哥兒吵著要瞧,我也在一旁瞧了一回。第二日去我姨娘那裡,她正在做繐子,櫻紅的盤螭繐子活靈活現的。
  我瞧著有趣,問姨娘給誰的繐子,這樣費工夫?姨娘說,她和陶姨娘準備給爹爹送件生辰禮。又說是陶姨娘的意思,照南邊的規矩,男子逢二十八生辰,需一個玉葫蘆墜兒掛著,配上鮮紅的繐子,寓意多福平順,官運亨通。爹爹去年冬月初一正好是二十八歲整……」
  陶姨娘是盛修頤的庶子盛樂鈺的生母。
  自從陳氏暴斃,盛修頤房裡的事,大部分都是陶姨娘管著。
  陶姨娘原本是盛家二少奶奶葛氏的姨母庶妹。雖是小戶人家的庶女,卻生的伶俐乖巧,行事大方得體,比起那些大戶閨秀還要強幾分。又會在盛夫人面前殷勤討巧,盛夫人很喜歡她。
  陶姨娘生了庶子盛樂鈺,為盛家添了男丁,算是對盛家大功一件。因為盛家一直人丁不旺。
  盛家二少爺房裡三位姨娘,一直無出;二奶奶生了嫡女盛樂蕙以後,也一直不見動靜;三少爺尚未娶親。孫兒對於人口稀薄的盛家而已,特別珍貴。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盛夫人都一樣的疼愛。
  因為陶姨娘生了庶子,又是極有見識的,盛原打算今年開春做主,抬了她為盛修頤的繼室。可去年臘月就遇到與薛家結親之事,後又定了盛修頤娶薛氏女,抬貴妾為繼室的念頭只得作罷。
  盛樂蕓口中的「我姨娘」,是她的生母邵氏,閨名叫紫檀,是盛修頤從小貼身服侍的丫鬟。原配陳氏進門後,讓邵氏做了通房,生了盛樂蕓後,就抬了姨娘。
  邵氏服侍盛修頤盡心盡力,忠心耿耿,在府裡年月又久,性子溫順敦厚,從來不惹是生非,盛夫人也喜歡她。
  因為盛喜歡盛修頤房中的這兩位姨娘,從來不拘著孩子們跟這兩位姨娘來往。
  盛樂蕓更是人前人後不喊邵姨娘的姓,只稱呼「我姨娘」。
  聽著這麼個緣故,盛夫人也想了起來,她去年的時候的確記得盛修頤腰封上墜著個玉葫蘆墜兒,很是好看,還問他哪裡得來的。盛修頤當時只是笑了笑,說別人給的,就沒有細說。
  盛夫人還以為很隱晦,不能說。不過是個玩意兒,盛也沒深究。
  後來也一直見他戴在身邊的。
  再後來,就是臘月中旬,盛夫人嫁在安徽安慶府的女兒突然歿了,盛修頤去弔喪。時遇著大風雪,原打算除夕夜趕到家的,結果拖延到正月初八才到家。到家第二天就被賜婚,所以盛夫人記得很清楚這個日子。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戴過。
  盛夫人以為是不喜歡了,就擱置不要的。
  如今聽盛樂蕓的口氣,倒好像是送人了……
  「蕓姐兒,你瞧得真切嗎?薛府那位晚兒姑娘身上的玉葫蘆,就是你兩位姨娘送你爹爹的?」盛心中一滯,眼神嚴肅望著盛樂蕓。
  盛樂蕓肯定的頷首我姨娘做的繐子,正面瞧著是盤螭,倘若反,又是個蝙蝠模樣,是她捉摸出來的,旁人都不會。薛府晚兒姑娘腰封上的那個墜兒,我仔細瞧了三遍,的確姨娘們送爹爹的無疑。」
  盛的眉頭不免蹙了蹙。
  「……陶姨娘問爹爹,那個玉葫蘆墜兒哪裡去了,爹爹說丟了。陶姨娘不信,跟我姨娘抱怨說,爹爹把她們做的不放在心上,定是隨手賞了哪個小廝。當時我和鈺哥兒就在一旁,都聽到了。」盛樂蕓怕祖母不,又補充道。
  盛沉吟一瞬,笑道蕓姐兒,這事你不要再和旁人說起,只你和祖母知曉,連陶姨娘和你姨娘都不要告訴。」
  盛樂蕓連忙點頭道,「把姨娘們送的生辰禮物給了旁人,姨娘們心裡不痛快,要埋怨爹爹的。晚兒姑娘又不是咱們家的人,爹爹不應該把私自送貼身的給她。祖母,蕓姐兒明白,說出去對爹爹和晚兒姑娘都不好,將來母親進門了,也不高興的。蕓姐兒只跟您說。倘若旁人再問,我就說看差了。」
  盛見她如此懂事,欣慰頷首對她道:「蕓姐兒是最乖的孩子」
  說的盛樂蕓臉頰羞赧。
  第二日卯正一刻,盛夫人才起來。
  卻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叫了貼身的康媽媽去瞧。康媽媽出去看了看,笑道是薛府的人在準備下山。說師傅們說,薛老領著薛家眾人寅初就起來拜了菩薩,上了功德,現在已起身回程,快到寺門口。」
  盛夫人微訝,「走得這樣急?」
  康媽媽就抿唇笑道,「咱們家娘娘又懷了龍種,薛老夫人聽了,心中不自在,廟裡也住不踏實吧?」
  盛夫人淡淡笑了笑,卻眉頭微蹙。薛老夫人可不是這等沉不住氣的,定是發生了事,才這樣急匆匆下山。
  正想說,世子爺盛修頤請安,向盛夫人道,「寅正三弟就下山去了,讓我跟娘說聲,他不來辭行,免得打擾娘。」
  盛夫人沒有怪罪,說了句差事要緊,又對盛修頤道,「薛府的人正在下山,你去辭辭吧。」
  「辭過了。」盛修頤平淡說道,「薛家說走得急,不敢打攪我們休息,只跟我們家管事說了聲辭別。」
  盛夫人就轉頭望著大門,讓康媽媽先出去,她和世子爺有話說。
  康媽媽領著大小姐盛樂蕓給世子爺行了禮,就先去了飯廳的廂房吃飯,屋裡只留下盛夫人和盛修頤。
  「你不問,薛府的人為何走得如此匆忙?」盛夫人問盛修頤道,目光裡帶了三分探究。
  盛修頤就想起昨晚那故意在他面前下山的元昌帝,和丟在銀杏樹下的岫巖玉玉佩,心中隱約明白。可他房裡的事,不想讓母親跟著操心;朝中之事,也不想母親憂愁,就道:「薛家的人原本就是定了今日下山的。聽聞山裡夜風大,他們家來的女眷多,好幾個染了風寒,才提早幾個時辰下山。」
  盛修頤不由想起昨晚遇到的元昌帝等人。
  倘若不是故意,元昌帝身邊的二品帶刀侍衛早就告訴了元昌帝,盛修頤在此處,元昌帝大可以避開盛氏。可是他依舊當著盛修頤的面,從小徑下山;還有薛東瑗的玉佩,倘若不是故意讓盛家知曉,他不會讓盛三爺看到他畫的圖,也不會讓盛三爺看到那塊珍稀的岫巖玉。
  急匆匆上山把玉佩還給薛東瑗,是想讓她出嫁時帶到盛家去吧?
  弄出如此多的巧合,不就是想告誡盛家和盛修頤,薛東瑗雖是盛家的續弦繼妻,卻是天子惦記的嗎?
  盛修頤不由心中冷笑。
  元昌帝的心思他明白。
  只是他不清楚,薛東瑗到底是無辜者還是幫凶?
  盛修頤心中百轉千回,臉上卻不露分毫。
  盛夫人哪裡他此刻的心思早已從薛家眾人下山的事上跳躍了這麼遠,依舊道,「回頭要囑咐咱們家的姑娘們,山上的夜風最是厲害,一個不慎就風寒了。」
  盛修頤聞言,淡淡笑了笑。
  盛夫人猶豫了一瞬,才道頤哥兒,娘問你一件事,你老實跟娘說。」面容不由端肅起來。
  盛修頤不解,笑問不敢隱瞞,娘問事?」
  「薛家有位客居的,叫做薛江晚,你可是認得她?」盛夫人直言不諱問道。一家人等著他們母子吃早飯,她沒有太多跟盛修頤兜圈子。
  盛修頤想都沒有想,搖頭道不認得平日裡,我不是在家,就是在衙門,哪裡去認得鎮顯侯府的?再說,他們家的,哪裡是輕易能認識的?」
  的確是,高門大戶的,是不容易結識的。那薛江晚又是客居,就更加不容易出來見外客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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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義女 (1)
  盛修頤行事一向穩妥,不是輕浮之人,怎會平白無故去結交未出閣的?盛夫人不過是心中不安,才有此一問,求個踏實罷了。見盛修頤回答肯定,她的心就放了下來。
  「陶姨娘和邵姨娘去年送你的生辰禮,就是那個玉葫蘆墜兒,你放在哪裡了?」盛夫人又問。
  盛雖然心中肯定不是盛修頤送出去的,也想弄清楚緣由。
  薛府那位晚兒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
  當著盛家人的面,把盛修頤的玉珮大搖大擺掛出來,她打的是什麼主意,盛夫人隱約明白一二。等弄清楚了玉葫蘆墜兒是怎麼到了薛江晚手裡,盛夫人應該親自去趟薛府,把事情的真相跟薛老夫人稟明,免得老夫人誤會她的頤哥兒。
  世子爺盛修頤想了想,道那個玉葫蘆啊……從安徽,就不見了,不是落在安慶府,就是落在路上。娘,您剛剛說薛府的客居?」
  他好似想起了。
  盛夫人不由心一沉,道,「薛老夫人只說是從南邊來的晚兒姑娘,大約是位遠房親戚,客居在鎮顯侯府,閨名江晚。你真的認識她?」
  「我從安慶府,快到濟南府遠郊的時候,在官道上遇上一個帶著僕人,他們的馬車斷了轅子,擱置在半道,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老僕攔了我的馬車,說他們在雪地裡凍了兩個時辰,沒人願意帶他們一程,又說和老媽子快凍昏的。我原不想理他,那老僕跪下說他們是去鎮顯侯府探親,回頭叫鎮顯侯謝謝我。
  「我想著,濟南府離京城遠,官道上來往的人大多數是山東人氏,不知鎮顯侯府的顯赫。又怕他們是盜匪;再說,是新年裡,又是大雪天,趕路的人都有急事。沒人願意帶他們,只怕是實情。我叫管事看了他們的路引和一封鎮顯侯府的名帖,知他所言屬實,就帶了他們到濟南府。到了濟南府,那和老媽子來我下榻的客棧道謝,在大堂見過一回。她帶著遮帽,沒瞧過她的樣子。
  「後來知道他們同我們也是往盛京的,就跟林管事說想和我們同行,一路上求個照應。我想著和薛家做親是逃不掉了,賣個人情給鎮顯侯也無妨,就帶了她一同上京。」盛修頤淡淡回憶著,說給盛昌侯夫人聽。
  盛夫人剛剛放下的心,又瞬間提起來,有些緊張問:「那你可有贈予她東西?」
  盛修頤聽到母親這話,眉頭微微蹙了蹙,道,「娘,她雖與我們同行,一路上都是林管事和來安在安排。我坐在車裡,直到回了京城,都不曾再與她碰面,更何況是贈送物件?男女有別,我無緣無故送她,倒是稀奇了。」
  盛夫人徹底放心。
  可盛修頤的配飾,就到了薛江晚手裡?這個,大約要問盛修頤的小廝來安了
  盛夫人把盛樂蕓的話,說給盛修頤聽,「只怕你那個玉葫蘆墜兒,現在她手裡,可如何?」
  盛修頤微微沉吟,眼眸裡有幾縷不虞,「一路上我的行李都是來安收著,他沒膽把我的東西送人。他也是一雙手、一雙眼,落在哪裡沒有瞧見,被人撿了去,倒是可能的……」
  就是說,玉葫蘆可能是小廝不慎丟了,被薛江晚撿了去。
  既然是薛府的遠房親戚,也算個人物,自然是有些眼力價的。那小玉葫蘆玉質上乘,繐子精緻,一看就是主子的,薛江晚應該看得出來。她自然能猜到是盛修頤的。
  撿到了,她不還就算了,還當著盛家人的面帶出來,這姑娘想幹嘛,盛夫人心中隱約有數了。
  她微微冷笑。
  「咱們家又要多位姨娘了……」盛夫人歎氣,「還是個這樣不省事的」
  語氣裡有了幾分厭惡。
  盛修頤微微蹙了蹙眉,道,「這叫什麼事。」
  語氣很冷峻。
  薛老一行人申時回到了盛京,世子爺薛子侑領著四爺、五爺在宣陽門迎接。
  回到薛府,老夫人神色不善,讓眾人都去歇息,只留下世子夫人和世子爺在跟前。
  第二日,世子身邊的榮媽媽把薔薇叫了去,東瑗的心沒緣由的緊了下。好好的叫薔薇去?
  薔薇時,沒有半分歡快神色,一臉的茫然不安。
  東瑗瞧著,心裡也是一突,問她:「大伯母叫你做什麼?」
  薔薇看了眼屋裡服侍的紫薇和紅蓮,沒有答話。
  東瑗會意,讓紫薇和紅蓮先出去。
  薔薇這才道,「世子夫人說,三小姐出嫁後,鄭姨娘膝下空虛,想認我做乾女兒。」說罷,她又迷惘望著東瑗,一副不解的樣子。
  成為薛府的小姐,薔薇就可以脫了奴籍,這樣的糖衣炮彈攻下來,薔薇沒有昏頭,她反而不高興,這一點讓東瑗對她越發滿意:這個小丫鬟見識不俗。
  鄭姨娘是世子爺房裡的二姨娘,生了薛府三薛東盈,為人怯懦膽小,在世子面前畢恭畢敬,世子一直很喜歡鄭姨娘,用她來打壓生了庶子、薛府二爺薛華浩的王姨娘。
  突然讓薔薇給鄭姨娘做乾女兒?
  東瑗也不太明白。
  倘若沒有旁的事發生,如今世子夫人和老夫人做的每件事,應該是保障東瑗嫁到盛家去之後的生活。
  薔薇見東瑗愣神,就喊她,「您是薔薇見過最聰明的人了。為何世子要我做鄭姨娘的乾女兒啊?您定是知曉的。,我不知是福是禍,就沒有答應,說想想,明兒給世子夫人答覆的。世子夫人也沒有生氣,只說讓我好好思量。」
  東瑗腦海裡亂七八糟的,被薔薇一問,一下子就更加亂了。她笑了笑,「我也不明白為何,你讓我想想,去幫我沏杯茶來吧。」
  薔薇無法,只得去了。
  東瑗的思緒就又回到世子夫人的動機上來。
  在湧蓮山上,老夫人因東瑗的事怪罪世子夫人,回到薛府卻只留世子夫人講話,是不是讓她將功補過,幫著東瑗謀算一番,如此避免嫁入盛家後的險境?
  皇上公開刻玉佩給東瑗,盛家三爺、盛貴妃娘娘自然知曉,那麼盛家和盛昌侯世子爺也是知曉的吧?
  皇上惦記薛東瑗,盛家為了長久的榮華興旺,用了永恆的聖寵,應該不敢違拗聖意。那麼盛家世子爺和盛夫人應該不會想東瑗生下一兒半女,以免將來薛東瑗被皇上接走後,對盛家有眷戀,無法安心服侍皇帝,得罪了聖駕,遷怒盛家。
  倘若盛家世子爺性子軟和謹慎些,他可能根本不會碰東瑗。
  沒有子嗣的,又是宗族長媳,會有很多把柄供婆婆和刁難,甚至還要受貴妾的氣。
  薛府需要做的,就是讓東瑗有一兒半女防身。哪怕她是郡主,都不能彌補她無子嗣的困境。
  東瑗不能生,她的通房可以生啊,照樣養在她的名下。
  薔薇若是跟著東瑗做了通房,她的兒女就是東瑗的兒女。薔薇本就是東瑗的貼身丫鬟,她是要陪嫁到盛家的。不用讓她做鄭姨娘的乾女兒,薔薇也可以做通房的。
  就非要弄個乾女兒出來?
  東瑗向來心思轉的快,這回卻轉來轉去,進入了死胡同,都解釋不通的。
  薔薇給她端了茶來,一口清冽的鐵觀音,仍驅散不了心中的疑惑。
  本想問問薔薇,通房到底有哪些規矩是她不了解的。可這話問出口,就等於告訴薔薇,她將來會是的通房。
  也許薔薇是願意的,東瑗卻不太願意。
  這個丫鬟很聰明,她想留著薔薇在身邊,嫁給盛家管事,然後做房裡的管事媽媽,她能省心不少。
  太精明的丫鬟做了通房,將來抬了妾,東瑗心中先是過不去。
  羅媽媽又出去了,她真的無人可問。
  想了想,東瑗讓薔薇幫她換了件湖水色褙子,「我去祖母那裡坐坐。」
  此刻剛剛吃了午飯,老應該正在歇息,東瑗是知道的;薔薇從老屋裡出來的,她亦妻寵,所以不解望著東瑗。
  東瑗沒有解釋,只是笑笑讓薔薇服侍她換衣裳。
  到了榮德閣,老夫人果然在歇午覺,寶巾在內室服侍,詹媽媽和寶綠、紫鳶、綠浮都在東次間。
  見東瑗來,幾個人忙不迭給東瑗行禮,請東瑗炕上坐。
  「老剛剛歇下……」詹媽媽笑著跟東瑗道。
  東瑗笑容恬靜,「媽媽,我有幾句話想問問您……」
  寶綠等人給東瑗上了茶,聽得東瑗說這話,都很自覺避了出去,薔薇亦跟了出去。
  「媽媽,我想問問您,通房有哪些規矩?」半晌,東瑗才低聲問。
  詹媽媽一愣,她仔細打量著東瑗,好好問了這樣一句?想著,詹媽媽的心思就轉到了剛剛陪著東瑗一起的薔薇身上。
  難道九小姐以為薔薇做鄭姨娘的乾女兒,是為了給她做通房?
  詹媽媽忍不住噗嗤一笑。
第六十二章 義女 (2)
  詹媽媽的這一笑,東瑗滿頭霧水,有些不解望著她。修長纖濃的羽睫撲扇著,迷惘的眸子有種懵懂的靡麗,水靈嫵媚,別樣妖嬈,令詹媽媽驚豔一愣。
  須臾回神,詹媽媽噙著笑,徑直問道,「九小姐,您問通房的事,是不是因為薔薇要給鄭姨娘做乾女兒?」
  東瑗頷首。見詹媽媽這樣直接,東瑗就老實並不想瞞著她。詹媽媽從小服侍薛老夫人,她對薛老夫人的一言一行揣摩至深。倘若老夫人不想讓東瑗知道讓鄭姨娘收薔薇做乾女兒的原因,詹媽媽大可以把話題繞開,隻言片語不提薔薇。
  既然提了,就是說事情可以告訴東瑗的。
  「我方才聽說大伯母喊了薔薇,要她做鄭姨娘的乾女兒。媽媽,這是個什麼緣故,鄭姨娘有三姐的,還要薔薇做女兒呢?」詹媽媽直接,東瑗也不想再拐彎抹角了。
  鄭姨娘膝下空虛這些鬼話,連薔薇都不信,何況東瑗?三姐出嫁六、七年了,鄭姨娘足下空虛也六、七年,如今才想起要個女兒?
  她跟老夫人說,她不想成為薛府的罪人,不想盛家恨她因而恨薛家,所以她想在盛家好好做媳婦兒。
  老夫人應該會幫她的。
  那麼,鄭姨娘認薔薇做乾女兒這件事,應該就是為了她的出閣準備的。
  可她還是不明白到底為何?
  閨閣之中的忌諱與規矩,她都是很清楚的;可出閣後,身為婦人的很多事情,她就不太懂了。
  羅媽媽又出去了,要等她出閣,才會跟著去盛家。目前,跟她親近些、不會害她的、肯同她說真心話的,大約只有老夫人身邊的詹媽媽。不能直接問老夫人的事,東瑗就會想起詹媽媽來。
  詹媽媽笑道,「九小姐,您聽過滕嫁麼?」
  東瑗心裡一頓。
  她聽過滕嫁,前年靖安王的獨女成宜郡主嫁到刑部尚書齊家,就從靖安王妃的娘家選了兩名庶女滕嫁。因為成宜郡主自小身體不好,靖安王怕女兒不能生養,而通房的孩子身份又太低,就滕嫁兩名表妹給成宜郡主。
  滕嫁之人,一般都是出閣女子的親戚,身份比婢女尊貴,嫁到夫家是貴妾,僅次於主母之下,妾室之上。
  滕妾的兒女,不需要夫族的允許,只要主母認可,就可以直接養在主母名下。這樣的孩子比通房孩子的身份要尊貴。
  滕嫁是古老的婚姻制度,在本朝已經不實行,只有公主、郡主出嫁才有資格滕嫁。沒有封號的女子,陪嫁的只能是通房。
  而東瑗,是御賜的柔嘉郡主,她可以選滕嫁之人。
  薛老怕盛家世子爺不肯讓東瑗誕下孩子,也擔心盛家世子爺不肯要東瑗的陪房,所以滕嫁一女給盛家世子爺做妾。讓滕妾生下孩子,給薛東瑗養著。有了子嗣的主母,就可以在盛家宗族立足。
  一來,滕妾身份尊貴,可以幫東瑗一起管束盛修頤房裡的其他妾室;第二,盛家世子爺顧忌東瑗,也可能不想要通房,可貴妾他不能拒絕。或早或晚,貴妾會生下孩子。
  盛家就無法否定東瑗在宗族的地位。
  果然薑是老的辣。她的祖母,果真是個殺伐果決的人
  可她覺得心中悶悶的疼。
  盛修頤從前有多少妾室,她不能避免;可是由她帶著貴妾,姊妹兩人服侍一夫,她心中空了一塊,很是難受。
  既然是在這個年代,她從未奢望過她將來的婚姻中會無妾。可這個妾要她親手挑選、親自帶,她心裡無法接受。
  這個妾,還是她最看好的薔薇,更加讓東瑗難以忍受了
  東瑗袖底的手指收緊,情緒掩藏在她的笑容之下,才道:「我知道滕嫁,前年成宜郡主就滕嫁了兩個表妹。媽媽,那薔薇……」
  詹媽媽微笑頷首,「薔薇是個很好的孩子,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覺得她漂亮、為人聰慧、做事妥帖,做滕妾最好。她舉家都在薛府,幾代的忠心耿耿,她是最合適的。您,可以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薔薇,免得你們兩人都不安心。」
  算是確認了薔薇認作世子爺的庶女,是為了滕嫁到盛家。
  東瑗笑容有了幾分勉強。
  她不想薔薇滕嫁到盛家去。
  說了會話,老夫人起身了,詹媽媽和東瑗都進內室服侍。
  見到東瑗,老夫人就笑了,「今日來得這樣早?」
  詹媽媽服侍老夫人梳頭,笑道,「不就是為薔薇的事。薔薇那丫頭也太謹慎,世子夫人沒有跟她明言,她就不安心了,非要跟九小姐說。九小姐問問是怎麼一回事,也替薔薇著急呢。瞧瞧這小姊妹情深的。」
  雕花鸞鏡中,老夫人看到東瑗的笑容很淡,笑了笑,沒有接詹媽媽的話。
  梳了頭,寶巾端了水來漱口洗臉。
  梳洗一番,東瑗親自攙扶老夫人去了東次間。
  老夫人叫詹媽媽等人都出去了,只留東瑗。
  「本就沒有想瞞著你,準備晚些時候告訴你。」老夫人拉著東瑗的手,呵呵笑道,「怎麼,你不想讓薔薇跟?」
  東瑗想帶著薔薇去盛家,但不是為妾。
  可這話,她不能跟老夫人說。
  老夫人疼愛東瑗,但老夫人是這個年代的。這個年代的女子,以夫為綱,不妒是婦德之一。替丈夫納妾、為夫家添子嗣,是為妻的職責之一。倘若她說她不想帶薔薇去,老夫人定會覺得她小氣、不識大體,要為她擔心了。
  這是此時空的主流觀念和東瑗後世思想上的衝突,不是空有感情就可以調和的。
  「祖母,我很喜歡薔薇,想讓她跟著去盛家。她做事勤勉,為人乖巧又聰明有見識。倘若她能一輩子替我管著房中事務,我要省心不少。」東瑗微微垂首,聲音悶悶的,「她要是滕嫁,我身邊真的沒有這樣能幹的人了。橘紅太敦厚、橘香孩子氣,都不如薔薇。」
  就是說,她不想薔薇做滕妾。
  年輕的時候,任何女子都不希望和之間橫著旁人。已有妾室是無可奈何。
  東瑗嫁到盛家,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薔薇作為滕妾,可以管制盛修頤房中其他妾室,替東瑗做惡人,而東瑗落得賢惠名聲;倘若薔薇是東瑗房裡的管事媽媽,薔薇再厲害,帳都要算在東瑗頭上,她就要背上悍婦罵名。
  老夫人微微歎氣,對東瑗道,「瑗姐兒,祖母明白你心裡的意思。可是你再想想,薔薇滕嫁,對你有好無壞,她不管將來如何發達,老子娘都在我們府上,一輩子是我們府上的奴才。單單這一點,她一輩子受你的牽制,不能翻身。倘若旁人滕嫁,祖母怕人心不足,得意時妄圖扳倒你,給你使絆子。」
  這也是家裡丫鬟抬庶女嫁的好處。
  倘若是旁人,祖母說到這個程度,東瑗也許會妥協讓步。
  可她就是捨不得薔薇。
  做了貴妾,薔薇就算再忠心耿耿,也要為了的孩子打算,也想爭的寵愛。而她爭的對手,就是東瑗。
  她不想和這個丫鬟做對手。這個丫鬟聰明,見識不凡,有這樣的對手,東瑗會很累。
  滕嫁一女,是為了保障她的將來,保障她的盛家宗室的地位,是老和世子商量好的,東瑗已經無法拒絕。
  拋開她前世對婚姻忠誠的信念,家族為她滕嫁一人,的確是為了她好。哪怕心中再別扭,她都要接受。可她要爭取,她不想要薔薇成為這個滕妾。
  「祖母,我您都是替我打算……」東瑗抬眸,眼角已有了水光,「我捨不得薔薇。她要是做了滕妾,對我真的會像現在一樣忠心嗎?您既然已經定了她,那……那就是她吧……」
  很委屈可憐的模樣。
  老夫人瞧著,就有些心疼,目光不軟猶豫了幾分。
  東瑗那句「對我還會像現在一樣忠心嗎?」,讓老夫人心中一頓。老夫人又想去薔薇的聰慧來。這樣的女子,沒有歪念還好,一旦有了歪念,對東瑗而言,就是個禍害
  回程的時候,薔薇迫不及待問東瑗,「您問清楚了嗎?世子夫人讓我做鄭姨娘的乾女兒,是為了?」
  東瑗淡淡笑了笑,「我剛剛開口要問,詹媽媽就打岔,大約是不能告訴我。你且耐心等等……」
  等兩三日,倘若老夫人心軟了,大約就會換別人,東瑗就能找個藉口,搪塞了薔薇。她不想把實情告訴薔薇,免得在她心中落下痕跡。若老夫人最終選定的還是薔薇,她遲早要說;若換了人,讓她現在就知道,不過是在她心中空留些漣漪。
  對她們都無好處。
  回到拾翠館,東瑗就有些悶。
  現在的她,真像個患者。那些令她煩躁的事,就像苦口良藥,令她作嘔,她不情願接受,可她需要捏著鼻子吞下去,才能換來以後健康的體魄。已經病了,就要忍受她憎惡的藥,才能祛病
  薛家會滕嫁一人,是東瑗無法更改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爭取,這個人不是薔薇。[/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8

[size=3]第六十三章 陪嫁 (1)
  薔薇想不通給大房的鄭姨娘做乾女兒是福是禍,第二天榮媽媽叫了她去,世子夫人又問她是否願意,她就委婉拖後了兩天再答覆。
  自此後,東瑗情緒不太好。
  薔薇敏感地覺得,世子夫人要給她的身分,並不是好事。她沒有九小姐對府裡的事情通透,很多事她不知道,小姐卻知道。看著小姐低落的情緒,薔薇明白東瑗對這件事不是十分樂意。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薔薇心中已有了決定:她不能答應世子夫人。
  再過一個月,她就要陪嫁到盛家,比起世子夫人,九小姐才是她永久的主子,她不能為了世子夫人得罪了九小姐。
  九小姐不跟她說,也許是這件事很隱晦、不能啟齒。
  薔薇默默想著,過了幾日世子夫人再叫了她去,她就噗通給世子夫人跪下磕頭,薔薇只是府裡的奴才,命淺福薄,承受不起這樣的恩惠。薔薇只想盡心盡力服侍九小姐,不能給鄭姨娘做女兒,求夫人收回成命」
  世子夫人微愣,須臾才呵呵笑起來:「快起來,快起來」
  榮媽媽和花忍就攙扶起薔薇。
  薔薇以為世子夫人還要勸她,她都想好了說辭:她還有兩個妹妹,算命的說她的四妹、五妹都比她有福,而且她四妹妹長得可愛機靈,讓世子夫人選她的給鄭姨娘做女兒。
  沒想到,世子夫人笑瞇瞇道,「既你不情願,也就算了。原本鄭姨娘看著你好,有幾分三小姐的模樣,想留你在身邊服侍的,又怕你從九小姐屋裡到她屋裡委屈,就想認你做乾女兒。你心裡只認九小姐,這是你和九小姐的緣分,以後要更加盡心盡力服侍九小姐。」
  喜得薔薇連連給世子夫人磕了三個響頭,心中卻想:鄭姨娘覺得她像三小姐,不過是藉口。她是老夫人賞給九小姐的,連世子夫人都無權做她的主,鄭姨娘哪裡敢看上她,還要了她去?
  回到拾翠館,薔薇就把她拒絕世子夫人的話,告訴了東瑗。
  東瑗一聽這話,就知道老夫人換了人選,把薔薇留在她身邊做管事丫鬟。東瑗忍不住彎起眼角笑,「薔薇,你這個傻丫頭,做了鄭姨娘的女兒,就是薛府的小姐了,你倒是誠心推了,多不識好歹?」
  言語裡很高興,並無刻薄之意。
  薔薇聽得出來,就嘻嘻笑,「我福薄,沒有做小姐的命。再說,我是個笨的,在老夫人屋裡,只認得老夫人;在小姐屋裡,只認得小姐,旁的再好,薔薇也不眼饞。」
  說得東瑗心中暖流陣陣。
  還有二十多天便要出閣,東瑗很想,薛府到底會選誰做她陪嫁的滕妾。
  不是薔薇,總有別人。
  歡愉又被這種無奈的情緒替代,東瑗有些悶。
  薔薇推辭了世子夫人的第二日,東瑗就聽說老夫人認了屋裡的寶巾做孫女,同家裡的庶出小姐一樣。
  寶巾是老夫人最喜歡的婢女,她是個孤女,小時候爹娘都在薛府當差,後她爹身子骨不好,她三歲她爹就亡故了。她娘是個膽小怕事的,在府裡做事謹慎,獨自撫養著寶巾。寶巾七歲的那年冬季,她娘親也病逝了。
  後來她就一直在老夫人屋裡,從粗使丫鬟做到一等丫鬟。
  東瑗知道老夫人最喜歡寶巾。
  比起老夫人屋裡的其他一等丫鬟,寶巾沉穩、寡言,做事盡心,嘴巴很緊,瞧著有些木訥,誰討好她她都不受,眼裡真正只有老夫人。她行事雖然不變通,得罪了些人,可老夫人抬舉她,倒也無人敢欺壓她。
  寶巾,大約就是東瑗滕嫁之人了。
  聽到這個消息,東瑗眼眸微黯。雖知道老夫人是為了她好,雖知道寶巾嫁過去是為了她誕下盛家子嗣,為她在盛家固寵。可是她的心,就是難受。
  哪怕不是她做主的,妾室卻是她帶的,她自己把自己推入了一妻多妾的境地。
  在老夫人面前說了幾句話,就輕鬆把薔薇換下來,她應該很知足。可是心不由自主的揪起來。
  薔薇看得出東瑗聽到寶巾做了老夫人孫女時的不開心。她不明白東瑗為何不開心,但是她隱約猜到,寶巾做孫女,和她做乾女兒,都是為了同一件事,一件讓九小姐不開心的事。
  到底是什麼事?
  薔薇隱隱不安起來。
  三四月間,春光明豔,薛府幽香襲人,各色鮮花怒放爭豔,為春日添了喧闐。四月初一這日,盛昌侯夫人帶著二兒媳婦葛氏來給薛老請安。
  東瑗是待嫁之身,原本就不應該見客。來客又是她未來婆家的人,更應該避嫌,家裡的姑娘們都去坐了,只有東瑗依舊在拾翠館做針線。
  盛夫人在薛府吃了午飯,而後陪老夫人說話,直到申正一刻才回去。
  東瑗讓薔薇去打聽盛夫人來做什麼。
  「給侯爺送生辰禮。」薔薇跟東瑗道,「盛家和咱們家原先不往來,盛家不知三月十九是侯爺壽誕,直到那日在湧蓮寺遇到才曉得。盛夫人回來就準備了禮物,今日才準備齊全,親自送了來。」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
  東瑗沒有多想。
  薔薇接著又道世子夫人把盛家二奶奶請去後花園逛了逛,單獨留盛夫人和晚兒小姐在老夫人跟前,說了一個多時辰,晚兒小姐出來時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老夫人和盛夫人臉色如常,倒看不出……」
  東瑗聽了這話,手裡的針才微微一頓。
  盛夫人的來訪,難道還牽扯薛江晚?
  對這個遠房親戚,東瑗沒有好感。正月裡東瑗被賜婚,嫁給盛修頤為繼室,十一妹被封淑妃,她居然挑撥東瑗和十一妹的感情,想讓東瑗去爭取進宮這個機會。
  薛江晚大約覺得:東瑗長得如此濃豔,定會想進宮去搏一番前程;她估計也打聽了東瑗在老夫人跟前行走,才擺脫楊氏的迫害。那麼,薛江晚一定以為東瑗巴結老夫人,是為了那個進宮的機會
  所以她才敢初來乍到就挑撥離間。倘若成功了,東瑗會視她為知己,以後處處照拂她。有一個淑妃娘娘的照拂,她的前程會錦繡輝煌。單單這一點,值得她孤注一擲。
  有膽有謀的女子,可心地太壞,妄圖踩著別人謀取利益,令人憎惡與不齒。
  若東瑗不是有了後世對皇宮的認知,大約會很心動吧?再被薛江晚一挑撥,可能真的會去爭取。
  那薛東姝和東瑗姊妹之間,就是一場血戰。戰敗的那個人,註定悲慘。萬一不幸,兩敗俱傷,薛家也許一下子便損失了兩位孫女。
  從那時起,東瑗心裡就不喜薛江晚,雖然她孤身一人在薛家,很可憐。
  那次的事情,被老夫人敲打一頓後,薛江晚安分不少,再也沒有弄出花樣來,在薛府平靜過了這些日子。
  東瑗看來,薛江晚並不是灰心喪氣,而是在韜光養晦等待時機。像她這樣的人,沒有達到目的,是不會罷休的。因為她一旦罷休,她的未來就看不到希冀。
  她的目的,就是謀個好姻緣。
  這是她客居薛府唯一的目的吧?
  難道她搭上了盛家的關係?
  這件事在東瑗心中留下淺淺印痕,隨著薛老夫人對薛江晚態度的平常,東瑗也漸漸不放在心上。
  四月十五,離她出閣還有五日。這日吃過晚飯,老夫人專門留了她。
  薛老侯爺也坐在炕几上,笑瞇瞇望著東瑗。
  詹媽媽就拿了個精緻的禮單給老夫人,老夫人看了看,又遞給東瑗,笑道,「瑗姐兒,這是祖母給你備的妝奩,過幾日就要抬到盛家去,你先看看,還想要些什麼,祖母再給你添置。」
  東瑗臉微紅,有些尷尬。
  迎著老夫人慈愛目光,東瑗把單子瞧。
  看了半晌,她抬眸望著老,滿眸驚訝,斜長眸子裡就有了水光,「祖母,這也太多了,家裡還有好幾個未出閣……」
  不說首飾絲帛、箱籠傢俱,只說黃金白銀、田產鋪子、房舍陪房,就太奢侈了。
  老夫人給了她良田六千畝、白銀五千兩、五間在京城最繁華的東大街鋪子、八房陪房人家,十六個陪嫁丫鬟,衣裳首飾分類繁華,難計其數。
  「瑗姐兒,有些不是公中的,是你祖母的陪嫁。」老侯爺笑道,「你祖母的陪嫁,不管是給你還是留給家裡旁人,都是隨你祖母的意思。你是郡主,八十八抬嫁妝,不算鋪張。」
  東瑗知道這是祖父祖母和大伯大伯母等人商量好的,她再推辭,顯得很虛偽。
  況且嫁到婆家,陪嫁越多,底氣也足,祖母的良苦用心,她豈能不知?
  東瑗起身給老夫人磕頭。
  老夫人忙拉起她,笑呵呵把她摟在懷裡,「祖母又不能帶到棺材裡去。不給你,也是給留給他們糟蹋了。」
  然後斂了笑意,對東瑗道,「瑗姐兒,還有一事,你陪嫁的滕妾,祖母定了晚兒,她會隨你陪嫁的妝奩一起,四月十九日去盛家。」
第六十四章 陪嫁 (2)
  東瑗微愣,不是寶巾嗎?陪嫁的滕妾換成了薛江晚?
  她想起了前段日子盛來訪。
  「盛家要替世子爺求娶她?」東瑗目光柔和,沒有怨懟和震驚。她平靜接受了這個事實。
  既然來到這個世界,她就不能以一己之力和整個世界主流觀念對抗。這個世界裡,望族長男無妾,是會被人恥笑的。東瑗很務實,她是鎮顯侯府的嫡出,將來會嫁入門當戶對的簪纓望族,她從來不奢望未來的婚姻裡無妾。
  這個妾,是個自以為很聰明的薛江晚,比起薔薇,她更加能忍受。至少這個女人不是東瑗的對手。
  這就是古時婚姻的不平等。
  這個時期的婚姻,男尊女卑,女子附屬男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向來沒有自主權。她有郡主封號,有位高權重的娘家,夫家不敢虐待她,不敢任意打罵她,比起那些寒門祚戶的女子、比起那些任人辱、責打甚至買賣的妻子,她幸福很多。
  又怎能去奢望跟後世一樣平等的夫妻生活?
  人,不貪心,量力而行,才能活得自在些。
  可東瑗的平靜,讓老夫人以為是種委曲求全。
  老侯爺和老夫人都面色微動,心疼起來。
  「瑗姐兒,你可知祖母為何把薛江晚做你陪嫁的滕妾?」老夫人神色肅穆,不等東瑗回答,她繼續道,「其實祖母原先是看好寶巾的,卻臨時換了薛江晚,因為盛夫人不喜她。」
  老口中的晚兒已經變成了薛江晚。
  盛不喜她?
  東瑗不太明白。
  老就把薛江晚撿了盛昌侯世子爺的玉葫蘆墜兒的事,告訴了東瑗,又微微冷笑,「她正月到咱們家時,說她不知送她的是何人,那人不肯告訴名諱,只知道京城人士。可是在湧蓮寺,她聽說盛夫人來了,就故意撒了湯在身上,回房更衣。出來時,腰際就多了個墜兒,就是盛昌侯世子爺之物。她正月裡就知道了送她之人是盛昌侯世子,她是故意拿了人家的東西,給留了後手。正月裡她挑撥你和姝姐兒,為了什麼?哼,她想進宮!」
  東瑗錯愕。
  老夫人又是冷哼,「她先是挑撥姝姐兒,怎奈姝姐兒聰慧,不理她,她又想起了你。可喜你們姊妹都是通透的孩子,沒有被她下絆兒。事情敗露,她知進宮無望,又知你要嫁到盛昌侯府。大約是猜到了你下嫁盛昌侯府的用意,她就重新打起盛昌侯世子爺的主意。」
  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倘若薛江晚知道了送她之人身份顯赫,又想到身份低微,可能嫁到普通寒戶人家。
  而她想過富足生活,又自恃聰明、貌美,那麼她偷了盛修頤的貼身以備後手,東瑗一點也不驚訝。
  從薛江晚這段日子的表現來看,她是做得出來的。
  她原本就是仗著叔父跟鎮顯侯薛家微薄的血脈關係上京來,她和她的親人對薛府沒有恩惠,薛府憑替她謀劃?
  尋個靠譜的人家嫁了她,便是薛老夫人仁慈了。
  所以得知半路上攔的恩公是望族世子爺,未來的侯位世襲者,給他做妾也比給普通人做妻榮耀。
  薛江晚的心很大。她來到薛家,薛家有女兒要送進宮,五小姐薛東蓉不願意去,只要讓九小姐和十一小姐兩敗俱傷,她就能坐享其成。
  東瑗現在才知道,把薛江晚想的太簡單了,她並不是要東瑗進宮,然後給她恩惠。她是想東瑗和十一姑娘薛東姝鬥得兩敗俱傷,她坐收漁翁之利。
  她真當薛家的人都是傻瓜啊!
  現在,進宮是無望了,又得罪了薛老夫人和薛家兩位小姐,還有一位將是正三品淑妃,她的前程已經毀了。
  於是她又想起了當初留的後備者——盛昌侯世子爺?
  當著眾人的面,把盛昌侯的私物掛出來,倘若盛家不言不語,她就可以跟老夫人說,當初她在路上,跟盛昌侯世子爺有私情?老夫人原本對這門親事就不滿意,以後只怕恨上盛家了。
  而薛東瑗對盛昌侯世子亦有怨懟。
  薛江晚再以死相逼,不願意嫁給旁人。有了信物在手,又有怨恨在心,老夫人肯定要盛昌侯世子爺娶她。她是薛府的姑娘,娶就是貴妾,又嬌小美麗,再挑撥原本就對盛昌侯世子有怨懟的正妻薛東瑗,讓盛昌侯世子爺和東瑗夫妻失和,薛江晚遲早會取而代之。
  對薛江晚是很有利的。
  倘若盛家言明了要娶她,她就是盛家求娶的妾室,身份更上一層,在妾室裡獨大。
  依著她自以為是的聰明,也許她將來會壓過東瑗,成為繼室的吧?
  不管怎麼算,她都是獲利的。
  可是祖母說,盛昌侯夫人不喜薛江晚,這是薛江晚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的吧?
  也許盛家和薛府的態度,超出了薛江晚的預計吧?
  東瑗不免好笑。
  「……她如此小人之心,又不安分,以為她是客居的,我就會勢利虧待她,非要弄出這麼多事來。」老夫人笑容裡帶著陰霾,「她想做貴妾,我成全她,讓她做你陪嫁的滕妾。她是貴妾,可是她一輩子受制於你,附屬於你,瑗姐兒,你要打殺她,甚至攆了出去,都隨你的心。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是你的孩子。雖然她比盛家世子爺的妾室地位高些,可是在主母面前,她還不如妾室。男人護妾室,卻護不到滕妾這裡。」
  就是說,雖然她是盛修頤的妾室,雖然滕妾的地位比貴妾還要高些,可是她永遠捏在薛東瑗手裡。
  前提是,薛東瑗能捏得住她。
  老夫人好像對薛東瑗的手段很有把握,所以不擔心薛江晚將來對薛東瑗不利。
  「盛夫人的言辭間對薛江晚的不喜,祖母聽得出來。瑗姐兒,將來她越是能折騰,你就越是安全。盛夫人不喜她,自然會刻意抬舉你來壓制她。」薛老夫人又笑,卻沒有了剛剛的怒意,帶著些許得色,「瑗姐兒,祖母也不想讓這麼個東西噁心著你,可盛家收她做妾也是無奈之舉,她手裡拿著盛家世子爺的貼身之物啊,祖母也想不知不覺讓她消失,可思前想後,讓她去盛家蹦躂,反而對你最好,只要你能把捏她。瑗姐兒,你怕她嗎?」
  東瑗看著祖母眼眸裡的鋒銳與堅毅,笑了起來:「她還不如我的母親。祖母,身邊是否有一兩個折騰的人,是原本就註定的。倘若沒有薛江晚,也會有旁人。我了解她的人為,也見識過她的手段,反而很安心。」
  她是說,薛江晚還不如五楊氏。東瑗連楊氏都不怕,又怎會怕薛江晚?
  薛老夫人就笑呵呵把她摟在懷裡,笑道,「好,瑗姐兒,你能這樣想,祖母才安心。」
  然後笑容微斂,道,「到了盛家,要以夫為尊。再厲害,沒有男人的幫襯,不過是蚍蜉撼樹。你嫁,先不要管那些妾室如何鬧騰,讓男人離不得你,你婆婆信任你,才是根本。」
  這個話題有些尷尬,東瑗咳了咳。
  老侯爺也哈哈笑。
  老夫人就不滿意:「瑗姐兒,你莫不上心」
  「祖母,我知曉了。」東瑗強忍著尷尬與羞赧,「家族中,我的丈夫和婆婆才是根基,而妾室是錦上添花的。只要能得到丈夫的喜歡、婆婆的信任,我才能站穩腳跟,到時任何人都不能威脅我。我都懂……」
  她似乎第一次跟旁人說她的婚姻觀。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嫁人,第一次要對面夫妻關係、婆媳關係。想起來容易,說出口令她難為情。
  可是不說,老夫人以為她不懂,要替她擔心。
  祖母都六十多,卻時常為她操心,於心何忍?
  聽到東瑗一番話,不僅僅是老夫人,連老侯爺都眼眸微亮,驚喜望著她。老夫人笑道,「就是這個意思,我的瑗姐兒最聰明!」
  一直跟老夫人和老侯爺說話到亥初,東瑗才回房。
  四月十七日,離東瑗出閣還有三天。按照盛家的習俗,新娘出閣前三日,相好的姊妹要聚會道別,述說平日姊妹之情。薛家人口眾人,平日也有些相好人家。
  可東瑗一向疲於應付府中的人和事,沒有經歷結交外面的姊妹。
  於是薛東蓉和薛東姝姊妹倆、五房的十二姑娘薛東琳、十三姑娘薛冬妍、十四姑娘薛東嫻這三天日日來給東瑗做伴。
  直到四月十九,東瑗的嫁妝抬去了盛昌侯府,薛江晚穿著淡水紅色嫁衣,跟在送嫁妝的人裡,去了盛家。
  明日就是東瑗出閣之日,今晚的鎮顯侯府,燈火徹夜不滅。
  薛東蓉跟東瑗道,「九妹,今晚我陪你睡,咱們姊妹說說話兒……」
  十一姑娘薛東姝也道,「我也陪九姐睡。」
  應該是母親陪女兒睡的,教女兒些閨房事宜。可楊氏下午起就說不舒服,大約是為了避開陪東瑗睡的尷尬。
  東瑗也一直擔心這晚怎麼熬過去,楊氏跟她親暱會尷尬,她同樣也會。聽說楊氏不舒服,東瑗鬆了口氣。
  既然楊氏不來,薛東蓉等伴嫁姊妹就可以留下來。
  「好啊!」東瑗愉快答道,她真怕楊氏一會兒身子好了,又被人勸說來陪,她就不知道如何應付了。五姐和十一妹留下來陪她,最好不過。[/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9

[size=3]第六十五章 大婚 (1)
  四月中旬的夜晚,風暖蕊香。荼蘼正是盛綻時刻,恣意留戀著暮春的光陰。晚春月夜,落花如雪,煙月朦朧中,初開的牡丹慵懶嬌羞,嫩葉縈繞花瓣,宛如霓裳蹁躚。
  拾翠館的內室裡,丫鬟們奉茶後,就悄然退出去,屋子裡只有東瑗姊妹三人。
  清茶入口,餘香綿延。
  「這個是去年的茶?」五姑娘薛東蓉放了茶盞,輕聲問東瑗。
  自從薛東蓉為了嫁蕭五公子大鬧一場後,除了晨昏定省,很少去老夫人的榮德閣閒坐,東瑗跟她說話的機會亦少。這段日子以來,二夫人為薛東蓉的婚事悶悶不虞,薛東蓉也顯消瘦。
  見她問,東瑗笑:「我喝不慣新茶,總要等過了一季才能飲下。」
  薛東蓉也笑:「我同你一樣的脾胃,春日喝冬茶,冬日飲秋茶。咱們家的人都這樣,新鮮的茶葉,都讓十一妹先享用了。」
  老夫人也不喜新茶,總要放上一季才喝。
  每次南邊莊子上送了當季的新茶來,從前是四小姐薛東婷喜歡,而後就是十一小姐薛東姝喜歡。旁人或是真心喜歡陳茶,或是隨老夫人的喜好,都不愛新茶。每次的新茶,老夫人總是叫人送些給十一小姐,就放入庫裡。
  薛東姝聽到薛東蓉的話,抿唇笑:「我口味輕些。」
  這算一個話題,姊妹三人終於打破沉默,開始聊各地的好茶,如何泡茶更加入味,什麼茶具精緻,家裡誰泡茶手藝出眾,什麼樣的水沏茶最好等等,氣氛漸漸輕鬆起來。
  「上個月送來的大紅袍,十一妹很喜歡,祖母就給了她兩包,其餘皆入庫。」薛東蓉看了眼薛東姝,笑容恬靜柔和,「江晚妹妹到我們那裡坐,十一妹泡了來吃,她吃著對胃,就問十一妹要。十一妹給了她一包,她就笑著說十一妹小氣,非還要了半包。她只當這樣同十一妹親熱,卻不知道十一妹只有兩包。為了她一包半,只剩下半包,十一妹就幾日吃完了,長吁短歎的。」
  好好的,薛東蓉怎麼說起薛江晚?
  東瑗心中疑惑。
  就聽到薛東姝噗嗤一聲笑:「五姐又笑話我!」見三人的茶盞將空,薛東姝起身,笑盈盈道,「我來替兩位姐姐換茶,你們嘗嘗我的手藝。」說罷,起身徑直出去了。
  她是要避開,好讓薛東蓉和東瑗說話。
  那麼,薛東蓉有話跟自己說?東瑗心中一動,她隱約猜到,五姐想說薛江晚。
  果然,片刻的沉默後,薛東蓉望著東瑗,聲音前所有未的肅然:「九妹,姐姐有些荒誕話想告訴你。你若是覺得無趣,就聽在耳裡;若是覺得還好,定要記在心上。」
  說的如此嚴重。
  東瑗忙斂了笑,神情莊重頷首:「五姐,我會記在心上的,姐姐請講。」
  「你要提防薛江晚。」薛東蓉見東瑗態度莊重,並無不以為意,心中欣慰,她道,「九妹,識人若品茶,三沏顯茶味,日久見人心。不管薛江晚如何對你殷勤,你都要切記:你在她的頭上壓著她,她就不會真心對你……」
  說罷,她的表情湧現難以遏制的恨怒:「……你若是有了身孕,不要吃薛江晚送的任何東西,也不要因為丈夫偏袒她就同丈夫生分、嘔氣。九妹,你要冷靜,你不能以犧牲子嗣來報復他人,否則你會悔恨一生。你的丈夫、你的恩寵也會消磨,對付那等小人,你不能客氣心軟……」
  說到最後,她眼眸有淚。
  東瑗聽著她這些語無倫次、雜亂無章的話,眉頭微蹙:薛東蓉的表情和語氣,東瑗看得出她對往事的悔恨與對薛江晚的憎惡。
  這樣強烈的感情,只有經歷過才懂。
  那麼薛東蓉,真的是跟東瑗一樣,活過兩世的人?
  東瑗心中震撼。
  她不敢問薛東蓉為何說這些,但是她知道,薛東蓉說的這些話,肯定是她經歷過的。只有經歷過,才能有這般真情流露;只有經歷過,才能說得這樣仔細;只有經歷過,才能恨得如此篤定;只有經歷過,才會害怕旁人覺得她的話荒誕無稽。
  經歷過,卻不能對人明言。只能藉無稽之談,述說心中對未來的預計。
  因為東瑗自己,就是一個未來的靈魂,她對薛東蓉的事有了八分相信。她不能問薛東蓉是否重生,她害怕薛東蓉反問她。
  她和薛東蓉一樣,從來不問對方的反常,只因她們深有體會:她們的秘密,不想外人知道,所以以自己推他人,旁人的秘密亦不想外人知道。
  東瑗垂眸斂了震驚情緒,給激動的薛東蓉遞了帕子,裝作茫然喚她:「五姐?」
  薛東蓉回神,知自己失態了,接過帕子掩面,半晌不語。
  直到簾外響起薛東姝同薔薇說笑聲,薛東蓉才快速拭了淚,低聲問東瑗:「五姐的話,你切莫當成胡言亂語。九妹,人的命是上蒼註定的,可姐姐不想你走的那麼辛苦……」
  跟她曾經一樣辛苦?
  她的前生,發生了什麼?
  東瑗沒有問。薔薇撩起氈簾之際,東瑗衝薛東蓉頷首:「我都記在心上,五姐放心」
  薛東蓉淡淡笑了笑,也別無他話。
  這一夜,東瑗和薛東蓉都無睡意。姊妹三人,薛東姝和東瑗睡在浮雕牡丹花開拔步床上,薛東蓉歇在內室的炕上。東瑗躺著沒有動,卻聽到薛東蓉偶爾的翻身。
  東瑗不知薛東蓉在想什麼,她卻想起了她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她擅長交際,朋友很多,卻無知己一人,她的心總是藏得很深,不肯對任何人坦白;父母富足,卻各種隱晦,同床異夢,對東瑗的關懷都很膚淺,經濟上卻給予豪爽;唯一真心疼愛她的祖母,早年去世。
  她的工作很普通,她表現更加普通。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她已經有了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富裕,不知工作目標是什麼。長年累月,她一個人住在高高的大廈裡,透過冰涼的落地玻璃鳥瞰整座城市。
  跟此刻的薛府九小姐薛東瑗,是多麼相似
  她初來這個世界,人人稱贊她能耐得住寂寞。寂寞、孤獨,在繁華的都市女子身上習以為常,東瑗早已熟悉。
  她曾經也想找個人嫁了,最後直到她死都沒有成功。男人很多,她喜歡的卻太少,而她喜歡的、又值得託付終身的,就更加沒有了。
  如今想來,當初太挑剔了。
  那時的自己,從未想過要嫁一個自己不滿意的男人。現在,她要嫁一個未曾蒙面的男子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笨拙,懦弱還是陰毒?
  自從賜婚,她就時常叫薔薇打聽盛修頤的事。有三個兒女、三房姨娘、無才幹、不荒唐,依橋風流的年紀,他卻似一潭孤寂的潭水,不見任何波紋。
  這樣的人,要麼就是怯弱膽小、昏庸無用,要麼就是胸有大志、隱忍蟄伏,而她未來的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長得如何、他性格如何,都打聽不出。整個盛京,提起盛修頤,只說他命不好,註定剋妻;只說他無能,仗著盛貴妃的勢才做了刑部五品郎中;只說他怪異,一點風流韻事都無。
  這樣的男子,定是老氣橫秋。
  也好東瑗安慰自己,他越是老氣橫秋,越是中規中矩,重禮法,就不會做出任何有違綱常之事。
  寵妾滅妻這等事,盛修頤大概做不出來。有法可循,她的日子應該不會太差。
  東瑗想著,不知不覺已是寅初。迷迷糊糊睡了半個時辰,薔薇喊她們起床。
  卯初一刻,東瑗由薔薇和紫薇攙扶著,去給五老爺薛子明和五夫人楊氏請安。
  薛子明已經起身,和楊氏穿了嶄新的衣裳,坐在炕上等著東瑗。
  楊氏的丫鬟碧桃給東瑗遞了蒲團,她跪下去,給薛子明和楊氏磕頭。按照習俗,成親早上先給長輩請安,再去宗祠跪拜,才要按新娘妝妝扮,在家廟旁邊的廂房裡,等待新郎家的迎接。
  這時磕頭,薛子明和楊氏應該給她一個紅包,說些吉祥的話。
  先給薛子明磕頭,楊媽媽攙扶起東瑗,塞給她一個紅包。東瑗接了,規矩立在一旁,等待父親的祝福。
  「從今日起,你便是盛家婦。在夫家要敬重公婆、丈夫,不得有違婦道。」薛子明聲音有些冷靜,婦道二字咬得極重。
  東瑗心中微寒,恭聲道:「多謝父親教會,女兒謹記於心。」眼睛卻有些澀,這就是她的生父啊
  什麼樣的恨,讓他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碧桃又遞了蒲團,東瑗給楊氏磕頭。楊氏給了紅包,說了些什麼萬事和順、夫妻和睦的吉祥話。
  東瑗謝過父母,要去榮德閣給老夫人和老侯爺磕頭,就由薔薇和紫薇攙扶著,出了楊氏的錦祿閣。
  回眸間,她望著青磚紅瓦的院牆,清湛眸子有些許霧氣。
  薔薇忙問小姐怎麼了。
  「若我母親還在,這裡會不會熱鬧些?」東瑗語氣有些悶。
  薔薇正要說話,東瑗已經淡笑起來,表情輕鬆道:「走吧,祖父、祖母還等著呢。」
第六十六章 大婚 (2)
  東瑗去了榮德閣,給老夫人和老侯爺磕頭請安後,老侯爺和老夫人分別說了吉祥話,給了壓箱紅包,東瑗由薔薇和紫薇攙扶著,依舊回了拾翠館,準備新娘大妝。
  薛家選了福祿最厚的世子夫人榮氏替東瑗妝扮,三夫人、四夫人在一旁幫襯。二夫人寡居,不能到新娘子的房裡,五夫人是嫡母,亦要避嫌。
  鳳冠霞帔早已備好,世子夫人幫她綰了青絲,化了濃豔的新娘妝,兩頰豔紅,雙唇點胭脂,菱花鏡中的女子濃麗嫵媚,絲毫不顯妝容的突兀。
  新娘妝要喜氣濃郁,很多眉眼清淡的女子撐不起,雖然瞧著喜氣洋洋,卻沒有太多美感,只是為了一種儀式。
  而濃麗妝容落在東瑗臉上,卻有相得益彰的華貴與嬌媚,她肌膚越發白皙,雙眸越發璀璨,連世子夫人等人都愣住。
  沒有鳳冠霞帔的映襯,她照樣驚豔萬物。
  天成的美貌,不怪皇上魂牽夢縈。
  三夫人性子直爽,連連驚呼:「瑗姐兒如此裝扮,真是好看,把天下美人都比了下去」
  很誇張的口氣,卻惹得四夫人的連聲附和。
  世子夫人榮氏笑起來,幫東瑗戴了鳳冠,穿了豔紅色新娘禮服,大顆朱紅色流蘇的雲霞披肩,然後攙扶起東瑗,對著拾翠館正西北方向跪拜三次,辭了閨閣,由陪嫁的薔薇、紫薇、紅蓮、綠籬陪著,去宗祠旁邊的廂房,等待盛家的花轎。
  東瑗頭上戴的鳳冠,以黑絲線的骨架上施金地點翠為底,面飾金鳳。鳳頭飾兩顆大東珠,鳳尾飾中號東珠;金鳳翅膀各飾珍珠、紅藍寶石、貓睛石。金鳳嘴裡各銜一排垂珠瓔珞,垂珠低飾紅藍寶石綴角。
  整個鳳冠流光溢彩,襯托她面如明珠般灼目,似盛開的牡丹,芬香馥郁,顏色濃豔,嬌麗、婀娜,靜靜釋放傲視萬紫千紅的絕麗。
  薔薇服侍東瑗穿了「多福」,就是繡了各種福字的套鞋。出了閨房門,到進了洞房之前,新娘子腳不能沾灰。從前是鋪滿地的福字氈毯,而後覺得太過於奢侈,到了本朝,漸漸發展到了做一雙「多福」套鞋,代替氈毯。
  尚未出閣,就不需要紅蓋頭,家裡的賓客紛紛在拾翠館門口等待。
  見丫鬟婆子簇擁著,世子夫人和三夫人攙扶著東瑗,眾人紛紛上前,說些吉祥話,也有連連吸氣,誇贊新娘子似天仙般美麗的。
  東瑗不開口,只是羞赧含笑。世子夫人和三夫人替她應答。親戚朋友跟著,去了薛府正西北角的宗祠,離老夫人的榮德閣很近。
  自古就是以西北為尊,皇帝御座坐北朝南,背靠西北,象徵權力至高無上。薛府的西北角,只有老夫人的榮德閣。繞過榮德閣,是一處池塘,水中有一方小亭。兩條長長的抄手遊廊,繞過假山,才是宗祠。
  親戚女眷們在宗祠旁的廂房裡坐了片刻,已是午初。
  前頭丫鬟來稟開席了,眾人都紛紛起身,去了前頭坐席,吵鬧的廂房裡只剩下東瑗和四個丫鬟。
  東瑗一直沉默不語,此刻才輕輕舒了口氣。
  詹媽媽捧著紫檀木浮雕金蓮食盒進來,笑盈盈問東瑗:「九小姐,累著了吧?」
  東瑗頂著至少十斤的鳳冠,脖子酸的厲害,又被親戚朋友的女眷們目光如炬的打量、評價,累得不輕。她卻不敢抱怨,笑容不免羞赧,違心道:「還好,不是很累。媽媽,您叫個小丫鬟送食盒來就是,怎麼親自走一趟?」
  詹媽媽笑:「老夫人怕您不舒服,又不敢同旁人開口,就叫我親自來瞧瞧。您都好,老夫人才放心呢。」
  東瑗心中一陣暖暖的漣漪。
  詹媽媽把食盒擺在東瑗面前,四碟素淡的菜,一碗粳米飯,又拿出鑲銀頭的象牙箸給東瑗:「您每樣吃些,別餓著了。」
  東瑗知道,老夫人怕婚禮鬧到很晚,她不能吃到東西,餓得慌,就特意叫了詹媽媽做了她平日愛吃的送來。
  接過筷子,東瑗說了句多謝媽媽,細嚼慢嚥,吃了整整一大碗米飯,比她平日裡吃得都要多。
  詹媽媽看著很高興。
  東瑗吃了飯,薔薇和紅蓮收拾好食盒,送詹媽媽出了廂房。
  東瑗就頂著重重的鳳冠,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綠籬和紫薇不明所以,兩人面面相覷,最後綠籬小聲道:「小姐,您要做什麼,奴婢幫您做。您……」
  東瑗回神,笑道:「我就是消消食。」
  見兩個小丫鬟一臉錯愕,估計是穿著新娘妝消食很怪異,就坐回來炕上。
  吃了飯,世子夫人榮氏先過來,帶了鏡奩。見東瑗臉頰的胭脂有些散,唇瓣的胭脂被吃飯全部弄掉了,重新幫她抹了。
  隔得老遠,東瑗依稀能聽到鞭炮陣陣。
  世子夫人笑道:「盛家迎親的人來了。」
  東瑗莫名的心口發緊,她攥住了手中一方錦帕,呼吸微頓。莫名的緊張感將她包圍:真的要上花轎,要出嫁了。
  申初三刻是吉時,現在應該末初了。還有一個多時辰,她便要離開她生活了六年的薛府,去一個未知的地方。
  那個地方,將要度過她的一生。
  不管多麼鎮定,此刻對未知的恐懼引發的緊張,令她不安。
  世子夫人看得出東瑗的不同尋常,就坐在她身邊,輕輕拉著她的手道:「瑗姐兒,你不用害怕,盛夫人不是刁鑽之人,盛家世子爺儀表堂堂,你安心服侍盛家世子爺和公婆,日子會好的。」
  是在安慰著她。
  可此刻,這些安慰的話杯水車薪,東瑗不顧世子夫人在場,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才強自鎮定些,笑道:「我記住了,大伯母。」
  世子夫人微微頷首。
  大約末正,兩名喜娘進來,給東瑗道了萬福。
  世子夫人打發了她們一個紅包,就把東瑗身邊的位置讓給了喜娘。喜娘替東瑗蓋了茜紅色輕羅繡著戲水鴛鴦的紅喜帕,說了祝福兒孫滿堂、夫妻和美的話。
  東瑗眼前頓時影影綽綽,天地間皆是朦朧的淡紅色。
  大門那邊喧鬧被薛府亭台樓閣阻斷,東瑗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
  直到申初一刻,她的大堂兄薛華靖來,說恭喜九妹大喜,給了她紅包。
  東瑗接在手裡,她知道,等會兒背著她出去上轎的,就是她的大堂兄。蓋上了喜帕,東瑗不能言語。
  須臾,鼓樂越來越近,人呼迎新娘,薛華靖道聲九妹,就蹲在東瑗面前。喜娘和丫鬟等人幫襯下,東瑗伏在薛華靖的背上,由薛華靖背著,出了廂房。
  外面日光溫暖明亮,雖蓋著紅喜帕,東瑗也能看清前前後後的大致景觀。出了宗祠,繞過抄手迴廊,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就快到了垂花門前的穿堂。地上摜著大紅鞭炮屑,空氣裡都是炮竹氣息。
  出了垂花門,又過了兩重儀門,出了鎮顯侯府的大門。
  薛華靖把東瑗放在門口厚厚的紅氈毯上,由喜娘攙扶著,上了垂著五彩折羽流蘇的花轎。
  喧鬧聲、鞭炮聲,震耳欲聾。
  起轎的嗩吶聲響起,花轎一陣輕微搖晃,緩步而去。
  漸漸的,人聲消邇,鞭炮不聞,只有鑼鼓嗩吶奏響著她的路。
  盛家為了敬重柔嘉郡主,東瑗出嫁的儀式,並不是按照繼室,而是照原配的。她的花轎,繞著整個京城走了一圈,極力奢侈,直到天色將晚的戌初,才進了盛昌侯府的大門。
  花轎穩穩停下,有三支箭射在轎門,才有一雙手撩起簾布,把綰著雙同心結的紅綠牽巾塞到她手裡,牽著她下轎。
  接過牽巾的瞬間,東瑗觸碰到那雙手,很溫暖。
  她下了花轎,踩著盛昌侯府鋪著的大紅氈毯,進了盛府的大門。從今日起,她就是盛家的人了,這個瞬間,她的手不由自主有些抖。
  又是鞭炮聲,人聲,喧鬧不止。
  天色已黑,蓋在紅喜帕的東瑗什麼都看不清,喜娘攙扶著她,在她耳邊輕輕低語提醒著她。
  進了正堂,便是拜天地。
  一拜天地,富貴榮華,天長地久;二拜高堂,安康祖壽,福澤綿長;夫妻交拜,多子多福,白首偕老。
  司儀洪亮祝福聲中,東瑗完成了拜天地的儀式。
  恭喜聲不絕於耳。
  喧闐聲中,她被送進了新房。
  喜娘把纏著紅綢的秤桿交到新郎官手裡,笑呵呵大聲道:「新郎官挑起蓋頭,夫妻和美百年。」
  一陣嬉笑聲中,東瑗看到有人影走在她面前,挑起了喜帕。
  喜帕一掀,她眼前的光線驟亮,令她眼睛微眨,片刻才適應新房裡明亮的光。
  她也感覺到,蓋頭挑起的瞬間,新房裡原本的喧鬧,有短暫的停歇,好似被她的容顏驚豔,不知言語。
  喜娘的笑聲打破了沉默。
  接下來,應該是沃盥。她的滕妾服侍新郎官淨手,盛家的侍女服侍東瑗淨手,表示洗盡污穢,從此平安和順。
  兩個眉目清妍的侍女服侍東瑗,微微抬眸的瞬間,東瑗也看到了薛江晚。
  她穿著水紅色的喜服,正在幫盛修頤淨手。
  而盛修頤,東瑗不敢抬眸去瞧。她垂眸時瞥了瞥,只感覺盛修頤雙腿修長,應該是身材頎長的男子。[/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49

[size=3]第六十七章 洞房燕好 (1)
  沃盥之後,喜娘端上合巹酒,給東瑗和盛修頤喝了。
  盛家侍女端上餚饌,東瑗和盛修頤各自象徵性吃了一口。
  最後,按照習俗,新郎的侍女要幫新娘脫下霞帔,摘下鳳冠;新娘的滕妾要幫新郎褪下吉服,換上喜氣衣裳,這稱為「脫服」。
  在喜娘的指導下,東瑗頭上的鳳冠被侍女摘下後,她的脖子似卸了千金般的輕鬆,終於能自由扭頭、抬頭。她不敢幅度太大,還是微微動了下脖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垂首。
  薛江晚伺候盛修頤換下了吉服。
  婚禮便算完成了。
  新郎官被拉去外間陪客、飲酒,款待來賓,剩下親戚女眷便圍著東瑗打量,笑嘻嘻評頭論足。這亦是新婚鬧洞房的一種形式。
  她們說話聲音雖然很輕,東瑗亦聽得到最多的、不停重複的一句話:新娘子像天仙一樣美麗。
  皮膚白皙,額頭飽滿,是福祿之相,新娘子有福氣。
  甚至聽得有人說,盛家世子爺看到新娘子臉紅了,還是頭一回見盛家世子爺臉紅。
  這些話,不知真偽,東瑗都垂首聽著,無得意,心裡沒有任何漣漪。她是新娘子,按照習俗,她需要「坐床」,不能笑,不能開口,任由眾人鬧騰著她。
  她不敢抬眸,只得低垂了眼簾任人打量著。
  約兩刻鐘,有小丫鬟清脆聲音道:「開席了,二奶奶請眾人夫人、太太、小姐們前頭坐席。」
  東瑗聽到呵呵的笑聲,魚貫而出的腳步聲,新房裡漸漸安靜,只有兩個喜娘、盛修頤身邊的兩個美婢和薛江晚陪著她。
  「姐姐,你累了吧?」薛江晚聲音細膩柔婉,輕聲問著東瑗,然後端了茶來,「姐姐先喝口茶。」
  姐姐?
  東瑗心中好笑,她這麼快就進入了角色?看來她對這個滕妾的身份很滿意。
  東瑗微微抬眸,新房裡四處擺滿紅豔蠟燭,將斗室內照得豔麗喜氣;桌椅上皆貼了大紅喜字,繡著盤螭棲鳳的大紅錦緞帳子,交頸鴛鴦的喜被,將東瑗原本就濃豔的臉映襯得越發撩人嫵媚。
  她抬臉的瞬間,薛江晚愣一瞬。
  這個在家衣著、妝容都素淡極致的九妹,原來濃妝豔抹非但無俗氣,反而似璞玉雕琢後,發出灼人眼眸的光彩,令人心動神搖。
  薛江晚活了十七年,向來自負美貌,此刻卻難掩心中嫉妒,自慚形穢。
  東瑗櫻紅唇齒輕揚:「多謝妹妹,我不渴的。」
  她是真的不渴,也不想此刻就和薛江晚弄得姊妹情深,她心中依舊過不去這個坎兒。
  當著喜娘和盛家丫鬟的面,薛東瑗沒有抬舉薛江晚,令薛江晚尷尬不已。她心中暗藏了恨意,訕訕將茶盞放下,又問東瑗是否累了,先伺候她梳洗休息。
  東瑗依舊淡笑,一同往日的疏淡客氣:「我等世子爺回來,妹妹先下去歇息吧。」
  然後對兩個喜娘道:「夜色將深,鋪好床被,你們也去歇息吧。」
  兩位喜見東瑗一路上羞赧安靜,並無世家小姐的傲氣或者大方,比起小家女子還要羞赧沉默,以為她是個怯弱無主見的,正要提醒她該鋪床了,沒想到東瑗自己先開了口。
  兩位喜娘對視了一眼,開始幫著鋪床,將床上的花生、蓮子、桂圓等等吉祥物都收起來,又把房間裡的餚饌撤下去。
  薛江晚插不上手,東瑗又開口攆她,她實在不好再留在新房裡,只得出去。穿著水紅色吉服的她攙扶著丫鬟的手,出了薛東瑗新房的正院。
  懸掛雙喜字的燈籠把正院磨磚對縫的院牆和朱紅色大門照樣得紅光滿目,門楣上三個鎏金大字越發醒目閃耀。
  「靜攝院……」薛江晚輕輕念著這三個字,語氣裡有難以遏制的晦澀與憎惡,似乎在心中咒罵薛東瑗。頓了頓,她斂了情緒,掩飾般問身邊的丫鬟燕兒,「為何這裡叫靜攝院?」
  燕兒搖頭,小聲道:「姨娘,我原是外院書房伺候的,不懂世子爺這屋裡的事。」
  薛江晚有些不滿看了眼燕兒。
  薛江晚是薛東瑗陪嫁的滕妾,除了她的乳娘李媽媽,她在薛家的用度一律不能帶到盛家來。昨日她隨著陪嫁一同進了盛昌侯府,盛夫人遣二奶奶葛氏幫她安排了住處,住在靜攝院東斜角的一處庭院裡,跟盛修頤其他三位姨娘住在一起。
  不同的是,她的屋子是正主屋,是生了庶子的陶姨娘騰出來的,比其他三位姨娘地位高,薛江晚很滿意。
  這個燕兒,就是二奶奶臨時撥給她用的丫鬟。薛江晚感覺這個丫鬟呆頭呆腦的,一問三不知,她很不喜歡。
  盛夫人讓薛江晚的乳娘李媽媽跟著她做管事的媽媽,又派個三個二等丫鬟給她使。
  盛修頤的其他姨娘都是一個管事媽媽,兩個二等丫鬟。
  燕兒就是三個丫鬟之一,另外一個叫鶯兒,一個叫雀兒,都是老實巴交的,什麼都不知道,薛江晚甚至懷疑二奶奶故意整她。
  不論這些,三個二等丫鬟的體面,是其他姨娘沒有的,場面上過得去,總算彌補了薛江晚心中不喜。
  薛江晚處處比其他姨娘尊貴些,她原是很高興的,心中對這段謀劃很得意。直到方才薛東瑗沒有接她的茶,叫她妹妹,薛江晚彷彿一下子打回了原形。
  她先進府一日,卻要等薛東瑗三朝回門後,才會安排她侍寢。
  今晚,就是她的丈夫和薛東瑗的大婚。她要孤零零攙扶著丫鬟,回自己的院子,和另外三位姨娘一樣,等待著薛東瑗的安排,才能把世子爺留在房中一宿。
  薛江晚看著那大紅燈籠,越發刺目。
  總有一日,她要住在這裡,住在靜攝院,而不是姨娘們住的小院。
  靜攝院的新房裡,東瑗獨坐了半晌。牆上的自鳴鐘敲響,已經亥初了。昨夜未睡,白日又勞累,東瑗此刻卻無睡意。她仍是緊繃著心。雖說婚禮已成,可沒有落紅,她就不算是盛家的媳婦。
  哪怕對外人隱瞞,東瑗心中仍會不安。
  她一直在緊張,等會兒進了新房的盛修頤,會不會完成夫妻最後的儀式,讓她的心徹底安定下來?
  她不想進宮。不管盛修頤是什麼樣的人,不管婆婆如何看待她,不管這場婚姻如何委屈,只要能擺脫進宮的命運,她就願意努力,做好盛家的媳婦。
  可是她很擔心,盛家世子爺給不給她這個機會。
  他大約知曉了皇帝對東瑗的感情,也許他不會碰她。可東瑗依舊懷著三分期盼。期盼他像個男人一樣,既然娶了她,就把她當成妻子,而不是討好皇帝、攀附權貴的工具。
  越想,東瑗的心越來越亂,越來越緊張。
  見兩個丫鬟拱手立著,東瑗為了舒緩緊繃的情緒,就問她們說話:「你們叫什麼名字?」
  兩人忙屈膝給東瑗行禮,其中一個圓臉的婢女道:「回大奶奶的話,奴婢叫蘼蕪,這是杜若,我們都是夫人遣來服侍世子爺的……」盛修頤在家中排行老大,盛夫人早就囑咐過靜攝院的人,喊新進門的薛氏為大奶奶,蘼蕪就恭恭敬敬喊了。
  「你知道我的媽媽和丫鬟們現在何處嗎?」東瑗沒有多想,又問。
  蘼蕪又道:「在都安排在耳房裡住下了,大奶奶要喚人使嗎?」
  東瑗笑了笑,道:「你把我的丫鬟和媽媽都叫進來吧。」她想要洗漱更衣,總不能指使盛修頤的美婢。
  她甚至不知道這兩個容貌清妍的丫鬟到底是做什麼的。是臨時在新房服侍,還是常年服侍盛修頤的?
  蘼蕪沒有猶豫,忙去叫了東瑗的丫鬟們進來。
  須臾,氈簾撩起,薔薇領頭,紫薇、紅蓮、綠籬都進來服侍。她們身後,還跟著羅媽媽和已嫁為婦人的橘紅、橘香。清冷的新房,頓時滿滿一屋子人。看著這些熟悉的臉孔,東瑗的情緒鬆懈了不少。
  特別是看到眼眸噙淚的羅媽媽、橘紅和橘香,她眼睛不由自主有些濕潤。
  蘼蕪和杜若告訴薔薇,哪裡是淨房,如何調度,薔薇連說多謝姐姐,就和羅媽媽一起,服侍東瑗更衣洗漱。
  「你們都去歇了吧,薔薇在這裡就好。」東瑗笑著對她們說道。
  眾人都屈膝給東瑗行禮,退了下去。
  「小姐,您沒事吧?」薔薇問東瑗,「您臉色不太好……」
  東瑗對著雕花菱鏡瞧了瞧,卸了厚重的胭脂,臉色有些蒼白,她真的太緊張了。
  「可能是累了吧。」東瑗敷衍道。
  正說著,外間服侍的蘼蕪、杜若喊道:「世子爺回來了。」
  薔薇忙扶了東瑗下炕。
  氈簾撩起,一陣酒香迎面,東瑗垂首恭敬站立,男子天青色繭綢直裰的衣袂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裡。她隨著薔薇的手,屈膝給他行禮,自稱妾身薛氏,道了萬福。
  「不需多禮的,起身吧。」盛修頤的聲音平靜裡帶著幾分磁性,低沉好聽。
  他說罷,轉身去了淨房。
  東瑗瞟了眼他的背影,穿著天青色繭綢直裰的男子,高大修長,步履穩健,毫無頹靡猥瑣之相,她淡淡鬆了口氣。
第六十八章 洞房燕好 (2)
  未來的丈夫,東瑗雖不奢望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子,卻也害怕是個五短矮小的猥瑣者。驚鴻一瞥,東瑗看到盛修頤步履沉穩,身材頎長,應該是個氣質不錯的人。單單外貌這一點,他在東瑗心中已經過關。
  等盛修頤從淨室出來,新房裡紅燭垂淚,光線明亮,只有新娘獨坐床畔,服侍的丫鬟早已退到了外間。
  盛修頤便將服侍他梳洗的蘼蕪、杜若也遣了下去,又當著東瑗的面對蘼蕪和杜若道:「你們還回夫人那裡服侍。我這裡有大奶奶的人,不需要你們在這邊,都去吧。」
  東瑗微微一愣,這兩個美麗的婢女,是盛夫人的丫鬟嗎?東瑗還以為是服侍盛修頤的。
  剛剛她們說,是夫人遣來服侍世子爺的,東瑗還以為是盛夫人從小安排在盛修頤身邊的。原來是才送過來的啊?想起這兩位婢女的美豔,東瑗心中微澀。她剛剛進門,她婆婆就開始防著她了。
  蘼蕪和杜若表情微滯,卻不敢違逆盛修頤的話,聲音失落掩飾不住,紛紛道是。
  從始至終,東瑗就不敢抬眼去正面瞧盛修頤。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可就是緊張。
  特別是他說話間滿室的酒香,東瑗能隨時感覺他的存在,心跳得很厲害。斗室裡燭火心蕊偶爾一聲輕響,除此之外,靜謐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這樣靜謐,越發令人緊張。
  盛修頤把丫鬟遣下去後,親自吹新房裡的蠟燭,東瑗面前的光線一點點暗淡下去。她輕輕咬了咬唇,起身想幫著吹蠟燭。
  盛修頤留了兩盞明燭在臨窗大炕的炕几上,折身回來,正好與東瑗視線碰得正著。
  雖然光線淡了下去,東瑗卻終於看清了盛修頤的模樣。
  穿著天青色繭綢直裰的男子,鬢絲濃密,眼眸烏黑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微薄,五官在他臉上組合得很完美,輪廓深邃,下巴曲線柔和裡不失剛毅,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又不是那等文弱不禁風的男子。他雖然很白,氣勢卻似將軍般英武。
  薛江晚非要嫁給盛修頤為妾,除了他的身世,是不是也有他這般英俊的容貌?
  盛修頤也是第一次正面打量東瑗。
  從挑起喜帕到剛剛他進內室時,她的垂首請安,盛修頤只是看到她似青綢般順滑青絲與光潔的額頭。她垂首時,盛修頤不好低頭仔細看,只覺得她年紀小,肌膚細致白皙。
  此刻,他眼眸裡閃過一絲驚豔。
  外界人人都說薛家九小姐容貌冠京華,盛修頤不信。
  他思忖著,不過是因為韓氏女的傳聞,薛東瑗是韓氏女的後代,所以外人誇耀她的美麗,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了。高門大戶的小姐,真正有幾個人見過?
  如今瞧著她,穿著銀紅色喜字並蒂蓮褙子,斜長眸子似明星般璀璨,青黛柳眉如新月般清雋,鵝蛋臉,唇瓣微翹,眼角上挑,風流嫵媚堆砌眉梢。
  只需一個淺顰輕笑,便有俘獲人心的柔媚。
  盛修頤終於明白為何一向孝順的元昌帝為了她,敢忤逆太后;亦明白精明的元昌帝為何為了一個女人,耗費如此心力。為了這樣的女人,元昌帝眼光不錯的。
  無奈太后不喜此女,貴為天子的元昌帝終究失意,將佳人許給了盛修頤。
  想到這些,盛修頤微微揚唇,露出一個淺淡微笑。
  他的笑落在東瑗眼裡,有些意味深長。東瑗猜想他有可能是想起了元昌帝,卻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思。
  東瑗的心反而沉了下去,有些悶悶的疼。
  他只怕,不會要她了。
  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是太后和皇上賜婚盛修頤,在太后娘娘在世時,盛家不敢休棄她,不管新婚之夜是否落紅,她都會盛家的媳婦。
  可東瑗想要安心過日子的念頭,卻要被迫取消。
  不能做盛家的媳婦,東瑗不知道以後應該怎麼辦,亦不知道以後如何努力,她好似又回到了前世那個沒有追求、空虛寂寞的生活裡。
  想著,盛修頤已經坐在床沿,脫了鞋上床,對站在那裡微愣的薛東瑗道:「早些歇息吧。」
  臨窗炕几上的紅燭是不能吹滅的,新房裡三日不可斷了燭火,否則不吉利。
  東瑗回了心思,垂眸道是,折身上床。
  浮雕並蒂金蓮紋拔步床垂著金鉤,懸掛大紅色輕羅繡盤螭棲鳳紋幔帳。
  東瑗上了床,便親手放下幔帳,床內的光線頓時黯淡下來,影影綽綽的。
  盛修頤半坐在床上,正看著她。東瑗回身,就看到了他的目光。被他這樣瞧著,她很不安。
  她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他坐著,她就不敢先睡下。
  盛修頤倒也自覺,躺了下去,東瑗才與他並頭合枕而眠。她能聞到他身上的酒香,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暖。
  接下來呢?
  好半晌,盛修頤一動不動,呼吸甚至都感覺不到。不像是睡熟了,好似在想什麼。
  就這樣,沉默培養睡眠,一直到天亮?
  東瑗藏在被子裡的手攥得有些緊。
  她哪怕再想做盛家的媳婦,哪怕再自負有容貌,也沒有臉去開口,讓男人碰她。這樣的話說出來,她的清譽只怕難保。
  她不能主動,只有等待。
  可是等待令人心焦,甚至害怕。
  「你在家中行九?」昏暗中,盛修頤突然問她。
  東瑗驚喜不已,忙道是。這是個很好的開端,他願意和她說閒話,說明他不討厭她。只要他不厭惡她,東瑗就覺得有可能爭取,她頓時打起精神來應付。她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你的閨名是哪兩個字?」盛修頤又問,聲音平靜,卻似春日驕陽,讓東瑗的心際明媚起來。
  她笑了笑,聲音恬靜鎮定:「東瑗。」然後又仔細告訴他,是哪兩個字,「東方的東,召人以瑗的瑗。」
  盛修頤聽到她出口就是古語,微微側身,對著她,問道:「你讀過書的?」口吻像大人見到有趣可愛的小孩子一樣。
  他對著她,東瑗能聞到他說話時口中飄出的酒香,臉上不禁發熱。幸而光線昏暗的幔帳中,什麼都看不清,她強自微笑道:「讀過幾本。小時候字寫的不好,祖母請了西賓,教了兩年。」
  盛修頤有些吃驚,專門請西賓教女孩子讀書的,一般是人口稀少、無男丁的人家,希望女子成器,將來招婿繼承父業;或者讀書人家,獨生寶貝女兒,父母溺愛,請了西賓教得詩詞歌賦。
  薛家可是人口眾多的,老夫人專門替她請了西賓教書授業,足見薛老夫人多麼疼愛她
  「讀書明理,這很好。」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手卻順著東瑗的錦被,伸了過來。
  東瑗心中一動,莫名的驚喜湧上來:他願意要她?明知元昌帝虎視眈眈,他還願意要她,願意讓她真正成為盛家的媳婦,成他的妻子嗎?願意和她承擔未來的風險?
  她的手攥得更緊,心緊緊揪著,生怕自己誤會了盛修頤的意思。
  一個力道,她身上的錦被被掀開,盛修頤手臂微微用力,就很自然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被子裡,將她嬌柔的身軀摟在懷裡。
  東瑗的心落地了。可接下來呢,她應該做什麼?她手足無措。
  毫無經驗,令她很無奈,她很想抓住機會,又怕過而不及,更怕盛修頤只是一時衝動,後悔起來。
  盛修頤帶著酒香與燥熱的唇瓣,落在她的鬢角,低聲道:「我名修頤,字天和,你猜得到出處麼?」
  他看得出她的緊張,像這樣問著她,不過是轉移她的注意力。手卻沿著她的後背,穿過褻衣,探進了她的肌膚裡。溫暖厚實的手掌帶著薄繭,在她似綢緞般的肌膚上摩挲著,東瑗的呼吸急促起來。
  她吐氣若蘭,臉頰貼著盛修頤,道:「是修閒靜攝,頤養天和的意思嗎?」
  盛修頤微愣,既然發出淡淡輕笑,聲音又柔和幾分,唇瓣擦過她的臉頰,道:「是啊。咱們這個院子,也叫靜攝院,亦是這個意思。」
  如此年輕,就要頤養天和?
  東瑗突然對他有了不同的感覺:這個男人,其實骨子裡有種霸氣的吧?
  他明知元昌帝惦記東瑗,娶了她卻並不是為了完成賜婚的使命,而是真實要這段婚姻。
  他褪了她的褻衣,露出鮮紅的肚兜,好似在宣告:他娶的女人,就是他的。
  東瑗不知這是自己自作多情,還是對他真實心理的揣摩。她不敢求證,只是在他的手沿著她的玉|乳摩挲時,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像要把自己全部交給他,尋求他的庇護。
  沒有任何的憑證,他敢要她,她就選擇相信,他能保護她
  初遭開墾的身體,很艱難,東瑗卻修長玉臂摟住盛修頤的脖子,很有決心把這件事做好。
  盛修頤半天才逼進她的體內,她卻緊咬牙關,疼得滿頭大汗淋漓。她強忍著不呼痛,可盛修頤感覺到她的身子在顫抖。
  他很無奈,要退了出來,道:「先歇會吧。」
  東瑗微愣,卻摟住他的脖子不肯鬆手,低聲哽咽道:「我沒事,我沒事……」她似乎在哀求他繼續。
  一定要完成這件事,一定要採到落紅,她雖然沒有說,卻用緊緊箍住他的脖子在暗示他。[/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50

[size=3]第六十九章 新婦
  她滿頭香汗,身子打顫,卻緊緊箍住盛修頤的脖子,祈求完成這項神聖的儀式,盛修頤心中沒由來一動。
  他一開始在想,薛氏東瑗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會不會恃寵而驕?美貌又受寵的女子脾氣不好,好高騖遠,就像盛修頤的三堂妹一般。她得知元昌帝對她的感情,會不會亦盼望過上錦衣華服的宮廷生活?
  新婚之夜,她會不會拒絕他的求好?
  倘若她拒絕,盛修頤就打算照父親的意思,把她供養起來;倘若她不情願卻也不拒絕,盛修頤也會完成丈夫的儀式。他並不是個霸道的人,可是他的妻子,旁人就別想染指,哪怕那個男人是皇帝。
  這點男子的血性,他還是有的。
  就算薛氏東瑗不情願,盛修頤亦不會在心中厭惡她。美貌女子追求更好的機遇,是她應得的榮華,是人性使然。雖然這樣的女子不討人喜歡,卻也不該去指責。
  誰不是在兢兢業業往高處爬?
  憑什麼女子就不行?
  可薛氏東瑗的反應,遠遠出乎盛修頤的預計。他不曾想到,這個美貌傾城的女子,卻有這等不凡的見識:她並不貪羨宮廷生活,不貪羨做皇妃的富貴。她箍住盛修頤的脖子,在她疼得快要昏厥時,亦要他完成夫妻最後的儀式。
  她想做盛家的媳婦、盛修頤的妻子,她的決心沒有半分勉強
  薛東瑗的堅持,似一道暖流,滑過盛修頤的心田,引起陣陣漣漪。他倏然動情,為這個初次見面的小妻子。
  有些突兀的動情,卻讓他乾涸心田沁入久違的甘露,他凝望她的眸,忍著疼痛的她依舊媚眼如絲般嬌柔撩人。
  盛修頤的唇落在薛東瑗的額頭,不退出亦不動,任由她的幽徑吮吸著他的碩大。
  他原本今天很累,只想早點把這件事做完休息;且他亦不習慣在女人身上太過於纏綿溫存。
  此刻的他卻沒有半分煩躁,好似真的是件神聖的事,他要用全部的激情把它完成。
  薛東瑗的堅持,感染了他,亦打動了他。
  在元昌帝介於的婚姻情況下,她的堅持,盛修頤覺得難能可貴,所以驚喜不已。
  如此想著,他的唇一路向下,在她的眉頭、鼻梁、唇瓣、臉頰流連輾轉,貪戀不肯離去。
  他的唇再次落在她的唇瓣時,薛東瑗好似領悟了什麼,她的手越發收緊,牢牢箍住了他的脖子,笨拙將自己的舌尖探過來。她還是疼,難以忍受,可是她必須完成,她要做盛家的媳婦,真實的媳婦。
  盛修頤只覺身子一晃,一股激流莫名刺穿了他的身體,甚至滑向他的心房。她笨拙又簡單的主動,點燃了他全身的血脈,整個人似燃燒了般。
  他微微輕笑,反而攻進了她的香澤,與她的舌尖糾纏起舞,吮吸著她的甘甜滋味。似乎越來越上癮,盛修頤越發用力,想把她嵌入身子裡。
  東瑗呼吸微滯,透不過氣來。
  他的唇瓣離開她時,她禁不住連連吸氣,盛修頤就輕笑起來。
  今晚的夜色真好,他好似不停的發笑,已經笑了好幾回。
  「你祖母平日裡叫你什麼?」盛修頤在東瑗耳邊問道,暖暖氣流在她耳畔縈繞,令她的心莫名悸動。
  他知道她生母早亡,繼母對她不真心吧?所以只問祖母平日叫她什麼。
  「瑗姐兒。」東瑗聲音有些啞。
  瑗姐兒,盛家亦是這樣稱呼孩子們的。
  他想了想,說道:「阿瑗……」
  東瑗微愣,抬眸望著他。
  「我以後叫你阿瑗,可好?」他問道。
  叫什麼無所謂,先把落紅採下來再說,東瑗心中這樣想著。她望著他,看不清表情,卻重重頷首:「好。」
  回答得很乾脆。
  盛修頤見她這樣,以為時機成熟,微微挺身,往她幽徑深處探了探,卻感覺她仍是乾澀緊致,盛修頤很無奈的停下來。
  果然,他動了動,她的眉頭就蹙了起來,緊緊咬著唇瓣承受。
  他停下不動,東瑗才睜開雙眸。好半晌,她心一橫,道:「世子爺,您別管我……我沒事。」
  不要顧她的疼痛,把正事辦完要緊。
  真的這麼難嗎?雖沒有經歷過,也是聽聞過的,好似第一次不容易。可也不會難成這樣吧?
  盛修頤眼眸裡閃過些許猶豫。他從不流連風月場所,家裡有姨娘,都是中規中矩的女子。他對付女人的手段,只有這幾種,都在薛東瑗身上用完了。從前的姨娘們的第一夜,好似比她的容易多了。
  再磨蹭下去,她的苦只怕越來越多。
  他寬大手掌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猛然用力挺進,直搗花蕊正中,好似有什麼東西滑落。
  東瑗疼得兩眼發黑,眼前金星直冒。她壓抑著哭聲,卻忍不住嗚咽。
  盛修頤又停下來。
  東瑗連忙止住嗚咽,弱弱說了句沒事。
  盛修頤只得繼續。再次進入的時候,好似輕鬆不少,漸漸隨著他的律動,他感受到了她幽徑裡的濕潤與燥熱。
  總算成功了。
  挨過了最開始的疼痛,身子適應了他的存在,東瑗亦不再那麼難受。只是他依舊停留在她身子裡,令她年輕的身軀發生了莫名的變化。好似有什麼在觸動她的腳心,癢得難捱。
  她的手緊緊攥住了被角。
  等盛修頤結束的時候,東瑗全身都汗濕了。她明明是接受者,卻比盛修頤還要累。
  盛修頤沒有喊丫鬟進來,而是擁起虛弱不堪的東瑗,替她穿了褻衣,抱著她去了淨房。
  四月下旬的夜,寒意不重,卻也涼。
  淨房裡早就備了熱水,一直用熱爐煨著,等他們夫妻圓房後用的。
  盛修頤要幫東瑗洗澡,東瑗微駭。
  她虛弱道:「不用的世子爺,我自己來。您先出去吧。」剛剛那麼主動親暱,不過是怕明早的元帕不能交代,亦怕盛家不肯要她做媳婦。等事情成功了,她才想起這個男人和她今天第一次見面呢,這樣是不是太自然熟了?
  這個時空婚姻,如果用東瑗的婚姻觀來衡量,是荒唐的。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地後,她就覺得不舒服。
  挨過了最擔心的落紅,她不習慣和旁人太親暱的心思,又浮動起來。
  盛修頤見她雙腿打顫,卻努力扶著浴盆站著,知她心底有些倔強。他沒有出去,而是上前一步幫她解開了褻衣,將不著寸縷的東瑗放入浴盆裡。
  這個男人就在這裡,東瑗毫無心思洗澡,胡亂將身上的汗漬洗乾淨,找了褻衣穿上。
  東瑗自己回到新房,藉著幽暗的光線,亦能瞧見元帕上的櫻紅。她懸著的心放下來,親自把元帕收好,和衣躺下,出嫁前最大的擔憂,居然在這樣一場折磨中解決了。
  而盛修頤在淨房裡半天不出來。
  等他出來的時候,東瑗已經沉沉睡去,嘟起的嘴巴像個小孩子。盛修頤上床,挨著她躺下,手不禁撫上了她纖柔腰肢,把她摟在懷裡。東瑗只是忸怩了下,居然沒有醒。
  丫鬟喊她起床的時候,已是次日的卯初。
  她身子有些沉,睜開眼卻對上一張睡容寧靜的臉。微微愣了愣,她才想起了,她已經出嫁了,這裡是盛家靜攝院,不是她在薛府的拾翠館。
  這個摟著她熟睡的男子,是她的新婚丈夫。
  盛修頤亦醒過來,四目相對,過了昨晚激情退卻後的兩人有些尷尬。
  丫鬟們進來服侍更衣洗漱,打破了這種尷尬。盛修頤先去了淨房。
  羅媽媽便低聲問東瑗:「大奶奶,東西呢?」
  是問元帕。
  東瑗臉上一陣熱浪湧上來,她垂了眼簾,指了指自己的枕頭下面。羅媽媽眼眸微喜,忙笑著過去幫薔薇鋪床,順手把枕頭下的元帕取出來,裝在早已備好的紫檀木小匣子裡。
  橘紅和橘香服侍東瑗換了新的銀紅色如意雲頭纏枝海棠紋褙子,有幫她梳了婦人的飛燕髻,點綴一支雙蝶花鏤空簪,插了兩把玳瑁梳篦,墜著雪色米珠耳墜兒。
  服侍她淨面後,又替她抹了淡淡胭脂,比起昨晚的濃豔,今日的她素淡中不失大方得體,似迎風的玉蘭般,嫵媚裡透出端莊。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看到她的裝扮,目光頓了頓,旋即平靜頷首,坐下喝茶。
  「世子爺、大奶奶起身了嗎?」外面傳來中年婦人溫和的笑聲。
  丫鬟說起身了,替她撩起了氈簾。
  東瑗就看見一個穿著藏青色萬福紋褙子的四旬婦人,白淨富態,笑容溫柔。她看到東瑗,目露驚訝,瞬間又斂了情緒,給東瑗請安。
  盛修頤就道:「這是娘身邊的康媽媽。」
  盛夫人姓康,這位媽媽大約是從娘家帶來的,最得意的媽媽吧?東瑗忙扶起康媽媽,請炕上坐,又叫薔薇拿了個荷包賞她。
  康媽媽笑呵呵接了:「讓大奶奶破費了。夫人讓奴婢來瞧瞧,世子爺和大奶奶起身沒有。」
  「我們正要過去給娘請安。」東瑗笑道。
  康媽媽就瞇起眼睛笑起來:「那奴婢就先去回話了。」然後看了眼靜攝院現在的管事媽媽──薛東瑗的陪嫁羅媽媽。
  羅媽媽明白,將擱在箱籠上的紫檀木小匣子捧了,跟著康媽媽一起出了內室。
  接過羅媽媽手中的匣子,康媽媽的笑容就有了幾分勉強。她不敢露出半分,忙捧著,回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第七十章 成婦禮
  卯正,東瑗盛裝僅次於新婚當日,同盛修頤一起,去盛家正堂完成成婦禮。她的丫鬟薔薇和紫薇抱著她給盛家眾人準備的禮物,隨著一同去大堂。
  四月下旬的清晨,卯正時分,東方已有紅日破雲而出。晨曦熹微中,東瑗聞到了夜裡盛綻的荼蘼花香,混雜著牆角的一株牡丹,濃烈馥郁,雖然身子不適,她的心情卻是大好。
  把元帕交出去,她的後半生就要在盛家這座庭院度過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進入禁宮受非人折磨。
  雖新婚之夜婆婆派了兩個美婢來服侍盛修頤,讓東瑗預感盛夫人對她不喜,卻也不能影響她的愉悅。
  日子是一步步過出來的。
  那種早已鋪了紅毯,一路花開錦簇、不需力氣的就能得到炫目美好的,是舞台,而不是生活。
  她的丈夫,至少願意護她,把她當成他的人,這是一個穩健的根基。有了這個基礎,只要她恪守婦道,孝順公婆,恭敬丈夫,以後的生活能有多難?跟她過一生的人,是她的丈夫。其他人總會先他們一步,離開他們的生活的。
  想到這裡,東瑗唇角不禁挑了淡笑。望著穿絳紫色繭綢直裰走在前面的盛修頤,她的心穩穩落在原處,腳步輕盈起來。
  她是樂觀的。
  現在的生活,難道比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四周皆是敵人,卻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還要艱難嗎?
  他們從靜攝院出來,繞過一條長長雕花迴廊,便是一處翠竹掩映的小樓。小樓的院門跟東瑗的拾翠館很相似,她不免多看了一眼。門楣上兩個白玉雕刻而成的大字,書著:楨園。
  高高院牆磨磚對縫,看不清牆內的精緻。沿著牆角種了一排排翠竹,掩映中青磚粉牆,跟拾翠館的外觀有七八成相似,她腳步微頓,望著那些翠竹,心中湧起些許異樣。
  盛修頤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以為自己走的太快把她落下了。正好回眸要等她,就瞧見她望著楨園駐足微愣。
  「這是貴妃娘娘從前住的院子,現在一直空著。」他解釋給東瑗聽。
  丈夫願意示好,東瑗亦不敢拿喬。她笑了笑,道:「這些翠竹好。我在娘家住的院子,叫作拾翠館,四周也是住滿了翠竹,和這裡很像。」
  盛修頤表情平淡,沒有昨晚昏暗中的笑意,似一泓平靜的水波。他看著東瑗明豔的笑臉,眼波微動,道:「你也喜愛竹子?楨園後面有個荷花亭,種了滿池白荷。等荷花開的時候,可以在二樓看。」
  東瑗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道:「可以來看嗎?」
  盛修頤已經舉步前行,他平靜道:「我跟娘說,這裡交給你打理。」
  東瑗微駭,忙追上前去。她還以為這裡可以隨便來玩,原來還要稟過盛夫人啊?她是新婦,要是盛修頤為了她跟盛夫人開口要求什麼,只怕盛夫人心中不喜,
  剛剛進門就惹得男人為她說話,她狐狸精魅惑的名聲就坐實了。
  她追上去跟盛修頤同行,急急道:「不用的,世子爺。倘若我想看荷花,繞過楨園去荷花亭瞧,也是一樣的。」
  盛修頤知她誤會了,道:「這裡的鑰匙原在三妹手上。她五月初一要進宮,鑰匙交給了娘。娘前幾日還在說,等你進門把鑰匙給你。這裡離靜攝院近,誰想要來玩,去靜攝院說一聲,取了鑰匙來也便宜。」
  倘若盛修頤這話是真的,那麼盛夫人原本就打算把這裡交給她管著?雖然只是一個小小院落,東瑗卻露出一個淡淡笑意。
  走了大約兩刻鐘,才繞到前頭的正堂。
  成婦禮不僅要拜公婆,還要拜客。盛家各房的長輩、兄弟姊妹、妯娌,侄兒侄女,甚至她的繼子、繼女,滿滿一屋子人。
  東瑗和盛修頤過來,康媽媽就上前幾步,攙扶著東瑗。等會兒她要在一旁,告訴東瑗長幼秩序。
  康媽媽攙扶著她,丫鬟拿了蒲團,先給她的公公盛昌侯爺磕頭。一旁的丫鬟又遞過來香茗,東瑗捧著,高高舉過頭頂,遞給盛昌侯。
  盛昌侯接過去喝了,笑了笑,讓她起身。
  東瑗起身抬眸,看到一個跟她大伯薛子侑年紀相仿的男子,五十歲上下,身體健朗,滿面紅光,正面臉,眼睛深邃,額頭肌膚黧黑,左邊眼角有條疤痕,很醒目,卻不影響他笑容慈祥。
  盛昌侯盛文暉現在是兵部尚書,武將出身,他臉上的傷疤,大約是南征北戰的留下的痕跡吧?
  東瑗從薔薇手中接過兩雙鞋襪,遞給盛昌侯。
  兩雙鞋子都是她親自做的,繡工精美,天青色的鞋面端莊大方,一看她的針黹就不會太差。盛昌侯接了,讓一旁的丫鬟拿了個紫檀木小匣子給東瑗,作為回禮。
  東瑗又跪下,說多謝爹爹。
  「好孩子,起來。」盛昌侯呵呵笑,好似很喜歡這個兒媳婦。
  他是政客,他臉上的笑容不能作為他喜歡自己的憑證,東瑗很清楚。這個公公心思深,一臉慈祥的背後,真的是對自己的滿意嗎?
  有元昌帝的事情在先,倘若公公比較冷漠,東瑗反而安心。此刻,她惴惴不安起來。
  不容她多想,康媽媽攙扶著她,給她的婆婆盛夫人康氏磕頭敬茶。
  盛夫人則穿著墨綠色如意雲頭褙子,笑容溫柔,接過茶,輕輕呷了口,東瑗又遞上給婆婆做的兩雙鞋襪,也是天青色的,繡了墨色的萬福花紋。
  一旁有人噗哧一聲笑:「新娘子怎麼曉得大哥大嫂都喜歡這種顏色?果真是緣分。」
  是說東瑗未過門就打聽盛昌侯和盛夫人的喜好?
  循聲望去,東瑗瞧著一個三旬婦人,穿著大紅遍地金繡纏枝牡丹的褙子,官綠色百褶福裙,戴著翠玉福壽嵌藍寶石頭面,華貴雍容。她化著精緻的妝容,若不是笑起來眼睛有些紋路,真看不出年紀,姿容過人。
  東瑗微愣。
  她不知道這個是誰。
  這個女人叫盛昌侯和盛夫人為大哥大嫂,應該是盛修頤的嬸嬸或者姑姑吧?
  果然,康媽媽低聲跟東瑗道:「這是五姑奶奶,文靖長公主的大兒媳婦。」
  文靖長公主是先皇的胞姐,當今皇帝的親姑姑,連太后娘娘都對她禮遇三分。薛府跟文靖長公主亦有些交情,東瑗的大伯母榮氏生辰,文靖長公主還親自叫人送了大禮。
  只有薛老夫人好似不喜文靖長公主,東瑗從未去過文靖長公主府,自然不認得這個女子。
  原來她是盛家的女兒,嫁到公主府做兒媳婦的。
  盛夫人的禮還沒有完成,東瑗未曾起身給五姑奶奶行禮,只是笑了笑,接過她的話,聲音柔婉道:「媳婦聽聞天青色,色相如天,斗膽給爹娘做了這樣的鞋面。」
  色相如天。
  天青色的確是蒼穹的顏色,象徵著富貴與威嚴,送給公婆,既寓意公婆福祿多壽,又寓意東瑗把公婆敬為上天般。
  盛昌侯那慈祥的笑意不由加深,帶了欣慰點點頭。
  盛夫人則非常滿意,溫柔笑起來,讓康媽媽攙扶著東瑗,也有了她一個匣子作為回禮。
  這五姑奶奶總是欺負盛夫人敦厚,又仗著有文靖長公主的疼愛,說話時常帶了幾分刻薄,又叫人不好還嘴。
  剛剛她話一出口,盛夫人心中就惱怒:這五姑奶奶也是盛家出去的,卻總是刁難嫂子、侄兒媳婦,盛家的女眷都被她明諷暗刺過。今日新媳婦進門,她見新媳婦容貌絕豔在她之上,心中不虞,連新侄兒媳婦也要刺一刺。
  不成想,新媳婦溫柔貞靜就把五姑奶奶的話給堵住了。
  既不失女子柔婉體面,又言出有禮,替盛夫人扳回了一局。盛夫人哪裡還顧忌盛昌侯先前的叮囑,連忙親自拉過兒媳婦,親熱給了她還禮,還把頭上一支織金點翠碧璽鳳鈿摘下來,加在回禮中。
  給東瑗十足的體面。
  盛修頤立在一旁,見薛氏如此機敏,唇角微微挑了挑。
  二奶奶葛氏注意到公公婆婆對新進門的世子媳婦抬舉有加,便知道自己獨寵的日子即將遠去,笑容不免勉強生硬。
  而五姑奶奶盛文柔則眼眸陰沉下去,不顧眾人在場,很囂張得冷哼了一聲。
  給公婆敬茶磕頭後,便要給家中的叔伯嬸嬸們敬茶。
  盛昌侯有兩房兄弟,二叔叔跟盛昌侯模樣相似,英武剛毅;三叔叔文弱;二嬸豐腴溫柔,三嬸笑容親切。盛家跟薛家一樣,瞧上去非常和睦。
  東瑗一一給了鞋襪,兩位叔父和嬸嬸也還了禮。
  然後是盛修頤的兄弟、她的小叔子們。
  二爺盛修海接過東瑗的禮,笑著給了她回禮,東瑗就趁機看了他一眼。跟盛修頤差不多的年紀,容貌卻跟盛修頤不同。盛修頤和三爺盛修沐長得像盛夫人康氏,二爺則像盛昌侯。
  他見東瑗看他,眼眸微斂,那眼睛裡就有三分陰鬱,叫人害怕。
  聽說他是通房生的兒子,一直養在盛夫人名下。雖然也是稱嫡少爺,到底不如盛修頤和三爺盛修沐的待遇吧?
  東瑗忙垂首,轉而給二奶奶葛氏鞋襪,繞開了二爺。[/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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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嫡子
  繞過二奶奶葛氏,輪到三爺盛修沐時,他看了眼東瑗,就垂下眼瞼,接過了東瑗的禮,說了句多謝大嫂。
  剛剛東瑗進門,盛修沐就瞧過她的模樣,心中驚歎造物者的神奇。
  康媽媽把三個孩子領過來。
  他們給東瑗請安,口稱母親。
  東瑗打量著他們,皆是嶄新的衣裳,個個態度恭敬。穿著青藍色杭綢直裰的是盛修頤的長子盛樂郝,今年十歲。可是他生的瘦小單薄,內向怯弱,像七八歲的孩子,垂首不敢看東瑗。
  穿著粉紅色玉簪花紋褙子的,是盛修頤的庶出女兒盛樂蕓,今年虛歲九歲。她肌膚白皙,臉頰有個淺淺梨渦,笑起來的模樣很甜美。眼睛水靈,比起嫡子盛樂郝,她貞靜裡有三分靈巧,有些小孩子的朝氣。
  她身量比十歲的盛樂郝還要高些。
  穿著寶藍色繭綢直裰、帶著金項圈的,是盛修頤的庶子盛樂鈺,今年五歲。他沒有嫡兄盛樂郝的怯弱,活潑可愛,一雙秋水般清澈透明的眸子望著東瑗,很討人喜歡。
  東瑗給了他一個荷包作為見面禮,他笑嘻嘻接在手裡,奶聲奶氣給東瑗作揖:「多謝母親。」
  動作很不規範,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他見眾人笑,就羞赧一頭扎在盛夫人懷裡。盛夫人笑呵呵抱起他,很憐惜把他抱在懷裡。
  一旁的嫡長子盛樂郝看到這一幕,眼眸微黯,低垂了腦袋悶不作聲。
  東瑗的餘光瞥到了他,這個才滿十歲的男孩子,跟當初的自己是多麼相似。她也聽說過陳氏的事情。陳家被抄家滅族後,陳氏暴斃。沒有母親、沒有外家仰仗的嫡子,處境是多麼尷尬,東瑗太清楚。
  她的外祖家雖沒有被抄家,卻在外祖父致仕後,闔家遷往安徽重鎮安慶府,遠離了京都。當年她在薛家,亦是這樣舉步維艱的。
  東瑗雖然才來,卻看得出盛家眾人對盛樂郝這個嫡長子,還不如盛樂鈺這個庶子疼愛。
  大約他是被當年外祖家的事牽連了吧?
  康媽媽見東瑗愣神,又引著她見了叔父家的小叔子和妯娌們。直到辰正,成婦禮才算完成。
  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隨著盛昌侯去了外院的書房,二爺盛修海則陪盛夫人回了內院。盛夫人吩咐康媽媽,親自送大奶奶回靜攝院。
  東瑗不敢違逆,隨著康媽媽回去。
  回到院子,薔薇和紫薇把今日收到的禮物都給東瑗過目。全部是些名貴的首飾。雖然名貴華麗,卻不罕見,東瑗陪嫁裡這些東西舉不勝數。不說她,就是薔薇都沒啥感覺,過了目就放在首飾箱籠裡收起來。
  須臾,羅媽媽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鬟。
  羅媽媽笑著對東瑗道:「大奶奶,這是我姑娘秋紋。」然後對那小丫鬟道,「快給大奶奶磕頭。」
  秋紋忙跪下去,給東瑗磕了三個響頭。
  去年臘月因為十小姐薛東婉的死,羅媽媽出去,今年開春時就把秋紋送進薛府。秋紋年紀小,一直在世子夫人榮氏的院子裡,跟著榮媽媽學規矩,東瑗沒有見過她。
  直到世子夫人替東瑗選十六個陪嫁丫鬟,才把秋紋送過來。
  她不到十歲,身量較小,並不適合在屋裡服侍。
  東瑗看著羅媽媽,笑道:「讓秋紋做二等丫鬟吧。」
  她帶過來的陪嫁丫鬟中,薔薇、紫薇、紅蓮、綠籬現在是一等丫鬟,竹桃、夭桃是二等,其他皆是三等。按照盛家的定制,她可以有四個大丫鬟,四個二等的。
  現在還缺兩個二等丫鬟。
  除了她自己定下的這幾個一等二等丫鬟是從拾翠館裡帶出來的,她比較熟悉,其餘都是世子夫人選的,她不太清楚,想先看看品行如何,再提拔兩個二等的。
  羅媽媽從東瑗九歲時就在東瑗身邊,事事處處替東瑗打算,比親生母親還要盡心盡力照拂她,不敢有私心。如今她的女兒也在這裡做事,東瑗自然要抬舉她們母女。
  羅媽媽性情溫柔敦厚,並不是恃寵而驕的人,她值得抬舉。
  聽到說讓秋紋做二等丫鬟,羅媽媽微駭,忙笑道:「大奶奶,她年紀太小,先跟著做些粗活,學幾年規矩,等年紀大了些,再到大奶奶屋裡服侍吧。」
  秋紋睜著一雙水靈單純的眼睛,不知所措。
  東瑗道:「媽媽,我雖不是吃你的奶長大,卻一直當你是乳娘。秋紋就是我的乳娘妹子,原本就比其他人親近些。她年紀小,跟著薔薇學幾年規矩吧,不要做粗活了。將來她大了,屋裡的什麼規矩都懂,我是要重用她的。」
  羅媽媽聽著,不禁感激濕了眼眶,拉著秋紋,母女一起給東瑗跪下,說謝大奶奶。
  正說著,橘紅和橘香也進來。
  聽說秋紋現在是二等丫鬟,橘香就笑她:「你可做得來?」
  「我跟姐姐們學,大嫂也教我。」秋紋憋了半天,羞紅著臉,終於回了這樣一句。
  惹得東瑗等人都笑起來。
  橘香和橘紅都嫁給了羅媽媽大伯家的雙胞胎侄兒,橘香的男人是老大,橘紅的男人是老二。秋紋在堂兄弟姊妹中年紀最小,橘香又是開朗脾氣,時常逗逗這個小堂妹。
  「大奶奶,香薷姐姐來了。」外間有丫鬟稟道。
  東瑗有些迷惘,她不知誰是香薷。
  羅媽媽就忙提醒她:「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
  東瑗恍然大悟,忙下炕迎接。只見一個身量高挑的、穿著鵝黃色短衫、青蔥色長裙的女子走了進來,二八芳華,模樣清秀,進屋就給東瑗行禮,恭聲喊大奶奶萬福。
  東瑗親自扶了她,請她炕上坐。
  香薷不敢,再三推辭,薔薇忙端了錦杌給她坐下。
  香薷笑著對東瑗道:「大奶奶,夫人怕您這裡的人不曉得咱們府裡的事兒,讓我過來跟薔薇和羅媽媽說說話兒。」
  就是讓香薷來教教薔薇和羅媽媽盛府的規矩。
  東瑗心中感激,她正在愁什麼都不知道,應該去問誰,婆婆就派了指導的丫鬟來了。是不是剛剛在大堂,東瑗堵文靖長公主的兒媳婦──五姑奶奶的話,正中了婆婆的心思,所以婆婆對她另眼相看?
  自古婆媳、姑嫂的關係都很微妙,東瑗覺得婆婆不喜歡五姑奶奶,五姑奶奶亦不喜歡婆婆這個做大嫂的。
  心念回轉,她忙笑道:「有勞香薷姐姐。」
  香薷笑著說大奶奶客氣,就看了眼薔薇和羅媽媽:「那我們下去說話吧,別擾了大奶奶歇息。」
  薔薇和羅媽媽給東瑗行禮,就帶著香薷去了薔薇的住處,靜攝院旁邊的耳房。
  新婚頭三天,她不能拿針線,所以枯坐很無聊。
  正好橘紅和橘香在跟前,很久不曾跟她們閒話,東瑗把東次間的紫薇、紅蓮、綠籬都遣了下去,只留橘紅和橘香在跟前。
  橘香開朗說,喋喋不休說莊子裡好玩的事:「……您看過踩藕嗎?那麼冷的天兒,他們擼起褲管就下去了,在爛泥裡搗騰,踩上來的藕又脆又甜,冬藕最好吃了。都是大中午池塘裡的冰化了再去。有個城裡住慣的管事不知道,大早上就去了,冰渣子割得大腿都是血。」
  橘紅就咳了咳。
  橘香很委屈,撇撇嘴道:「這個是真的」
  東瑗忍不住笑起來:「你在莊子上瘋野了。」
  橘香是薛家的家生子,她老子娘都在薛府做事,她亦是從小在府裡,對莊子上的事特別好奇。性格又開朗,嫁到莊子上去就更加野了。
  橘紅是從外面買進來的,她從小就在農莊上長大。橘香覺得有趣的農活,做久了很累人,並無樂趣,所以橘紅不能體會到橘香的快樂。她只是覺得橘香說「大腿都是血」會嚇到東瑗,所以出聲阻止。
  見東瑗兩眼發亮,橘紅知道她喜歡聽這些,就不再多言了。
  橘香又道:「小姐……呃,大奶奶,我還下塘捉魚呢」
  東瑗瞠目:「你才嫁過去,也不怕婆婆笑話你」
  橘香笑容裡帶了幾分羞赧:「大莊帶我去的。莊子上的人都趕集去了,我瞧著捉魚有趣,正好大莊要去放水,我纏著他,他就答應了。」
  大莊是她男人的名字,看得出他們小夫妻感情很好。
  東瑗就回眸問一直沉默的橘紅:「二莊沒有帶你去?」
  橘紅臉一下子就通紅,嗔怒看了眼橘香,對東瑗抱怨道:「大奶奶,您也跟著橘香這蹄子打趣我」
  「二莊不會。」橘香就咯咯笑起來,「二莊像個木頭人,橘紅也悶,他們夫妻倆像兩個悶葫蘆。」
  「那你們夫妻倆像什麼?」東瑗問著橘香,忍不住哈哈笑,又扭頭問橘紅,「你怎麼還橘香、橘香的,不是應該叫大嫂嗎?」
  說的兩個丫鬟滿面通紅,橘香就更加把她當成小時候的孩子,要撓她的癢:「我才走了小半年,您就刻薄了,定是薔薇那小蹄子教唆的」
  東瑗最怕癢,使勁求饒,主僕三人在炕上笑作一團。橘香嗓門又大,連小丫鬟在門口說世子爺回來了東瑗都沒有聽到。
  直到盛修頤目露驚訝望著和丫鬟鬧成一團的東瑗,東瑗三人才忙下炕,紛紛屈膝給他行禮。
第七十二章 盛府秘密 (1)
  被盛修頤一看,東瑗心口微緊。
  嫁入盛家,避免了給皇帝做妾,避免了進入深宮禁苑,又順利圓房;在成婦禮上,公公婆婆都給了她體面。她所擔心的事都沒有出現,心情自然是大好的。橘香、橘紅是從小跟她玩慣的,在她們面前,就像單獨在薛老侯爺和薛老夫人面前一樣,東瑗有些小孩子的稚氣與開朗。
  放鬆了警惕,心情又愉悅,自然有年輕女子的活潑,這是掩飾不了的。
  可是她忘了作為主母的儀態,而且被新婚丈夫看見了,他會不會覺得她不夠端莊?
  東瑗實在太患得患失,所以惴惴又看了眼盛修頤。
  卻意外發現,他眼睛有淡淡笑紋。
  她鬆了口氣,他並沒有板起臉來。
  橘紅和橘香退了下去,盛修頤坐在東瑗對面的炕上。紫薇和紅蓮沏茶來,東瑗親自捧給他,態度恭敬溫順。
  盛修頤瞧著她不免又柔和了幾分。
  他品了口茶,就放下茶盞,問她:「剛剛說什麼趣事?」說罷,還拉過身後銀紅色織金重錦引枕靠著,一副與她閒談的悠閒模樣。
  東瑗想起他只是刑部小小五品郎中,又是新婚第一日,的確無甚麼公務。閒談可以增進兩個人的了解,東瑗頓時笑了笑,把橘香說踩藕、捕魚的話,都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瞧著她說話時眉梢飛揚的神采,不禁失神片刻。沒等東瑗發現,他已斂了情緒。
  從前他以為自己並不是膚淺的人,不會被女子的容貌魅惑。所以時常有人為了討好他的父親,給他送美婢。他瞧著,心半分都未動過。
  可從昨晚到現在,不足十二個時辰,他頻頻被新婚妻子的輕顰淺笑引得失了心魂,心口一陣陣悸動。不是他不受魅惑,只是他未曾遇到真正的美人。
  盛修頤又想起了父親的話:「今日瞧來,薛氏有美貌,又機敏過人,是個不錯的,你且要小心。她若是留在你身邊,遲早要成為你的禍害。你仔細想,當初我們跟貴妃娘娘提過,要娶薛家十二姑娘的,貴妃娘娘也說給皇上聽了;太后娘娘給了皇上那麼多人選,讓他賜婚薛氏東瑗,皇上最後卻選了你。只因你剋妻,將來他要薛氏,只要傳出薛氏像陳氏一樣『暴斃』,就可以把薛氏接走。薛氏美豔,男人都愛她,你切莫忘了,咱們的榮辱生死,遠遠比一個女人重要,不能因她得罪了皇上。大丈夫何患無妻?」
  大丈夫何患無妻?
  因為皇上看中了他的妻子,他就要拱手相送,這就是他父親的處事原則嗎?盛修頤唇角就有了冷笑。
  這麼多年了,盛家早已在京都立穩了根基,可是父親的處理方式,一點也沒有變,依舊像剛剛來京都立足時那樣。
  如果皇上要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當初就不會把薛氏賜婚給他。踐祚九五,是天下之主,若想學堯舜,做個萬世稱頌的明君,皇上的約束往往比普通人還要多。只要能找到制衡點,就能保住家族,亦保住妻子。
  當今聖上,是勵精圖治,想成就千萬偉業的。他念著薛氏,卻不肯為了薛氏放棄江山的。
  東瑗正在跟盛修頤說橘香的話,抬眸就瞧見他唇角一閃而過的冷笑,心口一滯。她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再看時,盛修頤又恢復了平靜神色,好似剛剛的冷笑,只是東瑗的錯覺。
  若不是東瑗運氣好,剛剛那個瞬間抬眸,否則根本就看不到他那瞬間即逝的表情變化。
  這個男人,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東瑗一瞬間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喜歡自己。
  丈夫、公公、婆婆,好似只有婆婆比較和藹,喜怒現於形色;丈夫和公公的歡喜與厭惡,不能從他們的表情來判斷。
  她嫁過來之前,祖母念著她是閨中姑娘,盛家很多隱晦沒有跟她提起。關於盛修頤,祖母對他的評價是:一事無成,庸才
  這樣善於隱藏情緒的男人,怎麼會一事無成?
  「……你沒有見過捉魚、踩藕吧?」盛修頤見她說得興致勃勃,卻是一知半解的囫圇吞棗,就問她。
  東瑗頷首,又笑道:「您見過嗎?」
  「嗯,我們小時候也踩藕。」盛修頤道。
  「去莊子上玩,跟著管事去的?」東瑗好奇。她想像不出,盛修頤小時候也是個調皮的。如今瞧著他這份沉穩內斂,還以為他自小就老成,跟東瑗的三堂兄一樣。
  盛修頤揚眉:「不是,在老家。老宅不遠處就有荷塘,家裡的長工時常打漁、採蓮,二叔、三叔帶著我,也常去河裡玩。」
  老家?
  東瑗還以為他是在盛京長大的。
  盛家以前不是在京都嗎?怎麼祖母從來沒提過盛家這些往事?
  「那裡很多河嗎?」東瑗試探著問。她是想知道盛家的老宅在哪裡,又怕觸了忌諱,不敢直接問。
  盛修頤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邃,才道:「很多河,徽州是魚米之鄉。」
  安徽境內的徽州?盛家竟然是徽州人?
  盛修頤願意說,那麼盛家的往事應該不隱晦。提起徽州,他語氣裡有幾縷掩藏不住的輕快。那裡應該是他的榮耀,應該給過他很美好的童年,所以他願意提起自己是徽州人,語氣很驕傲般。
  東瑗順勢問道,「世子爺小時候在徽州長大?」
  盛修頤點頭:「我八歲那年才到京都來。」
  東瑗笑:「我知道徽州。」
  盛修頤見她口氣很大,不免動容,眼睛有淡笑,問她:「你知道?」
  東瑗很肯定的點頭:「我知道徽商啊」
  盛修頤忍俊不禁,卻聽到她聲音柔婉,繼續道:「徽商性情堅毅,他們遠走千萬里,帶來經濟的繁茂。可我覺得,徽州女子才最可敬。」
  盛修頤斂了笑容。
  「男人行商,女子獨守家園。打理家業,教育子女,孝順公婆,她們身上承擔著很多男人應該承擔的責任。世子爺,娘是徽州女子嗎?」她眼眸清澈,望著他。
  這些話在平日裡聽來,就是普通的誇贊之詞,毫無新意。
  可她最後一句,娘是不是徽州女子,讓盛修頤心中一動。他想起父親外出打仗的那些年,母親守著老宅的日子。
  現在瞧著他的母親溫和敦厚,殊不知她剛剛嫁到盛家時,性情怯懦,膽小怕事。可家裡無丈夫主事,公婆年老昏聵,一個不敢大聲說話的女子,逼著自己同惡奴爭吵,同鄰里相爭,只為盛家不受人欺凌。
  這些辛苦,只有身為長子的盛修頤清楚。
  「娘是徽州女子」盛修頤堅毅道。
  東瑗笑起來:「我母親也是安徽人,我外祖家桑梓之地在安慶府,離你們徽州府是不是很近?」
  盛修頤又點頭:「我有個姨母嫁到安慶府。離徽州不遠。」
  東瑗就纏著他說徽州和徽商的事。她對徽商的了解,很多是從後世的影視和書籍裡看來的,跳出了現在的認知,見識很深刻。盛修頤說起徽商和徽州,她總能接上一兩句,且說的很精闢深邃,讓盛修頤既感歎又驚喜。
  徽州是盛修頤的桑梓之地,他對那裡有很美好的記憶。他很願意談這個話題,而東瑗又能接上話,讓話題有了互動,兩人越說越起勁,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飯時辰。
  盛修頤留在這裡吃了午飯。
  吃過飯,盛修頤起身,去了靜攝院的小書房。
  靜攝院四間正房,左右八間耳房,四間抱廈。盛修頤的書房就在西邊第一間正房裡,緊挨著內室。
  東瑗有些犯睏,她又不敢像在家一樣在屋裡來回踱步消食、消睏。正好去學規矩的薔薇和羅媽媽回來了。
  知道盛修頤在書房裡,幾個人說話都輕聲悄語。
  東瑗問薔薇和羅媽媽:「吃飯了嗎?」
  薔薇和羅媽媽都說吃過了。
  「大奶奶,咱們院裡有個小廚房。」薔薇跟東瑗說道,「跟世子夫人的小廚房差不多,有兩個媽媽、兩個小丫鬟、一個廚娘。」
  東瑗笑了笑,她不用猜都知道。盛家雖不及薛府在京都根基深,卻是權臣人家,這些用度規矩一樣不少的。
  可是這個小廚房,東瑗大約不會用。
  薛府的世子夫人榮氏也有個小廚房,除了熱水,還能撥些食材單獨開小灶,跟薛府老夫人的小廚房一樣的定制。可世子夫人榮氏當家十幾年,都是公中吃飯,從未明面上用過小廚房做飯吃。
  沒有成為內宅的最高當權者,就不要做令下嫉妒、令上猜忌的事。
  見薔薇有些高興,東瑗正想潑她冷水,就聽到薔薇繼續道:「小廚房管事的崔媽媽,她娘家不是盛府的。她娘家侄女嫁給了咱們薛府後院管花園子的秦媽媽的侄兒……」
  不僅僅是東瑗,就連羅媽媽就忍不住笑起來。
  「這樣犄角旮旯的關係,你都能尋出來」東瑗笑得不行,又不敢大聲,怕被盛修頤聽到。
  薔薇被她們笑得臉微紅:「崔媽媽愛說話,又是拿您屋裡的月例,我就趁機想跟她親近,不成想,關係攀一攀,還真的攀上了」
  就是說,薔薇想打聽些盛府的事。因為崔媽媽是東瑗屋裡的,自然不敢把薔薇向她打聽情況到處去說,薔薇才安心去攀關係、套話。
  東瑗微斂了笑:「崔媽媽跟你說了些什麼?」
  薔薇看了眼書房的方向,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關於盛修頤的?
  東瑗心頭一跳,沒有再問,想著等盛修頤走了再細說。
  外邊的丫鬟進來道:「大奶奶,姨娘們和少爺小姐給大奶奶請安。」[/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51

[size=3]第七十三章 盛府秘密 (2)
  聽到外面說姨娘和少爺小姐們來給大奶奶請安,東瑗端坐在炕上,面帶淡淡微笑,讓薔薇去撩起氈簾,請他們進來。
  盛修頤的嫡長子盛樂郝走在最前面。他低眉順目,身量瘦小,天生的怯懦模樣,穿著絳紫色繭綢直裰。他身後,跟著他的庶妹盛樂蕓,盛樂蕓手裡牽著五歲活潑可愛的盛樂鈺。
  和紅潤健康的庶妹盛樂蕓一比,盛樂郝的瘦小讓東瑗不由自主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她心頭閃過些許不捨與不安。
  雖然盛樂郝的外祖家謀逆被誅,他母親又莫名暴斃,讓東瑗明白,盛家未來的宗族繼承大權,不可能交給這個被外祖和母親玷污了身份的嫡長子。可到底是盛家的子嗣,怎麼能把他養成這樣?
  東瑗想起婆婆那溫和的眸子,又想起公公不動聲色的含笑,心底一驚。在這個家裡,只怕婆婆什麼都聽公公的,包括內宅的事。從盛樂郝身上,東瑗能猜到她公公是個什麼樣的人。
  盛昌侯府中,她千萬不能得罪的,是她的公公。
  盛樂郝兄妹三人身後,跟著四個女子。為首的是水紅色蝶穿百花紋褙子的薛江晚。她身量嬌巧,容貌妍麗,不說話時溫柔甜美,瞧著楚楚動人。
  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個穿著杏黃色纏枝寶瓶紋褙子的三旬婦人。她漸露豐腴,模樣嫻靜,應該從小服侍盛修頤、後來抬了姨娘的那位名叫紫檀的邵姨娘,盛樂蕓的生母。
  跟在邵姨娘身邊的,是個穿著玉色繡海棠花紋褙子的女子。她模樣比薛江晚還要柔媚,身量高挑婀娜,青絲濃密,雪肌透亮。笑容在她臉上,顯得優雅嫵媚。倘若人如其貌,她應該就是二奶奶葛氏的姨表妹陶氏,盛修頤庶子盛樂鈺的生母。
  聽說她讀書明理,琴棋書畫皆通一二,又性情溫和大度,很有風采,盛夫人很喜歡她。
  站在最後面穿著宮綠色繡大紅牡丹的女子,正在打量著東瑗。見東瑗看她,她才低垂了眼簾。她比陶姨娘和邵姨娘都年輕,應該是盛修頤上司送給他的那位姨娘范氏。
  范姨娘今年不滿十九歲,在盛修頤身邊兩年,一直無子嗣,聽聞盛夫人對她很不滿意。
  可瞧著她性情並不陰鬱,反而是最活潑大膽的。
  幾個人紛紛給東瑗行禮,一個個自報了家門:東瑗全部猜對了
  東瑗說免禮,讓薔薇端錦杌給她們坐,又對孩子們道:「你們到炕上坐。」
  盛樂郝看了眼庶妹盛樂蕓;而九歲的盛樂蕓有些猶豫,不知道應不應去坐。五歲的盛樂鈺一派天真,平日裡又得寵,東瑗話音一落,他不顧哥哥姐姐,像對盛夫人那樣,一頭砸在東瑗懷裡,甜甜喊:「母親」
  非常自然熟。
  東瑗頭一次跟這麼大的小孩子親近,她有些不自然,卻很快斂去情緒,笑呵呵把盛樂鈺摟在懷裡,然後指了自己身邊的炕:「郝哥兒,你坐這裡。」
  盛樂郝見東瑗發話,不敢不從,正襟危坐坐在東瑗身邊。東瑗見他行事居然看庶妹,既心疼又難受。
  盛樂蕓見哥哥和弟弟都坐下了,就在炕几對面輕輕坐下,又說了遍多謝母親。
  幾位姨娘也依次坐下。
  盛樂鈺就大聲問:「母親,您是九天玄女嗎?」
  東瑗微愣。
  陶姨娘臉色微變,不知道這孩子要說出什麼話來。要是初次見面就沖犯了主母,以後他們娘倆可沒有好日子過。可此時此刻,陶姨娘又不敢貿然接話。
  主母和少爺說話,哪裡輪得到她長嘴長舌?
  其他人也都不解望著他們。
  盛樂鈺又道:「祖母說,九天玄女是最好看的。母親,您長得真好看,比我姨娘還要好看」
  陶姨娘大駭,忙噗通跪下:「大奶奶,二少爺童言無忌,您不要見怪。妾身份低微,不敢同大奶奶比,妾該死」
  這個人,好會來事啊
  不過小心謹慎,記得自己的身份,總歸沒錯。
  東瑗心中想著,臉上卻堆滿了笑意,讓薔薇趕緊扶起陶姨娘,笑盈盈道:「姨娘多慮了。你也說二少爺童言無忌,我怎會見怪。咱們二少爺誇我好看,我高興著呢。」
  說罷,讓薔薇拿東西賞盛樂鈺。
  薔薇似乎比陶姨娘還會來事。她不僅僅拿了一個墜著碧璽石的項圈給盛樂鈺,還拿了個翡翠鑲青金石玉佩,一對掐金絲鏤空嵌大號東珠卷草紋鐲子,一同放在匣子裡。
  東瑗打開匣子,就明白薔薇的用意,笑意更深。
  她親自替盛樂鈺戴上,盛樂鈺又是一番歡喜,連連說好看,比他脖子上還要好看,多謝母親。
  東瑗又把玉佩和手鐲分別給盛樂郝和盛樂蕓:「你們也有份……」
  這兩個孩子明顯沒有想到,都微微吃驚看著東瑗。
  見東瑗眼眸都是笑,很誠心給他們,倆人都收了,又說了感謝的話。
  書房裡的盛修頤聽到這邊的動靜,舉步過來。
  他進了東次間,眾人紛紛起身給他行禮。
  他坐在炕上,東瑗坐在他的對面,薔薇給孩子們重新添了錦杌。東瑗望著這滿滿一屋子人,有種啼笑皆非的異樣:他們居然是一家人,卻絲毫沒有家人的溫暖。
  東瑗知道,這些孩子們都大了,不管她多麼掏心掏肺,他們都不會同她親近,甚至還會提防她去禍害他們。京都有句諺語說:「黑天的雲,晚娘的心」。說晚娘的心都死黑的,最是惡毒。
  所以她跟這些孩子們,永遠只會各自守著本職,盡表面上的情分。哪怕她心疼盛樂郝,亦不敢主動去親近他。
  這要是落在有心人眼裡,還以為她居心叵測,要謀害嫡長子呢。
  而姨娘們呢,她們不會傻傻指望東瑗同她們姊妹神情,東瑗亦不會想著和她們親密無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還是善良一點的念頭。要是有了歪念,只怕是你死我活。
  這樣的婚姻,讓東瑗有些心煩。
  可想起這樁婚姻挽救了她,讓她避免入宮,她的心又好受了些。
  至少現在,她能和她的丈夫並肩而坐。
  倘若她入宮,她不僅僅要跪拜她的「丈夫」皇帝,還有跪拜他的「正妻」皇后,甚至還要跪拜一品二品三品的貴妃娘娘們。她可能連此刻坐在最後面的范氏都不如。
  人應該知足,該要什麼,能要什麼,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大約就是她的心態吧。
  如此想著,東瑗表情越發柔和。
  盛修頤問了長子盛樂郝的功課。比起剛剛的怯弱,此刻盛樂郝倒是抬頭挺胸,回答很流利幹練,盛修頤忍不住頷首。
  「要好好念書。」他淡笑對盛樂郝道。
  盛樂郝目露驚喜,忙道是。
  盛修頤又問了幾句盛樂鈺,就說有些累了,讓他們都下去。眾人紛紛起身,出了靜攝院。
  盛修頤對東瑗道:「她們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你也累了一天,歇會兒吧。等會兒還要去給娘請安。」
  原來是來幫她擋駕的。
  薔薇在一旁抿唇笑,羅媽媽也忍不住笑。
  東瑗就尷尬起來,恭聲道是。
  盛修頤倒好像神色如常,起身道:「我要去外院,晚飯在外院吃。娘若是沒有留你吃飯,你回來自己吃,不用等我。」
  東瑗又道是。
  等他一走,羅媽媽就呵呵笑:「咱們世子爺挺會疼人的」
  薔薇也高興,道:「可不是」
  盛修頤大約是見她中午未歇息,怕她精力不好,等會兒在盛夫人面前露出疲態,惹得婆婆不悅吧?第一次昏定,若是惹了婆婆不高興,第一印象不佳,以後花十倍的功夫都修補不回來。
  盛修頤還是很細心的。
  只是被羅媽媽和薔薇說破,怪難為情的。
  她轉移話題,問薔薇小廚房的崔媽媽跟她說了什麼秘密。
  薔薇看了眼東次間簾外,只有紫薇和紅蓮當值,就微微壓低了嗓子:「是大少爺的事……」
  東瑗一開始還以為要說盛修頤什麼秘密。現在一想,應該是大少爺盛樂郝的才對。
  在靜攝院服侍,說世子爺的閒話,崔媽媽不要命了?
  可是新來的主母,肯定高興聽到前妻嫡子的閒話,所以說些無關痛癢的,既能討好到東瑗,又不得罪世子爺。這個崔媽媽,也是個聰明的。
  只怕崔媽媽告訴薔薇的,是盛家人人都知道的,只有他們新來的不知道而已。崔媽媽提前說,不過是占了先機。
  「說大少爺什麼?」東瑗突然沒有了興致。
  薔薇道:「我見夫人好像很喜歡二少爺,而不是大少爺,就問了崔媽媽是何緣故。崔媽媽說,夫人原先很喜歡大少爺的,可有段日子元陽閣經常丟東西,後來查出來是大少爺拿了。侯爺很生氣,大少爺不滿九歲就搬去了外院,不准他常到夫人跟前。夫人又喜歡孩子,二少爺可愛活潑,日子久了,對大少爺那份喜歡,才轉移到了二少爺身上。」
  盛昌侯……
  東瑗的心不由一緊。

第七十四章 妾爭 (1)
  「大少爺偷東西被趕到外院去的事情,府裡都知道嗎?」東瑗聲音微緊,問薔薇。
  薔薇見她很緊張的模樣,心中為詫,不確定頷首道:「咱們初來乍道,崔媽媽又是府裡的老人了,應該知曉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吧?連她這個管小廚房的都知曉了,其他人怎會不知?大約都知曉……」
  東瑗見薔薇都能想到這點,心不由又沉了下去:她的僥倖破滅了。
  盛樂郝是盛修頤的嫡長子,倘若好好培養,將來就是家族的繼承者。
  可他外祖家陳家曾經是新皇的死對頭,謀逆被誅滅。他身子裡流著一半陳家的血脈,雖說罪不及出嫁女,可皇族如何會倚重逆臣的後代?
  盛家想要在朝堂獲得更多的權勢和機會,就不可能讓盛樂郝繼承家業。
  這樣的道理誰都明白。
  可這個孩子是家族的嫡長子,不讓他繼承家業,只怕會被人恥笑。況且東瑗記得剛剛盛修頤問盛樂郝功課,那孩子回答得很流利,應該不是那種愚笨不成器的。
  盛樂郝不算庸才,想要剝奪他的繼承權,只能想別的法子。
  東瑗聽聞盛家子嗣單薄,所以盛樂郝沒有「暴斃」。若無辜夭折孩子,更減福壽,盛昌侯和盛夫人也怕遭天譴,怕以後想要孫兒更加難吧?
  於是盛昌侯就想出誣陷、刻薄盛樂郝的法子?
  這件事的主謀就算不是盛昌侯,亦是盛昌侯首肯的。
  沒有盛家家主的同意,嫡長子偷東西的謠言誰敢四處說?一旦有苗頭,也會被強行遏制的。
  「你給崔媽媽些錢財,讓她別把這次你問她大少爺這事說出去。再看看她平日裡跟府裡什麼樣的人來往,倘若她來往的都是些不靠譜的,以後切莫問她什麼。她能跟咱們說旁人的不是,亦能把咱們的事抖出去,到時再防她。若是她來往都是些正兒八經的人,以後好好對她。她至少比咱們知道多些……」東瑗低聲問薔薇道。
  羅媽媽見東瑗表情變化,卻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又聽到她叮囑薔薇的一番話,羅媽媽還在繞,不明所以,薔薇已經頷首,轉身去箱籠裡找出銀錢匣子,拿戥子稱了二兩銀子出去。
  羅媽媽瞧著,心中微微歎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東瑗在炕上斜倚著打盹,直到申正一刻,羅媽媽喊她起身。她申正三刻應該去給婆婆請安。
  東瑗迷糊睜開眼,任由羅媽媽幫她梳頭。
  陶姨娘等一行人從靜攝院辭了東瑗和盛修頤出去,在岔道口跟盛樂郝、盛樂蕓和盛樂鈺分手。
  陶姨娘就喊盛樂鈺:「二少爺,您等等。」
  牽著盛樂蕓,跟在奶娘身後的盛樂鈺停住了腳步。
  盛樂郝見他們說話,知道不關自己的事,就衝陶姨娘微微笑了笑,帶著小廝先走了。
  「姨娘,您喊我做什麼?」盛樂鈺還在摸著脖子上的項圈,很歡喜,想著和蕓姐兒快點去元陽閣,給盛夫人也瞧瞧。見陶姨娘喊他,他有些不耐煩。
  那邊,蕓姐兒的生母邵姨娘也趕了過來。
  薛江晚和范姨娘不由好奇停住腳步,看看陶姨娘要跟二少爺說什麼。
  陶姨娘笑盈盈的蹲下身子,替他整了整衣襟,又整了整他的項圈,問他:「二少爺,您喜歡大奶奶給您的項圈嗎?」
  盛樂鈺眨巴著墨色寶石似的眼睛,很真誠的頷首:「喜歡啊。姨娘,母親身上香香的,人長得也好看,我很喜歡她。她跟姐姐和姨娘一樣好。」
  陶姨娘的笑意更深,又道:「二少爺喜歡姨娘,姨娘也喜歡二少爺。二少爺,姨娘求您一件事。」
  蕓姐兒也不解望著陶姨娘。
  盛樂鈺卻拍了拍胸膛,道:「我一定幫姨娘的忙,我長大了」
  惹得趕來的邵姨娘和蕓姐兒也掩唇笑。
  陶姨娘更加喜歡,笑道:「下次在大奶奶跟前,您叫我陶姨娘,不要說『我姨娘』,好嗎?」
  蕓姐兒微愣。
  盛樂鈺不太懂,嘟起嘴巴做沉思狀,半天才道:「說『我姨娘』,母親會不高興嗎?」
  「不是,不是」陶姨娘忙呵呵笑道,「只是我喜歡聽二少爺叫我陶姨娘。二少爺,您以後改口,不管在誰面前,都叫我陶姨娘,我再給你做好看的衣裳、鞋襪。」
  盛樂鈺年紀小,卻最愛臭美,很喜歡陶姨娘做的漂亮衣裳、佩飾還有鞋襪,一聽這話,當即就笑彎了眼睛,甜甜道:「陶姨娘。」
  陶姨娘聽在耳裡,心口似被什麼撞了一下,笑容卻一點也不敢變,笑盈盈應了。
  蕓姐兒年紀大些,懂得些人情世故,知道陶姨娘一生謹慎,怕得罪了新進門的嫡母。
  她眼眸暗了暗,牽著盛樂鈺的手,道:「陶姨娘,邵姨娘,我們先回去了……」
  叫邵姨娘的時候,她語氣有些不自然。從小她就是親熱叫邵姨娘為姨娘的,這還是第一次帶著姓叫她。
  邵姨娘也是臉色不自然,乾乾的應了一聲:「大小姐慢些走,小心地滑。」
  盛樂蕓和盛樂鈺姐弟倆住在緊挨著盛夫人院子的兩處小庭院裡,平日裡總是一處玩耍,一同出門一同回去。
  看著一大一小牽走和睦的背影,邵姨娘心中有些難受,對陶姨娘道:「你何必呢?我瞧著大奶奶是個慈善人。」
  陶姨娘終於收起強忍的歡喜,眼底有了幾縷哀色,半晌才歎氣道:「我也知道大奶奶是慈善人。可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房裡總算有了主母,若還跟從前一樣,豈不叫人笑話?」
  見陶姨娘如此明事理,邵姨娘微微歎了口氣:「你總是這樣苦自己。」
  說得陶姨娘眼眸中不禁有淚。
  遠處聽得一清二楚的薛江晚和范姨娘,各自心底好笑。
  薛江晚瞧著陶姨娘的做派,心中不屑,轉身欲走,卻見范姨娘上前幾步,高聲笑道:「姐姐,你不必這般的。大奶奶人長得漂亮,又和善,豈會因為二少爺叫一聲『我姨娘』就惱了?」
  陶姨娘掏帕子拭了淚,轉身依舊是笑容堆滿了眼角,道:「妹妹說的是,大奶奶是寬宏之人,是我小人之心了。」
  范姨娘笑容燦爛,道:「大奶奶不僅僅是寬宏之人,還是天仙一般的容貌呢。咱們大奶奶出身名門,鎮顯侯府薛家比咱們盛家還要顯赫。大奶奶是鎮顯侯府原配的嫡小姐,御賜的郡主,還是聖旨賜婚的,昨日花轎是沿著京都繞了一大圈才進府,當年的大奶奶都沒有這個排場和福氣吧?不僅僅有名,還有錢,姐姐們看到她打賞大少爺、二少爺和大小姐的首飾沒有?都是咱們平日裡想不來的……」
  陶姨娘和邵姨娘明白她的意思。
  又要挖苦陶姨娘呢。
  從前世子爺屋裡的私事,不關宗族的,盛夫人都交給陶姨娘打理。雖然陶姨娘恪守妾室的本分,從來不欺負其他妾室,亦不自己拿大,可這位范姨娘總要不是找話刺一刺陶姨娘。
  她進府兩年,世子爺在屋裡過夜數次很少,最近半年就沒怎麼去過。盛修頤做事一絲不苟,從來不放縱自己。平日裡每個月三日歇在陶姨娘處,三日歇在邵姨娘處,剩下的日子就在靜攝院獨居。雖然不是陶姨娘聯合邵姨娘壓制范姨娘,可范姨娘總是把帳算在陶姨娘頭上。
  前不久還有人傳出夫人要抬陶姨娘做繼室的閒話,范姨娘聽了,更是當著陶姨娘的面,冷嘲熱諷說了好幾次。
  范姨娘大約是不怕盛昌侯府任何人的。
  她是興平王家裡的歌姬,送給盛修頤做妾的。只要皇家不倒,只要興平王不倒,哪怕盛修頤再不待見她,她都是盛家的妾室,不會因為她無子就被送出去的。
  仗著這個,范姨娘才不怕陶姨娘將來做了繼室找自己算帳。
  她的處境已經尷尬無比了,還能更差麼?既然已經這樣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氣死這個一臉假惺惺的陶姨娘,也要出出心口的惡氣。既然被人不屑,她可不想自己憋屈死。
  哪怕她范氏再憋屈,世子爺和夫人都不會多看她一眼,那她裝賢良做什麼?
  就像剛剛,陶姨娘明著是關心大小姐和二少爺,怕他們被大奶奶責怪,可她瞞不過范姨娘的眼睛。
  這陶氏不過是瞧著大小姐和二少爺都被大奶奶的東西收買了,挑撥離間來了。陶姨娘這樣一番話,二少爺年紀小,可能不懂,大小姐心裡怕是要留下疙瘩的。
  這根本就不是大奶奶的意思。聽到二少爺叫「我姨娘」,大奶奶臉色都未變一下。
  分明就是陶姨娘在搗鬼。
  可愚昧的邵姨娘還一臉感激的樣子,范姨娘就是看不過眼。
  哼,想做繼室?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價?
  看到新大奶奶的身價,她陶氏拿什麼比?
  「是啊,大奶奶是極尊貴的。」陶姨娘笑容不改,一臉平靜回了范姨娘的話,帶著自己的丫鬟,快步回小院。
  邵姨娘看了眼范姨娘的囂張,忍著氣不敢說話,跟著陶姨娘回去了。
  邵姨娘是個忠厚人,不會吵架,她可不敢同潑辣的范氏鬧起來。
  「陶姐姐好氣量。」范姨娘陰陽怪調在身後又道,「我真該學學姐姐。」[/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51

[size=3]第七十五章 妾爭 (2)
  陶姨娘聽到這話,微微頓了頓身子站住,回眸望著范姨娘,依舊是一臉優雅柔婉的笑:「妹妹這話,我不懂了。我是個愚笨的,有什麼值得妹妹學?」
  「姐姐怎麼不懂?」范姨娘慢條斯理走過來,在她身邊輕聲道,「世子爺瞧著大奶奶,眼睛都是亮的,姐姐一點也不吃醋,莫不是好氣量?我就不行了,我瞧著世子爺看大奶奶似看個寶貝一樣的眼神,心裡就酸溜溜的。」
  說罷,不等陶姨娘回答,腳步輕盈先回了小院。
  邵姨娘聽著范氏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心中大駭,寬慰陶姨娘:「她說這些古怪的話。咱們是妾,大奶奶是妻,怎麼拈酸吃醋的話都說得出來?」
  她的意思,妾室連吃正妻的醋的資格都沒有。這個邵姨娘真不會說話
  倘若說范氏的話是在陶姨娘胸口刺了一刀,邵氏這話,就是撒了把鹽。
  一旁看了很久熱鬧的薛江晚倏然目不轉睛看著陶姨娘。她想瞧瞧,陶氏的表情是如何的驚詫。
  可陶氏聽了邵姨娘的話,只是笑容清淺,說了句:「她就是這樣調皮,像個孩子似的,夫人都不怪她,咱們不理她。」就挽著邵姨娘的胳膊,姊妹倆人回了院子。
  薛江晚半晌才舒了口氣。
  前日陶姨娘滿面和睦把小院的正房讓給了她,她還以為陶姨娘是個和善好欺的。可范姨娘挑釁時陶姨娘的表情和作為,落在薛江晚眼裡,頓時對陶姨娘大為改觀。
  這個女人,要麼就是菩薩一樣大慈大悲的心腸,要麼就是心機深厚表演獨到的惡毒。而後者的可能性大。
  在她占領薛東瑗正妻位置之前,這個女人可能是她的勁敵。
  回到屋裡,薛江晚猶自沉思。
  她的乳娘李媽媽見她愣神,親自烹茶給她吃,問她:「姨娘,您怎麼心思沉沉的?去給大奶奶請安,大奶奶給您氣受了嗎?」
  薛江晚回神,接過李媽媽手裡的茶,笑道:「哪裡話,大奶奶處事周正著呢。媽媽,您看著那個陶姨娘如何?」
  李媽媽就想起前日初來時,那個眉眼嫵媚,笑容甜美親熱的女子,道:「陶姨娘是個熱情的,和善可親,心地又好,又懂規矩。知道您是大奶奶的滕嫁之妾,就把正屋讓給了您。」
  薛江晚不由冷笑:「和善,心地好?不見得……」
  李媽媽以為她跟陶姨娘有了摩擦,就笑著勸她:「是不是陶姨娘做了什麼讓姨娘誤會了?」
  薛江晚的三個貼身丫鬟又都跟木頭人一樣,雖然李媽媽沒有見識,卻是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就道:「媽媽,我方才見范姨娘和陶姨娘吵架了……」
  說罷范姨娘挑釁說的那些話、陶姨娘的反應,都告訴了李媽媽。
  李媽媽聽了,就念阿彌陀佛:「多好的人兒啊范姨娘那樣,陶姨娘都沒有說她一句不是。姨娘,您以後要多跟陶姨娘走動,那可是個心地醇厚的那個范姨娘,也忒囂張可惡。」
  薛江晚想跟李媽媽說話的心思全沒了。
  她的乳娘,比那個邵姨娘還要愚昧。
  李媽媽聽了自己這番話,說不定刻意跟陶姨娘親近,那真是惹一身騷,薛江晚覺得自己有必要把話跟李媽媽說明白。她語氣不太好:「媽媽,你真糊塗陶姨娘那麼和善,范姨娘為何跟她過不去?說起和善,邵姨娘也很和善,范姨娘怎麼不尋邵姨娘的不是?」
  李媽媽原本就沒有什麼見識,回答不上來。
  薛江晚繼續道:「你想想,在大奶奶沒有進門之前,世子爺屋裡的事都是陶姨娘管著。如今大奶奶進門,還帶了我,陶姨娘既讓了屋子,又交了管事的權利。正常情況下,都會有幾分不悅的。被范姨娘那麼刻薄,回擊一兩句才是正常。可陶姨娘半句都沒有回擊。她那個人,很有心機。」
  李媽媽撇撇嘴,覺得自家姨娘草木皆兵。
  「媽媽,你有兒子的,你是不是希望奶哥越富貴越好?」薛江晚見李媽媽不以為意,換了種她能聽得懂的方式。
  李媽媽雖然不明白薛江晚想說什麼,卻連連頷首,笑呵呵道:「這是自然。做娘親的,當然是指望自己的孩子越尊貴越好。」
  「大奶奶倘若不嫁過來,身為貴妾又生了兒子的陶姨娘就有可能被扶正。」薛江晚道,「她若是成了繼室,她的兒子就是嫡子,非庶子。聽說夫人很喜歡二少爺。二少爺若是嫡子,將來盛家這萬貫家財,肯定要留給二少爺的。可大奶奶進門了,陶姨娘一輩子只能是妾,二少爺則只能是庶子,你說,她甘心不甘心?」
  李媽媽頓時不作聲了。
  「就算大奶奶沒了,還有我壓在她頭上。她只差一步,就能獲得錦繡前程,你說她對我和大奶奶,會不會真心?」薛江晚又逼問李媽媽。
  李媽媽後背有汗,聲音低了下去:「娘為了兒子,什麼都做得出來……姨娘,我瞧著陶姨娘沒有那種心思吧?」
  薛江晚氣得差點吐血。
  「我的話你不要跟任何人說,全記在心上。別和陶姨娘的人親近。」說到最後,她命令李媽媽道。
  自家姨娘一向有些神神叨叨的,李媽媽聽著她的話,過耳不過心,連連應了,心中卻還是對陶姨娘印象很好。
  那個溫軟親切的陶姨娘,哪有那麼多壞心思?李媽媽心裡嘀咕著,自家姨娘把所有人都想得跟她似的。
  也不能這樣說,自家姨娘的確是有些壞脾氣,有些小心思,對她這個乳娘還是不錯的。李媽媽想著,又歎了口氣,覺得很可惜,怎麼自家姨娘就不能和陶姨娘好好親近,非要懷疑她?
  轉念一想,娘為了兒子,的確什麼都做得出來。可陶姨娘不像這等人啊……李媽媽越想越混沌,半晌理不出頭緒。
  小院西南廂房裡,衣裳都未換的范姨娘一頭倒在炕上,懶散伸著腰,嘴裡哼著小曲兒,斷斷續續歌調皆無,卻很動聽。她原本就是很出眾的歌姬,否則興平王也不會看中她,把她送給盛修頤。
  到盛昌侯府之前,她也想過好好服侍丈夫,溫存體貼。誰知她的夫君初次見面就對她不喜,言辭冷漠,後來都不到她房裡來。可是對陶姨娘和邵姨娘,每個月定制的日子,盛修頤再不高興,也會按時來。
  想起這些,范姨娘就覺得心裡恨得緊。
  論姿容,她不如那個年紀比盛修頤還大一歲的邵氏嗎?
  論嫵媚風情,她不如那個惺惺作態的陶氏嗎?
  怎麼就看不上她
  從前看不上她,以後她就更加沒有機會了。新進門的薛氏,模樣驚豔,連范姨娘都覺得她的美蝕骨動魄,笑起來嫵媚嬌柔。身份上,人家是公卿望族的嫡小姐;論容貌,滿京華都尋不出能與之媲美的。
  薛氏過門還不足一日,盛修頤那暮氣沉沉的臉上,就有了幾分神采,比平常英俊溫和。
  范姨娘今日真的徹底斷了對盛修頤的念頭了。
  她在說陶姨娘的同時,也是說給自己聽:拿什麼跟薛氏比?
  一個繼室,居然來了這麼一尊大佛,真是稀奇
  她微微歎了口氣。
  丫鬟蕓香給她遞茶,要扶起她:「姨娘,換了衣裳再躺著。好好的衣裳糟蹋。」
  「哎喲,你讓我躺著,糟蹋就糟蹋了」范姨娘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不肯動身,「好好的衣裳糟蹋了有什麼可惜的?又沒人看。」
  蕓香不知道該接什麼了。
  屋子裡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范姨娘自己歎了口氣,還是起身換了件家常的衣裳,任由蕓香服侍她。
  換好衣裳,坐在炕上喝茶,蕓香就柔聲勸她:「姨娘,您也太直了些陶姨娘平日裡也是規規矩矩的,您何苦跟她過不去?她們跟咱們一樣,也不容易……」
  范姨娘冷哼:「她不容易?她可是盛家用轎子抬進門的,不似你姨娘,出身歡場!她尊貴著呢,生了少爺,又得夫人喜歡,哪裡不容易?你看她,好好的挑撥大小姐和二少爺跟新進門的大奶奶不和。她,不容易。」又是冷哼一聲。
  俗話說勸和不勸分。明知范姨娘不喜歡陶姨娘,蕓香肯定不會幫著說陶姨娘的不是,只是幫著說些好話,免得兩位姨娘的仇怨越結越大,便笑道:「姨娘,我也聽到了陶姨娘的話,她不過是擔心大奶奶心裡不快……」
  「是是是,我小人之心。」范姨娘不想和蕓香爭,笑道,「我知道你的好心,你不用勸,我跟她水火不容,這輩子註定犯天煞你且等著,等世子爺一天天被大奶奶拴住了心,我看她那偽善的臉還能不能掛住。」
  說罷,自己想像著將來盛修頤獨寵薛氏時,陶姨娘那張臉,就不禁笑起來。
  平日裡夫人喜歡陶姨娘,眾人都捧著她。她明明只是二奶奶葛氏姨母的庶女,一個小吏的庶女,小家閨秀的清雅是有的。
  可她偏偏會些什麼風雅之事,眾人又捧她,說她像簪纓望族的大家閨秀,跟盛家的姑娘小姐一樣的模樣品性。
  這些話,不知道夫人聽到過沒有?反正范姨娘聽了就作嘔。
  大家閨秀?大奶奶薛氏,才是正經的大家閨秀!
第七十六章 子嗣 (1)
  東瑗並不知道靜攝院不遠處的岔路口幾位姨娘們發生的爭執。她睡了會兒就起身,準備申初三刻去給她婆婆請安。
  羅媽媽幫她梳頭,薔薇服侍她更衣,橘紅和橘香打水伺候她淨面。準備妥當,由薔薇攙扶著,去了盛夫人住的元陽閣。
  羅媽媽在門口送她們,望著東瑗和薔薇由小丫鬟帶路往元陽閣去,腳步漸行漸遠,她又是輕輕歎了口氣。
  橘紅瞧著疑惑。
  橘香就笑起來;「媽媽,您看什麼吶?」
  羅媽媽回神,笑了笑:「瑗姐兒一向聰慧,從前咱們總要她交代好幾遍才懂她說的話。可她跟薔薇說話,我還沒有聽懂一句,她們都說三句了。瑗姐兒身邊,總算有個得力的,比咱們都能幹,媽媽高興呢。」
  當著橘紅、橘香的面,羅媽媽不由自主叫起東瑗的名字。口中說著高興,心情卻是很複雜的。
  既替東瑗高興,又感覺自己對東瑗現在的人生無甚麼幫助,只能做些微不足道小事,不能像從前那樣替她擋擋風雨。
  好似母親對長大孩子的感情一般:孩子出息了,離父母越來越遠,既真心歡喜,又心疼不捨。
  橘紅和橘香都看得出羅媽媽的心情,一左一右擁著她,寬慰著她。
  橘香更是笑道:「媽媽,薔薇能幹,咱們正好偷著閒兒耍,不好嗎?您老是勞碌命,非要大奶奶把您使喚得腳不沾地才好?」
  羅媽媽氣笑著要打她,橘香就呵呵笑著躲。
  這樣鬧一鬧,羅媽媽心口的鬱結輕了不少。
  橘紅對薔薇的印象很好,幫她說話,笑道:「薔薇確實能幹,她打聽消息比咱們幾個人合起來都厲害。媽媽和橘香出去後,拾翠館裡不管何事,她都敬著我,做事乾脆又利落,懂分寸,還很聰明。」
  橘香忙接過話,笑道:「有個能幹的最好了,去夫人、侯爺跟前說話的苦差事,挨不著咱們」
  她性格大大咧咧、不愛受拘束,從前陪東瑗去薛老夫人的榮德閣請安,被老夫人罵過幾次,從此就害怕在老夫人跟前說話了。薔薇能取代她們,陪著東瑗跟夫人打交道,橘香巴不得。
  她並不是小氣又善妒的人。
  羅媽媽聽到橘香和橘紅的話,隱藏在心頭的一點擔心消邇。從前東瑗最疼愛橘紅和橘香,現在新寵著薔薇,羅媽媽怕她們倆個瞧著心裡不痛快。如今看來,橘香還是那萬事不過心的性格,橘紅對薔薇又喜歡,她的擔心很多餘。
  東瑗嫁到這府裡,原本是委屈的,身邊的人再為小事爭風吃醋,怕她就更難了,羅媽媽很怕這樣。見大家和睦,她才算放心。
  東瑗住的靜攝院和盛夫人住的元陽閣,都是在盛昌侯府的東邊。靜攝院靠東北角,元陽閣靠東南角。繞過盛貴妃娘娘在家時住的楨園,便是一處池塘。占地頗大,水中央有幢小小閣樓。
  離得遠,東瑗看見那小樓的牌匾,依稀叫臨波閣。
  「府裡好多池子……」薔薇有些不解向東瑗道,「大奶奶,這裡有一處,楨園後面還有一處更大的,正堂南邊亦有一處,比這個小些。」
  東瑗想起盛修頤說盛家的祖籍是徽州,而徽州多水,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忌諱,笑了笑:「咱們鎮顯侯府池子不多。只當是新鮮好玩的。」
  薔薇撇撇嘴,沒有再說什麼。
  她是覺得盛府很奢侈。
  盛京寸土寸金,又是這等地段,普通人家求得一方土地做房子都不能,盛昌侯府卻用來做挖觀賞的池塘。
  薛府亦很大,可人口眾多,房屋密集,不似盛府,處處景觀別致,都是些精巧的亭閣,不是居住的院子。
  太奢靡了
  東瑗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她公公是兩朝權臣,家私奢侈些不足為奇。只是驕奢淫逸非長久之道。像鎮顯侯爺歷經朝堂四十年不倒,不僅僅是他的機智,更多是他安分守己。
  她淡淡舒了口氣,這些事不是她能管的,她擔心也是白瞎。
  走了大約兩刻鐘,到了元陽閣。小丫鬟忙進去通稟,親自替東瑗撩起簾子。
  東瑗聽到東次間笑語盈盈,盛夫人溫和笑聲更加歡喜。東瑗進了屋子,先給盛夫人屈膝請安。
  盛夫人讓康媽媽扶起她。
  她打量著東次間,珠圍翠繞,人語輕盈。
  盛夫人坐在臨窗大炕上,斜倚著銀紅色彈墨大引枕,穿著寶藍色五福捧壽紋褙子,湖水色八寶奔兔福裙,額間帶著鍍金點翠嵌米珠喜字遮眉勒,頭戴翠玉碧璽簪,笑容溫和慈祥。
  她懷裡,坐著粉妝玉琢的盛樂鈺,一個穿著粉色褙子的小女娃娃,是二房的嫡女盛樂蕙。盛樂蕓坐在炕的另一邊。
  臨炕一排鋪著墨綠色椅袱的太師椅上,坐著五個人。
  除了她的二弟妹葛氏,她都不認識。
  康媽媽就介紹給東瑗:「這是琪姐兒。」
  一個穿著藕荷色繡折枝海棠紋褙子的妙齡少女起身,給東瑗行禮,柔聲道:「大嫂。」
  她就是盛家三小姐盛修琪,過幾日就要進宮的那位吧?
  東瑗還了禮。
  康媽媽又指了穿著草青色繡紅梅傲雪紋褙子的少女道:「這是表小姐,姓秦,閨名一個奕字。」
  東瑗打量這少女,跟她差不多年紀,身姿曼妙婀娜,瓜子臉,柳眉凝煙、秋波盈盈,比起她院裡的陶姨娘還有風情。
  東瑗跟她見禮,秦奕也打量她。
  驚豔過後,就露出幾縷黯淡神色,似自慚形穢般。
  年輕的女子都喜歡和旁人對比,不如人總會失落。東瑗沒有深想,康媽媽就指著坐在二奶奶葛氏後面的兩個女子道:「這是大姨娘和二姨娘,她們都姓林,是對雙生姊妹。」
  兩個三十左右、依舊風韻迷人的女子上前,給東瑗行禮。
  東瑗知道是公公的妾室,忙還禮。
  這兩位姨娘模樣有七八分相似,細長眼睛很嫵媚。只是神態端莊,笑容親切,都穿著月白色褙子,做派端莊,無妖媚之氣。
  姊妹倆給盛昌侯做妾?
  她們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倘若有子嗣的話,應該是十三、四歲。今早的成婦禮上,好似沒有見到。難道都是庶女,已經出閣了?
  一一見過禮,盛夫人含笑道:「頤哥兒媳婦,到娘這裡坐。」她對東瑗很親熱。
  盛樂蕓就帶著盛樂鈺和盛樂蕙下炕,給東瑗行禮。
  東瑗讓他們起身,自己坐到盛夫人對面的炕上。
  小丫鬟端了錦杌給盛樂蕓和盛樂蕙姊妹倆坐,盛樂鈺很開心爬到東瑗懷裡,甜甜道:「母親母親,祖母、二嬸嬸、姨太太、三姑、表姑還有二姐姐,都說我的項圈好看」
  他一口氣念這麼多人的稱呼,讓東瑗覺得這孩子聰穎過人,怪不得盛夫人喜歡他。
  他話音一落,東瑗和其他人都不約而同輕笑起來。
  「鈺哥兒長得好看,戴什麼項圈都好看。」東瑗覺得這孩子很愛臭美。
  果然,盛樂鈺聽到東瑗誇他好看,眼睛就笑彎起來,追問道:「鈺哥兒長大了,有母親好看嗎?」
  大家都忍不住笑。
  盛夫人也笑得不行。
  東瑗笑道:「鈺哥兒是男孩子,長大了會像你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盛樂鈺微微愣了愣,然後轉頤問盛夫人:「我像父親,也要去外院練武嗎?」
  東瑗聽了心中一動:盛修頤一直習武嗎?
  可盛樂鈺的語氣,分明就是很不想習武。
  盛夫人故意逗他:「好啊,等我們鈺哥兒長大了,跟父親和三叔一樣,去外院習武。」
  盛樂鈺就從東瑗懷裡掙開,撲到盛夫人懷裡,搖晃著她的胳膊,哀求道:「祖母,鈺哥兒不要習武。鈺哥兒要念書,考秀才,做狀元郎」
  盛夫人就指了東瑗,笑呵呵對盛樂鈺道:「鈺哥兒以後好好聽你母親的話。你母親的爹爹就是狀元郎,你乖乖聽話,你母親教你將來如何做狀元郎」
  盛樂鈺很肯定的頷首。
  一屋子都被他逗得笑起來。
  才五歲的孩子,一派天真可愛,盛夫人很喜歡。
  東瑗嫁到盛家才一天,只見到盛家四個孫兒輩的孩子。
  二奶奶葛氏房裡沒有庶出的孩子嗎?怎麼不帶過來玩?
  略微坐了坐,盛夫人怕新媳婦在婆婆面前不自在,沒有留東瑗吃飯,讓她早早回去歇息,很通情體貼。
  辭了老夫人,回去的時候夕陽滿天,豔色彩霓將門口一株西府海棠染透,碧樹繁花掩映的幽徑顯得靜謐安祥。
  整個盛府都籠罩在安寧的斜照中。
  東瑗想起前幾日這個時辰,她會從薛府的榮德閣回拾翠館,不禁心口發悶。可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盛家的事轉移過去。
  「薔薇,你去打聽打聽,那侯爺的兩位林姨娘,還有二爺房裡,到底有孩子沒有。」東瑗道。
  盛家的子嗣真的很單薄。
  是真的子嗣艱難,還是……
  她又想起了那個瘦弱怯懦的嫡長子盛樂郝,隱隱有什麼籠罩在她心頭。
  薔薇忙道是。[/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1 17:52

[size=3]第七十七章 子嗣 (2)
  東瑗和薔薇回了靜攝院,薔薇就拿了些碎銀子和一對金手鐲出門去了。東瑗瞧在眼裡,沒有做聲。她知道薔薇向來消息靈通,除了她的巧舌,還有她的大方。錢財動人心,這才是她善於打聽消息的根本吧?
  想著,她就從銀錢匣子裡,尋出兩塊五兩的銀子,又從自己陪嫁首飾匣子裡尋出四對織金點翠紅綠瑪瑙金鬢花簪,一起放在枕邊。
  到了晚膳的時辰,羅媽媽和橘紅、橘香、紅蓮、紫薇等人都在擺飯。
  東瑗斜倚在炕上愣神。
  她心裡在想盛家子嗣的事。
  祖母說,薛江晚做她陪嫁的滕妾,是為了替她生下孩子,在盛家防身之用。可盛家的子嗣,好似特別難。
  想著,簾外的丫鬟稟道:「世子爺回來了。」
  東瑗微愣,在外院這麼快就吃了飯回來?
  她忙下炕,給撩簾而入的盛修頤行禮。
  盛修頤讓她起身。抬眸間,東瑗瞧見他額頭有細細的汗,鬢絲微亂,像是劇烈運動過的人。
  方才在盛夫人那裡,盛樂鈺說盛修頤在外院習武。
  看他的模樣,像是剛剛習武歸來的。
  「世子爺,您用過晚膳不曾?」東瑗笑盈盈問他,「我還未曾用過,正擺飯呢,您要不要再添些?」
  「給我添副碗筷吧。」盛修頤道,表情很平淡,轉身去了淨房梳洗。
  他真的還沒有吃飯啊。
  外院出了什麼事嗎?他怎麼不吃飯就跑了回來?
  東瑗心中猜測著,讓紅蓮和綠籬去服侍他梳洗。靜攝院除了粗使丫鬟是盛家的,其餘都是東瑗的人。不知是在東瑗大婚之前送走了,還是根本就沒有。
  盛修頤洗漱一番,換了青灰色葛雲綢直裰,濃密鬢絲上攜了幾點水珠,白皙臉龐有些紅潮,堅毅下巴微揚,雍容倜儻。
  東瑗讓服侍的丫鬟們都下去,親手替他盛飯。
  「世子爺,咱們院裡原先沒有服侍您的丫鬟嗎?」東瑗試探著問他,笑容滿面,「我身邊有幾個得力的,撥兩個給您使喚吧?」
  這個話題比較中性,不會犯忌諱。打開了話題,再問外院發生了何事。
  對盛家什麼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的感覺很糟糕。與盛修頤聊了一上午徽州,東瑗覺得只要話題對路,還是能從他口裡問出點什麼來。他雖然不怎麼愛說話,瞧著冷漠疏淡。
  其實外冷內熱,話題投機,他亦會滔滔不絕。
  盛修頤聽到東瑗問丫鬟,手裡的筷子微頓,略微沉吟,道:「從前有兩個服侍的,年紀大了,上個月才放出去。娘送的那兩個,你昨日也見了,我使不習慣。你的丫鬟裡有忠厚本分的,撥兩個給我,下次府裡添丫鬟,再補上你的。」
  他是在告訴東瑗,盛夫人送過來的兩個丫鬟,蘼蕪、杜若,行事不規矩?
  可盛夫人的本意,就是給盛夫人做通房丫鬟的吧?
  好像他不想要。他只想院裡規矩分明,丫鬟就是丫鬟,妻妾就是妻妾,所以把挑選丫鬟的任務交給了東瑗?
  東瑗忙道是,盤算著把紅蓮和綠籬的先派給他用,回頭稟明了婆婆,等到添置丫鬟的時候,再添兩個一等丫鬟在自己院裡。
  說著話,東瑗起身給他舀了碗湯,自己卻小口慢慢吃著。
  盛修頤見她吃得很勉強,以為她沒有胃口,就道:「你喜歡吃什麼,擬個單子給娘,讓廚房添上。忍讓一次,以後就處處委屈,日子還怎麼過?你不用害怕,爹娘都是通透的人。」
  東瑗倏然抬眸望著他。他已經低下頭去吃飯了。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這句話都讓東瑗心湖一動,漣漪陣陣。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不想東瑗受委屈。
  她斂了情緒,笑道:「我沒有什麼忌口的東西,只是一邊想著事兒,吃飯慢些罷了。我剛剛在想,世子爺下午說在外院吃飯的,怎麼回來了?可是有事?」
  盛修頤正在夾菜,動作微頓,半晌沒有答話。
  東瑗不由忐忑,抬眸瞧他。感覺他耳根處有暗紅湧上,又彷彿是她的錯覺。他習武回來,肌膚泛紅很正常。
  他沒有回答東瑗的話。半晌,他放下筷子,起身道,「你多吃些,我去書房看會書……」
  臉比剛剛進屋時還要紅,似落荒而逃。
  東瑗先是微詫,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愣神,而後倏然醒悟過來:他是不是特意回來陪她的?
  一開始她沒有往這方面想。
  一旦想到了,又想起自己問他為何回來時,他的窘迫,好像真的是這麼回事。
  她的臉不禁也熱了起來。
  她居然問出這麼笨拙尷尬的話……沒有經歷過感情,對這種事不能迅速判斷,直到事後左思右想才明白。可惜晚了。
  東瑗很懊惱,不知道盛修頤會不會惱羞成怒?他們在新婚中,丈夫回來陪妻子吃飯,怕她人生地不熟不自在,她居然巴巴去問他。
  怪不得他尷尬說不出話來。
  東瑗想到自己處處仔細,偏偏犯了這麼大的錯,悶悶吃了兩口飯,就放下筷子。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薔薇從外面回來了。
  她一邊服侍東瑗梳洗,一邊低聲跟她私語:「兩位林姨娘進府快十二年,一直無子嗣;二爺有兩個姨娘,也無子,二奶奶這些年只有二小姐,後來也不見動靜。世子爺房裡的范姨娘過府兩年,也無子。」
  然後,她的聲音更加低了:「大奶奶,二房、三房同四個少爺,都成親,妻妾好幾個,都是女兒,一個男孫都沒有」
  東瑗聽到這話,面上一肅。
  是天意還是人為?
  就說她們這一房,二奶奶房裡的姨娘沒有子嗣,可以猜測是二奶奶搗鬼。正妻自己沒有生下兒子之前,不想讓妾室誕下庶長子是可能的。
  那麼兩位林姨娘是怎麼回事?
  東瑗突然覺得人好難看透,她從前對世界的把握與通透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作用。她看著婆婆,直覺她是個敦厚善良的人,她眉宇間的溫良不是裝出來的。
  可公公的姨娘沒有子嗣,難道真的跟婆婆沒有關係?
  二爺的生母是婆婆的通房,那個女人好像沒有抬妾就歿了,也跟婆婆沒有關係嗎?
  「大奶奶,只要您和薛姨娘有了男孫……」薔薇低聲補充道。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
  東瑗卻明白。
  在盛家男孫急缺的情況下,只要她或者薛江晚生下男丁,她在盛家宗族的地位就徹底保住了
  「想誕下男孫?」東瑗微微苦笑,「那要看咱們的道行了。」
  東瑗此刻才覺得,她的滕妾薛江晚是個完全無用的人。她對薛江晚很了解,那個女人自以為很聰明,其實不過爾爾。
  倘若盛家子嗣艱難是人為而不是天意,那麼想要誕下嫡子,就需要步步算計、層層防範。而薛江晚的自以為是,她就算有命懷了子嗣,也沒命保住。
  東瑗只能靠自己。
  到底是天意還是人為?
  越想,越覺得心裡亂糟糟的。
  她和衣躺下,直到亥初,盛修頤才從小書房回來。
  他簡單的洗漱後,躺下背對著東瑗,沒有了昨晚的溫存體貼。
  東瑗則是累了一整日,見他回來,又不肯同她說話,她一時間亦沒有話題,說了句「我先睡下了。」就放心沉沉睡去。
  亥初三刻,東瑗已經進入夢鄉。而遠在東南角的元陽閣依舊亮著燈火。盛夫人還沒有睡,在等盛昌侯。
  盛昌侯今日比往常回房都要晚。
  康媽媽便在一旁服侍,跟盛夫人聊天解困。
  話題兜兜轉轉,就轉到了新媳婦薛氏東瑗的身上。
  「長成那樣,簡直是造物者的恩賜。」盛夫人笑道,「頤哥兒好福氣。你瞧見沒有,薛氏行事大方,說話得體,教養得規規矩矩。侯爺說要防她,讓我把蘼蕪和杜若給頤哥兒,可是我心裡思量,薛老夫人是什麼人?那是個敢告御狀,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人。鎮顯侯府幾次災難,甚至鎮顯侯被判當即問斬,她都能把丈夫救下來。她溺愛的孫女,品行能差嗎?我瞧著薛氏,就樣樣好,有薛老夫人的遺風……」
  康媽媽在一旁陪著笑:「大奶奶是個賢良模樣的。」
  「是啊。」盛夫人笑道,而後又歎氣,「就是不知道和頤哥兒有緣分沒有,這夫妻不知能不能到頭啊……」
  這個話題,康媽媽就不敢接了。
  盛夫人正要兀自把話題繞開,盛昌侯氣哄哄疾步進了內室,連丫鬟都來不及通報盛夫人。
  見他臉色鐵青,康媽媽當即退了出去。
  盛夫人忙起身,給他倒了杯熱茶,遞到手邊道:「侯爺,您這是跟誰置氣呢」
  盛昌侯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茶盞顫抖,清香茶水溢了出來,盛昌侯暴怒:「沒出息的東西,被個女人纏了足!那個薛氏,就是個狐媚子,頤哥兒的前程,遲遲早早送在她手裡」
  一進門氣得青筋暴突,居然是罵剛剛進門的兒媳婦。
  盛夫人心裡不快,卻不敢表露,惴惴坐在炕沿上,柔聲勸慰:「侯爺,您身子骨不好,別為了孩子的事氣壞了自己。頤哥兒做錯了什麼,您要打罵便打罵,何必生悶氣?」
第七十八章 付出
  「做錯了什麼?」盛昌侯冷哼,「我就是有心看看,他今日能習武到幾時。結果,還未到酉正,就急匆匆回了內院。有什麼等著他?才娶進門,就這樣離不得,以後還不是任由薛氏拿捏?沒出息的東西,我還指望他子承父業,他哪裡像個男人?」
  盛夫人卻是心中暗喜。
  男人的政治她一知半解,卻也知道盛昌侯為何對薛氏不滿。
  可兒子媳婦和睦,就能早點誕下孫兒,盛夫人一想到此處,就溢滿了蜜般的愉悅。
  長子盛修頤一向對女子冷漠,家裡姨娘們不鹹不淡擱置著,以至於這麼些年,三個姨娘總共才有盛樂鈺和盛樂蕓姐弟倆。盛樂郝又被侯爺趕去了外院,盛夫人特別羨慕旁人兒孫繞膝。
  如今對新媳婦戀戀不捨,可不是開竅了?盛夫人只差心中念阿彌陀佛。
  但願薛氏真是個有福的,能早早替她誕下幾個小孫兒孫女,也免得盛昌侯總是怪她對庶孫太寵愛。
  盛夫人就是喜歡孩子,亦盼著多幾個孫兒。盛昌侯把嫡孫八歲就送去外院,不顧盛夫人的不捨,還不准她寵愛庶孫,是何道理?
  盛夫人對這件事很堅持,所以盛昌侯幾次說她不應該對盛樂鈺如此疼愛,她置若不聞。
  說的多了,盛夫人就淚如雨下,哭起盛樂郝來:「……您非要把他送去外院,要是多在我身邊幾年,我也不至於這樣寵著鈺哥兒。您做大事,叫我一個女人跟在攙和什麼。都是頤哥兒的骨肉,什麼庶出嫡出的。咱們家孩子算來算去,就這四個,又不是十個八個的,分得這樣清楚……」
  盛昌侯見夫人一把年紀,說的又這樣心酸,而後就睜隻眼閉隻眼。
  盛夫人想,鈺哥兒年紀大了,年底就要滿六歲。依著盛昌侯的脾氣,再過兩年肯定要把他送去外院。
  到時,盛夫人膝下又無孫兒了
  頤哥兒與薛氏要好,早點誕下孩子,等鈺哥兒、蕙姐兒、蕓姐兒長得大了,去外院的去外院、出嫁的出嫁,盛夫人正好有薛氏的孩子可以逗弄,多好的事。
  她不能理解盛昌侯的憤怒,卻也明白不能把自己的這番心思透露出來。他已經氣得不輕,自己再這般一說,只怕真的氣出個好歹來。
  盛夫人只得陪著笑臉,寬慰他:「新婚燕爾,頤哥兒身邊又好些年沒有容貌出眾的女子,瞧著喜歡也是人之常情。過了新鮮勁,就好了。這麼多年,頤哥兒最懂節制,他都大多人了,侯爺也讓孩子鬆懈幾日。」
  她的這番話,一下子擊中了盛昌侯的軟肋。
  盛修頤自幼聰穎,十八歲就中舉,當年是那科安徽的解元。他經史、八股熟讀,又運用巧妙,文章錦繡又深刻,那屆的主考官極力推薦他。可盛昌侯正好打了勝仗,官運亨通,是皇上面前的紅人。
  他的二女兒又被選為太子良娣。
  倘若盛修頤再高中進士,甚至狀元,眼紅嫉妒的朝臣怕要參他,以為盛文暉拉攏主考官,他才讓盛修頤文章入選。
  盛家富貴,可根基太淺,盛昌侯不能授人以柄。哪怕是無妄的猜測,他都怕觸怒聖上。
  他就讓盛修頤稱病,錯過了會試。
  盛昌侯盛文暉的父親曾經做過徽州知府,而後被人誣陷革職。到底存下些家私,盛家在徽州府也算富戶。盛文暉念書不行,就想著走武官的路子。他父親請了教頭,專門教他武藝。
  而後父親的好友舉薦,盛文暉投身在陝西大營裡。
  他離家後,盛文暉的兩個兄弟不善於習武,也不愛舞槍弄棒。家裡的武教頭閒來無事,就教不足四歲的盛修頤拳腳功夫,發現這孩子天賦極高。
  盛父更是高興,就讓教頭從小教他。
  盛修頤比起半路習武的盛文暉,算是文武全才。他年輕,亦想學成文武藝,賣給帝王家。可盛文暉一日日受器重,他的二女兒亦誕下了皇孫,盛家如日中天。先帝晚年,特別寵愛盛文暉,他成為寵臣之一。
  比起蕭太傅,盛文暉可是隱忍低調。
  他不准盛修頤參與朝政,怕父子都受器重,被先皇顧忌、被其他大臣嫉妒。
  而後,太子登基,盛家二小姐成了皇貴妃,盛家的恩寵一日重似一日。
  盛修頤倘若進學,不是鮮花著錦,而是烈火噴油。
  就這樣,他的前程一天天耽誤下來,盛修頤亦一天天沉默寡言。他全部的功夫,都花在鑽研經史、兵書、奇門遁甲,又每日習武,學了一肚子好學問,練了一身好武藝,卻始終無報國之門。
  除非盛昌侯從朝廷退下來,否則盛修頤永遠無機會。
  只要盛修頤被皇帝重用,盛貴妃娘娘生的三皇子被封為太子的機會就小。哪個皇帝不怕將來外戚權重把持朝政?
  為了盛家、為了貴妃娘娘,他就這樣默默無聞過了將近三十年。明年,他便要滿二十九歲,真正的虛歲三十,到了而立之年
  盛文暉想想自己,而立之年在任正三品的西門提都。
  他也夠委屈的,讓他鬆懈幾日,的確不應該指責。
  如此想著,盛昌侯的氣也消了大半。
  「唉……」他重重歎氣。
  盛夫人知道他的氣已經消了,笑道:「侯爺餓不餓?晚上做了乳牛羹,用些再睡吧。」
  盛昌侯才感覺胃裡空空的,的確有些饑了,他微微頷首。
  盛夫人就吩咐外面伺候的香櫞去端了羹湯來。
  盛昌侯一邊吃著,倏然問盛夫人:「頤哥兒把蘼蕪和杜若送了回來?」
  盛夫人笑:「是啊。見了新媳婦,蘼蕪和杜若怕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盛昌侯贊同這話。他以為蘼蕪和杜若頗有姿色,比盛修頤院裡的陶姨娘還要出彩,應該能同薛氏一較高下。盛京盛傳韓氏女的後代如此容貌傾城,盛昌侯也是不信的。
  跟蘼蕪差不多,也算驚豔了。
  可哪裡想到,薛氏名不負盛傳,姿容靡麗難描難畫,蘼蕪和杜若跟她一比,頓時失色。
  盛修頤見了薛氏女,只怕再美的姬妾也瞧不上眼。
  「我以為,世人盛傳韓氏女及其後代美豔傾城,是恭維之詞。如今瞧著薛氏的容貌,倘若當年韓氏女也是這等姿容,不怪文雅、和慶兩位公主死在韓氏女手裡。」盛昌侯歎氣道。
  當年那些往事,盛夫人亦是聽聞過的。
  她想了想,低聲道:「和慶公主的事遠隔千里,不好評說。文雅公主的死,我倒是覺得跟韓氏無關。太后娘娘不喜萬淑妃娘娘,怎麼會對萬淑妃娘娘生的文雅公主真心?說不定……」
  盛昌侯咳了咳,看了盛夫人一眼。
  盛夫人忙斂聲不語。
  靜攝院的夜已經深了,月上銀裝,倚欄不語,清輝灑滿了院落,夜蛩在籐架下低吟,繾綣哀婉。
  東瑗朦朧中,感覺身子騰空,她猛然驚醒。
  自己撞上了結實寬厚的胸膛。盛修頤趁著她睡熟,把她抱到了自己懷裡,溫熱的舌挑弄著她頸項的肌膚,一陣陣酥麻襲人。
  東瑗徹底醒了。
  新房裡點了燭火,幔帳內卻隱隱綽綽看不清楚。盛修頤吻著她,手早已將她的衣衫褪到了肩頭,吮吸著她削肩的肌膚。
  東瑗呼吸微急,問他:「什麼時辰了?」
  盛修頤抬眸望著她,對她甦醒毫不意外,道:「子時了。」
  她都睡了一個時辰,他是睡醒了還是一直沒睡?
  還要像昨晚那樣嗎?
  她心中有些急,他輕繭掌心一路下滑,引來她肌膚的陣陣顫慄。
  觸碰到她胸前的豐腴,他輕輕握住,東瑗的喘息就不由自主溢了出來。她想躲開,後腰早已被他修長結實的手臂攔住,無路可退。可酥麻在身子裡蕩開,令人難以忍受。
  「阿瑗……」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呢喃著她的名字,細細描繪著她的唇線。溫柔的觸碰,他顯得笨拙又簡單。
  東瑗自己也無實戰經驗,只得順著他回應。
  衣衫在不知不覺中被他褪盡,肌膚裸露在暮春的夜裡,有些寒,東瑗往他懷裡縮,又被緊緊摟住。
  他的肌膚是溫熱的,而且肌理分明,很結實。他看上去修長纖瘦,其實身子很強壯,昨夜太關注第一夜落紅的問題,東瑗沒有注意。此刻觸摸到他的肌肉,她莫名慌亂起來。
  「摟著我……」他低聲說。
  是讓她像昨晚那樣,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嗎?
  東瑗伸手,摟住了他。
  他就用手托起她的後背,兩人坐了起來。盛修頤胳膊有力,他抱起東瑗,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東瑗大駭,他卻埋頭吻著她胸前的櫻桃。
  他雙手箍住了她的後背,東瑗逃脫不開,只得承受著這等酥麻的刺激,幾乎要哭出來。
  「世子爺……」她慌亂中只顧推他,才覺得她越是推他,他箍得越緊,吮吸得很用力。
  「我冷。」她只得求饒般低聲道。
  盛修頤終於停住了對她豐腴的愛憐,抬頭吻住了她的唇,柔聲道:「阿瑗……」終於將她放在被子裡。
  他也緊跟著欺身而上,分開了她的玉腿。[/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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