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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11

《嫡女解語》作者:春溫一笑(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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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嫡女解語

作者:春溫一笑
 
作品簡介:

父親被下詔獄,母親和弟弟不知所踪,自己在婚禮上被拋棄……


冷酷的環境,冷靜的女子,且看穿越為安家嫡女的解語姑娘,如何退散魑魅魍魎,贏得花團錦簇。[/size]

[[i]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22 21:47 編輯 [/i]]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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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暮春時節,芳菲待盡。 西京郊外一處偏僻的尼庵中。

“……我家**貴為御史府嫡女,即便是落了難,又豈能與你蔡家做妾?魯嬤嬤,你請回罷!回去告訴你家少爺,死了這條心!”窗外,奶娘李嬤嬤憤怒的聲音傳了過來。

“此一時,彼一時,”蔡家那魯嬤嬤甚是從容鎮定,聲音優美的侃侃而談,“貴府老爺已是入了詔獄,不必提了,自是兇多吉少;夫人和小少爺又不知所踪;貴府能做主的,也只有大少爺了!大少爺已是應了,嬤嬤不應,卻是無用!”

安解語自睡夢中被人吵醒,心中很是不耐煩。 她掀開被子,披衣下床,推門走了出去,“奶娘,我頭疼。”她 ​​只要一說頭疼,李嬤嬤一準兒能住嘴,耳邊一準兒能清淨。

果然李嬤嬤想起,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怕吵,趕忙閉了嘴,不再說話;魯嬤嬤則是驟見安解語,一時間有些發楞:這位安姑娘果然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怪不得少爺始終放她不下,千方百計要娶她回家。

要說起新進門的大少奶奶,也算是極出色的人才了,可跟眼前這位比,卻還是比不得。 魯嬤嬤心中嘆息,紅顏薄命啊,這位安姑娘,她本該是大少爺的原配嫡妻,如今卻要淪為妾室。

安解語對魯嬤嬤微笑說道“我如今無家可歸,無父母可恃,以至寄身尼庵,衣食無著。潦倒至此,夫復何言!貴府若真有意,請至我大兄處拿了文書,是婚書也好,是身契也好,只要大兄肯簽字畫押,我便從命。”

你家要納妾? 好啊,要納良妾,你們寫下納妾文書;要買賤妾,你們拿了身契在手。 只要完成法律程序,我就隨你。 惡法也是法。 我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好,一向是守法良民。

李嬤嬤臉色微變,魯嬤嬤卻是心中大定:這女人,出身再怎麼高貴,再怎麼才貌俱全,若真是落了難,失了依仗,也只有認命! 像這位安解語姑娘,御史府嫡出大**,素日里也是嬌生慣養,一旦父親下獄,母親、弟弟失踪,也只能任由異母大哥或賣或送,與人為妾。

魯嬤嬤面目含笑,極是愉悅,“姑娘真真是個識實務知進退的!如此,我這便回府禀告了,和令兄訂下文書。”安解語頷首,“甚好。嬤嬤慢走,不送。”

眼見得魯嬤嬤高昂著頭走了,李嬤嬤氣得手足冰冷,“姑娘,難不成咱們便這般認了命?”安解語臉上出現淡淡的笑意,看著奶娘靜靜說道“我那異母大哥,奶娘還不知道麼?最是個眼皮子淺的,蔡家若尋著他,您猜猜他會怎樣?”

李嬤嬤急得直跺腳,“那是個沒良心沒王法的!若是姑娘被他賣了,可如何是好!”安解語笑道“我正是要他如此!”見李嬤嬤滿臉疑惑,安解語笑笑,拉著她的手回到屋中,問道“兩個月前的事,奶娘可還記得?”

李嬤嬤咬牙切齒,“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她的寶貝姑娘,兩個月前從京城回到西京安家老宅,準備完婚。

甫一回來,安解語的異母大哥安汝成便大為不滿,“父親這些年做京官,從不見他拿錢回家!總說什麼京官窮,怎到了嫁女兒時節,便有這許多陪送!”

原來這安汝成從小也不是和安解語一起長大的。 安解語和父母、弟弟生活在京城,安汝成生活在老家西京,由祖父母撫養長大,祖父母去世後,安家老宅便是安汝成一人獨大。

族兄安汝明父母雙亡,由安瓚資助在京中求學,這回是他一路從京城護送解語回的老家,勸道“想是嬸嬸拿嫁妝貼補的,也未可知。”安汝成連連冷笑,“她若是有般身家,還用嫁人為繼室?”根本不信這份妝奩是繼母的嫁妝,認定是老爹偏心,只顧給女兒攢嫁妝,卻不拿錢回家,恨得什麼似的。

待到了安解語的婚禮,夫妻還未對拜,京中已是傳來消息:安解語的父親安瓚,前些時日入了詔獄,母親和弟弟,不知所踪;蔡夫人本是端坐著受禮的,聽到密報後喝止司儀“停下!”這親結不成了。 安解語若成了犯官的女兒,她可不要這樣不吉利的女人做兒媳婦!

賓客一片嘩然。 這等情形下安汝成且不顧旁的,只叫“嫁妝須還我家!”只惦記著財物。 蔡夫人微笑,“自是還你。”命人把嫁妝一股腦還了給安汝成。

眾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身材纖穠中度的新娘,婚禮上有了這樣的噩耗,父母弟弟都出了事,自己又被夫家拋棄,還有個不著調的異母大哥,這女子何其薄命!

蔡家是西京大族,安家人丁本就稀少,又只有安瓚一個有出息的,來送嫁的安家族親眼見親大哥做了主,也沒有旁的話,只搖頭嘆息而已。 內中唯惱了一個有血性的,安汝明臉紅脖子粗的跟蔡家講理,“兩家祖輩定下的親事,豈能說做罷,便做罷?蔡家往後還有信用可言?”

蔡老爺連連嘆息,“可惜!可惜!”安家本是一頭好親事,怎麼弄成這樣? 蔡夫人勃然大怒,喝道“安瓚已是進了詔獄!你安家若知道廉恥,莫連累我家!”詔獄是什麼地方? 凡進詔獄的,皆是罪大惡極之人,皆是下場悲慘,再無翻身之日。

安汝明還要跟蔡家理論,這時一個清冽冽的少女聲音傳了過來,“族兄,這樣人家,親事退了好。”卻是新娘已取下蓋頭,俏生生立在眾人面前。

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好女子! 如此風華絕代,如此鎮靜自若! 一直沉默不語,任由父母擺佈的新郎官蔡新華,一時間只覺意亂情迷,定定看著新娘,捨不得移開眼睛。

新娘輕抬玉手,解下鳳尾裙上掛著的比目佩,輕啟朱唇說道“這是當年家祖答應貴府求親時收下的信物,如今我安家原物奉還。此後安蔡兩家,再無干系。”比目佩交給身旁的媒婆,“煩請轉交。”

接下來的事情是一片混亂:蔡家收了比目佩,卻不肯放人,因蔡新華對他那好爹娘說了“這樣女子,實實放她不下”,蔡夫人寵溺獨子,笑道“這有何難!她父親眼見得是不成了,她那大哥,眼裡只有銀錢!多與他銀錢,買了來服侍你也就是了。”當即著人與安汝成說,願以三千兩白銀為聘,納安解語做妾室,“三千兩白銀,打個銀人兒也夠了。”安汝成動了心,點了頭,就在安汝明、安解語即將走出蔡家大門時,被攔住了,安汝明被數名豪奴強行拉走,安解語走投無路,一頭撞在蔡家大門口的石柱上。

安汝成見狀,唯恐蔡家索還三千兩白銀,急急的跑了,以後便閉門不出,拒不見客;安解語昏厥未死,任憑蔡新華百般哀求,蔡夫人只是不許安解語進府調養,“不吉利”,又哄兒子,“待養好了傷許她進來。”

安家族人都嫌安解語晦氣,不願收留她。 安汝明只好和安解語、奶娘一起寄身尼庵。 安解語昏迷許久,醒來後神情淡然,並無激憤,她按住爆跳的安汝明,“我在尼庵養養便好。倒是父親處極是要緊,兄長回京吧,便做不了旁的,上下打點了,父親也少吃些苦。”又說自己養好了也要上京,一為看望父親,一為尋找母親和弟弟。 安汝明也是牽掛安瓚,便安置好了解語,匆匆上京去了。

“解語,你長大了。”臨走,安汝明看著從容淡定的族妹,欣慰說道。 解語輕笑,“人經了事,自然會長大的。”其實,軀殼雖然還是那個軀殼,芯子卻已不是那個芯子。

穿越過來,解語沒什麼可抱怨的:她是車禍致死。 全世界每天有三千人死於車禍,自己只不過是三千人中的一個而已。 穿越到這麼艱難的環境中,是懲罰自己車開得實在太糟糕? 解語想起自己那提不起來的車技,覺得沒資格抱怨上帝不公。

李嬤嬤恨恨道“蔡家,欺人太甚!祖父輩訂下的親事,他們說退就退,也算是西京大族了,做出這種事體來,也不嫌丟人!”

解語笑笑,沒說話。 其實蔡家退婚,還不算最可惡的,最可惡的是一頭退了婚,一頭又要逼好好的官家女孩兒為妾。 人家爹只是進了詔獄,還沒到最後蓋棺論定的時候,太著急了些。

比蔡家更可惡的,是安汝成。 再怎麼不在父親跟前長大,也不能聽到親生父親進了詔獄,還一心只惦記著財物;又能為區區三千兩,賣掉異母妹妹。 這樣無恥的血緣至親,殺是不能殺,卻也不能再和他同處一個屋簷下,所以要他立下文書。

“這文書無論寫與不寫,蔡家必不會放過我。”解語笑道“不如讓安汝成白紙黑字寫下來,將來可是一輩子的把柄。”

“那,蔡家拿了文書來逼姑娘,可如何是好?”李嬤嬤急道。

“即便沒有文書,蔡家也該來逼我了。”解語坐回到床上,雙手抱膝,言笑晏晏,“我這傷已是養好了,那色鬼還能忍耐多久?怕是再不答應,這廝要用強了。不如甩出件閒事來拖上一拖,咱們這裡也好早做打算。”

“姑娘,什麼打算啊?”李嬤嬤一臉迷茫。 她是奶媽出身,忠心足夠,見識她可沒有。

解語微笑,“什麼打算?回京城啊,父親、母親、小弟,可是都在京城。”本來為嫁人回的老家,如今嫁人嫁不成了,自然是要回到父母身邊。

“可是,院子外面有蔡家的丫頭守著。”李嬤嬤遲疑道。 她一個是怕蔡家不肯放人,另一個還猶豫著,自己和姑娘兩個女人家,千里迢迢去京城?

“兩個小丫頭,不足為懼。”解語笑了笑躺下歇息,這兩日可要養好了精神才行。 丫頭? 解語“哼”了一聲,握握懷中的剪刀,放心的睡著了。
第2章



朦朧夜色中,花樹下悠閒站立的少女,身姿更顯得窈窕嬝娜,夜風吹起她的衣袂,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蔡新華甫一進入尼庵,見到院中素衣素裙的解語,差點開口叫道“請你留下罷,別走!”她是這般的嬌弱,好似一陣風便能吹走似的。

解語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有淡淡的笑意,輕言細語道“你來了。”語氣非常的熟稔自然,好像跟家人說話一般。 蔡新華來之前心中忐忑:她是會像之前一樣大義凜然痛斥自己,抑或是像侍妾般卑躬屈膝討好自己? 無論哪種自己都不想要! 這時見她如此,心中熨貼舒坦,溫柔笑道“是,我來了。”

解語指指花樹下的石凳,“請坐。”二人都在石凳上坐了,一個是風度翩翩濁世佳公子,一個是花容月貌妙齡少女,月下對坐品茶,香茗甘醇,清風入懷,十分愜意。

蔡新華偷偷看了解語幾眼,見她意態閒適,旁若無人,搜腸刮肚的想了半天,道“你心情似是好的狠。”解語玩賞著手中溫潤的玉杯,微笑道“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如此良夜,心情怎會不好。”

她的唇像粉紅色的花瓣,聲音像山間的清泉,蔡新華一時迷醉,伸出手去,想撫摸她的臉頰,解語眸光一寒,冷冷問道“你當我是什麼人?”

蔡新華想到她一頭撞向石柱的剛烈和決絕,急急的收回手,端端正正坐好,辯解道“我自是愛重你,當你是我的妻!雖另娶表妹,卻是迫於家父家母嚴命,我礙於孝道,不得不從罷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唯一的妻。”

解語抬頭默默看了他一會兒。 這廝生得極好,稱得上玉樹臨風,又家資豪富,裝扮得極是闊氣,帽子上鑲的美玉也好,腰上掛的玉佩也好,都是上等貨色。 若是真的安解語,那年方十六歲的小姑娘,能否抵禦此人的花言巧語? 他明明已經另娶他人,卻信誓旦旦跟你說,你才是他的唯一。

誰知道呢? 唐婉聰不聰明? 稱得上才女了吧,偏偏在陸游“迫於母命”給了她休書後,還被陸游騙著另院別居,做了這憤青詩人的情婦,直至陸游另娶。 女人若有了從一而終的念頭,不知會做出什麼樣的蠢事來。

蔡新華見解語若有所思,更加賣力的表演,“我斷斷不會委屈你!表妹為人是極好的,極賢惠大度;她是明媒正娶的,主持中饋,送往迎來,自是她份內事;若是在內宅,你只和她姐妹相稱便是。”

他自以為這番聲情並茂的訴說,定能打動佳人芳心,卻見解語娥眉輕蹙,問道“那,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姐妹相稱,你丫騙鬼呢。

蔡新華一怔,答不上來。 若說解語是姐姐,於理不合;若說表妹是姐姐,又怕解語不依。 “這,姐妹之間,份屬至親,何必分得過於清楚。”蔡新華含糊其辭,混了過去。

解語也不和他深究,只淡淡提及,“我時不時的還會頭疼,若到了貴府,人多嘴雜,怕是應付不來。”蔡新華笑道,“這有何難!我家在城東郊外有別院,亭台樓閣,還粗粗看得,你便住到別院罷,很是清淨。”

他已娶蔡夫人的娘家侄女為妻,又一心惦記著解語,眼下雖是重金求得了安汝成的文書,卻又擔心回家不好交待,蔡夫人姑侄二人,可不是好惹的! 如今聽得解語似是不想入蔡府,正中下懷。

“別院?”解語沉吟道“偏僻了些。”蔡新華忙道“別院雖地處偏僻,裡面風景其實不錯,頗頗住得。”又討好的獻秘,“我家有個珍寶庫,便在別院。等你過了門,珍寶庫便交給你管。”

蔡家,不過是祖父輩做過幾年杭州知府,蔡老爺這輩人是無人出仕的,居然別院也有珍寶庫,看來當年真是刮了不少杭州地皮。 解語心中鄙夷,斜睇蔡新華,“珍寶庫什麼的,再說;閣下先把我的**拿出來,這個是要緊的。”

蔡新華俊臉微紅,“什麼**不**的,真難聽。不過是因了你不好無媒無聘入了我府,好似你沒有氣節一般。這才請令兄寫下文書,讓你憑父兄之命出閣,是給你體面的意思。”

解語聽他胡扯,也不點破。 只笑道“我大兄字體一向別緻,且讓我賞鑑賞鑑。”蔡新華聽她的意思是定要看身契,只好自懷中取了出來,自己拿在手中又細瞅了兩回,才遞給解語,“萬勿介懷。我從不曾視你為婢妾。”

解語拿在手中凝神看了半日,蔡新華心中惴惴不安,唯恐她再性子上來,以死明志。 要知道她本是官家嫡女,一旦被親哥哥寫下**約,淪為婢妾,可真是一落千丈,萬劫不復。

解語微微一笑,“原來是白契。”買賣人口,是有固定格式契約的,若契約上只有買方、賣方、中間人簽字畫押,稱為白契;若經官府批准,蓋過紅印的,稱為紅契。 不管白契也好,紅契也好,律法上都是有效的,不過紅契的法律效力更加無可爭議。

蔡新華看著解語的臉色,殷勤道“將來你到了我家,若生下……若咱們有了孩兒,這文書自是還你。又何必到官府存檔。”

解語微笑不語。 天朝自兩漢以來,法律一向禁止買賣良人,也就是說從法律上講,平民百姓是禁止買賣的。 可是法律歸法律,現實歸現實,老百姓若是連飯都吃不上了,不賣兒賣女的,又能怎樣? 這條法律好像是一紙空文一般。 可是,法律就是法律,你若用好它,它能為你謀福利。

安解語的父親安瓚雖然入了詔獄,卻未定罪,父親尚在獄中,異母大哥“賣良為婢妾”;蔡家明知安解語是良人,明知安解語有父親,卻和安汝成簽下買賣文書,嚴格來講,雙方都屬於買賣良人,嚴重違法。

解語細細看過文書,還了給蔡新華,“確是我大兄筆跡。”安汝成那混蛋,被祖父母慣的,從小不好好學,連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

蔡新華拿過文書,貼身放入懷中,揣好,又跟解語保證,“將來必定還你;一定視你為妻。”他說這話時情意綿綿,眉眼生春,解語看著好笑,臉上未免露出笑意來,更增麗色。 蔡新華心蕩神馳,信口許諾,“待你過了門,我幫你尋找母親和弟弟。”安瓚下了詔獄的那是沒辦法,失踪的人總能想法子尋到。

他以為這話定能贏得佳人芳心,誰知解語搖了頭,“不必。父親連我都安置了,母親和弟弟必是有著落的。”

蔡新華臉紅了。 蔡、安兩家的親事,是祖父輩定下的,安瓚一直不贊成,一直拖著。 蔡家幾回請期,都被安瓚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掉。 直到兩個多月前,大概安瓚知道自己有危險,才會答應把女兒嫁過來,這大概就是解語所說的“安置”。

你好的時候不嫁女兒,要出事了才嫁! 蔡新華心中暗恨,安瓚其實是看不上自己的,這一點令他羞憤。 轉念一想,幸虧安瓚看不上自己,否則早早把解語嫁了過來,那可是要休妻了,更麻煩。

可憐解語她如此才貌雙全,卻要委身作妾,蔡新華心生憐憫,對解語十分溫柔。 解語笑道“有件事要拜託你。”要他留意有哪個大商隊去京城的,把奶娘李嬤嬤帶走。

“留下服侍你,豈不是好?”蔡新華勸道“你到了我家,總要有個心腹人。”解語搖頭,“我如今是什麼身份?自身已是婢妾,要什麼心腹?我奶娘是良人,從不曾賣身,她夫婿孩兒都在京城,定要回去的。”

蔡新華見她知禮懂事,明哲保身,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中大定,笑道“依你罷了。西京商行後日有商隊去京城,我託他們帶了一批貨,正好把你奶娘也帶上。”從西京至京城,澤山是必經之地;澤山有號稱“西北虎”的土匪頭子沈邁佔著,過往客商常遭打劫。 但大商隊自有門路,是付了高額過路費的,很安全。

解語斂衽為禮,鄭重道謝,蔡新華忙忙的還禮,“你我之間,何需如此?”二人都躬下身,蔡新華見解語看了好幾眼他腰上的玉佩,順手解了下來,笑道“美玉贈佳人。”解語也不客氣,伸出纖纖玉手接了過來,笑道“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果然果然。”

佳人在側,吐氣如蘭,蔡新華心中狂跳,卻不敢造次,只好戀戀不捨的去了,唉,這等佳人,定要如她所願把各樣事務處置好了,讓她心甘情願嫁給自己,到那時坐擁嬌妻美妾,豈不是人生至樂?

次日解語幫著奶娘李嬤嬤打點好行裝,交待了李嬤嬤路上、回京城後如何行事;又過了一日,蔡新華果然一大早過來,和解語一起親自送了李嬤嬤到商隊。 解語看這商隊人數眾多,卻又井井有條,也就放了心。 京西商行,那可是本城信譽最好的商行了,作風一向穩健。

送走李嬤嬤,解語開始好興致的看起別院圖,交待蔡新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要改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蔡新華急吼吼想要成親,卻不得不耐下心粉刷修整別院,取悅佳人。 他一心撲在別院上,未免冷落了新婚妻子蒲氏,忽略了蒲氏怨恨的目光。

這日,尼庵中守在院中的蔡家小丫頭忽然換了人,換成兩個五大三粗的壯碩丫頭,解語冷眼看著,該干什麼繼續幹什麼。 當晚,一個壯丫頭捧了一個托盤進來,盤中放著一碗參湯,另有一個青花瓷壺。 壯丫頭端起參湯,笑道“我家夫人賞的,姑娘趁熱喝了吧。”

解語坐在床上,滿臉驚慌,“你,你……別過來……”聲音中已帶了哭腔。 壯丫頭是個急性子,已是迫不及待的走了過去,要灌她,兩人身體挨近,片刻後,壯丫頭胸口扎著一把鋒利的剪刀,軟軟倒在床尾。

那兩個小丫頭,太稚嫩了,我一直不忍心下手啊。 解語看著面色兇惡的壯丫頭,欣慰想道。 卻又看見她胸前全部是血,心中厭惡,抓起一床薄被蓋在她胸前,血跡太難看了,不看它。

“好了沒有?”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問著,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解語皺皺眉,輕手輕腳隱至門後,抽出門栓,待另一個壯丫頭走進來,門栓毫不客氣打在她後腦勺,打暈了。

咦? 打的是她後腦勺,怎麼她上身會慢慢流出血來? 解語費盡吃奶的力氣把她翻了過來,切,原來她是拿著快刀進來的,冷不丁被打暈,刀子扎在自己身上了。

解語拿起早已打點好的行裝,正要出門,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青花瓷壺,一個接一個給那兩個壯丫頭口中硬灌了些,不多時候,那兩個壯丫頭臉色都黑青了。

好烈的毒啊,可惜帶不走。 解語無限惋惜的看了眼青花瓷壺,背起行囊,走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13

[size=3]第3章



晨曦中,官道上走著一隻商隊。 這只商隊不大,只有兩輛大馬車,四人趕車,其餘十八人騎馬,雖只有二十餘人,卻全是青壯年男子,個個身手矯健,一看就是會家子。 這樣的商隊走在路上,等閒的山匪是不敢招惹的。

“大哥,那娘們儿還跟著咱們。”一個身材矮小面目機靈的精瘦男子,馳馬至首領身邊,低聲說道。 首領騎著匹高大健壯的黑馬,人也是高大健壯,留著部大鬍子,一雙眼 ​​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很能震住人。

大鬍子首領皺皺眉,行走江湖,最怕遇到的便是老人、小孩、女人、僧尼之類,俗話說的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此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後面這女子看上去小巧玲瓏,柔弱可憐,一大早便跟著自己這商隊出了客棧,尾隨至今,誰知她究竟有何目的。

“且不理會她。”大鬍子吩咐道。 矮小男子答應了,騎馬回至隊尾,掃了眼緊跟商隊的單身女子,雖說她毫無異狀,卻始終提防著。

天漸漸熱了,馬上的年青人都出了汗。 走到午時,商隊在官道旁一個樹林中停了下來,下馬歇息。 眾人有的在樹下涼快,有的喝水吃食物,有的飲馬,有的看馬車,看似忙亂,其實有條不紊。

那單身女子也騎馬跟來,離眾人遠遠的,在林中歇息。 矮個男子見她坐在地上,頭靠著大樹,顯是累極了,卻還閉著眼睛啃乾糧,搖了搖頭。 不知道這女子是何來歷,看著很是怪異。

那女子困難的啃著乾糧,很難下嚥的樣子,似是沒帶水。 大鬍子首領把周圍情形察看一番後,拿起一隻水囊,走向單身女子,眾人各各暗暗使眼色,雖還做著手中的事務,眼神都瞥向單身女子和大鬍子首領二人。

單身女子發覺有人走過來,迅速 ​​站起來,戴上面紗,嚴陣以待;大鬍子首領默默判斷了下,她不像有武功的樣子,這時節又滿身都是戒備,像隻小刺猬似的,渾身刺刺豎立,也許,她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伸出手,遞出水囊,說道“喝水吧。”

單身女子沉默許久,方低聲道,“多謝您!”伸手接過水囊,撥出塞子,背轉身,微微撩起面紗,斯斯文文喝了幾口水。 大鬍子首領眼神銳利,一直注視著她。

單身女子戴好面紗,轉身周到有禮的雙手奉上水囊,又躬身道謝。 大鬍子首領也彬彬有禮的客氣,“哪裡,些須小事,何足掛齒。”

眾人遠遠看著,都覺首領此時很是斯文,很是有禮貌,他平日可不是這樣的! 想想他的火爆性子,看看他此時的樣子,眾人肚中好笑,懾於首領平日的威嚴,都不敢笑出來,憋得很辛苦。

轉眼間,方才還斯斯文文的首領驀然抬起手,撩起了單身女子的面紗,單身女子吃了一驚,彷彿被嚇楞了,一動不動。 首領看了許久,緩緩放下面紗,問道:“你一個人害怕,想跟著我們?”語氣很溫柔。

單身女子聲音中微帶笑意,“其實不是,我有樁買賣,要尋買主。”伸手從荷包裡拿了只玉佩出來,“煩您給估估價。”她 ​​見大鬍子腰間也掛著玉佩,玉質極佳,顯是懂行的,那整好趁機出手只玉佩,也好換些銀錢在手。 離京城還很遠,身上沒有銀錢怎能成。

大鬍子有些意外,仔細看了幾眼女子手中的玉佩,“藍田仔玉,溫潤碧透,是個好物件兒……”話說到這兒,大鬍子忽然變了臉色。 他凝神靜聽,有馬匹馳過來了! 難道是……

單身女子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中打了個突突,強笑道:“一個小玩意兒,送您頑罷,莫客氣,莫客氣。”性命總比錢財要緊。 唉,昨晚住同一客棧,見這大鬍子幫個趕車窮苦老漢打抱不平,以為他是個俠客呢,誰知他會見財起意? 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一隻玉佩而己,這不開眼的。

大鬍子長嘨一聲,商隊眾人心中一凜,立刻戒備起來,各自拿了趁手兵器,預備一場惡戰。 大鬍子狐疑瞅了眼單身女子,她到底是敵是友? 來人會不會和她有關? 但眼前分明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也不好拿她怎樣,只沉聲吩咐道:“有人來了,你先躲起來罷。”說完也不再理會單身女子,徑自回到夥伴中。

這單身女子,自然就是解語了。 她聽大鬍子說“有人來了”,微微皺眉,難不成蔡新華會追上來? 不能夠啊,昨晚才跑的,不會這麼快吧? 她隱到了樹叢中。

大鬍子的嘨聲,商隊眾人整齊劃一的動作,這幫人不簡單啊,能不能一用? 解語心中打起主意。

大鬍子眼觀四面,看見她不慌不忙隱身樹後,嘴角微微翹了翹,這女子雖不會武功,反應還算快,不言不語、不聲不響的倒是很有可人之處。

馬蹄聲響起,眨眼間,一隊人馬駛了過來,馬匹都是駿馬,馬上的人也俱是精幹,二十餘人眾星捧月般圍著位青年公子,那青年公子生得極是俊美,妝扮得又華貴,只是此時神情急燥,未免失了風度。

其中一匹快馬馳過來,高聲問道:“敢問客人,可曾見過一位單身少女?約十六七歲年紀。”商隊眾人本是兵器在手,準備廝殺,聽得這一句,頓時都鬆了口氣,原來是尋人的。

大鬍子首領點點頭,矮小男子出列,大聲回答,“好像見過一位,身材很是窈窕,戴著面紗,騎馬奔那邊去了。”指了指一條岔道。 來人大喜,“敢問甚時候過去的?”聽得是剛剛過去不久,更是歡喜,大聲道謝,急急的走了。

官道上一隊人馬原地等著,聽得消息後響起一片歡呼聲,隨即飛馬下到岔道追人去了,塵土飛揚,馬速極快,顯是心中著急。

解語緩緩走出樹叢,望著蔡新華一行人等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大鬍子吩咐眾人準備起身,自己卻走到解語身邊,“若捨不得,在此處等他即可。”他們追不到人,還會原路返回。

解語揭開面紗,靜靜看著大鬍子,“我捨不得他身上一件東西。”那件東西若能拿到手,可就好了。 可若憑自身之力,只能回京城之後再想辦法了。

陽光下她的面容晶瑩耀眼,大鬍子略略失神,微笑問道,“捨不得他身上什麼東西?”那青年公子顯是非富即貴,莫非他隨身帶有什麼寶物不成。

“我的**。”解語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這天殺的蔡新華! 棄婚還不算,居然買良為妾,居然還裝出一副深情模樣!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很平靜,彷彿在說什麼不相干的閒事,“他貼身放著,我拿不到。”

大鬍子望瞭望解語,沒說話。 之後眾人起程上了官道,大鬍子命令,“帶上她。”准許解語加入商隊。 自己卻掉轉馬頭,朝著岔路去了。

“這人真是古道熱腸。”解語看著他的背影,很是欣慰的想著心事,自己真是眼光好,沒看錯人!這大鬍子果真有幾分俠氣。 只是不知他功夫如何,對方可是人多勢眾。

日舖時分,商隊停在路邊歇息。 大鬍子追了上來,甩給解語一樣東西,“收好了。”解語打開一看,正是自己的**,這大鬍子好厲害,二十餘人呢,他也能打得過? 大鬍子眼睛也不看她,閒閒說道:“那廝累了,命手下繼續追人,自己只帶了兩個貼身服侍的停在路邊歇息,我便得了手。”

原來是一個打三個,那怪不得。 以大鬍子的身量、功夫,大概其把蔡新華那樣的公子哥兒、貼身小廝三拳兩腳打倒,抑或是綁起來,搜得物件,俱不是難事。 解語微笑,“原來如此。”

“如果他們是二十餘人在一處,你會如何?可是說有女子消息,賺那廝過來,挾持了便走?”解語饒有興趣的猜測。 這大鬍子去之前,他可不知道蔡新華會是三個人,而不是二十多人。 他必是有法子,即便有二十餘人也能奪回來。

大鬍子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回答她的話,卻反問她,“這般要緊物事,我幫你取了來,你怎麼謝我?”取回來一張白契,這可是有大用處的。

解語笑道:“公子有德於人,願公子忘之。”大鬍子瞪了她一會兒,大笑起來,長揖到底,“無忌謹受教。”

你還真的叫無忌? 解語倒有點傻眼了。 大鬍子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朗聲道:“在下姓張,名雱(pāng),字無忌。”

商隊眾人遠遠的望著這兩隻,至此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有調皮的開始擠眉弄眼兒,意即“看看,連名字都告訴人家了。”

名字叫“雱”,怎麼這人出生時,雨雪下得很大? 好在字真是好字,無忌,很好聽。 解語笑盈盈斂衽為禮,“得俠士相助,三生有幸。我無以為報,便送一場富貴給你如何?”

第4章



“哈哈,想不到這一票生意如此順利!”“這家別院沒多少人看守,咱們趁夜深人靜之時過來,先迷昏家人,再動手,當然容易了。”“蔡家自恃機關精巧,珍寶庫只有區區數人看守;卻不知咱們阿三,最擅長破機關!”眾人都把讚賞的目光投向矮小男子,阿三故作謙虛,“哪裡哪裡,雕蟲小技。”其實心中得意得狠。

大鬍子首領張雱默默看了眼忘形的眾兄弟,沉聲道:“分作二十三份。大夥兒一人帶一份,速速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要慶功也不能是在這別院。

眾人素服張雱,聞言暫時停下歡欣雀躍,趕忙把財物粗粗分了,一人一個包裹,各個背好。 張雱拿了兩個包裹,一聲忽哨,眾人奔出別院,騎上馬,風馳電掣般離開了西京。

樹林中。 解語一人坐在馬車旁,靜靜守侯。 黎明時分才見眾人笑鬧著回來,皺皺眉。 不過是搶了個別院的珍寶庫而己,樂成這樣? 張雱把一個包裹甩在她面前,“你的。”

解語無言的看了眼巨大的包裹,伸手揀了些細軟,粗笨之物皆棄而不用,打點好之後就要動身告辭。 阿三大著膽子挽留,“不如歇息會子,等下一起走?”

解語不理會,把細軟揣好後,翻身上了馬,張雱伸手攔住她,“你單身一人,如何使得?”解語面帶怒氣,質問道:“你可知,京西衛所,離這廂有多遠?”

張雱沉默不語。 解語冷冷道:“岳霆岳指揮使,閣下可聽說過?出身靖寧侯府,軍紀嚴明,威名赫赫,他便是駐在西京城外!單單西京的差役追來,不足為懼。若是岳霆帶人追捕過來呢?”

蔡家是西京大族,先有蔡新華被劫,後有別院被搶,如何肯善罷幹休,定會竭盡全力,拿捕這幫人。 府衙也好,衛所也好,定是全部出動的,想都不用想。

你這幫兄弟們也算精乾了,可若對抗正規軍,哪裡能夠? 這時候不趕緊跑,難道在這裡嬉笑打鬧,好一番休整,等官兵來捉? 土匪就是土匪! 解語惱怒的盯著張雱,很是氣憤。

張雱心中也是怒火升騰,岳霆那小子,誰怕他不成? ! 他沉著臉,拉著解語的馬韁繩不放。 解語俯下身,在他耳邊說著,“眼前有四條岔路,咱們分做四路走如何?一路上不斷將笨重之物丟棄,岳霆的兵士不敢貪財,西京的差役貪呀,咱們該速速脫身才是。”姐姐我可是著急趕回京城,我老爹在監獄裡不知怎麼吃苦呢。

張雱聽她柔聲細語的跟自己商量,勉強點頭同意,“你跟我一起,不可亂走。”怕解語誤會,又補上一句“我送你出西北地界。”解語笑咪咪應了,“好啊,多謝你。”西北民風彪悍,有了這樣人士護衛,何樂而不為。

張雱把手下聚齊,分成了四隊,“切記,一路不可停留耽擱!不可貪戀財物,笨重的該丟便丟;速速去罷!十日之後,至清風寨會合。”眾人有不捨得財物的,有不以為意的,都懾於張雱的威勢,不敢不從,分作四路散了。

等到西京衛所指揮使岳霆帶領兵士、差役等追至樹林,只見一片狼籍,笨重的財物丟了遍地。 兵士們還好,素日遵守軍紀,似沒看見一般;差役則兩眼放光,恨不得全數放入自己囊中。

岳霆看見前方地上扔著一個青銅大方鼎,顯是前朝遺物,嘆了口氣,命人“好生收了起來,登記造冊。”這幫盜賊,真是暴殄天物,罪無可赦。

探子來報:“四條岔道都是剛有馬匹馳過,有新鮮馬糞;顯是賊人分成四路跑了。”岳霆略沉吟間,差役頭子已是陪著笑臉跟他請示,“不如岳爺追兩路,我等追兩路?”只怕若是跟著這位岳爺,這一趟竟是白跑的,沒賺頭。

岳霆也無別話,當即定下:衛所兵士追左邊兩路;府衙差役追右邊兩路。 定下後,岳霆帶人疾風般馳走,差役們眉開眼笑的,奔右邊而去。 這幫賊人定是一路走一路扔,可要多揀些寶物才成。 至於捉賊? 誰家性命不寶貴啊,捉什麼賊,悶聲發大財是正經。

京城,六安侯府,一所偏僻的院落中。

譚夫人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字,柔聲教給安汝紹,“紹兒,這是安字,這是汝字,這是紹字,紹兒的名字便是這般寫的。”年方四歲的安汝紹小大人一般,學著母親,也拿樹枝在地上寫著字,一邊寫一邊嫩聲嫩氣的念著,“安,汝,紹。”

院門口守著兩個粗壯婆子,正昏昏欲睡。 這母子二人,一個弱一個小,被關在這院子裡,也不吵也不鬧的,守著做什麼? 不如睡一覺吧。 這時眼前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她們二人驀地警醒,一抬頭,嚇得“撲通”跪倒,顫聲叫道“侯爺!”六安侯長年帶兵,人很是嚴厲,府中無人不怕。

六安侯傅深冷冷盯了地上的婆子兩眼,喝道“滾!”兩個婆子屁滾尿流,爬起來跑了。 侯爺每次來這院子時,是不許婆子們在旁服侍的。

傅深站在院門口,盯著院中神情安詳柔和的母子二人,眼神陰騖凶狠。 這女人,她竟敢如此! 傅深眼中有了殺機,他大踏步走了進來,拎小雞一樣拎起安汝紹,安汝紹年紀幼小,被人 ​​拎在半空,自是害怕,只會哭著叫:“娘!娘! ”

譚夫人心如刀割一般,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厲聲道:“紹兒!娘素日是如何教你的?你是小小男子漢,不可讓人小看了!”

安汝紹只有四歲,哪裡聽得明白,哭聲越來越淒慘。 傅深冷冷看著譚夫人,慢慢將安汝紹舉起,我要當著你的面摔死這孽種,看你還會不會鎮定自若!

譚夫人臉色慘白,柔聲說道:“紹兒不怕,不怕。很快便好,咱們母子二人依舊在一處,娘很快來陪你。”緩緩挪至牆邊,只等傅深將孩子摔下,自己也便一頭撞死。

傅深眼中快要噴出火來,這女人! 他怒極反笑,“想死?哪有這般容易!”放下安汝紹,“這孽種,我帶走,看我怎生折磨他。”死都讓你死不成。

譚夫人眼見得傅深挾著安汝紹要走,追了過去捶打他:“你不能這樣對他,他才四歲!”見傅深頭也不回甩開自己,萬般無奈,沖他的背影叫道,“他是你女兒的弟弟!解語將來會恨你!”

解語? 傅深的腳步慢了下來。 譚夫人癱在地上,喃喃道:“咱們不是說好了,若是生了女兒,叫她做解語?解語是隆化四年臘月初十生的,她,是足月生的。”對外只說是早產,其實不是的。

“你算算日子,你算算日子。”譚夫人語無倫次起來。 愛子年幼,若真到了傅深手中,真是不能想像,不敢想像。 這時節,什麼都顧不得了。

傅深輕輕將安汝紹放下,安汝紹跌跌撞撞奔至譚夫人身邊,哭得泣不成聲,譚夫人抱幼子在懷,淚流滿面,“他是解語最疼愛的弟弟。我只有這兩個孩子,只有這一子一女。”

傅深腦海中一片茫然。 隆化四年,隆化四年,隆化四年自己任宣府副總兵,三月初自己回京……那時和她,還是神仙眷屬。 臘月初十出生,那是……

他蹲在譚夫人面前,不相信似的,說道:“成親六年,你都沒有懷上過。”那些年,把父母都急壞了,妻子總是不開懷,六安侯府便沒有嫡孫。

譚夫人淚容中閃過一絲譏誚,“閣下三年回京一次,一次停留半個月,這半個月中還常常忙得不回房,試問我如何能有身孕。”嫡妻懷不上,倒是宣府的妾侍,一個接一個的生。

傅深怒道:“便是我冷落了你,你也不該……”眼中又有了殺機。 譚夫人懷中抱著幼子,輕輕拍撫,“解語嫁到西京,也不知如何了。”跟他說旁的都沒用,只有提及女兒,怕是還好些。

果然提到“解語”,傅深眼神略略柔和,“她嫁到哪家?”聽得是嫁到西京蔡氏,傅深眉毛擰起,“蔡氏算什麼高門大戶了,也配?”

譚夫人淡淡道:“安瓚早知自身難保,故早早將解語嫁了,又命家人送我母子二人到同窗至交家裡暫避。”只是路上被傅深劫了。

提及安瓚,傅深恨得咬牙切齒,“明知你是我妻子,敢強奪了去!算他運氣好,得罪了楊首輔,被關進了詔獄;否則……”被首輔設計關進詔獄的人,自己身為武將不好再插手,否則真要將安瓚碎屍萬段。

想到安瓚,又看到眼前的安汝紹,傅深眼神又不對了,這孽種! 幼子幾次受到驚嚇,譚夫人如何不心痛,這時只想保住懷中的孩子,柔聲說道:“解語最是孝順體貼,我生下紹兒後身子不好,家里大小事務俱是解語料理,連弟弟也是解語帶大,感情非同一般。”

傅深神情凶狠,“官家女孩兒親手帶弟弟,安瓚也算是個京官兒,竟窮成這樣。”是真窮,還是把解語當作僕役使喚。

譚夫人聲音舒緩動聽,“解語從小便懂事,我的湯藥,都是她親手照管,從不放心交給旁人。弟弟也是,她要親手照顧才放心。”

傅深“哼”了一聲,“我即著人去西京,接解語回來。老子辛辛苦苦守邊關守了二十多年,如今也該享享福了。”等接了解語回來,滴血認了親,若真是自己閨女,可不許她離開京城,離開自己。

“還有你,老實呆在這兒,莫動歪心思。休想逃走!”傅深厲聲喝道。 眼前這女人,真是令人惱火,竟敢另嫁安瓚為妻。

譚夫人輕拍懷中幼子,默不作聲。 傅深見狀大踏步走了,接著,六安侯府有僕役送來諸般用品,連筆墨紙硯也齊了,譚夫人暫時鬆了口氣,用心撫慰受驚嚇的安汝紹,見安汝紹次日又是活蹦亂跳的,才放下心來。

當天,六安侯府馳出一隊親兵,日夜兼程趕往西京。

西京府衙。 知府看著兩具差役的屍體,大發雷霆,“這幫賊人,真是無法無天!竟敢殺官差!”這要是如實報了上去,於他的官聲,可是大大的不利。

岳霆盔甲鮮明,坐在對面,默默無言。 這兩具屍體,全是一刀斃命,那用刀的路數,分明是……無忌,你真是越來越胡鬧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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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怎麼胡鬧了?”張雱濃眉緊皺,面帶不滿,“這等欺壓百姓的差役,難道不該殺?”差役若不惹事,只是沿途揀揀財物,虛張下聲勢,哪至於被殺。 那兩個不長眼的死差役發了財還不算,竟又綁上兩個無辜百姓冒充盜匪要去領功,這卻是容他不得。

解語嚥下又要出口的指責,嘆了口氣。 眼前這男子分明是有幾分俠肝義膽,又有些任性妄為,不然也不會萍水相逢便幫自己搶回**了。 罵他胡鬧又有什麼用,殺都已經殺了,只是差役一旦被殺,官府必定加大追捕力度,接下來的日子怕是睡覺也要睜著眼睛了。

“你別怕,有我呢。”張雱見解語面有憂色,以為她是害怕,逞英雄般的安慰她,“官府追來也好,岳霆追來也好,咱都不怕!”他的弟兄們已是起程去了清風寨,一個一個不都好好的。 官府只會欺壓百姓,動真刀真槍的可不行;岳霆,哼,才不怕他!

“那,過澤山,你怕不怕。”解語慢吞吞問道。 前面就是澤山了,沈邁的地盤,不知大鬍子張雱跟“西北虎”沈邁有無交情。

張雱臉色有些怪異,“過澤山有什麼好怕的,不怕。咱們悄悄過去便是。”澤山又不是沒小路,走小路,人不知鬼不覺的。

“悄悄過去”? 那還是要躲著人家呀。 解語橫了張雱一眼,下了逐客令,“我困了,要歇息。”人總是要睡覺休息補足體力的,所以二人今晚住了客棧。 這客棧雖小,極潔淨,住著倒是很舒服。

“你安心睡罷,今兒一天可是累壞了。”大鬍子聲音中充滿憐惜,很是溫柔,“我在隔壁呢,莫怕,一切有我。”他人本就高大威武,又留著部大鬍子,乍一看上去屬於猛張飛一類的人物,這樣的人,說著這樣的話,頗有些不倫不類。 解語沉默片刻,也不理會他,徑自倒下睡了。

次日二人一早便起,晨曦中縱馬向澤山方向而去。 解語只覺腰酸背痛,大腿內側更是疼痛難忍,這長時間的騎馬,真要命! 過了澤山,可要買輛馬車坐上,真是受不了了。 腦子裡正轉著念頭,卻被張雱抓住了她的馬韁繩,解語抬頭,用眼神問他“怎麼了?”張雱向前方使個眼色,解語抬眼望去,心沉了下來。

一隊盔甲鮮明的衛所騎兵,靜靜攔在路上。 正中間一名年輕軍官,身著大紅官服,胸前繡一隻豹子,他本人也正像一隻獵豹般,體形優美,眼神銳利,身手敏捷。

衛所騎兵旁邊,十數名家丁打扮的男人圍著一位青年公子,正是蔡新華。 蔡新華面目依舊俊美,裝扮依舊華貴,兩眼灼灼盯住解語不放,“岳爺,此女正是小可一名房下,被這惡棍拐走。”

岳霆聽到“惡棍”二字,眉頭微皺,並不言語。 蔡新華心中著急,恃有官兵在場,開口痛罵張雱“拐□子”,又命解語:“速速回來,既往不咎。”

解語伸手按住張雱,不許他開口說話。 笑盈盈問蔡新華,“妾,西京安氏女也,自幼與君約為婚姻。今春正月二十八,本是妾與君成婚之日,卻是當日已遭棄婚,婚書媒信,俱已還與君家。聞君已另娶蒲氏為妻,確否?君此時口稱'房下' ,實實令人不解,請君釋疑。”

她聲音如同山泉一般,清洌甘甜,眾人聽她娓娓道來,都覺有理:你蔡新華和人家姑娘本是有婚約的,可你成婚當日拋棄了人家姑娘,又已另外娶妻了。 怎麼著? 還拖著人家姑娘不放,你丫臉可真大! 眾人望向蔡新華的目光都有些不屑,包括岳霆。

蔡新華大急,口不擇言,“令兄已是將你許配與我!”搬出安汝成來了。 解語微笑,“妾尚有父母在堂,親事自是父母做主,兄長哪得自專?君誤矣。”

張雱聽她斯斯文文、不急不徐跟蔡新華理論,她是悠閒淡定,蔡新華卻是氣急敗壞,不由得嘴角慢慢翹了起來,想笑。 不經意間抬眼望到岳霆關切的目光,板起臉,嘴角的笑意也沒了。

岳霆溫和對蔡新華說道:“既是兩家已退了婚,兄又何必割捨不下。”命手下兵士,“放安姑娘過去。”

蔡新華臉漲得通紅,欲待要說“安汝成已是將她賣了與我”,卻又不敢說,一則安家父母尚在;二則安解語是官家女孩兒,哪裡是隨意能夠買賣的? 況且**又被搶走了,不在自己身上。

待要不說,卻又捨不得任由解語遠走高飛。 蔡新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她走不得!她夥同這惡棍,劫了我家珍寶庫!”盜賊總是不能放走的吧,等捉到她,再想法子弄回家去。

解語一臉天真無邪,“珍寶庫?什麼叫做珍寶庫,珍寶庫長什麼樣子啊。”她 ​​可沒說謊,真沒見過珍寶庫。 裝完單純,又殷勤問起:“珍寶庫被劫,損失很大?”

蔡新華沖身邊一家丁使個眼色,那家丁自懷中取出失單,大聲念道:“我家別院的珍寶庫失竊,共丟失金銀萬餘兩,古鼎十八件,名家字畫六十件,東珠二十盒,圓綠翡翠項鍊二十條……”

解語一臉艷羨,“蔡家真是富貴!家父身為御史,年俸是三百石米,這,這能買多少石米啊。”張雱也一本正經的在旁嘆息,“還有老百姓吃不上飯呢,蔡家卻如此奢華。唉,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二人感概起貧富不均來。

蔡新華聽得解語羨慕自家富貴,飄飄然,溫柔笑道:“你年幼不懂事,我自不與你計較。只要你隨我回去,綾羅綢緞,錦衣玉食,少不了你的。”

張雱圓睜雙目,罵道:“這不開眼的!家裡有幾兩銀子罷了,竟敢拿些須黃白之物,來唐突佳人。”催馬上前,要動手揍人,蔡新華在他手下是吃過虧的,嚇得臉色發白,“你敢!官兵在呢!”還有沒有王法了,清天白日的,當著官兵的面就要打人。

岳霆腰刀出鞘,想攔住張雱,卻聽解語叫了一聲“回來!”張雱硬生生把馬帶住,停下了。 岳霆再看向解語的眼光,未免多了絲好奇,和審慎。

“安姑娘請罷。”岳霆不理會又急又怒的蔡新華,命兵士們讓出條道來,“路上多加小心。”

解語笑吟吟道:“多謝岳指揮使,既然要放人,請連我的保鏢一起放了罷。”指指張雱,“我雇了他做保鏢,送我至京師。”

岳霆彬彬有禮的說道:“此人卻不能放。他系西京城東蔡家別院搶案疑犯,我要捉他回去,送至府衙訊問。”

解語按下爆怒要罵人的張雱,不許他和岳霆正面衝突。 那邊蔡新華尚不死心,殷勤勸道:“解語,我日前已是捐了監,便是再捐個官,我家也是捐得起;到時你做官太太,豈不比跟著這盜匪強上百倍?”

“解語”? 岳霆微微皺眉,怎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稱呼女兒家的芳名? 這蔡新華,太也冒失,太也無禮。

張雱氣得要動粗,手卻被解語握住了。 解語握著大鬍子張雱的手,笑容滿面說道:“官既是匪,匪既是官,官匪一家,有何分別?我看他這個匪,強似你這個官。”

這是什麼話? 岳霆皺起眉頭,張雱喜笑顏開,蔡新華目瞪口呆。 就是眾家人,眾兵士,也都聽楞了。

解語面對岳霆,侃侃而談,“岳指揮使,我說的可對?蔡家既不經商,又不開作坊,只不過種著幾畝地,做過幾年官而己,卻有如此家私,試想當年蔡知府刮了多少地皮?侵害了多少百姓?這官,和匪有何不同?岳指揮使聽聞蔡家別院被搶,即來緝拿盜賊;真正的民賊,岳指揮使卻不聞不問!試問這可是英雄行徑!”

岳霆原本溫和的眼神銳利起來,“安姑娘,我是軍人。”哪裡談得上是什麼英雄。

解語見狀,順嘴拍了幾句馬屁,“貴府靖寧侯府,真是本朝第一等忠勇果敢之家族,出忠臣,出孝子,出英雄!岳指揮使家學淵源,定是盡忠報國、英勇作戰、軍紀嚴明、愛護百姓之人!”她本意是先說幾句好聽的緩和緩和氣氛,卻不知岳霆、張雱聽後臉色都很是尷尬,咦,這是怎麼回事? 靖寧侯府在京城名聲很好的啊。

解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先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拉著張雱,信誓旦旦,“他怎會是搶案疑犯?我們二人這些時日天天在一起,形影不離!”又建議岳霆,“他若是案犯,身上定有金銀之物,您搜搜看。”搜不著趕緊放人走吧,姑娘我急著回京城呢。

岳霆定定看了解語半天,真的命人上前搜了張雱的身,張雱被解語瞪著,乖乖的任人搜了。 岳霆聽到兵士回報,“沒有金銀財物。”倒也放了心,溫言撫慰蔡新華幾句,命人送他回西京了。

蔡新華無奈,只好由家人、兵士擁著走了。 臨走尚頻頻回頭,似有不甘。

麻煩解決了! 解語正要說幾句冠冕堂皇的門面話跟岳霆告辭,卻見岳霆轉向張雱,嘆道:“無忌,父親日夜牽掛你,幾回寫信過來,命我好生照看你。好弟弟,聽話,跟哥哥回家罷。”

第6章



“那可不成!”一個蒼老豪邁的男子聲音遠遠傳來,清晰傳入眾人耳中,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一隊精壯騎兵疾風般馳來,為首之人是位滿頭白髮的老者,他勒住馬頭,哈哈大笑,“岳指揮使,你要帶走張雱,那可不成!我沈邁不答應!”

岳霆微微皺眉,這還沒到澤山呢,怎麼沈邁竟會在此? 自己為追無忌而來,所帶這只人馬雖然精幹,人數卻不多,卻是不宜動手。 況且此地屬寧州,若真是動起手來,自己未免擔個“越界捕賊”“好大喜功”的虛名,頗為不值。 當下只客客氣氣拱手為禮,卻不答話。

張雱沉著臉,也不看岳霆,也不看沈邁,沈邁眉開眼笑叫“阿雱”,張雱裝作沒聽見,他湊近解語,低低聲音說道:“讓他們兩邊打起來,咱們趁機偷跑。”解語白了他一眼,跑得掉嗎? 沈邁人沒到,聲音先到,那副紅光滿面老當益壯的模樣,能容你輕輕鬆松跑了? 岳霆年紀雖不大,也是赫赫揚揚的正三品指揮使,豈是好糊弄的? 他如果真是奉了父命,一門心思要捉弟弟回家……

岳霆,張雱,姓氏雖然不同,名字卻有相似之處,細看長相,也隱約有相像的地方;不過一個是威風凜凜、年輕俊朗的軍官,一個是不修邊幅、滿臉鬍子的盜匪,他們二人若真是出自同一父親,還真有點匪夷所思。

解語朗聲說道,“岳指揮使本為緝拿盜賊而來,張雱如今已洗清罪名,並非疑犯,如此一來,公事已了;至於私事麼,”解語頓了頓,迎著岳霆的目光,笑道:“張雱要送我回京師。待回到京師後,靖寧侯府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定能尋到。”你不是讓張雱回家嗎,好啊,那總要先回京城。

張雱黑了臉,他才不回靖寧侯府! 想要說些什麼,看看解語笑意盈盈的小臉,算了,先不說。 岳霆瞅瞅張雱,忖度下形勢,微笑道:“如此甚好。無忌,你到了京城後,可要回趟烏衣巷。”靖陽侯府坐落在京城最繁華地段,京城人稱“烏衣巷”。

張雱抬頭望天,只不理他。 沈邁在旁笑道:“回什麼京城,回什麼烏衣巷,阿雱,你便跟我在這山中為王,天不收地不管,何等逍遙自在!”張雱依舊抬頭望天,不作理會。

岳霆一向也拿這彆扭弟弟沒什麼法子,且因父親溺愛,不敢深管,當下也只有長嘆一聲,一一作別眾人,帶領衛所兵士疾馳而去。 沈邁大悅,“阿雱,他走了,快,跟我回罷,咱們可不去什麼京城,去什麼烏衣巷。”他可是鬆了一口氣,這回總算能把張雱捉到手了。

張雱和解語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沈邁喝道:“這女娃!你是什麼人,阿雱為何要陪你去京城?”解語不慌不忙笑道:“我僱的一個保鏢罷了。沈老英雄若能派人送我出澤山,張雱我便雙手奉上。”沈邁聞言笑成了一朵花,“這有何難!我命人送你便是。”

解語、張雱隨同沈邁一行人奔赴澤山。 路上歇息時,張雱跟解語說著悄悄話,“咱們偷偷跑掉吧。”解語在他耳邊低語,“咱們兩人一起,跑不了的。不如讓他先送我走,你估摸著我已離開澤山,再偷跑出來尋我。”張雱聽著有理,便答應了,又交待:“你出了澤山定要等我。你都拉過我的手了。”

解語雖不明白出了澤山等他和拉過他的手之間有何關係,卻也不願橫生枝節,含糊應允。 當晚在山寨住了一晚,次日沈邁便命人送解語離開澤山,解語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上,心中感概:真是會享受生活的土匪啊。

路上很是安穩太平,兩日後便出了澤山,再往前,便是去向京城的大道了。 解語對山寨的人禮貌道謝、作別後,高高興興上了官道。 京城不遠了! 就快能見著親人了!

事實證明,她高興的太早了:張雱很快追了上來,二人還沒說幾句話,沈邁也帶人追來了,怒氣沖衝要把二人捉回澤山。 走的時候,解語坐在馬車上舒舒服服走的;回的時候,是被綁著回的。

解語瞪著同車的張雱:你知不知道,我老爹還在詔獄! 不知道怎麼吃苦呢! 張雱歉意的看看她,那眼神彷彿在說:別怕,我總會有法子救你出去。

解語痛苦的閉上眼睛。 詔獄,又稱“錦衣獄”,是真真正正的人間地獄。 凡進了詔獄的人,必受各種酷刑拷打逼供,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聞。 解語這些時日慢慢適應了這具身體,慢慢有了這具身體的所有記憶,安瓚,是位疼愛子女的好父親。 這樣的父親,不該在身陷囹圄時,沒有親人陪伴相助。

解語冒著生命危險,狠命掙扎著,滾下馬車。 張雱大驚失色,也跟著滾了下來。 沈邁眼尖看見了,大怒,一鞭子抽了下來,“想死?老子成全你們!”張雱怒目瞪著沈邁,滾到解語身上替她擋鞭子。

混亂中,解語口中的塞嘴布掉了,解語大叫:“我要回京城!我爹還在詔獄!”這拎不清的山匪,你丫抓我做什麼,沒招你沒惹你的。

沈邁的鞭子停在半空中,神情猙獰,厲聲喝道:“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多少年了,又聽到詔獄這兩個可怕的字。

解語仰起上身,叫道:“我爹爹是御史,如今在詔獄,生死不知!”御史一直是有監察性質的官員,若過於認真,極易惹上權貴,惹上禍端。

沈邁面帶悲憤,沉聲問道:“安姑娘,十六年前詔獄中曾關過一位壯士,名喚沈越,你可知道?”

解語聲音清朗,“沈越沈都事,大大的英雄豪傑,何人不知,何人不曉!”沈越,官職很小,不過是中軍都督府一名都事,從七品官員,名聲卻很大,他曾在城門口以一人之力,連殺七十二人,其中包括他的頂頭上司,包括他在軍中的好友。 他雖十六年前便去世了,但他的大名,連解語這樣的閨閣女兒都聽說過。

沈邁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手裡的鞭子又舉了起來,“你如何知道沈越是英雄豪傑?”在世人眼中,沈越不過是一介武夫,不過是一介莫名其妙的武夫。 好端端的他跑到城門口去殺人,被捉住後終於死在詔獄。

“因為,他沒有殺過一名平民百姓!”解語朗聲道,“他連殺七十二人,這七十二人全是軍人、差役、捕快!”在城門口那樣熱鬧的地方,在一種失控的精神狀態下,這位沈越先生,沒有殺過一位平民,甚至沒有傷及一位平民,真是奇蹟,真是了不起。

安瓚在給她講這件事、這個人的時候,曾滿臉敬仰的提及:雖不知沈越究竟是為了什麼要殺人,可他在殺紅了眼睛之時,還能顧及到自己所殺之人是否是平民。 這樣的男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稱得上是英雄豪傑。 可惜,下場很慘。 若真是被當場格殺也算了,偏偏是被生擒活捉,在詔獄被活活折磨了數月,才死去。

沈邁仰天痛哭,老淚縱橫,“大哥!總算是有人明白你!”大哥說過,冤有頭,債有主,不能牽連不相干的人。 總算有人知道,沈越雖爆怒之下連殺七十二人,但這七十二人沒有一位是平民!

沈邁痛哭過後,擦乾眼淚,“丫頭,沖你這句話,我放你走!不只放你走,連這小子,”他伸手指指緊挨著解語的張雱,“也藉給你!你們去到京城,可要小心行事,切記,切記。”

解語和張雱互相看看,一起重重的點頭,“是!”忙忙的告辭、上馬,趕緊走。 其實心裡一個比一個糊塗:這怪脾氣老頭兒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要放人。

沈邁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吩咐手下,“你,你,還有你,喬裝改扮了,跟著這兩個孩子。詔獄那種鬼地方,莫讓他們吃了虧。”

京城,詔獄。

錦衣衛指揮使馬衡大喇喇的坐著,前方地上坐著一名血肉模糊的男子,馬衡做了二十餘年錦衣衛,心早如鐵石一般,這會子他獰笑著問道:“安瓚,你招還是不招?”落到錦衣衛手裡的人,進了詔獄的人,骨頭再硬,嘴再硬,他都有辦法撬開。 人,究竟是血肉之軀。

地上的男子,已遭受不少酷刑,意志卻還沒被磨滅,竟還能笑得出來,啞著嗓子大聲道:“不招!”他妻兒都已送走,女兒遠嫁,早存了死志。

“好啊,你這廝看著文縐縐的,倒有把硬骨頭!老子喜歡!”馬衡大笑著,拿起刑具,要親自動手訊問。 這時,一名錦衣衛進來報告,“六安侯來訪。”

馬衡沉吟片刻,放下刑具,笑容滿面的讓了六安侯進來,到廳內奉茶,“侯爺真是稀客,稀客。”六安侯也不跟他虛客氣,直截了當說:“有件私事,想見見安瓚,可否行個方便。”

馬衡打個哈哈,“侯爺想見,那有什麼不成的。”衝下手使個眼色。 下手會意,出去收拾了,等到六安侯見到安瓚的時候,雖然還是傷痕累累,但總算有個人樣了。

六安侯望著眼前滿身是傷、依舊安詳鎮定的男子,心中恨恨,道:“譚瑛和安汝紹,如今都在我手裡。”女人和孩子,都被人抓了,看你急不急。

安瓚楞了一楞,緩緩說道:“阿瑛對汝紹,愛逾性命;她們母子二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都在侯爺一念之間。”[/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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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7章



“阿瑛?阿瑛是你配叫的?”六安侯傅深勃然大怒,安瓚這廝,竟敢當著自己的面,親親熱熱叫出譚瑛的閨名! 按他的性子,便要揮老拳痛揍安瓚一頓出氣,可是安瓚如今身在詔獄,傷痕累累,這時打他,未免勝之不武。 傅深惡狠狠瞪著安瓚,心中憤恨之極,怒道:“我要她們死!”

安瓚坦然迎上傅深的目光,靜靜說道:“阿瑛便是身處絕境,也不會屈服,也會自強不息,我自是信得過她。傅侯爺,我第一回見她,她便是瀕臨絕境。”那美麗雍容的青年貴 ​​婦,婆婆一口咬定她私通僕役,敗壞門風;異母弟弟和繼母無比沉痛、無比正義的指責她:不該給譚家丟臉。 夫家,娘家,全要她死。 可外表如楊柳般嬌弱的她,性格卻如磐石般堅韌,處境如此惡劣,她也不認命,不屈服。

“瀕臨絕境?”傅深的眼神彷彿要殺人般,“我傅深的妻子,何等的養尊處優,身邊多少丫頭婆子服侍,她會瀕臨絕境?還居然能被你看到?”

安瓚平心靜氣答道:“若不是瀕臨絕境,她怎會放著侯府世子夫人不做,寧願嫁給我?更何況當時她懷有身孕……”傅深猛的抓住安瓚肩膀,聲音顫抖, “她,她那時真的懷有身孕?”

這時傅深才想起,自己是為何而來。 他派人去了西京後,日思夜想,寢食難安,一心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有個親生女兒解語,實在按捺不住,實在等不及,便徑直到了詔獄,尋到安瓚要求證此事。

安瓚平靜語氣中有掩蓋不住的憤怒,“隆化四年五月初八,譚閣老的繼室夫人,令堂六安侯夫人,兩家尊長一起逼她就死之時,她正懷有兩個月身孕。”安瓚顯是對譚瑛的繼母很是厭惡,只稱呼她“譚閣老的繼室夫人”。

五月初八,五月初八,傅深聽到這個日子,心生感觸,自己那年正是三年初回的京,雖然不到半個月便又走了,可那段時日夫妻間溫柔繾綣,日子似天堂一般;孰料自己回到宣府不到兩個月,京中便有密信送到,帶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傅深的眼神又變得陰狠,“老子在前方辛辛苦苦守衛疆土,你這廝卻在後方強奪□!”想起譚瑛曾跟了眼前這男人足足十六年,恨不得把這男人撕碎了。

安瓚滿臉的不贊成,“傅侯爺在宣府坐擁數十名美姬,自是辛苦了,還要每年抱回侯府一兩個庶子。她上要替你孝敬公婆,下要替你撫養庶子,她的日子難道不苦。”有幾十名姬妾服侍著還要叫苦,有沒有天理。

說出這番話後,安瓚在傅深的眼裡看到了殺機。 安瓚毫不畏懼,淡淡說道,“解語是隆化四年臘月初十子時出生,她從小便乖巧懂事,聰明伶俐,三年會背唐詩,六歲時寫出的字已經像模像樣,到她十歲時,已能幫著阿瑛管家。”

傅深閉上了眼睛。 賢惠的妻子,可愛的女兒,本來都該是自己的! 如果譚瑛和解語都生活在六安侯府,都生活在自己身邊……

都怪安瓚橫刀奪愛! 傅深猛的睜開眼睛,扼住了安瓚的脖子,想要掐死他。 到安瓚已是半死之時,傅深方想起這是在詔獄,安瓚是錦衣衛手下要犯,卻是由不得自己來處置。 雖心有不甘,也只有停下手。

安瓚喘息許久,已沒有坐的力氣,靠在牆上,疲憊的說道,“汝紹,我沒什麼好擔心的,阿瑛自會看護他;解語,嫁到了西京蔡家;蔡家那小子,是先父定下的,我一直覺著他輕浮了些……”

傅深抓住安瓚的衣襟,怒吼,“你這廝!知道那小子輕浮,還把解語嫁了過去!”果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不知道心疼。

安瓚苦笑道:“她已是十六歲,又生得國色天香,我自己即將入獄,不嫁了她,還能怎樣?還能怎樣才能保住她?我想過把她送到你府裡……”迎著傅深刀子般的目光,安瓚繼續說道:“可誰知貴府認她不認?即便貴府認下她 ​​,閣下可是早就另娶了夫人,你的嫡長女,只比解語小了三個月!解語若到了你家,難道算是庶女?這孩子從小心高氣傲,如何使得。”

“我六安侯府的庶女,也強似你安家的嫡女!”傅深甩開安瓚,站起身,盛氣凌人的說道。 六安侯府即便是庶女,也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可不用親手帶弟弟。

安瓚又閉目喘息片刻,心想,幸虧,沒把解語送回傅家。 否則,解語若成了六安侯府庶出女兒,有傅深這樣驕橫自大的父親,再有個嫡母壓在頭上,日子定會難過。 解語從小熟讀聖賢書,是極有氣節的女孩子,卑躬屈膝居於人下的庶女生涯,如何能過下去。

安家再怎麼窮,解語也是自己和阿瑛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她從小雖吃過苦,可沒受過氣。

安瓚再睜開眼睛時,目光清明,“阿瑛身子不好,解語讀書寫字,都是我教的。'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 ,我教她讀聖賢書,教她清清白白做人,解語學的極好,是個有血性的好孩子。”解語可不是貪圖虛榮的淺薄女子。

“我的親生閨女,不用你教!”傅深斷然喝道,“西京那荒涼地方,哪是人住的?我這就著人去西京,接我閨女回來。”

傅深轉身大踏步走了,走到門口他又回頭看了眼安瓚。 譚瑛不許再離開,解語要接回來,只可惜多了安汝紹那個孽種,若是殺了……只怕譚瑛那倔性子,真會跟著死。 暫且留著吧,將來再設法除掉。

傅深回到六安侯府,直接去了譚瑛所在的偏僻小院。 譚瑛和安汝紹正在午睡,傅深坐在床邊,凝視睡夢中的譚瑛,她老多了,卻還是這般好看。 她睡著的時候不再倔強、楚楚動人,讓人想保護她、憐惜她。

安汝紹說了句夢話,傅深嫌他礙事,伸手把他撥到床裡邊,離譚瑛遠遠的。

譚瑛翻了個身,口中喃喃叫著,“解語,解語。”傅深溫柔說道:“阿瑛,解語我很快接她回來,往後咱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 ”見譚瑛睡的香甜,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親,含笑看了她半天,方依依不捨的走了。

譚瑛睜開眼睛,緊緊抱住身邊的幼子。 這樣的日子真是讓人絕望,時時刻刻擔心幼子會出事,可是如何才能離開? 苦無良策。 傅深還要接解語回京,若解語知道自己身世,她會不會……安汝明送她出嫁至今未回,連封也沒寄回來,解語,也不知怎樣了。

官道上。

張雱耍賴硬要跟解語一道坐馬車,“騎馬太累了。”不看解語的白眼,擠進馬車內坐下。 還有沒有點私人空間了? 解語瞥了他一眼,繼續畫手中的圖。 她要把這個時代的政治制度再理理清,還要把安家所有的社會關係整理出來。

張雱咳了一聲,說:“那個,你到了京城,自己家是不能住了,知不知道?肯定被錦衣衛看起來了,等著捉你呢。你可不能自投羅網。”

解語點點頭,大鬍子這話說的不錯,有道理,還真是不能冒冒失失回安家。 張雱見她神色和悅,受到鼓勵,接著又說道:“那你住哪兒?我在當陽大道有所宅子,你先住過去吧。”

解語停下手中的筆,有絲詫異,當陽大道那是京城權貴居住之地,怎麼大鬍子竟會在那兒有宅子? 繼而失笑,岳霆不是他哥哥嗎,靖寧侯府即便是在權貴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他出自靖寧侯府,有個把宅子,那可毫不稀奇。

張雱卻不知她在想什麼,見她面有猶豫,忙說道:“我自然另有住處,你莫擔心。”他以為解語顧慮“名節”問題。

解語放下手中的圖,心情突然很好,跟張雱開起玩笑,“那又何必?我一個人住會害怕的。不如咱們兩個一起住到當陽大道?”湊近張雱,饒有興致的盯著他。

他臉紅了! 雖然留著部大鬍子,也能看到他臉紅了! 解語心中狂笑,搖頭嘆息道:“只可惜,你留著部大鬍子,我不喜歡。我不要和大鬍子住一起!”

捉弄完張雱,解語重又拿起筆,開始在紙上勾勾畫畫。 錯綜複雜的政治,可真是難理清啊;安家的社會關係,可真是少之又少啊。 老爹,我要怎樣才能救你。 解語皺著眉頭想來想去,迷迷糊糊跟著張雱下了馬車,進了客棧,連睡夢中也是在演練營救安瓚的方案。

次日清晨解語起床後洗瀨完畢,用了早點,走到馬車旁準備上車趕路。 晨曦中,馬車旁站著位青年男子,頭戴鑲玉紫金冠,身穿一襲石青色蜀錦長袍,打扮得很是講究。 高大的身材,青春稚嫩的面龐,微帶羞澀的神情,解語都看傻了,這大鬍子,原來生得很是英俊!

“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啊。”客棧中陸陸續續有客人起身,看到院中這一對,心中俱是暗暗讚嘆。 男子高大俊朗,女子明艷照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你,把鬍子刮了,很好看。”解語很實事求是的客觀評價道。 張雱被誇獎,愉快的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神情很是孩子氣,很是動人。

這是那個大鬍子嗎? 這是那個盜匪嗎? 解語一時間有些疑惑。 太陽漸漸升起,陽光下的張雱,笑容燦爛,十分陽光。

第8章



官道本就好走,道路順暢,又有大鬍子負責打點衣食住行,很是妥貼周到,一應瑣事概不用解語操心,不知不覺間,數日過去,京城已是在望。

原本滿臉大鬍子的江湖盜匪變身為英俊青年,解語適應了好幾天才適應過來,也不叫他“大鬍子”了,彬彬有禮的叫他“無忌”,張雱俊臉微紅,“你叫我無忌,我便叫你解語。”按理,女兒家的名字是不能隨便叫的,可是,她都叫自己“無忌”了。

解語無所謂的點點頭,叫唄,叫“安姑娘”還是叫“解語”,都隨你。 張雱見她點頭,心中甜絲絲的很是受用,可是究竟也沒有開口叫她“解語”,只叫“哎”“餵”“你”。

暄鬧的城門口在望。 解語一行人還沒到城門口,已被一老一少迎住了,“少爺,您可回來了。我等奉侯爺之命,已在此等候兩天兩夜了。”一名精幹的老管事,帶著名機靈小廝,跪在馬車前磕頭行禮,二人俱是風塵僕僕,顯然是等了很久。

張雱臉上有絲不耐煩,“何伯您請起罷,宅子可收拾好了?”何伯忙道:“都收拾好了!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下人也都齊備。”知道這位少爺脾氣不好,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

張雱滿意的點點頭,吩咐:“去當陽道。”何伯連連答應,帶著小廝騎上馬,跟著張雱的馬車去了當陽道。

張雱咳了一聲,也不看解語,自顧自說道:“當陽道的宅子,我從小跟著我娘住在那兒,這可有十幾年沒回去了,也不知還能不能住人,只好寫信跟他說了,讓他替我收拾好。”

這個“他”,指的是靖寧侯? 解語笑了笑,這張雱真是彆扭孩子,好好的跟自己親爹置什麼氣。 這世上你真正的親人只有那麼幾個,到真有事的時候,能依靠的也只有那麼幾個。

靖寧侯府在京中諸多侯府中名聲很好,家風很是清正,族中子弟大多有出息,像岳霆,就是勳貴人家子弟中的佼佼者;靖寧侯更是勇冠三軍,富有謀略,現為左軍都督府右都督,領山東、遼東、浙江都指揮使司,實權派人物,不可小覷。

“他,對你很好啊。”解語慢吞吞說道。 兒子不肯回家,連姓都改了,做爹的還是一片痴心,張雱這邊一封信寫回去,馬上宅子收拾好,家甚、下人備好,又讓人早早在城門口接著,這樣的爹,說他不愛孩子,誰信。

“還成,”張雱勉強點頭,自己小時候,他對自己才是真好,“他這幾年脾氣變好了,輕易也不動怒,我胡鬧他也由著我。對了,我信上還跟他說,我要改去錦衣衛。”

見解語有些驚訝的回頭看他,張雱不好意思的低聲說道:“我,原來在騰驤左衛掛個名,也沒好好去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騰驤左衛沒意思,我要改去錦衣衛。”騰驤左衛也好,錦衣衛也好,都屬於京衛中的上直衛,衛中大多是勳戚人家子弟。

敢情還真是“官既是匪,匪既是官”,這傢伙還真是又當官,又當匪! 解語瞪了他半晌,把他瞪得灰溜溜低頭不語。 “少爺,到了。”何伯殷勤掀開車簾,請張雱下車,解語看著眼前雅緻的宅子,宅門口恭恭敬敬垂首站立兩排穿紅著綠的丫頭侍女、兩排青衣皂靴的僕役,派頭挺大啊。

解語捉住張雱,在他耳邊低聲問道:“你連姓都改了,他還對你這樣?”太怪異了。 這是個君父重於一切的年代,竟然有這麼溺愛孩子的家長?

張雱紅著臉一動不敢動,也低聲回答,“我們家先祖,本就姓張,家裡窮,賣給岳家做義子,岳家沒兒子,待他像親生子一樣。後來先祖隨著太祖皇帝打天下,封了侯,感念岳家的恩情,也沒改姓。我說要姓張,他還高興壞了呢。”

其實他當初是跟老爹賭氣,以至於不想跟著老爹姓岳,“張王李趙遍地劉”嘛,隨口說要姓張,誰知靖寧侯聽了,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覺著自己這兒子真是不忘本,知道要改回先祖的姓。 往後對這兒子越發的好了。

何伯尷尬的掀著車簾,放下也不好,再掀開也不好,只好一動不動停在那兒,對車廂裡的動靜好似一點不知道。 何伯臉上汗珠子漸漸滾下來了,還是一動不動。 唉,幸虧,這車廂裡的情形,下人們全都看不見。

解語恍然大悟的看了眼張雱,原來如此啊,怪不得靖寧侯遇上個要改姓的兒子,也不生氣。 天熱,張雱額頭上微微出汗,他低聲問解語,“我到了錦衣衛,想法子把安伯父救出來。哎,你說,等伯父出了獄,我去拜訪他老人家,他會不會喜歡我?”

“大概不會,”解語實話實說,“他這人很古板。”安瓚一向只喜歡讀書人,估計不會喜歡張雱這樣的。 張雱搓了搓手,猶豫道:“要不,我認回靖寧侯府?”既然安瓚很古板,一定接受不了一個沒有家族的男子。

“那又何必?”解語大搖其頭。 靖寧侯府再好,靖寧侯再好,也不適合張雱。 張雱這個人有幾分任俠使氣,讓他到靖寧侯府做個服服帖帖的庶子,會毀了他的,“不管你認不認回去,他都會疼你的,對不對?可是你若認了回去,頭上可是會壓著祖母、嫡母、兄長,一個又一個要你服從的人。”這些人可不會人人像靖寧侯,疼愛張雱無微不至。

爹永遠是爹,不認回去父子親情也是斷不了的,那又何必回去受拘束。 靖寧侯府子孫眾多,還真不差張雱這一個。

張雱輕輕“嗯”了一聲,痴痴望著解語,也不說話,也不動。 解語推推他,“下去吧,坐在馬車上做什麼。”張雱方不情不願的動身下了馬車。

垂首侍立的丫頭、僕役跪倒一片,“恭迎少爺回府!”張雱掃了眼伏在地上的這些人,回身扶解語下了馬車,兩人並肩走入府中。 何伯在後面吩咐著,“都起吧,起吧。好生服侍著,不可大意!誰若惹了少爺生氣,仔細你們的皮!”一邊差著眾人該做什麼做什麼,一邊使人去了靖寧侯處報信。

當天便有靖寧侯府的人送來錦衣衛服飾,來人看著張雱的臉色,滿臉陪笑,“侯爺吩咐了,命少爺去錦衣衛當差。侯爺還吩咐,讓少爺空了,到凌雲閣陪侯爺飲茶。”

張雱愛理不理的點了點頭,來人傳完了話,倒退幾步出了廳門,鬆了口氣。 何伯一路送他出去,他笑容滿面拍拍何伯的肩膀,“老何,這趟差使你若辦好了,侯爺定有重賞。”何伯笑著把他送走了。

張雱安置好解語,當天便去了錦衣衛,又去詔獄看了安瓚。 隨手拿出黃白之物,打點上下人等,錦衣衛諸人見他出手大方,各各喜得眉開眼笑,“不是大事!這安瓚進來也個把月了,什麼也不說。讓他養養也好,不然真弄死了,到哪裡要口供去?”反正馬衡近來忙著旁的案子,好像把安瓚忘了,眾人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任由安瓚延醫調養。

解語知道安瓚沒有生命危險,略略放心。 只是張雱也打聽不出安瓚到底是為了什麼被下了詔獄的,只隱約聽說,似是得罪了楊首輔,又似是牽涉到了漕運秘辛。

“你身子本就嬌弱,這一路奔波很是勞累,先歇息幾日吧,伯父的事情,咱們慢慢打聽著。伯母和小弟的事,也要慢慢打聽。”張雱的話,解語聽來也覺有理,是要好好休養幾日了,腰酸背痛,渾身跟散了架似的,幸虧老爹在獄中暫時安全。

六安侯府。

傅深和愛妾全姨娘纏綿一夜,次日心滿意足的離開。 全姨娘也是心滿意足:她給自己的親生女兒,六安侯府三姑娘解憂,要到了京城最時興的首飾、衣服,要到了英國公府賞花會的請貼。

解憂已是十四歲了,生得花容月貌,又聰明伶俐,可惜受庶女身份所累,總被關在六安侯府內宅,極少出門見人。 “養在深閨人未識”,這可不行! 解憂若不出門見客,有誰會知道六安侯府有這麼一位才貌雙全的三姑娘? 她的終身豈不被耽誤了?

一身碧綠衫裙,活潑可愛的解憂姑娘,手持一枝杏花走了進來,快活的嚷嚷道:“您看!這花多漂亮!”一副少年不知愁的嬌憨模樣。

全姨娘憐愛的看了女兒一眼。 這孩子,她是太順了,不知道人間疾苦。 全姨娘也是傅深在宣府時所納美姬之一,她人既美,又有心計,生了女兒後藉口孩子身子弱,拖著不送走,天天拉著傅深看幾眼孩子,果然時間久了,傅深對解憂有了感情,他慨然許諾,“回什麼京城,你放在身邊養著吧,我也能時時見著閨女。”

六安侯府規矩嚴,並沒有妾侍親自養孩子的例。 凡妾侍生下子女,全要抱回京城,由侯夫人撫養。 所幸解憂是女孩,湊巧同樣庶出的二姑娘在京中夭折了,傅深本就兒子多,女兒少,聞訊大怒,“如此不經心!”寫信回去發了通脾氣,府中也就沒敢提讓他務必要把三姑娘送回。 於是,幸運的解憂姑娘,得以在父母身邊長大。

只是回了京,一切就都不同了。 侯夫人魯氏,將門虎女,眼裡是不揉沙子的,妾室 ​​姨娘、庶子庶女想在她面前搗鬼,門兒都沒有。 傅深人粗枝大葉的,也別指望他能細緻周到的連內宅都照顧到,在這六安侯府,自己母女二人想過得好,全要憑自己一點一點謀劃。 全姨娘聽著解憂嘀嘀咕咕說著些瑣事,眉間眼底,全是溫柔。

“又該去給夫人請安了。”解憂撅著小嘴說道。 她不想去,她怕一臉嚴肅的侯夫人,也怕侯夫人身邊端莊美麗的大姐,傅解意。 在傅解意麵前,解憂總覺得自卑。

全姨娘笑道:“去吧,莫怕。”這傻孩子,怕什麼呀,侯夫人只是嚴肅些而己,她可是什麼也不敢做。 這府裡,有太夫人,有侯爺,且輪不著她為所欲為呢。

解憂磨磨蹭蹭去了侯夫人處,依足規矩請安行禮,略坐了坐,便忙不迭的告退了。 傅解意冷眼看著她退走,有些不滿,“父親也太寵著她們母女了,瞧瞧,這穿的戴的,快趕上我了。”還有沒有嫡庶之分啊。

魯夫人慢條斯理說道:“她要跟你一道去英國公府,那麼多夫人**在呢,穿戴的不好了,也是咱們府上沒臉。由她吧。”傅解意走到魯夫人身後替她捶著背,“娘真大度,想得周到。”

魯夫人臉上閃過一絲狠戾。 什麼姨娘,庶女,根本不值一提,侯爺養在芷園的那個女人,才是心腹大患。 背夫私奔的女人,也有臉回來!

魯夫人想著想著,心裡無比氣憤。 你傅家不錯是開國元勳,富貴至極,我魯家也不差啊,與你傅家正是勢均力敵! 這麼著不明不白把個前面人弄回來,將我放在何處! 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不能任由侯爺胡鬧了。 魯夫人閉目享受著女兒的服侍,這般乖巧懂事的解意,她永遠是這府中的大**,唯一的嫡出大**。[/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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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要先見爹爹一面。”解語在當陽道休養了數日後,決定還是先想法子見見安瓚。 一則,不見他一面,還是不能決定如何行事;二則,不見他便不知道譚瑛和安汝紹究竟去了哪裡。

張雱這回沒推託,痛痛快快答應了。 他這些天很勤快,早把錦衣衛上上下下人頭混熟了,安排個探監並不困難;再說安瓚調養了這幾天,也有人模樣了,解語見了應該不會過於心酸。

次日,張雱帶著解語去了詔獄。 他不只把解語從頭到尾圍得嚴嚴實實的,進去後還用棉花把解語的耳朵堵住了,“別看,別聽。”這個地方實在太慘了,嚇壞人。

解語其實覺得自己沒那麼脆弱,不過也無所謂,醜惡的東西,能不看就不看吧。 任由張雱拉著,好像走了很遠,走了很久,才跟著他停了下來,被他取下斗蓬,取出棉花,聽他低聲說:“到了。”

這是一間囚室。 四壁都是巨石,青磚地面上,很多地方有隱隱有血跡。 沒有床,沒有桌子,安瓚席地而坐,頭靠在牆角,身著囚犯服飾,神情坦然。 直到解語露出真面目,安瓚方有些動容,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眼花,不能相信似的低低叫道:“解語?”

解語淚流滿面,撲到安瓚面前,不敢大聲說話,低啞聲音叫著,“父親!”安瓚艱難的抬起手,輕撫她的鬢髮,“我沒看花眼吧,你真是解語?”有生之年,居然能再看到女兒?

解語哽咽道:“真的是我,真的是我。”父女二人抱頭無聲痛哭,許久,才收了眼淚。 之後,解語很快發現安瓚哪裡都有傷:臉上有,手上有,胳膊、腿腳都不靈便,行動困難,安瓚微笑道:“小傷,不礙事,我兒不必憂心。”解語強忍住淚水,擠出一絲笑容,“知道了,我不擔心。”

張雱在旁看著,有些後悔:該再拖拖,等安瓚傷養得差不多了再讓解語來。 可是見不到安瓚,解語食不知味寢不安枕的,也不是辦法啊。

安瓚想說什麼,抬頭看看張雱,欲言又止。 解語會意,對張雱使個眼色,張雱默默轉身出了囚室,在門外守著。 囚室中,父女二人秘密耳語許久。

安瓚心中其實很忐忑不安,他一手養大解語,自然知道這孩子的脾氣禀性。 解語如果知道她的母親是再嫁之身,可能接受? 如果知道自己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又會如何?

相比較這些事情,蔡家棄婚,根本不算什麼。 安瓚心中倒是有些慶幸,他本來也看不上蔡新華,當初遠嫁女兒根本是逼於無奈。

解語沉吟片刻。 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從小接受天朝傳統教育長大,乍聽到一向慈愛的父親說出“我不是你生父”“你母親曾經嫁過別人”這樣的話,該是什麼反應? 正思索間,抬眼看見安瓚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的目光,瞬間她作出了決定,正色道:“我只有一位父親,只有一位母親,便是您,和娘親。”

安瓚微笑,“好,好。”一連說了十幾個好,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 解語寬慰他道:“您放心,娘親和弟弟,我定要想法子救出來,想來那六安侯府,也不是銅牆鐵壁。倒是您,究竟是為什麼入了獄,怎樣才能救您?”

安瓚搖頭,“為父俯仰無愧,既為忠臣,雖死不悔。只是詔獄之事,我兒不可涉入,一定不可!切記,切記。”這哪是一個女孩子能管得了的,莫憑白連累了她。

解語正要追問,張雱急匆匆進來,“快走!”拉起解語,給她披上斗蓬裹好,攬在懷裡半抱著急急出了囚室。

“怎麼了?”直到出了詔獄,上了馬車,解語才喘了口氣,問張雱。 張雱皺眉道:“有人傳信號給我,讓我快走。還不知道是什麼事。”詔獄探監不是隨便探的,這種私下安排的探監,一定要避著上司的。 許是馬衡來了? 二人對視一眼,各自猜測。

好在一連數日也無人去安瓚囚室審訊,解語知道後略略放心。 只是,那種地方真不是人呆的,要盡快設法把他營救出來! 還有譚瑛和安汝紹,在六安侯府呆著實在是太不安全了。 說不得,還要會會傅深。

解語嘆口氣。 其實吧,她不太喜歡做忠臣的女兒。 像文天祥這樣的忠臣,蒙古人把他的妻子、女兒擄來,他還是不肯投降,於是“妻女沒入掖庭”,做忠臣的家屬,風險很大!

可是安瓚一定要做忠臣,那也沒法子。 只好想盡一切方法救他,這是為人子女的本份。 解語一邊琢磨著安瓚,一邊琢磨著譚瑛,吃飯都不好好吃。 張雱看著心疼,自告奮勇,“我陪你吃飯。”

解語抬起頭,慢吞吞說道:“我一個人吃飯不害怕,我一個人睡覺害怕!”看著張雱呆傻過後,落荒而逃,解語一個人樂了半天,然後繼續琢磨。

靖寧侯府。

何伯笑容滿面的報告詳情,“少爺可勤快了,天天出門辦差;回到府裡也是高高興興的,這些天並沒發過脾氣。只是……”

靖寧侯岳培是位面目俊雅溫文的中年男子,這時微笑問道:“只是什麼?”無忌從小頑皮,他要是當真安安生生不惹事了,倒讓人奇怪。

“只是少爺帶回一位來歷不明的姑娘,還,還對那位姑娘言聽計從的。”何伯硬著頭皮說道。

知慕少艾! 這小子,總算開竅了。 岳培心中高興,無忌已是二十一歲了,他不愛慕姑娘,老爹才犯愁呢。 說起來,是什麼樣的姑娘,能讓無忌看上眼? 這臭小子,眼睛一直長在頭底上。

岳培問了詳情,何伯老實回禀,“姑娘生得極美,稱得上風華絕代;性子也好,待下人極是和氣;學問應該也是深的,常常讀書寫字,還常常畫些圖;只是,來路不明,再者,管少爺管得太嚴了些。”

聽著倒是位好姑娘,可惜,這般隨隨便便住到當陽道,可見出身不高,做不得正妻。 算了,難得無忌喜歡,由他罷。 岳培命何伯“小事順著少爺,莫惹他發脾氣;若有大事,速來報我。”何伯連連答應,“是,是!”見靖寧侯沒有旁的吩咐,便告退走了。

岳培回到內宅,夫人顧氏起身相迎,“侯爺回來了。”顧氏是繼室,比岳培小十多歲,很是年輕嬌豔,岳培溫柔凝視愛妻,“是,我回來了。”

夫妻二人閒坐敘話。 顧氏提及,“日前英國公府賞花會上,見了幾位名門嫡女,都是才貌雙全的;就中六安侯府的大**,似是更出色些。如果說給咱們霆哥兒,侯爺看如何?”

繼室難做。 顧氏是京中一名五品文官的女兒,出身並不高貴,不然也不會做了填房。 前頭夫人留下兩名嫡子,長子岳霽已是娶妻生女了,次子岳霆年方二十三歲,卻尚未娶妻。 顧氏少不得要替他張羅。

娶了個好的進門,是應該應份的;娶個略有不好的,就是顧氏這繼母沒安好心。 世事如此,後娘難當。 顧氏不幸做了填房,只好受著這些。

岳培頗有些無奈。 他這幾個兒子,沒一個省心的:老大貴為世子,卻不求上進,公事上極為敷衍,只愛些風花雪月;老二最有出息,什麼都好,偏偏婚事上不順利,東挑挑西揀揀,滿京城的閨秀,再沒有他能看上眼的;顧氏所出的兩個小兒子,年紀還小,只會淘氣,倒看不出資質如何;還有從小讓人頭疼的無忌,就沒個消停時候。

“霆兒的婚事,還是要他點了頭才成。下月他回京述職,到時問問他的意思。”聽岳培這麼說,顧氏微不可見的皺皺眉。 兒女婚事,誰家不是父母做主,偏生自己身邊這位,溺愛孩子,竟由得他們挑來揀去。

房中只有夫妻二人,岳培攬妻子入懷,深情款款,“他要過一輩子的人,還是要他喜歡才成。夫人說可是?”他娶第一任妻子時,是父母之命,娶到家後自己並不喜歡,夫妻間很是淡薄;第二任妻子是他親自相看過的,娶回家後琴瑟合諧。 既然如此,推己及人,他 ​​也願意兒子們好生相看到中意的妻子。

顧氏柔順應道:“是,侯爺說的極是。”她 ​​娘家遠不如靖寧侯府有權勢,說話自然底氣不足,在丈夫面前,只有唯唯諾諾的份。 岳培見狀,深感妻子通情達理,對她更加珍惜愛重。

六安侯府。

太夫人拍案大怒,“瞞得我好!竟敢將那不知羞恥的**,偷偷養在府中!這便是我養的好兒子!”

太夫人拍過桌子,又指著一邊低頭侍立的魯夫人罵道:“你是死人呢?府裡有這麼個人都不知道!若不是孫嬤嬤悄悄告訴了我,咱們二人如今都還蒙在鼓裡!”

魯夫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娘息怒!若氣壞了您,可是媳婦的罪過了。”

太夫人冷笑道:“我好好的兒子,便被個不知羞恥的女人給帶壞了不成?你去,把這女人好生處置了,莫驚動了人。”

魯夫人本是想藉刀殺人,沒料想太夫人還是命她動手,沒法子,只好重重的叩頭應道:“是!”好在,這屋裡如今有兩名太夫人的陪房在,有人證。

魯夫人恭恭敬敬向太夫人借人,“媳婦年輕膽子小,求娘賞個人。”太夫人“哼”了一聲,“你真是膽子小!有我在,你怕什麼!”派了陪房週嬤嬤,和魯夫人一起去了。

“譚瑛,你選一樣罷。”魯夫人指指白綾和毒酒,施施然說道。 她可是奉了太夫人的令而來,有恃無恐。 傅深這個人,千不怕萬不怕,只怕他親娘太夫人。 只要太夫人瞪瞪眼睛,傅深便會跪地請罪。

譚瑛輕拍懷中的幼子,“紹兒不怕。”安汝紹乖巧的說道:“是,紹兒不怕。”這會兒沒有大吵大鬧,沒有行動上的暴力,他還真是不怎麼怕。

譚瑛抬起頭,淡定說道:“侯夫人,兩樣,我都不選。”

第10章



死到臨頭,她還是這般若無其事! 白綾和毒酒放在她面前,她竟然還是一幅雲淡風輕的鬼模樣! 魯夫人抑制住心頭怒火,笑道:“這卻由不得你!我家太夫人吩咐下來的事,誰敢不從?”在這六安侯府,最大的不是傅深,是太夫人。

魯夫人說完,回頭向周嬤嬤使個眼色,示意週嬤嬤來硬的,譚瑛再怎麼高傲,再怎麼鎮定,究竟只是位弱女子,幾個婆子一擁而上,拿起毒酒灌了下去,也就完了。

譚瑛微笑搖頭,“不,貴府太夫人絕不會做出這樣事體,魯夫人你怕是誤會了。”見魯夫人和周嬤嬤都看向自己,譚瑛越發從容,侃侃而談,“我和貴府太夫人朝夕相處,長達六年,豈有不明白她的?她斷斷不至如此!魯夫人,週嬤嬤,只怕二位今日若冒然行事,會招致大禍。 ”

見周嬤嬤面色凝重,譚瑛向她微笑道:“太夫人和傅侯爺,是母子之親,無論發生什麼事,傅侯爺都不會怪太夫人。要怪,他只會怪假太夫人之名,胡亂行事之人。他若怪起人來,會是何種情形?週嬤嬤,傅侯爺是您看著長大的,他的性子,您自是最清楚不過。”

週嬤嬤猶豫起來。 太夫人說的是“把這女人好生處置了,莫驚動了人。”什麼叫“處置”? 只有殺了才叫處置嗎? 太夫人可沒有說。 侯爺從小性子便不好,誰若違背了他,下場堪憂;他不錯一向是孝子,一向對太夫人千依百順,可他也忤逆過太夫人的,那便是……

魯夫人卻是勃然大怒,譚瑛居然還敢提從前的事,居然還有臉說“我和貴府太夫人朝夕相處,長達六年”這樣的話,這豈不是在宣稱:我是原配,你只不過是繼室! 這樣家族敗落的女人,這樣背夫私奔的女人,配做原配夫人麼?

魯夫人胸口一起一伏,顯是氣極,她指著譚瑛,命令身邊的婆子,“灌她!”幾個婆子全是太夫人身邊的人,此時聽到魯夫人吩咐,口中都答應著,眼睛卻看向周嬤嬤。

週嬤嬤向魯夫人福了福身,說道:“夫人且處置著,我去守著門口,仔細有人看見了。”說著也不管魯夫人是何臉色,徑自走到院門口,欣賞起院外的薔薇花。 對院子中的情形,竟是不管不問、置身事外的樣子。 幾個婆子都有眼色,見狀,知道事情有變,沒有一個奮勇向前的,反倒都一步一步退後,離譚瑛和魯夫人越來越遠。

魯夫人心中惱怒,後悔不該為推託干係,全帶了太夫人的心腹過來,此時若有自己的陪房在,直接灌譚瑛毒酒,一了百了。 往後,再不用看見這煩心的女人。 她怒目瞪著譚瑛,恨不得從眼中飛出一把把刀子,將譚瑛一寸寸殺死,方才解恨。

週嬤嬤來到院門口,才發現守在院門口的本是賈婆子薛婆子二人,如今卻只剩下賈婆子了。 “薛婆子哪兒去了?”週嬤嬤不動聲色的低聲問道。 賈婆子躬著身,臉上堆著諂媚的笑,也低聲道:“回嬤嬤,侯爺吩咐過,若有人過來,不管是什麼人,都要即刻禀報。薛婆子禀報侯爺去了。”

週嬤嬤微微一笑,沒說話,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做對了。 侯爺對這院中的人,確是上心的。 唉,想當年,六安侯府和譚閣老家才開始說下親事,還沒下文定之禮,譚閣老便暴病身亡了,太夫人當即便要悔婚,“我兒子如何能等她三年! ”老侯爺不大同意,“說定的事,如何再改。女孩兒若是好,等上三年何妨。”卻也沒太堅持,畢竟還沒下小定。

卻是禁不住侯爺跪在太夫人面前苦苦哀求,“兒子情願等她!”太夫人怒也好,怨也好,哭也好,罵也好,甚至上吊尋死也好,百般招數用盡,侯爺只是直挺挺跪著,一口咬定,要娶譚瑛。

母子間僵持了三天三夜,最後太夫人拗不過兒子,六安侯府終是等了三年,娶了譚瑛過門。 那又怎樣呢,譚瑛還沒過門,婆婆已是恨透了她,從她進門的第一天起,沒有一天不受刁難,沒有過上一天舒心日子,最後竟然……週嬤嬤想到這兒,回頭憐憫的看了眼譚瑛,這樣通情達理的好女子,真是可惜了。

譚瑛柔聲對懷中幼子說道:“紹兒該練字了,對不對?”安汝紹響亮答道:“是!”自譚瑛懷中下來,咚咚咚跑到側間,坐在小凳子上開始專注的練起字。

譚瑛直視魯夫人,淡淡說道:“侯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傅深這個人,不管有什麼事,對的一定是太夫人,錯的一定是妻子。我真的死了,傅深會怪太夫人麼?不會。他只會恨你。”

說到這兒,譚瑛笑著搖了搖頭。 老侯爺長年鎮守邊關,太夫人自新婚起便長年獨處京中,獨有傅深一子,傅深真是她的命根子一般。 她如何能忍受傅深疼愛妻子? 從前,只要傅深對自己略有柔情蜜意,太夫人必定將自己折侮一番,傅深只會在旁看著,只會對他親娘陪笑臉。 做他的妻子? 呸,還不如做姑子。

魯夫人陰陽怪氣道:“你到是真了解他們母子!嘖嘖嘖,不愧是結髮夫妻。”語氣中有譏諷,還有掩飾不住的酸意。 原配,到底是不一樣的,從前還是做姑娘的時候,曾跟著母親一道來六安侯府赴宴。 在後花園 ​​遊玩時,無意中看到傅深站在桃花樹下,滿目柔情的注視著譚瑛,伸手替她拂去衣袖上的花瓣,這樣粗豪漢子,卻這般溫柔體貼,自己當時怦然心動了。 可是,等到自己做了他的妻子,他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夫妻好不好,倒不在於結髮不結髮。”譚瑛微笑道:“我和我家相公,雖是半路夫妻,卻是他敬我,我敬他,十六年來,從沒紅過臉的。”

“呸”,魯夫人啐了一口,“既是夫妻恩愛,你又回來做什麼?沒廉恥的東西!”

譚瑛眼中有了寒意。 “魯夫人出身世家,自然明曉本朝制度,公侯伯入則可掌五府總六軍,出則可領將軍印為大元帥,但不得預九卿事!我家相公身為御史,貴府出私兵擄我母子,意欲何為?!”

“誰擄你了?你這賤女人,好稀罕麼?”魯夫人剛剛罵完,已被匆匆趕來的傅深一記重重的耳光抽在臉上,魯夫人跌坐在地上,捂著發燙的臉頰,不能相信似的看著傅深,雖然夫妻情份一直淡薄,但自己總是正室嫡妻,丈夫會為了個野女人打自己! 沒法活了。

傅深暴怒如狂,惡狠狠瞪了魯夫人一會兒,回頭把毒藥打翻,白綾扯碎,譚瑛看他發瘋,皺皺眉,過去把通往側間的門輕輕關上,這人常發瘋,莫把孩子嚇壞了。

院子裡的婆子們早沒了人影,連周嬤嬤都躲得不見了。 魯夫人萬念俱灰,丈夫不待見,婆婆心計深,下人靠不住,一向以為做侯夫人是威風凜凜的,這時想想,真正無趣。

傅深的小廝壯著膽子進來了,“侯爺,太夫人命您即刻去萱茂堂見她。”魯夫人聞言又來了精神,她冷冷看了眼傅深,有本事跟你娘橫去!

譚瑛閒閒道:“傅侯爺何必打翻毒藥,扯碎白綾,白白糟賤了好東西。等到太夫人下了令,還要再備新的,豈不麻煩。”

傅深咬咬牙,吩咐:“平安!”一個精明幹練的小廝應聲出現,傅深命他:“帶上人,送她們母子二人去別院,即刻動身!”自己則匆匆去了萱茂堂。

譚瑛笑了笑,起身到側間抱起安汝紹,“紹兒先不寫了好不好,咱們要換個地方住。”安汝紹聽話的放下筆,偎依在母親懷裡。

魯夫人怒視譚瑛母子二人,眼中要噴出火來,居然讓她逃過這一劫! 譚瑛走到院門口,回頭沖她微微一笑,“侯夫人,我聽說父母做的孽,會報應在兒女身上,是不是這樣?夫人唯一的嫡子年方十二歲,身子很弱,侯夫人,我若是你,定會積德行善,替嫡子祈福。”

宮中。 秉筆太監程德慢悠悠喝著茶,小太監小輝子在旁哈著腰,滿臉陪笑的講著,“這玉香籠,是前朝的寶物,您瞅瞅,這纏枝棉花,這怪鳥異獸,雕得跟真的似的!晶瑩剔透、玲瓏別緻,堪稱稀世珍寶。”

程德似笑非笑的瞥了小輝子一眼,“說罷,有什麼事求我啊。”無緣無故的,怎麼可能送上這麼值錢的寶貝。 小輝子趴在地上磕了個頭,笑嘻嘻站起身道:“什麼都瞞不過您老人家。”

聽小輝子繪聲繪色講完了,程德大笑,“這麼說,靖寧侯這外室子,是真的看上人家姑娘了?下這麼大力氣,費這麼大本錢,只為讓把人轉到大理寺去?這事不難!你去,讓那小子再孝敬件寶貝,這事包在我身上!”

小輝子大喜,趴在地上磕頭謝了,興滴滴出來,樂得嘴都合不上。 成,這下子好了,事辦成了,有重賞! 想到即將到手的那筆錢,小輝子喜不自禁,恨不得馬上飛出宮去,報告這好消息。

飛出宮是不可能的,小輝子還是按規矩拿了腰牌走出宮,徑自到錦衣衛尋人。 誰知人說“去凌雲閣了”,小輝子只好又奔凌雲閣而來。

凌雲閣雅室內,一名中年俊雅男子坐在上首,含笑注視下首坐位上滿臉不自在的高大青年,無忌長大了,懂事了,知道陪老爹飲茶談天了,很好,很好。[/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16

[size=3]第11章



“又不想去錦衣衛了?”聽愛子嘟囔了一句,岳培笑道,“我本就奇怪,你好好的怎會想去錦衣衛。罷了,不去也好,錦衣衛的名聲……無忌,你且在家中散散也好,想到去哪裡,再跟爹爹說。”岳培想到錦衣衛雖是皇帝親自指揮,卻未免太過殘暴了些,覺得兒子不想再去了,是好事。

張雱十幾年一直跟岳培別彆扭扭的,這時節父子二人共處一室,岳培憐愛的目光不時在自己身上逡巡,感覺大是不自在,隨口嘟囔了句“不想去錦衣衛”,便聽岳培笑著說贊成,心裡一暖,膽子也大了,低聲說了幾件事。

岳培微笑道:“這不值什麼。想買貴重物件兒,不用跟爹說,直接到賬上支銀子便是,爹的私房銀子花不完,無忌幫爹花用花用;便是爹的私兵,借給你用用也無妨。”這臭小子,怪不得知道陪老爹飲茶,原來是要錢要兵來了。

張雱料不到岳培應​​的這麼痛快,有些吃驚,“您,放心把親兵借我用?”給銀子用倒不稀奇,岳家一向豪富,張雱自小也是奢侈慣了的。 親兵也放心借,這就出乎人的意料了,他難道不怕自己還像前幾年那樣胡鬧?

岳培看見愛子吃驚的樣子,頗有些好笑,“爹若是不借給你,你會怎樣?難道會罷了不成?還不是又去糾結江湖匪類。那倒不如直接借了給你。”在京城,在老爹眼皮子底下,也不怕你小子生事。

張雱見事情這麼順利,心裡也高興,隨手給岳培添上茶水,“那乾脆,您多藉我一隊親兵吧。放心,我做的是正經事。”也不知道解語為什麼對六安侯府的事這麼上心,又是要人密密打聽,又是要藉私兵。 不過,解語無論做什麼,總是對的。

岳培大樂,“成啊,借給你。”笑咪咪看著自己兒子添茶續水的獻殷勤,原本若有若無的尷尬一點一點沒有了,父子二人越來越融洽。

“你家裡那位姑娘,打算怎麼著。”岳培笑著問道。 張雱臉紅了,“等安伯父出了獄,我去求親。”很有些惴惴不安的問岳培,“您說,安伯父能答應麼?”

岳培這時才知道解語的身份,沉吟道:“御史安瓚家的**?雖然相交不深,安瓚為人、名聲倒都是好的,入了獄也不是大事,畢竟皇上沒下定論,下些功夫扳回來,也未為不可。只是……”安家寒素了些,小門小戶的,不知女孩兒教養怎樣? 無忌的妻子,定要是位落落大方的姑娘,小家子氣的可不成。 無忌還小呢,看人不准,他要過一輩子的人,少不得還要爹娘替他操心。

“只是什麼?”張雱以為是安瓚的案子有什麼不好辦的,急急追問。 岳培失笑,“無事。”看把這小子急的。 也好,有姑娘讓他這般上心,野馬上了套,往後能安安生生娶妻生子,是極好的事。 女兒多肖母親,回府後倒要讓夫人打聽打聽,安瓚的妻子為人如何? 若是畏畏縮縮拿不出手的,這門親事還要多思量思量。

父子二人閒話半日才散。 岳培滿臉是笑回了靖寧侯府不提,小輝子在旁已是等得快要急死,好容易等到張雱出來,拉著叫道:“我的小爺!我可是等了您倆時辰了!”

張雱隨手拿出塊金裸子賞了他,笑道:“勞你久等了,對不住!”小輝子大喜,拉著張雱進到雅室,附耳一一說了,張雱略有沉吟,小輝子唯恐事情泡湯賺不到銀子,忙忙的保證,“只這一遭了!再孝敬一件便可!”張雱勉強點頭,“便是這樣,我家去再尋件寶貝送來。唉,那姑娘實實是個絕色,要不然……”小輝子眉開眼笑,“可不是,佳人難得啊。”說定後,各各散了。

果然張雱次日便送了件高達六尺多的紅珊瑚,通體火紅,顏色極是喜人,枝條彷彿,姿態美觀,程德見了大笑,“這小子,是個知情知趣的,我便如了他的意!”

果然太監的力量大,也不知程德怎麼使的鬼,不出三日,便有詔令發出,命將安瓚移交大理寺審理。 收到消息,解語躲起來悄悄哭了一場,雖然不知道安瓚究竟犯的什麼事,雖然暫時不能救他出獄,但能從錦衣衛手裡移交大理寺,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啻天堂”。

還是蹲監獄呢,就這麼樂? 是真的,在錦衣衛的監獄,和在大理寺的監獄,截然不同。 大理寺的監獄,只是監獄;錦衣衛的監獄,是地獄。

張雱心裡也酸酸的,強笑道:“大理寺好打點,我已經送了被褥什麼的進去,一日三餐也能送,還能定期探監,這可好多了。”連書本、筆墨也能送進去。

“解語,你很快便不用怕了。”張雱情意綿綿的說道。 老爹不是說了,官司不是不能想法子。 等到安伯父出了獄,自己便上門提親。 安伯父若答應了,那……解語便不用一個人睡了,不用怕了。

解語哪知道他在想什麼,微笑道:“多謝你了。大鬍子,這回你又要做回盜匪了,要跟我去搶個人。”這見鬼的六安侯,敢出動私兵在京城劫走文官家眷。 他敢搶走,我就敢搶回來。

張雱精神一震,“真做盜匪?哎,我跟你說,還是做盜匪痛快!劫富濟貧,殺**,殺惡霸,殺壞人!”眉飛色舞起來。

“壞人?一個人究竟壞到什麼程度,才是該殺?”解語慢吞吞問道。 雖說她對天朝現狀也不滿,但無政府主義更可怕,真正人人當自己是俠客,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可以隨意處置別人的生命,那可就亂套了。

“壞人,不,不是都該殺麼?”張雱結結巴巴答道。 解語問的問題,他從沒想過。

解語搖了搖頭。 拿出六安侯府別院圖,跟張雱指指點點,“打探到,人確是關在這兒。別院不算大,有五十名私兵守衛,唉,你若有名武功高強的親兵,便好了。”直接擒住傅深,要他放人,省多少衝突,省多少死傷。

張雱拍拍胸脯,“武功高強之人,有啊,我便是!”解語悶悶看了他一眼,沈邁都那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能三下兩下便將閣下擒住,武功高強? 您真敢吹。

張雱訕訕低下頭,“那個,他,就是我爹,武功很好。我小時候不好好學,他還跟我急過呢。”早知道好好學了,要是像岳霆那小子一樣,估計也稱得上武功高強了。

二人細細商議過後,帶著靖寧侯府的親兵出了門。 親兵隊長侯寅眉頭緊皺,緊跟著張雱,唯恐他瞎胡鬧,唯恐他有什麼閃失。

六安侯府別院坐落在京城東南幽靜的迎春巷。 這日黃昏,傅深只帶兩名親衛馳馬進入到迎春巷,馬上覺著不對:巷子口停著一隊騎兵,馬匹雄駿強壯,馬上諸人皆平民服飾,卻是個個魁梧精幹,顯見得是訓練有素。

傅深心中一沉。 待看到這隊騎兵眾星捧月般圍著位妙齡少女,不由得楞住了:這少女,像極了年輕時代的譚瑛。 細看看,相比較譚瑛的沉穩,這少女更增多幾份明艷,更加光彩照人。

“解語?”傅深不確定的叫道。 解語不是嫁到了西京麼? 自己派去西京的人,至今未回,便是音信也沒有。

解語坐在馬背上,笑吟吟看了傅深一會兒,這位,看上去四十左右年紀,可比安瓚年輕多了,衣飾很是華貴,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還有幾分驕橫。 看了半晌,看夠了,解語翻身下馬,笑著行禮,“傅侯爺好,安解語冒昧拜訪。”

解語,真的是解語! 傅深吸了口氣,命護衛,“扶我下馬!”兩名護衛心中俱是納悶,您還用人扶啊? 趕忙急急下了馬,一左一右來扶傅深,真扶到了,他們也就知道為什麼了:傅深身子僵硬,確是自己下不了馬。

傅深下馬後,推開護衛,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解語跟前。 此時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眼裡只有這位長得像譚瑛、自稱“安解語”的美麗少女,“你,真的是解語?”傅深聲音微微發顫。

“安解語。”解語笑吟吟,一字一字清晰說道,那個“安”字,說得尤其清晰。 傅深面有怒色,“你不姓安!”解語湊近傅深,低聲道:“我究竟姓什麼,見了我娘,自然知道。傅侯爺,你說是也不是?”

傅深低頭看向解語,正要威嚴的說話,卻驚覺頸間已無聲無息架上把鋒利的匕首,張雱一招得手,心中得意,柔聲道:“傅侯爺,您千萬莫亂動,我手很不穩,萬一傷著您可就不好了。”

傅深又驚又怒,自己這久經沙場的老將,今日陰溝裡翻了船! 解語! 解語! “呸,老子不怕,你有種便殺了老子!”傅深氣沖衝罵道。

解語不敢有一絲放鬆,眼睛看著不遠處目瞪口呆的兩名護衛,笑道:“傅侯爺說笑了!”示意侯寅拿下二人。 侯寅皺了皺眉頭,走向那兩名護衛;護衛略露出想反抗的意思,張雱便稍微用力,傅深頸間破了皮,鮮血流了出來,護衛嚇得扔了兵器,束手就擒。

“兩位,我們只想接回家人,並無他意。”解語示意侯寅帶這兩名護衛去了別院。

傅深眼神陰騖,“你真是解語?”被親生女兒用計劫持! 張雱比傅深高上半頭,在他耳邊柔聲低語,“侯爺,您切莫亂動,我很膽小的,我手會不穩。”

片刻,別院大門開啟,一隊親兵迅速列隊而出,解語笑指傅深,“列位!只要放出譚瑛和安汝紹,我即刻放了你家侯爺!”傅深怒吼, “不許放!”張雱笑道:“傅侯爺,說了讓您別動,您偏要動!我手真的不穩了!”手下用力,傅深頸間鮮血流出。

親兵隊長咬了咬牙,跪在地上重重的叩了個頭,“侯爺!”起身大叫一聲:“放人!快!”親兵們紛紛回別院,沒過多久,譚瑛抱著安汝紹被押了過來。

“你們先放了我家侯爺!”親兵隊長拿利刃架在譚瑛頸間,喝道。 譚瑛臉色慘白,安汝紹嚇得哭都不會哭了。

“你們先放人!”解語心如刀絞,也拿起一把鋒利的匕首,走到傅深身旁,做勢要往他身上招呼。 傅深笑道:“好!好!解語,你好!你下手啊,快下手!我便是死了,也不放你們走!”解語再也想不到,傅深命懸人手,猶自堅持不肯放人,一時心神大亂。

譚瑛忽然叫道:“傅侯爺,你放了我兒子,我留下來!”這種情形,想要兩人全走很是費事,要緊的是兒子,只要兒子安全了,自己留下也無妨。

傅深被解語劫持,本來心裡悲憤,聽得譚瑛此語,大喜,笑道:“我知道你捨不得走!”想到譚瑛雖受不得冷落背夫私奔,心裡究竟還是有自己的,開口命令道:“放了她兒子!”

親兵隊長很聽話的放了安汝紹,解語快步上前,把弟弟抱在懷裡,柔聲安慰,“汝紹不怕。”安汝紹已經不會說話了,也不會點頭,隻死緊死緊抱著姐姐。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不該用這麼暴力的手段? 可憐的弟弟。 解語抱著弟弟上了馬,回頭看看傅深,惡狠狠道,“放了他!”

張雱收回匕首,把傅深推向親兵隊長,一躍上馬,跟著眾人急馳而去。 看著一隊騎兵如疾風般卷過,片刻間消失在巷尾,傅深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極為愉悅,“好!好!真是我傅深的閨女!”

第12章



早有人拿了金創藥給傅深敷上。 傅深對自己頸間的傷根本不以為意,他看著譚瑛,眉開眼笑,“這麼多兒女當中,解語最像我!阿瑛,你給我生了個好閨女。”

譚瑛並不理會他,自顧自緩緩走回內宅。 解語是什麼時候學會騎馬的? 又如何能指揮得了一批訓練有素的騎兵? 她從前很是貞靜矜持,如今卻別有一番張揚灑脫,好似能乾了不少,好似長大了許多,遠嫁西京,解語究竟遭遇到了什麼? 譚瑛一陣陣心痛。

傅深緊跟著她,一路嘮嘮叼叼說著話,時而喜時而憂,時而仰天大笑,時而扼腕嘆惜,情緒起伏不穩,表情劇烈變化。 一會兒頓足“她怎麼不是兒子?!那我六安侯府豈不是後繼有人?”一會兒又傻笑“幸虧是閨女,我可是兒子多,閨女少!”一會兒還沾沾自喜“阿瑛,咱們只生了解語一個,她長得真像你,比你還好看。”最後憧憬起美好未來,“等我把解語接回來,咱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

譚瑛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這個男人,年青的時候不是個好丈夫,如今人到中年,難道能做個好爹? 怕是還同從前一樣,自私自利的只想著自己,只想著六安侯府吧。 這會兒他口口中聲聲“閨女”“解語”,其實他有沒有想過,怎樣對解語才是最好的。

譚瑛的冷淡、譏諷,刺激到了傅深,他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隱去,咬牙切齒說道:“你從前便是這般模樣!要么冷冰冰的不理會我,要么譏諷的看我,你心裡在笑話我,是也不是?”大怒之下,他雙手按住譚瑛的肩膀,厲聲質問,“你怎麼敢這麼對我?我是你丈夫!”

譚瑛低笑道:“我有丈夫麼?洞房花燭夜我一人孤孤單單坐了一夜,獨守空房,你這新郎官可真孝順,徹夜陪伴令堂!你知不知道,從咱們成親第一天開始,我便在你六安侯府立足不穩?”本來娘家就敗落了,丈夫再不待見,讓初進門的新娘子如何在婆家站得住。

傅深眼神躲閃一下,有些心虛的說:“那不是娘病了麼?我做兒子的,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自然要在娘床前盡孝。”雖然努力想裝出個理直氣壯的樣子,究竟聲音還是低了下去。 新婚夜喝合卺酒時,譚瑛還是一臉嬌羞狀;等到他被匆匆叫走一夜未歸後,次日清晨再見面,譚瑛的眼神已是冰雪一般冷漠。 那夜,真是傷到她了。

往後,便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傅深回想起那段時光,心中憤怒起來:老娘罵他“娶了媳婦忘了娘”,不給他好臉色看;老婆則是人前彬彬有禮,人後冷若冰霜,本應是新婚燕爾的綢繆時光,變成一片愁雲慘霧。 辛辛苦苦等了三年,好容易娶回了意中人,卻只能過這樣的日子,怎不令人惱火,“當年娘本是要悔婚的,是我堅持要娶你……”傅深越想越憤怒。

譚瑛冷冷道:“誰讓你堅持了?那時我舅父還健在,沒了你六安侯府,舅父自會替我出頭,尋個忠厚清白人家子弟,誤不了我!又何必上你家去看人白眼?什麼侯府世子夫人,當我稀罕麼?”

傅深怨氣沖天,“你不識好歹!自從我在晉國公府園子裡見過你一面後,睡裡夢裡忘不了你,一心一意想娶你回家!”想到自己一片深情譚瑛從未放在眼裡,十分傷心。

譚瑛微笑道:“然後呢?娶我回家,把我扔在一邊不理不睬,要么寵愛妾侍通房,要么陪伴令堂。你娶我,是擺在家裡好看的?”究竟娶回家的是妻子,還是擺設。

“我也不想的,阿瑛,我恨不得日日夜夜陪著你,”傅深很是痛苦,“可是,娘吩咐的話,我不能不聽。她老人家養大我不易,我要孝順她… …”

譚瑛啼笑皆非,“誰家母親養大兒子是容易的?又有誰家母親會干涉到兒子兒媳房中事?傅侯爺,貴府稀奇事可真多。”實在懶得理會這人,譚瑛快步回到屋中,反手關上門,將傅深關在外面,傅深用力敲門,她好像沒聽見一樣。

傅深抬腳想要踹門,半中間卻又放下了。 這會子她兒子不在身邊,沒了顧忌,可是威脅不到她了,即便踹開門進去,她也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也不會理睬自己。 傅深在門外呆呆站著,後悔了,後悔不該放走安汝紹。

當陽道。

“姐姐!”安汝紹死死抱住解語,再也不肯放手,解語又是心疼又是歉疚,好言好語哄了半天,等到安汝紹慢慢鎮靜下來,才讓大夫給他把了脈,“沒什麼大事,靜靜養幾日便可。”聽得大夫這麼說,解語略略放心。 這可憐孩子才四歲,今天可是嚇得不輕。

大夫命人煎了安神湯過來,解語溫柔細心的餵安汝紹喝,“汝紹乖,不苦的。”安汝紹皺著小眉頭,乖乖的喝了,果然這安神湯很有效用,過了不久安汝紹就睡著了。 解語看他睡踏實了,給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走了出來。

“姑娘可累壞了吧?”大丫頭採綠陪笑迎上來行禮問候,“少爺出門了,哺時走的,說是去了凌雲閣陪侯爺飲茶。少爺臨走前交待,請姑娘先好生歇息著,杏花胡同的事,十里堡的事,他正打聽著。指不定這兩日便有信兒。”採綠聲音清脆悅耳,口齒伶俐,把一應事務交待得清清楚楚。

杏花胡同,是安家;十里堡,是奶娘李嬤嬤的家。 初回京在時張雱派人去過這兩處,杏花胡同是有官兵守著,十里堡是李嬤嬤未回。 算算時間,李嬤嬤該是回到京城了,怎麼會? 解語有些憂心,不會是路上有什麼事吧? 按說跟著那麼大的商隊,應該很安全啊。

解語確是疲累不堪。 泡了回熱水,換上輕便衣服倒頭睡下,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方醒。 “姑娘醒了?”採綠掀起淺碧色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笑盈盈服侍解語起床洗漱,“可巧了,安家小少爺也是才醒,正吵著要姐姐呢。”

話音未落,安汝紹已邁著小腿,咚咚咚的跑了進來,“姐姐!”解語蹲下身,安汝紹一頭扎進她懷裡,“姐姐!”解語緊緊抱住他,小孩子換了陌生環境,怕是不適應。 正常來講,成年人每日還需要擁抱呢,更別提這麼小的孩子,受了驚嚇的孩子。

安汝紹是從小被解語帶大的,此時偎依在姐姐懷中,覺得很是安適,撒夠嬌,解語帶他吃了早餐,安汝紹開始淘氣了,“姐姐,娘呢?我要娘。”

怎麼跟四歲小朋友溝通? 解語想了想,決定把安汝紹當成有理解能力的人,講講道理試試看。 “汝紹,娘暫且有事,回不來。姐姐帶著你,好不好?只是幾天功夫,娘很快能回來。”

安汝紹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瞪著解語,撅著小嘴,一臉委屈相,怎麼哄哄他呢? 就把他抱在懷裡說好話? 管用不管用啊,解語正在犯愁,救星來了。

張雱走進廳中,身後跟著四個小孩,兩男兩女,都是四歲左右年紀。 安汝紹一眼瞅見同齡人,眼睛裡的委屈慢慢消失不見了,變成了雀躍和興奮。

這四個孩子衣著都整潔,眉目都端正,其中更有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小姑娘,雪白粉嫩的小臉,天真稚氣的神情,可愛極了。 “想不想跟他們一起玩?”解語笑咪咪問他。 安汝紹看看姐姐,看看四個孩子,來回看了好幾遍,點點頭,大聲說:“想!”

安汝紹從解語懷中溜出來,跑到四個孩子麵前,猶豫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拉住漂亮小姑娘的手,然後五個小孩一起跑出去玩了。 “現挑出來的,都是家生子,很乖巧聽話,不會欺負汝紹的。”張雱見解語走到窗前向外看,以為她是放心不下弟弟,輕聲說道。

“岳侯爺說了什麼?”解語回頭,笑咪咪問張雱。 靖寧侯在軍中摸爬滾打數十年,禦下自然有術,張雱陪著自己到六安侯府別院搶人、劫持傅深的事,靖寧侯肯定已經知道了。 昨日張雱被叫過去,不知有沒有挨訓斥。

“沒說什麼。”張雱臉紅了,不自然的轉過頭,避開解語的視線。 解語忽然覺得好笑:怪不得他要留部大鬍子呢,實在是太容易害羞,太容易臉紅了,有部大鬍子,確實可以遮蓋遮蓋。

“真的沒說什麼?”解語使壞,湊近張雱追問。 淡淡的幽香襲來,張雱心神俱醉,囁嚅道:“真的,真的沒說什麼。”

其實,哪裡是沒說什麼,是說了很多。 “這位安姑娘,怕是身世有些離奇。”岳培當時先是這麼說的。 張雱聽了心中不快,衝口而出,“我身世也離奇。”和她正相配。

岳培笑得很是開懷,“這般有膽色的姑娘家,可是鳳毛麟角。無忌,將來你定會懼內,定會被她管得死死的。”張雱聽了很是受用,低聲嘟囔了一句“我樂意讓她管。”岳培聽後更樂,成了,無忌有著落了。

窗外陽光明媚。 安汝紹和四個小孩追逐打鬧得很是開心,滿院子都是幾個孩子的笑聲。 “大鬍子,謝謝你了。”解語回過頭,真誠的道謝。

張雱心裡想說的是“不客氣”“不用謝”“咱倆還客氣呀”,話到嘴邊,鬼使神差似的變成了,“你怎麼謝我?”

陽光下,解語笑盈盈戲謔的開口,“公子有德於人……”“願公子忘之。”張雱識趣的接上,二人很有默契的對視片刻,莞爾而笑。[/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17

[size=3]第13章



六安侯府萱茂堂,房屋中間一張黑酸枝紅木三屏風式鑲黑白大理石羅漢床上,太夫人頭靠床背,閉目養神。 魯夫人在旁小心翼翼的侍立,一句話不敢說。

“你慌什麼?”太夫人也不睜眼,緩緩說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兒媳婦,主持侯府中饋十六年,這麼點子事情便慌了手腳,真真是個沉不住氣的。”

“我才活了多大,能經過什麼事,知道什麼輕重?少不得要娘多指點我。”魯夫人一邊陪笑說著,一邊紅了眼圈,“若侯爺只是把她養在別院倒也罷了,偏還說定要把她所生的女兒接回來,說……”

太夫人慢慢睜開眼睛,問道:“他說什麼?”魯夫人強忍住眼淚,“他說,那位才是他的嫡長女,解意,解意只是次女。”想到傅深執意要接回譚瑛生的女兒,魯夫人真是無比煩惱,嫡長女的身份,哪裡能輕易讓人。

太夫人重又閉上眼睛,半晌不說話。 魯夫人默默在旁拭淚,並不敢哭出聲來。 房內只有婆媳二人,此時寂寂無聲,窗戶邊大案几上一隻雙耳三足龍泉青瓷哥窯香爐,靜靜吐著悠長的香煙。

良久,太夫人方閉目問道:“那孩子,叫什麼名字?”魯夫人心中恨恨,卻也不能多說什麼,只恭謹回道:“侯爺說,那孩子名叫解語。”

房間內又寂靜下來。 魯夫人不知道婆婆究竟做何打算,在旁惴惴不安的猜想:難不成,太夫人也想認回那個叫解語的女孩兒? 說起來確是嫡長孫女,可,太夫人一向很不喜歡譚瑛啊,又怎會想認回孫女呢?

“到底是傅家的骨肉,不能任她流落在外頭。”太夫人終於做出了決定,“不拘哪個姨娘名下,認回來罷。你出面給她尋個好人家,我貼補她一副妝奩,傅家,也算對得起她了。”女孩兒家,不就是圖著帶副豐厚妝奩,嫁個好婆家,安安生生過後半輩子。

太夫人本是晉國公府嫡女,出嫁時真稱得上十里紅妝,這幾十年利息生髮下來,想必更為可觀。 想到太夫人的私房要被分走,魯夫人未免心中不快。 轉念一想,還是名份更要緊,認回一個庶女而己,不妨礙到解意便好。 忙恭恭敬敬答應了,“是,還是娘想得周到。”

太夫人自得的一笑,把這件事放下,問起家中事務,並人情往來等。 特意提及“後日靖寧侯府太夫人過壽,壽禮可備齊了?”魯夫人忙回道“齊了。”從袖中取出禮單,一一報了出來,“百子千孫炕屏一對,花開富貴玻璃扇屏一對……”,太夫人含笑誇獎:“這份禮備得極好,極體面。”

傅解意已是十六歲了,挑來揀去的還沒說下人家。 前些時日英國公府的賞花會上,靖寧侯夫人拉著傅解意好一番親熱,好一番誇獎,還私下里跟魯夫人流露出正為岳家老二岳霆婚事犯愁的意思,魯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裡也頗有幾分願意。

靖寧侯府的門弟、家風、權勢,自是沒的說;岳霆更是年輕有為,如今已是正三品指揮使,將來肯定前途無量;只有一點不如意的地方:岳霆是次子,繼承不到爵位。 心肝寶貝一樣的長女,魯夫人本是捨不得嫁給次子,也跟傅深商量過,傅深沒好氣,“男人沒本事,才要靠著祖蔭過日子;男人若有本事,能不能襲爵有什麼干係!”魯夫人想想也對,只要男人有本事,功名利祿都能掙來。 此後魯夫人以這門親事很是上心,靖寧侯府太夫人的壽禮,備得很隆重。

“後日,帶上解意、解憂、沐哥兒媳婦、濟哥兒媳婦,留下**兒媳婦、潤哥兒媳婦看家。”太夫人吩咐道。 魯夫人忙應道:“是!”見太夫人沒有旁的吩咐,又說了幾句閒話,方告退出來。

傅深有十九個兒子,除魯夫人親生子傅子浩之外,其餘的都是庶出。 庶子中最出色的庶長子傅子沐,是從小服侍傅深的通房丫頭所出,出身雖然低微,人卻精明能幹,十二歲起便跟著傅深駐守邊關,如今已是二十五歲,早已成為傅深的左膀右臂;傅子濟、傅子濤、傅子潤都是良妾所出,比傅子沐略小幾歲,也都二十出頭,都娶妻成家了。

“後日是要帶上解憂,還有你大嫂二嫂。”回房後,魯夫人有些悶悶不樂的告訴解意。 她真心不待見解憂這庶女,還有傅子沐、傅子濟這些羽翼已成的庶子。

傅解意見母親似有不快,體貼的走到身旁替她搥背捏肩,“娘,弟弟字越練越好了,趕明兒拿給您看看。”魯夫人笑了,“那可是好。只是你弟弟身子不好,莫累到他。”自己這寶貝女兒,又知道孝順娘親,又知道友愛弟弟,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女子呢,那個叫什麼解語的丫頭,哪裡能比得上? 算了,不想她了,認回來也是一介庶女,不足為慮。 魯夫人和解意笑意盈盈說起話來。

當陽道。

安汝紹拉著漂亮小姑娘的手,兩人一起跑了進來,“姐姐,姐姐,我跟小白說,姐姐煮的雞絲麵,可好吃了!”兩個孩子都一副讒貓相,很可愛。 解語蹲下身子,笑咪咪答應他:“姐姐煮給你們吃。”安汝紹和名叫小白的漂亮小姑娘同時歡呼,然後又手拉手跑出去玩了。

“讓廚房的人做罷。”張雱見解語真張羅著去廚房,忙勸阻她,她這樣嬌滴滴的姑娘家,怎麼能去廚房那種地方呢。 “汝紹嘴很叼,是不是我煮的,他能吃出來。”解語笑著搖頭,家裡有聰明小孩也不好,騙他不容易。

“哎,我也愛吃雞絲麵。”見解語還是去了廚房,張雱在她身後叫道。 解語笑吟吟回頭,“餵,我多煮一碗給你。”

午飯是解語張羅的,擺在側間。 張雱、解語、安汝紹一桌吃飯,那四個小孩在外間矮桌邊聚餐,小孩吃搶食,四孩吃得很歡勢,安汝紹只吃了兩口飯,就開始心不在焉了,頻頻向外間張望。 “想跟他們一起?”解語體貼的問他。 安汝紹眼珠轉了轉,老實承認,“想。”

解語笑笑,起身把他從椅子上抱下來,“去吧。”安汝紹響亮的答應一聲,跑出去了。 一旁侍立的採綠衝身邊兩個小丫頭使個眼色,兩個小丫頭忙跟了出去侍侯。 外間變成五個小孩搶著吃飯,場面頗為壯觀。

張雱吃了三大碗麵,“真好吃!”解語看看外間的弟弟,看看身邊的大鬍子,唉,一個個真是太能吃了,養活不起了簡直。

“從前在杏花胡同的時候也是這樣,有鄰舍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耍,一起吃飯,弟弟會特別高興。”解語說著說著,情緒忽然有些低落。 原本親親熱熱的一家人,如今父親還在獄中,母親被一個偏執狂劫持,自己帶著弟弟,一家人倒分成了三處。

救出譚瑛的法子倒是很多。 只是傅深那種“我便是死了,也不放你們走!”的偏執,很是讓人難辦。 可以想見,不管是否救出譚瑛,傅深往後一定會和自己母女二人糾纏不清。 唉,長到十六歲,突然又冒出一個爹,想想就頭疼。

張雱看在眼裡,猜她是牽掛父母,搜腸刮肚想要說些寬慰的話,卻又想不出什麼好的,有用的,“哎,那個,汝紹喜歡跟小孩子一起玩耍,要不,多買幾個機靈的陪他玩罷。”

解語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多買幾個孩子? 大鬍子也是這麼愛買賣人口的人嗎? 張雱彷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急忙說道:“今年天災人禍不斷,好多老百姓過不下去了,賣兒賣女的。咱們真買幾個孩子,倒是給了他們活路呢。”

“有這麼淒慘?”解語楞了楞。 從前的解語是位靜處深閨的溫柔嫻靜女子,對時事知之不多。 自己穿過來後雖是一路從西京來到京城,可大多數時候都是大鬍子在打點行程,自己安坐在馬車中,並沒有看到多少醜陋現實。

“真的很淒慘。”張​​雱聲音低沉,“常有餓死人的,我都不忍心看。”二人沉默半晌,張雱又補上一句,“我那幫兄弟們,個個都是實在活不下去了,才做了盜匪的。”解語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人家是活不下去了才做盜匪,這位,闊少爺舒服日子過膩了,做盜匪玩。

“我不是玩。”張雱跟她很有默契,“我是真的看不過去,吏治腐敗,**橫行,我做盜匪,是替天行道!”解語微微一笑,大鬍子倒是真是有幾分古道熱腸,有幾分俠肝義膽。 反正他老子權勢大,怎麼胡鬧都有人替他兜著。

張雱輕輕說道:“他,我是說我爹,怕是要去打仗了。”解語身子一震,“打仗?”戰爭總是危險的。

張雱面色凝重,“陝西、浙江、山東、寧夏、福建,好幾個省都有匪患,越鬧越厲害,不只是占山為王,竟開始攻打州府!朝廷派兵清剿,大敗,好幾員朝中老將都折在盜匪手中。”實在不行,只好像岳培這樣的重臣親自出馬了。

原來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接近於亂世! 解語一陣迷茫。 二人默默對坐,各自無言。

“那個,你煮的飯真好吃。要不你再做些,我送去給伯父?”張雱打破沉默,說道。 安瓚的官司,據說是跟楊首輔有乾系,怕是要費些周章,眼下只能想法子讓他在獄中過得舒適些。

“好啊。”解語一口答應,果然做了幾樣安瓚愛吃的小菜出來,張雱快馬去了一趟大理寺,回來後滿面笑容,“伯父只嚐了一口便知道'這是解語做的',全吃完了!大夫說,伯父身子已是好轉了,無甚大礙。”前陣子安瓚進食很少,這些時日總算慢慢恢復了。 一個人只要胃口好能吃飯,大抵上是沒事的。

大鬍子的笑容,讓人心中暖暖的,解語微笑“如此甚好。”和詔獄的慘酷相比,大理寺監獄還不算太黑暗,張雱又不惜重金四處打點過,安瓚暫時是安全的。

事實並非如此。 張雱離開大理寺監獄後,傅深來了。 他怒視著安瓚,恨不得將他一寸寸撕碎。

第14章



解語本是自己的女兒,卻被眼前這文縐縐的陰險男人奪走;這麼多年骨肉分離暫且不說,解語這孩子,如今竟學會劫持親爹! 都是被眼前這男人給教壞的! 傅深猛然抓住安瓚的衣領,抓得安瓚喘不過氣來,怒聲問道:“我女兒在哪兒?”

傅深如今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他那敬愛的親娘,自譚瑛搬到別院後對他一直不理不睬,傅深陪盡小心,也是無用;他心心念念要接回解語,結果被解語劫持,救走了小人質安汝紹;譚瑛倒是留下了,卻冷冰冰把他關在門外,任憑傅深發脾氣也好,低聲下氣哀求也好,只是不理他。

傅深派出不少人手,死活也查探不出解語藏身何處,本來這些已經讓他煩不勝煩了,回到侯府,魯夫人甫一見面便笑容可掬說道:“解語那孩子,不拘哪個姨娘名下,認回來吧。”傅深才要瞪眼睛,魯夫人已不無快意的笑吟吟接了一句,“是娘吩咐的!”傅深聽到這話,本來整個人氣鼓鼓的,馬上癟了下去。 一口氣憋在心裡,要發也發不出來。

忤逆親娘,他不敢;委屈解語,他捨不得,更何況可他也知道解語心高氣傲,如何肯做為庶女認回來? 一邊是親娘,一邊是女兒,傅深楞了半天神,也不去見太夫人請安問好,轉身出門奔詔獄尋安瓚算賬,都怪安瓚搶走他女兒!

魯夫人見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倒吃了一驚,忙追了幾步,“侯爺!侯爺!”傅深哪里肯理會她,跟沒聽見一樣徑自走了。 憋著氣一騎快馬到了詔獄,卻得知安瓚已移交大理寺,傅深連連冷笑:身在詔獄,老子動不得你,到了大理寺麼,哼,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待到了大理寺監獄,看到清爽乾淨的牢房中,安瓚神色寧靜的拿著書卷觀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廝奪□女,罪大惡極,此刻他倒是清閒! 忍不住心頭邪火上來,抓住安瓚逼問解語的下落。

看守牢房的兩個禁子,都是有眼色的,看見傅深怒氣沖衝的進來,已是互相臉對臉看看,互相點了點頭,一個禁子悄悄溜了出去,飛奔去當陽道報信。 他們受了張雱重金賄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眼見得有人上門生事,少不得要去知會一聲。

傅深心中恨極了安瓚,下手自然極狠,安瓚被他抓得幾乎窒息,斷斷續續說道:“我,跟……解語……說過,她,她……不願,不願… …認你……”傅深更是怒不可遏,吼道:“都怪你,教壞我女兒!”女兒怎麼可能不認親爹呢,定是被別有用心之人挑唆的。

想到不能如願認回女兒,想到譚瑛心系此人,對自己冷酷無情,傅深手下更加用力,安瓚臉色發青。 禁子本是守在門外的,聽得屋中聲音不對,想了又想,壯著膽子還是進來了。 傅侯爺再怎麼來頭大,也不能任由他在大理寺監獄行凶,犯人還是朝廷命官,真在獄中有個什麼事,誰來擔這干係?

“傅侯爺,您消消氣,消消氣。”禁子進來後嚇了一跳,也不敢用強,也不敢撒手不管,只敢在旁滿臉陪笑的勸解。

傅深爆怒之下,禁子的話他置之不理,繼續行凶。 禁子眼見安瓚的臉色越來越不對,急了,掰住傅深的手,叫道:“傅侯爺!這是大理寺!”就算你再怎麼有權勢,也不能當著禁子的面要殺犯人吧。

傅深單身一揮,把禁子甩飛出牢房。 禁子大惱,扯開嗓子叫道:“殺人了!殺人了!”不叫不行,要是真出了人命,恐怕這禁子飯碗要丟。

靖寧侯府。 太夫人居住的春暉堂中,歡聲笑語不斷,“母親明日壽辰,大吉大利的日子,這可不是喜事一起來了?霆哥兒為給您祝壽,提前從西京出發,說是今日便能趕到京城呢。”靖寧侯岳培的妻子顧夫人,看著婆婆太夫人的臉色,陪笑說道。 老人家總是喜歡熱鬧,喜歡人多,生辰之前心愛的孫子能趕回來,想必是高興的。

太夫人已是六十多歲了,深紫色宮花緞亮紋對襟褙子,玄色馬面裙,頭上的圓髻溜光水滑,插一支水頭極好的瑩潤玉簪,皮膚依舊白皙細膩,眉目依舊娟秀斯文,細看看,跟岳培真是母子,生得有幾分相像。 太夫人微笑道:“霆哥兒有心了,是個孝順孩子。”

一旁還侍立著岳霽的妻子齊氏,這時笑著湊趣兒,“祖母怕是被他騙了!他呀,是聽說母親正給他相看媳婦,這才急著往回趕呢。這哪是孝順,分明是春心萌動,想媳婦了!”她話音東落,太夫人已是大樂,其餘人也跟著笑起來。

太夫人娘家跟靖寧侯府門當戶對,是同為開國元勳的江夏侯齊家,岳培的原配妻子,岳霽的妻子,都出自江夏侯齊家,血緣至親,太夫人待齊氏自是較別人不同,齊氏又是個愛說笑的,常在太夫人面前承歡。

岳培的兩個庶出女兒,十四歲的三姑娘岳雪,十歲的五姑娘岳雯,本是坐在太夫人羅漢榻邊的椅子上,陪笑旁聽,齊氏開口說“相看媳婦” 的話後,二人悄悄起身,避了出去。

“三姐姐,咱們去花園散散罷?”岳雯到底年齡小,還是一心掛住玩耍,拉著岳雪央求道。 岳雪抿嘴兒笑笑,“還要打絡子呢。”推辭不肯去。 岳雯一臉失望,“姐姐不去啊?那我一個人去了。”姐妹二人道別,一個去了花園,一個回房打絡子。

岳雪走到前廊,迎面走過來一群穿紅著綠的人:數名美姬,數名侍女,擁著一位中年貴婦,那貴婦高挽著飛仙髻,上身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褙子,下身是翡翠撒花蜀錦長裙,姿容艷麗,神采飛揚。

岳雪忙上前恭敬行禮,口稱“四嬸嬸安好。”中年貴婦笑道:“起來吧,自己娘們,倒鬧這些虛禮。”岳雪含笑謝過,儀態大方優美,中年貴婦未免多看了她幾眼,“到底是大嫂會□人,雪姐兒如今出落得越發好了。”

這中年貴婦,是太夫人次子岳坦之妻,李氏。 太夫人親生子只有兩位,排行老大的岳培,和排行老四的岳坦。 岳坦和岳培相貌極像,性子一點不像,岳培是循規蹈矩、上進顧家的男人,岳坦卻是逍遙自在不願受拘束,只在鷹揚衛掛個閑職,整日遊遊逛逛,不務正業,又嫌自己娘親和大哥管太嚴,不願在侯府受拘束,一意搬了出來,在西城棉花胡同別院另居,只每五日來侯府請安一次,故此李氏和岳雪並不常見面。

岳雪少不了謙虛幾句,李氏誇得狠了,她便垂首做害羞狀;李氏笑笑,放她走了,自帶了一眾姬妾侍女去到春暉堂,李氏一到,春暉堂更熱鬧了,一個齊氏,一個李氏,都是巧言善辯,能說會道的,把太夫人哄得十分開心。

“依我說,”李氏端坐著,一本正經,“霽哥兒媳婦說的有道理!霆哥兒哪是孝順您呢,他是聽說大嫂給他相看的全是才貌雙全的大美人,心系佳人,這才快馬加鞭往回趕!”

太夫人樂呵呵,“好!好!這孩子都二十三了,可是該娶媳婦了!”顧夫人抿嘴笑道“看把母親急的。”李氏依舊一本正經,“母親是恨不得明日便能喝上孫媳婦茶,後日便能抱上重孫子。”太夫人笑倒在羅漢床上,指著李氏,“快,快撕她的嘴!讓她再胡說!”明日娶孫媳婦,後日抱重孫子,也真虧她想得出來!

李氏等陪著太夫人玩笑一回,看太夫人似有倦色,忙殷勤問道:“娘歇息會子罷?”太夫人含笑道:“你們樂你們的,我歪一會兒。”眾人服侍著太夫人躺下,齊氏在旁守著,顧夫人和李氏妯娌兩個退了出來。

“大嫂可忙累壞了吧?”出了春暉堂,李氏親親熱熱拉著顧夫人,體貼的問道。 顧夫人笑笑,“都是有老例的,家裡世僕老人也多,倒不費事。”李氏笑咪咪,“平日我太閒散,偏勞大嫂了。我這心裡,怪過意不去的,這兩日我便勤快些,大嫂有什麼活計,儘管吩咐我。”顧夫人笑道:“那我便不客氣了,明日弟妹幫著我招呼來客吧,還要幾件事,也要勞動弟妹。 ”李氏自然一口答應,二人邊走邊說,奔顧夫人所住的正房而來。

二人處理了一些家務事,方閒下來飲茶談天。 “這麼說,六安侯府的大**樣樣出色,是個尖兒?”李氏關切問道。 岳霆的親事,岳家人人關心,就連岳坦這不管事的叔叔也是問起過多次。

顧夫人嘆道:“咱們家的事,弟妹還不知道麼?這傅**再好,也要霆哥兒點頭才成。唉,也不知這回,霆哥兒能不能看得上。”遇上岳培這麼慣孩子的,岳霆這麼挑剔的,顧夫人很犯愁。 後媽難當呀。

李氏微微皺眉,六安侯府傅家,侯夫人是位繼室,繼室所出的女兒? 再看看吧,也不一定要是傅家。 當下只點頭附合著顧夫人,卻不深談,轉而說起閒話,“霆哥兒這孩子,該到了吧?”顧夫人也同意,“是啊,該到了。說是今兒能到京城。”

京城定府大街,一騎快馬馳過,行人紛紛躲閃,很多人口中抱怨,“鬧市跑馬,是何道理!”更有眼尖的人看到馬背上是一男一女兩人,兩人皆衣飾鮮明,容貌光麗,“怕是哪個豪門的少爺**,惹不起躲得起,唉,躲躲吧。”

馬上男子大叫:“對不住!請讓讓!”好像真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路人雖然不滿,也只能無奈的讓開。 好在男子馬術極佳,倒沒有撞到行人,一路暢通無阻,直奔大理寺。

路上和一匹黑馬擦肩而過。 黑馬上一名著飛豹武官官服的青年男子,伸手拽韁繩勒住馬頭,回過身來,默默望著馬背上一男一女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無忌,無忌! 你又在胡鬧什麼?

青年男子沉默片刻,催動馬匹,朝著一男一女的方向追了過去。[/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18

[size=3]第15章



張雱和解語急馳至大理寺監獄,已有一名禁子倚門翹首,等候多時,看見張雱跟看見親人似的,“您可來了!快進去吧,獄官正在勸傅侯爺呢,也不知勸得勸得住。”一路嘮嘮叼叼的,帶著二人快步向牢房而來。

牢房內,獄官緊皺眉頭,強忍心頭怒火,好言好語勸告傅深,“有什麼,您只看在我面子上,且放他一放。”監獄中人犯突然死亡的不是沒有,通常報個“病亡”上去便罷了,也不算什麼大事。 可是這位安大人日日有人探望,獄官、獄卒哪個沒收過好處? 既然有人這般費心下力氣打點,顯是外邊還是有家眷親人眼巴巴看著呢,這時候哪敢真出事,真出事了誰兜得住?

傅深冷冷看了獄官一眼,看你面子? 一個小小獄官,你有什麼面子? 回頭對著安瓚暴吼一聲,“快說!我女兒在哪兒?”手下到底是放鬆了,他還想要從安瓚口中得到解語下落,也不能真讓安瓚死了。

獄官懾於傅深的威勢,只敢說些軟和話開解;又見傅深鬆了手,安瓚沒有生命危險,便也不深管。 張雱和解語匆匆進入牢房時,見到的這樣一幅情景:傅深抓著安瓚逼問,安瓚呼吸不暢,滿臉痛苦;獄官在旁幹看著。

“住手!”解語大喝一聲,跑過去抓起傅深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傅深吃痛,舉起被咬出血的手指著解語,“你這丫頭,恁地不懂事!”父女二人頭回見面是劫持親爹,第二回見面是抓著親爹的手便咬,這是女兒還是仇人?

張雱塞了個錠金子到獄官手中,“勞煩,叫個大夫,要快!”獄官摸摸手中沉甸甸的金子,點頭哈腰道:“成!成!”急急奔出去叫大夫了。

牢房內,解語把安瓚平放在地上,替他順著氣,眼淚流了滿臉,“爹爹您怎麼了,您別嚇我。”看安瓚臉色、嘴唇發青發紫,心中恐懼: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傅深脾氣一向暴燥,抬起手要打解語,手揮到半空中又停住了,解語小孩子家懂什麼,都是被安瓚這廝教壞的。 要算賬跟安瓚算,老子不能打自己閨女! 張雱在旁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唯恐他對解語不利。 見他臉色變來變去,手終於放下了,張雱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禁子帶著獄醫走了進來。 獄醫是位鬚髮皆白的老者,不慌不忙的診過了脈,施了針,“莫哭了,他死不了。”老者看著淚流滿面的解語,慢吞吞說道,“好好養著罷,他這身子骨,還能活個二三十年。”收拾好藥箱,施施然走了。 解語和張雱深深施禮道謝,他連頭也沒回。

獄醫回到自己官署,閉目養神,靜靜想著:這安瓚聽說是因得罪楊首輔而入獄,如今六安侯、靖寧侯府的人都招來了,背後究竟有何隱情? 此人,能不能為我所用?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獄醫警覺的睜開眼睛,聽得來人笑道:“胡大夫在麼?於大人有請。”一邊說著話,一邊掀開門簾走了進來,獄醫胡大夫見來人是大理寺卿于靖的貼身小廝來安,微笑道:“正要拜望於大人。”跟著來安去了大理寺正堂。

于靖向有“於青天”之稱,他一則是於刑名之事極有天份,破獲不少大案要案奇案;一則是為人耿直剛正不阿,在清流士林中很有威望,雖然楊首輔權傾天下,對于靖這樣不攀附不同流合污的人頗為不滿,無奈連深宮的皇帝也知道大名鼎鼎的于靖於青天,楊首輔倒也不敢輕舉妄動。

胡大夫進了正堂,見過禮,于靖待他極是客氣,溫言詢問了獄中犯人“可有病、傷?可有受過虐待?”胡大夫一一據實答了,“有無依無靠沒有家眷照顧的,獄卒未免有些苛待,卻也不曾太過;有賄賂過重金的,便將養的極好。獄中無甚重病、重傷、受虐之犯人。”

于靖微笑問道:“如此,哪位是賄賂過重金,將養的極好?”聽說是御史安瓚,于靖沉吟片刻,沒有再問什麼,客客氣氣命人送了胡大夫出去。

看來,獄中倒還清明。 于靖伸手拿過案頭的捲宗,一宗宗翻看,翻到安瓚時,停頓許久。 以莫須有的罪名把人下到詔獄,是當今權閹之徒常做的事,以莫須有的罪名把人下到大理寺,可就少見了。 這安瓚,卷宗上只寫著“觸動聖怒”,這讓人如何審理、定罪? 于靖長嘆一聲,將捲宗放起,獨自在室中踱起步來。

如今朝中形勢,越來越不堪。 聖上貪戀長生不老之術,鎮日集結一幫江湖術士練丹藥,已有十幾年不上早朝,自己這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一年裡頭能見著聖上兩三回面便算不錯了,一年到頭見不著聖上一面的朝臣,大有人在!

這些都還不算,還有更要命的事情:聖上年近五旬,只有兩子,魯王居長,為宮女所出;晉王居次,為劉貴妃所出。 二王既全不是皇后嫡出,自然該立長,偏偏聖上寵愛劉貴妃,意欲立幼子。 事涉立儲大事,滿朝文武皆上書“不可廢長立幼”,聖上雖面上依了群臣,卻拖著不立儲,魯王地位尷尬,群臣惶惶。

陝西、浙江、山東、寧夏、福建,匪患迭起,近幾個月來攻掠州府,朝廷派出能片慣戰之將帥征討,竟全部兵敗於盜匪! 這其中,有什麼蹊蹺? 不說外省,近日來連京城也是治安越來越差,離奇案件一件接著一件:北城兵馬司指揮高德,酒後溺斃荷花池中;府軍前衛指揮使杜離,深夜死在名妓賽貂嬋床上;五軍都督府中​​軍參軍盧知味,在自家宅院前被一流浪漢棒殺,流浪漢早已不知所踪。

于靖思及近來京城中幾件連環案,越想越覺心驚:聖上只顧在宮中修練長生不老,可知藩王中有多少人已是蠢蠢欲動? 這幾起案件明打明是直接對著執掌兵權之人下手! 可嘆宮中竟似毫無察覺一般。

這幾起案件,如今都著落在大理寺。 自己破案不難,難的是破案之後,若發現背後是皇族中人做祟,又該如何收場? 證據稍有不足,便會被冠上“離間皇室骨肉”之罪名,萬劫不復。 于靖想至此,又是一聲長嘆。

說來是清名滿天下,只是,清官,哪是好當的。

胡大夫回到自己官署,看了會兒醫書,寫下一個藥方交給小童兒,“送去給東城兵馬司的金家,跟金家說,這方子對症,能治他家老太太的頑疾。”小童兒清脆利落的答應了,小心收好藥方,去了兵馬司胡同。

于靖此人,一定能為我所用! 胡大夫篤定想道,還有安瓚,兩榜進士,素有清名的御史,也是可用的,他又與當今這些權閹有仇隙,很是可以拉攏拉攏。 只是不知,他和六安侯究竟有何冤仇? 六安侯可是王爺要籠絡的要人,念及此,胡大夫略略皺眉,這可有些難辦了。

牢房中。

“你親老子好好的,哭什麼哭!”傅深見解語流著眼淚在安瓚身旁精心照顧,對自己卻是看都不看一眼,心頭怒火噌噌噌往上竄,“親爹你不管,為個不相干的人掉眼淚,你這不孝的丫頭!”

解語擦乾眼淚,冷笑道:“把養育我十六年的父親視作'不相干的人',也只有傅侯爺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才能說出這樣冷酷冷漠的話!”安瓚精神略好一點,少氣無力說道:“不可如此,解語,他是你生父。”忤逆親爹,那怎麼成。

解語低低應道:“是,父親。”傅深在旁暴跳如雷,“老子不領你的情!”一頭搶走我閨女,一頭還說這太平話來氣人! 狂怒之下,又抓住安瓚要行凶。

解語清清冷冷說道:“打暈他!”張雱早就等著了,順手拿起一方硯台砸在傅深後腦勺上,傅深盛怒之下哪有防備,竟被他得手,砸暈了。

“放心,我有準頭兒的,他沒什麼事。”張雱見解語低頭察看傅深的傷勢,以為她還是擔心生父,忙忙的解釋。 解語似笑非笑抬起頭,“大鬍子,你武功雖然不太好,做這些事倒是很在行。”張雱俊臉微紅,含糊說道:“我武功也還過得去了,不算太差,不算太差。”

岳霆穿著飛豹武官服飾,獄官、獄卒都有眼色,知道這是三品、四品武官才能穿的,又見岳霆氣宇軒昂,打賞豐厚,殷勤陪著走了進來,任憑岳霆尋找“舍弟”。

此時岳霆站在牢房門口,心頭微曬:他自然在行,八歲的時候他就乾過這些事。

安瓚啞著嗓子叫“解語!”解語笑咪咪湊了上去,“爹爹您放心罷,他什麼事也沒有!真的沒有!”見安瓚還要開口說話,忙攔住他,“我都知道了,都知道!您還不知道我麼?最孝順最聽話了!您安安心心歇息,我有分寸。”一邊甜言蜜語,一邊拿過安神湯,哄著安瓚喝下,看他睡著了,解語才轉過頭,不懷好意的看著傅深。

“要不,咱們把他綁起來,逼他放出伯母?”張雱和解語一起蹲下來看著傅深,在旁出主意。 解語笑吟吟道:“我看行!把他綁起來,押到六安侯府,看傅家放不放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把譚瑛救出來再說。 安汝紹白天跟幾個小孩瘋玩,倒是開開心心的,晚上常吵著要娘,解語被他吵得頭疼。

六安侯府? 傅家? 岳霆皺眉,無忌怎麼惹上傅家了? 見張雱真的探手入懷要取繩索,嘆了口氣,“無忌,這是大理寺監獄,你莫在此胡鬧,快跟哥哥走。”
第16章



“不成!”傅深這時已悠悠醒轉,怒吼道:“這臭小子走不了了!”從背後偷襲老子,打暈老子,還想安安生生走了? 想得美。

傅深一躍而起。 張雱忙拉了解語退開,解語低聲問:“大鬍子,你打不打得過他?”張雱也不知道解語問的是哪個“他”,老老實實回答:“估計打不過,哪個也打不過。”解語輕笑一聲,“那咱們便不打。”

傅深此時才發現張雱即是當初劫持自己之人,他伸手指著張雱,怒道:“上回老子一時大意,上了你的當;這回又吃了一次虧!臭小子,過來領死罷。”

傅深腰刀出鞘,“解語你讓開!”揮刀向張雱急砍,解語拉拉張雱的手,“不用擋!”張雱果然動也不動,只見岳霆也是腰刀出鞘,穩穩架住傅深的刀,溫文說道:“傅侯爺,舍弟無狀,我代他致歉。請侯爺念他年幼,寬恕則個。”

傅深縱橫沙場二十餘年,也算得上是一名常勝將軍,近日來是連連受挫,耐心已經用盡,也不跟岳霆廢話,惡狠狠揮刀便砍,岳霆見他刀法老辣,也不敢掉以輕心,只好凝神對付。

清冷的少女聲音響起,“二位請出去打罷,莫吵到家父歇息。”岳霆百忙中掃了解語一眼,只見她在張雱身邊俏生生立著,二人神情很是親密,岳霆心頭一陣迷惘,縱身跳至院中,“傅侯爺,屋中施展不開!”果然傅深也跟著躍了出來,一句話不說,悶頭再戰。

解語給安瓚掖了掖被子,見他服藥後睡得很沉,放下心走到牢房門口,跟張雱一起悠閒點評,“傅侯爺老當益壯啊”“岳指揮使這招真帥!”確實,岳霆年輕力壯,身體輕便,真打起來,可是比四十多歲的傅深佔優勢。 傅深到底已經過了全盛之年,漸漸老了。

張雱聽見解語誇獎岳霆,心中不快,“這招我也會。”解語笑嘻嘻,“那你也去打呀。”張雱吭吭吃吃承認,“會是會,不太精通。 ”他那三腳貓功夫,也就是搶劫個地主老財什麼的,跟岳霆、傅深這樣武功高強的將軍對打,真是不成。

見解語羞他,張雱紅了臉,這時他頗有些後悔小時候跟老爹賭氣,不好生練功夫。 “沈邁老是說,我要是好好練,必成高手。”張雱咳了一聲,輕聲說道。 解語笑著點頭,“那是,一定的。”不只閣下,哪個人肯好好下苦功,不能成高手? 功夫不負有心人嘛。

二人閒聊期間,院中勝負已分。 傅深敵不過刀法輕靈、敏銳果斷的岳霆,漸漸處於下風,岳霆下手凌厲,口中求情,“傅侯爺,我代舍弟賠禮,請您網開一面!”傅深倒是想說幾句門面客氣話,奈何體力不支,應付岳霆的刀已是應付不來,哪裡還開的了口,說的了話。

解語也看得出岳霆穩操勝券,一個氣定神閒,一個形容狼狽,傻子也知道誰弱誰強了。 “大鬍子,你要是像岳霆那樣能打,該多好呀。”解語拉著張雱的手,羨慕說道。 唉,岳霆功夫真好,只是岳霆功夫再好,對自己來說也沒用,他又不會像大鬍子一樣聽話。

岳霆穩佔上風,忙中偷閒看了張雱和解語一眼,見解語拉著張雱的手,沉下臉來,男女授受不親,無忌,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岳霆心中有氣,下手越來越狠辣,傅深更是抵擋不住。

獄官和獄卒已是偷偷在旁看了許久,這時齊齊跑出來打圓場,“兩位請息怒!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傅深是有台階就下,岳霆是秉性沉穩,不願多生事非,二人果真各自跳出圈外,收刀罷戰,岳霆拱手說客氣話,“傅侯爺大人大量,不跟舍弟計較,在下感激不盡。無忌,還不快來謝過侯爺!”張雱抬頭望天,不理會他。

獄官和獄卒如釋重負,成了,總算不打了,看看傅深,看看身著飛豹官服的岳霆,再看看衣飾鮮明的張雱、解語,一個個都是貴人,惹不起,他們不打便好,趕緊躲了吧。 全走了。

傅深板著臉不說話,其實是在暗暗調勻氣息,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傅深才緩緩開了口,“閣下身著飛豹官服,敢問是在哪里高就?”總要弄清楚這人是誰吧,總要知道敗在誰手下。

岳霆深施一禮,“西京衛指揮使岳霆,見過傅侯爺。”岳霆,岳霆,那不是打算說給解意的小子? 靖寧侯次子? 傅深連連冷笑:“好!好!靖寧侯教出來的好兒子!”

岳霆既然說解語身旁那叫無忌的小子是他弟弟,當然也是靖寧侯的兒子了。 只聽說靖寧侯原配育有兩子,繼室育有兩子,這繼室十年前才娶的,那這岳無忌,定是出身不好,說不准便是外室子。 靖寧侯的外室子,哪裡配得上解語?

傅深抬手指著張雱,命令道:“岳無忌,你配不上我女兒,放開她!”他見張雱和解語手牽著手,覺著很是刺眼,老子閨女還沒認回來,哪能被這齣身不明的小子給拐走!

女兒? 岳霆眉頭緊鎖,這位解語姑娘不是姓安麼,怎麼會是傅深的女兒,難不成是義女? 疑惑的望過去,只見張雱和解語站在一起,手拉著手很是親熱,岳霆臉色難看,斥道:“成何體統!無忌,放開安姑娘!”

解語本是無意中拉住張雱的手,這時聽傅深、岳霆都訓斥張雱,很為他抱不平,笑吟吟道:“不放!我喜歡拉著他!”張雱大喜,也跟著說:“不放!我喜歡拉著她!”低頭注視解語,眼眸中都是溫柔。

傅深大為不悅,“解語,這小子配不上你!”岳霆腰刀再次出鞘,沉聲道:“無忌,放手!”哪能光天化日的跟個姑娘家這般親熱,有傷風化。

解語挺身護住張雱,脆生生說道:“岳指揮使,令尊很是疼愛無忌,若你真傷了他,豈不惹令尊生氣?豈非成了不孝之人?”戴大帽子誰不會呀,給你戴頂大的! 岳霆緩緩收刀入鞘,苦澀說道:“姑娘還是這般伶牙利齒。”

傅深在旁氣哼哼,“解語,你知道什麼是不孝之人。”不認親爹,忤逆親爹,還好意思說別人“不孝”。

解語冷笑,“我豈止知道什麼是不孝之人,我還知道什麼是不慈之人。傅侯爺有沒有聽說過'父慈子孝' 這四個字?先有父慈,後有子孝!”

直視滿面怒容的傅深,解語侃侃而談,“我幼時,父親教我讀《詩三百》,《蓼莪》是感念父母恩德的,傅侯爺可說過?'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 ,父母愛護我教導我,照顧我掛念我,出出進進抱著我,這樣的恩情,自然是'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傅深面沉似水。 你這傻孩子知道什麼,爹以前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你,若是知道了,說什麼也不能任你流落在外。 當著岳氏兄弟二人的面,傅深不想多說什麼,只命令道:“解語,跟我走!”伸手欲拉解語。

岳霆撥刀攔在傅深面前,“侯爺何必勉強安姑娘?”傅深恨極這瞎搗亂的岳霆,可是打又打不過,無奈之下只好轉身退卻,臨走前惡狠狠扔下一句,“岳霆,老子的閨女不嫁你!”他是說傅解意和岳霆的婚事做罷,岳霆哪裡聽得懂,楞了半天,沒明白傅深是什麼意思。

“無忌,明日是祖母壽辰,跟哥哥回家。”岳霆回過身,要押張雱回靖寧侯府。 張雱硬著頭皮說道:“她又不喜歡我,我回去做什麼?爹都說過了,我不用回。”明知道從小到大都打不過岳霆,怕他真用強,心中很是忐忑。

岳霆本是下定決心要押張雱回去,聽到“爹都說過了,我不用回”,卻又有些猶豫,他這次回京和岳培還沒見過面,並不知道岳培是何打算。

解語笑道:“敢問岳指揮使,貴府和六安侯府,可是世交?”岳霆不知她有何用意,思忖片刻,溫和回答:“京中公侯伯府有姻親往來的自是不少,我家和傅家也有幾輩子交情了,卻不甚親密。傅侯爺並未見過我,不認得我,由此可見一斑。”

解語略有失望,“如此,明日貴府太夫人壽辰,傅家是不會去了?”往來不親密啊。

岳霆微笑搖頭,“怎會?傅家明日定會有人來。”自己那位繼母是填房,六安侯府的侯夫人也是填房,二人私交甚好,太夫人過壽這種場合,六安侯夫人豈能不來。

解語來了精神,“岳指揮使放心罷,明日無忌一定回府拜壽。”見兄弟二人齊齊疑惑看向自己,解語拉著張雱的手跟岳霆保證,“他若耍性子,我押也押他回去!”

岳霆沉默片刻,拱手一揖轉身離去。 張雱很是下氣,“回岳家做什麼,他都說了我不用回。”解語笑咪咪說道:“咱們又打不過傅深,總要想個法子把我娘救出來啊。只好在傅家人身上打主意。”

張雱馬上精神抖擻,“明日劫持傅家的人?我看行!”跑到靖寧侯府劫傅家的人,好玩,有意思!

解語橫了他一眼,這一說到要做壞事,他馬上來勁了! 怪不得跑去做盜匪,敢情是天生的。 張雱在旁摩拳擦掌,“便是這麼說定了!解語,明日咱們劫誰?”[/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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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17章



“劫誰,這會子還說不准。”解語沉吟道,不知道傅深心目中究竟最在意什麼人呢,兒子? 女兒? 還是母親或者妻子? “明日咱們先好生看看傅家人,再做定奪。”一個是要定下人選,一個是要選擇時間、地點、方式,總不能在靖寧侯府劫人吧,那樣的話豈不是讓岳培作難。

張雱興致勃勃,“好,你說劫誰咱們便劫誰。哎,要不咱們劫傅家太夫人罷?聽說傅侯爺很孝順,要是劫了他娘親,一準兒能成事。”劫個高高在上的侯府太夫人,有趣有趣。

“劫持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多費勁呀。”解語大搖其頭,“人年紀大了總是手腳不靈便,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可就鬧大了。傅深難道不疼兒子、女兒?還是劫持年輕人好些。”老年人骨頭都是脆的好不好,隨便一摔就骨折了,哪敢劫她們。

張雱略略失望,嘟囔道:“那便不劫。”解語望了他一眼,慢吞吞問道:“靖寧侯府太夫人,待你不好?”張雱剛跟岳霆說“她又不喜歡我,我回去做什麼?”這會兒又如此熱衷於劫持素未謀面的六安侯府太夫人,其中必有原故。

張雱含糊其辭,“她待我也沒什麼好不好的,我極少見她。”解語奇道:“你不是在靖寧侯府長大的?”若是在侯府長大,怎麼著也不至於孫子不常見奶奶。

張雱面容惆悵,“我八歲才回京城的,八歲前一直在遼陽。”解語微笑道:“遼陽風光極好,人傑地靈,是個好地方。”岳培曾任遼東都指揮使,遼東都指揮使司便是設在遼陽。 原來張雱的童年不是在靖寧侯府渡過的,那麼他和太夫人祖孫情份差些,倒也正常。

張雱悶悶道:“自從我回到京城,沈邁把我捉去好幾回,軟硬兼施的逼我學武功,回回都被我逃出來了。如今想想,還不如當初好好學呢,要是我會飛簷走壁,便可以潛到六安侯府別院,把伯母救出來了。”哪用費這番周章。

解語心中感動,柔聲道:“不會飛簷走壁怎麼了,咱們齊心合力謀劃,一樣能把人救出來。”六安侯府倒不是銅牆鐵壁,消息是能打探出來的,關譚瑛的別院卻是戒備森嚴,什麼也查探不到。 沒辦法,只好劫了傅家的人,一個換一個。 只是這個人選,要好好斟酌斟酌,定要挑個又容易劫持、又是傅深心目中有份量的人。

張雱點點頭,“嗯,一定能救出來。”解語饒有興趣的問他:“大鬍子,沈邁到底是什麼人?”怎麼一再要捉張雱,只為了收個徒弟傳授功夫麼,不像啊。

張雱來勁了,神情中滿是艷羨,“他啊,是個大土匪頭子,手下弟兄可多了,打起架來比官軍還厲害!唉,我那清風寨只有二十幾名伴當,跟他可是不能比。”

解語無言看了張雱片刻,轉身走回牢房,看看安瓚睡得很是安詳,心中酸痛:獄中替他打點好了,居然被獄外來人襲擊。 沉思良久,提筆寫下一封信函,將信函連同一錠銀子交給禁子,“煩請交給於大人。”禁子看見白花花的銀子,眉開眼笑的答應了,於大人可是清官,獄中犯人的上書,他一定是看的。

之後傅深再到大理寺監獄,進還是能進,也能見著安瓚,旁邊卻是有人陪同的,不是大理寺左寺丞,就是大理寺右寺丞,好歹人家也是正六品官員,傅深當著陪同人員的面,動不得粗。 這是後話了。

解語和張雱回到當陽道,晚上安汝紹又是淘氣吵鬧,“不要姐姐,要娘!要娘!”解語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 次日起個絕早,細細妝扮了,一應家甚全都帶齊,張雱陪解語乘上馬車,一起去了靖寧侯府。

路上二人還在細細研究劫人方案。 “最好不用武力?一定不能在靖寧侯府?”張雱聽到這兩個要求,楞了楞,愁眉苦臉的跟解語商量,“哎,不用武力怎麼劫人啊?還是在靖寧侯府劫吧,闖出禍來也不怕,他有辦法。”

“你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你爹。”解語搖頭。 這人看來是被慣壞了,大概是從小闖禍闖到大,回回都有岳培給收拾局面,膽儿越來越肥了,現在竟然想在自己老爹家裡劫持客人。

“他本事可大了。”張雱才說了一句,解語便瞪過來,張雱心虛的低下頭。 想想自己以前那些豐功偉績,好像比這事更聳人聽聞吧? 他想提提從前的事,又怕嚇著解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嘟囔道:“我還做盜匪呢,他也由著我。”

解語心軟了。 就是眼前這任性妄為的大男孩,萍水相逢就替自己出頭搶回**,真是古道熱腸。 解語嘆口氣,柔聲勸道:“大鬍子,咱們都大了,該懂事了,父母卻漸漸老了,還是少氣他們吧。”張雱心裡嘀咕,他哪裡老了,還是一幅風度翩翩的模樣。 見解語很是溫柔,不忍心反駁,點頭道,“嗯,往後不氣他了。”

答應是答應,心裡可是很下氣,不能在靖寧侯府劫人了呀。 “那個,不用武力怎麼劫人啊,難不成走到人家跟前說'跟我走吧,我要劫持你' ……”張雱話音未落,解語已是兩眼發亮,“大鬍子這主意真好!”

這主意,真好? 張雱傻呼呼看著解語,說不出話來。 解語笑著倒了杯茶遞給他,“天熱,潤潤喉。”心情很好的樣子。 “上士殺人用筆端,中士殺人用語言,下士殺人用石盤。”殺人是這樣,劫人也差不多吧。 用武力劫人未免落於下乘,用語言劫人,或用筆端劫人,倒真是可以一試。

不知不覺間已是到了,靖寧侯府門前已停滿馬車、轎子,解語才到街口便下了馬車,和張雱步行至西側的角門,早有兩位幹練管事嬤嬤等候多​​時了,見到張雱後笑容滿面行禮,“少爺!安姑娘!”侍侯二人坐上轎子,晃晃悠悠過了半盞茶功夫,在二門外下了轎。

“你家很闊氣啊。”解語一路行來,觸目盡是亭台樓榭,雕樑畫棟,很是奢華。 靖寧侯府佔地遼闊,遠遠望去有小橋流水和山丘樹林,雲蒸霞蔚,景色很是壯麗。 不由笑咪咪誇獎道。

張雱想說“這不是我家”,看看前頭帶路的管事嬤嬤,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管事嬤嬤若把話傳到他耳中,徒然惹他傷心生氣。 只含含糊糊說道:“哪裡,哪裡。”

管事嬤嬤帶著張雱和解語走到一處幽靜的院落前,止住腳步,院門口兩個面目清秀的小童兒迎上來,殷勤笑道:“少爺,安姑娘,侯爺在裡廂呢,請二位進去敘話。”

解語和張雱並肩往院裡走,低聲問他:“今日不是太夫人壽辰麼,他不用招待客人?”張雱低聲告訴她:“這會子來的大多是晚輩,岳霆他們出面招待便成了。”解語點頭,原來如此。

二人進入屋中時,岳培正站在花架子旁邊親自執壺澆花,花盆中是一株名貴的龍巖素心建蘭,喜歡蘭花啊,真高雅,解語站在張雱身邊笑盈盈看著, “養蘭一點通,澆水三年功”,看來岳培養蘭花不是一天半天。

岳培微微一笑,把水壺遞給張雱,“無忌,替爹澆水。”張雱本不想接,解語瞪了他一眼,才乖乖的躬身接了過來,“是!”真的給蘭花澆起水來,居然也似模似樣。 解語頓時刮目相看,大鬍子真高雅,連蘭花都會澆!

岳培對著解語微笑說道:“無忌小時,常幫著爹娘澆蘭花,那時他很是乖巧聽話。”

春暉堂。

靖寧侯太夫人迎至廳門口,笑得眉毛彎彎,“你今日能來,我可是高興壞了。”六安侯太夫人身後簇擁著兒媳、孫媳、孫女,笑容滿面說道,“你過大壽呢,我哪敢不來。”二人親親熱熱攜手進入廳中,分賓主坐了。

顧夫人含笑上來見禮問好,李氏更是長袖善舞,又是張羅茶水點心,又是陪著說說笑笑,把傅家一眾人等敷衍得風雨不透。 太夫人拉著傅解意誇了好半天,也拉了傅解憂讚道:“是個好的。”又命李氏嫡出的二姑娘岳霏、四姑娘岳霓出來拜見傅家太夫人、夫人,對岳雪、岳雯則是提也沒提。

岳雪、岳雯是庶女,這種隆重場合下也沒她們什麼事兒,便是過會子要招待來客中的少女,也是嫡出的岳霏、岳霓出面。 在側間坐了半日,岳雪覺得倍受冷落,面上雖還是溫文笑著,心中卻是越來越冷。 岳雯年紀小,只管快快活活的吃點心,順帶著品評來來往往的各家夫人**。

“三姑娘,五姑娘,侯爺命二位姑娘到書房見他。”聽到僕婦這傳話,岳雪打起精神,儀態端方的帶著岳雯去到岳培的書房。 還沒進入屋中,已聽得一陣陣的笑聲傳出來。

“父親今日這麼高興啊。”岳雯拉拉岳雪的袖子,偷偷說道。 岳雪抿嘴笑笑,“祖母過壽,父親當然高興了。”二人進入屋中,只聽岳培笑道:“阿雪、阿雯來得正好,快,來見過你們安家姐姐。”

第18章



行禮廝見畢,岳培吩咐岳雪,“今日來客多,你旁的不用做,好生招呼你安姐姐。”知道太夫人一向不待見庶出的孩子,岳雪反正也是閒著,又一向是個穩妥的,大可以放心托她招待解語。

岳雪笑著應了。 小童兒進來禀報,“胡都督、李都督、齊侯爺、傅侯爺到了。”岳培命張雱:“無忌隨為父出去待客,你也該拜見這些世交叔伯。”張雱面色遲疑應道:“是!”猶豫了下,還是硬著頭皮問:“傅侯爺也來了?”附耳跟岳培說了幾句話,神情很是羞澀不安。 岳培微笑看了他一眼,“這有什麼,不妨事。”

得,解語算是知道為什麼大鬍子這麼肆無忌憚了,有這麼個爹,難怪。 岳培有五個兒子呢,幸虧還有岳霆這樣的,少年老成,沉穩得體,讓父母省心。 如果個個都像大鬍子,那岳培豈不忙壞了? 光替兒子收拾殘局就要花多少心思精力。

張雱心裡嘀咕:不妨事,真的假的? 劫持過一回,偷襲過一回,傅深那火暴脾氣,見了自己能善罷幹休? 真動起粗來,自己可打不過他。 岳培見愛子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笑罵道:“臭小子,連爹的話也不信了?爹說不妨事,便是不妨事。”

岳培罵完兒子,回過頭來慢吞吞說道:“解語,伯伯家裡有座花房專養蘭花,裡面有上千株名品胡姬花,狠值得一看。連六安侯府太夫人這樣品味高雅之人,都對這花房讚歎不已,回回都要看上半日。”

解語心咚咚咚跳起來,天下竟有這樣的老爹! 吃驚之下,口齒也不伶俐了,只微笑稱:“是!”岳培似笑非笑看了解語一眼,又說道:“傅侯爺為人極是孝順,但凡太夫人吩咐下來的事,再沒有他不肯的。無忌,隨為父去拜見傅侯爺。”

張雱無奈,只好跟在岳培後面出去了,臨走還頻頻回頭張望,似是不放心解語,岳雪調皮的沖他眨眨眼睛,彷彿是說:“放心吧,一定替你照顧好。”張雱才戀戀不捨的走了。

父兄一走,岳雯馬上活潑起來,跑到解語面前驚嘆道:“天下竟有這般好看的人兒,仙女似的,今兒我算見著了!”殷殷勤勤拉著解語的手套近乎,“我排行第五,叫岳雯,姐姐叫我阿雯好了。”

小孩子的讚美格外令人歡喜,解語握著她的小手,笑道:“我姓安,名解語,家裡只有我一個女孩兒……”解語話音還沒落,岳雪也拉著解語另一隻手,親親熱熱說道:“這可好,姐姐有兩個妹妹了。解語姐姐,可不許嫌我們兩個笨。”岳雪抿嘴笑笑,“無忌哥哥常罵我們笨呢。”

解語是性子隨和、入鄉隨俗,岳雪是一心要討好父兄、交好解語,岳雯是真心喜歡美人兒,感概了好幾句“解語姐姐真好看!”如此一來,三人在一起倒也融洽,岳雪、岳雯一邊一個陪著解語出了書房,一路說說笑笑,消消停停往春暉堂走去。

走了一會兒,路邊的景色變了,全是一個接一個精緻的小花圃,種滿奇花異卉,香氣撲鼻。 岳雯拉拉解語,“姐姐看,那是六安侯府的傅大**。”不遠處一個菊花花圃前,立著位一身淡黃衫裙的少女,那少女面如滿月,膚如凝脂,十分的美貌端莊。

傅大**,那是傅深的女兒了,不知她受寵不受寵? 劫她管用不? 要說還是劫年青人最好。 解語正在思忖,只聽岳雯艷羨的說道:“傅大**這樣站在菊花旁邊,真是人比花嬌呢,真好看!”艷羨完想想不對,又忙忙的回頭跟解語補上一句“不過沒有解語姐姐好看!”倒把解語和岳雪二人都逗樂了。

“傅大**怎會單身在此?”岳雪心裡很是狐疑,按理說,她是客人,要是在園中游玩,也該有人陪著才是。 岳雪禀性小心謹慎,心中雖猜疑,面上卻絲毫不露,和岳雯一起過去含笑行禮“傅大**。”傅解意溫柔笑道:“三姑娘,五姑娘,貴府這株綠牡丹,委實令人心喜。”她身畔一株綠色菊花,花色碧綠如玉,晶瑩欲滴,正是菊中珍品“綠牡丹”。

岳雪微笑道,“能入傅大**的眼,想必這株綠牡丹確是好的。”岳雯眨著大眼睛,毫無心機的說道:“解語姐姐比這綠牡丹還好看! ”她推推岳雪,“三姐姐,你說是不是。”

解語? 傅解意身子微微一抖,解語? 魯夫人曾經得意的跟她說過,“我家意兒才是傅家嫡長女,那個叫解語的女孩兒,只配當作庶女認回來。”

解語上身穿著淺綠色織錦緞褙子,下身穿著白色素緞長裙,裙角繡一朵色澤清冷的綠色梅花,整個人清新美麗,明艷不可方物,傅解意看著靜靜立在花圃旁的解語,心中一陣迷惘,有如此風采的女子,豈肯認做傅家庶女?

傅解意定下心神,斯斯文文的稱讚道:“五姑娘好眼光,安姑娘這​​身淺綠衫裙很是得體,竟把綠牡丹比下去了。”

解語微微咪眼。 知道自己姓安,看來傅解意在傅家消息靈通,是傅深寵愛的女兒? 解語心裡在衡量值不值得劫持眼前這位,面上說著客氣話,“哪裡。綠牡丹日曬之後,綠中透黃,光彩奪目,到時便顯得傅大**這身淡黃衫裙得體了。”原封不動的還了回去。

一名身段婀娜的侍女穿花拂柳,輕盈走到傅解意身邊,“**,您的帕子找著了,方才是遺忘在路上了,幸好沒被人撿走。”傅解意微笑道:“如此甚好。”示意侍女將帕子收好。

岳雪陪笑道:“還要陪安姐姐拜見祖母。”她的任務就是先帶解語去春暉堂拜壽,然後陪著四處遊玩。 到哪裡玩呢? 想來蘭花花房是必去的。

傅解意躊躇片刻,微笑道:“我性最愛花,竟是看不夠呢。”自和侍女留下看花。 岳雪、岳雯陪解語去了春暉堂,對著太夫人滿臉陪笑,含含糊糊說道:“杏花胡同安家的姑娘。”太夫人哪裡知道杏花胡同安家,只含笑點頭,“是個好孩子,快起來吧。”笑咪咪給了一個大紅包。

解語一樂。 有多少年沒拿過紅包了? 沒想到今兒還有這待遇,不錯不錯。 笑吟吟陪太夫人說了幾句話,方行禮退了出來。 岳培不是說他家的蘭花花房狠值得一看麼,那便去看看。

傅解意溫柔細緻的看了半天花,漸漸有些興致索然。 侍女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咱們出來很久了,要不……”回去吧? 傅解意淡淡看了她一眼,“急什麼,母親知道我出來。”侍女忙低頭應道“是!”

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大步流星走了過來,侍女急忙說道:“有人過來了,大**先避一避。”傅解意背過身去,專心致致看花。

年輕男子身後跟著位管事嬤嬤,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少爺您慢點兒,慢點兒。”少爺? 這府中,這個年紀的少爺,不是只有他麼? 傅解意麵孔發熱,心咚咚直跳。

年輕男子麵目很是俊朗,卻不怎麼有涵養,不耐煩的說道:“我認得蘭花花房怎麼走,嬤嬤你不用跟著我。”管事嬤嬤緊跑兩步追上來,氣喘吁籲說道:“我的小爺!這是內宅,您,可別,可別亂走。”今兒客人多,女客多,可不能任由他胡鬧。

管事嬤嬤眼尖,看見傅解意在路旁看花,忙殷勤問候道:“傅大**安好。”傅解意微笑道“嬤嬤好,嬤嬤請便。”年輕男子聽到“傅大** ”幾個字,回頭看了兩眼,又看了兩眼,解語不是說了,不劫老的,怕出事;要劫年輕的、容易下手的,眼前這個不就是年輕容易下手? 其實蘭花花房那個劫起來更有趣,就怕解語不答應。

這年輕男子正是張雱,他在宴席上裝了半天好孩子,想到解語的劫人要務,趁岳培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要去蘭花花房幫忙。

傅解意發覺這年輕俊朗男子頻頻回頭看自己,又是害羞,又是生氣,又微微有些歡喜。 正柔腸百轉時,那年輕男子已是大步走遠了,管事嬤嬤也忙不迭的告罪,忙不迭的追了過去。

正惆悵間,又一名年輕男子大步流星過來,走到這附近時停了下來,彬彬有禮的問道:“請問,方才可看見一位年輕人過去?”

傅解意偷眼瞧了瞧,這位也很是英俊,比方才那位年紀似是大上一兩歲,沉穩很多,這是? 她對侍女使個眼色,侍女會意,上前恭謹的行禮,回道:“方才有一位公子過去了,管事嬤嬤在後面追。聽那位公子說,要去蘭花花房。”

年輕男子頷首,“多謝姑娘。”道謝後快步離開,侍女只覺眼前一花,一眨眼的功夫,那年輕男子已走遠了。 再眨眨眼,看不見了。

侍女正驚得目瞪口呆時,讓她更驚訝的事來了:傅深大踏步走過來,臉帶凶光。 侍女嚇得腿腳發軟,今兒這是怎麼了?

傅深也停了下來,問道:“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年輕小子過去?”侍女顫顫巍巍行禮,回道:“有,一刻鐘之前有一位,方才又有一位,說是去蘭花花房。”

傅解意見是傅深,想了想,躲到花叢後面沒有露面。 侍女眼睜睜看著傅深一陣風似的走了。

一個追一個,都是去蘭花花房? 那蘭花花房有什麼呀。 侍女呆傻了。

蘭花花房。 傅深看著一張宣紙上龍飛鳳舞、墨跡未乾的八個大字,氣得肝兒疼。 “家母夕至,令堂旦返”! 最後還毫不害羞的署了名“安解語留”。

解語! 解語! 傅深心中一遍遍叫著這個名字,這個丫頭,她居然敢劫持祖母要挾父親! 無法無天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19

[size=3]第19章



岳霆站在花房外,裡面傅深和魯夫人夫婦二人激烈爭執的聲音不斷傳出來,男子聲音憤怒粗暴,女子聲音尖銳刺耳。 岳霆微微皺眉,在這麼高雅的地方吵架,真煞風景。

“魯氏!母親跟前是由你服侍的,竟眼睜睜看著她老人家被擄走,你是死人啊?!要你何用!”傅深在怒吼,很明顯是快氣瘋了。

“您那寶貝女兒解語一進來,太夫人便吩咐我出去了!過了會子便帶著添福、添壽兩個貼身丫頭出來,說要跟著解語去看稀有蘭花!她老人家當面這麼吩咐的,我做兒媳的敢不聽從麼?”魯夫人的聲音滿是委屈。

“你便由著她們這般走了?母親只帶兩個貼身丫頭去當陽道看蘭花,你傻了吧?”傅深在咆哮。

“解語做事,還有不妥貼的?您不是說了,解語才是您真正的嫡長女?既如此,她陪太夫人去看蘭花,有何不可?”魯夫人毫不示弱,忿忿說道。

岳霆心中一動。 只聽魯夫人又大聲說道:“侯爺平日不是一再吩咐我,凡事皆需聽命於太夫人?我可是謹遵侯爺教誨,對太夫人百依百順,哪敢違逆她老人家?”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越說越大聲。

魯夫人怕是積怨已久,這會子一股腦全發洩出來了。 耳中聽得傅深大口大口喘粗氣的聲音,岳霆忍俊不禁。 無忌這回胡鬧得有趣,把傅侯爺氣成這幅模樣。

偏傅家人還說不出什麼。 其一,這是傅家的家醜,沒有自己說出來的道理;其二,傅家太夫人從從容容走出花房,執意要隨解語去看名品蘭花,老人家愛花成癡,也在情理之中;其三,傅家侯夫人在場,親自扶太夫人上的馬車。 凡此種種,傅家怪不著靖寧侯府。

魯夫人愈戰愈勇。 拿起解語的留書怪聲怪氣說道:“家母夕至,令堂旦返!侯爺這真正的嫡長女,可真是有膽色,讓人佩服得狠呢。侯爺還不快把人家娘親放了,把自己娘親接回來!”想到傅深一向孝順,定會屁滾尿流的放出譚瑛,換回太夫人,魯夫人直想仰天大笑。

傅深咬牙切齒說道:“休想!譚瑛是我原配妻子,誰也搶不走她!還有解語,也定要接回來!我就不信了,解語這麼好的孩子,能狠下心不認親爹!”

魯夫人先是一楞,繼而大怒,“侯爺難道不顧及太夫人的安危?”這人瘋了不成,拿他親娘被來要挾居然也不肯放譚瑛?

傅深“哼”了一聲,“我閨女是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她把祖母請走只是要敘敘祖孫情意,難道她捨得為難祖母?”魯夫人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眼睜睜看著傅深轉身大踏步走了。

傅深從花房中衝了出來,岳霆迎上去笑著行禮問好,“傅侯爺,安姑娘臨走前讓我轉告您:太夫人她定會好生招呼,請您放心。”

傅深冷笑道:“你功夫是不錯,能跟長輩耍橫,你弟弟呢?”岳霆微笑道:“舍弟從小頑皮,功夫可沒練好。父親便是放心不下他,專撥了兩隊私兵供他差譴。”

傅深回頭怒目瞪著岳霆,氣不打一處來。 岳霆很是淡定,神情自若的笑道:“小時候晚輩常幫舍弟打架,如今也是一樣,若捨弟真有什麼事,說不得,做哥哥的只好過去幫他。”

寬敞的馬車上,張雱一臉興奮的主張,“把她綁起來吧。”任由這趾高氣揚的老太太大模大樣坐著哪成啊,一點不像劫人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玩。 兩個丫頭添福、添壽下意識的靠近太夫人,警惕的看著張雱,太夫人則是端坐不動,頭昂得高高的。

解語橫了他一眼,“不得對太夫人無禮。”張雱下了氣,訕訕的轉過頭去看著車窗外。 解語笑容可掬的倒了杯熱茶,遞給太夫人,“請喝茶。”太夫人頓了頓,命添福接過茶杯,緩緩說道:“你是個知禮的。”

解語笑道:“我是個守信的。咱們打的賭還不知道誰輸誰贏,眼下太夫人還是我的客人,待客自有待客的禮數,再也錯不了的。”

太夫人矜持的笑笑,自信滿滿說道:“是我贏。丫頭,你不知道我兒子是多麼孝順,他但凡知道我在你這裡,定會立即放了你娘,把我接回去。”

解語笑笑,不說話。 太夫人見她似是不相信,心中漸漸有了怒氣,這丫頭跟她那高傲的親娘一樣不懂規矩,不知道對長輩就該服服帖帖的! 太夫人命令添福、添壽,“去坐後面的馬車!”添福、添壽見太夫人面色不虞,​​忙答應了,下了這輛馬車。

太夫人冷笑道:“我年輕時候過的什麼日子,你不知道,我兒子可知道。老侯爺有三十幾房姨娘,一個比一個狐媚子,一個比一個不省心,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好不容易熬到我兒子長大成人襲了爵,你說,他能不孝順我?敢不孝順我?”

解語心生憐憫。 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生長自高門,亦嫁入高門,大好年華時卻鎮日活得戰戰兢兢。 想必她年輕時抱著年幼的孩子,面對花心不負責任的丈夫,和滿院子貌美嫵媚、居心叵測的姨娘,日子也著實艱難吧? 所以才會把兒子當成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精神寄託,成為戀子的母親。

解語拿過一個軟墊墊在太夫人身後,溫和道:“太夫人年紀大了,靠會子吧。”太夫人身子僵了僵,嘆道:“你這孩子,倒也有些良心。罷了,我六安侯府便認你回去,雖是在姨娘名下,卻也是良妾所出,身份不低了。到時我給你尋個好人家,厚厚陪送你一幅妝奩,也就是了。”

張雱支著耳朵聽,一個字不敢漏掉。 只聽解語笑道:“這可不成。我為什麼好好的嫡女不做,到貴府做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女?”張雱長長鬆了口氣,不能認回去,認回去解語的婚事就是這老太婆做主了。

“不懂事!安家是什麼人家,沒名沒姓的。傅家可是開國元勳!門弟高貴得很。我傅家便是庶女,也比安家嫡女嬌貴多了。”太夫人先是斥責,後是誘惑,“我傅家便是庶女,也是錦衣玉食,呼奴使婢,安家哪裡能夠?”

“太夫人,殺頭的事情我也敢干,賠本兒的生意我是不做的。”解語好笑的看看太夫人,你哄孩子呢,“我在安家有父母疼愛,和爹娘、弟弟一家四口親親熱熱的過日子,比什麼不強。錦衣玉食、呼奴使婢算什麼,並不值得用親情、用尊嚴去換,這個賬我還算得過來。”

太夫人還要開口說什麼,解語直接把她堵了回去,“傅家無非就是銀錢多罷了,銀錢財物我不稀罕,這些都能自己能掙出來。”張雱聽得心中大悅,解語是個好姑娘,她才不會貪錢貪物貪圖虛榮! 笨手笨腳倒了杯茶遞給解語,“渴了吧,潤潤喉。”

解語笑道:“不只渴了,也餓了。”晌午飯還沒吃呢。 打開點心盒子,倒上茶水,“您要不要也來點兒?”解語客氣的讓了太夫人,太夫人板起臉不理人,這麼粗糙的食物,她可不吃! 兒子馬上要來接她,做什麼要吃這丫頭的食物。 解語也不相強,自和張雱面對面吃吃喝喝。

太夫人冷眼看著這二人你幫我倒杯茶,我幫你遞塊點心的很是親熱,心裡未免看不起,這沒出閣的女孩兒家跟年輕男子同吃同喝,真是不知羞。 卻又微微有些羨慕,看這男子對她言聽計從關心體貼的,唉,女人活一輩子圖個什麼,不就是圖個有情郎麼。

這母女兩個可都是一般的好命,有男人心心念念想著她們! 太夫人想到傅深跪在自己面前執意要娶譚瑛時的情景,想到傅深背著人苦苦哀求自己善待譚瑛的情景,心頭怒火升騰,費盡千辛萬苦才養大的兒子,一轉眼就被個年青貌美女子迷住了,娶了媳婦忘了娘! 到如今,譚瑛都四十歲了,傅深還放不下她,還為她神魂顛倒! 太夫人冷笑起來,憑什麼,我可是才二十多歲就開始守活寡!

“你娘她,”太夫人滿臉都是惋惜,“你娘她可怎麼辦呢,嫁了一回,改嫁一回,如今又和前夫住了數月,唉,她可怎麼回安家,怎麼見你和你弟弟呢。”一而再,再而三失節的女人,哪裡有臉再活下去。

解語愜意的喝口熱茶,笑道:“太夫人,尊夫娶了一房姨娘,又娶了一房姨娘,納了一個美婢,又納了一個美婢,他怎麼還有臉見你呢?”

張雱正吃著點心,要笑又不能笑,好容易把點頭嚥下了,喝口茶水,抱怨道:“趁人家吃東西的時候講笑話。”太夫人氣的七竅生煙,這算什麼笑話,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不知不覺間到了當陽道,解語客客氣氣把太夫人扶了下來,客客氣氣讓到羅漢床上歇息,張雱嘟囔道:“幹嘛對她這般客氣。”依他的脾氣,直接綁起來算數。

解語計劃得逞,心中高興,笑咪咪跟張雱講道理,“大鬍子,咱們費這麼大周章,目的是什麼啊?是為了拿她換我娘呀。她都六十多歲了,又一向高高在上養尊處優,你對她兇巴巴的或是綁上她,萬一她氣出點什麼,或是骨頭斷了,或是手腳殘廢了,那這仇可就結大了,還怎麼救我娘啊。”做事都是有目的的好不好,一切要圍繞這個目的,細枝末節根本不必理會。

張雱連連點頭,“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得,為了救伯母,還要對這老太婆客客氣氣的。

解語回到當陽道不久,六安侯府便有人上門了。 來的是位體面管事嬤嬤,姿勢優美端莊的行了禮,來人恭恭敬敬要求:“我家太夫人想是已觀賞過貴府的名品蘭花,該回六安侯府了。”

裝什麼傻,張雱騰的站了起來。 解語也跟著他站起來,笑道:“這卻不可。貴府太夫人甚是喜愛一株蝴蝶蘭,看了半天也看不夠,說還要看上三日五日的,請貴府稍後再來接人。家母在貴府逗留不少時日,也該回家了。”

那管事嬤嬤明知接不走人,也不勉強,只陪笑央求,“見太夫人請個安。”解語微笑搖頭,“不巧,太夫人正在小憩。”不許她見。 管事嬤嬤央求再三,無奈之下,只好行禮告辭了。

解語繞至簾幕後,笑問端莊坐在官帽椅上的太夫人,“如何?令郎並未如您所言,即刻送回家母。”太夫人“哼”了一聲,不說話。

解語也不窮追猛打,笑笑,命人帶了添福、添壽過來,“好生服侍太夫人。”留下採綠看著,自和張雱出來,坐在花架子下看安汝紹跟四個小孩玩鬧。

“哎,你真行,真的不用武力能把她劫來。”張雱對解語很是佩服。

“那都是你的功勞啊,”解語笑道:“走到人家跟前說'跟我走吧,我要劫持你',是你的主意呢,這主意不錯,我就照著做了。 ”

“你,真的走到她跟前說,我要劫持你?”張雱都有些結巴了。

解語“嗯”了一聲,“我跟她說,傅深對我娘一心一意,只喜歡我娘一個人,她怒了,'我兒子才不會那麼沒出息!'我就跟她打賭了。看樣子,她要輸了呢。”臉色越來越沮喪。

張雱奇道:“她輸了不好麼?”解語愁眉苦臉說道:“不好!我賭的是傅侯爺深愛我娘,必定不會放手;她賭的是傅侯爺至孝之人,一定會即刻放了我娘,換她回去。”

“那怎麼辦呢?”張雱撓頭,“要是傅深真不肯放伯母,咱們還是打進去吧,我回去再跟他要兵馬。”岳培今日的所作所為,極大的鼓舞了他。

解語搖頭,“不成!用武力是下策,也不能再麻煩你爹了。大鬍子,咱們自力更生想法子,事在人為,總會有辦法的。再說,傅深也未必就不放人,咱們看看情形,再做定奪。”

靖寧侯府。 送走最後一撥客人,岳培倚在床榻上,含笑聽岳霆講了前前後後。 好,好,無忌眼光真好,這名叫解語的女孩兒,有膽有識,有勇有謀,是個人才。
第20章



“父親,不如讓無忌住回家裡,看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省得他吃了虧。”岳霆思忖再三,覺著不能任由弟弟一個人在外面胡鬧,不如拘回家裡來好生管教。

“不必,他便是住在當陽道,也是看在為父眼皮子底下。”岳培笑道:“無忌已過了弱冠之年,該自立門戶了。他從小到大在府裡也沒住過幾天,只怕住回家裡他反倒不自在。”

岳霆沉默片刻,說弟弟胡鬧無度? 父親肯定不愛聽。 說弟弟不該和安姑娘孤男寡女共處? 父親一向溺愛無忌,只怕也會不以為然。 “兒子有兩名親兵,功夫很是不錯,人也忠心……”岳霆話音未落,岳培頷首微笑道:“霆兒狠知道友愛弟弟,便送去給無忌使吧。吩咐他們聽命於無忌,不可違逆。”

岳霆恭敬應道:“是!”見岳培沒有別的事,行禮退了出來,先到二門外喚兩名親兵細細交待清楚了,命他們即刻起程去當陽道;然後到春暉堂陪太夫人說了半天話,才回了自己院子。

太夫人笑得很開心,岳霆走了以後還是很開心,“霆哥兒這孩子從小靦腆,你看一說給他相看媳婦,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害羞。”李氏在旁湊趣,“霆哥兒這麼好的孩子,娘您一定放出眼光來,給他挑個千好萬好的媳婦,才配得上他。”

太夫人興致十足,含笑招呼身邊兩個兒媳婦,一個孫媳婦,“來,把今兒來的這些位閨秀,都給點評點評,都說說,誰配得上咱們霆哥兒?”今日夫人**的來了一大堆,性子好模樣好家世好的女孩兒家,還真不止一位兩位。 太夫人是看著這個也中意,看著那個也中意,一直倒下不了決斷。

顧夫人很是相中傅家大**,無他,她和魯夫人同為繼室,頗有同病相憐之感,私交不壞,如果能娶傅解意過門做次媳,這府裡總算能有個能跟她一心的兒媳婦。 齊氏是長媳,又是太夫人侄孫女,只看得見太夫人,再不把她這繼室婆婆放在眼裡的。

顧夫人陪笑說道:“媳婦年紀輕眼力淺,還是娘給掌掌眼挑個好的,娘說哪個好,必是真的好。若照媳婦看來,傅家大**性子溫柔,模樣也好,家世那更是不必說了,竟是挑不出一絲毛病的。”

李氏抿嘴笑笑。 這大嫂也是的,屢屢提及傅家大**如何如何好,也不想想繼室所出的女兒,能好到哪去? 微笑道:“傅家大**果然是個好的,想來咱們霆哥兒便是再怎麼挑剔,也必是願意的。”

太夫人樂呵呵道:“趕明兒跟他好好說說,若他肯了,我可等著喝孫媳婦茶了。”齊氏眼珠轉轉,湊在太夫人身邊說道,“他必是肯的!傅家太夫人連壽酒都沒喝,親自去了當陽道看名品蘭花,傅家大**家學淵源,必定也是嗜蘭如命,和二弟豈不是天生一對?”岳霆和岳培一樣喜愛蘭花,親手種植,親自澆水。

顧夫人心中咯噔一下,傅家太夫人今日舉動大為反常,頗為失禮,齊氏重提這事,太夫人豈能不介懷? 又哪裡還會對傅解意有好感? 只見太夫人笑咪咪說道:“正是呢,兩個孩子對脾氣便好,旁的都不打緊。”顧夫人才放下心來,心裡謀劃著怎生不著痕蹟的讓岳霆見上傅解意一面,總要他親自相中了,點頭了,這親事方能做成。

岳霆回到自己房中,寫了幾封書信,處理了一些軍務,不知不覺間已是日暮時分。 推開窗,一彎新月掛在天邊,清冷寂寥的月光下,岳霆心緒無端的落寞起來。

門簾輕挑,一名身姿婀娜的大丫頭輕盈走了進來,她身後跟著兩個丫頭,手中托著香氣撲鼻的飯菜,“餓了吧?”大丫頭一邊手腳麻利的安排飯食,一邊溫柔似水的問道。

岳霆沉默不語。 大丫頭抿嘴笑道:“先前看您忙,就沒敢進來;這會子看您閒下來了,才敢擺飯。”她是從小服侍岳霆長大的丫頭,自然知道岳霆這樣的男子,忙於公務時是不許人打擾的。

大丫頭細緻體貼的站在一旁布菜,服侍岳霆用過晚飯,岳霆看看一臉溫柔笑意的大丫頭,緩緩問道:“采蘋,你今年也二十了吧?”名叫采蘋的大丫頭身子一僵,二十,自己都二十了! 她低聲道:“是,今年二十了。”聲音有些苦澀。

岳霆溫和說道:“讓馮管事給你尋個清白厚道人家嫁了吧,你年紀不小,莫耽誤了。”采蘋似是被雷擊一般呆楞楞站在那裡,淚流滿面,“您不要我了?”她撲到岳霆腳下哀哀哭泣,“我從小服侍您,對您從無二心……”肩頭微微抖動,柔弱的身形格外惹人憐惜。

岳霆心一軟,想伸手扶她,半中間卻又停住了,任由采蘋抱著他哭了半天,岳霆終是推開采蘋,徑自去到外書房。 當晚,他沒有回來,第二天,還是沒有回來,采蘋等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下去。 他真的不要自己了? 怎麼可能,從小服侍他到大,多少輕憐蜜愛,難道他都忘了?

勳貴人家的公子大多紈絝,鎮日只知眠花宿柳流連脂粉的多了,自家公子卻是個知道上進的,也不好女色​​,身邊只有自己和采葛兩個通房丫頭,采葛老實巴腳不會奉承,這麼多年公子麵前只有自己這一個得意的人,讓自己嫁了,他捨得麼?

次日傍晚,采蘋的娘進來了,看著自家閨女嘆口氣,命小丫頭給她收拾隨身之物。 采蘋傻了,抓著她娘追問:“這是怎麼了,究竟怎麼了?”她娘也不理會她,只顧把隨身之物收拾停當了,命小丫頭:“送到我家,後頭巷口中間那家。”小丫頭笑咪咪的答應了:“知道,馮管事家我哪能不知道。”很機靈的轉身走了。

采蘋哭鬧著不肯走,她娘掉下淚來,“冤家!”狠狠心命人堵了她的嘴,綁嚴實了,一襲大斗蓬蓋上,半抱半推的帶回了家。 “兒啊,你認命吧,公子已是賞了你一千兩銀子的嫁妝銀子,這是多大的體面!乖,聽娘的,隔壁的成子人老實,又能幹,才二十出頭已是小管事了,你嫁給他不差!莫再胡思亂想了。”

采蘋哭泣著不肯,成子哪能跟公子比? 給公子提鞋也不配! 多少人都是通房丫頭熬成姨娘,熬成半個主子,為什麼自己命苦要嫁下等人? “采葛也要嫁了,嫁的是西郊莊子上一個莊頭,別看是莊頭,家底兒可厚實著呢!采葛這會子正高高興興準備嫁妝呢,乖女,你莫覺著自己聰明,采葛那丫頭才是識時務的!”采蘋娘苦口婆心守著女兒講道理,一步也不敢離開。

“聽說你把兩個丫頭都打發了?”太夫人拉著岳霆的手,問得很仔細,“可是為顧忌著要說親?很不必。不管給你說了哪家的姑娘,她也不能是個善妒的!誰家公子哥兒身邊沒個從小服侍的人,若連這個也容不下,如何得了。”

岳霆微笑道:“親事又不是一天兩天能說成,沒準兒要一年兩年的才說定;來來回回的過禮,又要一兩年,這兩個丫頭年紀也大了,沒的倒耽擱了她們。”

太夫人想想也是,這正妻沒進門,通房丫頭也不能生孩子,等過幾年正妻進門了,她們年紀也大了,失了寵愛又沒個孩子傍身,日子也難過,倒不如趁年輕,嫁人做正頭夫妻去,“倒不是什麼大事,再挑好的給你吧。”府裡年輕貌美的丫頭多著呢,再挑幾個年紀小的便是。

“這兩天都見不著你人影,好容易回了家,見天的往外面跑。”太夫人抱怨道。 岳霆趕忙陪不是:“這兩日公事忙,待忙過這陣子,定要好好陪祖母。”太夫人也知道岳培、岳霆軍務繁忙,點頭道:“也好,若不忙了,可要常回來。”岳霆一一答應,行禮退了出來。

岳霆回到自己房中,在月光下獨自坐了許久,一動也不動像幅塑像一般。 丫頭們垂手站在一旁服侍,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直到見他起身出了房門,出了院門,才一個個軟癱在地上喘氣,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前兩日攆了采蘋、采葛,今日又是這般,公子這是怎麼了?

岳霆馳馬至當陽道一所宅院前,縱身下馬,上了房,熟門熟路的飛簷走壁到了正房,樹葉一樣飄下,站在窗邊。

“太夫人,您是輸定了。這已是第三日,令郎還未答應換人。”解語清洌洌的聲音中,帶有一絲揶揄。

太夫人帶著怒氣重重的“哼”了一聲,並不言語。 還有什麼好說的,自己那一向孝順至極的好兒子,至今也未露面,倒是送過一封信來,讓自己“跟解語敘敘祖孫之情”,敘個鬼啊,跟這丫頭有什麼祖孫之情,誰家孫女會劫持祖母,誰家孫女會對祖母冷嘲熱諷,不恭不敬。

解語笑道:“令郎真是有趣。第一日,派了位管事嬤嬤來請安,旁的什麼都沒有;第二日,送過來一封信,旁的什麼都沒有;第三日,是根本什麼都沒有!太夫人啊,我可是等著收賭注呢。”

太夫人陰森森說道:“我沒有兒子!從今往後我沒有兒子!”解語撇撇嘴,“您有沒有兒子的我不管,我只管我娘能回來團聚。太夫人,還有兩日,到時您可要遵守承諾。”

太夫人冷笑連連,“我好歹是侯府太夫人,不會言而無信!”解語點頭:“好極!”也不和她廢話,抽身走出屋外。

岳霆閃在房後,眼見得無忌緊跟著解語走出來,“夜了,冷不冷?”將手中的薄披風披在解語肩上。 解語回頭笑笑,“大鬍子,真的有一點點涼,幸虧你帶有披風。”[/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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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21章



“你身子嬌弱,可要多當心。”張雱聲音溫柔,滿是憐惜,他伸手替解語係好披風,輕輕嘆了一口氣,“解語,這陣子你可是忙累壞了。”一邊要帶還不懂事的弟弟,一邊要惦記救父救母,臉都瘦了一圈,心疼死人了。

解語抬起頭看著他,笑盈盈說道:“我哪裡忙累了?在外面奔走的都是你,大鬍子,你才是忙累壞了。”詔獄也好,大理獄也好,都是張雱出面四處打點,也不知他託了多少人情,使了多少私房銀子出去,又為了要到六安侯府別院救人,跟彆扭了十幾年的父親開口要兵馬。 大鬍子真是太熱心腸了。

月光下解語笑靨如花,張雱微微怔神,嚅嚅道:“沒有,我一點也不累。”想說“為了你我是心甘情願的”,想說“看你忙累心疼死了”,卻怕會冒犯她,話在嘴邊轉了幾轉,只是不敢說出口。

解語輕輕一笑,“要是不累,陪我坐會子吧。大鬍子,我心裡很亂,睡不著。”牽著張雱的手走到薔薇花架下藤椅上坐了,張雱聽話的跟她並肩坐下,身子僵直的一動不敢動。

夜色靜謐,花香襲人,解語心中一陣悵惘。 這個傅深竟連他最敬愛的老娘也不顧了,真讓人費神。 想起當初刀架在脖子上傅深也不肯放人的情景,解語很有些下氣,天下竟有這般執著執拗的人,竟讓自己給碰上了。

夜風吹過,解語打了一個寒噤,張雱手忙腳亂把自己的外衣脫下,裹到解語身上,“莫凍著了。”解語忽然覺得自己很脆弱很無助,含笑對張雱說道:“大鬍子,我想在你肩上靠一會兒,成不成?”張雱呆楞著不答話,解語笑笑,頭靠在他肩上,眼前是美麗的鮮花,身邊是溫暖寬厚的臂膀,真好。 “累了,讓我歇一會兒。”

張雱一動不動傻了好半天,臉上閃過一絲​​委屈的神色,也將頭垂了下來,靠在解語的頭上。 二人相依相偎。

岳霆冷眼看著,心中怒火越來越盛。 採綠那丫頭居然說什麼“少爺和安姑娘很是守禮”,這叫守禮? 更深人靜的,少男少女獨處院中不說,還有了肌膚之親! 無忌,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正要挺身而出,只聽得一聲怪叫:“半夜三更的,沒出閣的姑娘家跟個野男人摟摟抱抱!嘖嘖嘖,安家真是好教養!”話語中全是幸災樂禍的快意。 太夫人也不帶添福添壽,獨自一人站在屋門口,一臉譏諷的說道。

張雱輕輕拍拍解語,一躍而起,躥到太夫人面前,怒目瞪著她,正要開口罵“老妖婆!”解語忙過來拉著他,不許他說話,淡淡對太夫人說道:“我安家的教養,是父慈子孝。家母陷在貴府,我無論如何都要救她回來,代價再大也在所不惜。哪像傅家,母親被人劫了,兒子竟是無動於衷的。”

太夫人被她這番話氣得七竅生煙,指著她:“你,你……”解語一臉誠懇:“我只是實話實說。”太夫人差點背過去,強撐著扶住門,喘著粗氣罵道:“死丫頭,你不敬長輩,天打雷劈!”

“太夫人還信這個呀,”解語笑道:“俗話還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 呢,太夫人不也親手把傅侯爺和我娘拆散了?太夫人,壞人姻緣會有報應的。”你說這老太太腦子在想什麼,兒子娶了心愛的女人為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難道不好,她偏要瞎折騰,把兒子家都折騰散了,她就高興了? 兒子長大了總要娶媳婦的,真是想不開。

太夫人倚門​​喘了會兒粗氣,兩眼放凶光瞪著解語。 自從傅深長大成人襲了爵她一直高高在上過著一呼百應的日子,哪裡受過這個擠兌,直氣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

添福、添壽大概是睡著睡著聽聲音不對了,兩人睡眼惺忪的披衣過來,太夫人看見這兩人更是沒好氣,厲聲喝道:“關門!”氣哼哼的轉身回屋,添福忙不迭的過來關了屋門,添壽過去要扶太夫人,被太夫人帶著怒氣甩開。 添壽跌坐在地上,和添福迅速交換個眼色,急忙爬起來,低聲下氣小心謹慎的服侍太夫人睡下了。

張雱眉目舒展,心悅誠服,“我本來想罵她的,哎,要不是她年紀大了又是女人,我是要揍她的!不過還是你厲害,輕飄飄幾句話便把她氣壞了,解語你真行!”看那老妖婆氣成那樣,可比打她一頓罵她一頓強多了。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凡事若定要武力解決,終歸是落了下乘。”解語似笑非笑,“大鬍子,你人很好,只是太過衝動太喜歡用武力了。”張雱撓撓頭,“也是,要不這樣,解語,你教我吧,教我不用武力,攻心為上。”

“好啊,”解語笑著答應,“不過我若教你,便是你老師,你可要聽話。”張雱輕輕“嗯了”了一聲,“我聽你的話。”解語一楞,這話聽著,怎麼,有些曖昧呢? 忙笑道:“我可不白教,要收學費呢。”張雱正色道:“那是自然。”當即決定把這宅子、把自己積攢的古董珍玩都拿出來,當作學費。

岳霆再也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自房後緩緩走到二人面前,“安姑娘,舍弟自有父兄教導,不敢勞煩您。”解語淡淡一笑,並不說話。 張雱怒道:“你這麼冷不丁的出來,嚇人一跳知不知道!”不知道姑娘家膽子小啊。

岳霆清冷的目光盯著弟弟看了片刻,溫和說道:“無忌,你還是搬回家裡住吧,父親能天天見到你,定會高興。有什麼想學的,父親能教你,哥哥也能教你。想讀書,可以延請大儒為師;想練武,府中多有能人異士。無忌,跟哥哥回去。”

張雱見他神色堅定,怕他動武,叫道:“爹都說了我不用回!”又搬出老爹來。 見岳霆不為所動,急不擇言,“太夫人不喜歡我,老給我冷臉子瞧,我才不回去呢,不要看她臉色!”

岳霆微微皺眉,“祖母是長輩,無忌,不可對她老人家不敬。”張雱氣極無奈,低聲對解語說:“我打不過他!咱們快跑吧。”解語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跑? 往哪兒跑? 伸手拉著張雱,笑盈盈說道:“岳指揮使,你要帶走大鬍子,那可不成。我一個人住這裡會害怕。”

岳霆一口氣憋在腹中,快要氣炸了。 解語坦然看著他,神情自若。 二人對視良久,岳霆含怒轉身離去。 張雱正要鬆口氣,岳霆卻又停下腳步,也不回頭,沉聲問道:“安姑娘,令堂可是被關在六安侯府別院?”

解語簡短答道:“正是。”岳霆沉默片刻,忽道:“姑娘莫擔心,我去看看。”說完縱身上房,迅捷飄走,轉眼間已不見了人影,張雱頓足嘆息,“解語,我也要學功夫!若我練成他這樣,也能潛入別院將伯母救出來!”

岳霆路上遇到兩撥五城兵馬司查夜的人,出示了腰牌後自是無人阻攔,任由他深夜馳馬。 到了六安侯府別院後岳霆飛身下馬上房,估摸著方位,奔正房而去。

“你怎麼教女兒的?這丫頭竟會劫持祖母!”更深露重時節,傅深的吼聲聽得格外清晰。 岳霆循聲過來,貼在牆上細聽。

“都三天了,你每天來沖我咆哮一通,累不累煩不煩啊。真心疼你娘,趕緊把我放了。”中年女子平靜鎮定的聲音中,帶著絲​​不屑。

“休想!”傅深怒吼,“你是我妻子,休想離開我!譚瑛,我死也不會放你走的!”

“你妻子?”譚瑛啼笑皆非,“你妻子此時應在六安侯府正房中安睡,傅侯爺,你認錯人了。”

傅深聲音小了下來,“當年,我一聽說你……我氣昏了頭,便聽母親的話娶了這魯氏進門,我也後悔了,真的,我應該打探到你的消息,把你接回來……”

“我不會跟你回的,”譚瑛很確定,“在令堂眼皮子底下戰戰兢兢渡日,動輒得咎,那種日子我過夠了!”

傅深恨恨說道:“你也是這樣,母親也是這樣,全不替我想想!我在宣府辛辛苦苦,回到京城母親、妻子全都不給我好臉色,你們兩個都不體諒我!”

譚瑛失笑。 當年他只會抱怨自己不體諒他,只會命令自己一再退讓,如今居然會抱怨他那敬愛的娘親也不體諒他,真是難得啊,難得。 譚瑛微笑問:“在宣府怎麼會辛苦,那些美姬服侍的不好?”

傅深頓了頓,下定決心般悲壯承諾:“那些姬妾,沒孩子的都譴散了!有孩子的少不得還要養在府裡,橫豎我六安侯府也養得起。阿瑛你放心,那些人我再不理會的,往後我只有你一個!”

這人瘋了! 想當年新婚時節他便聽命於太夫人,一口氣娶進三房良妾,自己略有不滿他便疾言厲色,“婦人該無妒!娶妾侍為的是開枝散葉,名正言順!”這時居然能承諾“往後我只有你一個!”不會是腦子壞掉了吧?

傅深咬咬牙,狠狠心又許諾,“安瓚養了解語十六年,我也養他兒子十六年!安汝紹那小子,你疼他,解語也疼他,只要你們兩個都留下,我養他!”

第22章



說出這番豪言壯語後傅深又有些後悔,他看到安汝紹便會想到安瓚,便會想到譚瑛拋棄丈夫另嫁他人,真要把這礙眼的小子養在家中? 要不,錦衣玉食的養在他處吧,西山書院? 白雲書院? 給他尋個學問好的老師,耽誤不了他。

對了,便是這樣! 傅深覺著自己這主意好極,既讓安汝紹離了自己的眼,又讓譚瑛和解語放心。

譚瑛對傅深真是刮目相看,他居然能有這幅胸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好啊,你去跟解語商量,她若同意,我便沒話說。”看解語會不會搭理你。

傅深頹喪的嘆了口氣,“阿瑛,你雖性子冷了些,卻也是斯斯文文的,怎把解語教的這麼野?我是她親爹,她對我從來不假辭色!”說著說著又眉開眼笑起來,“解語這脾氣,像我!我兒子裡頭,是子沐最有出息;閨女裡頭,解語最出色。阿瑛,子沐是你養大的,解語是你生的,還是你功勞最大!”

傅深無比滿意的望著譚瑛,要說妻子還是原配的好,後來娶的魯氏,無論相貌人品性情,跟譚瑛真是不能比。 譚瑛只養了子沐六年,子沐便強出尋常孩子一大截,如今年紀輕輕已是宣府副總兵,跟當年的自己一樣驍勇善戰。

譚瑛心中苦澀。 當年她守完父孝嫁入六安侯府,娘家是面熱心毒的繼母和異母弟弟,夫家是刻薄挑剔的婆婆和唯母命是從的丈夫,只有那個名叫子沐的小男孩,是唯一能給她溫暖的人。 大概是因為出身不高受人白眼多了,那小小的孩子很是聰明懂事,常用稚嫩的小手給自己拭淚,奶聲奶氣安慰自己。 每每他伸出小胳膊環住自己的脖子,那種毫無保留的信任,讓人心裡酸酸的。

譚瑛笑道:“傅侯爺真是別有匠心,正室妻子還沒進門,已給通房丫頭停了藥;待我嫁入你家時,子沐已經兩歲了!傅侯爺,你該有多恨我,才給我這個下馬威。”哪個正經人家會正妻沒進門,先讓婢女生下庶長子的。

傅深很是狼狽,“哪有?從宣府回來,看見家裡多了個孩子,我還納悶呢。可他已經出生了,有​​什麼法子,阿瑛,你不是很疼子沐麼,待他如同親生。”其實為了傅子沐的出生,他心裡曾經怪過他敬愛的娘親,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己。

譚瑛搖頭,“待他如同親生?哪會,從來沒有。令堂給你娶了幾房良妾,良妾所出庶子全是養在她處,只有子沐是婢生子,不受重視,才讓我養了。全傅家的人都看不起我們兩個,我和子沐是同病相憐罷了,哪裡談得上什麼如同親生。”她對傅子沐好,可不是因為什麼嫡母和庶子。

“全傅家的人都看不起我們兩個”,傅深慢慢咀嚼著這句話,顫聲問道:“阿瑛,母親她當真對你不好,到底不好到什麼地步?”他知道自己親娘一向不喜歡譚瑛,可譚瑛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再怎麼不喜歡,也要給她正經兒媳的體面啊。

“不好到,我離開傅家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不好到,我離開傅家,便永生永世再也不想踏進六安侯府一步!”譚瑛一字一字,清晰說道。

傅深如受重擊一般,呆呆立了許久,竟然會是這樣! “我小時候,她日子很苦,父親後院中美妾眾多,一個個工於心計,父親聽信讒言,對我們母子兩個很冷淡。”傅深喃喃說道。 一直到自己長大成人上了戰場,屢立戰功,母子二人才在六安侯府站穩腳跟。 想到母親吃過的苦,哪敢不孝順她,哪忍心不孝順她。

“所以,”譚瑛微笑接上,“兒子娶了媳婦,也要塞給兒子一個又一個美妾,讓兒媳有苦說不出,讓兒媳再過她當年過的日子,令堂真是宅心仁厚。 ”

這話明明是諷刺,若依傅深從前的脾氣,一定會拍案而起大發雷霆,這會兒傅深銳氣全無,陪笑說好話,“老人家糊塗些也是有的,母親年紀大了,咱們多體諒她吧。唉,說來解語這回做的極好,是該把把母親請去好好說說話。解語口齒伶俐,沒準兒能把母親說通。”

岳霆聽到這兒頗有些忍俊不禁。 敢情這傅侯爺看著兇巴巴的,其實怕娘,怕閨女。 自己不敢說太夫人的錯處,指望著解語替他說。

忽聽得譚瑛厭惡的叫道:“你別碰我!”應是傅深有什麼親熱的舉動。 岳霆側耳細聽,傅深低聲下氣說道:“好好好,不碰你,阿瑛,只要天天能看見你,我便心滿意足了。”聲音越來越低,竟是非常纏綿,“能見到你已是老天厚待,我還求什麼。”岳霆聽得很是稀奇。

房門大開,譚瑛怒道:“你走!”傅深一迭聲陪不是,“都怪我不好,你莫生氣,我走,我走。”果然灰溜溜退了出來,房門砰的一聲關上,傅深在房門口流連許久方才戀戀不捨的離去,岳霆望著他的背影,心生憐憫。

一個身穿黑色緊身衣的男子進到院中,警覺的四處望望,來到門前低聲問道:“夫人睡了麼?我是子沐。”過了片刻,房門打開,譚瑛緩緩走了出來,盯著黑衣男子看了片刻,嘆道:“子沐,你長大了。”

黑衣男子拜倒在地上,哽咽道:“夫人,子沐來遲了。”譚瑛伸手扶起他,聲音很溫和,“這裡看守極嚴,想必你進不來。”傅子沐有些羞愧的說道, “我回京已十幾天了,只是不敢過來探望夫人。”

那怎麼今天敢來了? 譚瑛疑惑的看看傅子沐。 傅子沐從兩歲到八歲都是譚瑛教養,兩人之間很有些默契,傅子沐輕輕說道:“如今不來不行了,夫人在此有危險。”

“是太夫人?”譚瑛思忖片刻,緩緩問道。 魯夫人又不是傻子,此時她只要冷眼旁觀即可,實在是無需出手,倒是太夫人極有可能惱羞成怒,要殺了自己洩憤。

“太夫人被解語請去,三天未歸,父親一向至為孝順,竟然執意不肯放了您換回她。夫人想想,太夫人是什麼性情,她定是恨毒了您!”傅子沐說到這兒,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她的手段,咱們也見識過了,夫人當年險些被她逼死!我明日要起程赴宣府任職,當晚我潛回京城,帶您一起走! ”

譚瑛很是感動,柔聲說道:“子沐,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我丈夫兒女全在京城,我是不走的。”傅子沐搖搖頭,“夫人連同兒女一起帶走便是,京城不可久留!安大人在獄中自會有人照看,無需擔心。”

譚瑛心中一驚,“京城不可久留!”,為什麼京城不可久留? “子沐,朝中有變?”譚瑛沉聲問道。

“什麼都瞞不過夫人。如今變亂四起,匪患不靖,似有天下大亂的跡象。”傅子沐怔了怔,苦笑道,“夫人,這回我連家眷一起帶走。好歹我在宣府有兵馬,不會教親人吃了虧去。”

譚瑛正要開口說話,傅子沐伸手阻止了她,他凝神聽了聽,急急道:“有人過來了!我先走,明晚亥時前後來接您!”譚瑛胡亂點了點頭,傅子沐躬身行禮,悄無聲息的潛入夜色中。

一隊巡夜的守衛走過,領頭的隊長陪笑問道:“夜深了,夫人還不歇息?”譚瑛“哼”了一聲,轉身走回房中,隊長看到房中息了燈火,才帶人離去。

岳霆沉吟良久,默默轉身離開,次日清晨命人送信給當陽道“令堂無恙”,解語親自寫了回信,信上是成串的客氣話。 岳霆看了一遍又一遍,這安姑娘,不只口齒伶俐,字也寫得很好,應酬話說得很漂亮。

這天解語先是收到岳霆的信,接著又收到傅深的信,傅深信上語氣極是和悅,語言極是通俗,大意是說:解語啊,你是個好孩子,好好陪祖母談談心,她老人家心地很善良人很好,你們祖孫兩個一定談得來。 過個十天半個月的,我來接你們兩個回家。

解語笑咪咪拿信給太夫人看了,“您就認輸吧。還用等到明天不?”跟她約定的是五日為期。 太夫人看​​著信,眼中似要噴出火來,這就是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好兒子!

“等!為什麼不等,說好了五天,就是五天!”太夫人錯著牙說道。 解語很善解人意的點點頭,“好!便是這麼說定了,明日傍晚令郎再不來,咱們便去別院接人。”

接著解語問了句蠻氣人的話,“太夫人,別院的私兵能聽您的話不?”太夫人眼中寒光閃閃,斷然道:“若是連侯府私兵也命令不動,我乾脆一頭撞死算了!”解語豎起大拇指,“好極!明日看您大展神威!”太夫人重重“哼”了一聲,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張雱陪著解語走出來,興奮的計劃著明日帶多少兵馬去,搶也要把人搶回來,解語滿臉是笑由著他胡說,並不反駁。 安汝紹拉著小白的手跑了過來,“姐姐,小白想吃蛋撻。”其實他也想吃,姐姐前兩天做的蛋撻,可好吃了。

這麼小就知道討好姑娘了,解語一樂,蹲下來笑咪咪哄他,“好啊,讓廚房的人做。今晚就吃,好不好?”安汝紹大聲說:“要姐姐做!”解語很大方的開著遠期支票,“姐姐正忙著,等過兩日閒了,做一桌子菜給你們吃,好不好?”小孩子好哄,安汝紹和小白齊聲歡呼,又手拉著手跑去玩耍了。

“哎,我也愛吃蛋撻。”張雱這話,帶著濃濃的孩子氣。 解語回頭笑盈盈看著他:“我去做。”張雱心裡一暖,柔聲道:“不用了,解語,莫累到你。我吃什麼都行。”[/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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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安瓚放下手中的書卷,微笑看著張雱把一樣樣飯食擺好,“解語說,這幾樣是您愛吃的菜”“這是解語才學會的甜點,蛋撻,汝紹很愛吃,解語說您也愛吃甜食,特意給您做的”“伯父您快趁熱吃吧”,擺好飯後規規矩矩站在一邊服侍,很有晚輩的樣子。

這孩子什麼都好,心地善良,模樣周正,謙恭有禮,安瓚吃完飯後眼看著張雱親手把食盒收拾好,又泡了一杯熱茶端上來,心裡對張雱滿意極了,含笑指指身邊的椅子,“無忌,坐,陪伯伯說說話。”

張雱恭恭敬敬應道:“是,伯父。”把椅子搬到下首,端端正正坐好。 心裡咚咚直跳,怎麼安伯父像是要和自己長談的樣子? 會說些什麼呢。

安瓚溫和問道:“無忌遇到我家解語時,是什麼個情形?跟伯伯說說。”張雱臉紅了紅,猶豫再三,還是實話實說,把自己和解語從最初遇見直到今天的事源源本本講了一遍,唯恐安瓚看不上自己曾經做過盜匪,末了滿心不安的表白,“如今大了,往後再不胡鬧了。”

安瓚微笑道:“這有什麼,無忌若不去江湖闖蕩,如何能遇到解語,如何能幫到解語。”張雱喜出望外,“伯父您不嫌棄我啊?解語說,您不會喜歡我。”

安瓚望望面前一臉驚喜的單純男子,微微失神。 他一向待解語如同親生,自解語十三四歲起便和譚瑛夫妻二人細細的挑選女婿。 家裡婆婆兇的一定不能要,小伙子耳根子軟的不能要,沒出息的不能要,樣子不端正、性子不好的也不能要,挑來挑去,眼光都放在同僚之子杜文遠身上。

杜文遠的父親是壬辰科二甲進士,都察院御史,出身書香世家,家世清白;杜文遠生的眉清目秀,常來家中尋自己討教文章,是個老成持重的孩子。 杜夫人也託人來透過話,為杜文遠提親,那時在自己夫妻二人眼中,穩重斯文會讀書的杜文遠真比蔡家那輕薄小子強多了。

還沒等到自己謀劃好退掉蔡家的親事,朝中便有了​​變數,眼看禍事將至,杜御史和夫人再不上門,連杜文遠也絕跡不到安府。 無奈之下,只好把解語遠嫁西京。 自己白白活了幾十年,看人竟是看走眼了,還沒有解語這小姑娘家有眼光。

張雱見安瓚半晌不說話,惴惴不安問道:“伯父,您怎麼了。”安瓚收回思緒,微笑說道:“無忌有顆赤子之心,這比什麼都強,伯伯很喜歡。 ”

張雱被誇得飄飄然,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安瓚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碗,愜意的喝口熱茶,悠悠說道:“女兒家未來的夫婿,最要緊是人品好!什麼出身,家世,才能,相貌,統統沒有這一項重要。”

張雱楞了楞,人品好? 自己算不算人品好? 陪著安瓚說了半日閒話出來,到底也沒琢磨清楚自己算不算人品好。 出了大理獄,坐在馬背上想了想,沒直接回當陽道,馳馬到了五軍都督府。

岳培軍務繁忙,官廳外有十幾名武將在等候傳見。 張雱大喇喇闖了進去,岳培似笑非笑抬頭看了看他,這孩子又闖什麼禍了,會跑到五軍都督府來求救。

旁邊站著一名高大魁梧的軍官,見了張雱笑道:“這不是雱哥兒麼?屬下還記得在遼東時,都督在前廳理事,雱哥兒那時才三四歲,一溜煙兒似的跑過來,鑽到都督懷裡玩耍。如今大了,還是這脾氣。”

岳培微笑道:“可不是,小時候跟個猴兒似的,一會兒不閒著。大了也還是淘氣。”軍官很會說話,客氣的表示反對,“哪會,雱哥兒儀表堂堂,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將來必會'雛鳳清於老鳳聲'。”

雛鳳清於老鳳聲? 那敢情好。 有人誇自己孩子,做父母的沒有不高興的,軍官又大大拍了一通張雱的馬屁,聽得岳培神情愉悅。 軍官禀報完軍務,沒敢再多說廢話,識趣的退了出去。

張雱拉了把椅子在岳培身邊坐下,猶猶豫豫問道:“爹爹,您說我人品好不好?”岳培忙活了半天,這會兒算是閒下來了,正端著茶杯喝茶,聽了自己寶貝兒子這話差點把茶噴出來,“我人品好不好?”這是從何說起。

張雱紅著臉把安瓚的話學了一遍,可把岳培樂壞了,笑咪咪瞅著他說道:“我兒子能人品不好?橫著看,豎著看,怎麼看都是一表人才!”張雱著急,“說的是人品,不是儀表!”岳培樂呵呵逗他:“人品可以說是品格品行,也可以說是儀表儀態啊。”

張雱看著自己老爹一臉無辜的樣子,氣呼呼道:“不跟您說了!”站起來要走。 岳培大笑:“無忌回來!爹爹跟你說正經的。”張雱背過身悶悶站了一會兒,又坐回來,嘟囔道:“沒眼色,人家是真著急。”

岳培又是一陣大笑。 從前送過不少美貌丫頭給他,不知他是跟自己賭氣還是送去的人不合心意,從沒見他碰過,自己為此還一直犯愁呢,誰知他一旦情竇初開,竟是如此性急。

“我兒子這般光風霽月的人品,自是沒的說。安大人說你有顆赤子之心,對極,安大人有眼光!”岳培笑夠了,拍著張雱的肩膀說道。

“那,我搶劫過,殺人放火過,還算人品好啊。”張雱越想自己曾經的光輝事蹟,越對“人品好”沒信心。

岳培大為心疼,“無忌做的事,爹爹全知道。無忌從不曾殺過好人,從來都是劫富濟貧,對不對?還資助過無數婦孺,做過不少善事。”

張雱皺皺眉,“解語問過我,一個人壞到什麼程度才該殺,把我問住了。爹爹,我以往做的事可不全對。”

岳培微笑道:“無忌知道便好。'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往後無忌可要三思而後行。”張雱紅著臉點頭,“我往後不會一時衝動胡鬧了,好好練功夫,好好讀書。”

岳培笑吟吟點頭,這小子為了娶媳婦真要變成好孩子了,好,很好。 聽安瓚的口氣,這親事已差不多是定下來了,只是他若出不了獄,始終還是麻煩。 解語這樣的女孩,哪會父親尚在獄中,自己卻嫁人成親的。

安瓚的案子……岳培皺皺眉,實在是沒有頭緒,近來朝中諸多事務,越來越讓人琢磨不清了。 張雱見岳培面色凝重,問道:“爹爹您不會真去打仗吧。”以為他是為了軍務。

“不會。”岳培笑道:“朝中還有二十餘名總兵在,若是他們全都敗了,再說吧。”匪患再厲害,也不至於數十名老將出馬還平靖不了。

“我好好練功夫,您要是去打仗,我也去。”張雱自告奮勇要從軍。 岳培“哼”了一聲,“臭小子,你小時候底子打的多好,偏後來別彆扭扭的都扔下了!若你好好練,怕不比霆兒再好幾成。”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張雱沉下臉,“我便是如今才開始練,也能比他強!”岳培笑罵:“哥兒倆從小打架,誰也不服氣誰,大了還這樣!”還好爭歸爭,打歸打,真到了有事的時候,兄弟還是兄弟。 “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

張雱悶悶道:“您教我功夫吧。”真應該小時候好好學啊。 岳培看著他樂,“成,往後天天日落時分練兩個時辰,一天不許停,不然仔細老子捶你。”

當天張雱便跟著岳培練功,回到當陽道後自己還埋頭苦練,解語很稀奇的跑過去看,梅花樁,來真的呢,“大鬍子,你真開練啊。”不會是三分鐘熱度吧。

張雱滿頭大汗的過來,“是真的,我往後天天練,他給我訂的規矩可嚴了,完不成要挨打的。”那溺愛孩子的岳培真會這麼嚴? 解語嚴重懷疑,一邊拿出帕子給大鬍子擦汗,一邊殷勤問:“打算練幾天啊?”認定他不會有始有終。

張雱嚴肅說道:“一輩子!”壯士就義般悲壯的又走向演武場,把解語感動的,做了一桌子菜慰勞他,“多吃點多吃點”,體力消耗太大了。 張雱吃了兩口,滿懷希冀停下來問解語,“哎,你說明天我會不會厲害點兒。”才練一天你想多厲害,解語倒在桌上。

晚上安汝紹又淘氣吵鬧:“要娘!要娘!”解語也不心煩了,笑咪咪哄他,“乖,明□就回來了。”安汝紹伸出小手,姐弟二人煞有介事的拉了勾,然後安汝紹聽話的鑽進被窩,很快睡著了。

亥時,迎春巷六安侯府別院。

傅子沐悄無聲息走至門前,輕聲道:“夫人,子沐來了。”過了片刻門從裡面打開,譚瑛一身家常半舊衣裳,靜靜站在門口,微笑道:“子沐,進來坐。”

傅子沐閃身進入屋中,沉聲道:“夫人,守衛是每半個時辰巡視一次,此時守衛正鬆懈,咱們即刻起程。”譚瑛笑著搖搖頭,“子沐,我不走。”抬手止住面有急色正要開口說話的傅子沐,柔聲道:“我丈夫還在獄中,哪裡能安心走?不止我,解語這孩子也是不會走的。”
第24章



“子沐,並不是哪裡有危險,我們便一定會逃離。有親人在的地方,既使明知有危險還是不忍離去。我是這樣,解語也是。”解語從小由安瓚養大,父女感情深厚,哪會扔下父親逃生。

傅子沐怔了怔,瞬間做了決定,“您若不跟我去宣府,那便去當陽道跟解語一起,總之不能留在此處,不安全。”譚瑛心中一動,“跟解語一起?”能跟一雙兒女相聚,可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好事。

傅子沐點頭,“解語便是住在當陽道,我雖沒敢去尋她,卻都打聽清楚了。”譚瑛沉吟道:“傅深對這別院看守極嚴,你獨來獨往容易,想帶著我走便極為費事。萬一失了手,子沐,傅深脾氣暴戾,我怕你會吃虧。”

“無妨,”傅子沐很是篤定,“虎毒不食子,父親能殺了我不成?”況且如今單打獨鬥,他未必是我對手。

譚瑛微笑道:“我幼子才四歲,頑皮得很,也不知這些時日解語是如何帶他,想必把解語難為壞了。”傅子沐聽出譚瑛意有鬆動,笑道,“夫人還是親自去看看,才放心些。”二人相視一笑,當即商議定了:傅子沐先把譚瑛送到當陽道,然後再出城奔宣府。

譚瑛生性散朗,衣物飾品等一件不拿一件不帶,跟著傅子沐來到院中,“院門口有人看守,我背著您翻牆出去。”傅子沐低聲說道。 譚瑛點點頭,“有勞子沐了。”

傅子沐背起譚瑛,縱身躍向高牆,本來以他的功夫即便背著一個人也能輕輕鬆鬆上去,不想一聲細響,一個小石子兒般的細物​​凌空激射過來,傅子沐被逼回地面。

傅子沐呆在當場,是誰? 力道如此強勁,顯見得有高手埋伏。 譚瑛輕輕嘆了一口氣,“子沐,放下我快走。”她生性不喜歡連累人。

傅子沐鼻子一酸,低聲道:“當年我小,護不住您;如今我大了,難道還是一樣?”不甘心不服氣,提氣縱身躍起,又是身到半空時被暗器凌空激射,又被逼回地上。

譚瑛語氣嚴厲,“子沐,放下我快走!”若真驚動了人,少不了傅深和子沐又要生場氣,何苦為了自己讓傅家父子親人反目。 子沐是個好孩子,自己不能連累他。

傅子沐依言放下譚瑛,獨自躍上高牆,這回沒人出手攔阻他,傅子沐大怒,是誰在暗中使壞,是誰要阻止自己救走夫人? 他四處望望,又四下細細察看了一番,可惜一無所獲。

譚瑛思忖片刻,回房去揮毫寫下一封書信,“子沐,煩你去趟當陽道,把這封信交給解語。我留在此處無妨,畢竟太夫人還沒有回府。”傅子沐深知譚瑛為人,不敢多說什麼,接過信,拜別而去。

譚瑛獨自在院中站立良久,好容易有機會能和兒女團聚,卻莫名其妙被攔下了,讓人好生氣悶。 “解語,紹兒有沒有哭鬧?有沒有淘氣?乖女兒,難為你了。”譚瑛仰頭望天,一行清淚慢慢流了下來。

夜風吹過,中間似乎夾有一聲幾乎輕不可聞的嘆息,譚瑛凝神靜聽,是真的有人在嘆息,還是自己多疑了?

譚瑛冷冷說道:“閣下兩枚暗器出手便阻住了我,使我不得骨肉團聚,這份情意我記下了!他日若有緣再會,必重重回報!”方才出手的人藏身暗處,一定不是傅深的人。 哼,仗著自己有些功夫便胡亂干涉他人家務事,好威風麼。

黑暗中一個高大挺撥的身影聞言呆若木雞,半晌才回過神來,苦澀的笑笑,縱身上房,樹葉一般飄走了。

當陽道。 傅子沐到門房敲了門,“有安姑娘母親的信送過來。”門房趕緊進去報了信,解語和張雱迎了出來,客客氣氣讓坐、奉茶,解語拆開信看過,笑吟吟說道:“既是我娘親養大的,那便是我哥哥了,子沐哥哥。”傅子沐心中酸楚,眼圈微紅,“解語,好妹妹,哥哥沒出息,沒能把夫人救出來。”把今晚的事一一說了。

張雱心腸很好,趕忙安慰傅子沐,“傅大哥莫擔心,我們明日便能把伯母救回來。”傅子沐一一聽了,慎重交待,“太夫人性情一向難測,萬萬不可掉以輕心!”三人細細說了半天話,解語說道:“子沐哥哥趕緊出城追家眷,如今城外不太平呢。放心,明日我定能用太夫人換回娘親。”張雱在旁加勁,“那是,一準兒能!”今兒練了好半天功夫呢,感覺大有長進。

傅子沐看看解語,看看張雱,說道:“明日我慢慢走,亥時前後再回城看看。”總之還是不放心。 解語心中一暖,笑盈盈道:“哥哥莫趕路累著了,消停走吧。”傅子沐微笑答應,自出城去了。

次日黃昏。 侯寅帶著一隊精明幹練的騎兵,護衛著一輛豪華黑漆齊頭雙駕大馬車,來到迎春巷六安侯府別院正門。 馬車緩緩停下,兩名穿紅著綠的丫頭下了馬車,輕盈走至門房,傲然道:“太夫人到了,還不快開大門迎接?!”

門房瞅瞅,馬車上果然帶有六安侯府徽記,忙陪笑道:“姐姐且稍等片刻,稍等片刻。”飛奔到宅中報信,沒多大會兒,親兵隊長帶著人急急奔了出來。

車簾掀起,解語和張雱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旁邊,太夫人淡淡吩咐,“把譚瑛放出來。”不容置疑的口氣,帶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親兵隊長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冷汗流了一身。 放人,還是不放人? 放人,違了侯爺的令;不放人,傅家誰不知道,侯爺至為孝順太夫人。

解語輕輕笑了一聲,“太夫人,果然如此。”果然別院的親兵你命令不動啊。 太夫人老臉通紅,強忍著怒火陰森森說道:“傅深這逆子,竟敢縱容私兵,違抗母親!”狠辣的目光死死盯著親兵隊長,要吃人一般。

親兵隊長快癱在地上了,“忤逆母親”這個罪名,侯爺可是擔不起啊,他恭恭敬敬叩頭應道:“是,太夫人!”起身命令下屬,“放人!”

舊戲重演,譚瑛又被架著利刃推了出來,親兵隊長又是叫囂:“你們先放人!”解語斜睇太夫人,一臉不屑,“太夫人,你說呢?”太夫人“哼”了一聲,命令:“先把譚瑛放了!”說完也斜睇解語,意思是:我說話算話!

解語哪會和她置這個氣,一笑作罷。 眼看著親兵果然聽話把譚瑛放了,忙下了馬車將譚瑛扶上一匹空馬,“娘您坐好了。”自己也上去,母女二人共乘一騎。 譚瑛坐在女兒懷裡,感覺十分安適,“解語,乖女兒。”解語伸手環住她的腰,趴在她肩頭撒嬌,“娘,人家快想死你了。”譚瑛回頭望望,眼中含淚,“傻孩子。”

張雱見譚瑛已脫險,收回在抵在太夫人腰間的匕首,笑道:“太夫人,告辭了!”下了車飛身上馬,意氣風發道:“回家!”

“且慢!”太夫人蒼老的聲音響起,添福添壽一左一右扶著太夫人下了車走過來,只聽她語重心長苦口婆心說道:“譚瑛,好女不嫁二夫,你已是嫁了兩回,失了節,往後可不能再走錯路了!”眼睜睜看著親親熱熱的母女二人,恨不得譚瑛能當場自殺謝罪,恨不得神采飛揚的解語會羞愧得抬不起頭。

譚瑛按按解語的手,不許她說話。 張雱沉下臉來,這死老太婆! 靖寧侯府一名楞頭青親兵忽開口叫道:“太夫人年事已高,怕是想犯錯也沒機會了。”旁邊還有名比他更楞的,“什麼叫好女不事二夫啊,沒聽說過!我只聽說過好狗不擋道!”

這話一出,太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再聽聽周圍的哄堂大笑聲,眼前一黑,背了過去。

六安侯府。

魯夫人意態閒適,慢悠悠給傅解意挑選著衣服首飾,傅解意心虛的問:“祖母不在府中,我還這麼打扮著,是不是不大好?”祖母被請去當陽道已是五日了,父親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這當兒還敢盛裝麗服?

“有什麼不好的。”魯夫人淡淡一笑,她戰戰兢兢做了十幾年聽話兒媳婦也沒落著什麼好,反正怎麼做都不對,乾脆豁出去不管了,自己怎麼舒服怎麼來。 “你一輩子的事,比什麼都重要。”挑了件滿繡嫩黃折枝花卉的褙子出來,“這顏色襯你,試試這件。”

傅解意心裡犯嘀咕,拉著魯夫人低聲嘟囔:“哪有讓男人相看的道理。”要相看也是祖母、母親相看啊。 “咱們傅家門弟又不輸給他們岳家,做什麼這般遷就?”傅解意有些不滿。

魯夫人嘆了口氣,“傻女,岳家是厚道人家,你沒見岳家太夫人、侯夫人性子都是寬和的?岳老二是原配嫡子,如今的侯夫人是繼室,哪裡擺得出婆婆的威風?岳家太夫人的性子實在是好,有這麼位太婆婆,是福氣。”若自己能攤上靖寧侯府太夫人那樣的婆婆,做夢都會笑醒。

傅解意嘆了口氣,也就任由魯夫人擺弄了,任由魯夫人在耳邊嘮叨著:“顧夫人脾氣多好啊,有這麼個婆婆你日子定會舒心。”

此時被稱為脾氣好的顧夫人,卻很想脾氣不好:岳培的寶貝兒子岳霆,以往是必要親自相看姑娘的;這回什麼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卻說什麼不必相看,傅家嫡長女直接定下便可!

還說什麼須是“真正的傅家嫡長女”,呸,傅解意可不就是真正的傅家嫡長女,難不成還會有假? 顧夫人對繼子很是不滿,一心想等丈夫回家後尋機訴訴苦,誰知左等右等,岳培卻遲遲不回[/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1

[size=3]第25章



直到子夜時分岳培才一臉疲憊的回來,顧夫人見他臉色不好,哪裡還敢抱怨什麼,只殷勤服侍他洗漱歇息罷了。 次日叫了跟岳培的小廝進來細問:“侯爺可是軍務繁忙?”小廝也不知究竟,只含糊回道:“昨晚侯爺在當陽道逗留許久。”

顧夫人未免皺眉。 自己這夫君什麼都好,只是過於寵溺孩子,不只縱容嫡出的岳霆,也縱容外室所出、名不正言不順的張雱;岳霆還好,只是娶媳婦挑剔些,那被岳培親親熱熱喚作“無忌”的外室子可就胡鬧多了,竟是個無惡不作的。 偏岳培還不能聽人說他不好,即便是太夫人略提一提“雱哥兒實在該管管了”,岳培也是面色不悅。

自己這繼室填房,那更是不敢說什麼了。 顧夫人想起自己曾經滿臉陪笑說著好聽話“無忌慢慢大了,便不會胡鬧惹事了。”岳培靠在太師椅上,似笑非笑,“便是惹事也無妨,我護得住自己兒子。”神情不似平時親密,過後也頗冷淡了自己幾天。 唉,多說多錯,還是不說為好,慎言,慎言。

顧夫人打起精神去到春暉堂伺候。 太夫人笑咪咪吩咐,“傅家太夫人在當陽道足足賞了五日蘭花,昨日方捨得回六安侯府。咱們花房裡也有株白瓣紅唇的蝴蝶蘭,便送與傅家太夫人賞玩吧。”顧夫人明知太夫人是心急岳霆的婚事,只好陪笑說道:“這株蝴蝶蘭十分珍貴,少不得媳婦親自去送。”太夫人含笑應了。

先命人送了拜貼過去,所以等到顧夫人盛將車馬僕從浩浩蕩盪到了六安侯府時,魯夫人已帶了幾個兒媳婦笑容滿面接了出來,“專程給太夫人送蘭花,這份情意,實在感激不盡。”攜著手走入廳中,讓坐、奉茶。

顧夫人見她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又沒見著太夫人,少不的開口詢問。 魯夫人努力蹙著眉頭裝著幅發愁樣子說道:“哎喲,這可是不巧了,太夫人今早起得急了些,如今有些頭疼,御醫說讓靜養。”按理說,當著顧夫人的面,再怎麼著她說起婆婆的病情來也要裝裝樣子的,哪怕其實是想仰天長笑。

靜養,也就是不便探病的意思。 顧夫人哪裡聽不出來,感概嘆息、應酬客氣一番後,魯夫人摒卻眾人,和顧夫人說了半晌私房話。 顧夫人又不傻,自不會提什麼“真正的傅家嫡長女”這樣的混賬話,只說岳霆是願​​意的,太夫人一切由著孫子。 魯夫人未免矜持起來,既如此,那傅家也要相看相看岳霆,太夫人還沒見過他呢。

顧夫人滿口答應,“極是應該!待太夫人身子大好了,便著他過府拜見。”二人把正事定下後,各自心情愉悅,顧夫人高高興興回了靖寧侯府,魯夫人高高興興去了萱茂堂。

“滾!”魯夫人剛剛進屋,迎面一個茶杯劈頭蓋臉砸了過來,魯夫人將門虎女,哪裡在意這個,一扭頭閃過,笑道:“母親又動肝火了,御醫交待過您不可動氣呢。”

太夫人喘著粗氣,怒目瞪著笑吟吟的兒媳婦,自己看走眼了,這魯氏哪裡孝順聽話了,竟是個狼心狗肺的! 從前她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低三下四,連大氣都不敢出,一旦傅深這逆子翻了臉,她立刻跟著翻臉!

“讓傅深這逆子來見我!”太夫人喘過一口氣,厲聲喝道。 魯夫人捏起帕子掩著嘴笑,“母親大人,這可不成了,侯爺昨日忤逆了您老人家,哪裡還敢來見您啊,早躲到別院不肯露面了。沒法子,只好等母親病養好了,親自上別院尋他去。”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之意。

太夫人畢竟年事已高,哪經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瞪了魯夫人半晌,直挺挺背了過去。 魯夫人心中歡喜痛快不已,大聲驚惶說道:“母親,母親您怎麼了,您別嚇我,侯爺他一向孝順,如今竟這樣對您老人家……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母親您莫氣,莫氣。”

添福、添壽本是被太夫人罵走的,這會子聽到魯夫人的聲音忙跑了過來,幫著魯夫人一起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大夫的叫大夫,沒多大會兒,府裡常請的胡御醫匆匆背著藥箱來了,細細診了脈,開了方子,“總以平肝理氣為主”,見魯夫人神色惶急,還安慰她“太夫人無甚大礙,夫人但放寬心。”

服了湯藥,太夫人悠悠醒轉,看著面前裝模作樣噓寒問暖的兒媳婦,撥下頭上的金簪抵在自己咽喉,冷冷道:“叫傅深來見我!跟他說,若再不回來,便等著替我收屍罷。”若生母自盡而死,傅深還怎麼做人。

魯夫人眼珠轉了轉,“叫添福去罷,添壽留下服侍您。添福一個不夠,再帶上週嬤嬤。”添福是太夫人貼身丫頭,週嬤嬤是太夫人陪房,這二人去了,不管結果如何,太夫人也疑不到自己,怪不到自己。

太夫人眼見得​​添福、週嬤嬤領命出去,“哼”了一聲,放下金簪。 魯夫人不知傅深會如何反應,倒也不敢太過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的在一旁伺候,並不囂張。

過了好半天,添福和周嬤嬤才一前一後低著頭回來,週嬤嬤咳了一聲,添福無奈,畏畏縮縮的低聲說道:“侯爺,侯爺還昏迷不醒……”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已是低不可聞。

昏迷不醒! 太夫人想起昨日傅深急馳而至,橫劍自刎要挾譚瑛的情景,閉上眼睛,轉身向裡壁,任憑添福、週嬤嬤如何陪笑勸解,再不回頭。

“阿瑛,你走了,女兒也走了,我還活著做什麼?”傅深蒼涼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讓太夫人不能安枕,這逆子,他竟敢當著老娘的面自傷自殘,難道他忘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傅深橫劍頸中,空中升起一片紅霧,他竟來真的! 太夫人嚇得魂飛魄散,譚瑛大叫:“我留下!”她扶住傅深苦笑,“你不能死。你若死在解語面前,她會遭雷劈的。”

解語呆楞之後,落荒而逃。 太夫人對傅深失望至極,把目光轉向解語,“丫頭,我跟你一起走。”解語正沒處撒氣,回頭怒喝:“養了你五天還不夠啊,煩死了!”你是個很討厭的老太太,知道不?

得,太夫人想到這兒,更不願回頭了。 她一向是兒孫圍繞著奉承討好,還以為所有的孫子孫女都敬愛她到骨子裡,誰知其實是“煩死了!”添福添壽等人團團圍在床邊,她只是面向牆壁,不動,不睜眼,當然也不吃不喝。

日落時分,當陽道。

張雱大喊大叫,“昨日已是打過我一回,今兒怎麼又打?哎,哎,您講不講理啊。”岳培根本不理會,揮起鞭子抽過來,攻勢凌厲,張雱手忙腳亂的抵擋,“爹您來真的呢,真打我?”越來越狼狽。

解語聞聲過來旁觀。 “大鬍子,你怎麼只守不攻。”看了會子,解語疑惑叫道。 張雱楞了楞神,這不是在挨打麼,什麼只守不攻? 這一楞神的功夫,岳培手下毫不留情,一鞭子抽在他臉上,張雱惱了,“您還沒完了!”還起手來。

岳培見他以掌敵鞭,居然也似模似樣,大笑道:“我要換招了!”鞭法一變,如狂風暴雨般砸了過來,張雱凝神拆解,閃轉騰挪,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岳培這無良父親,笑吟吟看著兒子癱在地上,解語跑過去替他擦汗、擦藥,張雱“嘶”的一聲,解語一迭聲問:“很疼麼,很疼麼?”張雱柔聲說道:“不疼,一點兒也不疼。”

不疼,好啊,明天繼續打! 岳培大笑著,轉身走了。 張雱望著他的背影,愁眉苦臉問著,“哎,你說他昨天都打過我了,怎麼今兒還打?不會明兒還來吧?”解語替他拭著汗,“當然明兒還來了,功夫又不是一天兩天能練好的。”

張雱氣哼哼道:“從小到大他都捨不得打我!”老爹這是怎麼了,下手這麼狠,就因為昨天自己沒按約定好的練功? 可是昨天真是有事,人沒接回來,解語悶悶的,自己當然要陪她啊。 誰知老爹氣沖衝殺過來,拎起自己扔到演武場,就是一頓狠揍。

真要練功夫,不能好好教啊,張雱暗暗嘟囔著,對老爹很是不滿。 等到第二天晚上又看見岳培,張雱轉身想跑,被岳培一鞭子捲了回來,“臭小子,接招!”根本不容張雱說話,已招呼上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岳培含笑收手,“無忌,今日比前兩日強多了。”張雱氣呼呼坐在地上,扭過頭不理他。 岳培也不生氣,坐到旁邊椅子上歇息過後,端起桌上的熱茶,慢悠悠喝完,施施然走了。 次日又來,連著打了十幾天,張雱一點法子沒有,只好認命的苦練功夫。

迎春巷。

傅深面色凝重在門前下了馬,直奔內宅。 譚瑛見他進來,目光一冷,這人當初鮮血飛濺,以為他傷得多嚴重呢,其實只是皮外傷,沒什麼事,真是令人懊惱。

傅深已經習慣了譚瑛對自己不理不睬,這會兒強笑著說道:“阿瑛,你收拾收拾,我送你去解語處。”

譚瑛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這人又搞什麼鬼? 傅深面容中有悲壯之意,“我奉命到陝西平亂,後日大軍便出發。此去還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阿瑛,我這便送你走。”
第26章



譚瑛微微皺眉。 傅深也算得上身經百戰的良將了,此時即將要領兵平叛,神情中卻頗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意味,匪患當真如此棘手? 胡亂收拾幾件隨身衣服上了馬車,譚瑛心中悵惘:子沐說過如今變亂四起,竟是真的。

馬車慢慢晃著,車裡兩個人都是默默無言。 許久,傅深坐直身子,鄭重要求,“要是我真死了,你就是再怎麼恨我,也要帶解語到我墳前上柱香,她可是我親生女兒!”活著不認,死了總要認罷。

譚瑛緩緩問道:“陝西境內,有幾處盜匪?”到底怎麼個厲害法兒,讓傅深還沒出征已經在打算後事了。 傅深連連苦笑,“有不下五處。阿瑛,'西北虎' 沈邁你聽說過沒有?其餘的幾處倒不足為懼,我獨怕他這一支。”

“沈邁?”譚瑛沉吟道,“是沈越的弟弟吧,聽說比他哥哥功夫還要好些。”沈越以一人之力連殺七十二名兵士,自己被俘後死在詔獄;他只有一個親弟弟,事發後突破重重包圍連夜逃走,到澤山占山為王,官府清剿過多少回,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正是他。”傅深面色凝重,“一個月前,莫老將軍帶領黑虎軍從京城誓師出發,還沒到澤山已被沈邁伏擊,全軍覆沒!”黑虎軍是京師衛所中最精銳最強悍的一支人馬,全部是騎兵,著黑色衣甲,上畫虎頭,平日是多麼的威風凜凜,誰知一上西北戰場會是如此不經打。

“可憐莫老將軍一世英名,付諸流水!”譚瑛初聞此信,也覺慘然。 莫永莫老將軍是赫赫有名的常勝將軍,最後竟死於盜匪之手。

陣亡的不只莫老將軍。 陝西、浙江、山東、寧夏、福建,幾個省都是盜賊四起,朝廷派去平亂的十幾名總兵官中已有六位陣亡,其中不乏宿帥名將。

“跟莫老將軍相比,我差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撥給我的是中都留守司騎兵營,更是跟黑虎軍沒法比。”傅深越想越覺得此次征戰前景實在不妙,心生懼意。 譚瑛微笑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也知道自己不如莫老將軍,難得,難得。”

傅深訕訕道:“這一點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還是​​有的。”咳了一聲,趕忙轉了話題,“也難怪盜匪四起。當兵的兵餉都發不下來,馬匹老弱不堪,武器陳舊,你說這些文官可有多貪。想必老百姓也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才造的反。”

此時馬車正行駛在一個僻靜的巷子裡,傅深這話出口後,一聲長笑傳來,“你這廝倒是個有良心的,老子便饒你不死!”傅深一驚,這人中氣充沛,氣宇恢宏,實是不可小覷! 他縱身躍出車外,厲聲喝道:“是誰?”

巷子旁邊高牆上立著位白髮老者,哈哈大笑道:“我本來想搭你的馬車去當陽道,不過你們實在走得太慢,我先走了!”話音未落已邁起腳步,好似閑庭信步一般,在高牆上走遠了。

傅深又驚又怒。 聽這老者的話意,他本來是在馬車上的,怎麼自己竟毫無察覺? 若是他有什麼歹意,自己怕是已經……譚瑛掀起車簾,急急道:“快走!這人不知是敵是友,他要去當陽道做什麼?咱們快快趕過去!”解語和汝紹都在當陽道呢。

傅深募然驚醒,“是!”一腳把趕車的僕從踹下來,親自駕著馬車趕往當陽道。 “快點,再快點!”譚瑛在他身後不停催促著。

六安侯府。

魯夫人笑吟吟吩咐:“替侯爺收拾行裝。”傅深十幾天沒回來,太夫人她老人家一日一日沒了氣焰,這當兒傅深又要領兵出征了,好啊,走得好,等到她兒子走後,她可是更神氣不起來了。

傅解意娥眉微蹙,“娘您還高興呢,父親這回出征並不是好事。”朝中折損的大將多了,陝西的土匪頭子尤其囂張,這仗可不好打。

魯夫人不以為意,“你父親他打了幾十年仗了,我要是他每回出征都擔憂擔心,自己先把自己嚇死了。”拉過寶貝女兒的小手交待著:“便是你,將來若嫁了武將,也是一般要把心放寬,多想無益。”

傅解意很是煩惱,“娘,予涵的祖父素日是何等威風,澤山一役全軍覆沒!那山匪很是猖狂,又是能征慣戰之人,官兵從沒贏過他。”她和莫老將軍的孫女莫予涵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莫老將軍的悲慘結局,聽說父親也要征戰陝西,難免憂心忡忡。

魯夫人笑笑,沒說話。 到了這個年紀,最重要是要有兒子,正​​室夫人有了嫡子,還有什麼好怕的。 丈夫? 丈夫反正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隨他去吧。

傅解意咬咬嘴唇,低聲叫道:“娘,弟弟可還小呢!”一樣是嫡子,有個成年的、能幹的嫡子,和有個年幼的、病弱的嫡子,可是完完全全不一樣! 祖母當年敢高昂起頭,那是因為父親已經成年,且樣樣出色,您如今只有個年方十二歲的傅子浩,遠不到您揚眉吐氣的時候呢。



更別提子浩上頭還有十幾位庶出兄長,一個個羽翼已成,這哪是掉以輕心的時候? 未免高興的太早。

魯夫人橫了女兒一眼,嗔道:“你弟弟可是已經立了世子!”立了世子,這爵位可是穩穩的了,再不會生出變故的。

傅解意見她執意如此,長長嘆了口氣,“娘,您見了父親,莫這般歡歡喜喜的。”丈夫要領兵​​征戰,做妻子的總不能喜​​在眉梢啊。

魯夫人笑罵道:“傻丫頭,你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呢,用你教!我心裡有數!”她實在是忍不住心頭的喜悅之情,這些時日來太夫人受挫,府中大權盡歸她手;傅深這會子臨出征前又把譚瑛送走了,讓她如何不歡喜。

獨有一點不好,傅解意的親事就快定下來了,這當兒傅深一走,親事少不得要等上一等。 想到這層,魯夫人眉頭緊皺,解意都十六了,不小了,這親事可拖不得,岳家這門親事怎麼看怎麼合適,太婆婆、婆婆都好,家世人才,沒有一樣不好的。 這兩日若見了傅深,少不得要跟他提提。

傅深駕著馬車趕到當陽道,大門“吱扭”一聲打開了,任由馬車馳入。 正前方,解語一身淺鸀衫裙靜靜站立,傅深“籲---”的一聲停下馬,急急跳下車跑過去,“解語你沒事吧。”

譚瑛也跳下車衝過來,拉著解語上上下下前前後看了一遍,“是不是有個白髮老者過來了?他功夫很厲害,娘怕他會對你不利。”

解語心中暗暗痛罵沈邁,土匪就是土匪! 跟大鬍子一個德性! 要來不能好好的來,偏要吊在樹枝上晃晃悠悠的,顯擺自己功夫好麼? 來之前還把譚瑛也嚇著了,回頭跟他算賬!

解語乖巧的笑笑,安慰譚瑛,“我好好的,汝紹也好好的,您就放心吧。那白髮老者只是愛開玩笑,沒惡意的。”見譚​​瑛神色鬆馳下來,笑咪咪拉著她往後院走,“汝紹可聽話了,正和幾個伴當玩耍呢,您快看看他去。”譚瑛已多日不見幼子,哪能不想念,聞言連連點頭,跟著解語往後院去了。

傅深頗有些尷尬,又捨不得就走,只好慢慢踱著方步跟了進來。 安汝紹本來是在譚瑛懷中撒嬌笑鬧的,看見他,馬上嚇得縮在譚瑛懷裡,不敢抬頭。 譚瑛瞪他一眼,解語也瞪他一眼,然後一起哄安汝紹,“紹兒不怕,不怕。”

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傳來,“是誰嚇唬小孩了?”沈邁聲音到,人跟著到,解語看著他輕飄飄自空中落到地面,狠狠瞪了他兩眼,嚇唬小孩的就是你好不好,這是安汝紹沒看見,要是看見了肯定會嚇著! 不行了,一定要跟他說說,若還想在這兒住著,先要學會好好走路!

“沈邁,跟你說過了要好好走路,不許飛來飛去。”張雱自己輕功不好,便看不得沈邁顯擺輕功。 這會兒氣喘吁籲追了過來,埋怨道。

傅深變了臉色。 沈邁,原來這白髮老者是陝西匪首沈邁,莫老將軍的黑虎軍便是折在他手裡! 傅深全身都戒備起來,握緊了拳頭。

沈邁討好的衝張雱笑笑,“阿雱啊,我這功夫厲害吧,教給你好不好?跟我學吧,岳培那三腳貓功夫,跟我比可是差遠了。”張雱氣呼呼道:“胡說!我爹爹功夫好得狠,你才是三腳貓功夫!”

沈邁也不生氣,笑咪咪說道:“這好辦,回頭我跟岳培那傢伙打上一架,你便知道誰厲害了。傻小子沒眼光!”

解語哄好安汝紹,板著臉衝沈邁說道:“誰說他沒眼光了,我看他眼光好得狠!”又愛嚇唬人,又愛顯擺功夫,還愛吹牛! 毛病太多了,受不了。

張雱臉上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解語說“他眼光好得狠”! 沈邁大大搖頭,“傻小子,這丫頭一句話你樂成這樣,沒出息的傻小子!”解語怒道:“不許你罵他!”要罵也是我罵,怎麼輪到你隨意罵他了。

沈邁楞了片刻,捧腹大笑起來,“阿雱啊,你小媳婦心疼你了,哈哈哈。”

小媳婦兒? 這話傳入傅深、譚瑛耳中,二人同時皺起眉頭。[/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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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27章



張雱紅著臉怒沖沖說道,“沈邁!你再胡說,我不理你了!”還沒定親呢,這會兒說“小媳婦兒”,解語會害羞的,說不准還會生氣。

沈邁嗤之以鼻,“傻小子只敢心裡想想,都不敢承認!笨死啦!”阿雱這傻小子真是實心眼兒,跟自己喜歡的姑娘家住在一處,連人家的小手都不敢拉上一拉,只敢紅著臉偷偷看兩眼,笨死啦,笨死啦。 沈邁看著張雱大搖其頭,傻小子始終都是傻小子! 十幾年了一點兒長進沒有!

解語皺眉道:“沈邁,你再胡說八道,我便不許大鬍子跟你學功夫。”也不知這沈邁是怎麼回事,冒著危險大老遠跑到京城,就為要教張雱武功。 是因為大鬍子資質好,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沈邁打了個哈哈,“他愛學不學,愛學不學。”嘴上雖是這麼說,卻真的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沒法子,這傻小子怕老婆,聽小媳婦兒的話。

傅深心中生氣,老子閨女還沒認回來呢,她就成了“小媳婦兒”,有沒有天理啊。 他咳​​了一聲,說道:“我在朱雀大街有棟宅子,又安靜又清幽,解語便住過去罷,家甚擺設、僕役侍女都是現成的,很是便當。”心中在迅速盤算著六安侯府哪些僕人是信得過的,可以差過去服侍解語。

解語沒好氣,“您省省吧,我還想多活兩天呢!”去傅家住,我還是嫌日子太消停了還是怎麼著。

傅深還要再說什麼,譚瑛止住他,“我和解語、汝紹搬回杏花胡同住。”杏花胡同,那才是自己的家。 解語、汝紹都在那里長大,有多少溫馨的回憶。

傅深很想大發脾氣,“你還是掛住安家!”但是明知即使發了脾氣,譚瑛不會理會他,解語也不會理會他;又見解語恭恭敬敬答應了,“是,聽您的。”更是沒話說。

看看懷抱幼子的譚瑛,看看臉色淡漠的解語,傅深心中生出悲涼之意,指著沈邁喝道:“我後日便誓師出發,清剿這盜匪。我哪裡是他的對手,一定會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解語,你到我墳前祭拜一番,我死也瞑目了!”

沈邁忍不住哈哈大笑,“知道打不過我,你還不趕快躲了?真是笨死啦。”傅深厲聲道:“我傅家沒有貪生怕死的男兒!朝廷沒有臨陣脫逃的將軍! ”

沈邁沖他豎起大拇指,“好,你功夫雖差,但有骨氣!我佩服你這樣的!”笑嘻嘻說道:“我給你留個全屍吧,也是咱們認識一場。”

解語“哼”了一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自古以來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例子多了,誰勝誰敗還說不定呢!沈邁,若他贏了,也給你留個全屍。”

沈邁楞了楞,偷偷搗搗張雱,同情的低聲說道:“哎,你小媳婦兒脾氣可是不好啊,阿雱,你往後要受氣了。”張雱狠狠掐了他一下,“誰說她脾氣不好,她什麼都好!”

沈邁疼得呲牙咧嘴,“你小子掐我!”張雱怒道,“再胡說我咬你。”掐你算什麼。 沈邁大罵:“動不動咬人,你屬狗的呀。”想起胳膊上深深的牙印,猶自心有餘悸。

傅深百感交集的望望解語,女兒心裡還是有自己的,行了,知足了! “我這就回​​去好生佈署,不戰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解語,我一定會活著回來!”傅深最後看一眼解語,看一眼譚瑛,轉身大踏步走了。

沈邁望著傅深的背影正想開口說幾句高論,抬頭看見解語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打個哈哈,“今兒天氣不錯,天氣不錯。”一溜煙儿跑到後院,看幾個小孩玩耍去了。 一邊看一邊琢磨,怎麼讓這臭小子聽話跟自己學功夫呢,他一日大似一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張雱畢恭畢敬拜見過譚瑛,見她神情淡淡的,心中未免惴惴。 等到譚瑛抱著安紹轉身去收拾行裝後,眼巴巴看著解語,“伯母不喜歡我。”解語安慰他,“我娘向來待人都有些清冷。”見張雱還是一臉委屈,給他出主意,“這還不好辦,明日讓她去大理獄探探我爹,自然就會喜歡你了。”譚瑛還不了解大鬍子,可安瓚了解啊。

張雱很是下氣,“可是伯母要走。”不只自己走,還要帶走解語和汝紹。 解語抿嘴笑笑,“她走不了。”杏花胡同根本不能再住人了。

張雱疑惑的看看解語,撓撓頭,“解語,伯母也聽你的?”解語微笑道:“平日自然是我聽娘親的。不過若我有道理時,她也會聽我的。”張雱一臉羨慕,“你娘親真好。”

解語心中一動,張雱生母早逝,即便岳培再怎麼嬌慣他,也是渴望母愛的吧。 解語溫柔勸他,“大鬍子,你去練功吧,不然又要挨打了。晚上我做幾個你喜歡的菜,好不好?”

張雱聽話的點頭,“是,我去練功了。”要走,又回過頭來交待,“哎,你陪伯母說話吧,莫去廚房了。”解語笑道:“好!”

打發走一老一小兩個土匪頭子,解語回到房中,膩在譚瑛懷中撒嬌,“您別只抱弟弟呀,也抱抱我。”譚瑛把一兒一女都攬在懷裡,笑咪咪道:“一邊一個,誰也別搶。”兒女在懷,心滿意足。

解語哄安汝紹,“小白和柱子、虎子、小香他們,玩的可高興了,你聽他們的笑聲,聽到沒有?”安汝紹眼睛轉了轉,又想去玩,又怕譚瑛會走,想了又想也拿不定主意。 譚瑛微笑道:“去玩吧,娘和姐姐說說話。”“那,我晚上要和娘一起睡!”安汝紹大聲要求道,看見譚瑛笑著點頭,才放心的跑出去玩了。

“解語,你馬上收拾行李,今晚咱們便搬回杏花胡同!”譚瑛板起臉吩咐道。 女孩兒家名聲要緊,這麼不明不白的跟個年輕男子住在一起,算什麼。

“娘,杏花胡同真是不能回去了。”解語坐在譚瑛身邊,低低聲音說道:“我才回京的時候,杏花胡同有錦有衛看守,就沒敢回;後來父親轉到大理獄,慢慢的官兵撤走了,我卻依舊不敢回去住,娘,您猜是為什麼?”

譚瑛沒說話。 解語自問自答,“因為父親的官司很是蹊蹺!我打聽了這麼久,根本連頭緒都沒有。”譚瑛和解語對視一眼,顫聲道:“你父親死也不肯跟我說其中原由,我也懷疑,怕是乾系重大。”

“既如此,我們斷斷不能回杏花胡同!”解語咪起眼睛,“我們只能躲在暗處慢慢打聽著,把父親的官司弄清白了,才能回家。”譚瑛沉默良久,嘆道:“只能如此了。便是不能回家,我們也要另外置買宅子住下,斷不能長居此處。”解語笑道:“知道知道,我正尋房牙子看房呢,這兩日便有准信兒。”

見譚瑛疑惑看向自己,解語猜測是銀錢的問題,忙拉著譚瑛,把自己這一向以來的經歷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紅著臉說道:“娘,我是有些財物的,那蔡家的珍寶庫,也算是不義之財,我和大鬍子劫了過來,也算替天行道。”看譚瑛瞪著自己,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譚瑛面沉似水,“速速買了房舍出去住,便是貴了或者不好了,也都顧不得。”解語信誓旦旦,“一定一定,至多兩日!”譚瑛氣悶的看了她半晌,只得罷了。

當晚岳培如約而至,又拎起張雱打了一頓。 沈邁不知什麼時候坐在牆頭,衝著岳培嘆氣,“你這種教法笨死啦,怪不得阿雱這麼多年都沒長進。”

張雱頗為生氣,“不是說好了你要藏起來?不守信用!”沈邁笑道:“我便是不過信用,怎麼了?你小子失信過我多少回了,回回答應跟我學功夫,回回跑掉。”

張雱想要反駁他,又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解語在旁笑吟吟說道:“要盟也,神不聽。”你回回都是抓住大鬍子舀刀逼著他答應的,那也能算呀。 張雱連連點頭,“是啊是啊。”

沈邁衝解語翻了個白眼,這伶牙利齒的小丫頭就會耍嘴皮子,偏偏阿雱這傻小子吃她這一套,真氣死人了。

岳培微笑拱手為禮:“沈老先生,多年不見。”沈邁並不正眼看他,仰頭看天大喇喇說道:“阿雱我帶走!你教不好他!”看看好好的孩子讓你教成什麼了。

張雱生氣的推了沈邁一把,“你胡說!”沈邁也推了張雱一把,“我沒胡說!”一老一小倒像是小孩打架,解語在旁看得直搖頭,有岳培,再有沈邁,難怪大鬍子二十出頭了還像個大孩子般稚氣。

岳培話說得很客氣,“沈老先生若能長駐京城,親自教導無忌,是無忌的福氣,在下求之不得。”這意思也就是你想教我兒子可以,我很歡迎,但是你要留下來教,帶走可不行。

沈邁呸了一聲:“傻子才長駐京城!”等著被抓呀。 岳培微微一笑,“旁的大話我不敢說,但凡是在當陽道,岳某總能保你平安無事。”
第28章



沈邁怪笑一聲,閉上眼睛不說話。 張雱拉拉岳培的衣襟低聲嘟囔,“我跟您學,不跟他學。”從小到大被他抓走多少回,煩都煩死了。

岳培望望一臉稚氣的愛子,微笑道:“我無忌孩兒似渾金璞玉一般,天然質樸,善良敦厚,實是天下第一等良材美質,沈老先生您說,是也不是? ”這麼好的孩子,值得你留下來悉心教導。

沈邁怒道:“阿雱哪有你說的這般好,分明就是個實心眼的笨蛋!還好心腸不壞,要不他這幅傻呼呼的樣子,誰理會他!”

“笨蛋”“傻呼呼”? 張雱指著沈邁喝道:“你答應過不罵我的!”揮拳打了過去。 沈邁笑道:“傻小子,你這打法不對!”輕輕巧巧把他撥開。

行了,傻子教笨蛋,正合適! 解語在旁笑吟吟看了一會兒,聽得岳培緩緩說道:“傅侯爺此番征戰甚是凶險呢。”哦? 解語疑惑,沈邁逗留京城,他凶險什麼呀。 不是說陝西唯一可怕的,是沈邁?

“沈邁在澤山經營十幾年,部下訓練有素,非尋常山匪可比。”岳培語氣溫和緩慢,“即便沒有沈邁,澤山也不可小覷。更何況,朝廷大軍若逼近澤山,沈邁是必定會趕回去的。”

“那便不逼近澤山,”解語笑吟吟說道:“出了京城慢慢晃,一路遭遇流匪,打些零星小仗,休整休養,三五個月的也到不了澤山。”或者繞過澤山打別處,陝西又不止澤山一處盜匪。

岳培笑笑,沒說話。 一直過了大半個時辰,沈邁喜笑顏開跳出來,“阿雱學得不錯!”十幾年了,終於能如願教徒弟,高興一點在所難免,又見解語十分客氣的請他享用茶水點心,更樂了。 這小丫頭不錯,尊師重教啊。

岳培仔細看著張雱調勻了呼吸,含笑問道:“無忌可覺得疲累?”唯恐沈邁教得過於剛猛。 張雱一屁股坐在岳培腳邊,頭靠在他腿上,抱怨著,“爹爹,他比您還狠呢。”岳培難得看見兒子跟自己這般親近,心中激動,伸手輕撫他頭頂,安慰道:“無忌,練功便是這樣,是有些苦的。”

無忌這些年來都是自由散漫慣了,並沒人十分約束過他,乍一緊張起來,能否吃得消? 見愛子靠在自己腿上煩悶的樣子,岳培心疼得要命,差點衝口說出“咱們不練了”。

卻是終究沒有說出口。 無忌一日日大了,總要靠著自己創出一番事業。 除了嫡長子岳霽能繼承爵位做靖寧侯,有歲俸,有福祿田功勳田,守著祖業也能過日子,其餘的兒子們都要自己掙功名的,包括岳霆,包括張雱。

岳培一向鍾愛無忌,縱容無忌,像嬌慣小孩子般任由無忌胡鬧,直到無忌帶了解語回京,岳培才猛然驚覺:無忌長大了。 他知道愛慕姑娘家,想要娶妻成家,他,是個大人了。

既已是個大人了,既已執意姓了張,那無忌便要自己撐起一個家庭,一個男人甚麼本事都沒有,何以成家? 在傅深以死要挾譚瑛之後,岳培陡然有了危機感:傅深這般死纏爛打,說不定最終會如願以償;若解語認回傅家,無忌這樣既沒有家世又沒有才幹的男子,可入不了傅深的眼! 娶不到傅家的嫡長女!

當天嶽培便衝過來逼張雱練功。 不練不行了,這死心眼的傻孩子,好不容易動心喜歡一個人,一定要讓他如願娶了心上人為妻,不管解語姓安,還是姓傅。

“你不是說,要好好練功,超過霆兒?”岳培用了激將法,果然張雱來勁了,“那是!我一定要超過他!”一臉殷勤的詢問,“爹爹,照這麼練,我什麼時候能超過他?”岳培忍俊不禁,大笑道:“十年八年的,大概其差不多了。”

“不能夠!”張雱直起身子,不服氣的嚷嚷著:“十天半個月的也就成了!足夠了!”岳培息事寧人的拍拍​​他,“好好好,十天半個月,十天半個月。”心裡想著,若是兩兄弟真要比,少不得要交待霆兒,務必讓著點弟弟。 說來霆兒這孩子也真懂事,上面是不爭氣的大哥,下面是愛搗亂的弟弟,從來都是他退讓。 這孩子,不容易啊。

張雱重又靠回岳培腿上,“爹爹,解語要搬走,我不想讓她走。”岳培微笑道:“這好辦。你左鄰這家是薊州衛所指揮使厲家,正要出手房子呢,讓解語買下這家便是。”

張雱大為高興,左鄰的房子和自己家只隔一道牆! 將來不用跑遠了,翻牆過去便能看到解語;私兵也可以藉給解語用,不用跑遠;真好,真好。

張雱顛儿顛儿的跑到解語,興沖衝把這事說了,解語笑盈盈,有這麼好的事? 當陽道的房舍很難買呢,住在這兒的人家非富即貴,極少有人會出手的。 次日張雱便陪著解語去鄰舍看了。 厲家要舉家回鄉,急於賣房子,只見了一面只花了一盞茶的功夫便一切全都談妥:解語付現銀,當日便到官府辦文書,次日即可入住。

解語有些暈暈乎乎的,直到把房契舀在手中看了三遍,還有點不大敢相信這是真的:在這個時代,買賣二手房手續如此輕鬆簡便?

下午解語是為一個房契激動,黃昏則是為一堆房契而激動:有朱雀大街的,有西郊的,有別院,有鋪子。

“他給你的,”譚瑛淡淡說道,“依我說,你竟是收下吧。你若不收,他反倒難受。”何苦跟個即將出征的將軍打別。

想起下午來送房契的傅二老爺和二老太太,譚瑛心中一陣酸楚。 甫一見面,“二叔,二嬸”差點脫口而出。 這兩位老人一向溫和寬厚,從不像太夫人那般尋釁生事,從不曾為難過自己。

見解語猶猶豫豫的,譚瑛又加上了一句,“定府大街上那兩個鋪子,是我原來的嫁妝。”解語用崇拜的眼光看著譚瑛,“娘,譚家真闊,定府大街上的鋪子做陪嫁。”定府大街可是天朝的商業中心啊。

譚瑛搖頭,“那兩個鋪子並不是譚家的,是我娘的陪嫁。解語,譚家並不富有。”這也是為什麼,繼母和異母弟弟一意要致她於死地的原因之一:譚家只是小康,譚瑛出嫁時的十里紅妝,全是亡母遺物和舅氏所贈之物。 傅家太夫人不過是以嫁妝為誘餌,已能令這利令智昏的二人聽從她的號令。

譚瑛念及往事,心頭慘傷,可是又沒法不去面對,於情於理,她欠女兒一個解釋。 雖然解語沒問過,但自己不能逃避,應該把當年的事說出來,讓解語知道,為什麼自己懷著孩子還會另嫁他人;讓解語知道,為什麼她不能在親生父親身邊長大。

“晚上,去凌雲閣。”譚瑛狠狠心,淡然下著命令,“他明日要出發了,解語,去陪他吃餐飯。”解語恭恭敬敬答應,“是,娘。”娘親臉色不對,是想起往事了吧? 這會兒什麼話也不敢說了,只能說“好好好,是是是。”

“哎,你真去呀,”張雱神色不安跟在解語身後,“你不會跟他回傅家吧?”若是解語真認回傅家可就慘了,要上傅家求親去! 傅家那老妖婆很招人煩,傅侯爺也不招人喜歡,要跟他們求親,那真愁死人了。 還是安伯父好,多謙和啊,斯斯文文彬彬有禮的,看人的目光很溫和。

解語白了他一眼。 當我傻呀,回傅家,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想回傅家! 安瓚從小把自己當親生女兒一樣養大,手把手教自己讀書寫字,何等的疼愛​​;家裡除了幾個粗使的僕婦之外,就是奶娘,從沒什麼妾室姨娘之類的來給人添堵,在這樣溫馨寧靜的家庭裡心肝寶貝一樣長大,到頭來認回傅家去?

給自己弄個脾氣暴燥的親爹來管著,再弄個陰險挑剔的祖母來壓在頭上,搞不好還會再多一個“母親”要孝敬,再多一堆“庶母”要應酬,多上一堆異母兄弟和異母姐妹要來往,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光想想都頭疼死了。

“吃飽了撐的才會回去。”最後得出結論。

張雱長長出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嚇死我了。”解語說不回去,那便是不回去,好了,可以放心了。

“大鬍子,你功夫練好了?”解語見張雱似是閒閒的,隨口問道。 張雱馬上變了臉色,愁眉苦臉的,“沒有呢,功課還沒做完。”

好孩子都是誇出來的,解語笑咪咪誇獎:“大鬍子最勤奮最言而有信了,一定能練好!”張雱洋洋自得,“那當然。”想想明日解語搬走後自己還要翻牆去看她,輕功練不好怎麼行呢? 興沖衝跑去練功了。

六安侯府。

魯夫人想了又想,實在沒法子,還是去了太夫人的萱茂堂。 “母親您給評評理,侯爺不聲不響把二叔二嬸請來,也不跟您商量,也不跟我商量,竟是把家給分了!這是什麼道理。”欺人太甚。

太夫人整個人瘦了一圈兒,也不怎麼有精神,這會兒聽見兒媳婦的抱怨,倒笑了,“這哪能算做分家,他拿出來的全是自己的私產,侯府公中的產業,他可是一樣也沒動。”

太夫人倚在羅漢床上,慢悠悠說道:“不只他有私產,我還有私產呢。這私產要怎麼花用,要給誰花用,全憑我的心。”[/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2

[size=3]第29章



看著兒媳婦臉色驟變,太夫人心中快意。 眼前這女子,成親前便對自己柔聲下氣的逢迎,成親後更是關懷體貼無微不至,俯首帖耳的從無二話,孰料傅深這逆子一旦有變,她竟敢對自己冷嘲熱諷、不恭不敬起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魯家也算是門當戶對的人家,陪嫁女兒的也稱得上十里紅妝,怎麼這魯氏提到財物竟會是這麼個嘴臉? 太夫人未免心生鄙夷。

魯氏這會兒已是腸子都悔青了。 她十幾年來在太夫人面前都是惟命是從,夾著尾巴做人的,心中怨毒已深,所以一聽說傅深忤逆太夫人、當著太夫人的面橫劍自刎要挾譚瑛,最初的那一點嫉妒之後,接下來便是欣喜如狂:這麼多年來太夫人憑藉的不就是傅深孝順,才把自己壓得死死的,連氣都喘不過來;如今傅深不孝順了,看看太夫人還如何神氣!

一時衝動之下,便對太夫人有些不敬,也確實出了出胸口那口惡氣。 但短暫的出氣之後,魯氏便覺出不對了:太夫人在傅家根深葉茂,哪裡是自己輕易所能撼動的? 府裡幾名良妾全是她做主聘進來的,幾個成年庶子大都是她養大的,府裡的莊子也好,鋪子也好,大多數產業都在她手裡,更有府中不少世僕老僕,只聽太夫人的令。 時日一久,魯氏背上冷嗖嗖的,原來太夫人能這麼威風,憑的可不只是傅深孝順!

一直以為太夫人就是個仗著兒子狐假虎威的人,原來也不盡如此。 太夫人,她是有自己勢力的。 魯氏後悔自己翻臉太早,她還頗為後悔自己當初只顧恨太夫人,而忽視了六安侯府的諸多事務。 唉,解意說的對啊,自己要想揚眉吐氣,還差得遠呢。 魯氏想想自己一把年紀了卻還沒有女兒謹慎,心中很是沮喪。

太夫人欣賞夠了魯氏的窘態,方閒閒說道:“你說深兒沒跟我商量,這可不對。深兒跟我說得清楚:侯府自然是留給子浩,福祿田功勳田自然是不分的;將來侯府公中產業,除留出幾個閨女的嫁妝外,由兒子們均分。賢媳,將來分到公中產業,那方叫做分家。”如今只不過傅深處置自己的私產。 他自己掙下來的,愛給誰給誰。

“子沐是他長子,難免寵愛一些,多分些財物,也在情理之中。”魯氏咬咬牙,說道:“解語憑什麼分去一大半?一天沒在祖母、父親膝前盡過孝,只會忤逆長輩,這種人也配分傅家的產業?”想起傅深分給解語的那份財產,魯氏心疼肚疼的。 子沐的倒還算了,魯氏再怎麼不精明,也知道往後靠這庶長子的地方還多著呢,且不忙著得罪他。

最可氣的是,傅深是把老侯爺的親弟弟、他的親二叔傅二老爺請了來,明公正道的交給那對母女,讓人氣憤不已。 傅二老爺在族中德高望重,這一給出去,可是再也收不回來了。

太夫人語重心長的勸道:“賢媳啊,你要公平想想,解語那孩子本該是傅家嫡長女,如今名份已被解意佔去了,她只不過分到些須財物,又何足掛齒呢。”滿面慈祥的說完這番話後,太夫人斜倚床蹋,笑吟吟看著魯氏,等著她出醜。

果然,魯氏勃然大怒,“生母沒廉恥養人偷漢,她也配稱嫡長女!”太夫人頻頻點頭、嘆息,卻不說什麼,魯氏要不到太夫人的話,心有不甘,決定等到傅深回來,還要跟他理論清楚。 便是他的私產,難道沒有解意、子浩的份? 做人父親的也不能太偏心了!

凌雲閣,一間雅室內。

都是講究“食不語”的人家,三人靜寂無言吃過晚飯,撤下飯食,換上茶水。 解語端著一個蓮魚紋青瓷茶杯慢慢喝著茶,譚瑛看看傅深,看看解語,思慮再三,平靜說道:“當年我是如何離開傅家的,詳情從未對你二人講過。今日,我便從頭到尾,源源本本告訴給你們。”

解語實在不忍心,低聲道:“不用了,娘,我不想知道。您也別再回想,都過去了。”那段往事,想必對譚瑛來說,十分殘忍,如今世易時移,又何必再去勾起那段痛苦的回憶。

傅深怒道:“你總是怨我恨我,卻不替我想想,難道我不冤枉?三月時還是神仙眷屬,五月時你便已拋夫離家!你,你就捨得扔下我……”

解語白了他一眼,傅深訕訕的轉過頭,不自在的咳了兩聲。 譚瑛閉目想了半天,忽然睜開眼睛命令道:“解語出去!”語氣很是急促。 解語被唬了一跳,趕忙恭恭敬敬答應了,起身退出雅室。

“解語!”旁邊雅室的門開了一條小縫,張雱站在裡面沖她招手。 解語微微有些吃驚,“大鬍子你也來啦。”閃身進去,裡面很大,桌椅案幾一應俱全,正前方桌子上擺著幾個精緻小菜,一壺花雕。 。

“從這兒,能聽到隔壁說話。”張雱拉拉解語,趴到一面牆上,果然,解語趴到牆上,聽到傅深的聲音,“為什麼不讓女兒聽,你也有怕的時候?”解語皺皺眉頭,低聲命令張雱,“大鬍子,你喝酒去。”不許他聽。 張雱心虛的辯解,“我沒想偷聽。”忙回到桌子旁邊,倒了杯酒,慢慢喝著。

譚瑛並不跟傅深糾纏什麼,只平平板板的敘述著,“隆化四年,便是解語出生的那一年,五月初八,太夫人的陪房盧嬤嬤、劉嬤嬤二人帶了十數名健壯僕婦,衝進我房中,要我喝下太夫人賜下的'補藥' 。”

她的聲音很是平靜,解語和傅深卻都驚呆了:太夫人竟如此彪悍! 兩名陪嫁嬤嬤帶著十幾名健壯僕婦,這當然不可能是正常的補藥了,真是太也明目張膽!

譚瑛聲音淡淡的,渀佛在講著別人的事,不相干的事,“我陪嫁過來的丫頭或是嫁出去了,或是被傅侯爺納了,當時已只剩下兩個,小雲和小玉。小玉年紀小機靈,看見這架勢便偷偷跑出府,到我大伯家尋我大伯求救;小雲是個老實的,眼見得不對勁,死死擋在我面前,被她們硬拖了出去, ”譚瑛說到這兒,停頓半晌,方堅澀說道:“亂棍打死了。”

解語熱淚奪眶而出。 傅深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譚瑛穩穩心神,繼續講述,“我被灌下一碗湯藥,隨後昏迷過去。等我醒過來時,跟一名僕役睡在一張床上。”

她聲音越是平靜,解語越覺驚駭莫名,這也太tmd扯了,太夫人瘋了不成。 怪不得臨時把自己支出去,這要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聽了,還不得嚇著啊,太可怕了。

傅深握緊拳頭,吱吱作響。

譚瑛臉上現出譏諷的笑容,對傅深說道:“床邊站著令堂,痛心疾首的望著我;我那好繼母和異母弟弟,臉色比令堂還沉重。”傅深快瘋了,心裡一遍遍狂叫,“這就是母親所說的私通僕役!”“這就是母親所說的私通僕役!”

“你逃出來後,該到宣府來尋我!或是送個信給我也好!”傅深不敢再往下聽,也不敢再問當時的詳情。 雖然他也知道譚瑛當時沒死,可是這陣仗實在太嚇人。 他只胡亂想著,逃出來後怎麼不去尋找丈夫呢?

“我被大伯救出你家,當晚你家便敲起雲板,說我急病去世了!”譚瑛的聲音還是很平靜,“我去尋你又能怎樣,你能讓我活過來?你敢對抗令堂?傅深,怕是我若尋到了你,第一件事是要費盡千辛萬苦證明我是清白的吧。”

傅深很是狼狽,低聲下氣說道:“哪會,哪會,難道我還信不過你。”事實不是這樣的,事實是他聽了母親的話便信以為真,又聽母親的話娶了魯氏為妻。

譚瑛微笑道:“即便相信我是清白的,你又能怎樣呢。你從來不會對令堂說個'不'字,難道為了我被誣陷,你會改變什麼?人貴有自知之明,我自知只要遇上令堂,我便什麼也不是,要退讓的,要犧牲的,永遠是我。”

傅深連連搖頭,“不是,真的不是。”譚瑛輕輕提醒他,“我已經病亡;你已經娶妻;我去尋你做甚?難不成是想被你養在別院,做你的情婦?做你的外室?難不成讓解語生下來,做你傅家的庶女?”

傅深急急說道:“不會,我哪捨得委屈你,委屈解語。”譚瑛清清冷冷看著他,“若是真的不捨得委屈我,不捨得委屈解語,莫再提什麼重回傅家的鬼話!你傅家簡直是龍潭虎穴一般,我們母女二人可不敢去闖!”

傅深楞了半晌,驀然起身衝了出去。 譚瑛捏著手中的茶杯,流下淚來,小雲,小雲! 若不是小雲死死擋在自己面前,耽擱了不少功夫,怕是自己撐不到大伯趕過來吧? 可憐那樣乖巧忠心的丫頭,冤死在六安侯府! 去宣府尋你,給你報信? 你能替我主持公道麼,你能給小雲報仇麼?

怕是高聲跟太夫人說話都不敢,至多發落幾個倒霉的僕婦出出氣吧,傅深,你就這點出息,譚瑛冷冷想道。
第30章


解語呢? 傅深都衝出去了她怎麼還不進來? 譚瑛覺著不對,起身出了雅室。

“哎,你別哭呀,別哭呀。”張雱從沒見解語這樣淚流滿面過,扎楞著手不知如何是好,只會說“別哭了,別哭了。”

兩聲清晰的敲門聲傳過來,張雱猶豫了下,還是過去開了門。 譚瑛靜靜站在外面,“解語哭了?”她隱約聽到了哭聲,和勸解聲,便循聲而來。

“娘!”解語看見譚瑛,撲到她懷中痛哭,譚瑛抱緊女兒,柔聲安慰,“乖,不哭,都過去了。”她眼見得解語就在隔壁,又哭成這樣,顯見得是偷聽到了。 唉,不想嚇著她,其實還是嚇著她了。

良久,解語才收了眼淚,心疼的說道:“您吃了很多苦!”譚瑛有些歉意,“只是對不起你,不能在親生父親身邊長大。”不管怎麼說,傅深還是疼愛解語的。

解語替譚瑛理理鬢髮,“娘,我記得小時候,爹爹抱著我,拉著您,一家三口去看花燈。人很多,我個子小看​​不見,爹爹便把我扛在肩上,我咯咯直笑,高興壞了。”在安家的童年,是一連串的歡笑聲。

解語頓了頓,“如果我在傅家長大,大概是小小年紀便要學著怎麼討好祖母,在她挑剔的目光下小心翼翼過日子,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吧。”傅深一年到頭不著家,即便他在家,也不管什麼用。

譚瑛眼中隱隱有淚光,“乖女,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解語拉著她,調皮的問道:“爹爹是您自己挑中的,是吧?眼光真好!”

譚瑛嗔怪的看看女兒,“傻丫頭,胡說什麼。”罵完又微笑道:“他是自己跑到我面前的,好像從天而降的救星一般。”

“當年小玉跑到我大伯家求救,恰巧大伯不在家,家中只有他一個學生在高聲讀書。”解語聽譚瑛講到這兒,會意的點頭,“那一定是爹爹了。”

譚瑛微微一笑。 可不就是他,扔下書本陪著小玉在鄰舍尋到大伯,和小玉一左一右扶著驚惶失措的大伯跌跌撞撞到了傅家,一直闖到廳堂上。 他們三人到的那刻,正是夫家、娘家一起逼她就死之時。

“其實如果講理的話,傅家並不佔理。一位深閨貴婦,身邊丫頭婆子無數,哪至於一個僕人就能輕易摸到她房中,大白天的幽會?”解語分析著當時的情形。

最可怕的是根本不跟你講理,直接定了罪量了刑直接處置掉完事,你連喊冤的機會也沒有。 大伯沒到之前,譚瑛正是這樣的處境,夫家親長也在,娘家親長也在,只要他們意見統一,私下把譚瑛殺了官府也是不會管的。

大伯來了以後,可就不一樣了。 要處置譚家的女兒,總要譚家長輩認了才算。 譚大伯不承認,傅家就不能一意孤行。

“只要能講理,那就好辦了。傅家那老妖……”解語本來想說“老妖婆”,見譚瑛瞪了自己一眼,連忙改口:“傅家太夫人講理可不行,一定講不過您。”真沒轍,這個時代的人太重視血緣了,就因為那老妖婆是解語血緣上的祖母,譚瑛便不許解語對她言辭無禮。

可是,她多惡毒啊。 算算日子,五月初八正是從各種跡像上能判斷出譚瑛懷孕的時候,她挑這個時候發難,擺明了就是兒媳婦不要,孫子也不要! 有多大的仇恨,至於她這樣。

“我和傅深,自成親以來一直淡淡的,”譚瑛憶起那段往事,心中惆悵,“後來,傅深自宣府日日寫書信回來,連著寫了一年,我,我便心軟了。”雖然信上來來回回只有那麼幾句話,也能看出來傅深對自己是有幾分情意的。

“等他三月初回京後,那段日子我們要好得狠,日日廝守。大概是太夫人看在眼中,不高興了吧。”譚瑛淡淡說道。

那,為什麼等到五月初八才發難? 五月初八應該已是發現譚瑛懷孕了。 她挑這個時候發作,分明是要置譚瑛腹中的孩子於死地。 那是傅深的親骨肉,她就算再怎麼不喜歡譚瑛,難道自己的親孫子也不要? 看起來倒像是另有隱情似的。

解語搖搖頭,不能再想傅家這些骯髒事了,太陰暗,不利於心理健康。 她拉著譚瑛,親親熱熱問著,“您回到譚大伯家,往後可就好了吧?”

“回到大伯家不久,我便和你爹爹成了親,大伯跟著我們過日子。我們夫妻二人奉養大伯安渡了晚年。小玉過了兩年嫁給一名殷實商人,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除了冤死的小雲,沒有其他可遺憾的。 離開傅家,真的是幸事。

“你爹爹待大伯,待我,都沒的說。”譚瑛語氣溫柔,“我自生下你後,身子一直不好,之後十幾年都沒再懷上,安家二老早就命他納妾,他只是不肯。”他說,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再說,已經有汝成,已經有兒子了。

“爹爹待我,也沒的說。”解語吐吐舌頭,“我還記得小時拔過他種的蘭花。”君子蘭多難種呀,被小解語拔了蘭花,安瓚也沒發過脾氣。

“他說,孩子比花重要。”譚瑛微笑,解語小時候,全靠安瓚照管,難為他對一個不是親生的孩子,能那麼耐心細心。 雖說有愛屋及烏的意思,到底也是他天性厚道。

“明日咱們去大理獄看他!”解語想到譚瑛、安瓚能見面,很為他們高興。 母女二人對視一笑,站起身,“咱們回家吧,估摸著傅深不會再來糾纏了。”

譚瑛轉身要走,才發現張雱背對著自己母女二人,貼在門上,兩手摀著耳朵。 譚瑛心中一動,這孩子雖說過於稚嫩,倒是個實誠的。 她看看張雱,看看解語,若有所思。

解語過去拉拉張雱,“大鬍子,走啦。”張雱先是回過頭表功,“哎,我沒偷聽。”又殷勤對譚瑛說道:“伯母您稍等片刻,我出去叫備好車馬。”出去準備馬車了。

譚瑛似笑非笑,“他倒勤謹。”解語很為大鬍子抱不平,“他幫我很多忙,像爹爹在獄中,都是他出面打點。明日我們便能去探視爹爹,也是他安排的。”

次日譚瑛果然和解語一道去了大理獄。 家裡的事情全託了採綠,採綠笑盈盈說道:“搬家這樣的事體,夫人儘管交給我,包管辦得妥妥貼貼的。等夫人和**回來,便能住過去了。”

到了大理獄,張雱暗中給禁子塞了銀子,禁子樂得眉開眼笑的,這財神爺又來了! “您請,您請。”點頭哈腰的把三人讓了進去。

解語拉拉張雱,“咱們在外面等著。”譚瑛一個人緩步走入囚室,之後,室中傳來了書本掉在地上的聲音、寂靜的聲音、輕輕說話啜泣的聲音,解語一個人偷偷溜過去看了眼,安瓚和譚瑛抱在一起,靜靜的不動。

慢慢、慢慢的溜回到院子裡,一陣清涼的微風吹來,解語愜意的咪起了眼睛,“大鬍子,天氣真好啊,像春天一樣。”

靖寧侯府。

“難得侯爺今兒休沐,可該好好歇息一天了。”顧夫人親自遞過來一杯熱茶,眉宇間都是溫存。 岳培微笑道:“這些時日我整日不著家,辛苦夫人了。”聽說光是岳霆的親事,便累得侯夫人夠嗆。

顧夫人少不了謙虛幾句,“我辛苦什麼,侯爺軍務繁忙日理萬機的,才是辛苦。”客氣過後,顧夫人見岳培神色和悅,便提及岳霆的親事,“霆哥兒自己相中了六安侯家嫡長女,太夫人也樂意,侯爺說呢。”

“傅家?”岳培沉吟片刻,溫和說道:“不妥。夫人辛苦些,再尋尋看吧,傅家不成。”無忌要娶解語,霆兒若再娶了傅解意,不管解語認不認回傅家,見面時該有多少尷尬,不妥,不妥。

顧夫人楞了楞。 她本以為只要岳霆願意了,岳培是沒話說的,所以乍一聽見這話,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可,跟傅家都提過了呀。”她結結巴巴說道。 真是的,跟魯夫人都說好了。

岳培有些不悅。 兒子的親事他都還沒點頭,就提過了? 世家大族談親事都是很含蓄的,難道這顧氏是一口跟人家定了? 他溫和又堅定的說道:“又沒下定又沒過禮,夫人想法子吧。這門親事萬萬不可。”拂袖而去。

顧夫人一個人呆呆坐了半天。 岳培性情雖溫和,卻是說一不二的,他說不成,那便是不成。 如此一來,這事該如何跟太夫人交待,如何跟傅家交待,還有,上哪兒再給岳霆尋個趁心的媳婦? 愁死人了。

顧夫人愁過來愁過去,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 很快十天過去了,這天又是岳培休沐,雖是休沐也不清閒,在外書房批閱了大半天公文。 傍晚時分,命人把當陽道的大丫頭喚了過來。

“少爺整天練功夫,可用功了。”採綠把當陽道的事一一回明,“沈老先生說,少爺輕功算是越練越好了,反正翻個牆什麼的,足夠了。”說到這兒採綠抿嘴笑笑。 少爺可不是要練輕功嘛,日日要翻牆去看安姑娘呢。

岳培太了解自己這寶貝兒子了,聽到沈邁這句誇獎,就知道無忌又做了什麼事。 吩咐採綠出去後,岳培獨自樂呵了半天。

採綠出了外書房,穿花拂柳向內宅走去。 她是靖寧侯府家生子,從小在府中當差,這次回來一趟,少不得也要見見舊友。

“採綠!”兩個俏美丫頭自花叢間跳出,一左一右拉著採綠,咯咯嬌笑著,“可算見著你了!你一向可好?”——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2

[size=3]第31章


“採苓!采薇!”採綠驚喜的叫道,她們全是差不多歲數的家生丫頭,從六歲起便進了侯府,先是在嬤嬤處學規矩,後分到各房當差,一處吃一處睡過好幾年,交情自然非同一般。

三個女孩子手拉手坐到花架下石凳上,嘰嘰咕咕說了半日別來話語。 “採綠你可是一年比一年好看了,有什麼打算沒有。”採苓關切的問道。 三人中採苓略大幾天,一向以姐姐自居,管的事原比別人多些。

採綠抿嘴笑笑,“咱們這樣的家生子能有什麼打算,自然主子吩咐什麼,便是什麼。”靖寧侯府可是厚道人家,再不會刻薄下人的,大多是到了歲數便放出去了,由爹娘領回家配人。

“話是這麼說,”采薇年紀最小,生得最嬌俏,心眼也未免多一些,“可是自己的前程,終歸要自己去打算。家生子怎麼了,白姨娘,寧姨娘,不都是家生子。”三姑娘岳雪的生母白姨娘,五姑娘岳雯的生母寧姨娘,原來都是服侍岳培的通房丫頭,生下孩子後才抬了做姨娘。

做了姨娘,府中的份例便全都提了上去,凡衣、食、住、行、服侍的丫頭等都有定制,比尋常人家的正經奶奶**也不差什麼,綾羅裹體,穿金戴銀,自己日子舒服不說,要是得寵,還能提攜娘家人呢。 采薇頗有些羨慕的嘆了口氣。

採綠聞言細細瞅了瞅採苓、采薇的裝扮,不由暗暗嘆息。 採苓、采薇並沒有穿府中大丫頭的青緞背心,採苓穿著嬌媚的水紅,采薇則是艷麗的桃紅,這分明是通房丫頭的打扮。

三人本是無話不說的,採綠皺眉問道:“給了哪位爺?”採苓、采薇一起啐她:“作死的丫頭,胡說什麼!”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采薇絞著手中的帕子,“太夫人前日叫了我老子娘進去,誇了我好幾句,問願不願意服侍二公子。太夫人親自開口說,那是多大的體面,我們豈有不願意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跟蚊子哼哼似的。

採苓比她大方點,嘆道:“你也知道,我爹娘早去了,家裡現是哥**當家,若憑他們作主,還不知道要把我賣給誰呢!想想倒是依舊在府中好。”她自己願意了,靖寧侯府不過是賞她哥**幾十兩銀子罷了,她哥**銀錢到手,樂得眉開眼笑的,“姑娘好生服侍二爺,將來必是有造化的!”還指著她得了寵愛,生下兒女,好安富尊榮的做姨娘,家裡也可以跟著沾沾光。

採綠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沉默片刻,柔聲說道:“二爺是個好性子的。”岳霆沉靜穩重不愛發脾氣,也算是個好伺候的人吧。

采薇一臉嬌羞,“昨兒我給二爺做了個香囊,二爺誇我做的好,誇我心靈手巧呢。”想起英俊的岳霆,她目光有些痴痴的。

採苓笑笑,沒說話。 看二爺打發采蘋和采葛的利索勁兒,這位爺可不是好性子的。 也好,爺們儿主意正,將來哪怕娶了個厲害的奶奶進門,只要自己守本份不出錯,定能長長久久服侍下去。 退一步說,即便將來也被打發出去,只要服侍的盡心,也能有份豐厚妝奩,也能嫁個妥當人家,采蘋采葛就是例子。

采薇拉著採綠的手,親親熱熱問道:“採綠,你服侍的那位少爺,性子好不好?”採綠抿嘴笑笑,“極好。”安姑娘說什麼他都聽,你說這叫不叫性子好。

采薇深覺可惜,“他是外室子,身份上差了些。要不然……”要不然採綠也算終身有靠了。 性子好的爺們儿,難得啊。

採綠坐直身子,正色道:“主子的身份,是咱們能背地裡議論的?”采薇唬了一跳,陪笑道:“好姐姐,再不敢了。”採苓嘆了口氣,“你還不知道她麼,小孩兒脾氣,口沒遮攔。”永遠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不過人長得好,嬌美天真,太夫人喜歡她這樣的,單純直率,沒心機。

採綠神色認真,“少爺雖沒認回來,卻真真是侯爺的心頭肉一般,二爺也極疼愛這弟弟,往後這種混賬話切切不可再說。”

采薇連連答應。 見採綠臉色稍霽,采薇吃吃笑道:“看把姐姐心疼的。”神色極是曖昧。 採綠冷笑幾聲,“我爹已是求了侯爺,再過兩年我是要放出去的。”

採苓楞了楞,點頭道:“極是。你爹娘都能幹,必是為你打算好了。”採綠爹管著一個脂粉鋪子,一個吃食鋪子,都是極賺錢的,想必早已給採綠攢下嫁妝錢,將來尋個殷實厚道人家做正頭夫妻,自然強似在這府中伏低作小。

采薇卻頗覺不解,“出去做什麼?侯府何等富貴。”出去後憑你嫁給什麼人,也比不上侯府的少爺公子啊。 採綠冷笑道:“咱們三個自小在一處,什麼話不說?什麼事不做?跟你們我也照直說了:我別的不圖,只要我的兒女可以堂堂正正叫我'娘親'。”

采薇一時有些迷惘,是啊,自己若生下兒女,可是沒資格養的,孩子也不能叫自己做“母親”。 採苓啐道:“這妮子越發沒皮沒臉了,沒出閣的姑娘家,說的這叫什麼話。”三人笑鬧一場,也就各自散了,採綠又去內宅尋幾個舊日姐妹並教養嬤嬤敘了話,採苓采薇回到自己房中。

采薇自覺有些身份,對小丫頭們頤指氣使的,採苓卻是對誰都滿臉陪笑,很是平易近人。 采薇暗中拉著採苓跺腳,“姐姐!咱們是太夫人賞下來的,可跟她們不一樣!”採苓微笑拍拍她的手安撫,“莫急,日子長著呢。”初來乍到的,且耐耐性子再說。

晚上岳霆回來,采薇搶上去含羞帶怯的請安,採苓也跟在後面規規矩矩行了禮,岳霆看著這二人沉默半晌,簡短吩咐道:“今晚歇在西廂,採苓伺候。”太夫人給這兩個屋里人的時候說過,“一個穩重的,替你打點衣食住行;一個嬌俏的,替你解悶兒。”太夫人是一片好意。

采薇未免有些失望,自己生得嬌美可愛,又比採苓姐姐會打扮,怎麼二爺會看不上自己呢。 氣呼呼的一夜無眠,次日一天都撅著個小嘴,好在第二天晚上岳霆換了人,“采薇伺候。”采薇姑娘總算有了笑臉。

“姐姐,二爺他真是溫柔體貼呢,姐姐說是不是?”采薇拉著採苓求證,想知道岳霆是不是對她也很好。 採苓笑笑,親自把岳霆的衣服洗好熨好,親手掛在衣櫃中。

采薇滿心希望,“​​能長長久久過這樣日子多好。”採苓一邊熨著衣服,一邊提醒她,“二爺要是娶進奶奶來,可就不一樣了。”到時自己二人都歸新奶奶管。

“說是正給二爺相看媳婦兒呢,姐姐,咱們打聽打聽吧,二爺要娶哪家的姑娘?”采薇咬牙說道,總要知道他要娶誰吧。 採苓猶豫下,“怕是打聽不出來。”大家子說親,沒說定之前,不會露出風聲的。

采薇迅速盤算了一遍,“我親妹妹在夫人處當差,是個眼疾手快的;我姨母是管針線房的,在太夫人面前有些體面,也能派上用場。我娘在府裡幾十年,認識的人更多了。”採苓嘆口氣,“隨你吧,我看無用,任憑二爺娶了誰,都是一樣的。”

采薇跺腳著急,低聲吼道:“怎麼沒用?娶個賢惠的過來,咱們依舊能逍遙渡日,娶個嫉妒的過來,還有咱們站的地方麼?”採苓苦笑一聲,繼續幹活去了。 采薇回自家討主意,她娘說:“這不難,先慢慢打聽著。”

果然世僕耳朵尖力量大,過了沒兩日,采薇拉著採苓說悄悄話,一臉興奮,“夫人都快愁死了!原來給二爺說的是傅家大**,太夫人都相中了,就快定下來了,誰知侯爺不願意,這些時日夫人正愁呢。”

採苓有些納悶,這家不成,再尋別家便是,愁什麼? 采薇得意洋洋說道:“夫人都跟傅家提過親了!這會子再出點別的什麼,兩家還見面不見?”侯爺看不上傅家大**,實在是太英明了! 最好下一個侯爺還不許! 采薇笑彎了眼睛。

顧夫人確實是愁得要死。 這都跟魯夫人說好了,就等著岳霆上門拜見傅家太夫人了,這會子怎麼跟人家交待呀。 太夫人倒是好說話得很,聽說岳培不同意,笑咪咪點頭,“老大說不妥,那定是不妥。你費費心,再尋別家吧。”旁的不說,光上回來拜壽的姑娘中,家世顯赫才貌雙全的就有十好幾位,再看看別家姑娘好了。

顧夫人只好答應,“是,娘。”答應後自己實在愁的沒法子,拉著來給太夫人請安的弟媳婦李氏訴苦,“誰料到侯爺不答應,如何跟傅家交待。”李氏稀奇的看了她一眼,“大**不知道傅家的事?”傅家出了這樣的事,誰還敢跟他家結親,這還用愁?

顧夫人楞了楞,“傅家甚麼事?”她是個老實人,這些日子都沒敢出門,什麼也不知道。 李氏抿嘴笑道:“傅侯爺臨出征前那晚,整個六安侯府燈火通明,傅侯爺身邊的下人出出進進忙忙碌碌,拘進侯府十幾房家人,還有幾房人是連夜跑到城外拘回來的呢。”這些明火執仗的事,也瞞不了人。 “這十幾房家人當中,有兩房是傅家太夫人的陪房,一位姓盧,一位姓劉,都是已經告老在家的了。”

顧夫人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來,為什麼六安侯府連夜訊問家人,傅家就不好意思提親事了? 李氏見她一臉茫然,只好把話挑明了,“傅侯爺一口氣往順天府尹處綁去了十幾房家人,連太夫人的陪房也不放過,告老在家的也不放過,為的是他們十幾年前一起盜竊案。順天府尹判的極重,有當堂打死的,有流放遼東的,既判的如此之重,可見當年那件案子不輕。”

顧夫人還是不明白。 李氏拿帕子掩住櫻唇,輕輕笑了笑,“大**,傅家太夫人如今重病在床呢。”再笨也聽出來了,做兒子的臨出征前發落家人,連母親的陪房也不放過,隨後母親便生了重病,這不是**齟唔是什麼。 天朝以孝治天下,親**間有了這樣的事,還好意思提親事呢,誰跟這樣的人家結親。

顧夫人總算了了一件心事。 輕鬆過後她又擔心起來,魯夫人向來跟她私交極好,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也不知魯夫人如何了? 還有傅家太夫人也是位極和氣的老人家,不知病情怎樣? 顧夫人多愁善感的,直牽腸掛肚了好半天——
第32章

傅家太夫人確實病得很重,魯夫人嘛,她其實心裡是高興的,雖然面上也要裝出一臉沉痛來,沒法子,婆婆病了,她再怎麼著也要裝裝樣子的。 傅深這番發作顯是為了當年冤枉譚瑛的那段往事,這自是令她不快,可是傅深除掉的全是太夫人心腹人等,這一番秋風掃落葉般的舉動,給魯夫人掃清了宅鬥道路上的絆腳石。

傅深臨出征前一晚回來發作折騰了一整夜,當晚太夫人便被氣得**昏倒;次日傅深根本沒回內宅直接走了,太夫人好不容易清醒過來,聞聽此信後又昏了過去。 她是傅深親娘,再怎麼氣急了氣狠了,終是不忍心告自己兒子忤逆,也不能跟外人訴說,這口氣,真是硬生生吞回到肚裡,如此一來,病勢日漸沉重。 原來壓在自己頭上的大石頭搬開了,原來壓在自己頭上的女人倒霉了,讓魯夫人如何不心喜。

傅深有三名良妾,全是太夫人娘家遠房侄女,晉國公府不知哪年哪月分出去的旁支;全是傅深和譚瑛新婚期間便抬進來的,已在這府中經營了二十餘年。 這三名良妾,和這三名良妾所出庶子,傅子濟、傅子濤、傅子潤,這些年來因有太夫人撐腰,在府中一直有些勢力,給魯夫人添過不少堵。 如今連這三房人都安靜下來了,整日夾著尾巴做人,讓魯夫人如何不心喜。

“娘,您千萬不要面帶笑容,千萬不要!”傅解意見魯夫人又是忍不住要笑,低聲在她耳邊叫道。 您做什麼呢,府裡剛剛母子反目,太夫人臥病在床,您做兒媳婦的按理只能在床前侍奉湯藥,這當兒萬不可說別的,做別的,不可再生出枝節。

魯夫人看看傅解意,她還真面色悲戚了,“乖女兒,連累你了。”顧夫人已是這些時日都不曾露面,顯是聽到風聲,有了芥蒂,岳家這門親事,怕是黃了。 解意已經十六歲,不小了,往後上哪兒給她尋岳霆這麼好的人才。 “兒啊,可惜了你的終身。”魯夫人眼淚快掉下來了。

傅解意皺皺眉頭。 女兒家只要家世好人才好,還愁尋不到好婆家? 京城十七八歲沒出閣的貴女多了,這不算什麼。 岳家的親事根本無關緊要,走了這家自會有下一家,沒準兒還會更好。 最重要的是六安侯府不能出事,家族,父兄,才是女孩兒最好的依靠。

“娘,您眼光放長遠一點,”傅解意嘆口氣,“這陣子匪患越鬧越厲害,朝中十幾名總兵官派出去,還沒一路是贏的呢。父親的處境艱難,戰事咱們幫不上忙,家裡總要安安生生的,不添亂。”要趕緊弄出一幅傅家母子和睦、兄友弟恭的景象,對太夫人要孝順有加,親嘗湯藥,親自侍疾;對庶子庶女也要假以顏色,眼下可不是打擊他們的時候!

“可是娘到了太夫人床前,總是忍不住要笑,”魯夫人眉毛彎彎,“她也有這一天!”原來太夫人多威風啊,她咳嗽一聲,整個傅家全跟著傷風;她跺跺腳,整個傅家便跟著發抖。 只要太夫人略有不快,傅深便會沖自己瞪起眼睛怒吼,“不能孝順母親,要你何用?!”

而自己只能伏地請罪,低聲下氣的乞求婆母大人息怒,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多少回? 實在記不清楚,只知道萱茂堂大廳的青磚,自己這侯夫人都快跪穿了。

這一切是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傅深孝順。 如今傅深一反常態清算起陳年老賬,太夫人眼窩深陷,憔悴病弱,整個人委頓不堪,看著實在是過癮啊,過癮。

傅解意拿魯夫人沒法子,長長嘆了口氣,“娘您歇會子,或去看看子浩也好,我去服侍祖母。”魯夫人拉著她的手憐惜道:“委屈我兒了。”太夫人躺在病床上,脾氣依舊不好,依舊是難伺候難打發,誰去服侍她誰倒霉。

傅解意溫柔的笑笑,“哪會呢,娘。”告辭魯夫人出門,只帶了兩個貼身丫頭,緩步走向萱茂堂。 她小時候在母親的眼淚、祖母的挑剔下長大,心思原比尋常嫡女多幾分,耐性也比尋常嫡女多幾分,服侍太夫人這差事,難不倒她。 況且,有些話實在是不得不說了,再也拖不得。

傅解意進到萱茂堂,廊下十幾個丫頭低頭侍立,見了傅解意都忙忙的行禮,更有幾個有眼色的爭相打簾子,“大**請”。 傅解意穿過廳堂走入太夫人臥室,床邊一名溫婉美麗的中年女子​​忙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叫道“大**!”傅解意客客氣氣叫了聲“大姨娘”,這中年女子是傅子濟的生母,府中稱為大姨娘,一向在太夫人面前是得臉的,卻從不曾見她囂張過,傅解意若和大姨娘見了面,定是二人比著誰更客氣,誰更恭敬,誰更不動聲色。

大姨娘走過來低聲笑道:“太夫人精神略好了些,才服過藥睡下了。大**坐會子可好?”親自搬了把椅子放在床邊,請傅解意坐下。

既是來侍疾的,總要做個樣子。 傅解意一邊拿起濕帕子,輕輕為太夫人擦拭額頭,一邊溫柔問道:“添福姐姐和添壽姐姐呢?”怎麼貼身丫頭不在,姨娘在?

大姨娘微笑道:“添福和添壽,是太夫人命她們下去歇息了。太夫人說,想清靜清靜。”其實太夫人是不准人進來打擾的,不過,傅解意與眾不同,不敢攔她罷了。

傅解意頷首,“祖母最愛清靜。”二人再無別話,一個頻頻為祖母擦拭額頭,一個垂首立在床前默默無語。

傅解意跟魯夫人不同,她無比盼望太夫人能盡快康復,盡快一幅慈母相出現在眾人面前,眼含熱淚訴說對獨子傅深的思念、牽掛,如此一來,“六安侯府母子不和”“六安侯爺忤逆不孝”的傳言,不攻自破。

“父親在陝西,不知道怎樣了。”傅解意彷彿在自言自語一般,“人人都說西北虎沈邁厲害了得,縱橫陝西無敵手,也不知道父親遇上了他,能不能戰勝。”

“子浩還小,等他能撐起六安侯府,還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父親,家裡全指著您了。”傅解意哽咽起來,低下頭拭淚。

太夫人要清靜,來探病的庶子庶女們姨娘們全都不許進來,或是在廊下磕了頭便走了,或是孝心誠的廊下垂首侍立,等著或許能見上一面;魯夫人也來轉了一圈;連身子不好的傅子浩也來探視過祖母。 良久良久,太夫人都沒有醒過來。 大姨娘見天色已晚,陪笑對傅解意說道:“大**孝心可嘉,大家都是知道的,可也不能累壞了您,那豈不令太夫人心疼死?大**竟是去歇息會子再過來才好。”

傅解意尋思片刻,點頭道:“大姨娘說的有理。”退了出來。 今日來了一趟,竟沒和太夫人說上話! 傅解意心中未免怏怏。

太夫人眼開眼睛,淡然問道:“全走了?”大姨娘體貼周到的扶她坐了起來,回道:“是,聽您的令,都沒讓進來。”太夫人“哼”了一聲,沒讓進來? 魯氏、解意、子浩,還不是進來了? 這些個沒眼色的,越是想清靜清靜,他們越是來會跑過來煩人。

大姨娘在太夫人身邊多年,自是服侍得妥妥貼貼,洗漱過,用過一碗香噴噴的菜肉粥,又端了湯藥過來。

太夫人厭惡的一把推開,“聞見就想吐。”她這是心病好不好,喝湯藥有什麼用。 大姨娘苦勸一番也沒用,只好罷了。

“府中有什麼動靜?”太夫人倚在羅漢床上,淡淡問道。 聽大姨娘一一回明,太夫人點點頭,“是了,她也就這點子能為。”當年不就是看上她憨憨的,不精明?

像魯氏這樣的女子,傅深永遠不會多喜愛她,娶個這樣的兒媳婦,方才放心;若是像譚瑛那樣,成親前傅深便對她柔情深種,成親後又對她百般維護,那才讓人心裡難受。 自己費盡千辛萬苦養大的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還有天理麼。

大姨娘跪在地上給太夫人洗腳。 太夫人慈愛看看大姨娘,“麗兒,姑母當年答應過你的事,還是算數。”大姨娘抬起頭,一臉信賴的看著太夫人,“姑母待我恩重如山,我自是信得過姑母。”太夫人微微一笑,“不早了,服侍我睡下,你也回去歇著吧。添福添壽值夜便好。”大姨娘恭敬應了,服侍太夫人睡下後,喚了添福添壽來值夜,“好生警醒著,夜間要茶要水的,不可怠慢。”細細交待了,大姨娘才轉身離開。

大姨娘回到自己院子,傅子濟已是在院中轉來轉去的著急,見到她忙迎了上來,“您可算回來了。”母子二人進到屋中,傅子濟摒退侍女,低聲抱怨道:“您像丫頭一樣服侍她還要多久?兒子都心疼死了。”

大姨娘溫柔笑笑,“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不差這麼幾天。”傅子濟咬牙道:“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沒準兒是騙您的。”這死老太婆,哄著大姨娘做了妾,又哄著大姨娘為她做牛做馬。

傅子濟扶著大姨娘坐下。 大姨娘拉著傅子濟的手,柔聲勸他,“濟兒莫急。娘心裡有數著呢,並不是聽了她一面之辭,便全部相信她。濟兒,她說的有一點沒錯,六安侯府老侯爺,你祖父,確實是庶子襲爵。”

傅子濟聽到“庶子襲爵”這幾個字,紅了眼睛,“您就是被她這麼騙到傅家做妾的!”好好的官家女孩,雖說家境中落,可也不至於低三下四的做妾吧。 為了“庶子襲爵”這鬼話,耽誤了大姨娘一輩子。

大姨娘柔柔的阻住他,“不是,濟兒,娘可不是被她這一句話騙來的。濟兒想想,娘又不傻,能由著她這樣的人騙?老侯爺是庶子襲爵不假,可那是六安侯府五名成年男丁全部戰死沙場,整個傅家只剩下一個年方十歲的庶子,聖上宏恩才讓他襲了爵的,這樣事情可不是年年有,娘哪至於為了這個,便甘心作妾。”

那是為了什麼? 傅子濟不懂了。 大姨娘幽幽嘆口氣,“濟兒,實在是你外祖父家當年已是山窮水盡了,連幅妝奩也湊不出,也說不上門當戶對的人家,娘想嫁人做正室,難啊。太夫人當年對我有幾分喜歡……”說到這兒大姨娘頓了一下,心中酸楚,喜歡? 可不是喜歡麼,伏低做小的,怎麼會不喜歡。

“娘知道她對兒媳婦不滿,也知道她兒子至為孝順,思來想去,狠狠心還是答應了下來。”大姨娘聲音有些淒苦,“不管怎麼說,進了傅家,也算是錦衣玉食吧。”只是太卑微了,太下賤了。

傅子濟呆了許久,恨恨道:“都是那死老太婆!”他想來想去,還是覺著太夫人最可惡。 雖說出了五服,她也是大姨娘的姑母,眼看著侄女窮困,不是該大大方方出手資助一幅妝奩,讓侄女堂堂正正出嫁? 可她貴為侯夫人,卻卑鄙無恥的藉機哄騙侄女到傅家做妾;到了傅家後,又把侄女當丫頭一樣使喚。 這該死的!

大姨娘伸手摀住他的嘴,“我的兒!低聲!”四處望瞭望,大姨娘心有餘悸的對傅子濟低聲說道:“你不知道她有多狠!濟兒,萬萬不可惹了她!咱們寧可小心謹慎服侍著,沒災沒禍的,也就知足了。”

就因為不喜歡兒媳婦,不喜歡兒子對媳婦好,她能對懷著孕的譚瑛下狠手! 何等的毒辣! “嫡孫?我才不在乎什麼嫡孫,庶子也能襲爵!”太夫人當年的狠話猶在耳邊,大姨娘念及往事,臉色慘白,“濟兒,府裡有子浩這嫡子,有子沐這庶長子,沒咱們什麼事,咱們什麼都不爭,只求自保,懂了麼,記住了麼?”傅子濟點點頭,“我自知比不過大哥。”

大姨娘欣慰的笑笑,“好孩子。”傅子濟有些心煩的說道:“這些時日我都不敢出門,外面風言風語的。您說,父親是怎麼了,突然發作這麼一通?”也做的太明顯了,好歹背晦一點啊。

大姨娘不欲多說,只交待傅子濟,“那便不出門罷。若出了門,一句話不許多說。”傅子濟答應了,囑咐大姨娘:“您好生歇息。”告辭走了。

“您說,父親是怎麼了,突然發作這麼一通?”大姨娘呆坐良久,想起傅子濟的問話,心中苦澀。 當年初入傅府,自己也頗為春風得意過一陣子,太夫人一句話,傅深便會撇下譚瑛,來​​陪著自己,自己也很快生下子濟,在傅家站住腳跟。 看看自己這得寵的如夫人,看看譚瑛那受冷落的世子夫人,當時真有洋洋自得之意。 傻啊,真是傻,在傅家這麼多年戰戰兢兢的過下來,還不如像譚瑛一樣,早早的離開呢。 在傅家一日日跟熬油似的,心都枯了。

當陽道。

“娘您真英明,”解語圍著譚瑛拍馬屁,“您挑的這個花樣真好看,真配我!”安汝紹在旁邊大聲表示不滿,“為什麼沒我的?”譚瑛端詳端詳新買的布匹,再端詳端詳一兒一女,柔聲道:“有,都有,每個人都有。”——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其實親們能支持正版閱讀我已經很感謝了,再扔雷,挺過意不去的。 一顆雷100點,能看三章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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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3

[size=3]第33章


“那,小白也有麼?”安汝紹和小白已經很要好了,有什麼好事都會想著小白。 譚瑛笑笑,“有,小白、小香、柱子、虎子,你四個玩伴都有。”安汝紹又額外提了個要求,“那,娘給小白挑個漂亮的。 ”看譚瑛點頭答應,安汝紹高高興興跑出去玩耍了。

“知慕少艾,知慕少艾。”解語看著小屁孩兒的背影感概,“汝紹才四歲,就知道討好姑娘家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從來不會忘記小白。”小白確實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讓人看見後心會變得柔軟。

譚瑛似笑非笑看了女兒一眼,慢吞吞說道:“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今年且由著他玩耍,明年五歲開了蒙,他該收收心好生讀書了。”拿著一匹藕合色的綾緞在解語身前比了比,“這顏色好,給你做件褙子。”

母女二人正在看衣料,丫頭小紅一陣風似的進來禀報,“夫人,**,鄰舍張公子來拜訪。”解語很是欣慰,大鬍子知道從大門進來了,不容易啊。 他晚晚翻牆,輕功又不夠好,時不時的踢下塊瓦片折斷個樹枝什麼的,也不知譚瑛發現沒有。

譚瑛溫和說道:“快請進來。”小紅響亮的應答,“是!”又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譚瑛看著小紅的背影微微皺眉,解語勸道:“才買的丫頭是這樣的,先對付著使使,慢慢□吧。”譚瑛嘆了口氣,“只是委屈你了,連個可心的丫頭也用不上。”

解語一樂,笑咪咪說道:“不委屈,不委屈。”想當初衣食住行全部自己張羅的人,沒丫頭用算什麼呀。 不過也可惜,張雱​​很大方的要把採綠等借過來,譚瑛婉言謝絕了。 現從外面買的兩個丫頭小紅、小青,人都是實誠的,只是規矩不好,還要細細教了才能放心使。

張雱身穿一襲寶藍色繡素色團紋倭緞交領長衫,腰束鑲美玉蜀繡腰帶,打扮得規規矩矩,走進來規規矩矩行禮請安,譚瑛見他眉宇間雖尚是稚氣未消,舉手投足間卻顯得沉穩了不少,心下暗想“數日不見,這孩子還真是有長進。”客客氣氣請他坐了,命人奉茶上來。

張雱是來報告好消息的,“十里堡和杏花胡同我一直派人盯著。今日有信報過來,奶娘李嬤嬤已是回到了十里堡,她一路上倒也平安,只是生了一場病耽誤了。她說,過幾日便進京。”

譚瑛和解語都大喜,李嬤嬤沒事就好。 帶來好消息的人自然受歡迎,譚瑛不只再三當面道謝,殷勤客氣把張雱送走,稍後還命人從凌雲閣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至鄰舍。

晚上張雱又翻牆過來,吃光了解語做的一盤子點心,“哎,我送幾個廚房的人過來吧。”張雱雖然喜歡吃解語親手做的東西,卻心疼這樣嬌嫩的姑娘家要在廚房操勞。

“行啊,跟我娘說去。”解語笑盈盈一句話,張雱立刻洩了氣,“伯母肯定不要。”丫頭也不要,僕婦也不要,只有私兵夜間巡邏是肯的。 譚瑛這是沒法子了,京城最近不怎麼太平,時有偷竊、搶劫案子發生,家中全是婦孺,安全重要啊。

解語想到一件事,湊近張雱殷勤問道:“大鬍子,你功夫練得怎樣了?”一陣若有苦無的幽香襲來,張雱心神一盪,嚅嚅道:“該是不錯吧,沈邁有時把我大罵一頓,有時又誇我學得快。”從翻牆的利落程度來看,應該是大大不同了,如今翻牆跟玩兒似的。

解語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大鬍子這三腳貓功夫,萬一失手被抓了可如何是好。 解語給他倒了杯茶,拿了碟瓜子兒,“大鬍子你自己招呼自己。”自己繼續埋頭用功。 張雱在旁很是納悶,“哎,你看這麼多年前的邸報做什麼。”要看也應該看現如今的邸報啊。

解語一臉沉痛的抬起頭,“大鬍子,我必須要知道一些陳年往事。”至少要把這任皇帝在位這三十年的**經濟文化大事全了解下,要不然,再也猜不出安瓚究竟是犯了什麼案子。 有個這麼固執的老爹,死活不肯透露內情給妻子兒女,怎麼辦呢,總不能任由他一直在獄中。 他不肯說,那就查唄,猜測唄。

張雱磕著瓜子兒,喝著茶,在解語耳邊絮絮叼叼,“哎,我跟你說,陳年往事什麼的,最煩人了。沈邁這傢伙不知道因為什麼陳年往事,硬要尋我爹爹的麻煩,還把我捉去了。後來又不知道為什麼硬要教我功夫,煩了我十幾年。”

半晌,解語伸個懶腰,“累死了。”張雱鼓起勇氣說了句,“哎,你要是累,在我肩上靠會子罷。”那晚解語不是靠在自己肩上,說“累了,讓我歇一會兒。”

這大鬍子,膽子變大了呀。 解語促狹道:“我靠著你可以,你不許動!”張紅著臉點點頭,果然一動也不動,任由解語靠在他肩膀上。

“你方才說,沈邁把你捉走?”解語問他,“那年你多大?”張雱溫柔答道:“八歲吧。那時我和爹娘才從遼東回京。”解語有些想不通,“你應該有不少丫頭小廝跟著吧​​。”岳培對他這麼溺愛,給他的待遇一定不差。

張雱語氣含含糊糊,“沒人,沒人跟著。”解語奇道:“你一個人?”怎麼可能。 張雱頗有些不情不願的嘟囔道,“那個,我們剛回京,太夫人不許我娘進府,爹爹只把我帶回去了。”

才八歲,整個靖寧侯府只有父親一個人是熟悉的,其餘的都是陌生人,神色也不和善親熱,那位高高坐在上首、父親命自己稱呼為“祖母”的太夫人,尤其是一臉冷冰冰。 一向嬌生慣養、被父母捧在手心長大的張雱犯起了倔,不肯行禮不肯叫人,氣呼呼衝著岳培叫嚷:“不要在這兒!要回家,要我娘!”

岳霆比他大兩歲,跑過去拉他,“弟弟,這就是你家了,我是哥哥。”太夫人及周圍一眾人等都連連夸獎,“看看咱們霆哥兒,這才是大家子的孩子。”再看向張雱時,眼光裡全是輕蔑:這沒家教的。

岳培見寶貝兒子不講禮貌,自是有些尷尬,“這孩子,平日讓我給慣壞了。”回頭厲聲喝道:“兒,跪下!”張雱紅了眼圈,“你壞,不要你做爹爹了!”轉身就跑。

岳培哪能由著他跑了,伸手拎了回來,在屁股上拍了兩下,“長本事了你,敢不聽爹爹的話。”他打的又不疼,張雱才不怕​​,在他懷裡胡亂掙扎著,“你壞!放開我!”

結果就是張雱被罰跪祠堂。 他哪肯,岳培走了以後他悄悄起來,從背後一棍子將看守祠堂的家人**,自己連夜翻牆逃走了。

解語聽到這兒嘖嘖讚歎,“大鬍子,自背後打人悶棍這件事,你自小就會呀。”讚歎完又問,“你自小會翻牆?”

張雱動又不敢動,感覺有些難受,“牆邊有顆大樹,我爬上樹,又跳到牆上,費了好大勁才逃出來的。”祠堂在侯府最後面,出了祠堂就是出了侯府。

逃出靖寧侯府,又不認識路,夜深了又冷,張雱正凍得哆哆嗦嗦時,遇上沈邁了。 沈邁一個人在靖寧侯府門前徘徊,想逮機會行刺岳培。 結果沒逮著岳培,逮著張雱了。

張雱傻呼呼從懷裡掏出兩條小金魚,“這個給您,您送我去尋娘親。”沈邁心裡有大事,哪有心思搭理這一臉傻相的小男孩,愛理不理的問道:“你娘親住哪兒啊。”

張雱不知道。 他只會語無倫次的說,“爹爹只帶我回來的,娘親不許進府。她一個人住在一個大房子裡。”

來來回回折騰幾回,沈邁總算明白了:這小男孩是岳培的兒子! 成了,今兒沒白來! 沈邁大笑著把張雱挾在腋下,“臭小子,跟老子走罷,送你回老家!”

解語沉默片刻,抓住張雱的手,“大鬍子,他沒有為難你吧。”張雱心咚咚直跳,艱難開口道:“後來他把我帶到郊外一個破廟裡,我又冷又餓的,就哭著罵他;他也罵我了,還打我。我惱了,抓著他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爹爹帶人追了過來,呼喊聲都能聽見了,這時,他忽然昏了過去。”

有舊傷吧,沈邁當年逃脫朝廷大規模搜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解語心頭黯然,“他被你爹爹抓住了?”不知怎的,解語憶起沈邁提及詔獄時的悲憤,想必他和沈越兄弟感情深厚,想必沈越在獄中確是受盡折磨。

“沒有。”張雱搖頭,“我費盡吃奶的力氣,才把他拖到破廟神像後頭藏好;我剛藏好他,爹爹就快到門口了,我出來撲到爹爹懷裡說,壞人扔下我跑了。我隨意指了一個方向,爹爹的手下都追去了。”

為什麼呀? 解語疑惑的看著張雱。 張雱吭吭吃吃的,“我小時候很淘氣,要是我從樹上摔下了,或是磕著碰著了,爹爹便會狠罰跟著服侍的人。我想,這人要是被爹爹抓到,肯定會很可憐,他罵過我,我也罵過他;他打過我,我也咬他了。就,就算了吧。”

岳培手下全朝著另一方向追下去,岳培自己緊緊抱著張雱馳回京城,沈邁算是保住一條性命。 解語鬆了一口氣,“這樣很好。”這是個朝政混亂的年代,冤案錯案太多,像沈越沈邁的人,解語天然的對他們有種同情。

張雱心中嘀咕,“這樣好什麼呀,一點也不好。你都不讓我動。”他額頭上漸漸有了汗水,解語奇怪道:“天很熱麼?”抬起頭,拿出帕子給他擦汗,張雱僵直著身子問道:“哎,我能動了麼?”——

第34章

解語啞然失笑,“能動了。”張雱長長出了一口氣,活動活動身子,抱怨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動啊,難受死了。”你靠著我,我也靠著你,像那晚一樣,該多好。

院子裡有了燈光,還有小紅大嗓門的聲音,“夫人您慢著點兒。”解語皺皺眉,今晚大鬍子逗留時間超長,遇上譚瑛了,這可如何是好。

譚瑛每晚必要帶著小紅、小青到家中各處巡視一遍,看看門窗是否關好,牆土是否有鬆動,張雱從前踢下的瓦片,折斷的樹枝,也不知她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

張雱見解語似有愁容,自得的笑笑,走過去推開房後的小窗,低聲叫道:“哎!”解語回頭望去,見他連助跑都不用,身姿優美的從小窗中輕輕躍了出去。 這功夫真帥! 解語笑得眉毛彎彎。

譚瑛帶著小紅、小青到了門口。 解語忙接了進來,譚瑛看看攤了一桌子的邸報、筆錄,嘆了口氣,溫和說道:“委屈我兒了,連筆墨也無人服侍。不如,明日竟是先到鄰舍借兩個丫頭過來,你先使著。”

現買的丫頭,一個是不知為人如何,另一個還要從頭教起,竟不知是誰伺候誰。 看解語凡事親力親為,譚瑛如何不心疼。

解語點頭同意,“娘說的是。”譚瑛微微一笑,囑咐道:“不許熬夜,早點歇著。”竟似沒有看到開著的窗戶一般,帶著小紅、小青走了。

片刻後,張雱自窗戶中興奮的探頭,“哎,我回去尋兩個妥貼丫頭送過來,明兒就送過來。”探完頭也不等解語說話,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你倒是等著人家去借呀! 解語跺腳。 第二天張雱又是從大門進來的,還是來報告好消息,“杏花胡同官兵早已撤了。昨晚有一名形容憔悴消瘦的男子到了杏花胡同,原來他是安汝明安兄。他路上被盜匪劫去財物,便耽擱了數月。”

解語聽到“盜匪”兩個字,意味深長的看了張雱一眼,張雱紅了臉。 我雖然做盜匪,也不至於搶劫單身客人啊,我搶劫的全是為富不仁的商人、財主好不好。

安汝明一向由安瓚資助在京求學,譚瑛親自照管過他衣食住行,知道他是個有良心的實誠孩子。 這時聽說他回了杏花胡同,很是驚喜,“那可是好,他人呢?”不會還在杏花胡同等吧。

“一則,他形容有些狼狽,怕驚到伯母;二則,杏花胡同官兵雖撤了,卻不知是否留有暗哨。故此我命人帶他去一僻靜去處先將養幾日,待身子大好了,便帶來拜見伯母。”張雱這一番話說下來,解語對他刮目相看:大鬍子慮事很周到啊,一點不像個毛頭小伙子。

譚瑛也是極為滿意,含笑道謝,“有勞了。”張雱今日胡話說得很好,很到位,“伯母您客氣了。咱們兩家是近鄰,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些須小事何足掛齒。我孝敬伯父伯母原是應該的,安伯父一向我視為子侄輩,伯母也要不見外才好。”

起身長揖到底,“還求伯母教導我。”譚瑛微笑道:“無忌客氣了。”和安瓚一樣稱呼起“無忌”來。

張雱很是殷勤,“伯母方喬遷新居,下人侍女想必還是缺的。小侄家裡有兩名侍女,粗通筆墨,人也細心聽話,這樣雅緻侍女我哪裡配使?竟是孝敬伯母罷。 ”

譚瑛少不得推辭一番。 張雱再三堅持,最後譚瑛勉為其難的答應了,皆大歡喜。

張雱告辭後,解語也偷偷溜了出來,“大鬍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會說話了。”張雱得意道:“沒人教,我自己會的!”

解語笑倒在路邊石凳上。 張雱坐在她身旁,猶豫道:“哎,兩個丫頭怎麼夠使?我看伯母今兒應得挺痛快,要不我多送幾個過來罷。”

解語連連搖手,“千萬別,我家給不起月錢。”張雱笑道:“沒錢用好辦!咱們再劫個別院珍寶庫什麼的,手頭便寬裕了!”見解語似笑非笑看著他,訕訕道:“我隨口說說,隨口說說。”

解語忽然想起一位歷史名人,就是那位“聞雞起舞”“擊楫中流”的祖逖將軍,剛剛南渡的時候很窮,忽然一夜之間“裘袍重疊,珍飾盈列”,為什麼呢? 因為“昨夜复南塘一出”,出去搶劫了。

古往今來一提“富人”這兩個字,天朝人民總會想起著名的石崇先生。 石崇確實豪富,怎麼富起來的呢? “為荊州刺史,劫奪殺人,以致巨富。”

這還真是“官就是匪,匪就是官”。 初看岳霆、張雱不像兩兄弟,如今越看越像兩兄弟,一個是匪,一個是官,官匪不分家!

解語思緒極為發散。 張雱不安道:“哎,我劫的都是富,濟的都是貧,我沒殺過好人啊。”以為解語是嫌棄他又想搶劫。

解語回過神來,笑咪咪說道:“這有什麼。像蔡新華那樣可惡的人便是該搶,搶一個珍寶庫我還嫌不夠呢。將來若咱們閒了,把蔡家搶光光。”

張雱摩拳擦掌,“對極!這廝實在不是個東西!解語,我去練功夫了,等我練成絕世武功,陪你一起去!”雄糾糾氣昂昂走了。

練功歸練功,晚上照舊翻牆過來敘話。 兩個丫頭采蘩、採蘋都機靈有眼色,見他過來,把茶水點心擺好便全都告退了。 張雱問解語,“這兩個好使不?”採綠精心挑的,應該是還成。

解語笑道:“極好。采蘩已把我的書房歸置出來了,像模像樣的;採蘋不只會讀書還精於女工,往後我這屋裡的活計,可就有人管了。”

張雱點頭道:“這樣還略好些。不然你一個人忙來忙去的,要忙累壞了。你身子嬌弱,可大意不得。”解語笑笑,沒說話。 自己甫一和大鬍子見面,便是逃亡加上搶劫,怎麼大鬍子總會覺得自己嬌弱呢? 嬌弱的姑娘家能單人獨騎逃亡,能謀劃著怎麼搶劫財物? 真不知大鬍子是怎麼想的。

張雱晚晚翻牆,一天不拉。 這晚他愁眉苦臉的,點心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眼巴巴看著解語,“沈邁說,傅侯爺打了好幾場胜仗。”

什麼意思,沈邁手下的澤山人馬打不過傅深? 解語很是疑惑,怎麼可能呢,傅深臨行前一幅“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架勢啊。 分明是自知打不過,先洩了氣。

張雱極為下氣,“我爹爹說,傅侯爺以往打仗都是直來直去的,這回學精乖了。只打零星山匪,只打力氣小的,像澤山這樣的地盤他碰都不碰。”這樣一來,部下沒死傷,還有些戰功。

這樣多好啊,這樣有什麼不好? 解語不明白了。 張雱一臉委屈,“他要是立了大功回京,硬把你認回去怎麼辦?我劫過他,打昏過他,他能待見我呀。”

解語“扑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吧,我不會認回傅家!”傅深這個人,拿他親娘沒辦法,拿譚瑛沒辦法,難道拿解語能有辦法了? 他誰也管不了!

張雱嘟囔道:“可是他也蠻疼你的。”他想想自己,跟岳培生了這麼多年的氣,最後怎樣呢? 還不是親親熱熱做父子。

“他若不疼我,我理他做甚?他若疼我,便要聽我的!”解語淡淡說道。 不管傅深是疼愛自己還是不疼愛自己,結果都是不會認回傅家。 自己的父親,永遠是安瓚,永遠是那個手把手教會自己寫字的人。

“嗯,一定不能認回去!”張雱又跟解語確認了一遍,放心了。 把一盤點心吃光,一壺茶喝光,才走。

過了些時日,安汝明身子將養得差不多了,張雱命人將他送至當陽道。 安汝明伏地痛哭,“侄兒沒用,既沒護住妹妹,又未孝敬叔父。”他被劫後身無一物,連衣食都無著,靠著好心人周濟些飲食,走路走到京城。

譚瑛也滴下淚來,“好孩子,快起來。看看,都瘦成什麼樣了。”解語吃驚的看著安汝明,幾個月不見,他成一根竹竿了! “兄長快歇著吧,不可過於傷痛,還以保養為主。”解語勸著安汝明歇下,命人燉了滋補湯藥給他,這身體,可要好好補補才行。

等到安汝明日漸恢復了元氣,安家總算有了一名成名男丁。 凡有出頭露面的事,都可以由他去做。 張雱也是享受到一些好處的:他可以名正言順在安家留飯,因為有人陪了。

靖寧侯府。

太夫人喜滋滋拉著岳霆的手,“好孩子,總算見著你了,這幾日你都忙什麼去了?你母親相看了幾家姑娘,說晉陽侯家的四姑娘是個尖兒。模樣,性情,都是一等一的。我今日赴宴席也見著了,真真是個好姑娘,便替你定下來吧?”想起四姑娘那嬌美的小模樣,太夫人心中歡喜。

岳霆沉默片刻。 太夫人略略失望,嗔道:“你還是看不上啊。”這是要挑到什麼時候。 岳霆緩緩道:“祖母,我喜歡上一位姑娘,可惜她父親如今出征在外。咱們等一陣子可好,待她父親凱旋歸來,我便上​​門提親。”

太夫人笑罵道:“哪能是你上門提親?傻孩子,只能是你父母出面提去。”岳霆微笑,“到時便煩夫人出個面罷。”他和大哥岳霽一樣,從顧夫人進門起便喚作“夫人​​”,而不稱呼“母親”。

太夫人一臉憐愛,“由你,都由你。霆兒,你老大不小了,趕緊的娶了媳婦,我還等著抱孫子呢。”岳霆笑著答應了,陪太夫人用了晚飯,又陪太夫人閒話半日,方行禮告退。

回到自己院中,採苓、采薇迎上來請安,“二爺回來了。”岳霆淡淡的吩咐她們退下,獨自一人在房中處理一回公務。

采薇暗自咬牙,二爺連著幾天沒回來,好容易回來了,又這般冷淡! 她氣哭了,拉著採苓掉眼淚,“咱們姐妹兩個,怎攤上這麼位爺!太也狠心!”當初的溫存上哪裡去了。

採苓嘆了口氣,也沒勸她。 你能管得著爺們儿幾天不回來? 你能管得著爺們儿回來了要跟你親親熱熱? 若想那樣,你該嫁人做正頭娘子才是。

岳霆處理完公務,已是亥時末刻。 采薇已賭氣去睡了,採苓陪笑進來伺候他洗漱了歇下。 “你是個穩妥的,”岳霆交待道:“待新奶奶進了門,也要這般小心服侍方好。”若像采蘋那樣過於熟悉自己的喜好,又有些自作主張,少不得要打發了她,省得將來給妻子添堵。

採苓自是連連答應,“是,是!”心中突突直跳,他要娶妻了? 新奶奶是哪家的姑娘啊?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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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二爺這般的人才,怕是要仙女下凡才配得上。”採苓陪著笑湊趣兒,“我和采薇托二爺的福,能服侍仙女一樣的新奶奶,敢不盡心盡力麼。”

是個知情知趣的丫頭,岳霆嘴角泛上一絲笑意。 採苓忖度著他的心思,抿嘴一笑,“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我家玉樹臨風的二爺。”她是壯著膽子才敢這麼明著問,面上笑盈盈,心裡卻是突突直跳。

“總之是位落落大方的女子,斷斷不會小家子氣拈酸吃醋的。”岳霆微笑看著她,緩緩說道:“你只管小心服侍著,儘自己的本分便好,旁的不必多想。”

採苓向來溫順聽話,忙滿口答應,“是,二爺。”心中卻有些淒然。 我的二爺,您說的倒輕巧,我們的性命前程全在您和新奶奶手裡纂著呢,怎麼會不多想?

一夜安眠。 次日卯時採苓殷勤服侍岳霆洗漱穿戴了出門,采薇悶悶的睡至辰時方起,聽採苓說“二爺已出門了”,采薇呆了半晌,心裡空落落的。

採苓溫溫柔柔勸她道:“妹妹快別這樣!昨夜聽二爺說,他已是授了京衛指揮使,往後便常駐京中,這不比什麼好?常能見面呢。”這回不好,指不定下回便好了,只要能時常見面就行。

采薇長長出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心有餘悸說道:“若是還做外任,三年回來一個月半個月的,那才坑人呢。”三年都見不到面,那可想死了。 唉,別人家的公子哥兒做外任都帶貼身丫頭的,自家公子從來不帶,沒法子。

從前二爺身連的采蘋姐姐多神氣啊,二爺房裡的人和事全歸她管,她還真管得井井有條的。 連侯夫人和太夫人都知道她,都誇她呢,“霆哥兒房中幸虧有采蘋這丫頭在,凡事都妥妥噹噹的。”那又怎麼樣呢,二爺外放一樣不帶她。

豈止不帶她,這回還說打發就打發了,采薇忽然背上一涼。 做通房丫頭做到姨娘的有,被打發走的也有! 自己會是哪一種? 她忽然心裡沒底起來,采蘋可是從小服侍二爺的,情份非比尋常。 若是連采蘋都能打發,那自己……?

岳霆再回來的時候,采薇和採苓一樣小心小意的服侍,並不敢耍性子。 她本是天真活潑沒心計的女孩兒,勤謹了兩日,得了岳霆的好臉色,便又鬆懈下來,回復了本性。

“霆兒留在京中甚好,”外書房中,岳培滿意看著高大英挺的次子,“太夫人有了年紀,常記掛你。”原配嫡出的岳霽、岳霆,是太夫人的心頭肉。

岳霆微笑道:“是,兒子自當承歡膝下。”父子二人說了幾句家常後,岳霆提及,“無忌也該有個正經出身,父親您看府軍前衛如何?”

岳培欣慰的笑笑,“霆兒很知道友愛弟弟。”府軍前衛又被稱為“帶刀舍人”,是皇帝的貼身侍衛,也就是老百姓眼中的“帶刀侍衛”。

“無忌的前程,咱們再慢慢打算。”岳培笑道,“橫豎他還小呢,不急。倒是你,太夫人嘮叨你的親事很久了,昨個又催。”兒子們各有各的愁人地方,無忌是不長心眼兒愛胡鬧,岳霆是不肯成親。

“夫婦乃五倫之一,一偕伉儷,便要終身相依相守,還要慎重為是。”岳霆不急不徐答道,“若娶了不合心意的妻子,勉強周旋則傷性,去之擲之則傷倫。請父親允許我慢慢選擇。”

岳培沉默片刻,“若娶了不合心意的妻子”,那確實是很讓人難受的事。 自己年輕時候奉父母之命娶了齊家女兒,夫妻間一直客客氣氣冷冷淡淡的,等到有一天真遇到了心儀的女子,卻是“使君有婦”。 雖然最後如願抱得美人歸,但她始終心有不甘,時常鬱鬱。

“霆兒說的有理,”岳培神色有些疲憊,“如此,我兒緩緩擇配便可。只是也不可太過從容,太夫人有年紀了,等不得。”岳霆恭身答應,告退出來。

岳培獨自坐了片刻,起身到側間看了回蘭花。 這株白瓣紅唇的蝴蝶蘭是她最喜歡的,身姿妙曼,艷冠群芳。 岳培望著眼前盛開的蘭花,彷彿看到一群蝴蝶正在展翅飛翔,那種飄逸的閒情,真令人產生一種如詩如畫,似夢似幻的感覺。

岳培換了身素服,一個僕從不帶,馳馬到了郊外一處墓地。 數十棵松樹、柏樹中間一座孤墳,墓碑上寫著“亡母沈氏之位”,旁邊一行小字“子張雱敬立”。 岳培在墳前席地而坐,輕輕撫著墓碑上的“沈”字,神情溫柔。

阿媛,咱們儿已經長大了,又英俊又能幹,你高不高興? 阿媛,阿媛,岳培一聲聲喚著阿媛,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滿臉。

當陽道。

張雱氣沖衝扔下手下的兵器,叫道:“不學了!不學了!”跟你學功夫還不成,居然還要將來有了兒子跟你姓沈? 憑什麼跟你姓啊。 “沈邁,你太多事了。”

沈邁也不生氣,笑咪咪說道:“你敢不答應,我跟你小媳婦兒說去。”這傻小子算是沒治了,一個大男人事事聽命於女子,沒出息,真沒出息。

“不許去說!”張雱撲到沈邁身上,掐著他的脖子威脅,“不許胡說!我還沒提親呢,唉,安伯父還沒出獄,我沒法提親啊。你不許去胡說!”

“阿,你這手法不對,”沈邁大大搖頭,“你看好了!”伸手做示範,告訴張雱要怎麼做才對。

張雱一邊跟著他學,一邊還在嗦嗦,“我說真的呢,你不許去胡說。”沈邁笑道:“傻小子,看好了!”手法一變,大開大合的攻將過來,張雱馬上閉嘴,聚精會神拆招。

一盞茶功夫後,沈邁大笑著收手,“傻小子行啊,學得挺快!”心中很是得意:老子沒看錯人,這小子看著傻,其實聰明得很,一教就會!

張雱大為不滿,一掌打了過去,“又叫我傻小子!”誰傻了,老這麼瞎叫,讓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我真傻呢。 嗓門還這般大,鄰舍會聽到的!

沈邁讚道:“阿這招使得不壞!”師徒二人又拆了三百招,才堪堪收手。 沈邁心中暗道,不服老不行啊,看這小子還活蹦亂跳的,自己可是累得夠嗆想歇會兒了。

坐在太師椅上看看身邊張雱那張英俊的臉,越看越喜歡,“你這沒良心的臭小子,老子費盡心機教你,你將來生了兒子姓沈怎麼了?”就當報答師恩了。

張雱搖搖頭,“不成。我爹爹說了,將來我兒子要姓岳。”沈邁大怒,“他有五個兒子,將來不知有多少個孫子!老子可是孤身一人,只有你一個徒弟!”大哥死了,全家被抄殺,只逃出自己一個。

張雱猶豫了下,是啊,沈邁他孤身一人,真是挺可憐的。 要是自己不答應他,他該多傷心呢。 張雱拍拍沈邁的肩,安慰的語氣說道:“下回見面我問問他,他要是說行,那就行。”

沈邁瞪了張雱一眼,問他:“你娘姓什麼啊。”張撓撓頭,“不知道,她沒告訴過我。”沈邁無言看了他一會兒,“你就傻死吧!你娘親姓沈,知不知道?”

張雱奇道:“也姓沈?沈邁,你跟她一個姓啊。”沈邁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跟這傻小子說話真費勁! 只聽他又興致勃勃的問道:“沈邁,你怎麼知道我娘姓沈?”不記得他倆見過面呀。

怎麼知道她姓沈? 沈邁笑笑,沒說話。 那年自己捉了張雱要帶回澤山,沈家功夫不能失傳,總要有個傳人,這麼多年只相中一個張雱。 帶走張雱後想想他家裡還有母親在,走失了獨養兒子可怎麼受得了? 好心回了趟當陽道,在院中大聲傳話給她,“令郎我帶走了!十年後還你一個武功高強的好兒子!”

岳培應聲而出,神色倉惶,大喝道:“沈邁!還我愛子!”凌厲狠辣的招式一一攻過來,倒也有些意思。 沈邁正凝神對付,耳邊一個溫柔入骨的聲音傳了過來,“夫君,沈大俠,請住手。”

岳培硬生生收住攻勢,沈邁也停了下來。 “沈大俠,我有一個不情之請。”眼前這名少婦一身月白衫裙,清麗出塵,神情雖略有惶急,卻依舊能夠侃侃而談,“兒是我愛子,請沈大俠帶我一同去,我要親手照顧他!”

見沈邁有猶豫之色,少婦加上一句,“我姓沈,梅溪人士。”梅溪? 沈邁激動起來,自己正是梅溪人! 眼前這難道是……少婦緩緩走了過來,帶來一陣幽香,沈邁心頭迷惑。 正在此時,沈邁眼前一黑,被岳培突襲擒獲。

少婦面孔變得冰冷,“哪裡來的賊人,也配劫掠我兒子!快說,孩子在哪裡!”沈邁大叫,“你騙我!”少婦微笑道:“誰騙你了?我確實姓沈,確實是梅溪人士。”

沈邁念及往事,苦笑著搖頭。 張雱一拍大腿,有了主意,“沈邁,不如我跟他說,將來我有了兒子,要跟我娘親姓!那不就能沈了?”——
第36章

“傻小子,光姓沈可不行,”沈邁大大的搖頭,這不開竅的阿,“還要叫我祖父,要給​​我養老送終。”要個姓沈的孩子為了什麼啊,不就是為了活著有人孝敬養老,死了有人年年上墳供茶供飯,光姓沈有什麼用。

“當然要給你養老送終了,這還用說。”張雱很講義氣的拍胸脯許諾,“你往後一直跟著我住好了,我養活你。”說完後覺得還不夠,又加上一句,“讓你過好日子,舒心日子。”

沈邁哈哈大笑,“阿雱,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良心的!”拍拍張雱的肩膀,“起來,繼續練!”早早把沈家功夫傳授給他,自己也可以放心做大事了。

張雱一邊靈活的拆著招,一邊大聲問道:“哎,沈邁,你說我這麼著練多久,才能打得過岳霆?”沈邁招式一變,急風暴雨般的攻勢下來,笑道:“從從容容接下老子這些招,便能打得過岳霆了!”張只覺胸前一緊,像喘不過來氣一般,心中怒火升騰:沈邁下手這般狠辣! 這些招式都沒見過!

最後張雱渾身是汗,癱倒在地上。 沈邁卻好整以暇,大有輕裘緩帶的氣象,施施然坐到太師椅上,笑問,“沈家功夫如何?厲害吧!”張雱喘著粗氣沒說話。 沈邁又慢悠悠問道:“傻小子,你怎麼老想著能打過得岳霆啊。”

張雱調勻了氣息,坐在地上,頭靠著沈邁的腿,不以為意的說道,“也沒什麼,從小打不過他,不服氣。”一開始是因為比他小兩歲,沒他力氣大;後來嘛,自己耽擱下來了,他卻一直用功。

沈邁大樂,“放心吧,假以時日,岳霆一定不是你對手。”岳霆練的是岳家功夫,你練的是我沈家功夫,還是沈家功夫厲害! “阿雱你把我沈家功夫學完整,那定是能勝過岳霆了。”

張雱勉為其難的點點頭,“成,我把沈家功夫學完。”這個沈邁,十幾年來心心念念要讓自己學會沈家功夫,真是不服他不行。

沈邁眉開眼笑道:“你把我沈家功夫學完整後,不只武功能勝過岳霆,翻牆也會翻得瀟灑飄逸呢。阿雱你想想,若是你像片樹葉一樣飄到你小媳婦兒面前,你小媳婦兒能不對你刮目相看麼。”

張雱怦然心動。 從前自己輕功不好,有時簡直是牆上摔下來的,倒把解語嚇一跳,“大鬍子你沒事吧?小心點啊。”若自己真如沈邁所言,像片樹葉一樣飄到解語面前,那該多麼的風流倜儻,多麼的風度翩翩!

“沈邁,我要練功了。”張雱跳上梅花樁,打了一路沈家長拳,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很是優美流暢。 沈邁在旁笑嘻嘻看著,心里美滋滋的:這傻小子姿質又好,心地又善良,把沈家功夫傳了給他,放心得很。 將來他兒子還會姓沈,自己活著有人養,死了有人葬,知足了。

張雱練完功,晚上又是雷打不動的翻牆過來跟解語敘話。 解語正帶著采蘩、採蘋在院子中散步,張雱自天而降落在她面前,解語半天沒說話。

“哎,像不像片樹葉?”張雱不確定的問道。 自己真能像一片落葉般輕飄飄的? 解語看著他,慢吞吞說道,“不像樹葉,像樹枝。”而且是大樹枝。

採蘋丫頭機靈,見張雱有失望之色,忙笑道:“少爺原來落下來的時候像塊石頭般沉重,如今已經像樹枝了!快不是再過三兩天,便像樹葉了?”采蘩也在旁點頭,“是啊是啊。”

張雱聞言又高興起來,“那是!我再好生練個三日兩日的,便好了。”采蘩、採蘋抿嘴笑笑,回屋收拾好解語的書桌,又給自家實心眼兒的少爺備好茶水點心,知趣的告退了。

張雱也不用人讓,自顧自坐下來喝茶水吃點心,“哎,沒有你做的好吃。”採蘋不只女工好,廚藝也過得去,今晚這盤點心便是她做的。

紅色瑪瑙盤子中一隻只雪白的小酥點,看起來賞心悅目。 解語信手拿起一隻放到嘴裡,唔,酥酥糯糯的,很香甜。

張雱遞了杯茶水過來,“別單吃點心。”兩人面對面喝著茶,說著閒話,“哎,我今兒又學新招式了,沈邁說我聰明、學得快!”聽張雱這麼說,解語很是高興,笑咪咪誇獎道:“大鬍子真厲害!”

張雱被誇得臉紅了,害羞的看了解語兩眼。 她一個人睡覺害怕,其實,我一個人睡覺也很不舒服的。 可是,安伯父的案子總是沒個結果,唉。

“哎,你莫怕,很快便會好了。”張雱沒頭沒腦的說道。 解語愣了愣,莫怕? 很快會好? 是什麼,安瓚的案子麼? 正疑惑的要開口,卻見張雱霍的站起,“我先不陪你說話了,你一個人莫怕。我功夫很快練好!”等我練好功夫,若實在不能救出安伯父,我把他劫出來! 好,便是這麼定了! 張雱覺得自己這主意實在不壞,信心百倍的回去繼續用功了。

他是怎麼了? 解語有些愕然的看著張雱轉身離去,追到屋門口,只見他輕輕一躍,躍過院牆,走了。 這人,解語笑著搖搖頭,回到書桌旁用自己的功。

靖寧侯府。

兩名親兵跟岳霆禀報著當陽道的各項事務,先從張雱開始說起,“少爺從早到晚練功,刻苦得很。”岳霆微微一笑,無忌也知道用功了? 這可真難得。 從小他就愛偷懶,愛胡鬧,從沒下過苦功夫。 小時候自己拉著他要一起練功夫,回回都被他甩開了。

“沈老先生除了教授少爺功夫,並不做旁的事,安安份份的。”聽得親兵這麼說,岳霆暗自搖頭。 這麼一個大土匪頭子,他在京城會能安生得了? 鬼才信。

“安家門戶嚴謹。安家夫人、**並不外出,連二門也很少出去,凡有出頭露面的事,全是安**族兄出面。安**每日除了孝順母親、照看弟弟,便是管管家務,看看書,寫寫字,間或命人送封信出去。”親兵負責巡邏,連安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岳霆靜靜聽著。 “安家小少爺還小,安家夫人並不拘著他讀書,只偶爾教他識幾個字。平日只和幾個小玩伴在家中、後花園中玩耍。有時少爺練功累了,會翻牆過來跟幾個小孩玩一會兒。”岳霆嘴角翹了翹,無忌二十出頭了還是孩子脾氣,跟四五歲小孩子一起玩。

“少爺晚晚翻牆過去安家,陪安家**說上半日話,方才回來。”聽到最後,岳霆沉下臉來。 無忌,無忌! 你總是這般胡鬧!

“你們兩個,一要保護好少爺,二要保護好安家,可記下了?”岳霆沉聲吩咐道。 兩名親兵連連答應,告退出來,依舊回當陽道去了。

岳霆長袖一揮,將案几上的硯、墨、瓶、花囊等物盡數揮落至地面。 無忌,她是傅侯爺的親生女兒,血脈親情無論如何也斷不掉,總要認回傅家的! 無忌,以你的身份地位,怎麼配得上六安侯府嫡長女? 傅侯爺怎會把他好不容易才尋回來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沒有家世沒有前程的楞小子。

岳霆獨自生了會兒悶氣,忽然疲憊的笑了笑。 無忌從小便是這樣,楞頭楞腦的。 從他八歲時第一次回靖寧侯府起,便是一幅憨憨傻傻的模樣,“你壞,不要你做爹爹了!”哪有做兒子的這般跟父親說話的,沒有尊卑上下。

後來,無忌到底也沒有住回靖寧侯府,而是和他美貌出眾的生母居住在當陽道。 府里人都說,“那女子身份低微,來路不正,過於狐媚,不許進府。”還私下里傳言,是太夫人執意不接納她。

靖寧侯府一向是和和樂樂的,太夫人給自己長子岳培娶了娘家堂侄女為妻,姑侄二人好得跟母女似的,自然就不喜歡張的生母,“老大在遼東九年,身邊只有她一個,想必是狐媚子似的,靖寧侯府可容不下這種女人!”性子一向柔順的太夫人執拗起來,不許自己侄女的情敵進府。

太夫人既然如此,岳培做為兒子只能聽從,於是張雱的生母便無緣進入靖寧侯府。 傳言一直是這樣,岳霆卻知道,不是這樣子的,十歲的時候他就知道。

那年,他十歲,無忌八歲。 岳培常帶著他們兄弟二人一起出門遊玩,也一起去過當陽道。 沈媛一句話不說的靜靜站在那裡,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岳霆就知道,那些傳言是錯的,一定是錯的。

沈媛很美,美得令人心悸。 她的美麗是很清新出塵的那種,令人見之忘俗,當年岳霆年方十歲,也跟著驚艷了一回:世上竟有這般好看的人。

她對著岳培微微一笑,“回來了?”很熟稔很自然的親密口吻,一點沒有獻媚之意。 她身份低微? 來路不正? 過於狐媚? 哪會。 她分明是受過良好教養,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是優雅,談吐更是不凡,令十歲的岳霆如沐春風。

有如此儀態的女子,怎會想進入靖寧侯府做一名卑微的妾侍。 在當陽道,她有豪華府邸,有如雲僕從,內務全是她做主,她身邊的侍女恭敬稱呼她為“夫人”。

岳培看她的目光十分溫柔。 岳霆目睹岳培、沈媛含笑囑咐:“兒,慢著點兒”“兒,不許鬧脾氣”“兒,再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當時小小的岳霆心中在哀嘆:大哥是被這麼慣壞的,弟弟也是這麼被慣壞的! 都被慣壞了!

無忌,你真是被慣壞了。 岳霆收回散亂的思緒,微微皺眉:二十出頭了還遊手好閒的,如何得了。 真該拘回侯府來,由父兄好好教導。

當晚岳霆又跟岳培提及:無忌還是住回來為好,他一個人若胡鬧起來,誰來管教? 岳培顯是心情很好,微笑道:“無忌還小呢,且由著他再散一兩年再說,不急。”這小子晚晚翻牆至鄰舍呢,你讓他回府來住,他如何肯。

還小呢,二十出頭了還小? 岳霆看著自己笑容可掬的老爹,無語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4

[size=3]第37章

“無忌如今好多了,每日勤練功夫,並不出去胡鬧,咱們且看一陣子再說。”岳培樂呵呵看著眼前少年老成的兒子,“霆兒自小便友愛弟弟,為父甚是欣慰。”

雖然太夫人姑侄二人素不喜無忌,她們的寵兒岳霆卻一直對無忌友善。 小時候就總是拉著無忌的手一起進進出出,無忌常常不耐煩甩開他,岳霆就會板起小臉訓斥弟弟,“不許這樣,我是你哥哥!”無忌回報他的往往是一個大白眼。

兩兄弟都生得俊秀。 岳霆是俊秀中透著聰明沉穩,一舉一動都中規中矩的,不說過頭話,不做過頭事;無忌卻是俊秀中透著稚氣任性,時常跺腳大叫“我不!我不!”沒法子,被慣壞了。

到長大了,更是不一樣。 岳霆很是上進,年紀輕輕已是正三品武官;無忌卻只是在上直衛掛個名,從未正經當過差,一無資歷,二無實力。

岳霆好幾回提過“為無忌謀個出身”,岳培都一笑置之。 急什麼,讓他先自在幾年,橫豎只要有自己這老爹在,無忌的前程盡有。 雖然明知無忌已經二十出頭,是個大小伙子了,可是每每看見一臉稚氣的愛子,岳培就覺得“無忌還小,還小”。

聽父親誇獎自己“友愛弟弟”,岳霆微笑著謙虛了幾句。 父子二人又說了些家常,“阿和阿雹越來越頑皮了,把武術老師愁的夠嗆。”“實在不行,再換個老師罷。”岳、岳雹,是顧夫人所出二子,一個八歲,一個六歲,正是淘氣的年紀。

岳霆陪自家老爹說了會子話、下了盤棋才走。 “霆兒真是個好孩子、省心孩子”,岳培望著岳霆的背影,很是滿意,“只可惜太正經八百了一點,不像無忌那般有趣。”想到“有趣”的無忌,岳培笑咪咪,笑咪咪。

“有趣”的無忌次日下午晌闖到了五軍都督府。 轟走了一個正請示軍務的都督府經歷,涼著外面等候的十幾名軍官,張雱拉過張椅子坐在岳培身邊,問他一個重要的問題,“爹爹,我將來若生了兒子,姓沈好不好?”

“你還沒娶媳婦兒好不好”,小廝過來換茶,心裡嘀咕著:“想得也太長遠了吧。”我要是你,先把媳婦兒娶進門再說。

岳培大為感動,“好,好,我無忌最孝順了!你娘親若泉下有知,定是高興壞了。”張雱見自家老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訕訕的轉過了頭,很有些過意不去。

他有兩回跟岳培提出過姓氏問題。 一回是自己要改姓張,純是跟父親生氣後發狠,不姓你的姓了! “張王李趙遍地劉”嘛,我要姓張! 誰知岳培聽了大是感概,“我無忌最孝順,不忘先祖!”不只沒發脾氣,還把小張雱抱在懷裡好好疼了一番。

這回是提到將來有了兒子要姓沈,又是同樣情形。 岳培眼中閃爍著淚花,哽咽道:“你娘親家裡已是沒人了,你能想到繼承沈家香火,真是難得,難得!”這孩子多孝順,想得多周到啊。

岳培激動之下,公事完畢後命人備了香燭、果品,命張雱換了素服,拽著張出了城,“兒子,給你娘親上墳去。”張雱木偶一般被岳培牽著上了馬,到了郊外。

張雱聽話的在墳前叩了頭,起來看著墓碑發楞,“亡母沈氏之位”,“子張雱敬立”,我什麼時候立的墓碑? 怎麼一點也不記得? 沈邁說的沒錯,我娘親真的姓沈呢。

岳培坐在墳前,絮絮跟天上的人說著話,“阿媛,你才去的​​時候,兒哭著要娘親,哭啞了嗓子……”想起無忌幼年喪母的可憐樣子,岳培頓了頓,強忍住眼淚,“我便騙他說,你出了遠門,他若是聽話,你才會回來。”

張雱跪在岳培身側,聞言白了他一眼,心裡嘀咕道“騙人”。 只聽岳培又殷殷說道:“阿媛,你看到咱們儿沒有?他如今又英俊又能幹,人人都誇獎於他,人人都喜歡他。”張雱心裡又嘀咕道“騙鬼” 。

岳培在沈媛墳前把張雱誇成了一朵花,務必要讓天上的沈媛放心:你看兒子如今長大了,不胡鬧了,不流浪了,乖乖在父親身邊盡孝,還能想到繼承沈家香火。 阿媛,往後我可不是一個人來了,要帶著兒子一起來看你。

岳培嘮叨夠了,命張雱叩頭拜別,父子二人起身回城。 張雱瓮聲瓮氣問道:“爹爹,是不是以前我不好,你才不帶我拜祭娘親。”岳培柔聲安慰他,“怎麼會,爹爹是怕你哭鬧不依。無忌,你那時常會哭得背過氣去,可把爹爹嚇壞了。”

這實心眼兒的傻孩子,一下子沒了親娘,哭成那個樣子,哪敢帶他上墳去。 一開始是怕孩子到了墳地受不了,後來是他常年流浪,幾年幾年的都不在京城。 連他人都逮不著,更別提帶他拜祭亡母了。

張雱楞了楞,心虛的問道:“爹爹,我沒少讓您操心吧?”從小到大都能折騰,可把老爹忙活壞了。 看看老爹在墳前又騙人又騙鬼的,多不容易呀。

岳培微笑道:“沒有,我無忌是個好孩子。”張雱低喟一聲,“爹爹,我往後不會一時衝動胡鬧,不給您惹麻煩,不氣您了。”

岳培含笑說道,“惹麻煩也不怕,爹護得住你。”這小子從小到大惹事,一旦變懂事了還真是讓人不習慣。 “不氣您了”? 好啊,知道心疼老爹了。

張雱神色很認真,“解語說,父母漸漸老了,還是少氣為好。”岳培心中一樂,“解語還說了什麼啊。”張雱想了想,“解語還說,人長大了要憑自己本事打天下,不能只靠父母。”

張雱騎在馬上,躍躍欲試,“爹爹,我要練好功夫,還要學好兵法,往後做大將軍大元帥,建功立業!讓您享我的福!還有沈邁,還有安伯父安伯母。”

岳培大笑,“好啊,爹爹便等著享無忌的福。”一樣是養閨女,你看人家安家這閨女養的,八字沒一撇的毛頭女婿就等著孝順岳父岳母了。 再看看自己,嫡長女岳霖嫁人後真成了“別人家的人”,除了逢年過節回娘家,平時都是見不著人的。 女婿,那就更甭提了。

張雱回到當陽道後練功更加刻苦。 沈邁急於把沈家功夫全部教給張,督促​​得也很嚴厲,張雱進步很快。 岳培每見張雱一回都要考較他功夫,每每心中稱奇:沈家功夫,果然名不虛傳。

這日張雱做完功課,撲到沈邁身上,興高采烈問道:“沈邁,我功夫學全了吧。”沈邁笑著捶他一下,“傻小子,快了!”這孩子一來是資質好,二來小時候打下的底子紮實,三來刻苦用功心無旁騖,這陣子進展迅速。

張雱躍至演武場,練了一套沈家功夫里姿勢最優美的落英劍法,“沈邁,我練得好看不好看?”聽沈邁點頭說好,張興沖沖道:“我去練給解語看!”翻牆去了鄰舍。

這小子! 沈邁看著他的背影搖頭嘆氣,就這點子出息! 岳培獨自一人走了過來,面色凝重。 沈邁淡淡的不理會,自顧自坐著喝茶。

“澤山諸人,前日已是攻陷了西京。”岳培沉聲說道。 本以為沈邁只是小打小鬧,劫劫來往客商占山為王而已,就算起了兵也不過是虛張聲勢,誰知他竟真的攻州掠府。 究竟想做什麼?

沈邁霍的起身,“我大仇未報!害死我大哥,害死我全家的惡人,難不成便由著他逍遙到死?”仇人既然權傾天下,那便反了這天下!

岳培緩緩坐下。 慢慢問道:“你急著教授兒武功,便是為此麼?”原來沈邁是要起事,並不知結果如何,故此要急急的尋到張雱,務必要把沈家功夫傳授了,給沈家留下後人。

沈邁昂然道:“正是!沈家功夫我傳了給阿雱,阿雱也答應生子兒子跟我姓沈,我沈邁死而無憾!將來我若成事,自然千好萬好;我若敗了,沈家功夫也不會失傳!”

見岳培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沉默不語,沈邁斜睇著他問道:“你雖然不像那些狗官一樣可惡,還算是個講信用講義氣的人,可你還是看不起我們這些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盜匪罷。”認定我們成不了大事。

岳培緩緩說道:“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算什麼,這些事情,我也做過。”沈邁楞了許久,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岳都督也做過不法之事!”官都做得這麼大了,還乾這些事。

岳培冷冷說道:“為了替沈媛報仇,我有什麼不敢做的。”沈邁聽到“沈媛”這個名字,想起當年那清麗出塵的少婦,心頭悵惘,“是阿雱的母親麼?她說她姓沈,是梅溪人。”

岳培點頭,“正是。”原來,沈媛出自武林世家梅溪沈氏。 梅溪沈氏根深葉茂,旁支甚眾,沈媛的父親便是梅溪沈氏旁支。 平生也學得一身功夫,官至指揮僉事,正四品武官。 沈父沈母只生沈媛一位獨女,愛得如同性命一般,十分嬌養,還一直想著獨女不便嫁出去,要招了上門女婿來養老送終。

禍事出在沈媛實在美貌出眾。 沈父的上司指揮使大人偶然見過沈媛,驚鴻一瞥魂夢相縈,竟直接上沈家求親。 那指揮使大人已有三十多歲,自是已經娶過妻生過子的,卻信誓旦旦對沈父沈母聲稱:待沈媛過了門,必視為正妻。

沈父沈母如何肯應。 獨生愛女嫁一個已經有妻有子的男人,瘋了不成。 那指揮使大人思慕成狂,使出下作手段,命沈父帶兵士“剿匪”,匪徒兵強馬壯,沈父帶一隊老弱殘兵抵擋不住,敗退下來。 沈父被指揮使大人“依軍法”處斬,沈母、沈媛沒為官奴,進入指揮使大人府邸。

沈邁拍案而起,“有這種不法之徒!這喪盡天良的指揮使何在?”為了要霸占人家獨生愛女,設計將姑娘父母害了,心腸何等歹毒!

岳培淡淡道:“被我殺了。”這種人渣,還留著做什麼,殺無赦。 沈邁恨恨道:“該殺,該殺!”不只該殺,還該千刀萬剮。

“你說沈父是梅溪沈氏旁支?他名字叫什​​麼?”沈邁​​忽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

“沈渡?”聽到岳培的回答後沈邁尋思片刻,舒心的笑了起來,“我父親一輩確是這個排行。如此說來,沈媛是我族妹了,阿雱是我外甥!好,極好!”——
第38章


岳培微笑道:“沈家父母原是要命阿媛招贅的,雱兒自己偏偏喜歡姓張,真是沒法子。好在他將來生了兒子可以姓沈,一樣能繼承沈家香火。”

沈邁心中大定。 他原本是孤家寡人一個,如今岳培父子二人都答應將來孩子姓沈,可以放心了。 沈邁哈哈大笑,“將來我死了,有人到我墳頭燒個紙錢、供碗茶飯,死也值了。”不是孤魂野鬼了。

岳培微微皺眉,“怎麼總提死啊死的。”真不吉利。 他和沈家兄弟一向有些淵源,倒是真心安懷沈邁的安危。

沈邁舒舒服服坐在太師椅上,笑道:“像我這樣的人,哪裡還怕這個。”造反的山匪,天天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還怕提“死”?

張雱身姿優美的翻牆過來。 見岳培也在,故意賣弄,在空中如大鳥般盤旋數週,方緩緩落下。 “像不像片樹葉?”他蠻有興致的問道。

沈邁打個哈哈,轉過頭去不理他。 沒見過這樣的孩子,見天兒顯擺那點兒不上檯面的輕功,動不動就問“像不像片樹葉?”“是不是輕靈優美?”“我厲不厲害?”你離最上乘的功夫還遠著呢,知道不​​。

岳培認真的誇獎,“像,像極了。”張雱拉過把椅子坐在岳培身邊,高高興興說道:“還是爹爹您有眼光!”能看出來我輕功實在是好。

岳培微笑道:“那是自然。”見愛子神清氣爽眉飛色舞的,心中歡喜。 這孩子不只功夫長進不少,脾氣涵養也好了很多,不像從前那樣別彆扭扭了。

“無忌累不累?回房去歇息罷。”岳培少見的攆張雱走。 張雱本想衝口說出“不累!我陪您坐會兒。”轉念想想,還是順著他吧,也許他和沈邁有話要說呢。 當即起身規規矩矩跟岳培、沈邁行了禮,告退了。

我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禮貌了? 敢情沈邁不只教功夫,還教禮節規矩? 岳培望著張雱的背影,一時有點兒緩不過神來。

沈邁氣哼哼道:“這有什麼。那傻小子到了鄰舍,才是有禮貌呢。”他在當陽道只是教張雱功夫,深居簡出的並不認識什麼人,卻也聽見管事的跟鄰舍唯一的成年男丁安汝明互相客氣。 一個說“我家少爺年輕,請貴府多擔待。”一個說“張兄彬彬有禮,少年持重,有鄰如此,安家之幸。”接下來又是成串成串的客氣話。 雖是沒意思的​​客氣話,卻也能從中聽出來:張雱到了鄰舍便是一幅“謙謙君子”相,很唬人。

岳培微微一笑,娶媳婦兒哪是容易的事,自然是要費盡百寶結交未來舅兄。 自己當年初到遼東任都指揮使,自冰天雪地中救出奄奄一息的沈媛,不也是千方百計討她歡心麼。 為了她星夜單人獨騎馳至那指揮使家中,救出沈母,殺了指揮使,最後還放了一把火。

不只如此。 還帶兵剿了跟沈父交戰的土匪,俘獲土匪頭子,逼出“和指揮使勾結”的口供。 為沈父洗清了冤屈,那指揮使則是死後依舊獲罪,家眷流放西北三千里。

沈母心慈,倒可憐起那家的孤兒寡母,流淚道:“男人造的孽,卻報應在妻兒身上。”沈媛冷冷伸出手臂,“您看我這些傷痕,全是那黑心腸的婆娘所為。”可憐麼,那狠心的婆娘才不可憐。 自家男人做下傷天害理之事,她不敢怪男人,只怪沈媛“狐媚子”,一鞭鞭打下來,想要沈媛的命。

夫妻二人一個要沈媛的美色,一個要沈媛死,吵個不停,後來還動了手。 二人均是世襲軍官之家出身,勢均力敵,打個沒完。 趁他們夫妻在隔壁爭吵打鬧之時,沈媛強忍巨痛,拿出身上僅剩的一支金釵,插入看守丫頭的咽喉。

那奉命看守的丫頭其實很壯實,她正坐在床邊,聚精會神側耳聽隔壁的熱鬧。 再也料不到昏倒在床上的嬌弱少女,竟會慢慢爬將過來,一釵刺中她要害。

沈媛跌跌撞撞衝出指揮使的府邸。 因主人主母動了手,下人均屏聲斂氣縮在房中不敢出頭,沈媛竟暢通無阻的跑至角門。

岳培正好馳馬路過,猛的勒住韁繩。 眼前那幕情景他終身難忘:漫天冰雪中,渾身斑斑點點血蹟的沈媛自一處角門中衝了出來,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中滿是悲憤和絕望,定定望了自己許久,沈媛昏倒在地。

岳培思及往事,心潮澎湃,這世上不公平沒王法之事何其之多! 他本是要勸沈邁適可而止的,這會子卻不想再開口了:自己要報仇,難道沈邁不要報仇。

只是,“為了你一個人報仇,多少生靈塗炭!”心中究竟還是不贊成的。 沈邁哈哈大笑,“你當我是為了一己之私麼?不錯,我是為了報仇!可我手下八千名兄弟,難道他們會為了我要報仇,便拋家舍業不成?”其實都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了,才會落草為寇。

本來苛捐雜稅就多,朝廷還一再加田賦。 朝廷攤下來的賦稅鄉紳官宦都是不用繳的,只苦了小老百姓。 老百姓若實在繳不起,怎麼辦呢? 逃亡,流浪,無家可歸,處境淒慘。

更何況今年陝北大旱,地上連草木都枯黃了,老百姓實在沒吃的。 一開始是跑到山中採食蓬草,蓬草吃完了就啃樹皮,樹皮再吃完了就吃觀音土。 觀音土哪裡能活人的,反正都是個死,“飢寒刑戮死則同,攘奪猶能緩朝夕”,不如造反吧,還能多活幾天。

“朝廷不給老百姓活路!”沈邁斜睇岳培,一臉輕蔑。 看看你們這些為官作宰的,你們這些公侯之家,是如何錦衣玉食如何奢侈擺闊的? 卻不知老百姓回到家是“入門聞號啕,幼子飢已卒”! 小孩子被活活餓死!

“您別這麼看著我,”岳培苦笑,“本朝自太祖皇帝起,公侯伯之家入則可掌五府總六軍,出則可領將軍印為大帥督撫,但不得預九卿事。”文官武將職責分明,武將只能平時練兵,戰時打仗,旁的不許管。

沈邁哼了一聲,“朝中這些當權的閣老首輔,內侍太監,哪個會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了?既如此,便打上一仗,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豪情上來,沈邁大笑道:“阿雱學得差不多了,待他學完,我回了陝西,哈哈。”那可就不只攻陷西京這麼簡單了。

岳培在旁悠閒的喝茶,沒說話。 實則他心中愁的很:真按這個態勢,怕是遲早有自己和沈邁在戰場上相見的一天,到時可如何是好?

還有傅侯爺。 他奉命征戰陝西,雖然打了幾個小胜仗,但這回西京失陷,責任重大。 怕是免不了一番責罰吧,不知兵部會如何處置? 內閣會如何處置? 唉,他總終是解語的生父。

六安侯府。

傅解意眉頭緊皺,對笑容滿面的魯夫人說道:“如今戰事有了波折,父親怕是處境不好。娘且耐一耐。”說不准便是大難當頭,這時節一定要全家人同心合力渡過難關,不是賭氣的時候。

傅家開國元勳,即便是傅深在前線打了敗仗,也不至於抄家滅族大禍臨頭。 卻也不可大意了,總不能父兄在前線浴血奮戰,自家母親在京城和祖母置著氣,家事一踢糊塗。

魯夫人不以為意,“怕什麼。咱們是什麼人家,有開國功臣的鐵券丹書呢。”傅家這樣的人家,除非是造反,沒有奪爵毀券的道理。 傅深若真打了敗仗,也只是要灰溜溜夾著尾巴做人而己,不是什麼大事。

平時在那老太婆面前卑躬屈膝的,不也是灰頭土臉的不得意? 有什麼不同。 魯夫人並不願為了這個,去跟自己的婆母大人屈服,去跟自己痛恨的老女人低聲下氣。

傅解意閉目歇息了片刻,勉強按下心頭的怒火。 已經忍氣吞聲十幾年了,哪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怎麼偏偏在這緊要關頭犯倔呢? 太夫人自從獨子出征之後便稱病謝客,這可不是好事! 外邊對六安侯府的猜測已是日甚一日,自己已經很久都沒有接到任何一個詩會、花會、宴會的請柬了!

說的好聽一點,素日知交好友們是因為“貴府太夫人身子欠安,解意自然是要在床關侍疾的”;說的不好聽一點,那些夫人**們是唯恐沾上一點是非,“六安侯府母子失和,家宅不寧,誰還敢請她家的姑娘上門。”這些夫人**們常年在公侯人家的圈子裡打滾,一個一個都精明著呢,“片葉不沾身”,凡有麻煩的時候都會離得遠遠的。

岳家的婚事不再提,並不足慮;只要傅家興旺發達,自然會有好親事再上門。 可若是傅深敗了,傅家跟著敗了呢? 那可真是一落千丈,再也難以翻身了。

傅解意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挽住魯夫人的胳膊,語氣堅定不容反駁的說道:“娘,您跟我一道去見太夫人!”一定要勸說太夫人開門宴客,對著所有老親舊戚、世交好友擺出一幅慈母相,讓那些不利於傅家的傳言不攻自破![/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4

[size=3]第三十九章



“我便是不願去看她的臉色,”魯夫人不情不願的跟著女兒起了身,口中說道:“看了這麼多年,還沒看夠么?乖女兒,娘吃過的苦你都不知道。”


傅解意冷冷說道:“那麼多年的苦都吃了,不差這一回。娘,眼下咱們定要先渡過這一關,旁的事,往後再說。”細賬以後再算,急什麼,日子樹葉兒似的多著呢。


魯夫人神情沮喪,“其實我也想跟她和好的,可是她這些天索性連見我都不肯見!”太夫人生來是盜跖的脾氣,這回若想挽回她,怕是要好生費一翻周折。


“不見也得見!”傅解意斬釘截鐵說道:“無論如何,今日必要見到太夫人!”傅解意心中是很惱火的,上回她費盡心思陪在太夫人床前半日,又有意說了“西北虎沈邁厲害了得,縱橫陝西無敵手”“子浩還小”那番話。 不僅沒有打動太夫人,後來根本連太夫人的臥室門也進不去了,只能和那些庶子庶女們一樣,在門外磕頭請安。 大姨娘溫婉的告訴她“太夫人要靜養”。


她反正已經六十多歲了,可以躲在房中裝病不出門,年輕人可不成! 家中有這麼位稱病不出的老祖宗,一家人全別想交際宴客了,只能留在侯府“侍疾”。 傅解意挽著自己親娘,眼神冰冷。


母女二人到了萱茂堂,一路暢通無阻到了正廳。 一位打扮妖嬈的中年美婦搖搖擺擺迎了出來,衝魯夫人行了禮,稱呼“夫人”。 又衝傅解意嬌媚的笑笑,“大**”。 這中年美婦,是府中的二姨娘,傅子濤的生母。


傅解意皺皺眉。 怎麼這回換人了,不是溫婉可人的大姨娘,卻是以美女自居的二姨娘? 若真是病了,床前有這麼位搔首弄姿的美人,豈不是很煩燥。


二姨娘見完禮,拿一方精緻的顧繡帕子掩著紅唇,嬌笑道:“太夫人說了,​​要靜養,不見人。”其實她才沒耐心陪伴太夫人,可是看著侯夫人和大**吃癟,又覺得有趣。


傅解意咬咬牙,拉著魯夫人在門前恭恭敬敬磕了頭,請了安,之後又直挺挺跪了下去,“孫女許久未見祖母了,心中著實牽掛!孫女便在此侯著,萬一祖母醒了能見一面,也未可知。”


魯夫人看著面容堅毅的愛女,心中一酸,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磕頭,“媳婦兒不孝,便在這裡侯著母親罷!”母女二人長跪廳中。


二姨娘抿嘴笑了笑,“夫人和大**真是有孝心。”高高興興進到里間跟太夫人禀報了,之後殷殷問道:“可要讓大**進來?”侯夫人跪著沒人心疼,大**到底是太夫人親孫女。


太夫人把玩著腕上一件老坑玻璃種滿綠手鐲,並沒說話。 二姨娘屏聲斂氣,在旁陪笑站著侍侯。 過了片刻,太夫人歪在羅漢蹋上,眼睛慢慢閉上了。


添福添壽趕忙過來給輕輕蓋上條薄毯。 添福輕輕拉了拉二姨娘,沖她努努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二姨娘偷偷拍拍胸口,暗暗鬆了口氣,輕手輕腳退了出來。 總算能走了! 二姨娘衝廳中的魯夫人笑盈盈行了個禮,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見那老太婆幹啥? 二姨娘坐下舒服的喝著茶,賞著花,心中不屑:我巴不得離她遠遠的! 你們倒傻呼呼湊上去,好了,那就跪著罷。 那老太婆脾氣擰上來,沒準兒你們跪上一天一夜,她也不見!


傅子濤抱著才半歲大的兒子興哥兒過來了。 “您看看,這小子多結實!”獻寶似的把懷中孩子遞給二姨娘。 二姨娘抱著孫子逗了一會兒,把孩子還了回去,抱怨道:“今兒我可累壞了。”那老太婆難伺候的。


傅子濤安慰她,“下回您帶著媳婦一起去,讓媳婦伺候。”二姨娘恨恨道:“那老太婆不許啊,只讓我伺候她!”自己是太夫人遠房表妹的女兒,從小也叫她一聲“姨母”,都不知道心疼心疼! 丫頭們不能服侍麼,一定要用姨娘?


傅子濤皺皺眉,“也不知道她說將來要把私房給您,是真的假的。”他是傅深第三子,和他親娘一樣,從小只愛錢財,只貪享受。 一心指望著侯府快快分家,傅深分給他一份,太夫人貼補他一份,好出來過悠閒富足的小日子。


二姨娘撇撇嘴,“她的話,還真是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不管怎麼著,先好生伺候著她吧。把她伺候好了,咱們母子才有舒心日子過。”傅子濤抱著興哥兒勉強點了點頭,他是既捨不得親娘受累,又捨不得太夫人的私房。


“我跟您說,她在定府大街有三間陪嫁鋪子,可賺錢了!您能要著一個就成。”傅子濤把太夫人的陪嫁數來數去,決定能要個鋪子也就知足了。 二姨娘跟傅子濤低下頭盤算了半天,哪兒的莊子出息好,哪兒的鋪子賺錢,將來自家要哪個。 母子二人算的興興頭頭,半日方散。


傅子濟行色匆匆進了萱茂堂。 見了廳中長跪不起的魯​​夫人、傅解意,他楞了片刻,頗有些尷尬的衝魯夫人行了禮,低下頭急急進了內室。


傅解意和魯夫人相互看了一眼。 他來見太夫人,會有什麼事? 室內響起低低的說話聲,側耳聽去,卻是什麼也聽不清。


“休想!”突然聽到太夫人的怒吼聲,接著似是茶杯落地的聲音。 想是太夫人發了脾氣,還摔了茶杯。 只聽室內“撲通”一聲,似是傅子濟跪了下來,在哀求什麼。


太夫人粗重的喘息聲,室外也能聽見。 傅子濟急切的說話聲卻還是低低的,聽不清楚。 傅解意凝眉細思,傅子濟雖然年長,卻一向也沒太大建樹,交遊也不算廣闊。 這會子他能知道什麼消息,又會對太夫人提出什麼?


室內又響起太夫人怒罵的聲音,摔東西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傅子濟狼狽的被攆了出來。 他身上濕了一大片,上面還有茶葉沫子,明顯是被潑上了茶水。


傅子濟急急沖魯夫人行了禮,走了。 添福添壽陪著小心服侍,快手快腳把桌上、地上收拾乾淨。 二人迅速互相看了一眼:大姨娘累病了,二姨娘總偷懶,怎麼辦? 太夫人如今挑剔得很,等閒人物根本不許近身。


好在大姨娘善解人意,抱病趕了過來,幫著添福添壽勸解太夫人一番,服侍她睡下了。 傅解意母女二人在廳中跪了足足一夜,太夫人並不理會,大姨娘也沒法子,只能衝魯夫人和傅解意溫婉又歉意的笑笑。


雖然來之前就知道會被太夫人好好折辱一番,卻也料不到她竟會如此執拗,傅解意又羞又氣,簡直要昏過去。 魯夫人在旁早癱軟了:早知道是這樣,當初真該繼續忍氣吞聲!


自己所受的這些痛苦,本來該是那個名叫解語的女孩受的! 傅解意想想從小到大那些戰戰兢兢的日子,眼淚一滴滴掉下來。 那名叫解語的女孩衣飾光麗,神態雍容,明顯是生活得不錯。 還劫持過太夫人,肯定是個敢作敢當的。 哪像自己,在傅家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唯恐被人抓住了錯處。


添福出了屋門,命人“傳二少爺”。 之後傅子濟又過來了,在屋中跟太夫人低聲說了許久,這回太夫人沒有發怒,沒有摔茶杯。 傅子濟出來的時候,形容也不狼狽。


就在傅解意快要昏倒之前,太夫人終於開恩了,“讓她們進來罷。”添壽忙答應了,出來恭恭敬敬請魯夫人、傅解意進去。


可憐傅解意母女二人已是跪得身子麻木了,被添福添壽攙扶著顫顫巍巍進到內室,俯伏在太夫人腳下。 太夫人含笑欣賞了半天魯夫人跪地求饒的窘態,心中很是輕蔑:就憑你這樣的,也敢跟我叫板!


傅解意含淚叩頭,“求祖母憐憫!求祖母憐憫!”她自幼在傅家長大,最明白太夫人的心思。 太夫人心很硬,別的人傷痛她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可太夫人很愛面子,她喜歡趾高氣揚的坐在上首,看著別人跪倒在她腳下苦苦哀求。


太夫人悠閒自在歪在蹋上,笑道:“媳婦起來罷,意兒也起來。”這女孩倒有幾分巧心思,也有幾分狠勁兒。 前陣子知道在自己床前提及西北戰事難打、六安侯府世子還小,提醒自己要顧慮兒子、孫子;如今更能拉著魯氏長跪不起,跟自己服軟、求饒。 好,是個識實務的。


魯夫人和傅解意被扶到一邊坐下。 太夫人微笑道:“難得你們還能想起來我這老婆子,生受你們了。”語氣中不無譏諷。


傅解意恭敬站起來回道:“祖母身子欠安,孫女日夜惦記,一刻不敢忘。孫女常在佛前祈禱:願減十年陽壽,換祖母身子安康。”魯夫人也有樣學樣,“媳婦也是。這陣子京城的佛堂都拜遍了,求佛祖保佑母親早日康復。”


這鬼話說的不錯。 太夫人含笑點頭,“你們都是孝順的。許是你們孝心感動天地,如今我身子已是大好了。”既然你們要我出面做戲,你們也要先把戲做足了!


魯夫人大喜,忙道:“母親身子好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後日是黃道吉日,少不得擺上幾席酒,叫上一班小戲,請上些老親舊戚,為母親慶祝慶祝!”又興興頭頭的加了句,“朝雲班如何?母親最愛聽他家的。”


太夫人悠悠道:“好啊,很該擺酒唱戲的慶祝。咱們傅家,有喜事了呢。”魯夫人陪笑道:“極是,極是。母親身子大好了,這可不是喜事麼,這是傅家最大的喜事。”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算什麼喜事。”太夫人搖搖頭,看著魯夫人那張滿是笑容的臉龐,頗有興味的說道,“我深兒的原配夫人,和她所出的嫡長女尋到了,要重回我傅家,這方是喜事。”
第40章

太夫人如願看到魯夫人神色大變,心中很是高興,歪在羅漢蹋上笑吟吟的。 傅子濟跟她提到如今坊間流言,提出接回“父親的原配夫人”,太夫人曾經捶床大怒過,後來細想想,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傅深自從負氣出征後再沒只言片語傳回,顯見得對自己這生身母親是真的生了氣。 自己獨生此子,難道還真的能跟他自此恩斷義絕不成,少不了還要挽回。

“老來從子”,自己已是風燭殘年,兒子若不在身邊盡孝,活著還有何樂趣。 太夫人曾想過許多種挽回傅深的法子:回憶年輕時的艱難歲月;回憶**二人相依為命的那些日子;訴說老侯爺對自己是如何的薄情,“兒啊,你父親對不住娘,你不能學他!”

可是想來想去這些還是不夠,這些話從小到大傅深該是已經聽膩了。 後來太夫人又想過:實在不行,便示弱一回,跟傅深說“其實根本沒想要她的命”“她肚子裡懷著孩子呢,即便是不要她,難道能不要孩子。”

傅子濟的提議一說出,太夫人先是大怒,繼而很是心動。 若能把譚瑛當作原配夫人接回傅家,把解語作為嫡長女接回傅家,傅深一定是再沒話說了! 往後便能夠繼續母慈子孝,一家人親親熱熱過日子!

況且,接回譚瑛,那魯氏豈非會異常難堪? 在原配面前,她只是填房繼室! 太夫人定了主意。 此時正笑吟吟看著魯氏,等著她出醜。

魯氏羞憤的說不出話來。 她是貴州總兵之女,跟傅家屬於門當戶對,原本不必嫁人為繼室。 是她自己一念之差,以為自己無意中看到了傅深的“鐵漢柔情”,才會不顧父母反對,硬要嫁進傅家。

“我好好的女兒,為什麼要填別人的房?”當年魯父曾大發雷霆,“便是前妻不曾留下兒女,終究是曾經娶過!”原配是原配,繼室是繼室,再也不會是一樣的。

魯母雖也不願意,卻不捨得為難女兒。 “傻女,那貼身之物是隨便給人的麼?”魯母看著愛女滴淚。 女孩兒家私自將貼身小衣送了給人,讓做爹娘的有什麼法子。 好歹傅家也是高門望族,只好糊里糊塗嫁了算數。

魯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傅解意上前虛扶住她,柔聲勸道:“祖母所說自然是對的,母親該依了才是。”魯夫人萬念俱灰,低聲說道:“那是自然。”

太夫人沒有看到魯氏大哭大鬧,一蹦三尺高,未免有些失望,“我也乏了,你們退下罷。”太夫人冷冷吩咐道。

傅解意忙恭敬應了,又陪笑說道:“迎回夫人和姐姐是大事,恐不是一日兩日能安排好的。不如後日先替祖母擺酒慶祝吧。”太夫人有些意興闌珊,揮揮手道:“隨你們罷。”

傅解意行了禮,拉著魯夫人走了出來。 魯夫人悶悶道:“你怎麼就應了。”真要把譚瑛和解語接回來,自己母女二人算什麼。

傅解意微微笑了笑,“哪有這般容易的。要把譚夫人和解語接回來,先要想好諸般說辭,這已是費事;還要請下朝廷封誥,那更難了;再才,譚夫人已經另嫁,哪是說回來便回來的?這中間不知有多少煩難之事。”先答應下來,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若他們真辦成了呢?”魯夫人還是不放心。 傅解意淡淡看了她一眼,說道:“讓他們折騰去。真到了快辦成的時候,咱們再想法子。”要使壞還不容易麼。 辦成一件事難,破壞一件事還不容易麼。

“好孩子,幸虧有你,”魯夫人拉著傅解意的手垂淚,“娘的心都亂了,也沒主意了。意兒,若是你外祖父外祖母還在,娘也沒這麼難。”父母去世後,兄**不怎麼管事,自己如今沒有娘家撐腰,大感吃力。

“外祖父外祖母不在了,咱們便自己靠自己,”傅解意柔聲勸著魯夫人,“沒什麼大不了的。娘,再苦再難的日子都能過去。”母女二人相互扶持著,向前走去。

“我倒沒什麼,”魯夫人一路走,一路算著賬,“你弟弟也沒什麼,橫豎譚瑛生的是女兒,沒生過嫡子。只是苦了你,孩子,她們要搶你的名份。”

傅解意無奈的看了看自己親娘。 眼前該籌辦後日的宴會了好麼,那譚夫人和解語要回來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或許她們根本回不來,又或許她們並不想回來。 解語衣著打扮很精緻,驕橫得敢上靖寧侯府把親祖母劫持了,沒準兒這傅家嫡長女的名份,人家真是不稀罕。

當陽道。

譚瑛沉吟半晌,命安汝明,“阿明替嬸嬸出去看看。”怎麼傅子濟會突然上門呢,能有什麼事。

安汝明領命去了。 片刻後匆匆返回,“嬸嬸,他說,有機密要事,要和您當面談。”譚瑛淡淡道:“我為人光風霽月,但覺事無不可對人言,他能說便說,不能說便請了出去。”

安汝明又領命走了。 片刻後又回來,汗都快流下來了,“嬸嬸,他耍賴不肯走,一定要見您。”這傅家的人怎麼不講理呢。

這麼一來一回間,已驚動了解語,和解語身邊的丫頭。 采蘩衝採蘋使個眼色,採蘋會意,在樹上掛起一隻美人風箏。

一個時辰後,情形是這樣的:譚瑛被煩的沒法子,只好親自在客廳接見傅子濟。 張雱在屋後弄了個梯子,解語上了梯子,在後窗戶偷看,偷聽。

什麼? 原配,嫡長女,回傅家去? 這太夫人是瘋了不成,出的這是什麼餿主意! 你要想法子挽回你兒子的心,自己想轍去,折騰我們母女做什麼? 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啊。 解語聽得很是氣憤。

譚瑛也很氣憤,霍的站起,冷冷說道:“往事不必再提!我已嫁人生子,再不可能回什麼傅家。你請回罷。”

傅子濟訕訕道:“安大人不是在獄中麼,說是出不來了。夫人也該早做打算。”一個是在獄中的御史,一個是六安侯府的侯爺,這還用選麼。

你NND,解語要罵人了,你說誰出不來了? 她揮手做砍人狀,張雱在下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她呢,低聲叫道:“哎,你莫亂動!”話剛說完,解語已是站不穩,一聲大叫,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張雱苦練的武功終於第一回有了實質性作用。 他姿勢優美的奔將過去,將解語託在懷中,抱怨道:“說了讓你莫亂動。”

解語從空中落下,一開始自然是很慌張害怕。 如今落到一個溫暖安穩的懷抱中,心中大定,笑咪咪誇獎道:“大鬍子真厲害,功夫練好了!”

軟玉溫香抱滿懷,很是舒服。 張雱不願放下,又不敢不放下,漲紅著臉站在當地,不說話,也不動。

解語一聲大叫驚動了屋中的譚瑛,“解語?”也不理會傅子濟了,急急奔出客廳,往屋後跑去。

“傻子,把我放下!”解語伸出拳頭捶了張一下,張雱驀地驚醒,手忙腳亂的要把解語放下,結果差點沒把解語摔地上。

“溫柔點!”解語正要脫口而出這句話,猛然覺得不對,忙摀住了嘴。 譚瑛站在不遠處,冷冷看著二人。

解語顧左右而言他,一幅正義凜然的樣子,“這傅家,實在太可惡了!娘,我替您把他趕走!”衝張雱使個眼色,二人一溜煙儿跑到客廳,張雱拎起傅子濟,直接扔了出去。

扔到院子裡還不算。 張雱又聽解語的話,拎起傅子濟在空中轉了幾圈,然後擲出安家,正好把傅子濟掛到安家門前大槐樹的樹枝上。

“大鬍子哥哥好厲害!”安汝紹和小白他們也跑過來看熱鬧,見狀一起歡呼起來,張雱大是得意。

譚瑛瞪著解語。 這孩子怎麼成這樣了呢,從前她很是安靜的! 這從西京回來後可好,變得這麼能鬧騰! 解語心虛的抱著譚瑛的胳膊,陪著笑臉,“娘啊,我自從那回要撞死但是沒撞死後,好像變了個人似的。”騎馬一學就會,殺人不用學,劫人天生就會。

譚瑛想起愛女的遭遇,心疼起來,嘆了口氣,憐惜的說道:“好孩子,你終歸是姓傅。”她把解語的變化歸結為血緣。 雖然是安瓚養大的,一直是斯斯文文的,但遭遇巨變後還是變身為傅深的女兒,性格果斷,喜歡武力解決問題。

“您不會想讓我認回去吧。”解語忙問道。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怎麼好端端的會說“你終歸是姓傅”。

“哪會,”譚瑛搖頭,“怎麼捨得。”傅家那些人太可怕了,不可能回去的。 雖然不知道傅家太夫人究竟有什麼意圖,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親生女兒交給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那就好那就好,”解​​語很有些後怕的拍拍胸脯。 她真怕譚瑛太顧忌血緣了,說不定哪天想不開,要把自己送回傅家,“您說,傅家犯什麼邪了,怎麼突然想起這個。”從前也只是說把自己做為庶女認回去,這回怎麼改嫡女了。

譚瑛皺皺眉頭,“聽傅子濟的意思,好像是坊間有什麼傳言。”坊間傳言? 解語頗有興致的湊上前去追問,“娘,什麼傳言啊。”—— [/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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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41章



譚瑛搖搖頭,“他說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我也並沒有細問。”管他有什麼傳言呢。 自從嫁給安瓚,自己一直深居簡出的極少出門。 什麼傳言不傳言的,倒沒什麼相干。



解語頗有些失望。 譚瑛看著她,慢吞吞問道:“你若閒了,替娘繡個帕子可使得?”有日子沒見她拿針線了。 從前她安安靜靜本本份份的,如今可是大不一樣。



解語哭喪著臉,抱住譚瑛的胳膊,“娘啊,不知道為什麼,我如今真是一點也不想做針線。您說怎麼辦呢?”眼巴巴看著譚瑛,一臉可憐相。



譚瑛嘆了口氣,“實在不想做,那便不做罷。”她能從蔡家虎口逃生,能單人獨騎從西京千里迢迢回到京城,憑的可不是守本份,不是幽閒貞靜。



只要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守在一處過日子,她變得張揚跋扈也好,變得喜愛錦衣玉食也好,變得任性妄為也好,甚至喜歡傻小子也好,都由她吧。



解語獻著殷勤,“採蘋女工不錯,讓她繡成不成?”反正有人給做出來不就行了,為什麼一定要是我? 又要殺人又要劫人又要救人的,忙得很,且沒功夫做這個呢。



譚瑛微笑道:“那倒不用,又不急著使。待過些時日娘抽出功夫來,再慢慢做罷。”母女二人說著閒話,外頭此時卻很是熱鬧。



張雱帶安汝紹、小白等幾個孩子出了大門,說說笑笑的觀看掛在樹枝上的傅子濟。 傅子濟只帶了一個小童兒過來,那小童兒斯文清秀,粉雕玉琢一般,只會站在樹下垂淚。 傅子濟又羞又怒,“快放我下來!”



張雱此時頗有劫富濟貧時的痛快感覺,大笑道:“有本事你自己下來!”邊上幾個孩子都爭先恐後的附合,“有本事自己下來!”“你自己下來!”安汝紹站在地上喊了幾句,嫌不夠有氣勢,咚咚咚跑到門口一個土堆上繼續喊。 小白等也跟了過來,幾個孩子佔據較高地勢,對著傅子濟大喊大叫。



張家的門房聽到聲音,也往這邊瞅著。 見自家少爺帶著一幫奶娃娃在胡鬧,搖了搖頭。 這都多大了,還這麼不懂事,侯爺也不管管。 您不管,倒是把他拎回侯府去讓太夫人、夫人、大爺二爺替您管管啊,您還讓他單門獨戶的住著!



門房正在感概,馬蹄聲響起,一騎快馬風馳電掣般馳了過來。 掛在樹枝上的傅子濟驚喜大叫,“岳二爺!”像見了救星一般。 總算見到一個武功高強又斯文講理的人了。



岳霆勒住馬韁繩。 看看安家大門前的張雱,看看樹上的傅子濟,從馬上一躍而起,將傅子濟安安穩穩接至地上。 傅子濟定了半日神,方拱手道謝,“多謝岳二爺!”小童兒跑過來拉著主人哭泣,傅子濟溫言安慰他,“無事。”



岳霆也客氣的拱手,“舍弟魯莽,傅二爺萬勿介懷。”直覺的以為又是張雱在**。 舍弟? 傅子濟心中打鼓,看看岳霆,看看張雱,好似真有一點點相像呢。 傅子濟打個哈哈,“哪裡,哪裡。”



岳霆轉過身來皺眉問道:“無忌,你又在胡鬧什麼?”張雱抬頭望天,不理會他。 虎子柱子等是靖寧侯府家生子,跟張雱他們敢玩鬧,見了岳霆卻害怕,早拉著安汝紹跑回家中了。



岳霆拿這彆扭弟弟沒法子,只好對著傅子濟再三陪禮,又拉了傅子濟到凌雲閣去,“擺席酒替您壓壓驚。”傅子濟推辭不過,也便應下了。



岳霆臨走前又交待張雱:“無忌,快回去罷,莫出來惹事,又害得父親擔心。”張雱沖他翻了個白眼,你才惹事,你才害父親擔心! 岳霆無奈的嘆了口氣,打馬而去。



張雱一個人站在安家大門口猶豫:是回去安家,還是回去自己家? 是從大門回去,還是翻牆回去? 好在安汝明及時出現解救了他,“無忌,請賞臉在寒舍用個便飯。”人幫忙打架來了,總要意思意思請人吃頓飯吧。



張雱樂呵呵在安家吃了中午飯,飯後和安汝明悠悠閒閒喝茶談天;下午回去做完功課,然後又從大門進來,鄭重要求:“我送飯食給安伯父吧”,好幾天沒去大理獄了。



這本來是安汝明的份內之事,不過張雱一向能把大理獄禁子打點得舒舒服服,譚瑛倒是極放心他去,“如此,辛苦無忌了。”



張雱馳馬去了大理獄,“伯父,解語親手整治的,都是您愛吃的。”這回安瓚又留張雱說話。 張雱神色認真說道:“伯父您做的不對!您不跟家裡說實情,伯母和解語只能亂猜,更費精神。”親人是​​永遠不會放棄你的,瞞什麼呀。



安瓚怔了怔,溫和說道:“無忌所言有理。只是茲事重大,讓伯伯再仔細想一想可好。”張雱點頭道:“伯父您再想想無妨。反正我們是一定要救您出去的。”



安瓚心中暖暖的。 蔡新華也好,杜文遠也好,知道自己入獄全都變了臉色。 只有眼前這孩子,從始至終都是真心實意的,不曾改變過。 安瓚含笑問道:“無忌的生辰八字,記得否?”張雱想了想,“記得。”提筆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寫了下來。 等他走後,安瓚把張雱的八字和解語的八字推算許久。



凌雲閣。



“連岳兄也聽說了?”傅子濟頗有些吃驚,這傳言也太快了吧? 連岳霆這樣專心公事不好玩耍的人都聽說了。 他和岳霆本來只是點頭之交,這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岳霆喝多了幾杯酒,臉色微紅,“大約是傅侯爺前陣子發作得太剛猛了些,故此傳言頗盛。”一向以孝子聞名的傅侯爺突然連夜發落世僕,世僕有死有傷有流放,隨後太夫人重病在床,這讓人們如何不議論紛紛。



“我都不敢出門了,”傅子濟抱怨道:“也不知家父是怎麼了,冷不丁的發這麼大脾氣。”親**,有什麼事不能關起門來慢慢說,要鬧得這麼沸沸揚揚的。



“這卻怪不得傅侯爺,”岳霆是有感而發,“令尊常年為國盡忠守衛邊城,誰料家中生變,妻子遇害。若換了是傅兄,征戰歸來,結髮妻子卻沒了踪影,可能心甘?”一樣是武將,一樣常年征戰在外,岳霆倒是很理解傅深,同情傅深。 試想一個男人為國為家常年在外奔波,心愛的妻子卻被冤枉陷害,誰受得了。



岳霆想起自己偷聽到的那些,更覺得傅深可憐​​。 他對譚夫人多麼的遷就,多麼的一往情深。 被譚夫人訓斥了,嫌棄了,也只會低聲下氣的陪不是,太可憐了。



對解語也很疼愛。 就連解語跑到靖寧侯府劫持了太夫人,他也不曾怪罪過,只說“我閨女是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她把祖母請走只是要敘敘祖孫情意,難道她捨得為難祖母?”



岳霆越想,越覺得譚瑛和解語應該回歸傅家。 一則,血緣親情不可斷,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沒有傅深,怎麼會有解語? 做人不能忘本;二則,傅深對原配妻子情深義重,對女兒疼愛有加,應該合家團聚。



夫妻,始終是原配的好,岳霆堅信這一點。



傅子濟長嘆一聲,並不說話。 妻子沒了,再娶便是,母親可是生你養你的人! 難道為了妻子,可以忤逆母親不成?



“或許是我交淺言深了。傅兄,貴府便依了這傳言,將譚夫人請回府去又如何?一位是原配,一位是繼室,名份上自是清清爽爽。”岳霆面色誠懇說道。 反正傅子濟是庶出,不管傅深的正室夫人是誰,對他來說差別都不大。



“如此一來,傅侯爺和太夫人必定冰釋前嫌,**如初。貴府母慈子孝,長幼有序,只有讓人稱道的。”再沒人說閒話,再沒人背地裡議論。 譚瑛只生一女,六安侯府世子還是世子,並不會有太大風波。



傅子濟也說不出“譚夫人不願回來”的話,只打哈哈,“這道桂魚蒸得不錯,鮮,真鮮。”岳霆笑道:“確實鮮美。”品評起酒菜來。



傅子濟心裡其實很犯愁,是他把傳言告訴給太夫人,且力勸太夫人接回譚瑛母女的。 好容易太夫人吐了口,譚夫人卻堅不肯回,這可讓人如何是好。



傳言可惡! 傅子濟猛的喝下一盅酒。 說什麼傅侯爺之所以這般發作,是因為原配夫人被誣陷:當年太夫人沈痾在床,藥石無靈,有巫醫妄言是因為“府中有屬羊、子時所生女子”,那正是譚夫人。 譚夫人賢孝,含淚下堂求去,將正室地位讓與他人。 自己在庵堂為婆母祈福,便是後來生下傅家嫡長女,也是她含辛茹苦獨自一人撫養長大,這樣賢孝女子,真真可佩可敬。 是誰傳的這鬼話! 傅子濟憤憤。 譚瑛根本已經另嫁了好不好,已經跟別的男人生下孩兒了好不好。 什麼孝順婆母,下堂求去,什麼苦守庵堂,撫養女兒,胡扯! 是誰吃飽了撐的,造這種謠!



傅子濟心中把那傳謠言的人罵了千遍百遍,尚不解恨。 面上只和岳霆頻頻敬酒,“岳兄,請!”岳霆也舉杯敬他,“傅兄,請!”來來往往間兩人都喝了不少,恍惚間,傅子濟聽到岳霆悠閒問道:“傅兄,聽說令尊在陝西戰事不大順呢,確否?”
第四十二章


傅子濟正舉杯欲飲,聞言怔住了,手中握著個酒杯發楞。 戰事大不順? 怎麼會這樣呢。 傅家這樣的府邸若想一直赫赫揚揚,靠的是代代有軍功卓著之佳子弟在朝中效力,可不是單靠一個侯爵爵位。 傅家如今有軍功的只有傅深、傅子沐二人,若是傅深真在前線打了敗仗,灰溜溜回了京,那可是整個傅家跟著顏面無光。

傅子濟此時對自家老爹頗為不滿:先是臨征戰前跟太夫人翻了臉,接著又是剿匪不力,一向在外威風凜凜在家孝順至極的老爹這是怎麼了? 傅子濟自幼在太夫人、大姨娘膝下長大,稱得上是嬌生慣養,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平日只會仰仗父兄。 這會子想到傅家有變,真是無比煩惱。

“土匪可惡,可惡!”傅子濟擊節嘆息,都怪這些土匪,在山上搶搶劫還不成啊,竟要攻州掠府! 野心太大了真是。

岳霆微微一笑,“原在遼東任職的於大用將軍,傅兄可聽說過?”解語殺伐果斷,頗有智謀,她的異母兄長卻這般沒用,二十多歲的人了只會在這兒罵土匪。 怪不得他在安家被扔了出來,估摸著是他言辭失當。

傅子濟心不在焉的點點頭,“於將軍大名鼎鼎,自是聽說過。”遼東一向是天朝東北防線重中之重,不少名將都在遼東立下赫赫戰功。 於大用世襲軍官出身,兵法嫻熟,作戰勇敢,他所轄軍士在遼東素有“於家軍”之稱,所向披靡。

“於將軍什麼都好,只是為人太直率了些,”岳霆笑道“所以才會得罪了人,被參了個'不服上峰調遣''縱兵為禍',如今革職在家。”

岳霆微笑看著傅子濟。 傅子濟尋思片刻,眼睛一亮,“若能請出於將軍和家父並肩作戰,那豈不是……”於大用可是打敗過蒙古人和女真人,區區土匪哪在話下! 傅子濟興奮起來。

岳霆悠悠說道“於將軍被革職之人,哪裡能和傅侯爺並肩作戰。能在傅侯爺帳下聽令,也該知足了。”能做個副將也不錯了。 等在陝西立了功,自然能重新升上來。

傅子濟大喜,“這可是好,極好!”岳霆頓了頓,含笑讓著傅子濟,“傅兄,請!”解語怎麼會有這樣的兄長,笨得都快趕上無忌了。

傅子濟過了會兒才想到:於大用既然曾在遼東任職,那和岳家定是相熟的,靖寧侯可是曾任遼東都指揮使! 他站起身來長揖到底,鄭重拜託,“在下和於將軍素昧平生,怕是要勞煩岳兄了!”

岳霆少不了跟他客氣一番,“哪裡,哪裡。”客氣過後,二人煮酒閒話。 傅子濟賣弄風雅,問道“岳兄一向讀何書?在下甚愛《世說》。”比武力比不過岳氏兄弟,讀書總要比他們強些罷。

“傅兄真是雅人!”岳霆含笑誇獎,“提到《世說》,倒想想《世說.黜免》中一則逸事:晉將桓溫率兵伐蜀,船進入三峽時,兵士捉到一隻小猿放到船上。母猿沿岸奔跑,跟著船隊跑了一百多里。後來桓溫命令停下船,那母猿跳到船上便氣絕身亡。剖開母猿,腸皆寸寸斷。”

“真可憐。”傅子濟面帶同情。 這兵士也是閒的,沒事捉什麼小猿呀,害的母猿這麼慘。

“父母愛子女,大抵全都如此。傅侯爺一片愛女之心,令妹豈能不知?便是譚夫人,也是出自書香門弟,知書達禮,再不會隔斷父女親情的。”岳霆一臉誠懇,連連嘆息,“傅兄莫怪我多事:雖是傳言而己,卻還是要上些心,畢竟人言可畏。況且,若是家宅安寧,傅侯爺在外也無後顧之憂。”

傅子濟正有求於他,自然是滿口答應,“正是!岳兄言之有理。”定下主意,回府後還要跟太夫人細細商議,不能這般半途而廢。 若是於大用肯出山幫傅深,自然能打勝仗;傅家再接回原配夫人和嫡長女,家中母慈子孝一團和氣,到那時六安侯府豈不又是一片錦繡?

傅子濟對岳霆託了又托,謝了又謝,“仰仗岳兄了!”岳霆微笑道“傅兄客氣。舍弟魯莽無禮,在下便替貴府出番力氣,只當是替舍弟賠禮罷。”

傅子濟自是不好說什麼,只含糊誇獎道“令弟年紀雖輕,功夫卻極好,將門虎子,果真是藍田生玉。”

岳霆失笑,無忌功夫極好? 這是從哪裡說起。 想起無忌那三腳貓功夫都能把傅子濟制住,岳霆暗暗搖頭,敢情解語這異母兄長不只腦子笨,手腳也不靈便。

二人分別在即,傅子濟還滿口說著客氣話,“拜託岳兄了”,見岳霆言語中很是關懷弟弟,又把張狠狠誇了一通,“令弟家學淵源,只隨意伸手一抓,在下便身不由己了,岳家功夫果然厲害,名不虛傳!”

岳霆知道他說的是客氣話,並未放在心上。 行禮告別後,各回各家。 次日傅子濟自然要細細跟太夫人禀報詳情,太夫人聽後冷笑道“她還擺起架子來了!”讓她回來做侯夫人,還要三催四請不成。

本朝禮制,公侯伯爵均屬超品,在正一品上。 外命婦中,侯夫人可是排在正一品夫人之前,這是多大的榮耀! 她倒好,寧願留在沒名沒姓的安家,也不願回六安侯府,真真是個不識實務不識抬舉的。

便是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不為解語想想。 六安侯府嫡長女身份何等的尊貴,京城最出名的詩會、花會、宴會,都有貼子! 滿京城的公子哥兒,任他門弟再怎麼高貴,也配得上! 可若是杏花胡同安家的女兒,京城哪名貴婦聽說過? 哪家公子哥兒會看她一眼? 前程差得遠呢。

解語倒是敢作敢當的,脾氣很是爽利,安家那小門小戶會埋沒她。 若在安家,將來不過是嫁個窮酸秀才過苦日子罷了,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

“去跟她說,她回不回的,不稀罕!”太夫人發了火,“可我傅家的孫女卻由不得她!解語是傅家的骨肉,哪裡能夠流落在外?必要認回來的!”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由不得你一個人說了算。

傅子濟領命而去。 太夫人氣了半晌,親手寫下一封書信,命人用信鴿傳給傅深。 信中除大罵譚瑛“不通人情”外,更隆重宣稱:解語是我親孫女兒,你快給我接回來!

傅深的回信一直到第三日方到,信中急切寫道:解語這孩子脾氣倔,您千萬莫輕舉妄動,等我回京後慢慢勸她! 末尾用斗大的字體寫著“切記!切記!”

太夫人恨的牙癢癢。 敢情他這沒養過一天的閨女金貴著呢,從前也沒見過他對哪個兒女這般上心過! 果真譚瑛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這沒出息的,譚瑛顏色也不過比尋常女子略好些,他便神魂顛倒了!

太夫人正氣著,傅子濟又垂頭喪氣來報,“譚夫人還是不肯見我。”連安家大門都進不去。 太夫人輕蔑看了他一眼,喝道“你這沒用的!快下去罷,速速離了我的眼!”傅子濟如釋重負,急急行了禮告退,出了太夫人的屋門後,一溜煙儿似的跑了。

回去探了大姨娘的病,一五一十說了這兩天的艱難,“連面都不肯見。”大姨娘微笑道“她好容易逃出了性命,哪裡敢輕易回來?倒也在意料之中。”差點死在傅家呢,可不是小事。

傅子濟抱怨道“便是當年有些什麼,如今也都過去了!她也是個想不開的。”外邊傳言愈傳愈盛,愈傳愈對傅家不利,偏偏譚瑛是油鹽不進。

“本來想立功的,如今倒好,不只無功,反倒有過了。”傅子濟很是沮喪。 大姨娘安慰他,“這有什麼。誰做事會是一帆風順的。”又朝外頭努了努嘴,“且耐一耐,那頭才是該急了呢。”魯夫人豈會坐以待斃,等她出昏招罷。 傅子濟向外望瞭望,也是,府中還有魯夫人呢。 **二人相視而笑。

魯夫人確是氣昏了頭。 “當年她僥倖逃了,如今可逃不掉!”魯家世任總兵官,家中豈無一二死士。 想來安家只有婦孺,一名壯士便可送她們上西天。

傅解意硬按下她,低喝道“您做什麼呢。”事態並未明朗,何必下此狠手。 “一來,她們並不願回;二來,即便她們回了,又有什麼壞處呢?您真是想不開。”

“她們回來了,娘便成了繼室!”魯夫人欲哭無淚。 傅解意定定看著她,緩緩說道“無論她們回不回來,您都是繼室。”當初您是怎麼想的,世家嫡女,竟做了填房。

魯夫人拉著傅解意的手心疼道“乖女啊,那你便成了次女!”憑白多出一個姐姐。

傅解意慢慢從魯夫人手中把自己的纖纖玉手抽了出來,臉上有奇異的笑容,“那不是很好?娘,這個傅家嫡長女我早受夠了,誰愛做誰做罷。 ”

從小到大受了多少難為,多少折磨,都是本該解語受的。 若她真的回來,“那多好,讓她們母女二人擋在咱們面前,對付太夫人去。”傅解意笑得極是歡暢—— [/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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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四十三章


反正太夫人已是一臉慈祥的宴過了客,六安侯府全家人在老親舊戚、世交好友面前真是親熱諧睦一團和氣,“母子失和”“忤逆不孝”的傳言早已煙消雲散。 自己已經連著接到晉國公府、江夏侯府兩張詩會請貼,可以重新花枝招展的出門見客去。 府中,便由著太夫人折騰罷,傅解意用憐愛的目光注視自己白嫩嬌柔的雙手,不無惡意的想著。

想起為求太夫人出面自己所做的事情,想起當初長跪不起的難堪,傅解意至今還是覺得屈辱。 對太夫人,對六安侯府,此時她都有恨意。

魯夫人尋思了下,“要不,給她們火上澆澆油?”她們不是擺架子不回來麼,偏不由著她們。 既然她們回來有好處,便逼著她們儘早回,儘早跟太夫人對上。

傅解意皺皺眉,低聲說道:“您千萬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做!這當兒咱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坊間傳言她也是聽說過的。 那傳言編得像模像樣,明顯是有心人所為,明顯是對譚瑛母女有利。 形勢根本不明朗,這時候瞎攙和什麼呀。

魯夫人忿忿道:“裝模作樣!我就不信了,六安侯府這樣的門弟,她們能不想回來!安家是什麼人家,傅家是什麼人家,能比麼?”魯夫人越想越覺有氣,衝口說道:“沒準兒啊,那傳言便是她們母女二人傳出來的!”

“不管是誰傳出來的,總之咱們都不能動。”傅解意慢條斯理說道。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想著明日去晉國公府赴詩會要穿什麼,戴什麼,如何說話,如何行事,想得很是入神。

“為什麼不能動,咱們怕了誰不成?”魯夫人自重新向太夫人低頭後,心中頗為鬱鬱,頗想藉此機會展展神威,出出怨氣。

傅解意眼神變得冰冷,她看著魯夫人,一字一句說道:“因為,當初譚夫人'病逝'後只不到一個月,您便嫁進了六安侯府!”她心中極是惱火,怎麼會這樣呢,哪有原配夫人去世還不到一個月,您這世家嫡女便急著嫁進來的。

魯夫人有些訕訕的,“那,不是為太夫人沖喜麼。”當時已有把柄在太夫人手裡,只好匆匆忙忙嫁了。 為這個,母親掉了多少眼淚,父親發過多少回脾氣。

傅解意輕輕嘆了口氣,“既如此,那咱們便什麼也不能做。”譚夫人是隆化四年五月“病逝”的,太夫人不早不晚也是隆化四年五月生過一場重病,魯夫人便是沖喜嫁進來的。 若沒有太夫人這場重病,無論如何也不能夠嫡妻剛剛病故,傅深便另娶。 再怎麼著也要守夠一年的。

人家原配過世不到一個月您就嫁進來了,這時候還敢提及舊事? 閒瘋了不成。 這時候只有躲是非的,您倒好,偏偏還想迎上去。

“娘,咱們最好便是坐山觀虎鬥,”傅解意對著魯夫人微笑,“是父親和太夫人對上也好,是譚夫人母女和太夫人對上也好,都是大快人心,對不對?”那可恨的老太婆,也該有人來教訓教訓。

“您啊,在太夫人面前扮好孝順兒媳,管好府邸,”傅解意親親熱熱拉著魯夫人的手,“最要緊的是,您要教養好子浩,子浩可是您後半生的依靠。”太夫人為什麼這麼神氣,不就因為有個繼承侯爵爵位的親生兒子。

“至於我,要出府會會京城這些名門貴女,多交些有用的朋友了。”傅解意正值妙齡,雲英未嫁,自然要多在京城名流中露露面,讓各世家名門的當家夫人們,知道六安侯府的大**是如何才貌雙全,溫柔可人。

說到這個,魯夫人來精神了,“極是!你是該多出出門,多見見人。乖女兒,娘這就去給你打新首飾,做新衣裳!”心下盤算著哪家鋪子首飾樣式新穎好看,哪家鋪子衣裳料子巧奪天工,一定要把解決打扮得花團錦簇。

傅解意嫣然一笑,跟魯夫人提到,“去年人人戴金絞絲頂籠簪,如今卻是要戴犀玉大簪了。娘,您替尋兩支品相好的。”魯夫人自是滿口答應,母女二人細細說起衣裳首飾來。

當陽道。

張雱看了眼面前兩個楠木首飾盒子,不經意問道:“這便是您說的寶貝?”岳培說要送些寶貝給他,原來是首飾。 張雱對首飾可沒興趣。

岳培微笑道:“爹爹真正的寶貝,當然並不是這些。”張雱毫不客氣的要求,“您倒是把好的給我啊。”真正的寶貝是什麼呢,寶刀? 寶劍? 盔甲?

岳培微笑搖頭,“你不會要的。爹爹真正的寶貝,是你小時候玩耍過的小木劍,你第一回寫的字,畫的畫。”雖然字寫得歪歪扭扭,畫也畫得亂七八糟,可是在做父母的看來,都很可愛。

張雱洩了氣,“您又逗我玩兒。”打開首飾盒子看了看,“爹爹,這些很值錢?”岳培教給他看珠寶,“無忌你看,這顆貓睛石色澤金綠,晶瑩剔透,似貓兒眼睛一般;還有這顆祖母綠,顏色綠中帶點黃,又似帶點藍,嫩樹芽綠,何等的賞心悅目!”

“禮冠需貓睛、祖母綠”,貓晴石、祖母綠都是名貴寶石,自然價格不菲。 張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是很好看。”同樣是顆石頭,好看的就能放進首飾盒子裡,戴在美麗女子修長的脖頸間。 不好看的,就被人踩在腳下,或根本無人理會。

岳培想起這些首飾曾戴在那人身上,心中一酸,寶石還在,人卻已是去了! 大有物是人非之感,“無忌,這些都是你娘親的遺物,如今便交付與你了。”

張雱見岳培眼圈微紅,心裡也很不自在,低聲應道:“是,知道了。”說完後聚精會神看著寶石,這顆好看,這顆也好看,若是戴在解語身上,那便更好看了。

岳培又拿出兩張地契給他,“城外兩個莊子。”張雱嘟囔道:“太夫人不是說過,靖寧侯府的產業我沒份?”名不正言不順的,憑什麼分家析產。

岳培笑道:“傻孩子,這是爹爹的私產,可不是靖寧侯府公中的。”靖寧侯府公中產業,還真是沒有無忌的份。 他連族譜也沒上。

一開始,是遠在遼東;回京後便是一連串的事情:被罰,被劫,另居當陽道。 如此,無忌想認祖歸宗便難了。 再往後,沈媛病逝,無忌無人管教,常常流浪江湖,更是不為靖寧侯府所容。

“您留著罷,這些往後我自己掙。”張認真說道:“您能掙出來,我也能!”老子英雄兒好漢啊,解語說的。

“那也是往後的事了,”岳培樂呵呵,“可你眼下便要這些呢。”這傻小子,娶媳婦哪是容易的事,總要有房子有地才成。

我要這些做什麼? 張雱用眼神問著這個問題。 岳培舒心笑道:“如今朝中即將大赦,獄中犯人只要不是罪大惡極的,怕是都有了生機。”匪患,災荒,邊患,人心惶惶,朝廷為了穩定局勢穩定人心,下令理清刑獄,一律從寬。 如此,安瓚出獄有望。

“無忌,上回安大人不是要了你的八字麼?”連八字都要了去,可見安瓚對無忌是多麼滿意。 待他出了獄,也該央人上門提親了。 媒人請誰好? 要德高望重,要和安家有舊,這人選,還要好好想想。

張雱明白岳培的意思後,心中歡喜,快能提親了! 解語很快便不用害怕了,自己也不用一個人翻來覆去睡不著的難受。 抱著首飾盒傻樂了半晌。

不過,安伯父人很好很斯文,不會貪戀財物啊。 他低聲嘟囔了一句,“安伯父不愛錢。”才不會一定要有房子有地才嫁閨女。 說完後又補上一句,“安伯母也不愛錢。”清高得很。

“人家愛不愛錢的,咱們都要該備好的備好,不能怠慢了。”岳培笑道,“只一樣,無忌,你將來生了兒子,可要跟著爹爹姓岳。”兒子不跟著自己姓,孫子總要跟自己姓罷。

“要不,將來您跟沈邁打一架,”張出著餿主意,“您打贏了,孩子姓岳;沈邁打贏了,孩子姓沈!”也不知是誰功夫更高。

岳培瞪了他一眼,“再胡扯,仔細老子捶你!”瞪完後又笑了,“自然是長子姓岳,次子姓沈。”老二姓沈,對得起沈邁了。

您想得倒挺美,沈邁能答應麼? 張心中嘀咕著,卻見岳培笑得開懷,也不忍心出言掃他興,含糊答應了,“聽您的。”我是聽您的,沈邁聽不聽,不知道。

晚上照例翻牆過去安家。 張雱想到很快能提親了,時不時的紅了臉,說話也吞吞吐吐的。 解語奇怪的看他,“大鬍子,你怎麼了?”

你不用害怕了,我也不用難受了,到時我們……張雱朦朦朧朧想著一些事,越想臉越紅。 解語湊近他面龐,“到底怎麼了?”不會是發燒吧。 本來就有點傻,可別再發燒燒壞腦子。

解語伸手想探探他的額頭。 張雱倏地站起,口中髮乾,結結巴巴說道:“你,你莫動,莫動。”連連向後倒退,驀然轉身,似飛鳥一般躍起,出了屋子,翻牆走了。

解語命採蘋,“去跟採綠說聲,你家少爺好似發燒了,叫個大夫好生看看。”採蘋應了,自去鄰舍傳話。

“少爺發燒了?”採綠很是納悶,“不像啊。”精神這般好,哪像是生病。 採綠正狐疑間,只見張雱突然自房中衝出,向著演武場的方向跑去了。

這是怎麼了? 不是中邪了罷? 採綠目瞪口呆。

張雱一路路拳法打下來,法度嚴謹,虎虎生威。 “傻小子真不錯!”沈邁坐在牆上,對著地下的張雱誇獎,“照這麼著,不用多少日子便能出師了。”教會了他,自己也該走了,去做一番大事業。

張雱躍至牆頭跟沈邁並肩坐著。 “哎,你說,我這樣能上戰場不。”學成功夫做什麼,總要派上用場啊。 建功立業? 那要打仗才行。

“上戰場?”沈邁沉下臉,“上了戰場你幫誰啊。”這傻小子,他到底是朝中重臣之子,真上了戰場能跟自己這土匪在一處? 他若真上了戰場,是幫著傅深,還是幫著自己? ——
第四十四章



“誰也不幫!”張雱很豪邁的說道:“我自己做大將軍!”幹嘛幫別人呢,自己帶兵不好麼。 天朝向有“北狄南倭”之憂,不管是北上攻打蒙古女真也好,或者是到東南驅趕倭寇也好,都是保家衛國。

這傻小子! 沈邁逮著張雱逼問:“若是我和傅深 ​​在你眼皮子底下打一架,你幫誰?”自己可是很快要回陝西,要和傅深 ​​正面打仗。

張雱不在意說道:“傅侯爺打不過您。”您還用人幫啊。 傅侯爺臨走前一幅悲壯模樣,好似知道自己回不來了,還不是因為明知打不過您。

沈邁“哼”了一聲,“若是傅深敗在我手下,你也是不幫了?”張雱猶豫了下,“解語若說不幫,那便不幫。”到底是她親爹,還是聽她的吧。

這怕老婆的傻小子! 沈邁抬頭望天,半晌無語。 張雱也跟著他抬頭仰望星空,“沈邁,今晚的星星很多很亮呢,真好看。”可惜是跟沈邁一起看,沒意思;若是跟解語一起看,可該有多好。

沈邁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問道:“阿雱,若換了我和你爹爹打,你會怎麼辦。”若自己一再挫敗朝廷軍隊,最後少不了要和岳培面對面打一仗。

接下來張雱說了一句話,差點兒沒把沈邁鼻子氣歪了,“打啊,看看你們到底誰厲害。”老爹打贏了,孩子姓岳;沈邁打贏了,孩子姓沈。

不能再跟這傻小子說話了,會氣死人的。 沈邁摸了摸鼻子,一句話沒說,跳下牆頭,走了。

剩下張雱一個人坐在牆頭看星星,無限寂寥。

次日晚上張雱翻牆過去安家,搓了半天手,終於問了句:“哎,你想不想坐在牆頭看星星。”深邃浩瀚的星空下,並肩而坐的兩個人,多美啊。

解語淡淡道:“不想。”坐在牆頭看星星,怎麼想的。 牆很窄的好不好,一不小心就掉下來了。

張雱很是失望,很是沮喪,“你不想啊。”那算了。 卻聽解語清晰說道:“我不想坐在牆頭看星星,我想坐在屋頂看星星。”

張雱又驚又喜,“屋頂?好啊,屋頂。”在解語身邊轉了好幾圈,殷勤問道:“哎,你說哪個屋頂好。”解語看著眼前大男孩驚喜的面龐,微微失神。

“在寧心閣的屋頂上好了。”解語微笑道。 寧心閣是一處僻靜的院子,只有一間主屋,旁邊全是參天大樹。 坐在寧心閣的屋頂上,不會被人看見的。

“好,好,”張雱一邊連連答應,一邊顯擺道:“哎,如今我不用梯子也能上去了,帶著你也不用梯子!”解語笑道:“那敢情好。”

果然,張雱並沒有吹牛。 他真的輕輕挾著解語的腰,不費一點力氣的躍上寧心閣屋頂。 兩人並肩在屋頂坐下,抬頭看星星。

“真美。”解語眼神迷離的喃喃自語。 這樣的星空,有多久不曾看到過了? 在自己從前生活的那個城市,晚上抬頭望去,是看不到星星的。 沒辦法,空氣污染得太嚴重了。

恍惚中,解語身上一暖,張雱笨手笨腳把一件披風裹在她身上,“晚上冷,你身子嬌弱,大意不得。”解語突然覺得鼻子一酸,有多久不曾被異性這般呵護了?

在那遙遠的前世,解語身為都市白領麗人,白天和男人一樣披盔戴甲的廝殺在職場,晚上回到家,孤單單自己療傷。 想不想有份溫柔的情感,想不想有個溫暖的懷抱? 當然想了,只是可惜,優秀的男人是件奢侈品,代價高昴。

男人對女人的要求其實很苛刻:又要你和他一樣有良好教育背景,有高尚職業優厚收入,還要你回到家後扮演賢妻良母。 如果有幸你全都做到了,也保不齊他哪天忽然遇到“真愛”,毅然決然要離開。

放眼全世界,大概我天朝的婚姻法是最彪悍的。 全盤否認女性在婚姻中的隱性付出,全然忘記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女人比男人多擔負著一項責任,那就是生育。

生育孩子對身體有沒有影響? 當然有啊。 生育孩子對職業前景有沒有影響? 太明顯了,有啊。 可是婚姻法中對女性的生育是不做任何補償的,更不會像西方一樣,一旦婚姻失敗,女性和未成年人能拿到高額贍養費。

想到哪兒去了? 解語失笑。 自從出了車禍穿越到這裡,在西京尼庵里時不是已經認命了,接受了? 為什麼今夜又會想起從前呢。

柔和的夜色中,解語純淨無暇的面龐楚楚動人,張雱心怦怦亂跳,“那個,哎,你要是累了,在我肩上靠會子吧。”解語轉過頭,身邊這英俊大男孩眼神慌亂的看著前方,顯然很是局促不安。

解語心一軟,這般單純的青年男子,實在難得。 雖然穿過來後做了十六歲的美少女,但自己前世時已是奔三的年齡,心理上自然很成熟。 在稚嫩的大鬍子面前,自己向來以大姐姐自居,一直都是把大鬍子當成弟弟來看待的。 但今夜,似是有些不同,今夜自己特別脆弱。 是星空太美麗了,還是夜色太靜謐了?

解語輕輕把頭靠在張雱肩上,一滴眼淚慢慢落下。 就讓自己真的重回十六歲,再像十六歲少女一樣毫無顧忌的戀愛吧,那麼謹慎做什麼? 過於謹慎,會讓自己失去很多機會,失去很多樂趣。

十六歲時,最愛藍球場上那高大帥氣的前鋒,時常坐在場邊痴迷的觀看他每一場比賽;如今身邊這位,比那人更俊美,比那人更帥氣。 坐在他身邊,有種安穩舒適的感覺。 解語輕輕握住張雱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溫暖。

張雱心咚咚跳,先是一動不敢動,後來頭慢慢靠過來,兩人偎依在一起。 “星星真美。”“嗯,真美。”你更美。

“等安伯父回來,我去提親。”坐了許久兩人才下來,臨分別,張雱鄭重說道。 解語溫柔笑笑,“好。”

“我爹爹說,朝中要大赦了,安伯父許是很快能出來。”張雱展望前景,很是興奮,“真盼著他老人家早日回家。”獄中再怎麼打點,也比家裡差遠了。

要大赦? 解語凝神想了想,或許是因為如今局勢混亂,朝廷想穩定人心吧。 京城百里之外既有匪患,要說起來也確是太不像樣了些,是該有所舉動了。

可是,安瓚能跟著受益麼? 解語卻是有些不太確定。 她想想曾經發生過的種種事情,越想越覺得不樂觀。 “大鬍子,我想明日去探探父親。”解語輕輕說道。

“好,明日我陪你去。”張雱滿口答應。 果然第二天張雱從大門進了安家,“伯父有信傳過來,說想見見解語。”說完又低聲補了句,“其實伯父還想見見汝紹,只是不想小孩子去那種地方。”

譚瑛眼圈一紅,“父子二人有日子沒見了。”安汝紹年紀尚小,一開始還吵著要父親,後來時間久了,倒不提了。

“解語去吧,汝明陪著一起,無忌若有功夫,也煩你跑一趟。”譚瑛簡短吩咐道。 解語要出門,安汝明自然要陪著,張雱在大理獄人頭熟,也離不開他。

張雱正色道:“那是自然。上回安伯父要了我的八字,用《易經》幫我測算前程呢,正要去問問伯父可測算好了。”

譚瑛怔了怔。 原來安瓚對張雱已是如此滿意了? 這孩子心眼兒倒實誠,相貌也好,也古道熱腸。 只是,到底出身差了些,且又不夠能幹。

目送安汝明、解語、張雱一起出了門,譚瑛心中兀自在念叼:外室子,外室子。 也不知他生母是什麼人,可是正經人家? 唉,這孩子的父親是什麼人,母親是什麼人,都極要緊,可要打聽清楚了。

大理獄。

安瓚放下手中的《易經》,含笑說道:“都來了?坐。”看看解語,看看安汝明,看看張雱,眼前這三個都是好孩子,令人欣慰。

敘過寒溫,解語笑咪咪問道:“父親,我前日看邸報,有些事情看不大懂,要請教您。金花銀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安瓚抬頭看看解語,沉吟道:“金花銀是皇室所用,與我等無干。”解語怎麼會問起金花銀呢。 金花銀說白了就是皇上的私房錢,零用錢,要怎麼花用,全由皇上說了算。

國庫是國庫,私庫是私庫,不能混為一談。 皇上若要修個宮殿,納個妃子,嫁女娶媳什麼的,自然是國庫付款。 但若要從國庫撥款,便有一道一道的關卡要過,才能從戶部要出來。 私庫卻不同,金花銀是由戶部直接供給皇上,至於用到哪裡,戶部可管不著,任是誰也管不著。

可想而知,做皇帝的,自然想要金花銀的數目越多越好。 國庫豐盈當然是好事,可國庫豐盈不等於皇帝能隨便用。

“父親,聽聞戶部侍郎周全周大人便是因為挪用金花銀五萬兩用於遼東戰事方被免職的,是真的麼?”解語饒有興趣的問題道。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今天又很晚。

看了本台灣學者編寫的《中國通史.明清史》,是用很通俗的筆法寫成,更像歷史故事。 和以前看的中國通史都有些不同,有些觀點對我來說很新穎,值得好好看一看。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5

[size=3]第四十五章
安瓚沉默半晌,方苦澀說道“是。”周大人真的是因為挪用金花銀被免職的。 女真人發兵攻打遼東,戰事緊急,而天朝軍隊卻缺糧缺餉,無力作戰!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餓著肚子的兵士能打勝仗麼? 能抵禦外侮麼?

女真人生長於苦寒之地,逐水草為居,以射獵為業,作戰勇猛無比,好似野狼一般。 天朝兵士則是欠晌已數月之久,衣食不繼,如何能抵禦兇殘的女真人。 遼東都指揮使藍裕三番四次向朝廷告急,請求增撥軍餉,無奈皇帝始終不予答复。 軍情緊急,國庫空空,身為戶部侍郎的周大人情急無奈,只好先斬後奏,挪用了五萬兩金花銀,替遼東戰事解解燃眉之急。

連早朝都廢掉十多年的皇帝,已很久沒批示過公文的皇帝,這回反應迅捷無比,下詔斥責戶部,“今將金花銀兩,未經提請明白,擅自借用,是何體制?”下令“周全革了職為民”,又將戶部尚書趙老大人當面好一頓痛罵,“以後若有再犯,查治不宥。”

金花銀是他私人的零用錢,他的吃喝玩樂竟比前線戰事還要緊。 這樣的皇帝,很讓人無話可說。

安瓚神色不復雍容平和,念及朝中形勢,心中起了波瀾。 解語體貼的替他續了杯熱茶,又很有求學好問精神的問道“父親,礦監稅使又是怎麼回事?我閒來無事,翻閱從前的邸報和文士的筆記,看到不少趣事。隆化九年,遼東礦稅使高江一年便收了五十萬兩礦稅,皇上還下旨褒獎過,那高江定是能吏了?”五十萬兩,真是很大的一筆錢了,朝廷每年的全部收入加起來,也不過四百餘萬兩。

安瓚臉上有憤怒之色,但一閃即過,他溫和說道“礦監稅使是皇上親派,所得稅款全部交付內庫,卻與我等無干。”入內庫的款項,是皇室收入,供御用。

按本朝制度,戶部“專司錢穀”,是負責財政大權的部門。 皇帝卻親自派出一幫太監做礦監稅使,另立稅署,到各地收礦稅,收鹽稅,到各地明火執仗地搶錢,專門為他搜刮金銀財貨。

遼東礦稅使高江,本是市井無賴,後來自閹入宮,得到皇帝喜愛,讓他做了遼東礦稅使。 小人一旦得志,當然十分猖狂。 高江到遼東後肆意妄為,將遼東富戶登記造冊,逐一敲詐。 膽敢有反抗的商人、百姓,就捉將過去施以酷刑,弄得遼東民不聊生。

本來,“遼人足以守遼土”,天朝關外的軍民就可以抵禦女真人。 卻因為遼東礦稅使高江的胡作非為,導致民心盡失,遼東局勢危殆。

高江在遼東搜刮的民脂民膏又何止五十萬兩,怕是五十萬兩隻是一個零頭。 可這五十萬兩一入內庫,皇帝便心花怒放,對高江很是誇獎了一番。

而在遼東為民請命、得罪過高江的遼東海防同知汪智才、參將厲與寧,皆幽系詔獄,至今已是十餘年。 在詔獄那種鬼地方活了十餘年,真不知他們還有沒有人樣子。

安汝明在旁聽著,忍不住開口說道“礦監稅使算什麼能吏了?一個個全是明火執仗搶劫的匪徒一般。”安瓚淡淡看了他一眼,安汝明訕訕的低下頭,知道自己說話不謹慎了。

張雱本是斯斯文文坐著的,這會兒也激動起來,“礦監稅使?我在陝西時,帶著弟兄們殺過一個稅官呢,那人該殺!”死太監,帶著幫無賴明搶,欺壓善良百姓。 這種人一刀殺了都不解恨,真該千刀萬剮。

安汝明驚詫的看著張雱,殺人? 殺稅官? 當然稅官是可惡,是該死,可那是皇上親派的啊。 安瓚則是像根本沒聽見這話一樣,客氣的讓著他“無忌,喝茶。”他早就听過張雱和解語是如何認識的,自是知道張雱做過盜匪,殺過富,濟過貧。

安瓚看著鎮靜自若的解語,溫和問道“怎麼想起來看從前的邸報了?”解語抿嘴笑笑,“不只看從前的邸報呢,也看如今的。遼東戰事吃緊,陝西等地盜匪猖獗,雲南的老百姓發了威,把礦監稅使楊洪給殺了。”聽說皇帝扼腕長嘆呢,為他寵愛的“家奴”楊洪可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這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偏偏要去掠奪自己的百姓,縱容一幫太監去為害國家社稷,真不知他怎麼想的。 貪財,也不是這種貪法吧。

皇帝派出去的礦監稅使真像惡霸土匪一般,有的公開搶掠,有的借採礦為名挖人祖墳,有的宣稱“奉旨搜金寶”,直接到富商巨室家裡抄家殺人,真是無法無天。

這還真是官即是匪,匪即是官! 解語惡狠狠想道。

安瓚面容惆悵,“天下事竟已至此!”越發不像樣子了,越發沒有希望了。 多少有血性有氣節的大好男兒捨命向皇帝進過諫張雱言,結果不是被廷杖,就是被貶官、免職。 皇帝執意如此,做人臣子的有什麼法子,唯有再三苦諫而己。

“天下事竟已至此!”定府大街一處豪華宅院內,同樣也有人發出這樣的感概。 此人面目俊秀,衣飾華美,正是曾與解語拜堂未成的蔡新華。

他一則是對解語念念不忘,二則科舉不成想捐個官謀個前程,便禀明父母,帶了僕從等離開西京奔京城而來。 一路上幾經磨難,好幾回差點被土匪劫了,幸虧他請的數十位鏢師武功高強,每回都把他從土匪的刀下救了出來。

劫後餘生,蔡新華難免要感概一番,倒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況他這回進京捐官本是帶了大筆銀票的,卻眼見得銀錢如流水般花出去,連個響兒都聽不見,顯見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蔡新華更想感概了。

還是他帶來的一位師爺有些意思,微笑對他說道“公子還是太純善了些,怕是被人騙了。依我說,公子竟是直接走了宮中大太監的路子,方是捷徑。”你這麼亂花錢,也不會有用啊。 鎮日的連個堂官兒也不見不著,只跟些□品的小吏打交道,能有出息麼。 這些小吏也是心狠,逮著一隻羊死薅,大概也是很難得遇上這麼位不精明花錢散漫的公子哥兒。

蔡新華忙道,“宮中大太監的路子該怎麼走,先生快教教我。”一樣是花錢,當然是尋說話管用的,有權有勢的,谁愿意老跟不當家的小官小吏打交道啊。

師爺笑道“若想走大太監的路子,自是少不了要先會會小太監。”口中這麼說著,心裡琢磨著怎麼從這雛兒身上弄些銀子出來。 京中什麼都貴,沒有錢可是寸步難行,便是想听個曲兒叫個妓,都比西京貴了一大截。 沒錢可如何使得,京城居,大不易啊。

“我有個同窗,倒是和宮中素來有些來往,只是,此人有些貪財。”師爺眉頭微皺,“這等俗不可耐的人物,其實不想理會與他。”雖是為了賺他些銀兩,面上卻做出清高模樣來。

蔡新華哪里肯,急急說道“先生切莫如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貪財算什麼!只要能走通門路,銀錢是小事!”命小廝“取銀票來!”親手揀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師爺,“勞煩您跑趟,事情若能辦成,我另有重謝。”師爺心中歡喜,推託了片刻,也就應下,收下銀票出了門。

師爺在京中哪有什麼同窗,騙騙蔡新華罷了。 出了門,師爺拿出銀票去銷金窟玩了一回,結果他還真沒白玩。 在歡場中,在風塵女子當中,師爺還真就遇到能人了。

“小太監啊,奴還真認識那麼三個兩個的,”名叫紅袖的歌妓搖著團扇,酥胸半露,嬌媚的笑道。 師爺大喜,“真的?”這紅袖也不是什麼名妓,居然也有這樣的門路,京城果然是個有趣的地方。

紅袖吃吃笑道“這還能有什麼假的不成,自然是真的。那小太監常上院子裡尋客人說話,一來二去的,也就認識了。”說來毫不稀奇,要談些機密之事,歡場反倒是好地方。

“紅紅啊,”師爺抱著紅袖肉麻,“你要幫我這個忙喲。”一邊說著,一邊把個黃澄澄沉甸甸的手鐲戴到紅袖纖細的手腕上。 紅袖滿意的看了一眼,媚笑道“您跟我還客氣什麼呢!”

第二天紅袖真替師爺約來了宮中一個小太監:小輝子。 小輝子很是機靈,大包大攬道“捐官的事,包給我了!銀子兌來,明兒便讓你領憑!”這算個什麼事。

師爺顛儿顛儿的回去說了,蔡新華大喜,當即取出銀票,殷勤囑咐道“全賴先生了!”這回銀沒白花,當天兌出銀子,次日真的領回了官憑。 從此往後我也是以做官的人了,蔡新華看著六品同知的官憑,樂得合不住嘴。

我都是六品官了,解語若是見了我,還不傾倒啊? 蔡新華做著美夢,每日命人在杏花胡同安家附近看著,看安家可有人回來。
第四十六章
師爺在蔡新華捐官這事上很是賺了一筆,食髓知味,又謀劃起旁的。 不能白白結識了小輝子,總要再派上些用場,再賺些財物。 “公子在京中勢單力薄,該往宮中尋個靠山才是。”有了靠山,做人做事便不用這般縛手縛腳的,大可以放肆些。

蔡新華大是讚成,“先生說的極有道理!一事不煩二主,偏勞您了。”雙手奉上銀票,拜託師爺再去疏通門路,尋覓靠山。 在西京他也算是號人物,一向也是縱馬鬧市肆意妄為,到了京城後可不敢了,做人小心翼翼的。 便是街坊 ​​、裡正,都是不敢得罪的。 若是真尋到了靠山,那豈不是可以在京城橫著走? 蔡新華想到這些,便覺得花去些須銀兩,真是毫不可惜。

師爺熟門熟路又尋了小輝子,殷殷勤勤治了席酒請他,席面很是齊整精緻。 小輝子不過是個小太監,跑腿兒的,見師爺這般奉承,大是得意,拍著胸脯答應:“全在我身上!”

反正都是有價碼的事。 認幹爺爺是什麼價錢,認乾爹是什麼價錢,清清楚楚的。 小輝子拍拍師爺的肩,笑咪咪說道:“我和老兄一見如故,便送個人情給你。這個數,是不能再少的了。”伸出兩個手指頭。

“兩千兩?”師爺微微有些酒意,咪著眼睛猜測。 小輝子啐了他一口,“呸!”這不開眼的,兩千兩你也好意思拿到公公面前去? 公公看都不會看一眼! “兩萬兩!再不能少了。”小輝子頭昂得高高的,一臉不屑的說道。

師爺酒都醒了。 兩萬兩! 兩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他不敢就應,只連聲道:“待我家去問問,待我家去問問。”小輝子笑道:“那是自然。不瞞你說,這拿著大筆銀子想認到我家公公膝下的人,可是多了去了!若不是咱們認得了,又一見如故,這好事且輪不著你家那位蔡公子呢。”師爺自是千恩萬謝的,二人痛飲一場,方散了。

這師爺是個油滑的,回去見了蔡新華,只說:“拜在公公膝下是極難的事,要費不少周章,可不知能不能辦成。即便能辦成,怕也要三萬兩銀子來上下打點。”

蔡新華怔了片刻,三萬兩? 也太貴了些。 “先生留意看著,可能再還還價?咱們只是藉公公的名頭使使,想不受人欺負罷了,值不得這許多。”

師爺微笑道:“若真能拜到公公膝下,豈止是不受人欺負而已。公公的干兒子乾孫子,哪個不是居於高位坐擁實權的?公子遲早要出仕,官場上若有公公在後撐著,總是吃不了虧。”你這一門心思想當官的人,這會子還想省什麼錢財,這是省錢的時候麼。 拜在公公膝下做乾孫子,往後可是官運亨通! 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

蔡新華狠狠心咬咬牙,“便是這樣罷。只是我所帶銀票所剩不多,還求先生再去說說情,再少點才好。”師爺含笑應了。 次日果然出門去斡旋此事,來來回回跑了幾趟,說定了:兩萬三千兩白銀,認做乾爺爺。

省下七千兩,蔡新華心中很覺欣慰,對著秉筆太監程德程公公叩頭認幹爺爺的時候,頭磕得很響很虔誠。 程德笑道:“倒是個實心腸的好孩子。”蔡新華被誇得心花怒放,又重重的叩了幾個響頭,恭敬說道:“謝幹爺爺。”

小輝子撈了不少好處,這時笑著湊趣,“做了您老人家的孫子,這身份可就不一樣了。他如今只捐了個六品同知呢,連個實缺也沒有。 ”捐個虛銜只是面上好看,還是要真做官方好。

程德半靠在羅漢床上,閉著眼睛慢條斯理問道:“想做京官呢,還是想外放呢。”小輝子衝蔡新華使個眼色,蔡新華會意,忙恭恭敬敬說道:“回幹爺爺的話,孫兒年紀尚輕,外放煩難事雜,怕是難以勝任。倒是做了京官還輕便些,又能時常孝敬幹爺爺。”

程德閉目養了半日神,小輝子和蔡新華都屏住氣不敢出聲。 半晌,程德睜開眼睛,打量幾眼蔡新華,“相貌倒生得不錯。”命小輝子,“帶他到鴻臚寺去尋小杜,就說,是我孫子,讓他照看著些。”

小輝子響亮的答應了,“是!”暗中拽了拽蔡新華,蔡新華忙撲通一聲跪下,重重的叩了三個響頭,“謝幹爺爺栽培!”程德微笑道:“好生當差,莫給我丟人。”看蔡新華臨去尚有依依不捨之色,程德倒覺得有些好笑,這也是個傻子,真想當孫子不成。

蔡新華雲裡霧裡一般,隨著小輝子去了鴻臚寺。 路上小輝子告訴他:“鴻臚寺卿杜知聲,本是汝南知府,他走了公公的路子,才進京做了京官。”雖然知府也是正四品,鴻臚寺卿也是正四品,可京官慣例比外官高半級。

“公公一向肯提撥自己人,只一樣,不許借他老人家的勢欺男霸女的!若有徇私枉法的事,公公是不依的。”小輝子鄭重交待。 宮中有十萬寺人,有權有勢的不只程德一位,其他大太監的子侄也好,認的干兒子乾孫子也好,盡有胡鬧瞎鬧的,程德卻是不許。 收了錢認下乾兒子乾孫子,不許旁人欺負他們也就罷了,他們還想欺負人去?

蔡新華只會唯唯喏喏。 見過鴻臚寺卿杜知聲後,杜知聲笑道:“既是公公的孫子,自是好的,往後可要倚重了。”蔡新華受寵若驚,“哪裡,哪裡。豈敢,豈敢。”上官如此平易近人,令蔡新華心喜不己。

三日後蔡新華便做了鴻臚寺丞。 鴻臚寺掌管朝會、賓客、禮儀等,鴻臚寺丞屬正六品官員,蔡新華穿上嶄新的官服去上任,春風滿面。

得意之下,對師爺謝了又謝不說,還雙手奉上一千兩銀子的銀票,“簡薄了些,先生勿怪。”師爺少不得推讓了一番,方淡淡的收下了, “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已是賺了三千兩,又笑納一千兩,師爺心裡樂開了花。

師爺手裡既然有了錢,少不了時常要到堂子裡去孝敬孝敬紅袖,時日長了,兩人倒真有些情愫。 這日師爺順口跟紅袖說:“要不我也捐個官做做?”看蔡新華做官做的興興頭頭的,想必有些意思。

“莫想做官的事,”紅袖跟他說掏心窩子的實話,“如今民不聊生的,聽說京城十里之外便有匪患,這時候做的什麼官!”太平時候做官是好的,天下要大亂了,還做什麼官呀。

“男人哪有不想做官的?況且我若做了官,也好贖你出去。”師爺握住紅袖的手,微笑說道,“不過你若不許我做官,我便不做。”

二人少不了卿卿我我一番。 之後師爺留心看著,果然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師爺未免心中惴惴。 他從西京一路跟過來的,自然知道路上不太平,卻未曾留意,連京城近邊都一天天亂起來了。 如此,還能留在京城不? 到底哪個地方才安全? 師爺暗自打著主意。

師爺在想退路的時候,蔡新華卻是意氣風發的天天上衙門去。 他本來生得就好,又初來乍到的很是勤謹,極討人喜歡,“蔡寺丞可娶過親?”頭髮已花白的鴻臚寺少卿魯大人問道。

蔡新華紅了臉,鬼使神差的答道:“尚未。”他說這句話時並未過腦子,待說出來後卻鬆了一口氣:誰娶過妻了? 那樣用心險惡的婦人,羞以為妻。

魯大人拈著花白鬍鬚笑道:“如此年輕有為,卻尚未婚配,真是可惜。”蔡新華隻紅了臉不說話,一幅溫柔斯文的老實相。

魯大人這般說話有何含義? 是要為自己做伐麼? 魯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愛給人說媒! 蔡新華暈暈乎乎的想著。 魯大人和魯夫人都出自名門,他們夫妻二人若為自己說媒,那可全是名門世家之女! 蔡新華心怦怦跳起來。

待蔡新華回到定府大街家中,正屋中端坐一名麗裝少婦。 那少婦身穿杏黃色繡滿繡折枝大紅牡丹的薄緞褙子,一條淺碧雲綾素折兒月華長裙。 挽著高高的飛仙髻,簪一支鑲紅寶石顫枝金步搖,晶瑩輝耀,玲瓏有致,越發襯得她面白如玉,光彩照人。

蔡新華沉下臉來。 那麗裝少婦款款起身,走過來迎接蔡新華,笑吟吟問候:“夫君回來了。”語氣極是熟稔。 蔡新華冷冷看著她,質問道:“誰許你來的?”本事真大,追到京城來了。

這麗裝少婦正是蔡新華的表妹兼妻子,蒲氏。 蒲氏千里迢迢到京城尋夫,甫一見面蔡新華便是如此,未免有些心寒,“公婆許我來的!”蒲氏針鋒相對,也冷冷的回道。

公婆! 父親一向是不管事的,家裡全是母親說了算,你親姑姑自然是幫著你了! 蔡新華怒目瞪著蒲氏,“你不在家中好生服侍父親母親,到京中做甚!”

蒲氏正怒沖沖要開口,卻是轉念一想:自己千里迢迢尋到京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難道是來跟他吵架的? 極力按下心中怒火,蒲氏溫柔說道:“夫妻哪有隔夜仇的?好表哥,莫再氣我了。”挽著蔡新華的胳膊搖晃著,撒著嬌。

蔡新華毫不客氣的甩開她,“都是你,壞了我的好事!”自解語走後他日夜思念,想來想去都怪當日拜堂成親時來報信的家人。 若是他晚報半日,自己豈不是已經送入洞房,成其好事? 今後若再有變數,最多解語由妻變妾而己。

蔡新華沒有撒氣的地方,就抓住那報信的家人一頓毒打。 那家人被打急了,大叫道:“與我何干?表**吩咐下來的,難道我敢不聽?”其實他是拿了蒲氏重金賄賂,這事他可不提。

蔡新華呆了片刻,也就想明白了:表妹自幼傾心於自己,想必一旦聽到這消息,便不惜代價要速速傳過來,阻止自己的婚禮。

為什麼不能等到婚禮之後? 蔡新華想明白後很憤怒。 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表妹,你只要再等上一天半天的再說,我已拜過堂成過親,解語再也跑不掉了!

此後蔡新華便不願再與蒲氏相處,先是買了幾名美婢,後來索性進京捐官。 此時蒲氏辛辛苦苦追了過來,蔡新華還是忿忿,“為什麼不能等上一日半日的?”

蒲氏也是忿忿:等什麼? 等到你們兩個拜了堂成了親,往後既使能休了她,我再嫁進來也成了繼室! 我好好的女孩兒家,為什麼不做原配做繼室,傻了不成。

蒲氏滴下眼淚,推心置腹的跟蔡新華說道:“不是我小家子氣不容人,實在是安家這頭親事,萬萬做不得!夫君,你可知安瓚究竟犯的什麼案子?說出來嚇壞人。”蒲氏淚眼迷濛的看著自家風神俊秀的夫婿,心中得意想到,哼,若是知道安瓚犯的什麼案子,看你還敢不敢想娶那個安解語。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6

[size=3]第四十七章


“我管他犯的是什麼案子?”蔡新華惱怒的叫道“他的案子輕,我也救不出來;他的案子重,也跟一個被賣為婢妾的閨女無甚干係!”女人嫉妒起來真可怕,這蒲氏向來也不是個有眼光有見識的,如今竟連牽涉到詔獄的案子都知道原由了。

蒲氏瞪大眼睛,帶著哭腔跟他對著叫,“你懂什麼?外人都說他得罪了楊首輔,其實他是觸怒了聖上!”這男人空有幅好皮囊,卻沒般不知道輕重,這般沒成算。 安瓚都已經入了詔獄,他還想娶安解語,這不是往家裡引禍水麼。

蔡新華連連冷笑“你這是跟夫君說話呢,好,蒲家的姑娘真是有教養。”從前做表妹的時候時常亂發脾氣也就罷了,如今已經出閣做了媳婦,居然還敢跟自己夫君大呼小叫,真是成何體統。

蒲氏收起眼淚,微笑道“蒲家的姑娘自然是有教養,表哥看看姑母不就知道了。”說起來是夫為妻綱,其實姑母能當姑丈的家,也能當表哥的家。 表哥若只是正色斥責自己一番還好,他卻好死不死的提什麼蒲家姑娘的教養,哼,忘了自己娘親也是蒲家的姑娘麼。

“你!”蔡新華指著自己的好表妹,好妻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蒲氏見他如此,心中痛快,越發笑得儀態萬方。 半晌,蔡新華指著她命令道,“你,速速回去伺候公婆,我這兒用不到你!”

蒲氏溫柔笑笑,“我臨來時,姑母交待我要留在京中服侍夫君。”她 ​​臉色微紅,拈著衣帶,低聲說了下去,“姑母命我,待到有了孩兒之後,方能回去。”聲音越來越低,彷彿不勝嬌羞。

姑母姑母,開口閉口姑母,就會拿母親來要挾! 蔡新華冷冰冰說道“你便留下罷,只是要恪守婦道,不可隨意出門。”不能讓外人知道自己已娶過了妻。 跟魯大人都當面說過了,哪裡能改口。

蒲氏哪知道這些,含笑點頭,“那是自然,夫君放心。”蔡新華皺眉問道“不是說盜匪遍地,路上很是不太平?你一個女人家怎麼來的?”滿世界都是土匪,這女人還出來亂跑,真真可恨。

蒲氏笑得很是得意,“前陣子不是盜匪攻占了西京麼?只佔了五天,便被傅侯爺攆出去,重回澤山了。雖是只有五天,公公婆婆卻很是受了番驚擾,便重金結識了傅侯爺身邊一位副將。一則是家中可受庇護,二則,便是送我上京。”

蔡新華又驚又喜,“傅侯爺身邊的副將?唉,若是能結識傅侯爺可該多好。”花錢能做太監的干孫子,可花錢也不一定能結識公侯伯府的子弟,更別提能到公侯伯府做客了。 每每路過烏衣巷,看到那高牆大院,巍峨宅邸,羨慕不已。

蒲氏扑哧一聲樂了,“結識傅侯爺,咱們家可還不夠格兒。便是能結識這副將,也是公婆花了不少心血呢。”豈止花心血,更花銀錢。 看著白花花的銀兩送出去,這個心疼啊。 可是若不送,這會子自己還在西京呢。

“原來你是 ​​跟著軍中將官一道來京的,那可是好。”蔡新華欣慰的點頭,“土匪再猖獗,也不敢惹上官兵。”也就是欺負欺負像自己這樣忠厚的老百姓罷了。

“是啊,一路上太平無事。”蒲氏笑吟吟說道“我還遊山玩水了呢。”只可惜到處都是乞丐,好山好水也給糟蹋了。

“放肆!”蔡新華沉下臉來,“婦人女子便該藏在深閨,豈能輕易出門?還遊山玩水?”若是她在京城也這般到處亂走,那可坑死人了。 不定哪天巧了,遇到認識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蒲氏聽到“藏在深閨”四個字,深覺這是表哥珍惜珍愛自己,不願自己姣好容貌被外人看了去,心中歡喜,順從的答應,“往後再不敢了。只在家中陪著表哥,等著表哥。”蔡新華方鬆了一口氣,“老實在家呆著,不許出門。”一定要把她捂嚴實了。

自此蒲氏在定府大街住了下來,夫妻二人倒也相安無事。 這日蔡新華休沐,正和蒲氏在家中閒話喝茶,大丫頭春紅忽然跌跌撞撞來報,“少爺,少奶奶,西京老家來人了!”春紅臉容慘白,面無人色。

蒲氏皺皺眉。 這春紅是自己心腹丫頭,平日看著倒覺得是個好的,今兒怎地這般失態? 西京老家來人便來人,至於這樣麼? 蔡新華倒是頗有憐香惜玉之心,“慢慢說,莫怕。”可憐見的,好好的姑娘嚇成這樣。

待真的見到西京老家來人,蔡新華和蒲氏都呆傻了:來的這名家人披麻戴孝,進了門伏地大哭,“少爺,少奶奶,老爺和夫人仙逝了!”

蔡新華和蒲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彷彿不敢相信一樣,爹娘好好的,怎麼可能去了? 那家人哭訴道“少奶奶離家後沒幾日,一天深夜,老爺和夫人在府中遭了盜匪!天殺的土匪,偷了財物還不夠,竟敢在西京殺人!”

至此蔡新華和蒲氏才相信蔡老爺和蔡夫人確是雙雙遇難了,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昏厥了過去。 周圍僕役侍女一通忙亂,掐人中,叫大夫,總算二人雙雙甦醒,放聲大哭起來,“老天不長眼啊,我可憐的爹娘,怎麼就去了呢。”

鄰舍看到蔡家掛起白幡,有同情的“可憐,可憐”,有皺眉的“晦氣,晦氣”。 更有人努努嘴,故作聰明的說道“呶,這家是西京人,那邊正鬧土匪呢。怕是這家有人遭了土匪了。”

蔡新華哭昏過去幾回,醒來後抓著家人的衣襟追問,“是哪裡的土匪這般猖獗?可報官了?可捉到兇手了?”家人垂淚道“老爺和夫人當晚遇難,次日小人便出發來報信,這些卻是不知。”蔡新華喘著粗氣,“要你何用!”將那家人一把推開。

蔡新華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回西京,給自己父母查明冤情,報仇雪恨。 蒲氏硬拉住他,“表哥不可!這一路上很是凶險,還是在京中罷。”京城是天子腳下,哪兒都能亂,京城也不會亂的。

蔡新華怒道“你拉著我做什麼?父母既去世了,我自然要丁憂的!”丁憂自然是回原籍。 沒聽說過家在西京,卻在京城丁憂的。

蒲氏心裡咯登一下。 丁憂? 花了這麼多雪花白銀,好容易做了個六品官,這時候丁憂? 這一丁憂可就是三年,三年之後若想起復,又要花費一大筆。 蒲氏低頭想了想,叫過來心腹家人,命“把白幡撤了。”還是匿喪不報罷。

蒲氏又命人,“備份厚禮,送去大槐樹胡同給胡副將家。”預備著罷,萬一蔡新華定要回西京,也要跟著胡副將一起走。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大意不得。 便是不回西京,多跟這武將來往來往,總是沒錯。

胡副將黃昏方到家。 胡夫人遞過來一杯熱茶,說“今日有蔡家來送禮”,胡副將將一杯熱茶重重放在桌上,冷冷問道“在哪兒?”胡夫人莫名其妙的,有人送禮不是好事麼,他這是發的什麼瘋? 指指“在隔間。”胡副將哼一聲,吩咐道“全部退了回去!”

他今日聽同僚於副將說起“西京蔡家遇了賊”,當即拍了大腿,“這賊太也大膽!”收了蔡家不少好處,總不能坐視不理,總要表達一下憤慨之情。

於副將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這蔡家為富不仁,合該有報應。”這老胡,耳目也太不機靈了,難道沒聽說過,這蔡家得罪了傅侯爺?

胡副將也不是笨人,看著於副將的神色,便知事情有異,不敢再收蔡家的禮。 送上門的禮不收! 胡夫人白了他一眼,隨即命人“將蔡家今日送的禮退回去,說話委婉些。”管他發什麼瘋呢,退回去便是。

六安侯府。 太夫人倚在羅漢床上,眉目舒展的看著傅深寫來的親筆信,“兒在陝安好,勿念。前些時日軍務繁忙,書信少了些,母親不要放在心上……母親疼愛兒孫,兒甚感念……數日前發落了兩個惡人,替解語出了口氣……”

太夫人譏諷的笑笑,丈夫靠不住,連兒子也靠不住! 不過是因為那麼一件十幾年前的舊事,他能連著數十天音信全無! 可自從說了要接回解語,看看他殷勤的:書信親筆寫,語氣謙恭,更有一車車的精美物件兒連續不斷運回來“孝敬母親”。

解語也接到一封信。 這什麼意思? 才進西京的時候忙亂不堪,近日才騰出手去替自己出氣? 自己在西京在什麼氣可出? 解語驀地起身,傅深若是對付蔡家還好,可他若是對付起安汝成?

安汝成再怎麼不好,礙於安瓚的情面,也奈何他不得。 他是汝紹的異母哥哥! 解語提起筆,飛快寫下一封回信,交給來送信的差人。

差人並不是第一回奉傅深的命令來送信。 從前都是看完後“知道了,請回罷。”這回有回信! 差人樂呵呵接過來,笑咪咪走了。

傅深,你可千萬千萬不能動安汝成! 解語心煩意亂的在院中走來走去。 安汝成自幼失母,又不在親生父親身邊長大,長歪了也是在所難免。 他是要教訓的,可不能是傅深的方法。 這個傅深,只會動粗!

“丫頭,”沈邁掛在樹枝上盪來蕩去的,好似很愜意,“我這便要回陝西了,可要好好跟傅深打上一場。丫頭,你盼著我贏呢,還是盼著傅深贏呢。”——

作者有話要說:安汝成再可惡,下場也不會太糟糕的。
第四十八章

解語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跟他說過多少回了,要好好走路,不許胡亂顯擺功夫嚇人,他 ​​就沒聽過! 這冷不丁的樹上冒出個人來,膽小的不得嚇著啊。

“沈邁!”張雱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又不聽話了!”緊跟著人也翻牆過來了,輕輕落在解語身邊,柔聲問道:“他沒嚇著你罷?”這個沈邁,不知道解語是嬌弱的姑娘家麼。

沈邁仰頭望天,對張雱實在無語。 安解語敢單身一人從西京趕回京城救父親,敢夥同盜匪劫了蔡家別院,敢在盔甲鮮明的岳霆面前侃侃而談講道理,她這樣的女孩會被嚇壞?

解語迎著大男孩兒關切的目光,微笑說道:“沒有。”從前不懂,為什麼張雱總覺得自己嬌弱,如今似乎有些明白了。 大概是這樣罷,愛一個人,便會覺得她很弱小,處處需要保護。

被愛被關懷的感覺真好,解語心裡暖暖的,臉上綻開一個絕美的笑容,“我才不會被他嚇著呢。”張雱溫柔說道:“那便好。”眼前這張臉像一朵鮮花般好看,張雱看得痴了。

沈邁在旁哼了一聲,這沒出息的傻小子! 解語轉過頭,笑著邀請,“請到寒舍喝杯茶。”命采蘩採蘋備了茶水點心上來,招待沈邁張雱師徒二人。

沈邁喝了口熱茶,不知想起了什麼可惱的事情,重重把茶杯放到桌上,“沒良心的阿雱!老子費盡心力教你,到頭來連傅深也比不上!”他想著解語肯定幫著親爹,張雱肯定幫著解語,越想越生氣。

解語好像沒聽見一樣,面色如常遞了盤點心過來,“這是酒心小圓酥,您嚐嚐。”小巧精緻白色粉底官窯盤子上,幾塊小饅頭狀白色酥點,每個只有一口那麼大,模樣很是可愛。 張雱拿起一隻吃了,“好吃。”順手遞給沈邁一隻,“嚐嚐看。”沈邁接過點心,心里略舒服了一點,總算這小子還不算沒良心到家。

“好吃麼?”解語微笑問道:“若是喜歡,我命人多做些給您帶走。”沈邁嘆口氣,“不帶了。丫頭,我走了以後是要打仗的,哪顧得上這個。”眼前分明是一對金童玉女,只要他們兩個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將來生兒育女好好過日子,自己還求什麼,還爭什麼。

“打仗也是開了春兒往後的事了,這還有一個冬天要過呢。”解語望著院中的落葉,悠悠說道。 已是深秋時節了呢,這個冬天,怕會是一個不平靜的冬天。

這個時代的氣候極冷。 寒冬時節,京城滴水成冰,凍死人的事情常有發生。 若是流民依舊得不到安置,這個冬天不知會有多少百姓死去。

沈邁先是楞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這丫頭鬼靈精!你怎麼知道打仗是開了春兒往後的事了?”唉,阿雱這傻小子,若是有他小媳婦兒一半聰明也好啊。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解語淡淡說道:“澤山人馬只佔領西京五天便退了出去,這五天,怕是該拿的都已經拿到了。”五天功夫,糧草也好,金銀珠寶也好,都該撈到手,至少夠過冬吧。

澤山再怎麼兵強馬壯,也不過是八千人馬起家,真想跟朝廷抗衡,還早著呢。 西京既然不可能長期佔領,不如搶上一票後便退回老家休整,養精蓄銳等來年再戰。

澤山既然撈夠了,自然短期內不會再挑戰火;傅深嘛,近來在陝行事十分精明,不像從前似的只會橫衝直撞。 澤山不打他,他還不偷著樂? 趁機剿滅幾個小山匪報報功也就是了。 真正燒殺搶掠的土匪也不是沒有,滅了倒是為民除害。

“斬木為兵,揭竿為旗”的這些人當中,軍紀嚴明作戰勇敢的有,胸無大聲目光短淺只知搶劫財物擄掠婦女的也有。 傅深若是聰明,只用心對付後一種便好。 反正盜賊群起,剿也剿不清,朝廷並不會為了這個怪罪於他。

“開了春兒若再打,丫頭你幫誰?”沈邁還是糾結於這個問題。 沒法子,他孤苦得太久,好容易有了張雱這一個親人,自然是把張雱看得極重,唯恐張雱傻呼呼的和自己為敵。

解語笑笑,“您打仗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替您大哥報仇雪恨,替沈家翻案吧?”當年沈越死在詔獄,沈氏全家被抄被殺,只逃出沈邁一個。

“您手下的弟兄們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能好好活著吧。”實在沒了活路,才會落草為寇的。 但凡有其他的生機,谁愿意做盜匪。 當然了,張雱這樣的,另當別論。

“而傅深打仗又是為了什麼?是朝廷下了令,他身不由己。”傅深本來都要解甲歸田享受安樂生活了,又被派出去打硬仗,看他走時那悲壯的樣子,他願意打這場仗才怪。

“所以,您和傅深 ​​,並不是非打不可。”解語最後做出結論。 張雱在旁認真的點頭,“解語說的對!”老問打起來幫誰,煩不煩呀。 要是打著玩當然沒事,真以命相搏,你說我幫誰? 這不是難為我麼。 解語說的多好,其實你們可以不打的。

“也成!”沈邁大笑道:“丫頭使個鬼點子,開了春兒讓朝廷換員大將,我和傅深 ​​便不打了罷。”何苦讓孩子們為難呢。

“那可不成,”解語面色變得凝重,“陝西不能換人。您和傅深 ​​打,我們不必擔心您;可若是換了人,便難說了。朝中還有幾名能征慣戰的將領,像原任大同總兵的陸大猷,原遼東都指揮使司的於大用,原寧夏將軍吳蒙,如今都躍躍欲試呢。”這幾人有的是得罪上司,有的是誤了軍機,都獲罪在家待命,自然是想將功折罪。 若他們真上了陝西戰場,勢必會傾盡全力作戰,沈邁說不定會難以招架。

張雱在旁搗亂,“怕什麼!我去幫沈邁!”幫著沈邁打官軍,有意思,一定會打得很有意思。 解語瞪了他一眼,這是真打仗好不好,如此兒戲。

沈邁心中很是欣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越看越順眼,兩個都是有良心的好孩子! 知足了! “不用你幫,老子一人能應付。”沈邁笑咪咪說道,“便是什麼陸大猷,於大用,老子統統不怕!”

靖寧侯府。 岳培面色平靜,說家常一般隨意問道:“霆兒,若是於大用出兵陝西,你看如何?”於大用是他舊日部下,一向有來往。

岳霆沉吟片刻,恭敬回道:“父親,於大用也閒了數月,該起復了。若他上了陝西戰場,一則可將功贖罪重新作回大將軍,二則可平定匪患,造福陝西百姓。”

岳培微微一笑,“霆兒想得甚是周到。”唯獨不知道陝西有沈邁,沈邁若遭於家軍圍剿,無忌如何會坐視不理。

岳霆謙虛道:“哪裡,兒子年輕慮事不周,還要父親多教導。”心中頗有些打鼓,父親神色不對! 他雖然是微笑,眼神中卻有一絲冰冷。

岳培微笑看著他,溫和問道:“霆兒曾想娶傅家長女為妻?”寧夏、山東、浙江都有匪患,為何不是別的地方,單單是陝西? 難不成真想幫傅深立功,真想娶傅家長女?

岳霆躬身答道:“是,兒子曾想娶傅家長女為妻。”岳培溫和問道:“如今還想麼?”不是讓顧氏告訴過他,傅家這門親事不成,再尋別家。

岳霆低聲說道:“日甚一日。”聲音中有些淒涼,面容中有些淒苦。 那比春光更明媚的少女,身姿嬝娜彷彿弱不勝衣,偏偏面對什麼樣的逆境也不曾屈服過。 被棄婚也好,被蔡新華糾纏也好,均能坦然面對。 想起她伶牙利齒說服自己的情景,岳霆心中有股酸楚的柔情。

岳培有些動容,“霆兒,你真的……”這孩子一向少年老成,誰知道他也有春心萌動的時候。 那傅家長女果真出色當行? 若依顧氏所說,也無非是一品貌俱佳的侯府**罷了。 這樣的少女京城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哪至於便情深如此?

岳霆慢慢跪在岳培腳下,低聲說道:“兒子記得幼時,父親帶我和無忌同到當陽道玩耍。父親對著媛姨,笑得很溫柔;回府後對著母親,卻是一臉冷漠。”

岳培身子一震,“冷漠?”他一直以為自己和原配妻子是相敬如賓,可是在幼小的次子眼中,卻是相敬如冰。

岳霆臉色痛苦,“兒子不敢抱怨什麼。只是想,若父親當初娶的是媛姨,豈不是兩全其美?父親,我想娶自己心儀的女子,和她長相廝守,白頭到老。”兩個人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多好。

岳培怔了片刻。 岳霆和無忌都是他愛子,如今一個眼中只有解語,一個又鐵了心想娶傅家長女,這讓做父親的如何是好?

罷了。 橫豎無忌也認不回岳家,兄弟二人的家眷也不見得會常見面,難得霆兒會這般喜愛一名女子,由他罷。 岳培輕撫岳霆的鬢髮,微笑說道:“既如此,便依了霆兒。”

岳霆埋頭到岳培懷中,一動不動。 岳培心內酸楚,其實沈媛去世後不久,岳霽岳霆的生母齊夫人也去世了。 岳霆和無忌一樣,也是少年失母,可他一向小大人似的,有什麼苦什麼累都不說,全自己扛著。 這會子,難得他真情流露。

岳培拍拍懷中的愛子,“好了,霆兒,往後你娶了傅家長女,無忌娶了解語。唉,你們兄弟二人娶了姐妹二人,說起來也是一段佳話。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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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無忌娶了解語? 岳霆猛然抬起頭,那一臉的驚愕、悲痛把岳培嚇住了,“霆兒,你怎麼了?”不是答應了讓他取傅家長女? 怎麼他還會這樣呢,這孩子是怎麼了。

岳霆推開岳培緩緩站了起來,一步一步退向門口,狂亂的叫道:“不會,不會,一定不會。無忌從小便愛胡鬧,他怎麼會認真?這一定不是真的,他怎麼能娶解語。”

眼看愛子麵色痛苦,神情恍惚,岳培心疼得要命,柔聲命令:“霆兒,過來父親這裡,慢慢說給父親聽。”無忌怎麼就不能娶解語呢,發生什麼事了。

岳霆停下腳步,怔怔看著岳培,片刻後忽然熱切的問道:“父親,方才您一定說錯了,是麼?”無忌便像個大孩子一般幼稚,不懂事得很,胡鬧得很。 他如何能娶妻,還沒長大呢。 父親一定是弄錯了。

岳培雖然不明所以,卻對岳霆溫和的笑笑,“霆兒說的是哪句?父親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方才說過的話竟忘了。”岳培腦中模糊想到了什麼,卻是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只含笑吩咐著:“霆兒,到父親身邊來。”

岳霆穩穩心神,走到岳培身邊,慢慢坐到地上,頭枕著岳培的大腿,“父親,小時候您帶我和無忌一起玩耍。若玩累了,我們便一邊一個,這般靠著您。”

岳培見他情緒逐漸平靜,心中歡喜,“哥兒倆都是小淘氣!好起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不好的時候便要打架!”打累了兩人都氣喘吁籲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的不服氣。 往往是無忌最先蹦起來,“再打!”他年紀小個子小,總打輸,還總是不服輸。

岳培便會在旁邊笑吟吟看著,“霆兒這打法不對,肘部再往上一些”“兒太急了些,用力太猛”,等到兩人筋疲力盡了,跑到老爹身邊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一個靠著老爹喘粗氣,還要互相再扮個鬼臉。

沈媛常常儀態萬方的走過來,無忌便會撲到她懷裡撒嬌。 “看看你,一頭一臉的汗。”沈媛嗔怪著,拿出帕子溫柔替無忌擦汗。 岳培看著眼前這對母子,眼中全是柔情。

沈媛偶爾一回頭,看到岳霆羨慕的眼神,微笑問他:“也幫霆哥兒擦擦汗,好麼?”見岳霆紅著臉點頭,也給他擦了汗。 她的手很白,手指纖長優美,岳霆很願意讓她給擦汗。

父子二人憶起往日時光,俱是默默無言。 良久,岳霆緩緩說道:“父親,當年我很是羨慕無忌呢。您和媛姨待他如珠如寶,他都八歲了,走個道兒,您和媛姨還一邊一個拉著他。”

岳霆小時在靖寧侯府長大,岳培長年駐守遼東,父子二人見面的時候並不多。 從小沒有父親的教導陪伴,岳霆也是引為撼事吧? 岳培想到這點,對身邊的次子更加憐惜,“苦了我霆兒了。”到底還是虧欠了孩子。

不只岳霆,便是岳霽,若是幼時有父親在身邊嚴厲督促,他又怎會不能文不能武的,鎮日**雪月? 齊夫人頭胎生了長女岳霖,心中鬱鬱,“怎麼是個女孩兒”。 第二胎生了岳霽,真是喜出望外,對岳霽格外疼愛,從小慣得沒樣子。

岳霆是次子,便不如岳霽那般受重視,自小便是不聲不響的,一舉一動中規中矩。 長大了努力上進,建功立業,絲毫不用老爹操心,只除了親事上難一些。 這說起來也怪自己,好好的帶他去當陽道做什麼? 讓他見到沈媛做什麼? 若是照著沈媛的樣子去尋,可就難了。 那樣灼灼如花又蘭心慧質的女子,並不多見。

岳培越想越覺得對不起眼前的兒子,都是自己害了他! “霆兒,莫想這些了,父親疼你,和疼無忌是一樣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親生的兒子,哪個不寶貝。

“怎麼能不想?”岳霆苦笑著搖頭,“父親,便是因著幼時見了媛姨,兒子才會發了痴念,定要尋覓一位堪與媛姨媲美的女子為妻。”已經有了前車之鑑,再不能像父親一樣。 奉父母之命娶了門當戶對的妻子。 等到後來遇到心儀的好女子,卻只能納為外室。 那樣好女 ​​子該日日長相廝守,而不是隔三差五方能一聚。

果然如此! 岳培很是內疚,嘆道:“是父親思慮不周了。”那時靖寧侯府只有岳霆對無忌是友善的,也和無忌年紀相差不多,自己便想讓小哥兒倆多在一處玩耍。 一則是讓兄弟之間更有感情,二則是霆兒和無忌都有了玩伴,豈不是一舉兩得? 卻不知會埋下這個隱患。

岳培突然驚覺,無忌這些年來對送上門的美女看都不看一眼,難不成也是因為沈媛? 有了沈媛這樣的娘親,怕是庸脂俗粉凡桃俗李都看不到眼裡了吧?

岳培手腳冰涼。 無忌是遇到解語之後才情竇初開的,那霆兒呢? 霆兒所說的傅家長女,難道是……? 若說起血緣,解語可不正是傅家長女?

其實方才岳培心中就朦朦朧朧有這想法,只不過這時一下子清晰了。 岳培打了個冷戰,哈哈笑道:“傅家長女甚好,霆兒,為父明日便央人去提親。”趕緊定下名份要緊! 總不能讓他們兄弟相爭!

岳霆站起身,抬起頭,看著岳培的眼睛,緩緩說道:“父親,還是等到解語認回傅家後,再去提親。”解語,才是真正的傅家長女。

岳培低喝道:“霆兒你瘋了!難道你不知,無忌對解語……”岳霆冷冷接上,“無忌一向胡鬧,如今只不過還是胡鬧罷了。父親,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從小他玩什麼都玩一會子,幹什麼都沒長性。

岳培苦笑道:“霆兒,不是這樣。無忌才從西京回來,第一回見我,便說要去安家提親。霆兒,你弟弟這回並不是胡鬧。”你看見那傻小子的眼神了麼,彷彿天地間只有一個安解語,他怎麼會是一時心血來潮。

岳霆倔強的繃起臉,不說話。 岳培一聲長嘆,“是要兄弟相爭麼?好,霆兒,你真對得起父子之情,兄弟之情。”兩個兒子看上同一女子,岳培真想放聲大哭。

岳霆呆楞了片刻,跪下認錯,“兒子唐突了,父親莫傷心。”若是岳培抓起他一頓打罵倒沒什麼,偏偏是眼圈紅了,眼淚快掉下來了,這讓為人子女的如何忍心。

岳培柔聲勸他,“霆兒,你是哥哥,要讓著點兒弟弟。無忌是個死心眼兒,他是個死心眼兒。”想到無忌那傻樣子,岳培哽咽了。

“從小,父親便常跟我說,'你是哥哥,要讓著點兒弟弟'。”岳霆幽幽說道,“父親,我能不讓麼?只這一回。”

岳培正要開口說話,岳霆抓住他的手,彷彿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解語是傅侯爺嫡出長女,血脈親情隔不斷,她遲早是要認回傅家的!若是解語認回傅家,傅侯爺如何肯把解語許給無忌?父親,無忌在咱們眼中自是千好萬好,可在外人看來,到底身份上還是差了。”反正無忌是娶不到解語的,即使我讓了也不成,那我又何必要讓。

“更何況,”岳霆狠狠心,冷靜說出,“安大人怕是出不了大理獄了!兒子打聽過,安大人是聖上密旨入了詔獄的,似和金花銀、礦監稅使有關。”

岳培心中一涼。 聖上貴為九五之尊,生平卻最是愛錢,凡在金花銀、礦監稅使上犯了事的,往往恨之入骨,再不寬赦的。 若是安大人真出不了獄,解語怎麼辦,無忌怎麼辦。 這兩個可憐孩子。

還有眼前這個,雖然貌似沉著冷靜,其實也是性情中人,也是可憐孩子。 岳培望望眼前的岳霆,想想當陽道的張雱,心中發愁。

當陽道。 “安大人可能出不了獄?為什麼啊。”沈邁津津有味吃著點心,“不是說要大赦麼?”大赦都出不來,能犯了什麼事。 要說是犯了大案子,不應該能從詔獄移到大理獄啊。

“大奸大惡之徒,不在大赦之列。”解語簡短說道。 至於什麼叫做大奸大惡,哼,有些王八蛋覺得你不讓他由著性子禍害人便是大奸大惡!

“那怎麼辦?”張雱點心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緊張的問道:“難不成咱們只能坐家裡等?”他快愁死了,本來以為安伯父快出獄,很快能提親了。 這可好,解語說九成九出不了獄。

“這有什麼,”解語嫣然一笑,“文的不行,來武的!”真遇上朝政不清明的時代,遇上不講理不**的時代,該打就打唄,還能怎麼樣。 總不能坐著等死,總不能任由親人受苦受難。

“好極!”張雱來了精神,“要劫獄麼?解語,交給我了!”殺過富,濟過貧,可從來沒劫過獄呢。 劫獄這件事,應該很有趣,一定很有趣。

解語好笑的看看他。 這人,說起劫獄,好像中學生說起假日遠足似的來勁。 你當這是什麼,生死攸關好不好。

不過,這人還真是對自己毫無保留。 解語想起甫一見面張雱便收留萍水相逢的自己,又助自己奪回**,當時以為他是古道熱腸,如今看來,分明是一見鍾情。

這便叫做緣份吧? 解語含笑注視身畔英俊單純的大鬍子,溫柔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小米姐投了一顆地雷

謝謝所有支持正版閱讀的親們。

那個,除了正版閱讀之外,能再留個言送朵花不? 親愛的們,一定要時不時的冒個泡,讓我知道你在意,讓我知道你喜歡。

要不然,我真是寂寞難耐,寂寞難耐。
第五十章
“真要劫獄,留幾個好手給你們。”沈邁很大方的說道。 在京城劫獄,聽起來實在是匪夷所思,自己這大土匪頭子進了京也是躲在當陽道不出門,並不敢出門亂逛。 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京衛、上直衛、五城兵馬司,這麼多兵力在呢,哪由得人隨意進進出出。

這兩個孩子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然要在京城劫獄,可真敢想。 還是留幾個好手下來罷,到時候實在勸不了,直接把他們綁住算了,不許出去胡鬧送死。 沈邁暗暗定了主意。

“您把人留下來,是幫我們呢,還是管我們呢?”解語笑吟吟問道。 沈邁唯一在意的人就是大鬍子,他能讓大鬍子跟著自己劫獄去? 糊弄誰呢。

沈邁並不擅長撒謊,也不擅長說胡話,聞言只打個哈哈,避而不答,“這酒心酥好吃,丫頭下回多做些。”專心致致吃著點心,彷彿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還有,丫頭你方才不是說還能做成酒心糖?下回做酒心糖罷。”這酒心回味悠長,好味道!

“沈邁,你真貪吃。”張雱抱怨道。 解語問他話也不答,只顧著吃點心,真是老小孩兒一樣。

“老子就是貪吃,怎麼了?”沈邁怒了,吃個東西也不讓人好好吃了,這臭小子! “偏要吃,吃窮你們。”不光吃,還要帶走呢,“丫頭,做兩籮筐點心,我帶走。”連吃帶拿,心疼死你。

張雱果然心疼了,“這是解語親手做的呢……”解語做的點心,白白嫩嫩小小巧巧的,兩籮筐? 那不累壞了? 解語扑哧一聲樂了,伸手按住張雱,不許他衝沈邁叫嚷,這一老一小可真逗,都是孩子脾氣。

“兩籮筐可不成,我真做不出來,”解語笑道:“先欠著罷,等您打了勝仗,替沈家洗清冤曲討回公道;等我爹爹安安生生回到家,到時咱們一處住著,我天天給您做。”好日子在後頭呢,急什麼。

“一處住著?天天給做?”沈邁喃喃自語一般,“我還能有這福氣?”阿雱能有個兒子姓沈,四時八節的到自己墳上去供碗茶飯,也就知足了。 哪敢想還能太太平平活著,悠悠閒閒的坐在自家院子裡喝茶? 還有阿雱和解語陪著?

“當然了,”解語微笑看著他,“到時您享福的日子盡有。您愛下棋,家父也愛下棋,閒時您二老對奕一局,何等愜意;阿雱麼,就陪著您練練功夫好了;我做點心給您吃。”

沈邁心咚咚跳起來,這樣的日子能過! 到時還應該有個小阿雱,一點點大,跌跌撞撞的衝著自己和阿雱跑過來,口齒不清的叫著:“父!祖父!”

沈邁大笑著站起身,“丫頭放心吧,我惜命著呢。”這丫頭說這麼多,不就是想著讓自己活著回來麼。 好,既然有家人牽掛著,有家人等著盼著,我定會回來。

“看在丫頭的份上,我不殺傅深。”沈邁走到門口,又回頭來,笑咪咪說道。 解語嘆口氣,“打仗麼,打來打去苦的都是老百姓。您和傅深 ​​,倒不如先把陝西境內真正的盜匪先平定了,也算是造福陝西百姓罷。”你們兩個先不忙著打,先打別人行不。

沈邁滿意的看著解語。 這丫頭不錯,將來小阿雱模樣長得像他老子,聰明勁兒像他娘親,一定是個又伶俐又厚道的好孩子。 沈家後繼有人了! 沈邁哈哈大笑,大鳥一般掠起,翻牆回鄰捨去了。

張雱最關心的卻是如何救出安瓚。 一則,他和安瓚一老一少甚是相得,他覺得安瓚斯文溫和不端長輩架子,安瓚覺得他天性質樸有顆赤子之心;二則,安瓚不出獄,跟誰提親去? 不提親如何能娶回解語。

“哎,怎麼劫獄啊,你快告訴我。”張雱恨不能立刻飛去大理獄,背上安瓚破門而出。 也不知憑自己如今這身功夫成不成? 不管了,不成也得成,說什麼也要把人救出來。

解語又是感動又是好笑,“誰說要劫獄了。”我說的是“文的不行,來武的”,可來武的不一定要是劫獄啊,“大鬍子,歷來因礦監稅使之事觸怒皇帝的官員,要么是永系詔獄,要么是發配西北苦寒之地。”

這不靠譜的皇帝,行事倒也有規律。 自從十六年前他設礦監稅史擾民後,無數有良心有良知的官員前赴後繼的反抗過,為民請命過。 這些官員若最後若由皇帝發落,通常是兩個下場:一個是關在詔獄不許出來,生不如死;一個是發配到西北苦寒之地,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自生自滅。

張雱也聰明起來了,“伯父已經出了詔獄,按說不會再進去,那便是發配西北?”發配西北好啊,路上劫人可容易多了。

解語沉吟道:“我把歷年來的邸報察看一遍,牽涉到這類案件中的官員見於邸報的共有一百四十三人。有三十三人如今還繫在詔獄不見天日,八十八名發配西北。”

張雱問,“那剩下的二十二人呢。”解語聲音苦澀,“還沒等到禦裁,便死去了。”或是被太監□至死,或者是自盡而亡。 這些人全部是文官,清貴斯文之人,性命懸於宦官之手,是何等的屈辱。

“沈邁總說權臣多麼多麼不好,”張雱悶悶不樂好半晌,“依我說,其實是皇帝不好。他若不糊塗,這些權臣如何能肆意妄為為害百姓?我看皇帝才是罪魁禍首。”

“大鬍子真聰明!”解語笑彎了眼睛,總算聽到句像樣的話了。 時人往往罵太監罵權相,呸,沒有不靠譜的皇帝縱容著,太監、權相就敢為所欲為了?

“不過,這樣的話只能跟我說說……”解語話音未落,張雱已認真的打斷她,“知道,只跟你說,旁人我是不會說的。連爹爹也不說,爹爹年紀大了,不讓他操心、擔心,不給他惹事。”

靖寧侯府。

“爹爹年紀大了,管不了你們了。”岳培長嘆一聲,“你們兄弟二人各憑本事罷,安家也好,傅家也罷,總之你們求過親,人家肯應了才成。”一家有女百家求。 提不提親是你的事,應不應,是解語家的事。

岳霆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見岳培神色慘淡,又覺歉疚,低聲說道:“謝父親體諒。”解語是傅家的血脈,自然要到傅家求婚。 傅家只會看上自己,不會看上無忌的。

父子二人俱是默然。 屋內寂寂無聲,牆角紅木案几上一隻蓮花形狀的純銅香爐,靜靜吐著裊裊香煙,令人心神安寧。 岳培忽問道:“霆兒,若解語只是小門小戶的女兒,並非侯府嫡女,你可還願意娶她?”

“兒子自是願意,無論她是誰家的姑娘,兒子的心意都是一般無二。”岳霆毫不猶豫答道,“只是太夫人會不願意。”傅家嫡長女,太夫人沒話說;安家女兒,太夫人定會訝異了,“安家?哪個安家?”若是沒名沒姓沒根基的人家,太夫人如何肯。

“解語從小在安家長大,安家人口簡單,規矩也不大,”岳培慢慢說道:“解語是個好姑娘,但行事常常出人意表。”若是嫁給無忌,自是無妨,反正家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無忌胡鬧也好,解語任性也好,除了自己這當爹的,旁人也管不著。 可若嫁到靖寧侯府,有太婆婆、婆婆要伺候,一屋子妯娌姐妹要結識,一大家子人要支應,依解語的性情,哪裡會耐煩。

岳霆以為岳培是嫌棄解語,忙辯解道:“父親,這不怪她。您想想,她若是循規蹈矩的姑娘家,怕是早已隕命西京了!如何能回到京城,如何能救出母親和弟弟。”

真像那些出名的烈女一樣,動不動以死明志,解語不知死了多少回。 死了又怎樣呢? 徒然給不相干的人留下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給至親留下的卻是刻骨銘心的傷痛。

“父親,像咱們這樣人家,男人大多常年在外征戰。家中若是有一位堅毅果敢的妻子,該有多放心。”她 ​​遇事不會慌亂,不會離開男人便六神無主,那柔弱的雙肩,偏能承擔起重任。

能這般冷靜的想事情,也好。 岳培靠在椅背上,悠閒說道:“明兒個下午晌,無忌陪我在凌雲閣飲茶,霆兒也去罷,哥兒倆許久沒見了。”有本事你們面對面爭去。

什麼許久沒見,前些時日才見過無忌,他把解語的異母哥哥扔到樹上! 岳霆想起傅子濟,想起傅家,眉頭微皺,怎麼還不把譚夫人和解語接回去呢? 這傅子濟,辦事實在不力。

岳霆哪裡知道,傅子濟每每見了面便大吹特吹“太夫人吩咐了,定要把譚夫人和解語妹妹接回家”,其實太夫人只是想挽回傅深罷了。 譚瑛和解語回不回傅家,太夫人並不十分在意。

無論如何,還是要先幫傅侯爺打了勝仗才成。 岳霆定下主意,陪笑請示,“父親,於大用將軍去陝西之事?”還讓不讓去啊。

岳培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隨你吧。”於大用真去了陝西,也是在傅深帳下聽令,他如今還是待罪之身呢。 這樣的身份到了陝西,看他能有多大作為。[/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7

[size=3]第五十一章
次日下午岳培早早到了凌雲閣,獨自坐在案幾前發怔。 原以為只等安瓚出了獄便萬事大吉,可以等著喝兒媳婦茶了,誰知竟是這樣。

解語是安家女兒也好,傅家女兒也好,都輪不到自己做主讓她嫁給誰。 能做主的,是安瓚,還是傅深? 抑或是譚夫人? 又或許,像解語這樣胸中有丘壑的少女,婚事要自己做主? 還真有可能,安瓚夫婦不必說了,自是從小疼愛她。 便是才冒出來的生父傅深,對解語也十分遷就,自己被劫、太夫人被劫,都不曾認真動過氣。

想到這點,岳培精神一振。 解語可是位聰明姑娘,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知道誰合適誰不合適。 她自然是嫁給無忌最悠閒自在! 一則沒有長輩管束,二則無忌對她言聽計從。 岳培想起初見面時無忌和解語並肩而來,分明是一對金童玉女,愉快的笑了。 解語是無忌的,誰也搶不走!

“您樂什麼呢。”張雱推門進來,拉張椅子坐在岳培身邊,好奇的問道。 老爹來得這麼早,一個人在這兒傻樂,還真是有點不同尋常。

“除了你這個傻小子,爹爹還能樂什麼?”岳培笑咪咪看著張雱,“想著我無忌快要娶妻生子了,爹爹樂得很。”即便是解語認回傅家也沒什麼,傅深做不了她的主! 解語主意大著呢。

張雱洩了氣,“是這個啊。爹爹,您說要大赦了,我還高興了好一陣子。可解語說安伯父九萬九不在大赦之列。”當然半路劫人也是可以的,可劫完之後呢? 也不知安伯父肯不肯跟著我們落草為寇。

岳培咪起眼睛。 霆兒說安大人出不了獄,解語也這麼說,這兩人倒是心有靈犀。 可惜,兩人都這麼有主意,將來若有紛爭,難免會互不相讓。 不妥,不妥。

“那可如何是好,我兒子娶不上媳婦了。”岳培故作愁容。 張雱嘟囔道:“您又逗我。”看看老爹這模樣,分明是逗人玩。

“岳二公子,您裡邊請。”外面傳來茶酒博士殷勤的聲音。 張雱狐疑看看岳培,“他怎麼來了?”往日都是父子二人,怎麼今兒多了個岳霆。

“你們哥兒倆可有日子沒碰面了。”岳培微笑道:“怎麼無忌不想見他麼?”小時候兩兄弟常在一處玩,應該兄弟情誼是不錯的。

“不想見他,”張雱老實承認:“老是打不過他。”只比他小兩歲,卻是處處不如他:功夫沒他好,為人處世沒他周到,更不像他那般上進求功名。 沒一點比得過他的,哪裡還願意見他。

相反,岳霆其實很願意見張雱。 “無忌,你又胡鬧了”“無忌,父親命我照看你”“無忌,聽哥哥話”,這些話中當然包含有兄弟情誼,卻也有不少的優越感。 你看,我已經長大成人可以獨當一面了,你還是個不懂事愛胡鬧讓父親操心的頑童。

不想見岳霆,原來是因為打架總是打不過! 岳培差點把口中的茶噴出來。 這無忌,真還是個孩子。

岳霆進來恭恭敬敬行了禮,“父親。”岳培含笑命令,“霆兒,過來坐在父親身邊。”張雱坐在岳培右邊,岳霆坐在岳培左邊,一邊兒坐一個。

若換了往日,不管張雱如何仰頭望天不理人,岳霆還是會滿面春風的跟他問好。 今日不同,岳霆暗想:我便是不讓著你又怎麼了? 總不能因為是哥哥,便要一輩子讓著你。

兩兄弟誰也不理會誰。 岳培樂呵呵問道:“誰幫爹爹倒杯茶?”茶酒博士早被支出去了,房中只有父子三人,要喝茶,便要自己倒。

岳霆、張雱同時抓住了茶壺柄,“我倒。”張雱衝岳霆嚷嚷,“我先拿到的!”岳霆微笑,“明明是我先拿到的。”不讓他,堅決不讓他。

岳培在旁笑吟吟,“到底是誰先拿到的,爹爹沒看見啊。”讓他們自己爭去,反正遲早要爭。

張雱喝道:“撒手!”右手執壺,左手攻了過去。 岳霆也是右手執壺,左手接招,二人單手相搏,瞬間拆了十幾招。

岳培津津有味看著。 兩個兒子都不錯! 岳霆是從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底子紮實,拳風穩健;無忌是受了高人指點,自己也下了苦功夫,進步神速。 兩人又拆了幾十招,還沒分出高下。

岳霆暗暗吃驚,怪不得傅子濟說“令弟將門虎子”“家學淵源”,原來無忌的功夫已這般好了! 沈邁才教了他大半年啊,這沈家功夫,果然如此厲害?

岳培笑道:“不用你們了,爹爹自己倒。”如閃電般伸手,硬生生把茶壺從兩個兒子手中奪走,悠閒倒下一杯熱茶,“味道很清香,好茶。”岳培自顧自品茶,並不理睬你瞪我我瞪你的岳霆和張雱。

張雱瞪了一會兒,瞪累了,搶過岳培手中的茶杯一口喝乾,“爹爹我還要喝。”岳培還沒來得及開口,岳霆冷冷說道:“自己倒!難不成讓父親服侍你?”為人子女哪能這樣,無忌真是太不懂事了。

張雱仰頭望天,不理會他。 岳霆忍住氣,溫和勸他:“無忌搬回府中住罷,父親能日日見到你,也放心些。”太沒禮貌了,搬回去後要好好管教他才是。

岳培卻想,怪不得霆兒一再說讓無忌搬回府中住。 鄰舍便是解語家,霆兒是怕無忌捷足先登吧? 岳培似是看不到聽不到一般,絲毫不理會眼前這兩個兒子,只專心致致對付茶水。

張雱怒道:“有本事你捉我回去!”岳霆點頭,“好,那便試試看。”兄弟二人近身相搏,戰在一處。

“小心著點兒,家甚器物,誰打壞了誰賠。”岳培在旁慢悠悠說道。 這會子兩兄弟都有些心浮氣躁,出招拆招不夠沉穩大氣,可惜,可惜。

“誰打壞的物件兒多算誰輸!”張雱叫道。 岳霆手下不停,口中答應,“好,便是這樣。”攻勢越發凌厲起來。

直打了一個時辰,最後兩人都筋疲力盡時才住手,一邊一個坐在岳培身邊喘著粗氣。 岳霆踢翻了一個凳子,張雱揣倒了一個椅子;岳霆打碎了兩個茶杯,張雱打碎了兩個茶碟,兩人到最後也沒分出勝負,打了個旗鼓相當。

“打夠沒有?”岳培很是和悅,“若沒打夠,若有力氣,可再打一架;爹爹無事,等等你們也無妨。”

“改天罷,”張雱抬手擦著汗,“我還要回去讀兵書。”總要歇一會兒再打。 若再打上一兩個時辰,可就來不及了。

“讀兵書?”岳霆微笑問道:“沈老先生不只武功高強,還精通兵法?”難怪呢,陝西的盜匪就是沈邁最難打。 可惜自己在西京時不方便越界捕賊,否則,真該早早剿滅了澤山草寇。

張雱哼了一聲,端過茶水喝著,不理他。 岳培笑道:“他學兵法的師傅,另有其人。”無忌小時候很聽話,功夫練得好,書也讀得好。 只是長大後流浪江湖,就很少讀書了。 這時他能夜夜坐在書桌旁用功,真是好事。

岳霆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那教無忌的師傅,可是位女子?”不是沈邁,那除了解語,還能是誰。 並沒聽說過父親給無忌新請了師傅。

張雱通常是不理會岳霆的,這當兒卻忍不住想要賣弄,驕傲答道:“解語教我,每天晚上都教。”上哪兒尋解語這麼好的老師,牆上掛幅軍事地形圖,把歷朝歷代的著名戰役講述得妙趣橫生,彷彿親身經歷一般。

其實跟解語說說家常閒聊一番更好,更輕鬆愜意,可學兵法也很有意思。 解語講得那麼好,沈邁有時都跟著聽呢。

岳霆氣得頭昏昏的,解語教他讀書! 每晚都教! 岳霆怒視著張雱,“無忌,你要學兵法,往後哥哥教你也好,尋一位名師教你也好,不許再煩安姑娘。”

張雱很有些莫名其妙,我跟解語學兵法怎麼了,礙你什麼事了? 你喝黃河水長大的,管得寬啊。

岳霆穩穩心神,沉聲說道:“等到安姑娘認回親生父親家中,我便會上門提親。無忌,你往後莫再煩她。”不許再翻牆了。

岳培貌似漫不經心,其實心中緊張至極:無忌會怎樣? 無忌會怎樣? 他心愛的女子,哥哥也看上了! 想到無忌從小是個不開竅的實心眼兒,岳培心疼得要命。

“你上哪兒提親都沒有用的,”張雱認真說道:“解語已經喜歡我了。”她 ​​拉過我的手,靠過我的肩,我們一起看過星星。

“解語已經喜歡我了”“解語已經喜歡我了”,岳霆呆楞楞半天,不敢往下追問,驀然奪門而出,瞬間便消失在暮色中。

“天色不早了,”張雱望望門外,心神不定的說道:“我該回去讀書了。”白天又不好翻牆,只有晚上能見一面。

有這麼傻的孩子麼,岳培很是氣悶。 岳霆跟他說要向解語提親,他竟然也不驚訝,也不憤怒,也不追究? 這算什麼。

“若是他真向傅家求婚,你會如何?”岳培慢吞吞問道。

“解語已經喜歡我了。”張雱認真說道:“她喜歡了我,便不會喜歡旁人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像解語那麼可愛的姑娘,自然會有人喜歡她想娶她,那有什麼稀奇的。 可是解語只會喜歡我,我也只喜歡解語。

第五十二章

傻小子認死理。 岳培樂呵呵問他,“無忌,若是解語真的認回傅家,傅侯爺看不上你,你怎麼辦?”喜歡當然好,很美好;可是只憑喜歡,是不夠的。

“解語不會認回傅家的,”張雱很肯定,“她說過了,若是傅侯爺疼愛她,便該為她著想。”回傅家做什麼,一大家子人沒幾個認識的,沒幾個疼她的。

“就像您,多疼愛我啊,不也沒逼著我回靖寧侯府。”張雱學會舉例了,“太夫人好幾回讓您把我帶回侯府,您也沒答應她。”其實是帶回過的,只是張雱到了靖寧侯府便又哭又鬧,哭得嗓子都啞了。 岳培心疼不過,又把他抱回當陽道。

“大鬍子你很聰明啊,”解語聽說這事時對著張雱嘖嘖稱讚,“那麼小,你便知道保護自己了。”對於小張雱來說,其實留在當陽道更自在些。 若是去了靖寧侯府,在太夫人、齊夫人的壓制下,在森嚴的規矩下,張雱日子一定難過。

“有臉說!”岳培瞪了張雱一眼,“你祖母好心好意要抱你,你可倒好,又踢又蹬的,死活不肯給她老人家抱。”太夫人本是因著沈媛“過於狐媚”也不待見無忌的,後來沈媛去世,太夫人掉下眼淚,“可憐見的,小小年紀沒了親娘。老大,快把孩子接回來。”還是疼孫子的。

等到岳培抱著素衣素服的張雱進來,太夫人一臉慈愛的招呼,“好孩子,到祖母身邊來。”看見這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安安靜靜抱在岳培懷中,太夫人眼神分外柔和。

齊夫人在旁抿嘴笑道:“哥兒這是給誰穿的孝啊。”這府裡有太夫人,有侯夫人,哪輪得到這孩子替他生母穿孝了? 也不怕晦氣。

太夫人嘆道:“也難怪,總是哥兒他親娘。”身份再怎麼低微,也生了他養了他,“往後他養在你膝下,長大了會孝順你的。”

“哥兒長大了孝順母親,好不好?”太夫人笑咪咪問道。 她還真是一片好心,想讓張雱和齊夫人來個母慈子孝,對齊夫人也好,對張也好。

誰知張雱一聽“母親”兩個字,小嘴扁了扁,要哭,“爹爹,要娘親。”岳培柔聲哄他,“你娘親出了遠門,若是你乖乖的聽話,她才會回來。”

齊夫人笑吟吟道:“哥兒,好孩子,到母親跟前來。”她 ​​見岳培珍寶一般抱著張雱不放,心中自是不舒服。 又聽岳培拿鬼話哄孩子,賭氣偏要拆穿他。

太夫人心思單純,跟著幫腔,“哥兒,快,拜見你母親。”一邊衝岳培使個眼色,你老抱著他做什麼,快讓他拜見祖母和母親啊。 先在家中拜過了,擇個吉日再拜了祖宗,上了族譜,這孩子可就是正式是靖寧侯府的子孫了。

岳培明知張雱若是留在靖寧侯府,便要討太夫人和齊夫人的歡心,只好狠下心命令道:“雱兒,下來拜見祖母、母親。”

他這麼一闆臉,張雱哭了,“爹爹壞,不要爹爹了。”下了地不往太夫人和齊夫人身邊去,往外跑。 岳培強把他抱回來,塞在太夫人懷裡,“雱兒,不許胡鬧了!這是祖母。”結果張雱在太夫人懷裡又踢又蹬,又哭又鬧,太夫人嚇得連連催促岳培:“快抱走,快抱走。”方才他安安靜靜的看著還是個好孩子,這一鬧,可真是不招人喜歡! 唉,到底是在府外養大的,沒規矩。

岳培把張雱抱回當陽道,張雱直哭了一夜。 次日見了岳培轉過頭不理他,嘴裡嘟囔著,“壞爹爹。”岳培拿這楞兒子也沒什麼法子,往後太夫人再提“十大歲的孩子自己住著,如何放心?還是接回來吧,娘親自管著他。”岳培每每含糊過去,不肯答應。

都怪小時候太嬌慣他了! 岳培望著低頭無語的張雱,恨恨想道。 這麼些年來,跟自己這親爹都是別彆扭扭的,更別提在太夫人膝下承歡了。

“往後若見了祖母,該如何?”岳培板著臉問道。 張雱硬著頭皮說道:“不會再跟從前一樣了。”反正我也大了,她也不會再像從前一樣要抱我,那我當然是跟從前不一樣了。

這還像句人話,岳培笑咪咪拍拍張雱,“無忌是大人了,要講規矩要懂事,知不知道?”口氣還是哄孩子的口氣。

張雱很乖巧的答應著,“是,爹爹。”然後迫不及待的提醒:“爹爹,天色不早了,您趕緊回府罷。太夫人還等著您呢。”

岳培先是滿意的點點頭,孺子可教,這麼快知道孝敬祖母了。 接下來馬上想到,這傻小子哪裡是擔心祖母? 分明是自己想早點回家,翻牆去鄰舍!

這臭小子! 岳培笑罵道:“快滾吧,知道你心已經不在這兒了。”張雱神氣的說道:“您等著吧,我功夫練好,兵法學好,將來做大將軍,統領千軍萬馬! ”興高采烈的走了。

原來練練功夫,再紙上談談兵,便能做大將軍了? 岳培好笑的想著。 慢慢起身,踏著月色回到靖寧侯府。

顧夫人起身迎接,“侯爺回來了。”二人坐下說了幾句家常,顧夫人猶猶豫豫說道:“霆哥兒說,再接著跟傅家議親,說是,說是您的意思。”岳培明明跟她說過傅家這親事不成,要另尋別家。

岳培微笑道:“霆兒自己要過一輩子的人,隨他心意罷。夫人,咱們做父母的便是命苦,為兒女操碎了心。”饒這麼著,他們還未必領情呢。 唉,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死心眼兒,真是令人煩惱。

顧夫人心中再怎麼犯嘀咕,面上也是不會表露出來的,忙陪笑答應了,“我明日即去傅家探探口風。”本來還為這親事不成覺著對不住魯夫人呢,這下子倒好,又能成了。 果真這便叫做好事多磨?

第二日顧夫人回明太夫人,“侯爺命我常去六安侯府走動走動。”太夫人笑咪咪點頭,“老大說的不錯,正該如此。”霆哥兒好容易看上位姑娘,即便是傅家有些什麼風吹草動的,也不礙事。 只要姑娘好,娶回來家宅安寧,霆哥兒舒心,便好。

顧夫人命人遞了貼子到傅家,魯夫人滿面笑容給傅解意看,“岳家的貼子。”她 ​​近來又相看過幾家,總覺著還是岳家最好。 門弟高貴,家風清白,岳霆知禮上進,最重要是太婆婆、婆婆都和善! 她是吃夠婆婆虧的人,深覺什麼好,都不如婆婆好。

“婆婆好,比男人好還強!”見傅解意麵帶不屑,魯夫人恨鐵不成鋼的指著女兒開解,“男人即便是在京城任職,也是白日里不著家吧?更別提還有外放不帶家眷的!你跟婆婆見面的時候,肯定比跟男人見面的時候多!”

靖寧侯府太夫人多和善啊,不管是前頭的齊夫人,還是如今的顧夫人,從來沒刁難過! 魯夫人拉著傅解意講理,“這有多難得你知不知道?好婆婆可不多見!”世上多的是年輕時做媳婦受盡千辛萬苦,好容易熬到了自己做婆婆時便端足架子的人,要不俗話怎麼會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

傅解意幾回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算了,還是先不說吧,八字還沒一撇呢,說出來怪羞人的。 “娘,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靖寧侯府一家有佳子弟。”還是委婉提醒著。 別的人家不提,單單近日才回京城的韓國公府和汝南侯府,都是開國元勳,世襲罔替的公侯府弟,都有年齡合適的翩翩公子。

“娘知道,你這些時日一個接一個花會、詩會、遊園會的,結識了不少名門貴女。”魯夫人嘆道:“她們家中許是會有兄弟,你如今眼光高了,也是難免。只是意兒,你聽娘一句話,像岳家這樣的人家,真真是難得的。”除了岳霆不能繼承爵位,真沒旁的毛病可挑。

傅解意含笑敷衍,“我聽娘的。”議親可是個麻煩事呢,議來議去便過了冬,過了年,將來再說罷。 真到了來年春暖花開時,也該塵埃落定了。

魯夫人很快下了請貼,顧夫人很快登門拜訪,二人見面很是親熱了一番。 不過,提及親事,魯夫人卻不大熱絡,“怕是我家丫頭,配不上貴府公子呢。”

顧夫人知道是前陣子被冷落的緣故,陪笑解釋半天,“實實是前些日子家裡事情多了些,窮忙。這不,才抽出功夫來。”

魯夫人擺夠了架子,方給了笑臉,“過些時日先透給太夫人聽聽,想必她老人家也是願意的。若太夫人應了,再請侯爺定奪。”魯夫人私下里這麼說,顧夫人連連點頭,“那是自然。”傅解意的婚事總要祖母和父親點頭才算數。

正事說完,二人又頭並頭說了半日私房話。 魯夫人羨慕顧夫人有個從不曾難為她的好婆婆,顧夫人羨慕魯夫人“您的嫡子,可是世子呢”,自己也生了兩個兒子,還是聰明康健的兒子,卻做不得世子,繼承不得爵位。

二人依依不捨的散了。 送走顧夫人後,魯夫人獨自坐在廳中,神情怏怏。 顧夫人嫁的還是有兒有女又比她大上一截的男人呢,也比自己強! 自己家中這一堆一堆的妾室姨娘、庶子庶女,看著就煩。

顧夫人前頭的那位,確確實實是去世了;自己家前頭那位,如今還活著,還有了傅深的女兒! 魯夫人想到這裡,更覺得自己命苦。

譚瑛如今是說不回來,可她若改了主意回來呢? 太夫人還是時不時的命傅子濟去安家傳信,“你回不回的不打緊,我傅家的血脈不可流落在外”,看樣子是真要認回解語。 魯夫人皺起眉頭:若是自己這邊跟岳家議定了親,偏偏到時解語認了回來,那這親事會不會被解語搶走?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事可要防著些。 魯夫人拍案而起,這根本不該出生的解語,休想搶走解意的親事!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8

[size=3]第五十三章

解語這丫頭多有心計啊,能到別院劫持自己親爹,到靖寧侯府劫持自己親祖母。 這樣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她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搶解意的親事,那更是不在話下了。 魯夫人越想,越覺得解語可怕、可恨、可惱。

“父親很是寵愛解語呢。解語在西京遭棄婚之辱,父親才到西京數日,那拋棄解語的蔡家雙親,便深夜被殺了。”傅解意前些時日說過的話語彷彿響在耳邊,魯夫人一下子精神了,解語是嫁過人的! 她和蔡家那小子連堂都拜了,才被蔡家趕出來的!

魯夫人命人喚來傅解意,拉著她的手細細詢問,“那蔡家,還有人麼?”不是說死的是蔡家雙親? 若是解語的夫婿尚在,“好女不事二夫”,要想法子讓她依舊嫁回蔡家,絕了後患。

“蔡家那對年輕夫婦命倒大,男的是早就到了京城,女的是父親才入西京城便起程進了京,堪堪難過一劫。”傅解意輕笑,“那男子,聽說還拜哪個大太監做了乾孫子呢。”拜太監做乾兒子乾孫子的那都是多麼沒廉恥的人呢,這樣人,怪不得能做出棄婚之舉。

魯夫人忽然不滿意了,“閨閣少女,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這孩子,從哪裡知道這麼多的? 她都結識了什麼人呢。 自己這當家夫人都不知道的事,解意這未出閣的女孩兒又是從哪裡知道的。

“娘,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傅解意抬頭看著魯夫人不贊成的神色,微笑說道。 您不是總擔心譚夫人和解語,那可要把她們的底細都摸清了呀。

解語只有安家的事,蔡家的事,近來又和靖寧侯的外室子做了鄰居,旁的便沒什麼了。 譚夫人,從前只聽說她是已故譚閣老的唯一嫡出女兒。 卻不知道,原來她的外祖父是鼎鼎大名的杜首輔,那個先帝時期清譽滿天下、士林敬仰的武英殿大學士。

杜首輔已去世幾十年了,可杜家即便到瞭如今也是名門望族。 他的嫡子杜如山十八年前病逝,遺下一子一女,兒子杜知安現任浙江布政使,女兒嫁到了雲南的路國公府;庶子杜如海、杜如江還健在,一任刑部侍郎,一任太常寺少卿。

譚閣老家中人丁單薄,譚閣老只有一位親大哥,早已去世了,且無子息;譚閣老則只有一個兒子,即繼室夫人所出的譚端。 譚端原本靠父蔭在國子監讀書,後來以監生身份任了戶部主事,依然是靠了父蔭,自己並無多大建樹。

傅解意把這些說完,魯夫人聽得目瞪口呆。 還要知道譚瑛外祖父家、娘家這些人啊? 有什麼用。 繼母、異母弟弟不用說了,從來跟譚瑛不睦,不會幫著她的,再說他們也沒什麼本事;那杜家如今剩下表哥表姐、庶出的舅父,還會有人幫她? 十六年前譚瑛猝死都沒人說過什麼,難不成如今會有人出頭為她主持公道?

傅解意笑笑,“若譚夫人始終不肯回,怕是父親回京後便會尋到杜家人,要杜家人幫忙勸解;若譚夫人肯回,那可熱鬧了,杜家人、譚家人必會常常上六安侯府來。”杜家是來給譚夫人撐腰的,譚家是來打秋風的。

傅深已經有幾十個小老婆了,若是再回來一個原配大老婆,自己這日子還過不過呀。 魯夫人倒在羅漢床上,捂著腦袋“哎喲”,愁死了。

“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反正已經是這樣了,再多一個又如何? 傅解意淡定望望魯夫人,女人一輩子可不都這樣麼? 出了自己院子,跟婆婆妯娌大姑子小姑子鬥;回到自己院子,跟妾室姨娘通房丫頭鬥,哪有消停時候。

鬥唄,誰怕誰,姑娘我從小鬥到大的。 傅解意憐愛注視自己纖細白嫩的小手,頗有大無畏精神的想道。

“……譚家,便是這樣了,無甚可說的。杜家卻是非同小可,杜首輔的兒孫有出息的很多……”岳霆不動聲色聽著門下清客的回報,原來譚夫人外祖家還是顯赫的。 不知十六年前,連譚夫人的屍首都未見到,如何許傅家報了“病亡”?

清客回報完,岳霆客氣道謝:“辛苦先生了。”清客笑容滿面道:“哪裡,哪裡。”他查這些事情時藉口“要請客”“要送禮”,常到賬房支銀子。 不管支多支少,從來沒被駁回過。 互相客氣了幾句,清客喜滋滋退下去了。

“解語已經喜歡我了”,“解語已經喜歡我了”,無忌的聲音彷彿就響在耳邊,岳霆猛然搖搖頭。 無忌懂什麼,小孩兒家知道什麼叫喜歡。

解語是真正的傅家嫡長女,跟我議親的可不正是傅家嫡長女? 無忌,我才是可以匹配解語的人。 岳霆想起無忌從小到大的不懂事,無比煩惱。

次日,岳霆秘秘吩咐人把譚夫人尚在的消息傳到杜侍郎、杜少卿府中。 又命人從當陽道把採綠喚回靖寧侯府,先問了問張雱的飲食起居,滿意的點點頭,“你服侍的很好。”採綠正要謙虛幾句,卻聽岳霆又問,“少爺可常出門?”。

“少爺白日里極少出門的,都是在演武場苦練功夫。”採綠陪笑回道。 要說起來這位少爺真是極好服侍,不挑吃不挑穿的,也不亂發脾氣。 除了 ​​愛晚上翻牆去鄰舍,真沒旁的毛病。

“那晚上呢?”岳霆接著問。 採綠心下打了個突突,恭謹回道:“晚上少爺還是和師傅在演武場練功夫,師傅說,少爺進步神速。一則是少爺天賦極佳,二則少爺小時候底子打得好,三則少爺很用功,四則少爺很用心,師傅說他心無旁騖……”把張雱誇了個夠。 至於翻牆,採綠暗想,做下人的哪裡知道,沒準兒少爺是練輕功呢。

岳霆沉默半晌,吩咐道:“好生服侍著。少爺還是孩子脾氣,若他要做什麼不周到的事,要好生勸著。或回侯府禀報於我。”採綠忙一一答應,告退出來。

岳霆很是氣悶。 這無忌是怎生每晚跟解語學兵法的? 採綠這大丫頭竟不知道! 氣了一會兒卻又有些高興,看來無忌翻牆過鄰舍是偷偷摸摸的,沒人知道啊。 甚好,甚好,沒人知道。

解語什麼都好,只是有些不拘小節。 往後可要好好勸勸她,讓她務必改掉。 朦朦朧朧快要入睡時,岳霆朦朦朧朧的想道。

“哎,你今晚到我家做客好不好。”張雱鼓起勇氣,終於問了出來。 很不公平啊,每晚都是我過來,你從來不過去。

解語有些詫異的看了張雱一眼,到你家做客? 大晚上的到你家做客? 見張雱臉漸漸紅了,解語使壞,故意湊上前去,“大鬍子啊,到了你家,有什麼好招待?”

白玉般精緻的臉龐就在自己面前,一陣若有苦無的幽香沁人心脾。 張雱心怦怦跳,臉色通紅,結結巴巴說道:“沒,沒什麼好招待。”說出來又覺得不對,“不是,想讓你看樣東西。”

解語見他僵直著身子一動不敢動,也不忍心逗他了,“你拿過來給我看就好了呀。”不再往前湊,規規矩矩跟他保持一米左右的安全距離。

果然解語稍稍離開,張雱就能夠呼吸了,身子也沒那麼僵硬。 他溫柔看著解語,“拿不過來的。”東西太大了,真拿不過來。

解語笑咪咪說道:“好啊,大鬍子帶我翻牆過去。”能上房,能翻牆,好事啊。 雖然自己練不會輕功,可被會輕功的人帶著,也蠻好玩的。

采蘩、採蘋早早便睡下了,解語這院子並沒有旁人。 張雱輕輕攬著解語的腰,“莫怕,我輕功很好的。”解語被他帶起,順順噹噹落到鄰舍。

“大鬍子好厲害!”解語大喜,誇獎道。 張雱昂起胸,“那是當然!”練了很久好不好,下了很多功夫呢。 沈邁曾大為吃驚,“阿雱你不是個懶瓜麼?居然這般肯吃苦!”哼,他才是懶瓜。

“哎,你怕不怕?”張雱也不看解語,衝著前方問道:“要是怕,你拉著我的手。”說完後又補上一句,“下人們全都睡下了。 ”早交待好他們了。

解語笑笑,拉住張雱的手,“走吧。”到底讓自己看什麼呢? 還是拿不過來的。 珍珠玉石? 不會,那個很好拿。 筆墨紙硯? 也不會,這個也不重。 會是什麼呀。

解語一路想著這個問題,卻不知苦了張雱。 她的小手軟軟的,柔若無骨,握在張雱手中,張雱神魂顛倒了,“真軟。”握著她的小手,真舒服。

“到了。”總算張雱還沒迷路,順利把解語帶到了目的地,是一幢普普通通紅牆綠瓦的房子。 外面看著平平無奇,進到房中,解語頓住了。

一邊是“浴”,一邊是“廁”。 “浴”這側,由白色大理石圍成一個大水池,上方一個古銅青鳥口中,源源不斷吐出溫熱的清水,注入水池中;“廁”這側,“絳紗帳大床,茵蓐甚麗”。

還是前些時日,晚上一起讀書,大鬍子看到《世說.汰侈》,嘟囔道:“如個廁,也這般講究,真是窮奢極侈。”解語點頭,“所以他最後被殺於東市。”

“不過,廁確實是該講究的,浴也是該講究的。”解語隨口發了句感概。 誰知張雱便記住了。

“喜歡不?”張雱小心翼翼的問道。 解語心中感動,連連點頭,“喜歡,很喜歡。”怪不得他說拿不過來,原來是這個啊。

張雱興奮說道:“你喜歡便好。哎,即便將來咱們救了安伯父以後落草為寇,也能再做一個這樣的。”解語說該講究,那一定是該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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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匪窩裡,弄上個豪華舒適的“浴”“廁”? 解語想像了一個這個畫面,覺得挺有喜感,認真的點頭,“我看行。”敢情當土匪也是可以很享受的。

張雱也很認真,“其實又何必定要等到安伯父被發配西北苦寒之地時候咱們再劫人?如今便去劫了大理獄,豈不是更痛快。”不管再怎麼上下打點,再怎麼被照顧,安瓚在獄中到底還是不舒服的,不自在的。 不如早點把他救出來。

“不妥。”解語搖頭,“大理獄離大堡台很近,大堡台可是府軍前衛的駐地!”府軍前衛號稱“帶刀舍人”,是皇帝親衛,戰鬥力還是很強的。 更何況京城重地,五城兵馬司不間斷的在巡邏,劫獄談何容易。

提到府軍前衛,張雱忽然想起,“岳霆說讓我去府軍前衛當差,爹爹也說府軍前衛有前程。”自己去了錦衣衛,暗地裡把安伯父傷養得差不多了;若再去了府軍前衛,沒準兒能把人順利劫出來!

張雱殷勤問道“解語,我去府軍前衛好不好?”大眼睛亮晶晶的,躍躍欲試的神情。 做土匪也好,做侍衛也好,只要能把人救出來就成。

解語覺著有些好笑,這人一會兒是官,一會兒是匪,還真的是很離經叛道。 “好啊,只要沈邁肯放你去。”你父兄都同意了,誰知師傅同不同意。

張雱不以為意的說道,“沈邁才不管我做什麼呢,再說他這兩天便要走了。”誰知沈邁怎麼想的,這都入冬了,偏要趁這時候回澤山。 冬天山上的日子能好過?

這個沈邁,他只關心兩件事:一件,是要自己把沈家功夫學全;一件,是要自己生了兒子姓沈。 其餘的,他才懶得管呢。 張雱想起沈邁逼自己練功時的兇殘,對沈邁很有些不滿。

“沈邁要走?那是不是說你功夫已經學好了?”解語大為感興趣。 沈邁不是立志要把全部沈家功夫傳授給大鬍子麼,既然這時義無反顧的要走,怕是大鬍子功夫已經很好了。

“他說我只學會了個皮毛,”張雱頗有些憤憤不平,“說我架式是有了,精粹還沒領會呢。也不知往後能不能領會到。”兩人若真放開了打,張雱在沈邁手下走不上一兩百招便會落敗,張雱大大的不服氣。

“這已經很不錯了,”解語安慰他,“大鬍子你只學了大半年,假以時日,功夫定會一天比一天好。”總不能一口吃個胖子。

“那是,我肯定一天比一天好。”張雱自然而然說道“等到去劫獄的時候,我功夫會更好的。”沈邁還說留幾個好手幫忙,不用! 我一個人就行了!

“也不一定要劫獄,”解語沉吟道“半道兒劫人也不一定,要說起來呢,還是能跟著大赦最好。”不為別的,總要為岳培想想。 他如今是軍方要員,親生兒子跑去做這些,萬一失了手,總歸會讓他為難。

少不得又要跟這幫死太監打打交道,解語無奈。 天朝歷史上最變態的製度之一就是太監,不完整不健全的身體,扭曲惡毒的心靈。 他們圍繞在皇帝身邊,左右著朝政,左右著國計民生。

“先去走走太監的路子,寧可多費些財貨;若好,那便萬事皆休,若不好,咱們出城劫人去。不能在城中連累你爹爹。”其實連累的不只是岳培,包括譚瑛、安汝紹、安汝明。 若真犯下案子,他們目前的平靜生活會全被打亂。

安汝明還一心一意要讀書考取功名;安汝紹只有四五歲,京城寧靜安逸的生活對他才是最合適的。 流浪江湖? 一個四五歲的男孩怎會適應。 便是譚瑛,從小養尊處優的,也過不了顛沛流離的日子。

“你說的對,他們老的老小的小,該是咱們兩個保護他們。”張雱很有英雄氣概的說完,第二天出門去尋了小輝子,“……姑娘跟我鬧呢,這般容貌出眾的佳人,實在捨不得她。要不,多花些銀兩,把她老子救出來?”張雱一臉苦惱的跟小輝子討主意。

小輝子眼珠轉了轉。 又是一筆大買賣上門了,這靖寧侯的外室子,出手大方著呢! “自然要救!佳人難得啊。”興沖衝回宮,要尋機會跟程德說這事。 不巧的事這些時日皇帝病了,程德忙得焦頭爛額,小輝子也不敢過去說什麼,只傳話給張雱,“且耐一耐。”

接下來的這兩日解語和張雱各自忙忙碌碌:張雱先是送走了沈邁,然後去了府軍前衛當差;解語也是先為沈邁送行,然後喜出望外的迎回了自己的奶娘李嬤嬤,和她的夫婿孩兒。

“……別提了,才說了要回京,村上便來了土匪!出不了門啊……這回也是好容易才尋過來的,路上遇著好幾撥土匪……”李嬤嬤提及這幾個月的經歷,還是心有餘悸。 十里堡離京城只有不到一百里,已是亂成這樣了!

李嬤嬤的夫婿李大牛是個老實巴腳的莊稼人,一雙粗糙的大手搓來搓去,卻不怎麼會說話。 李大牛身邊跟著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臉黑紅黑紅的,一雙眼 ​​睛甚是漆黑靈動。 這是李嬤嬤唯一活下來的孩子,李峰。

譚瑛和解語看著災民一般的李嬤嬤一家三口,心裡都難受,“若了你們了。快下去洗洗,換身衣服。”譚瑛吩咐道。 那邊小紅已經響亮的答應了,“是!”帶著李嬤嬤一家三口去梳洗了,換上乾淨衣服,又麻利的擺上一桌吃食,“您餓了吧?快吃罷。”笑咪咪看著李嬤嬤一家三口埋頭苦吃。

這丫頭不錯,性子爽利,快人快語。 只是規矩還是不成,說話嗓門兒也太大了一點,走路也風風火火的。 李嬤嬤一邊嗽著口,一邊慢慢想著。 姑娘好容易逃出虎口回到家,可要讓她過幾天舒心日子。 這服侍的人,務必要小心在意。 小紅是在夫人身邊服侍的,是這個樣子,那姑娘身邊服侍的人?

再見面時,李嬤嬤便殷勤要求,“我陪姑娘一起住罷。”也好幫她管教管教丫頭們。 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姑娘,心疼她啊。

解語嚇了一跳。 陪我住? 我都這麼大了還用您陪? 我是成年人了好不好。 卻也知道李嬤嬤是一片好心,求救般望著譚瑛。

譚瑛似笑非笑看了解語一眼,溫和對李嬤嬤說道“嬤嬤才回來,且不忙著操心,先歇息兩日再說。還有尊夫和令郎,也要做個安排。”李大牛是把侍弄莊稼的好手,正好把花園裡的事管起來;李峰這個年紀,還是讀書吧。

譚瑛把這意思說了出來,李嬤嬤卻不同意,“他讀什麼書?不是那塊料子!還是跟著小少爺跑跑腿,也算能派上個用場。”她 ​​本來是一個人在安家做工,這時候遭了匪患,一家三口全投奔來了,心裡蠻過意不去。 若是一家三口全都做事,不吃白飯,那還好。 再讓小的讀書? 哪那麼厚的臉皮。

譚瑛溫和勸她,“不是這麼說。嬤嬤是有工錢的,尊夫也是有工錢的,兩個人的工錢加起來,怎麼還不能送一個孩子讀私塾?定是能的。”李峰這個孩子看上去不像他父親一樣木訥,是個機靈孩子。 若是不讀書,沒準兒誤了人才。

解語笑咪咪幫腔,“隔壁巷子有位老秀才坐館,聽說是位飽學之士,且束脩並不貴。明兒我讓人去問問,把李峰送過去。”小孩子還是要上學的,這才十歲出頭呢,就要工作了? 童工啊。

李嬤嬤掉了淚,哽咽道“夫人和姑娘,都是好心腸,都是好心腸……”拉過李峰,命他磕頭道謝。 譚瑛溫和道“快起來,不必多禮。”

第二天果然派僕役去老秀才的私塾問過,老秀才定要見了人方才決定收不收學生。 待到見了李峰,考問一番,老秀才滿意的點頭,這個學生可以收。

之後李峰便日日上私塾讀書,很勤奮用功;李大牛自作主張在花園偏僻處弄了個暖棚,種下些蔬菜,“過些日子,能吃上新鮮蔬菜了。”他憨憨的笑著,說道。

李嬤嬤急得夠嗆,“那是花園!不是菜園!”老爺和夫人都是風雅的人,姑娘尤其愛花,你怎麼不聲不響弄了個菜棚出來? 下手還這麼快,才到安家便弄好了。

解語知道了,忙笑道“嬤嬤,這是極好的事。如今年成不好,米麵糧食菜蔬什麼的都貴,還不好。自己家裡有現成的,不用出去現買,多自在。”自己種出來的綠色蔬菜,蠻好蠻好。 這個時代冬天想吃鮮菜都不一定能買到呢。

李嬤嬤吞吞吐吐回明了譚瑛,一臉羞慚之色。 這李大牛,真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丟死人了。 譚瑛面色沉靜,“這有什麼。大冬天的若有新鮮菜蔬,我們可有口福了。”李嬤嬤方鬆了一口氣。

張雱翻牆過來時,還跑去菜棚前看過,大笑了一通。 花園裡弄個菜棚子,真逗! 不過,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李嬤嬤安穩下來後,時不時的往解語院子裡跑。 有時干脆坐著不走,半天半天的跟解語說話,或在解語身邊轉來轉去。

晚上她也來! 張雱很是氣憤。 自家夫婿孩兒都在,不陪著自家男人不管好自家孩兒,跑解語這兒做什麼? !

常常是張雱和解語正面對面讀書,或說話,采蘩、採蘋殷勤陪笑的聲音便會響起,“嬤嬤來了,嬤嬤請。”李嬤嬤皺皺眉頭,這兩個丫頭,旁的倒還好,可也是嗓門兒太大!

屋裡的張雱便要跳窗出去,還要把窗戶關好。 解語要把書和筆收一收,茶杯擺擺好,兩個人都很狼狽。

李嬤嬤常常一坐下便不動了,跟解語長篇大論的講起從前,“姑娘從小便懂事!”解語則是連連打哈欠,做困倦狀,“姑娘累了,早些歇著罷。”李嬤嬤才會依依不捨的走掉。

李嬤嬤走了,屋外的張雱才能重新從窗戶跳進來。 “冷不冷?”解語掛念他在屋外凍了半晌,忙問。

“我不冷,“張雱抱怨道”窗戶要開要關,我怕你會冷。”男人凍凍怕什麼,姑娘家身子嬌弱,大晚上的可吹不得冷風。

怎麼辦呢? 兩人愁眉苦臉的面對面坐下來。 這還有一個漫長的冬天呢,不能由著李嬤嬤這麼折騰罷? 不見面,那是不可能的。 可若見面,又總是被打擾。[/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8

[size=3]第五十五章

幸虧采蘩、採蘋都是機靈的,先是采蘩晚飯後拉著小紅尋到李嬤嬤,“服侍夫人**,要多學學規矩,求嬤嬤指點。”還帶了自己親手繡的兩個荷包送給李峰,“拿著頑罷。”裡面各裝了一個小小的銀錁子。 李峰有禮貌的道過謝,繼續挑燈讀書去了。

李嬤嬤對她們這種求學好問的精神很滿意,傾囊以授,“……腳步聲一定要輕,不然你這麼咚咚咚的跑來跑去,是服侍姑娘還是折磨姑娘?……說話也要輕言細語。姑娘正在屋裡讀書,你那大嗓門兒的一說話,不把姑娘嚇著啊。姑娘最怕吵……”

看采蘩和小紅聽得認真,李嬤嬤也講得有勁,不知不覺的,就教到了亥時末。 采蘩看看時辰,暗暗鬆了口氣,陪笑道謝:“多謝嬤嬤指點,這可長了不少見識。”小紅也說,“是有這麼些講究,我總是忘,嬤嬤往後常提醒著我。”

第二天晚上換成採蘋拉著小青一起來,也是請教規矩。 後來晚晚如此,請教完規矩又請教女工、廚藝,反正不讓李嬤嬤閒著,不讓她往解語院子裡跑。

“嬤嬤放心罷。”採蘋衝李嬤嬤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們姐妹兩個輪流來的,姑娘那兒有人服侍。”李嬤嬤含笑點頭,“你們想得還算周到。”難得小姑娘家如此好學,如此謙虛。 慢慢的,李嬤嬤教上了癮,每晚飯後變成固定授課時間。

奶娘總算不來了,解語長長舒了口氣。 張雱卻還是悶悶不樂,解語奇道:“你怎麼沒精打采的?”這不是好了麼,沒人打擾了麼。

張雱低著頭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看著解語。 鼓起勇氣正要說“咱們不能再這般偷偷摸摸的,要趕快成親”,這回是出了個奶娘,下回不定再出來誰呢。 卻不經意間看見解語耳朵頸後的一抹白皙,彷彿千年冰雪似的晶瑩耀眼。 真好看,真動人! 張雱嗓子髮乾,驀然躍起,跳窗跑了。

解語莫名其妙。 這會兒又沒人,要走也不用跳窗戶吧? 這大鬍子是怎麼了,看著奇奇怪怪的。

沒多大會兒張雱又跳窗進來,緊張問道:“有沒有凍著你?”他跑出去後,才想起來又開了窗戶,又進了冷風,很是內疚。

解語抱著個小巧玲瓏的黃銅百花爭艷暖手爐,笑咪咪看著張雱,“不冷。”張雱歉意的拿過件厚披風裹在她身上,輕聲道:“莫吹了風。”把門窗都關嚴實了。

“解語,咱們去劫獄罷。”張雱悶悶說道。 再不成親真受不了了,可是安伯父不出獄,怎麼成親。

解語微笑問道:“大鬍子,你在府軍前衛如何?”既然在府軍前衛當差,也該知道大堡台一帶警戒有多嚴了。

張雱洩了氣,“還成。”上司都知道他老爹是誰,就算不照顧他,也不會難為他。 倒還算順利。

太監還沒給回話呢! 張雱想到這一點,又有了希望,或許太監真的很厲害,能直接把人放了也說不定! 他衝解語溫柔笑笑,“天冷,早點歇著。”然後從門走了。

解語望著大男孩英挺的背影,想起十六歲的初戀情懷。 那時也是這樣青澀、這樣單純、這樣美好吧,解語帶些惆悵又帶些甜蜜的想道。

張雱在朱羽殿巡視,趁機尋了小輝子詢問,“事情怎樣了?”小輝子目光躲閃,“再等等看。”他倒是跟程德說過了,程德搖頭,“不成。 ”把送去的銀票扔回來了。

張雱客氣說道:“即便不成,你這跑來跑去的不容易,說好給你的那一成,我分文不少。”這小太監不就是貪財麼,給他。

小輝子大喜,“我的小爺!您可真是慷慨大方!”當下附著耳,把程德的反應說了。 張雱懊惱道:“這下子可難了,美人定會不悅。”小輝子安慰他,“再想別的法子吧,多給她買些珠寶首飾,女人沒有不愛這個的。”太監沒有不愛財的。

張雱出了宮禁回到當陽道,晚上翻牆過去,實話實說,“那小太監回了實信兒,不成。”解語毫不意外,“如此。”大太監既然混得風生水起,最少是了解皇帝心理的。 看來安瓚果然是跟金花銀,礦監稅使有關,跟皇帝最在意的銀錢有關。

皇帝並不是多麼公平公正的領導,若是徇私枉法什麼的,大太監去求個情便沒事了;可牽涉到金花銀,礦監稅使的,皇帝痛恨太深,以至於大太監根本不敢開這個口。 唯恐觸怒皇帝,失了寵愛。

“再想旁的法子。”解語淡定說道。 只要不在要人命的詔獄便有法子可想,詔獄可實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張雱眼巴巴看著解語,那可憐樣子讓解語心軟了。 “無忌,”解語聲音溫柔,“咱們先耐過這個寒冬,好不好?過了寒冬,便是春天了,什麼都會好的。”

張雱委屈的點點頭。 其實父親在獄中,兒女正常婚嫁的也多了。 只是解語與眾不同,她一輩子的大事,怎麼父親能不在家呢。 況且解語這麼孝順,哪會父親在獄中受苦,她自己高高興興嫁人的。

京城幽靜的大槐樹胡同,杜侍郎府客廳。 兩位鬚髮皆花 ​​白的老者相對而坐,這兩位老者一著青色長袍,一著玄色長袍,眉目間有一絲相像。

“二哥,原來您早就知道阿瑛還活著!怎麼從沒聽您說起過?”著玄色長袍的老者朗聲說道。 這位是杜如江,杜少卿。

“有什麼好說的?”著青色長袍的老者冷冷說道:“被夫家婆家一起指認為紅杏出牆,背夫私逃。你讓我怎麼說?”還不如由著傅家報個“病亡”,遮過去算了。 幸好沒有污及杜家的名譽。 這位是杜如海,杜侍郎。

杜如江楞了楞,阿瑛紅杏出牆,背夫私逃? 怎麼可能。 阿瑛像極了她的外祖母,杜首輔的原配夫人,是多麼端莊自持的女子。 怎麼可能做出違背禮教之事。

“我便是不信!”杜如江拍案而起,“可惜我那時放了外任,舉家在海寧。竟不知這傅家在搗什麼鬼。”

杜如海大大的不悅。 可惜你不在? 敢情是我這做哥哥的不如你了? “你便是在,也是一般結果!”杜侍郎聲音冰冷,“不只傅家這般說,連譚家也這般說!”哪有往自家女兒身上潑髒水的,自是真的了。

“呸!”杜如江怒罵道:“譚家那不開眼的小子懂什麼?利欲熏心的東西!當年我便跟父親說過,不可將妹妹嫁給寒門子弟,偏父親不聽!”說什麼譚某人前途不可限量。 哼,他倒真是入閣拜相了,可妹妹生下阿瑛便一病而亡! 將大好家業、獨生愛女,都留與譚家,任由譚家播弄。

“說這些做什麼,有什麼用,”提及往事,杜侍郎也有些傷感,“反正妹妹早早去了,苦的是阿瑛。咱們到底只是舅父,也不好多管。”

“為什麼不好多管?”杜如江怫然,“阿瑛的事咱們非管不可!當年夫人可是待咱們不薄。”他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譚瑛的外祖母,他的嫡母。

“可也不厚 ​​。”杜侍郎微笑道,嫡母待庶子,能好到哪去。 衣食自是無缺,杜家家大業大,也不缺這仨瓜倆棗的。 讀書請先生,查課業,考科舉,尋差使,那都是老爺子親手辦的。

“你不管我管!”杜如江性情愛衝動,聽了這話便要走。 杜如海忙攔住他,嘆道:“你當我不想管麼?三弟,到底是父親的親外孫女,我怎麼會不想管。只是,實在管不了。”拉著杜如江坐下,細細講起來。

“阿瑛當初是被冤枉的,咱們心裡也知道,無奈傅家和譚家一口咬定了,倒不好扳回來;後來,阿瑛竟又嫁了人,還生下了孩兒!這讓人如何插手。”二嫁的女兒,說來多麼難聽。

“況且,她再嫁的那人,曾觸怒聖顏身系詔獄,如今還在大理獄中。”這樣人家誰敢往上沾,恨不能躲得遠遠的。

杜如江有點反應不過來,“不是有傳言說,阿瑛為救婆母,自己下堂求去?還在庵堂生下傅家長女?”杜如海微笑道:“放這傳言的人,想必是要讓阿瑛回歸傅家。只是可惜,阿瑛不肯回。”他聽到傳言後便命人去譚瑛處探過口風,譚瑛斬釘截鐵的一點餘地沒有“不回”。

若是譚瑛肯回傅家,杜如海自然會出頭替她討回公道。 可若是不回傅家,杜如海不願承認杜家有二嫁的外甥女,不願和譚瑛往來。

杜如江楞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總要去看看她罷,她男人在獄中,自己帶著一雙兒女,還不知是如何艱難。”最後,杜如江長嘆道。

“不必。”杜如海說得輕描淡寫,“她如今住在當陽道,能艱難到哪兒去。”當陽道住的人非富即貴,房價高昂。 譚瑛既然能住到當陽道去,日子該是過得不差。

不能代她去傅家算賬,不能替她救出夫婿,自己能為阿瑛這外甥女做些什麼? 真是沒用的舅舅。 見杜如江神情悵然,杜如海寬慰他道:“三弟莫多想了。咱們到底不是親的,大哥在世時才是真正疼愛阿瑛,阿瑛也只和大哥親。如今她有房子有地,有兒有女的,無甚可操心之處。”

“阿瑛的女兒已十六七歲,一朵花似的,名叫解語。兒子汝紹只有四五歲,還沒開蒙。將來設法照看這兩個孩子,為解語尋個好人家,為汝紹尋個好先生,也算對得起父親,對得起妹妹了。”聽杜如海這麼說,杜如江無奈的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這日張雱又陪老爹在凌雲閣飲茶。 “解語是個好姑娘,”父子二人悠悠閒閒喝著茶,張雱脫口而出,“很好很好的姑娘。”

岳培無奈的看了他一眼。 這傻孩子,心心念念只惦記著解語,跟他娘親一樣,是個痴心人。 解語真的是個好姑娘,正因為她好,惦記她的可不只你一個,你那好哥哥,如今還在想方設法讓解語認回傅家。

講情,是無忌用情最深;講理,解語確實是傅深的骨肉,沒有不認生父的道理。 岳培心中愁苦,無忌,我苦命的無忌。 年幼失母已是很可憐,如今連娶個媳婦也這麼不容易。

其實岳霆也是少年失母,也是娶個媳婦不容易。 不過岳霆失母后還是住在靖寧侯府,有祖母疼愛著,一大堆丫頭婆子服侍著;張雱卻是小小年紀獨自住在當陽道,沒有女性長輩照管,父親也不能日日陪伴他,就顯得很可憐。

可惜無忌沒有和解語定下名份,否則……岳培本是倚在靠背上的,此刻猛然坐直了身子,安瓚在獄中解語不能成親,定親卻是可以的! 不如早早換了庚帖,下了文定,往後任是誰來搗亂也不成了!

從前一直想著能設法救出安瓚,如今看來,先定下名份才最要緊。 岳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張雱看了岳培兩眼,“爹爹您怎麼了。”老爹一向雍容,很少失態。 有時張雱真挺佩服岳培的,總是不急不徐的樣子,從容,溫和,淡定,看上去便令人信服。

岳培微笑道:“無忌,爹爹替你去安家求親好不好?”請位德高望重的長者,跟譚夫人提親去。 總不能因為安瓚不在家,便耽誤了解語和無忌的好姻緣。

張雱傻呼呼說道:“那當然好,可是安伯父不在家。”去求親那是太好了,可是伯母能答應麼? 岳培笑了笑,沒說話,樂呵呵繼續喝茶。

張雱送岳培回了靖寧侯府。 “要不要進來拜見祖母?”岳培笑吟吟問道。 張雱嚇了一跳,那個冷著臉的老太太,總挑自己毛病,見她做什麼? “改天好麼?爹爹,我有急事,真的有急事。”說完不等岳培答話,飛快跑了。

這孩子! 岳培大大搖頭。 太夫人很和善很疼兒孫,怎麼偏偏這實心眼的無忌和太夫人會不親呢?

張雱真的有急事,他跑去大理獄看安瓚去了。 “伯伯,這是鴻祥齋的蜂蜜酥餅,還有東昇行的醬牛肉,解語說您愛吃。”

安瓚微笑道“有勞無忌了,都是伯伯愛吃的。”溫和的眼神再三打量張雱,之後含笑問道:“無忌可介意娶犯官之女?

第五十六章
被下詔獄之人,不只自己會遭迫害,家眷也一定會被連累。 所以安瓚才會提前遠嫁解語,送走譚瑛和安汝紹。 誰料想人算不如天算,譚瑛和安汝紹被傅深劫走,解語在西京也險些喪命。

痛定思痛,安瓚深覺自己看人不准,只知道蔡家那小子有些輕薄,卻不知竟然如此冷酷無情! 倒是解語眼光奇準,她在客棧看見張雱行俠仗義便跟上了張雱的商隊,真是跟對人了。 想想蔡新華,想想杜文遠,再看看眼前的張雱,天差地遠。

既然明知自己不能倖免於難,不是死在獄中便是死在苦寒之地,自然要趁早把解語的終身大事定下來。 除了 ​​眼前這心性質樸厚道的張無忌,還有誰能始終如一的對解語不離不棄? 解語嫁了他,做父親的可以放心了。

張雱緊張的坐直身子,腦子裡有些發昏。 “可介意娶犯官之女”? 這是什麼意思? 犯官之女說的是誰呀,誰是犯官之女? 難道,這是問自己願不願娶解語? 安伯父身在獄中,可不就是“犯官”麼?

安瓚坐在上首,張雱坐在下首,兩人都是心中緊張。 安瓚想:好歸好,真要說到婚娶之事,哪家少年願意跟自己這獄中之人攀親? 蔡新華就不說了,從前只是一再的送禮、請期,出事後便要毀婚;杜文遠從前每天往安家跑,說是請教功課,其實還不是為解語而來? 自己出事後,他可就銷聲匿跡了。 張雱則是傻呼呼的反應不過來:能娶解語了? 真的能娶解語了? 沒聽錯吧? 安伯父您真的是這意思? 大概是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張雱一時有點暈暈乎乎的。

安瓚見張雱半天也不說話,身子僵硬的坐在那兒,額頭上漸漸冒出汗來,奇怪的問道:“無忌?”即便是不願意,也犯不上這般為難啊。 不願娶犯官之女,實在是人之常情。 男人娶妻,誰不想娶位家世清白高貴的女子。 出身、娘家,對女子來說,太重要了。 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沒有好娘家,哪來的好婆家。

張雱腦子亂糟糟的,最後脫口而出:“我只娶解語,不管她是誰的女兒!”她是六安侯府嫡長女也好,她是杏花胡同安家的女兒也好,她是犯官的女兒也好,總之我娶她,只娶她。 “伯父您說的犯官之女,指的是解語麼?”眼巴巴望著安瓚,眼神很熱烈。

安瓚失笑。 自己還擔心他是不是不願意呢,敢情他在糾結這個,真是個實心眼兒的傻孩子。 安瓚含笑點了點頭,“是,指的是解語。”張雱大喜,“願意,願意,當然願意!”一老一小對著傻樂。

“我爹爹說,要請人去府上提親。”樂夠了,張雱顛儿顛儿的說道。 安瓚微笑問道:“是麼,什麼時候說的?”張雱喜滋滋說道:“便是今日下午晌。”安瓚笑了笑,看來自己出不了獄這件事,岳培終於也弄明白了。 張雱雖是外室子,卻是岳培愛子,能答應張雱娶安家女兒,岳培這份心胸,令人心折。

解語嫁了無忌,不止會有位忠誠體貼的好夫婿,還會有位慈愛寬厚的好公爹。 好,很好,女兒終身有靠了。 將來小兩口和譚瑛、汝紹隔道牆住著,又可相互照應。 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安瓚越想,越覺得這頭親事妥貼無比。

“解語從前的性子,很是溫柔和順,”安瓚有些惆悵的說道:“自從西京遭遇變故,她性子剛強了些,主意大了些。無忌,若她往後有什麼不周到之處,還望你多擔待。”都怪自己慮事不周,害苦了女兒。 想起在西京時解語的種種艱難之處,安瓚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像解語這樣機敏懂事、這樣有決斷的,並不是不好;只不過像她這樣的年紀,本該是嬌養在深閨,擺弄擺弄琴棋書畫,或閒來做幾針女工。 唉,女孩兒家究竟是無憂無慮的最有福氣。 可憐我家解語沒有這個福氣,只好變得能乾了。

女子若不能幹,當然不好。 男人娶回家的是妻子,是當家主母,是和他並肩立在眾人面前,一起祭祀祖先、奉養雙親、生兒育女的人,不能幹如何使得;可女子若太能幹,也是不好。 太能乾了難免主意大,主意正,不會事事聽命於男人。 男人哪個不喜歡溫柔順從的妻子? 只怕解語將來會在這上面吃了虧。

安瓚是一片慈父之心,為解語前前後後做打算。 張雱哪知道這些,認真說道:“解語不用我擔待,她做什麼都對,不會不周到。”解語慮事很周全,又果斷,連爹爹都誇她呢。 聽解語的沒錯。

安瓚樂了。 這敢情好,無忌對解語真是一往情深,“兩人在一起總免不了磕磕碰碰的。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往後便你讓著我,我讓著你,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吧。”安瓚笑咪咪說道。

張雱興高采烈的答應了,“是!”起身要走,“伯父,我去催催爹爹,讓他早日尋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做媒人。”話說到這兒,張雱臉色忽然變得沮喪,“伯父,伯母好像不喜歡我。”譚瑛對他始終是冷冷淡淡的。

安瓚微笑道:“無妨。內子的性情一向有些清冷,待人不大熱絡。”譚瑛對誰都這樣,不會太熱情,不會太親熱。 見張雱還是不放心的望著自己,安瓚體貼的建議:“揀個日子讓你伯母來探視,伯父親自跟她說。”寫信回去,怕是說不清楚。

張雱放心了,長揖到地,“是,伯父。”告別安瓚回去了。 果然沒幾日譚瑛便來探視,“你想見我?”譚瑛眼角含笑,靜靜站在安瓚面前。 安瓚手中的書本掉落地面,她還是這麼美麗,這麼端莊,這麼動人。 十幾年了,每每安瓚見到譚瑛,還是怦然心動。

夫妻二人秘密說了半日話。 譚瑛嘆道:“解語小時候我身子差,時常臥病在床。她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比我還疼她呢,我豈有不知道的?既然你說妥當,便依了你。”不依也不行了,不只安瓚看上鄰舍那小子了,解語待他也很是不同。 女兒這些時日吃了多少苦,做娘的哪裡捨得違背她的心意。

“無忌這孩子我細細看過,人品確是不差。”安瓚溫和說道:“八字我也仔細推算了,很合。將來兩個孩子必定凡事都順遂,平平安安過上一輩子。 ”

譚瑛微笑道:“如此甚好。”其實她心中對於張雱的身份還是不滿意的,外室子? 說出來真是不光彩。 況且張雱又沒有功名在身,將來他和解語靠什麼過日子? 總不能靠靖寧侯一輩子啊。

不過,無忌這孩子能從西京千里迢迢陪解語回京城,之後又四處為安瓚奔走。 這份情意很是真摯感人。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再高的身份地位,也不如有情有義的男人更可貴。 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勝過錦衣玉食輕裘緩帶許許多多。 日子是自己一天天過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夫妻二人都定了主意,“便是他了。”說完解語的事,譚瑛微笑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家?”安瓚頓了頓,艱難開口,“實在對不住,我怕是……”怕是回不了家了。 大赦令今日已頒布,大理獄中的犯人多已放出,而自己並不在大赦之列。

譚瑛摀住他的嘴,溫柔打斷他,“不許這麼想。我等你回來,阿瓚,無論如何你都要回家。紹兒還小,不能沒有父親,解語出嫁也要你主持婚禮。你一定要回家。”安瓚含淚點頭,“是,一定回家。”

“無忌說,岳侯爺會託人上門提親,你便答應下來罷。”臨分別,安瓚交待譚瑛,譚瑛默默點了點頭。

奇怪的是,提親的人卻一直沒有上門。 譚瑛略略奇怪,卻也不曾十分在意,女家總是要矜持一些的。 她並沒有問什麼,便是張雱從大門進來問安,也是和從前一樣清清冷冷、客客氣氣的招待,一句話也不多說。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才入冬,還沒開始數九,便已是滴水成冰。 解語房中燒了地龍,溫暖如春,“也不知父親在獄中是如何難過”,她悶悶說道。

“也不知爹爹在軍中怎樣了。”張雱則是擔心岳培,岳培奉命到西山大營練兵,已連著一個月沒回過靖寧侯府。 不只岳培,五軍都督府諸人都在軍營練兵,都是許久沒回過家了。 聽說,這回皇帝要出動帝國所有的精銳軍隊,一則剿匪,二則要攻打東北的女真人。

二人各自擔心父親。 這日張雱從大門進來,親手送上一件小孩的冬衣,石青色哆羅呢白狐裡子皮袍,“是我小時候的,從沒穿過。”小心翼翼的解釋了,唯恐譚瑛嫌棄。 如今京城也漸漸亂了,貴重的皮貨舖子遭打劫的不少,好些都關門歇業了。 安汝紹小孩子家不耐凍,張雱便把自己小時候的衣服翻出來了。

譚瑛客氣道謝,收下了。 今年的冬天像要凍死人似的,安汝紹還真是要有厚實的冬衣才成。 見她神色和悅,張雱出了客廳,長長出了一口氣。

這是個多事的冬天,不好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數千名飢寒交迫的流民在內城鬧事,被五城兵馬司或捕或殺,血流成河;各地的匪患愈鬧愈烈,且有星火之勢;深宮中十幾年沒上過朝的皇帝拍了桌子,“練兵,練兵!”快把這些土匪全部剿滅!

一向愛財如命的皇帝甚至動用了內庫銀充為軍費。 此舉一出,滿朝嘩然:您往各地派礦監稅使擾民,弄得民不聊生要造反;這時候您拿出區區一萬兩內庫銀來充軍費,您可真是出手大方。 這都到了什麼時候了,還捨不得那點子財物呢。

“請罷礦監稅使!”文官們雪片般的奏摺飛入內閣、宮廷,皇帝全部留中不發。 不少文官仰天嘆息,“礦監稅使遲早會亡我天朝!”他們的嘆息,皇帝假裝聽不到,依然縱容太監們在各地為非作歹,為害百姓。 他貪圖的,僅僅是太監繳入宮中的那幾百萬兩白銀。

京師大雪。 京城這樣繁華地方,街上常有凍死的窮人。 臘月初八,皇帝下了旨意,命令將數名待罪於詔獄、大理獄中的官員發配西北驛。 其中,有安瓚的名字。

京城已是奇冷,西北驛更是寒苦,偏偏揀這個時候發配這批官員,分明是要人命! 不過是為了些須銀錢,你做皇帝的人犯得上這麼兇殘不? 解語咪起眼睛,眼中有寒意,有殺意。[/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8

[size=3]第五十七章
張雱大白天的便翻牆過來,柔聲安慰解語,“哎,你莫急。咱們一定能將伯父平平安安救回來,沈邁留下了十名好手呢。”押解這批官員赴西北驛的不過是二十名小卒,這些好手足夠了。

怕解語擔心,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裹細細交待,“這些衣物我去大理獄送給伯父。都是照伯父身量現做的,銀鼠皮褂、灰鼠皮褲穿在裡邊,外面罩上這件敝舊寬大的黑色棉袍。這件是防身的軟甲,要貼身穿著。”刀劍無眼,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解語看看細膩柔軟的皮褂皮褲,灰撲撲毫不起眼兒的黑色棉袍,悲憤的心情逐漸平靜、溫暖。 大鬍子想得這般周到! 張雱輕輕握住她的手,“解語,你在家中等著我,我帶伯父一起回來。”事不宜遲,後日跟著押解的官軍一起出城。

“那怎麼能成?”解語笑盈盈反對,“這是救我爹爹,我跟你一起去!”張雱急急開口,“若是平日也罷了,如今天氣太冷!”在屋中燒著地龍還略好一 ​​點,真出了門,出了城,會凍壞人的。

“不怕!”解語脆生生說道,“我不怕冷!”其實她是最怕冷的,可是比寒冷更可怕的是失去親人。 在官軍手中劫人危不危險? 官軍再怎麼沒有戰鬥力這事也有危險性的。 張雱還是不同意,“真的很冷……”,解語溫柔說道:“大鬍子,爹爹在外頭,你也在外頭,我在家中如何坐得住?還是一起去吧,好不好?”披上一件大紅羽紗白狐狸裡子披風,“看看,多暖和。”

“解語,劫人這事,我熟。”張雱替她係好披風,低聲說道:“我殺過富,濟過貧,前前後後和官軍打過十幾回。”官軍,沒用的多,英勇善戰的少。

“劫人這事,我也熟。”解語笑吟吟。 前世自己只是位普普通通的小白領,穿過來的這位安解語姑娘則是安安份份的閨閣少女,偏偏劫起人來,好像天生就會一樣。 也許,這真的是安解語遺傳自傅深的天賦? 自己前世並沒有顯示有這方面的才能,安瓚、譚瑛也都是斯斯文文的人。

張雱來了勁,解語劫起人來,真是有趣! 一起去便一起去,反正自己能把解語保護得好好的。 “好,我這便去大理獄送衣物,後日咱們一道出發。你一定要穿暖和,知不知道?出了城會很冷很冷。”雖是答應了,猶自嘮嘮叼叼。

解語好脾氣的一一答應,把張雱送走了。 “出了城會很冷很冷”? 大概是吧。 郊區總是會比市中心要冷上一些的。 古代的冬天城外有多冷,解語並沒有親身經歷過。 她只記得一件很著名的逸事:冬天的黃昏柳下惠要進城,略晚了一點,城門已經關了,他只好在城門外過夜。 過了一會兒來了位年輕女子,也是進不去城,也要在城門外過夜。 柳下惠怕那名年輕女子凍死,便把她抱在懷裡坐了一夜,秋毫無犯。 這就是所謂的“坐懷不亂”。

據說,如果柳下惠不抱住那年輕女子,她真的會凍死。 如此,可想而知,城外有多冷。 解語緊緊身上的披風,帶著采蘩,去到譚瑛處。

譚瑛並沒有痛哭失聲,可是比痛哭失聲更令人難受。 她無力的揮揮手,命令服侍的人全都下去,“解語,乖女兒,汝紹往後要你來照顧了。你是姐姐,一定要愛護弟弟,知不知道?”攬解語入懷,溫柔說道。

“你父親一人去那苦寒之地如何使得?我定是要跟著去的。只是,苦了我解語,爹娘不在身邊,又要照看幼弟。”汝紹還小,正是淘氣的年紀,不知解語能不能帶下他? 想想汝紹、解語這一雙兒女,譚瑛心中酸楚,聲音也哽咽了。

“娘,”解語笑咪咪拉著譚瑛的手,“弟弟太鬧人了,我可管不了他,還是您在家中照管他罷。換我去照顧爹爹。”譚瑛楞了楞,管不了弟弟? 解語從小帶大汝紹,怎麼會管不了弟弟呢。 只聽解語又殷勤問道:“娘,您說照顧爹爹省事,還是照顧弟弟省事?依我說,竟是照顧爹爹省事些。”安瓚是大人了,安汝紹只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兒,可難伺候了。

譚瑛搖頭,“不成!西北驛苦寒之地,你年輕姑娘家如何能去。”解語扭過頭,不自在的說道:“我又不是一個人去。”這不是還有大鬍子麼。

不是一個人去? 譚瑛想到鄰舍那小子,心中了然。 這時她也有些沒有決斷了,許,還是不許?

若是太平時節,解語有這樣的舉止譚瑛會痛心疾首。 真到了一家人要生離死別之時,到了生死關頭,這些便成了枝節問題,無關緊要。

“其實,路上押解你爹爹的人,還有到了西北驛之後管他的驛長,倒是都打點好了。”譚瑛猶猶豫豫說道。 解語“咦”了一聲,很是好奇,“娘,您是怎麼打點的。”譚瑛一向深居簡出,性情清冷,並沒有什麼朋友。 至於親戚,安家在京城沒根基,譚家早已不來往。

“方才,無忌的兄長登門拜訪。”譚瑛神色中明顯帶著滿意。 那是位彬彬有禮的年輕人,遞了拜貼過來的,行的是子侄禮,“貴府既和舍弟是鄰居,遠親不如近鄰,夫人便是我的長輩了。”“舍弟頑皮,一向多蒙夫人照看。”

明明是來幫忙的,卻謙恭得很,“安大人的案子,實在令人擊節嘆息。押解的官軍是我舊日下屬,我已再三囑咐了,路上務必服侍好了,平平安安將安大人送至西北驛。”“西北驛驛長原在遼東任過職,和家父曾有一面之緣。我已修書一封,託他照看安大人。”“若有什麼不周到之處,尚請夫人海涵。”

無忌當然也是個好孩子,可若有他哥哥一半的沉穩幹練便好了,譚瑛不無遺憾的想道。 嫁女兒,還是想嫁一個能護得住她的男人,無忌實在是太稚嫩了,總是讓人放心不下。

解語迅速回憶了一下,岳霆貌似真的很疼大鬍子,處處為他著想。 自己總共跟他也沒見過幾回面,差不多每回都聽他說“無忌,跟哥哥回家。”一門心思想把大鬍子帶回靖寧侯府,讓他生活在父兄眼皮子底下。 大鬍子執意不肯回,岳霆還能追到當陽道來替他睦鄰。

“岳霆很疼你?”晚上再見面時,解語問張雱。 張雱神色怪異,“他比我大兩歲,讓著我的時候多些。”只是這回不肯讓了。 哼,解語都拉過我的手了,你怎麼樣都沒用的。

兩人把白天裡的事攏了攏:安瓚容色如常,似是早已知道這結果。 張雱把衣物帶去時他很是感動,卻說“其實不必”,認定自己此去定是兇多吉少。 還隆重託付張雱“無忌,解語拜託你了,多擔待她。”不過,最後張雱逼著他穿上了軟甲,穿上了皮衣皮褲,安瓚還微笑著說“很舒適。”

譚瑛想和安瓚一道去西北驛,卻又放心不下安汝紹。 安汝紹才四五歲,斷斷不可能去西北驛那樣的苦地方,活不下來的。 “我跟娘親說,弟弟我不管。”解語很是大言不慚。 張雱嚴肅的點點頭,“你說的對。”小孩子應該是做母親的親自來照顧,誰也代替不了親娘。

“娘到底還是不放心我跟著爹爹一起。”解語眉頭微皺,“明天再勸勸,若還不成,咱們偷偷走。”先把人劫出來再說,這才是當務之急。 兩人低下頭,仔細看起地形圖,謀劃著在哪個地方下手最合適。

“深山老林最好!”張雱出著主意。 深山老林中僻靜,沒人,只殺官軍便好。 還可以提前設下埋伏。 再說沈邁留下的這些好手,全是慣於在深山老林中行走之人。

“有道理。”解語贊同的點頭。 要說大鬍子的專業還是在這方面呀,說起來行走江湖他可有經驗了,眼睛都亮晶晶的! “哎,大鬍子,你天生愛做盜匪?”解語盯著張雱,饒有興趣的問道。

“都怪沈邁。”張雱被解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我小時候,他搶走過我好幾回。”

沈媛去世後張雱一個人住在當陽道,雖然守衛嚴密,還是好幾回被沈邁得了手,將張雱劫到澤山。 “傻小子,乖乖跟老子學功夫罷。”沈邁捏捏小張雱的骨骼,眉開眼笑說道。

“我不是傻小子!”張雱大為不滿意,抗議著:“爹爹說我是聰明孩子!”誰傻了,你才傻呢。

“你爹爹沒眼光!”沈邁不屑的說道。 張雱被惹惱了,“你爹爹才沒眼光!”亂踢亂蹬起來,發起了性子。 沈邁笑道:“臭小子!好大脾氣!”

“都怪沈邁,”張雱抱怨道:“抓我好幾回,回回跟我吵架,回回我都跑了。”跑出來之後也不想回京城,不想回當陽道。 “娘不在家。爹爹都不疼我了,三五天的才看我一回。”一個人在外面流浪起來,倒也有趣。 慢慢的認識了江湖人士,開始盜匪生涯。

解語聽得瞠目結舌。 “你,怎麼逃出來的?”沈邁那麼在意他,怎會由著他跑了? “還有,你爹爹都不管麼?”岳培很疼愛他的,兒子被抓走了,能不找麼。

張雱嘟囔了幾句,解語也便明白了。 說起來毫不稀奇,並不是小張雱多麼機智,多麼聰明。 純粹是沈邁在意他,捨不得打捨不得勉強,慣得他在山寨橫衝直撞,說不定哪天就跑走了。 若是有人攔著,小張雱不要命似的硬衝硬闖,山寨的人只好由他:明知道沈邁都捨不得動他一指頭,也不敢真傷了他。

至於岳培麼,本來就是軍務繁忙,靖寧侯府也要常回,根本不能天天陪著張雱。 往往是知道兒子被劫走了才氣急敗壞奔赴澤山,等他到了,張雱也跑了,流浪去了。

“我小時候是有點淘氣。”張雱撓撓頭,“爹爹常被我氣壞,大發雷霆的。”不管在哪裡流浪,在哪個山寨,最後一定會被老爹尋到,拎回京城。 “不過他這幾年脾氣變好了,不兇我了。”張雱補充道。

怪不得岳霆一見面就說“無忌,跟哥哥回家。”敢情大鬍子是個滿世界流浪的主。 解語看看眼前的大男孩,思緒很複雜。 若是他循規蹈矩在靖寧侯府長大,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庶子,那自己從尼庵逃出來後,會遇到誰呢? 會很艱難吧?

若他不是盜匪,怎會替自己搶回**,又怎會欣然同意跟自己一道從官軍手中劫安瓚去? 大鬍子根本就是上天送給安解語的一份大禮啊。 解語這位前世今生的無神論者,此時此刻,真心真意感謝起“上蒼”。
第五十八章

次日譚瑛本要到獄中探望安瓚,卻未能成行:這批被發配的文官已連夜被錦衣衛提走。 不只如此,聽說連押解他們赴西北驛的人,都換成了錦衣衛。

錦衣衛,就是惡魔的別名。 岳霆再次登門,面色沉重的告訴譚瑛:“事情有變,夫人萬勿前往探視。”不知皇帝究竟痛恨這批文官到什麼程度,不只選在這個寒冷入骨的季節發配他們,更命錦衣衛親自押解。

“都察院的衛大人,”岳霆艱難開口,“也被錦衣衛帶走了。衛大人的獨生愛女今日到錦衣衛探監,後來,再也沒有出來過。衛夫人親自去詔獄要人,被轟了出來。”衛念中衛大人,原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在仕林中很有名望。

譚瑛臉色煞白。 衛大人的獨生愛女,那是衛大姑娘了,很是清秀美麗的一位姑娘家,這是……本來還打算著母女二人一個留下照看安汝紹,一個陪安瓚赴西北驛,如今怕是不成了。 有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女眷哪裡還敢出門。

岳霆沉聲說道:“錦衣衛指揮使馬衡處,我只說與安大人有舊,請他行個方便。馬衡倒是答應了。”其實馬衡頗有些吃驚,皇帝此舉明明是要這批官員的命,竟然還有人敢上門託人情? 不過是名流放的官員,賣他個人情也罷。 反正即使是平平安安到了西北驛,看安瓚那文弱的模樣,也活不過一年兩年。

“安大人在獄中不會吃苦,夫人放心。”岳霆站起身,“往後的事,我再想法子。這便告辭了。”譚瑛頗為感激的道了謝,“有勞岳二公子。 ”岳霆客氣幾句,安汝明送岳霆出了門。

“兄弟兩個一般是古道熱腸。”譚瑛悲痛無 ​​助之時能得到張雱、岳霆相助,心中倒也有些欣慰。

“二十名錦衣衛押送?”解語和張雱面面相覷。 錦衣衛可不比尋常官兵,錦衣衛很能打! 很難纏! 這劫人的事,憑空又難上幾分。

“皇帝不是好人,為什麼要用錦衣衛這些壞蛋?還有那些死太監。”張雱發著牢騷。 凡有錦衣衛的地方,就沒好事;凡有太監的地方,就是一團糟。 皇帝是傻子不成,由著這幫壞蛋禍國殃民。

解語笑笑。 為什麼要用錦衣衛和太監? 因為皇帝需要他們,因為他們直接聽命於皇帝。 不管他們再怎麼凶狠殘忍、人神共憤;不管官員和老百姓怎麼樣對他們深惡痛絕,只要皇帝需要他們,他們還會一直威風下去。

官員中有六科給事中,皇帝下的旨意若他們覺得不妥,可以“封還”。 官員中更有言官,哪怕皇帝犯下點芝麻粒儿大的小錯,也會糾著不放,一封又一封的奏摺“勸諫”,甚至有些膽儿肥的會“死諫” ,弄的皇帝很是頭疼;即便不是言官,遇到自己認為不合禮法的事,也敢上奏摺表示反對。

太監就不同了。 太監在皇帝口中是“家奴”,只聽皇帝一個人命令的“家奴”;錦衣衛則是上直衛二十六衛中唯一直接聽命於皇帝的,其餘的二十五衛,指揮權大多在兵部。

“兵部不也要聽皇帝的?”張雱不懂了。 解語耐心告訴他,“國庫不也是皇帝的?可皇帝要動用國庫中的銀錢,必須要有合理的名目,戶部才會撥給他;內庫則不同,直接在皇帝手中,他愛怎麼用便怎麼用。所以,國庫是否空虛,皇帝並不關心,他只關心內庫空不空虛。”同理,兵部控制著二十五衛,皇帝要使喚這二十五衛是要通過兵部的,那就遠遠不如直接聽命於他的錦衣衛。

“皇帝是個糊塗蛋!”張雱評價道:“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縱容家奴禍害自己的國家,自己的百姓!”眼下這批被發配的官員全是或明或暗阻止皇帝用礦監稅使掙金花銀的人。 一個皇帝這般愛錢,真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對! 像皇帝這種王八蛋,真該推上斷頭台,當著京師百姓的面砍下他的人頭! 解語惡狠狠做了個殺人的動作,在心中把皇帝殺了幾百回。

罵過皇帝,兩人又坐下來商量劫人的方案。 “若是錦衣衛押送,便要早些劫!”張雱決定不等到深山老林了,等不到那時候。 人在錦衣衛手中實在不放心,還是一出了城便劫罷,“明日巳時他們出發,咱們悄悄跟上。到了城外十里的百花坡,便在那裡動手。”

“百花坡,是個劫人的好地方!”解語點頭。 反正出城十里便有匪患,便是百花坡罷。 二人計議定了,臨分別,張雱給解語吃著定心丸,“哎,你放心罷,我功夫如今已練好了。”上回跟岳霆都打了個平手。 哼,下回再打,把他打個稀里嘩拉!

二人在房中秘密商議之時,文縐縐的安汝明在門房做了件很暴力的事。 “把這姓蔡的小子扔出去!”安汝明氣得直哆嗦,指著一身華服、一臉得意的蔡新華命令道。 便自作主張一回好了,也不必回明嬸嬸,嬸嬸聽到這**的鬼話,也是只有生氣的! 犯不上令嬸嬸生氣!

旁邊立著四名剛剛從鄰舍借過來的私兵,響亮答應了一聲“是!”之後不容分說,將蔡新華抬起來,遠遠的扔出門外。 他們下手很有準頭,正好把蔡新華低低掛在街對面的枯樹上。 掛得那麼低,這姓蔡的小子自己完全可以鬆開手落到地面,識相點快些滾,也就算了。

蔡新華膽子不大,嚇得鬼哭狼嚎起來。 一名私兵皺皺眉,“太難聽了!”另外三人點頭同意,“是,真難聽。”四人互相看看,心有靈犀,走到跟前用布塞住蔡新華的嘴。 然後回到門房處悠閒向外看著,欣賞著蔡新華胡亂掙扎的狼狽狀。

蔡新華只帶了一名小廝來的。 那小廝機靈,看見安汝明發怒就往牆邊擠,恨不得擠到牆裡邊兒去。 等到蔡新華被扔出安家,他臉色已是白成了一張紙,小身子抖似篩糠,“不……不關我事……”千萬別打我。

安汝明和四名私兵都不理會他。 這小廝便壯著膽子溜出安家,在附近徘徊許久,咬了咬牙,回來營救蔡新華,“少爺,您踩著我肩膀下來。”

蔡新華掙扎了半天,也折騰累了。 這時真聽話的踩著小廝肩膀,顫顫巍巍下了樹。 “我,我是你家的姑爺!你們敢如此對待我!”蔡新華記吃不記打,拿出口中的布,指著安家罵了幾句,才要走。

四名私兵不干了。 你是安家的姑爺? 那我家少爺是什麼? ! 安家可是只有一位姑娘。 四人使個眼色,客氣辭了安汝明,“有事隨時來喚,我等先回去。”隨後悄悄跟上蔡新華,尋一個僻靜巷子,將他蒙起頭狠狠打了一頓。

小廝不用管他。 這人頭緊緊挨著牆,張開雙臂抱著牆,再也不敢回頭的。 “別,別打我,別打我。”小廝口中不停喃喃自語著。

蔡新華一瘸一拐回到定府大街,蒲氏心疼得跳了起來,“表哥你這是怎麼了?是誰,是誰打的你?”一迭聲命人:“快請大夫!請治跌打的好大夫!”一邊在蔡新華身邊哭泣,“是哪個天殺的,下這般狠手。表哥快告訴我,我命人報官。”定要把兇手好生懲治一番。

蔡新華也不能告訴她“我上安家了,要娶回解語”,那不是沒事找事麼。 只好含糊過去,“幾個朋友一起喝了些酒,酒後失德,無事,無事。”不讓蒲氏追查。 真讓蒲氏知道了實情,怕是家裡的葡萄架要翻了。 唉,定要想個法子,把這礙事的蒲氏送走,送回西京。

跌打大夫來了後,很是搖頭,這下手也太狠了,有多大冤仇? 大夫一動他,蔡新華便大聲喊疼;一邊喊疼,一邊在心裡恨那寄送密信之人。 呸! 說什麼安瓚被發配了,安家在當陽道無依無靠,讓自己這“丈夫”重新娶回佳人。

什麼無依無靠,那扔自己的幾名壯年男子,可是對安汝明言聽計從! 跌打大夫不輕不重的揉著傷處,蔡新華痛得頭上冒汗,“大夫,輕點!輕點!”

蒲氏命人去衙門替蔡新華告了假,蔡新華在家中慢慢養傷。 蒲氏暗自恨恨:是哪個狐朋狗友,酒後這麼打人的? 免不了把跟著的小廝叫過來盤問,“老實說了,我命人做件厚實的冬衣給你穿。若敢撒謊,仔細你的皮!”

小廝經不過嚇,一五一十交待了。 當陽道? 安家? 蒲氏咬碎銀牙,這陰魂不散的安解語! 雖然拋棄你了,到底是曾經拜過堂的男人,你真捨得往死裡打?

我的男人,可不是給你白打的! 蒲氏連連冷笑。 安解語,你等著,我定會讓你身敗名裂!

深夜,一名身材偉岸挺拔的男子,披著玄色哆羅呢狐狸皮里子大氅,靜靜站在寒風中。

一名衛士迅捷而至,拜倒在地,“王爺,人來了。”男子沉聲道:“傳他進來。”

轉身回屋,沉著的坐在上首。 片刻後,門簾挑起,帶來一股寒氣,一名大夫模樣的老者走了進來,跪下行禮“王爺。”

“胡大夫請起罷。”男子淡淡說道。 這名大夫模樣的老者,正是潛身於大理獄做獄醫的胡大夫。

胡大夫起身,匯報了京城幾件事務,“京衛中有人倒戈……五城兵馬司也有人心懷不滿……宮中侍衛處也埋下數十名好手……”

男子麵色無波,“如此。”並無特別嘉許之處。 慢,太慢了,照這個進度,什麼時候才能殺進宮去,奪那把椅子。

胡大夫又匯報了一件事,“明日發配西北驛的六名官員,全部是仕林中有清望之人。屬下打算在途中令錦衣衛殺害他們。”

男子沉吟片刻,點頭道:“甚好。”到時衝出數十名英雄豪傑將他們救出,這六名清貴文官定會對自己忠心耿耿。 奪宮成不成是一回事,奪宮之後文官肯不肯承認,又是一回事。

“屬下還有幾件軍情回禀。”胡大夫恭謹說道:“是有關遼東戰事、山東戰事,和陝西戰事。”——[/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9

[size=3]第五十九章
天氣寒冷,行人稀少。 京城外官道上,行走著一支這樣的隊伍:前、後、左、右都是騎著高頭大馬的彪悍騎兵,盔甲鮮明;中間跌跌撞撞走著數名囚犯,雖全都是文文弱弱的,卻全被戴上沉重的手銬腳銬。

一輛破破爛爛的牛車迎面而來。 趕車的是名窮苦中年漢子,見狀忙將牛車趕到路旁,很有眼色的給讓了路。 即便是如此,這中年漢子也被劈頭蓋臉抽了一鞭子,“你個不長眼的!”一名年紀輕輕的騎兵破口罵道。 這大冬天的,倒了邪黴被派這麼個差使,還遇上這破爛牛車,真晦氣!

“一定是罪大惡極之人。”中年漢子點頭哈腰衝官兵陪著笑臉,心中想道。 自己這路過的只是被抽了一鞭子,已是生疼生疼。 那中間被押解的人,可是被抽了好多鞭子了。 雖是罪大惡極之人,也是可憐,真可憐。 中年漢子望望被騎兵包圍驅趕的囚犯,很是憐憫。

“結果了他們?”為首兩名騎兵劉豐衣、李豐收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接這差使的時候他們也半真半假的跟上峰抱怨過:“這種天氣,沒準兒兄弟們能凍死在路上。”上峰哈哈大笑,“要凍死,也是先凍死那幫窮酸文官兒!”凍死了他們,你們不就回京覆命了?

“這才出城七八里地,太近了一點。等到十里之外的百花坡,咱們好生歇息一番之後,再作定奪。”二人湊近耳語幾句,定下主意。 百花坡有個小客棧,正好可以歇息歇息,烤烤火,喝杯熱茶……

清脆的馬蹄聲傳了過來,二人凝神靜聽。 單人獨騎? 這馬來得好快! 一匹純黑色良駒飛馳而至,馬上坐著一位披盔戴甲的軍官,大紅色官服上繡著一隻飛豹,凌厲敏銳的似要捕捉獵物一般。

這名軍官正是岳霆。 他看看馬上囂張跋扈的錦衣衛,地上狼狽倉惶的文官,怒氣升騰。 幸虧自己不放心追過來看上一眼,否則,這幾名文官真是出了京便會送命! 馬衡這廝明明答應了會關照安大人,卻言而無信! 竟敢隨口敷衍於我? 好,很好。

劉豐衣客氣拱手,“岳指揮使。”他在錦衣衛中是個小頭領,認得這是京營的指揮使岳霆,出身靖寧侯府,是左軍都督岳培次子。 京城這些公侯伯府的子弟,錦衣衛通常也不會輕易招惹。 他們可不是平頭老百姓,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能由著錦衣衛欺侮。

方才抽打中年趕車漢子的年青騎兵脾氣很是不好,這時一鞭子衝兩名躺在地上的囚犯抽了過去,口中喝道:“休躺地上裝死!還不快快起來!”抽上兩鞭子,便不裝死了。

鞭子到了半空,卻落不下來:岳霆揮出馬鞭纏住了他的鞭子,他是一動不能動。 這年青騎兵漲紅了臉,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 岳霆微笑道:“閣下好大的性子。”這些文官都是人到中年,甚至有兩位快稱得上老年人了,這年紀輕輕的錦衣衛,居然這般不留情面。

劉豐衣心中迅速盤算了一下。 靖寧侯府在京城向來名聲極好,岳霆也是名聲極好,看來確實是個心慈面軟的,看不得人受苦。 岳霆又不能跟咱們一路,對不對? 憑白無故得罪他做什麼,再往前去路還長著呢。

劉豐衣先是陪笑誇獎岳霆:“岳指揮使好俊的功夫!”接著又指著那名年青騎兵厲聲喝罵道:“沒規矩的!還不向岳指揮使賠禮?”那年青騎兵敢對路人發火,敢對囚犯發火,對著上司卻是一點脾氣沒有的,當即一臉諂媚的賠罪,“岳指揮使,小的知錯了。”

“既知錯了,請知錯便改。”岳霆望望不遠處破破爛爛的牛車,指給劉豐衣看,“讓他們坐上這牛車如何?看他們實在是走不動了。 ”劉豐衣好人做到底,大笑著答應了,“岳指揮使真是善心人。”

那趕車中年漢子還在不遠處呆呆向這邊看,真可憐啊,比我這可憐人還可憐。 我只挨了一鞭子,他們挨了好多鞭子……驀然見一名騎兵飛馳過來,中年漢子魂飛魄散,嚇得轉身趕車要走,“兀那漢子!快停下!”騎兵口中呼喝著,人已追了上來。

“你!趕車運去,運這些囚犯去百花坡!”騎兵大喇喇吩咐道。 中年漢子不敢則聲,灰頭土臉趕車過來,心中叫苦:“這是怎麼話說的?明明是在家中閒不住,想進城賣些乾柴,竟被抓了官差!”這下子半車幹柴算是完蛋了。

岳霆隨手丟了塊碎銀子給中年漢子,“辛苦你了,權當請你喝茶。”中年漢子大喜若狂,銀子? 銀子! 他張口咬了咬,真是銀子? 真不敢相信竟有這般好運氣! 今兒真是出門遇見貴人了,他對著岳霆再三行禮,謝了又謝。

六名文官都是瘦弱之人,六人坐半邊牛車,竟然還很寬綽。 在牛車中你靠著我,我靠著你,得以暫時喘息。 “斯文掃地!斯文掃地!”衛念中喃喃自語,這樣活著去西北驛,真不如一頭撞死,倒還乾脆。

旁邊有兩名官員附合,“不如一死!”真是斯文掃地。 六人當中倒有五人是感概著“不如一死”的,只有安瓚一言不發。

“安大人,你是……”安瓚身邊一名鬚髮花白的官員問道。 怎麼安大人好似很沉靜,一點不悲憤? 安珩溫和答道:“我答應過家人,無論如何,一定要活著。”妻兒尚在,汝紹才四歲,為人夫為人父之人,如何能輕易言死。

車中沉寂下來。 都是有家室的人,想到家中的白髮高堂,妻子兒女,心中酸楚起來。 今生今世也不知還能不能見上親人一面,真是令人慘傷。

“安大人既如此愛護家人,當初便不該觸怒聖上。”衛念中苦笑道。 明哲保身的官員有沒有? 有啊,有很多。 可這牛車之中身著敝舊衣衫,形容狼狽的諸位,全是不知道明哲保身、頗有些忠勇之氣的。

安瓚正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安瓚既拿了這份俸祿,便該盡份內之責!”御史是做什麼的? 監察百官過失。 礦監稅使有了非法之事,擾民之事,難道做御史的人能夠置之不理,任由他們為害百姓?

六人俱是此想頭,各各嘆息一番,“安大人所言極是,正是如此。”“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大丈夫應當兼濟天下,怎能獨善其身”“盡人事,聽天命罷”。

牛車雖然緩慢,到底比步行快多了。 旁邊又有位京營指揮使一言不發的跟在旁邊,是以錦衣衛這一路上並無大聲呼喝、折辱眾人,一行人等順順噹噹行至百花坡。

“我等欲在此客棧歇息一晚,岳指揮使您呢?”到了百花客棧前,劉豐衣勒住馬頭,客氣詢問。 這岳霆,他不會真跟著住進客棧吧? 這客棧簡陋得很,他這樣的公子哥兒如何住得。 便是打抱不平,也該打到頭了。

岳霆略略躊躇。 回頭一眼望見才從牛車走下的安瓚,步履很是蹣跚,瞬間岳霆作了決定,“真是湊巧,我也欲在此歇息一晚。”總要想個法子,不能讓解語的養父在錦衣衛手中送了命。 該如何是好呢? 路上很是難辦。 真到了西北驛後反倒無事了,哪怕寒苦些,也能將就渡日。

劉豐衣有些驚愕,“您請便,您請便。”這離京城並沒多遠,你一個人騎馬回去不費甚麼事罷? 願意在這小客棧裡過夜,由你,看你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能不能吃這個苦。 這小客棧中可沒有華服美食,沒有婢女服侍。

客棧老闆顛儿顛儿的迎了出來,喜滋滋將眾人迎了進去,本來大冬天的人跡罕至,今兒可是生意興隆! 才有位貴客訂了三間包房,給了重賞,這不,又來一大撥。

“這六人,給一個大通舖住下!”劉豐衣吩咐著,“剩下的,都要雅間,共要十八間。”晚間總要留著兩個人看守,其餘十八個人該睡照睡。 這些文官都是沒膽色的,有兩人看管便足夠。

“還有,要一個上好的雅間,給這位爺。”劉豐衣吩咐完了,想想不對,邊兒上還有個岳霆呢,得給人留間好的。

客棧老闆樂呵呵,“好咧,諸位爺請跟小的來。”成了,住滿了。 今日本店爆滿! 雖是寒冬時節,客棧老闆卻是滿面春風,“幾位爺,裡邊兒請!爐火都燒得旺旺的,就等著您呢。”

百花客棧內一間乾淨溫暖的客房中,端坐著一名妙齡少女,這名少女雪白皮膚,漆黑靈動的大眼睛,很是美貌動人。

一個黑色身影悄無聲自的閃了進來,“莫怕,是我。”少女霍的站起,問道:“如何了?”這幫該死的錦衣衛,魔鬼般的錦衣衛,誰知道他們會對安瓚做些什麼。

“我一路悄悄跟著的,沒事,你放心。”進來的是位年輕英俊的男子,安慰的說道。 雖然受了些折磨,還好沒有性命之憂。

少女咬咬嘴唇,低聲說道:“大鬍子,咱們今晚便動手。”不能再等了,夜長了夢多。 不能讓自己的父親在錦衣衛手中受折磨。

大鬍子點點頭,“是,今晚動手。”答應雖是答應了,卻是皺起眉頭,岳霆也跟來了,這可真是不妙。 他從小到大便是正經八百的,若他阻止自己救人,那可如何是好? 想贏他,那可費勁了。 若是只憑沈邁留下的十名好手去對付二十名錦衣衛,總覺得不是十拿九穩。

大鬍子正猶豫時,客棧外又傳來喧嘩聲,“老闆,要十間上好的客房!”老闆心都顫了,十間? 一間也沒有了! 生意上門了,房間卻住滿了! 真是天公不作美。

等到老闆迎至廳中時,拒絕的話他說不出口了:廳中站著二三十號人,大都是虎背能腰的壯士,目光烔烔有神,聲音洪亮有力,明顯是練家子。 中間一位錦衣華服長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一身貴氣,淵亭嶽峙一般站在那裡,令人不敢仰視。

“都,都住滿了。”原本口齒還算伶俐、處世還算圓滑的客棧老闆,戰戰兢兢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劫個人這不容易的。

我很想明天就把安瓚劫了,後天就政變成功,大後天就解語一家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真想啊,誰也沒有我想。
第六十章

“都住滿了?”一名首領模樣的黑衣壯士不怒而威的問道。 客棧老闆冷汗都冒出來了,陪笑說道:“是,所有的上房都住滿了。還有一間大通舖,過於簡陋了些,可不敢給您這樣的貴客居住。”那大通舖只收一個大錢兒一晚,是平民老百姓對付一夜的地兒,又酸又臭的,這幫人衣著光鮮,如何住得。

“通舖無妨。”黑衣人微笑道:“我等自帶有鋪蓋,卻不用你的,你只把房間打掃乾淨即可。”爐火燒旺些,一人一件虎皮袍子蓋著,可以御寒了。

客棧老闆大喜,連通舖都全滿! 今兒是什麼日子啊,要發財了! 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您放心,定是乾乾淨淨的,定是乾乾淨淨的!”一迭聲吩咐店伙計:“手腳麻利點兒!快收拾去!”店伙計響亮的答應,飛奔去了。

“只一樣”,客棧老闆正喜笑顏開時,黑衣人又口了,“我家主人可住不得什麼通舖,煩請老闆無論如何開間上房出來。”隨手將一錠銀子塞進老闆手中,根本不容他說旁的。 那威懾般的眼神,嚇得老闆站都站不穩,“是!是!我這就想法子去,您稍等,您稍等!”屁滾尿流的跑了。

客棧老闆跑到上房這廂,倚著牆壁喘息了半天。 披盔戴甲的官兵不敢招惹,還是求最早過來的那位貴客通融通融罷。 那位爺面善,看著是個好說話的,再說他還帶著位小娘子呢,女人家必是心軟的。

客棧老闆壯著膽子敲了張的房門,點頭哈腰把來意說了,“您是善心人,就可憐可憐小的,那貴人小的實在是惹不起呀。”這老闆也不知是真嚇壞了,還是擅長裝相,聲音淒慘不說,又擠出了幾滴眼淚,看上去十分可憐。

“貴人?”張和 ​​里間的解語互相看看,來的是什麼貴人? 這間客棧中除了錦衣衛、六名文官、岳霆,居然又來了新客人,倒是出乎人意料。

“看老闆這為難的樣子,真讓人心中不忍。”溫柔如水的女子聲音響起,“咱們便擠一擠罷,橫豎只湊合一晚,明日便要起程的。”沈邁留下的好手帶過來四名,扮作僕從住在隔壁。 四人原是分兩間的,如今擠到一間好了,並不會多麼不方便。 眼前有大事要辦,何必橫生枝節。

客棧老闆諂媚的誇獎,“娘子真是善心人,必有福報。”唯恐女的應了,男的不應,眼睜睜看著張。 見張勉勉強強點了點頭,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成了,能交差了! 若是張不肯讓房間,老闆真不敢下去跟黑衣人覆命。 想到黑衣人的眼神,老闆莫名打了個寒噤,覺得背上涼嗖嗖的。

一陣忙亂之後,張、解語挪到隔壁房間,本來訂的三間房,如今只有兩間了。 張雱、解語一間,沈邁留下的好手李淋、韓雨等四人擠一間。 新來的一行人也都安置了。 不知不覺間,已是深夜時分。

“只有兩人看守?”張雱和解語頭挨頭耳語,“看來他們不當回事。這便好辦了。”二十個人,只留兩個人看守,其餘人等呼呼睡大覺。 說明他們對這幾名文官根本沒放到心上,也沒想過會出什麼岔子。

“文劫還是武劫?”張雱詢問。 文劫,用迷藥迷昏了,悄悄把人帶走完事;武劫,潛入房中把看守殺了,帶上人快馬逃走。 看錦衣衛守衛鬆懈,文劫武劫都成,都能把人救出來。

解語皺緊眉頭。 本來打算在路上劫的,比照著尋常山匪,跳出來大喝一聲“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反正盜匪遍地,官兵被劫了也毫不稀奇。 況且這幫官兵若是聰明,回京後完全能報上一個“暴病身亡”,之後連個緝拿的告示都不會看見,隱姓埋名過下半生也就是了。

可是離京城太近,不出十里,真還不敢如此這般動手。 萬一遇上京營的人馬,或巡視的人馬,該如何收場? 百花坡恰巧離京城十里,再出了這個地界,慢慢的就開始亂了,動手也便利。 可是,依今日情形看來,實在不敢再等。 錦衣衛今日能鞭打**,明日不定怎樣呢。 安瓚身體文弱,可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早一日將安瓚救出魔爪,才能早一日能放下懸著的 ​​心。

“一則,安安穩穩救出爹爹;二則,不連累無辜之人。”這是劫人的兩項原則。 解語想來想去,不能動靜太大了嚇著安瓚,也不能連累同行的其余文官,不能連累百花客棧之人。 “還是文劫罷,多費些周折,多花些力氣,莫讓爹爹擔驚受怕的,又不連累旁人。”

丑時,張雱悄悄出去一趟,回來後臉色忿忿。 這該死的岳霆,他這會子守在安伯父身邊做什麼? 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覺,瞎折騰! 有本事你把安伯父救出去呀,在這兒苟延殘喘的,有什麼意思。

“這當兒,不好動手。”張雱含含混混說道。 解語點點頭,並沒多問什麼。

平旦時分張雱又出去了一趟,肺都快氣炸了:岳霆瘋了麼? 和衣坐在安伯父身邊! **什麼的對付小兵還行,對付岳霆,那真是一點把握沒有。 岳霆警醒得很。

張雱實在忍不住,輕輕抽開門栓,閃身進了屋。 岳霆眼皮動了動,睜開眼睛,手按在腰刀上,“無忌?”張雱惡狠狠瞪著他,這愛搗亂的! 從小到大都知道讓著自己,偏偏到這要命的時候跟著瞎搗亂! 我們當緊救人知不知道? 你在這兒很礙事知不知道? 你很討厭知不知道?

張雱一躍而起,從窗戶中躍了出去。 岳霆緊跟著出來,“無忌,你怎麼會在這兒?”張引他到了僻靜之處,一句話不說,揮拳便打。 岳霆也出手招架,兄弟二人悶頭打在一處。

估計著差不多了,張雱才停下手,轉身便走。 岳霆追上他,“無忌,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是一個人來的,還是? 岳霆腦中模模糊糊想著什麼,卻不敢深想。 只安慰自己道:“無事,無事。無忌還小,還是個孩子。”

張雱並不理會他,自顧自回到客房,關上了門。 岳霆在外面楞了一會兒,又回到關押六名文官的屋子。 馬衡既然不給情面,總要再想法子,讓安瓚能活著去到西北驛。

等他再回來,和衣在安瓚身邊咪了一會兒,早晨醒來後卻發現有些不對:安瓚臉色潮紅,發起了高燒。 糟糕! 岳霆心中暗暗叫苦。 本來就是大冬天的天氣奇冷,再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錦衣衛待人一向苛刻,生了病的犯人,並不會好生醫治。

劉豐衣精神抖擻的走了進來,“岳指揮使。”這岳霆竟在此處坐了一夜? 實在是匪夷所思。

“病了?”劉豐衣做驚愕狀,“好端端怎生會病了?”我們可是押解了六名人犯,如今生病的只有安瓚一人,可見是他身子差,不關旁人的事。

客棧老闆帶著店伙計挨房間送熱水,這時湊趣說道:“有人生病倒無妨,店中恰巧有大夫在。”那名貴客的隨從中,不就有一位是大夫? 才路過他們處,還見那大夫正在為同伴號脈呢。 可憐,天寒地凍的,他那同伴想是受了風寒,如今正躺在床上□。

岳霆大喜,“如此,請大夫來瞧瞧。”取出一錠銀子遞給客棧老闆,“權當診金。”安瓚這模樣像是發熱,誰知究竟是不是。 便是發熱,又當如何用藥? 心中全然沒數。 若是有位大夫,那可是太好了。

客棧老闆笑咪咪接了。 去到大夫處時,卻沒拿出銀子,只拱手央求:“店中有位客人生了急病,勞煩您給瞧瞧。”他既已知這家主人是好說話的,想著有其主必有其僕,僕從想必也是好說話的。

果然,這大夫甚好說話,“醫者父母心。”背起藥箱匆匆過去瞧病了,客棧老闆一臉笑容跟在他身後,又落一筆銀錢! 這兩日店中真是風水好。

大夫瞧過安瓚,大驚失色,捂著鼻子往後退,聲音都變了,“這,這像是時疫!極像!我們從陝西過來的,見過好多這樣的!”陝西的時疫,已是死了很多人。

劉豐衣臉色大變。 時疫? 這人留不得了! 還有其餘幾名文官和他同處一室,可曾染上? 還有這兩名看守,要不,全殺了? 劉豐衣臉上現了凶 ​​光。

時疫,不只得了的人沒有生路,被染上的也是沒有生路。 劉豐衣是個惜命的人。

岳霆捉住大夫的手,沉聲道:“莫慌,莫慌。大夫,此人昨晚還好好的,從今晨起才是這番模樣,可還有救?”不管什麼病,總會有輕有重吧,難不成只要得了時疫,便一定會死?

大夫捂著鼻子又上前仔細察看了一番,鬆了一口氣,“所幸這是才得的病,還有救。”揮筆寫下方子,“速速去抓藥。還有,多抓幾副藥來,同室相處之人都服下一幅,可保無虞。”一邊交待著,一邊還喃喃自語,“幸虧是才得的,幸虧是才得的。”

這樣天氣上哪裡抓藥去? 店伙計很是為難。 大夫才要說“恰巧我帶著有。”卻聽門口有人彬彬有禮說道:“有人生病麼?這可湊巧了,我們是做藥材生意的,帶著不少藥材。”這人鬚髮皆白,步伐卻矯健,聲音也清清亮亮,並不顯老。 他身邊陪著位黑衣人,恭敬稱他“胡大夫”。

大夫心中咯登一下,他們帶著藥材? 他們可不像藥材商! 面上只含笑點頭,“巧得很,巧得很。這些人有福了。”藥方遞了過去,胡大夫接了過去,粗略看了眼,哈哈笑道:“全都有!”即刻命人取了藥材出來。

眼看得安瓚服藥後睡得很是安穩,其余文官、看守也毫無異狀,劉豐衣方才放下心。 人可是只有一條命,任何時候,保命要緊。

劉豐衣、李豐收附耳秘密商議一番,最後決定,只留下兩名錦衣衛看守安瓚,待他病癒後再上路赴西北驛;其他人等,照常起程。 “只等岳霆走了,咱們便……”到時把那五人結果了,趕緊回京過冬。 這鬼天氣,真會凍死人的。 至於那安瓚,最好他倒霉病死了,萬事皆休。

百花客棧最豪華舒適的客房內,一位青年貴 ​​公子憑窗而立,面目含笑。 大批錦衣衛走後不久,岳霆便被“無忌”引得離了店,在林中大打出手,打個沒完沒了。 那生病的安瓚便睜開了眼睛要吃要喝,一切如常。 隨後兩名被留下的錦衣衛帶著安瓚追趕同伴,急急走了。 再隨後,隔壁客房那位身姿嬝娜的妙齡少女,並四名僕從,也結賬離店。

有趣,有趣。 青年公子聞著空氣中若有苦無的一絲幽香,心情愉悅的想道——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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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回主人,錦衣衛頭領劉豐衣倒也有些耐性,至今未對那五名文官動手。”晨起出發時看那劉豐衣目露凶光,還以為他已是耐不住 ​​了呢。 “屬下派了四十名虎賁衛暗中跟著,若劉豐衣動手,虎賁衛便現身救人。”救這幫文官不值什麼,最要緊是讓他們對主人心懷感激,將來順順利利歸附了,為文官們做個表率。

見青年貴 ​​公子含笑點頭,黑衣人暗暗鬆了一口氣,又匯報起旁的事情,“今日天氣更寒冷,官道上半天也不見一個人路過。押送安瓚的兩名錦衣衛才出客棧上了官道不久,便雙雙跌下馬來。路邊衝出四五名壯漢,手腳麻利的將他二人制服了,一起塞進安瓚乘坐的馬車中。”是那自稱“李大夫”的男子堅持著,“雖看似好了,其實還病著,經不得長途跋涉”,還大包大攬的出了車錢,僱下途經客棧的一輛大馬車,把安瓚扶了上去。 那兩名錦衣衛心急追趕同伴,倒沒說別的。

青年貴 ​​公子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這幫人竟是一刻不能多等,上了官道便劫人。 好,這樣劫了,又不連累客棧,又不連累其余文官,只殺兩名錦衣衛便好。 這劫安瓚的人,還真是宅心仁厚,難得,難得。

“回主人,安瓚乘坐的馬車樣子普普通通,毫無異狀。趕車的車夫是老手,三拐兩拐的進了百花山,過了兩盞茶的功夫,便不見了踪影。”說話的黑衣人心中惴惴。 把人給跟丟了,這可是屬於辦差不力。 主人向來賞罰分明,這回……?

青年貴 ​​公子不動聲色。 黑衣人暫時放下心,繼續說道,“那少女出了客棧,上了一輛黑漆大馬車。四名僕從兩名趕車,兩名騎馬。這一撥人只管在路上慢悠悠的晃,直等到那名叫無忌的青年男子追了上來,才快馬而去。”騎馬的也快,趕馬車的也快。

青年貴 ​​公子微笑問道:“如此。他們去了哪裡?”一撥人在客棧裡動手腳,一撥人到官道上劫安瓚,好像有些人多勢眾的意思。 原本以為這六名官員都是文弱之人,如今看來,也不盡然。

“回主人,他 ​​們去了百花山中憫慈寺進香。在寺中拜過佛祖,用了素齋,添了不少香油錢。後來還在寺廟後面的梅花林中游玩,興致頗好。”黑衣人恭恭敬敬回禀道。 青年貴 ​​公子頷首,敢情他們也是去了百花山。

黑衣人猶豫了下,有些細枝末節,說還是不說呢? 青年貴 ​​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黑衣人一凜,俯身說道:“回主人,那名叫無忌的青年和少女、僕從會合後,不久岳霆岳指揮使也追過來了,一路跟著到了憫慈寺。”

原來這岳霆是個囉囉嗦嗦的男人,一路喋喋不休的盯著“無忌”問,“無忌,你無緣無故跟哥哥打架做什麼?”“無忌你沒事吧?”“無忌你到底怎麼了?”直到憫忠寺門前,馬車上款款走下來一位裊裊婷婷的美人,他 ​​才住了口。

黑衣人想起當時岳霆如受雷擊般的模樣,頗覺得可憐可嘆。 岳霆一張臉白得跟張紙似的,面無人色,“解語?”他好像不能置信一般,喃喃說道。 那美人眼角也不掃他,衝“無忌”嫣然一笑,二人並肩而行進入寺廟。 岳霆在寺外呆若木雞半晌,驀然轉身上馬,飛奔回京了。

“回京了?好,咱們也準備起程回京。”青年貴 ​​公子微笑吩咐道。 黑衣人恭敬答應了,下去整隊待發。

無忌? 解語? 這是兩個有趣的人。 青年貴 ​​公子心情很好的想道。 原本是在王府悶壞了,出來散散心,無意中見到聽到了一些有趣的人和事,倒也不虛此行。

昨晚甫一進入這客房,便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幽香。 “方才是位小娘子在此居住,特特的給您騰出來的。”客棧老闆一臉諂媚的說道。

是位美麗的女子吧? 青年貴 ​​公子向來對女色並沒太大興趣,腦子裡卻忽然有了這個念頭。 可惜那女子在隔壁悄無聲息的,並不曾出過房間,無緣得見芳容。 到得清晨匆匆離開,她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能看見的,只是那嬝娜的身影。 唉,真是可惜啊,可惜。

青年貴 ​​公子由黑衣人護衛著,上了一輛由四匹俊馬拉著的豪華黑漆明黃繡緞馬車。 “不急,慢慢走著。”青年貴 ​​公子吩咐不必快走。 馬車兩壁內有夾層,生著炭火,是以這馬車中暖意洋洋。 坐在溫暖如春的馬車中,閒閒倚在靠背上,青年貴 ​​公子很是愜意。

不管將來如何腥風血雨,如今且享受片刻安寧。

官道上罕見行人。 馬車行駛過處,岳霆單人獨騎靠著路邊緩緩而行,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眼中茫然,毫無神彩。 青年貴 ​​公子聽見馬蹄聲,隨手掀開車簾看了看,促狹之心頓起,含笑招呼道:“岳指揮使。”

岳霆正神遊天外,哪裡能聽見。 青年貴 ​​公子笑吟吟的,也不生氣。 一名黑衣人喝道:“大膽岳霆!我家王爺在此!”本朝體制,不管大臣位份如何之高,見了王爺也是要下拜的。 更何況這岳霆只不過是名三品武官。

岳霆怔了怔,緩緩勒住馬頭。 轉過頭看了眼,青年貴 ​​公子正笑吟吟探出頭來,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岳霆翻身下馬,拜倒在地,“秦王爺。”自己身在何處,怎麼會遇到一位親王? 京中極少見到親王的。

本朝制度:皇子成年後分封為親王,至藩地就藩,之後無召不得入京。 秦王爺是先帝幼子,早已就藩太原了,如何會在此? 他就藩後只回過一次京城,那還是太后娘娘六十壽誕,聖上特旨召他回京的。 如今朝中又有什麼事了,秦王爺會在京中? 岳霆腦子昏昏沉沉的,想不明白。

“岳指揮使請起,不必多禮。”秦王倚在車上,閒閒說道:“太后她老人家思念幼子,孤奉旨回京陪伴太后,怕要在京中過冬了。岳卿,這往後啊,咱們見面的日子盡有。”

岳霆陪笑說了幾句門面話,腦子裡還是昏昏的想不明白。 先帝諸子中如今唯餘聖上與秦王,聖上也好,秦王也好,都不是太后娘娘親生的。 聖上是先帝淑妃所出,秦王是宮女所出,太后娘娘是先帝原配嫡後,卻並無親生子。 思念幼子? 聽起來真是怪異。

因有“藩王不得交接大臣”的製度,所以秦王和岳霆只是禮節性的攀談了幾句,也就各自散了:秦王悠悠閒閒回他的秦王府,岳霆撥轉馬頭,奔向百花山。

“駕!駕!”岳霆快馬回鞭,恨不得飛到無忌身邊。 開始,他是一心一意想保住安瓚,讓他活著去到西北驛,所以從京城跟了出來,跟到百花客棧;後來無忌闖進來對他怒目而視,又前前後後跟他打了兩回大架,岳霆當時並沒多想。 兄弟兩個從小到大,無忌莫名其妙要跟他打架的時候多了去了。 他只是心中感概,“無忌功夫又好了些,下回若再見面,怕是做哥哥的要輸。”等到在憫慈寺前見到解語,岳霆一下子懵了:無忌和她在一起! 真的在一起!

在官道上疾馳一陣,失魂落魄在路邊徘徊了一陣,再遇上秦王寒暄客氣一番,之後岳霆忽然眼神清明:無忌又胡鬧了! 他在百花客棧出現,第一回跟自己打架,是讓安瓚發燒;第二回跟自己打架,是讓安瓚離店! 解語又和他一路同行,這兩人都無法無天的,是打算做什麼? ! 難道是……? 聖命難違,做人臣子的萬萬不能起了逆心!

無忌,你不能這般胡鬧。 安大人是清貴文官,只能堂堂正正的活著,不能隱姓埋名、苟且偷生! 你在外地胡鬧胡鬧倒也罷了,在京城附近也敢行此不法之事,太不把朝廷制度放在眼裡了! 你當京營、上直衛、五城兵馬司都是泥塑木雕的不成?

秦王笑咪咪看著岳霆的背影,目光中很有些不懷好意。 這時方才想明白? 岳霆你怎麼變笨了。 年幼時自己也常和這幫公侯人家的子弟來往,那時岳霆可是聰明敏捷得很,只是小小年紀便一幅老成面孔,有些無趣而已。

岳霆是不是能招攬過來的人? 秦王尋思片刻,搖了頭,“不成。”靖寧侯府家風清正,岳霆為人正經八百的,怕是“威武不能淫,富貴不能屈”,再說了,靖寧侯府如今四平八穩的,犯不上跟著自己冒這個險啊。

拎著腦袋造反、奪宮,總要有所圖吧。 自己是圖那把椅子,圖著不被困在太原、困在藩王府做“囚徒”,圖著能夠一展平生所學,治國平天下,青史留名。 那些跟著自己的人,又是圖什麼呢?

黑衣人是豢養已久,服從命令已經成為習慣;胡大夫之流是懷才不遇,苦無升遷之路,想要“英雄有用武之地”;已經收買過來的諸人,或是圖財物,或是圖高官厚祿;被流放的文官,全是忠心為國為民之人,可他們難道沒有父母妻兒? 不想全家團聚? 若自己救了他們,再接出他們的家眷,讓他們和親人見了面,不信他們不感激涕零。

秦王慢慢盤算著。 可惜,跑掉了一個安瓚,最好是諭旨上的六名文官,一個不少的全部歸順了自己。 這六名文官到時振臂一呼,定能應者云集。

想到安瓚,秦王心情忽然很好。 有趣,有趣,一個文官出身的文弱男子,竟有兩撥人馬這般嫻熟老練的出面劫他。 這中間可有什麼典故?
第六十二章
“傳胡大夫。”秦王命令道。 胡大夫在京中經營不少時候,知道的必定會多些。 果然,胡大夫沒有令他失望,“安瓚此人,屬下一直留意著。自他進了大理獄,便有靖寧侯的外室子張雱過來前後左右的打點……”

“張雱?”秦王皺皺眉。 靖寧侯府岳家的孩子,即便是外室子,也不能姓張吧? 連老子的姓都改了,可見這人混蛋至極。 “忠孝忠孝”,為人子的連個“孝”字都不知道,還指望他能忠君愛國?

胡大夫不知他心中所想,忙把張雱的事一一報了出來,“姓張,名雱,字無忌。極受靖寧侯寵愛,只是當年不為侯夫人,沒能認祖歸宗。”其實這一點胡大夫是想不明白的,侯夫人再怎麼不容,侯爺若定下主意,外室子如何就不能認回府中? 靖寧侯府姓岳,不姓齊,當家的自然該是岳侯爺。 他可想不到岳培看似精明幹練,遇上寶貝兒子的事卻常會犯愁,常拿寶貝兒子沒辦法。 小張雱哭鬧要回“家”,岳培便會帶他回當陽道。

“既受靖寧侯寵愛,如何還改了姓氏?”秦王淡淡問道。 胡大夫是下過一番功夫的,一五一十講了出來,“岳家先祖,第一任靖寧侯爺,本是姓張的。後來家貧賣為岳家義子,感激岳家的恩德,立功封侯之後也沒改回本姓。這張雱孝順,一則不忘先祖,二則不讓父親為難,便姓了張。”明知道秦王是有心要拉攏,胡大夫把張雱誇成了一朵花。

百花客棧中張雱並未和胡大夫見過面,可張雱所做的事,後來胡大夫是全部知道了。 此人既然敢在錦衣衛手中劫奪安瓚,自然不會是拘泥禮教、奉公守法之人,大可以藉機籠絡,收歸王爺麾下。

“靖寧侯太過溺愛,張雱素來不務正業的,只在上直衛掛個名,從沒好生當過差。近來他去了府軍前衛,聽說倒還勤謹。”這是工作情況匯報。

“張雱生母早逝,自十歲起他便一個人住在當陽道。因無人管束,時常出門至陝地遊學,也說得上見多識廣。自今年春天起常住京城,沒再出過遠門。如今他鄰舍是安家,住著安瓚的夫人譚氏,和一雙兒女。張雱和安家近鄰之間,相處甚是融洽。”這是生活情況匯報。

秦王沉吟片刻,簡短問道:“安瓚有一雙兒女?”胡大夫恭敬回道:“是,當陽道家中住著夫人和一兒一女。幼子汝紹年方四五歲,還未開蒙;女兒解語已十六七歲,出落得十分標致。”

“安瓚出身寒門,好容易才考中科舉做了官,如何捨得就此隱姓埋名過一輩子?必是不甘心的。”秦王緩緩說道:“如此,便有機可乘。”不只安瓚,便是他的夫人、兒女,難道願意從此隱入深山,不為人知? 他們已淪落至這步境地,倒不如反了,或許還有生機。

“王爺英明!”胡大夫拍著馬屁,“安家只出安瓚一個有出息的,他如何能不戀棧?況且他有妻有女,幼子尚小,於情於理定是拋捨不下的。”跟著英明有為的王爺,為自己搏個出身不說,更可封妻蔭子,惠及家人。

“百花山憫慈寺,派人去好生看著。”議定數項事務,最後秦王這般吩咐道。 胡大夫連連答應,俯身退了出來。 當即揀派人手,去了憫慈寺。

憫慈寺。

“要打 ​​出去打,這裡可是佛門清淨之地。”解語也不看你瞪我我瞪你的岳霆張雱兄弟二人,依舊欣賞著梅林中如胭脂一般紅艷豔的梅花,清清脆脆說道。

岳霆極力壓下怒火,低聲問道:“無忌,那兩名錦衣衛到哪裡去了?安大人到哪裡去了?快把人交出來。”這時候迷途知返,還能想法子彌描補描補。 欽命要犯如何能由得你隨意劫去,無忌真是不知道輕重。

岳霆不知道的是,解語根本不願殺人,不願節外生枝。 那兩名錦衣衛如今正在回京城的路上。 他們上了官道便被人用絆馬索設計了,掉到地上便被四五名精壯漢子麻利的打昏,捆了,塞住嘴,帶到一處荒涼僻靜之地。 等到他們醒過來,身邊所有的物事都還在,連馬匹也拴在一旁。 只是安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土堆,一個新墳,上面一個小小石碑,寫著“安瓚之墓”。

二人面面相覷。 如實報了? 那可是重大失職,要受處罰的,且很是丟人現眼;若照這墓碑上所寫,報一個“安瓚突發時疫病亡”,豈不是諸事大吉? 安瓚自己沒有再跑出來的道理,上峰又如何會追究一個流放西北驛的小小文官是如何病亡的。

再說了,劉豐衣他們臨走之時,這安瓚可不就是生了病? 生了時疫? 還有客棧的人可以作證。 這人在客棧好似康復了,出了客棧上了官道卻突發急症,誰能保得住? 二人思來想去,定了主意,“報病亡。往後咱們差使照當,俸祿照拿,什麼也不耽誤。”之後二人起身上馬,馳回京城,跟上峰覆命去了。

岳霆哪裡知道這些。 張雱從來不跟他好好說話,這會兒怕他在寺中煩到解語,只好說道:“好,我帶你去。”出來上了馬,帶著岳霆到了“安瓚之墓”。

岳霆何等聰明,看後尋思了下,也便明白了。 “錦衣衛回了京?安大人報病亡?”張雱仰頭望天,不理會他。

“無忌,安大人難道能夠一輩子隱姓埋名?”岳霆低喝道:“他可是斯文君子,深明大義之人!”擔驚受怕、東躲西藏的日子,還不如光明正大的去到西北驛,堂堂正正做人。

張雱惱了,衝著岳霆大吼道:“你懂什麼,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什麼斯文君子,深明大義,我是不懂了。 我只知道,他是血肉之軀,不能被惡魔折磨! 不能冒著嚴寒去送死! 張雱怒氣沖衝想著,怒氣沖衝瞪著岳霆,大喝道:“我打醒你!”揮掌打了過去。

張雱攻勢凌厲,岳霆略略皺眉。 兄弟之間打架而已,又不是生死相搏,無忌你也太不留情面了。 想勸勸他“莫衝動”,無奈他一掌接一掌排山倒海般的攻了過來,岳霆根本連說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專注的凝神應對。

打得越久,岳霆越覺吃力。 無忌進步竟如此神速! 做哥哥的竟不是弟弟的對手,唉,從小都是自己教訓無忌,難不成往後要改成無忌教訓自己了? 岳霆心緒飄忽,十分難受。

岳霆是越打越吃力,張雱卻是越打越輕鬆。 一邊打一邊口中怒罵,“鞭子抽到他身上,難道他不會疼麼?”“錦衣衛折磨人的手段多了,他能受得住麼?”“吃不飽穿不暖的,他能活得下來麼?”“即便是活著到了西北驛,一個人孤苦零丁的苦挨,那是人過的日子麼?”“你這人真壞,作什麼定要安伯父去那苦寒之地送死?”

“誰想讓他送死了?我只是想……”岳霆也想開口,卻是才開了口便覺得氣息不暢,只好半中間把話咽了回去,繼續凝神打架。 其實我沒壞心,沒想讓他送死,只是想讓他做個奉公守法的人。

也沒人來勸架,兄弟二人打了個痛快,最後岳霆以一招惜敗。 “這回是我贏!”張雱得意洋洋的說道。 從小到大沒打贏過,這回終於打贏了! 揚眉吐氣啊,真是揚眉吐氣。

兄弟二人都坐在地上歇息。 岳霆還是苦口婆心的想勸弟弟,“無忌,我知道安大人是忠良,是被冤枉的,可是為人臣子的,只能聽命於君上。”莫說流放了,便是死,也只能聽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無忌你懂不懂。

“岳指揮使這話說的不對。”解語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孔子說過,'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先有君使臣以禮,後有臣事君以忠!況且忠有很多種,岳指揮使所說的,只能叫做愚忠、盲忠。”孔子可是這個時代的“聖人”,他說的話總歸是有道理的吧? 關於事君以忠,孔子的理論是“勿欺也,而犯之。”安瓚正是這麼做的。

岳霆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下去。 抬起頭,解語身披黑色斗蓬靜靜立在不遠處,膚色似千年冰雪一般白皙晶瑩。 無忌還是個任性不懂事的孩子,可她總是和無忌在一起! 岳霆心中一陣迷惘。

張雱一躍而起,“哎,你怎麼出來了?冷不冷?莫凍著你。”解下自己的狐皮斗蓬,裹在解語身上,口中抱怨著,“這兒風很大,你出來作什麼?”

解語溫柔笑笑,“你出來很久了,擔心你。”聲音也很溫柔。 岳霆心鈍鈍的疼,木木的起身,上了馬,“無忌,凡事小心。”沙啞著嗓子扔下一句話,岳霆縱馬回京。

她本該是侯府嫡女,她本該是侯府嫡女……岳霆瘋狂的打馬奔跑,瘋狂的想著,不知不覺間眼淚流了一臉。

“哎,咱們陪伯父多住幾天吧?”張雱提議。 這人是劫出來了,錦衣衛也灰溜溜的回京了。 可誰知會不會有什麼變故? 還是等事情完全平息了,才能放心。

“好啊,”解語笑吟吟點頭,“這寺廟風景很好,咱們便多住幾天。”老爹還睡著呢,等他醒了,不知會如何? 若他迂腐了,愚忠了,可要好好跟他講講道理。[/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30

[size=3]第六十三章

張雱、解語回到憫慈寺,先拜見了主持方丈,“多謝大師慈悲為懷。”方丈鬚髮皆白,慈眉善目,“沈居士當年對我有活命之恩,些須小事,不足掛齒。”不過是幫忙藏個人,這有什麼。

二人再三道謝後,辭了方丈出來,穿過梅林,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子。 這小院子在寺院最後面,再往外是一座山林,這小院子原來是灑掃寺院做粗使的僧人所居之處,院中散亂放著掃帚等物,看著很不顯眼。

如今這小院子外面看著還是簡陋至極,待進到屋中,也僅有一蹋、一桌、一椅而已,蹋上只有一床薄被,到處都是廖廖落落,到處都透著清冷之意。 只有進到里間之後,才會發覺這屋中別有洞天。

里間很寬大,生著壁火,進到屋中一股暖意便撲面而來,“真暖和。”解語拍拍已經快凍僵的臉蛋,快活的嚷嚷道。 張雱替她取下斗蓬掛起來,然後老老實實站在一邊,衝窗戶的方向行了禮,“安伯父”。 解語抬頭,安瓚站在窗邊,正一臉不贊成的看著自己。

“爹爹,您醒了?”解語硬著頭皮走了過去,陪笑行禮問候。 安瓚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又盯著張雱看了半天,二人被看得頭皮發麻,都不敢開口說話。

“有沒有受傷?”安瓚終是放心不下,慢慢問道。 解語這才明白他盯著自己和大鬍子是看什麼,忙笑吟吟說道:“沒有!爹爹,我們沒有一個人受傷!”平平安安的就把人救出來了。

“不只我們沒受傷 ​​,連錦衣衛的人也沒受傷 ​​。”解語半是報喜半是邀功,把昨晚以後發生的事從頭至尾原原本本想了一遍,“爹爹,我可是一個人都沒殺,一個人都沒傷。還有,一個人也沒連累!”

“還有,我跟娘親只說了要陪您一起去西北驛。她可是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擔驚受怕的。”如果告訴譚瑛實情,她會是什麼反應? 解語很難想像。

壁火燒得很旺,解語覺得暖融融的,臉色也紅潤起來。 安瓚看看解語臉色尚好,張雱也毫髮無傷,緩緩說道:“如此甚好。解語,無忌,是爹爹連累你們了。”寒冬臘月的不能在家中安坐,要跑出來和錦衣衛周旋一番救出自己。 這次動用了多少人力、物力? 又是江湖人士又是寺廟主持的,託了多少人情? 兩個孩子不知為難成什麼樣。

“不連累!不連累!”張雱見安瓚沒像岳霆似的搬出一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沒像岳霆似的訓人,很是高興,“這有什麼,安伯父您客氣了,這是我們份內之事。”只是解語不許我狠狠揍那幫該死的錦衣衛,真是不過癮。

解語抿嘴笑道:“爹爹跟我生分了,說這般客氣的話。”安瓚微笑,“豈止跟解語生分了,若再見到汝紹,怕會更生分。”幼子才四五歲,這大半年沒見親爹,不知還認不認得。

解語徹底放心了。 成了,不必擔心老爹會板著臉訓斥一番忠君愛國,不必但心老爹慷慨激昂的“君命難違”! 然後犯了倔定要去西北驛流放。 過關了,沒事了,解語笑咪咪走到牆上掛著的一幅美女圖邊,“爹爹,您看這兒。”掀起美女圖,下面露出一個機關,解語輕輕一扭,一扇門應聲而開。

“這是一間暗室,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暫時躲避。出了暗室還有小道通到後山。”解語一一指明了,安瓚默默記了下來。

“這暗室根本用不上。”張雱在旁說道:“李叔韓叔他們在呢,外人根本進不來。”大冬天的本來寺院香客就少,即便是有,也是在佛殿燒燒香隨隨喜,至多玩賞玩賞梅花,並不會逗留過久。 至於這人跡罕至的偏僻小院,一整天都不會有人來的。 李淋、韓雨他們跟隨沈邁多年,江湖經驗豐富,看人極準,有他們守在外面,放心得很。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備著吧,用不上最好。”解語關上暗室門,把美女圖依原樣掛好,笑盈盈說道。

安瓚長嘆一聲:“本來該是做父親來照顧兒女……”如今倒好,是解語這小姑娘在照顧父親,照看整個安家。 劫人,安置自己,都做的妥妥噹噹,沒有一絲遺漏。

“爹爹您一定要好生保重自己,”解語殷勤說道:“明年汝紹要開蒙,到時可就指著您了。您不知道,汝紹如今可頑皮了,我和娘親都看不住他,管不住他。”絮絮說了不少安汝紹的“豪言壯語”“奇聞逸事”出來,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誰沒做過可樂的事,說過好笑的話。

安瓚的目光漸漸柔和。 解語、張雱陪他說了半天話,看著他喝下碗香噴噴的菜肉粥,又陪他在梅林中轉了一圈,才送他**歇息,“您這些時日可累壞了,定要好生休養。”解語和張替他蓋好被子,看他睡著了,才走。

床鋪得厚厚實實的,躺下後有一種很安穩的感覺。 安瓚想解語方才的神情,不由得肚中好笑。 還記得她小時候調皮,一個人跑到蘭花房去偷偷撥了君子蘭。 自己推開花房門的時候,小解語正拿著撥出的君子蘭,歪著小腦袋在仔細端詳。 回頭看見自己,她趕忙把君子蘭藏在身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自己。

她自己也知道在做壞事啊,安瓚微笑。 看她今日殷勤討好的模樣,也是知道自己做了“不法”之事,怕父親責怪。 這傻孩子,解語和無忌一樣,一對傻孩子。

這一對傻孩子此時正皺著眉頭,費起思量。 劫個人多不容易呀,我們這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老爹平安劫出來妥當安置了,這會子有人跟踪? 什麼人這麼不識趣?

“我看不如……”張雱做了個殺人的動作。 “不急,”解語搖頭,“先弄明白對方是什麼人,有什麼來意。”安瓚得罪的是貪財皇帝,和貪財皇帝手下的首輔、閹豎,除了這幫子人,還會有誰把安瓚放在心上呢? 安家在朝中可是毫無根基,毫無勢力。

冷眼看了兩日,確是有人在附近窺探,卻只是窺探而已,並不生事。 張雱幾回要發作,都被解語按下了,“再耐一耐。”沈邁留下的好手分成兩撥,每撥五人,一撥由李淋、韓雨帶著在憫慈寺保護安瓚,一撥由趙澤帶著暗中跟著那幫錦衣衛。 衛念中等五名文官都是安瓚昔日同僚,又是忠義之士,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 暗中跟著,總可以援手一二。

又過了兩日,跟踪錦衣衛的那撥人全回來了。 “真是奇事 ​​!”趙澤他們當著安瓚、解語、張的面兒,拍著大腿稱奇,“竟有這樣奇事!”

離開百花客棧不過三天功夫,劉豐衣這王八蛋就嫌天冷,“凍死了!”越往西北走天氣越冷,路上人煙越稀少,“真把這幫文官押到西北驛,咱們先得凍死!”尋了個偏僻荒涼處,命五名文官聚集在一處跪下,旁邊五名錦衣衛緩緩撥出腰刀,高高舉起,一步步走向五人,要把瘦弱的五名文官殺了。

“殺了他們,報個病亡,咱們快快回京過冬!”旁邊有名青年錦衣衛叫道。 他性子最不好,早對這趟差使不滿意很久了。

“五名對十八名,行不行?”趙澤等五人伏在不遠處的山坡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略略猶豫。 幫人不假,可也不能蠻幹,這般跳出去,怕是連自己這五人的性命也要搭進去。 可若不管,於心何忍。

正猶豫時,只聽一聲斷喝,“住手!”對面山坡上冒出黑鴉鴉一片黑衣人,衝著錦衣衛衝了下來。 錦衣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有幾個不機靈的兵器還沒撥出來,便已人頭落地。

劉豐衣撥出腰刀應敵,口中呼喝道:“這是錦衣衛在執行公務!誰敢阻攔!”錦衣衛的名頭,誰不害怕。

黑衣**概有三四十名,沒一個人開口說話。 除留下數人護著那幾名文官外,其餘的只悶著頭殺人,下手又狠又準。 不過片刻功夫,連同劉豐衣、李豐收這兩名頭領在內,十八名錦衣衛被斬殺殆盡。

解語和張雱聽到此處,互相看了一眼。 錦衣衛很可惡,可是錦衣衛的人很能打,功夫都還不錯。 這批黑衣人既然能如此迅速斬殺錦衣衛,想必也是精兵。 這會是些什麼人呢?

只聽趙澤連連拍大腿,“那五名文官驚魂甫定,一個扶一個的站起來,顫顫巍巍的道謝。為首的黑衣人一點兒架子沒有,恭恭敬敬把他們扶住。這黑衣人一招手,一輛馬車飛馳而至,走下來幾名清秀的小丫頭,把這五名文官扶上了馬車!”獲救便獲救吧,還有美人服侍!

“然後你們猜怎麼著?那三四十名黑衣人拿出傢伙什兒,就地掘了個大坑,把這十八名錦衣衛,連同他們的馬匹、隨身之物,全部埋了進去!埋好之後,一陣風似的走了。”趙澤等五人看得膽戰心驚,確定黑衣人走遠後還壯著膽子過去看了看,地面上什麼都沒有,連滴血跡都沒留下。

不知是屋裡太熱,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趙澤額頭上漸漸出汗。 那幫黑衣人下手真狠! 真快! 還有,埋好人後地面又給砸磁實了! 想起那結實的地面,趙澤口中髮乾,端起身邊的熱茶,一飲而盡——
第六十四章
張雱送趙澤等人出來,“辛苦趙叔,辛苦諸位叔叔了。勞煩叔叔們且在寺中住陣子罷。”好在這寺廟倒還潔淨,清淨,也暖和,風景也還能看。

趙澤嘆道,“這有什麼。阿雱,老大臨走時吩咐了,讓我等全聽你的,聽安姑娘的。”其實趙澤很想奔赴澤山,老大和兄弟們全在澤山呢。 可是想起黑衣人的狠辣,趙澤深覺可怖,深覺不能離開張雱。 他是沈邁多年的好兄弟,自然知道沈邁一向疼愛張雱,如命根子一般。

安置好趙澤等人在梅林後面住下,張雱方返回。 安瓚和解語已是秘密商議了許久,一致認定,“有人要和皇帝作對,有人要拉攏文官。”不只救人,連美女都派出來了,可見對這批文官志在必得。

“朝中的文官如今有什麼用?沒什麼大用場。皇帝信任的只是宦官,和阿諛奉承的楊首輔等人;他不理會文官,壓製文官,文官如今無用。”父女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既然文官此時無用,偏偏要費這番功夫去搭救拉攏,那自然是將來有用。”

“將來會有什麼用呢?若是換了新皇帝,文官一定會有用。”多少詔書要草擬、下發,多少禮儀要練習、準備,文官拜倒在宮闕之下,新皇帝那把椅子才算坐穩了。

父女二人想法甚為一致,一步一步推算下去:黑衣人的主人也算高瞻遠矚,如今八字還沒一撇,他連登基後文官是否擁戴他都想到了! 那武力上的準備,豈不是更充足? 皇帝再怎麼昏庸,身子骨兒還康健,只要皇帝還在,不管是誰胸怀大志,都要依靠武力才行。

“他會更看重武將!”父女二人對視一眼。 解語很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救出安瓚,是因為有大鬍子,有沈邁留下的人手、人情。 單憑安家本身,單憑自己本身,根本不行。 安瓚同樣明白這一點。

“解語,若是有人要將無忌收歸麾下,你會如何?”安瓚手中端著一隻白瓷茶碗,慢慢喝著茶水,慢慢問道。 無忌這孩子,對解語一向言聽計從的,恐怕即便是事關身家性命的大事,他也能聽解語的。

解語凝神想了下,低聲說道:“爹爹,咱們不淌這混水。”這任皇帝是個混蛋,可皇族中又有幾個不混蛋的? 想爭奪天下的人當中又有幾個胸懷百姓的? 還不是為了一己私利。 自己穿到這個世上後只不過求個家人平安,攙和軍國大事做什麼? 又不是真有經天緯地之才。

若從安家來說,安瓚不能一輩子隱姓埋名,與其忍辱偷生倒不如拼死一搏;可大鬍子出身靖寧侯府,岳培一向疼愛嬌慣他,造反這件事風險很大,誰知道最終結果是什麼? 萬一造反不成,到時是讓岳培大義滅親呢,還是讓整個岳家跟著倒霉? 父母愛子女,子女也要為父母著想。 岳培溺愛張二十多年,張雱萬萬不能為岳培招惹這麼大的麻煩。

“爹爹,您且在寺中忍耐這一冬。開了春兒之後,咱們再作定奪。”如果是太平盛世,到江南富庶之地開間作坊,開個鋪子,一家人改名換姓過起日子來,也很舒服愜意。 安瓚都已經報了病亡,不會有通緝,也不會有追捕。 可是如今到處都亂,讓人不知何去何從。 耐心等到明年春開罷,到時形勢一定會有變化。

安瓚長長出了一口氣,“如此甚好。解語,爹爹便是怕你一念之差,要無忌跟著咱們受牽連。”安家已經沒什麼出路,岳家卻和安家不一樣。 岳家開國元勳,世襲武將,現如今可是好好的。 張雱雖然沒有認祖歸宗,岳培出門卻常帶著他,滿京城裡知道岳培和張雱是父子的人多了。 若張事涉謀逆,岳培也脫不掉干係。

“女兒,咱們不能連累旁人。”安瓚嘆道。 解語認真點頭,“爹爹說的是。”

安瓚說出口後卻又苦笑,自己還不是連累了解語、無忌? 害得兩個孩子好一番奔波。 所幸自己是被救出來了,若是自己和衛念中等人一起被人救走,能不能說出“不從”這兩個字? 那黑衣人既然這般狠辣,主人自然是有城府的,哪裡容得人說出“不”字。

到時不只自己要“從”了,家中若有得用之人,一樣要“從龍”。 若是他們知道安家有解語,順著解語再摸到傅深、傅子沐,那可如何是好。 傅深這人旁的且不說,倒是真疼愛解語;傅子沐幼時受過譚瑛的恩惠,至今心存感激。 因為一個安家,能牽出多少人家? 安瓚想到這關節,出了一身冷汗。 幸虧沒被黑衣人救走!

張雱回來後,高高興興說道:“安伯父,這下子您可以放心了。”衛大人等這些官員都被救走了,真好。

安瓚怔了怔,“無忌覺得這是好事?”為什麼自家父女二人聽到這事都快愁死了,無忌卻這麼高興?

張雱點點頭,“那是,不管怎麼著,都比在錦衣衛魔爪下要強多了。”錦衣衛那幫傢伙,簡直不是人。 看看詔獄中關押的犯官,一個個都是慘不忍睹。

“不管怎麼著,都比在錦衣衛魔爪下要強多了。”安瓚聽到張雱這句話,想起詔獄中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默默點了點頭。 也是,還有什麼人會比錦衣衛更可怕。

衛念中等人,此刻正云裡霧裡一樣。 錦衣衛舉起腰刀之時,他們已是閉目等死。 誰料想半中間殺出一隊黑衣人,迅疾無倫的殺了錦衣衛,救出了他們。 不只如此,這兩日更是好茶好飯的供養著,還有溫柔如水的清秀少女在身邊細緻體貼的服侍。

這日發生了一件事情,真是讓他們驚喜萬分。 “夫君!”“父親!”此起彼伏的呼喚聲傳來,原來是他們的家眷到了。 親人見面格外心酸,“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衛夫人死死拉著衛念中不放,衛念中再也顧不上別的,一手拉著妻子,一手拉著年方十歲的兒子,垂下淚來。

“大丫兒呢?”衛念中沒有看到女兒,忙問道。 衛夫人痛哭起來,“那日她到詔獄探望你……”再也沒有出來,再也沒有出來。 是死是活,不知道。

衛念中吐出一口中鮮血,“蒼天!蒼天!我衛念中從不曾做過惡事,為何淒慘至此!”昏厥了過去。

等到衛念中悠悠醒轉,身邊已經沒有了妻子、兒子,一位衣飾華貴的青年公子站在屋中,旁邊恭謹侍立一名老者。

“秦王爺?”衛念中艱難的起身坐起,“王爺怎會在此?”腦子混混沌沌的,不過衛念中彷彿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黑衣人會救自己,原來是……

秦王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他身旁的老者一臉誠懇,“我家王爺仁厚寬毅,心系黎民百姓,常為天下事憂心。衛大人有所不知,其實先帝臨終本是傳位給我家王爺……”

衛念中揭開被子,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到秦王面前,一字一字問道:“若王爺登上大位,可能罷礦監稅使,減免賦役,造福百姓?”

秦王正色說道:“礦監稅使擾民至深,孤若即位,即日起便罷礦監稅使!福建、山東、陝西等地免兩年賦稅,與民休養生息。”福建、山東、陝西等地正是因為受了災荒,官府依舊苛刻,老百姓飯吃,才會盜賊四起。

衛念中深施一禮,“謝王爺!”再抬起頭時,他面上呈現悲憤之色,“臣女無辜……”大丫兒連死活都不知道。

秦王厲聲說道:“孤必嚴懲錦衣衛!”本朝自太祖皇帝以來便設有錦衣衛,可也沒像馬衡這幫人一樣無法無天的。 看看京城老百姓提到錦衣衛時是什麼臉色,跟提到惡鬼似的。

衛念中緩緩跪了下來,五體投地,“臣,誓為王爺效忠,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只因為民請命說了幾句公道話,被投入獄中還不算,被流放西北驛還不算,獨生女兒竟遭了毒手! 大丫兒何辜?

秦王滿意的看了眼衛念中,含笑扶起了他,“卿且放心,孤必懲惡揚善,令天下重回清明。”衛念中鄭重道:“如此,天下幸甚,萬民幸甚! ”

有一個人帶頭,接下來的事情真是順理成章:同行的武定、雷蔭、劉成名、盧與洪等四名文官,也一個接一個表示,“唯王爺馬首是瞻。”到了這步田地,夫復何言。

深夜,秦王府書房。 “收服這些文官究竟是往後才能派用場,”秦王皺眉說道:“當下最要緊是武將。”宮中、京城要有兵力奪宮,外省的總兵官、將軍們到時也要穩住,還有東北的女真人,東南的倭人,也是心頭大患。

“太后她老人家說過,會留我在京城侍奉,直至元旦。”秦王聲音冰冷,“所以,至少在元旦之前,定要諸事皆備。”

胡大夫等人齊聲應了,“是!”秦王命諸人退下,獨留胡大夫,“憫慈寺有何動靜?”胡大夫忙把探聽到的都匯報了:“寺中有數名好手在,安瓚住在一處僻靜院落,等閒不出來走動。”不是說文官要將來才派用場,怎麼還想著憫慈寺?

秦王尋思片刻,吩咐:“撤了憫慈寺的人。”胡大夫恭敬應了,出來照辦,把憫慈寺的人召回了。

“解語,回京罷。”安瓚這日又舊話重提,“你娘親一個人帶著汝紹,爹爹實在不放心。”況且寺中總是苦些,哪像家中有婢女服侍得妥妥貼貼。

解語本來是一直推託的,這日卻爽爽快快答應了下來,“是,爹爹。”反正窺探的人馬已撤退了,再說有李淋他們在,至不濟還有暗道可以躲避。

張雱聽說要回京一臉興奮,“要回了?好,極好。”解語慢吞吞問道,“你這麼想回京城啊。”岳培還練著兵呢,回到京城他也不會多什麼親人,急著回京做什麼。

“在這兒你沒侍女服侍呀,太苦了。”張雱自然而然說道——[/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30

[size=3]第六十五章

解語忽然心情很好,故意湊近張雱,一臉慧黠的笑容,“沒有侍女有什麼相干,有你呀,難道你不能服侍我?”誰說只有侍女才能服侍人了,男人難道不能服侍女人。

張雱面紅耳赤的很後退了退,含混說道:“往後,往後吧,等咱們成了……哎,等往後吧。”抬頭看見解語光潔的面龐,調皮的目光,心懷怦亂跳。 不敢看解語了,轉過頭去,裝作在看樹上的紅梅。 這枝紅梅胭脂一般殷紅嬌豔,美麗誘人。

真害羞,真純情,解語笑彎了腰。 我跟他正相配,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只喜歡他一個人,我也很純情! 解語快活的笑著,原地轉起圈來。 我只有十六歲,多麼美妙的年紀,多麼美好的感情。

寬寬的大紅洋縐皮裙飛起,烏黑的頭髮飛起,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旋轉的解語好似林間精靈一般,張雱在旁看得發痴。 過了片刻張好似想起了什麼,“哎,別轉了,小心頭暈。”他話剛一出口,解語正好慢慢停下,苦著臉說:“頭暈。”張雱忙過去扶著她,抱怨道:“都說了讓你別轉。”看看,頭暈了吧。

解語靠在他身上歇息過後,也不起來,只管還是靠著他。 張雱柔聲問她,“頭還暈麼?”解語搖搖頭,“不暈了。”還是不動彈。 她不動,張雱也不敢動,兩人靜靜靠在一起,身旁梅樹上偶爾飄下一朵兩朵梅花。

“咱們折枝梅花回去好不好?”張雱問解語,“給伯父插瓶。”安瓚身體並不強健,一天中能出來的時候少,在屋裡的時候多,屋裡有新鮮梅花總是賞心悅目。

“好啊,”解語笑盈盈答應,“大鬍子,我要那枝,就是形狀最奇怪的那枝。”張雱依言折了下來,二人手持梅花,回到安瓚處。

將梅花插在花囊中,擺在案几上。 解語又給安瓚搬來了一堆書籍,“經史子集琴棋書畫全都有,還有野史趣聞、市井話本可以解悶。”交待再三:“您每日定要到梅林中散散,至上走上一個時辰。”生命在於運動,不能老悶在屋子裡,好人也會悶出病來。

諸事都安置好了,解語和張雱才依依不捨的拜別安瓚、方丈、李淋等人,啟程回到當陽道。 剛進家門,安汝紹和四個小玩伴一起躥了出來,“姐姐回來了,大鬍子哥哥回來了。”安汝紹又蹦又跳,圍著二人撒歡。

解語蹲下來,拿出帕子替安汝紹擦去流出的清鼻涕,嗔道:“都凍成這樣了,還在外頭瘋呢。”大冬天的這幫孩子們在屋裡也呆不住,還是要滿世界跑著玩。 小白站在安汝紹旁邊,小臉蛋兒紅蘋果似的,解語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臉兒,真可愛! 小白衝解語甜甜的笑,“**。”四五歲的小女孩,笑容分外天真,令人心喜。

張雱取出路上買好的糖炒栗子、冰糖葫蘆等吃食,“給你們的,去屋裡吃。”安汝紹連同幾個孩子一起歡呼起來,跟著張跑到屋中,在炕上團團坐了,洗乾淨了手、臉就開始搶著吃東西,很歡勢。

還是回家好。 解語和張雱倚在炕邊,看著眼前熱熱鬧鬧的場面,心裡暖融融的。 將來等到安瓚也回到家,一家人親親熱熱的在一處,可該有多好。 在憫慈寺壁火燒得再旺,屋裡再暖 ​​和,也究竟是淒淒涼涼一個人。

李嬤嬤聽著聲音過來了,先拉著解語上上下下端詳幾遍,“我便是不放心,姑娘家如何能出遠門。”看看解語臉色依舊紅潤,小手依舊白白嫩嫩,才算放下心,“姑娘快見見夫人去,夫人惦記著呢。”

解語笑盈盈說道:“是,正要去見娘親。”對張雱使個眼色,二人一同去見譚瑛。 譚瑛應該是什麼也不知道,回京的那兩名錦衣衛肯定是上報了“安瓚突發時疫病亡”,但是錦衣衛並不知道安家如今住在當陽道。

譚瑛待張雱很是客氣,“辛苦無忌了,快回去歇著罷。”根本沒問兩人路上如何,安瓚如何,為什麼半路返回。

譚瑛不似安瓚隨和,張雱在她面前一向是小心謹慎的,當即規規矩矩答應了,起身告辭。 譚瑛命安汝明把他送了出去。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譚瑛似笑非笑的看著解語,不緊不慢的問道。

解語跑到譚瑛身邊,拉著她的胳膊,低聲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爹爹如今在憫慈寺暫住,安穩得很;衛大人等也被黑衣人救走了,性命無憂。”

譚瑛怔了半晌,方幽幽說道:“隱姓埋名,也總比不明不白死在路上要強。只是苦了我兒,閨閣弱女卻要拋頭露面的救父親。”這一番奔波下來,解語吃了多少苦。

解語靠在譚瑛肩上,“娘,只要全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這些算什麼。”眼下只要平安,將來還要全家團聚。

譚瑛輕撫解語的頭皮,“我早就該想到,你不會任由父親發配西北驛。”女兒本來是溫柔細緻的小姑娘,自從西京蔡家遇婚變之後,彷彿變了個人似的,時常顯露殺氣、霸氣,時常大膽妄為。 劫欽命要犯這事,擱到原來的女兒身上,根本不能想像;擱到如今的女兒身上,很是順理成章。

母女二人偎依在一起,解語安慰譚瑛,“娘您莫擔心,我定會想法子讓爹爹回家。”事在人為,再難的事情,也會有解決的辦法。

譚瑛低聲道:“哪裡敢想。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娘就知足了。”經歷過這一年的風風雨雨,哪裡還敢想像安瓚能夠全須全尾的回來。

解語也不多勸,只說了幾句家常,尤其提到,“家中多備些米糧罷,家中有糧,心中不慌。”不管什麼時候,人總是要吃飯的。

譚瑛並沒多問什麼,點頭答應了,“這話有理。”果然命安汝明出面置買了大批米糧回來。 安汝明臉色有些凝重,“嬸嬸真有先見之明,如今米貴了五成,面也貴了三成,排著隊買米買糧的人不少,怕是過陣子還要漲。”就算是大冬天的東西貴,也貴得太多了,透著怪異。

譚瑛溫和說道,“辛苦阿明了。阿明出去再買一批,送到鄰捨去。”無忌家中僕從不少,也要多備些糧食才是。 安汝明答應了,又出門一趟,置買了米糧送到張雱處。

“是伯母送我的?”張雱看著大袋大袋的米糧樂開了花。 安汝明微笑道:“是,嬸嬸命我送來的。”看嬸嬸原來好像不怎麼喜歡無忌,如今卻是好了。 其實無忌真的很好,比蔡新華那樣的負心薄倖男子強上多少倍。

晚上張雱照舊翻牆過來,“伯母送了我米糧。”甫一見面,張雱便喜滋滋說道,“哎,伯母很關心愛護我呢。”他得了米糧便過府拜謝,譚瑛待他不似往日冷淡,親熱了不少,令他心喜不已。

解語溫柔笑笑。 這可憐孩子自打十歲沒了親娘之後,怕是沒有女性長輩關心過吧? 岳培再疼他,沈邁再疼他,男人到底是粗心的。

“快坐下,”解語指指身邊的椅子,“備了你喜歡的點心,還有上好的普洱茶。”張雱高高興興坐下,高高興興吃點心喝茶水。 采蘩細心的把一應物品備齊,行禮退下去了。 臨走無奈看了自家少爺一眼,您家裡是沒點心吃呢,還是沒茶水喝?

“岳伯伯有沒有寫信給你?”解語問道。 大鬍子這些天沒在家,岳培該是有信送回來的。 自己這邊,傅深命人送過幾封信過來,除允諾“聽我閨女的,不難為安汝成那廝”之外,又說了不少陝西戰況,臨結尾總是殷勤交待“解語啊,我可是你親爹。”唯恐解語不認他。

張雱不經意說道“有,爹爹有,沈邁也有。”不過都沒什麼要緊事,不過是些家常話,大多是沒事找話。

解語翻看著邸報。 張雱坐在一邊替她剝小胡桃,“哎,你吃這個,很香的。”解語看完邸報,夾起胡桃仁兒吃著,“大鬍子,沈邁有沒有說他又打仗了?”聽說新去陝西的於大用急於立功,要攻打澤山。 於大用可不是吃素的,馳 ​​名遼東的將領。

“他沒說,”張雱搖搖頭,“沈邁打仗的事從不跟我說。”除了逼自己練沈家功夫,就是逼自己生了兒子要姓沈,其餘的事沈邁不怎麼在意。

“哎,你說,”張雱放下手中的茶杯,猶猶豫豫問道:“我去幫沈邁打仗好不好?他年紀大了,打仗怕是力不從心。”可是如果去打仗,就不能天天過來見解語。

解語沉默片刻,緩緩問道:“大鬍子,如果有一天,一邊是你爹爹,一邊是沈邁,兩邊真刀真槍的打仗,你幫著誰?”依這個形勢看,真保不齊會有這麼一天。

張雱認真說道:“我不許他們打仗!”打著玩沒事,打一架定下孩子姓岳還是姓沈也沒事,真刀真槍打仗,我不許!

解語定定看了他半晌。 不許,好,那便不許。

這年冬天注定是要出事的:黃河中浮現一隻神龜,背上刻著“天子無道日月無光”八個大字;神龜出現後黃河兩岸百姓人心惶惶,民心更加不穩。

皇帝發了大脾氣。 他一向是最注重“祥瑞”的,要有祥瑞之兆的神物,而不是這晦氣之物!

各地的土匪彷彿約好了一樣,差不多同時猛攻官府,打下不少城池;一封又一封失利的戰報傳進宮中,皇帝完全失控,紅著眼命令“出兵剿匪!”原定明年春天的出兵計劃全部提前,左軍都督府右都督岳培率兩萬兵馬,入陝西境剿匪;中軍都督府右都督杜泠,率兩萬人馬,入福建境剿匪;右軍都督府右都督藍樨,率兩萬人馬,入山東境剿匪;前軍都督府右都督魯則威,率兩萬人馬,入浙江境剿匪;後軍都督府右都督杭天成,率兩萬人馬,入寧夏境剿匪。

一下子派出去五名都督,十萬兵馬? 解語咪起眼睛,皇帝這是急於求成吧? 還下了死命令,“限三個月內靖清匪患”,三個月? 你老人家在深宮之中求仙求長生不老,在深宮中醉生夢死,可知道外面民不聊生到什麼地步? 盜匪遍地了,三個月靖清,你當這些都督們是人還是神。

張這晚翻牆過來,很是煩燥,“我要跟爹爹去陝西!”不許他們兩個打仗。 傷了誰都不行。

解語已是這把其中的關節想了千百遍,想得通透了,微笑勸他,“不急,大鬍子。咱們不去陝西,留在京中一樣能讓他們不打仗。”如今能讓他們不打仗的,只有一個法子了。

“他們一位是你父親,一位是你**,都對你疼愛有加,傷了誰你都不答應,是不是?”解語溫柔說道,“既如此,咱們只有一條路能走了。”——
66章

張雱附耳過來,聽解語細細講了一番。 他點頭稱“是”,解語說的有道理! “那個人是皇帝呢。”解語看著他慢吞吞說道。 這個時代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忠君觀念的,尤其讀過書的人。 大鬍子也算是讀過書的人吧,小時候讀過,最近也讀過。

“管他呢,”張雱不以為意的說道“我又不認識他。”跟爹爹和沈邁比起來,皇帝算個什麼東西。 再說了,這皇帝又糊塗又貪婪,縱容楊首輔、太監這幫壞人魚肉百姓,害死了多少人。 這種罪魁禍首不用跟他講客氣。

“我又不認識他”,解語忍俊不禁。 也只有大鬍子會這麼想,大鬍子真可愛! 解語笑咪咪勸他,“不用太著急,先到府軍前衛銷了假,照常當差。”往後有的是機會。 有人比咱們還著急呢。

張雱果然很聽解語的話,到府軍前衛銷了假,正常當差。 上司跟岳培頗有些交情,知道這是個隨心所欲的主,不過一笑了之。 見他銷假回來後倒是勤勤懇懇的,還誇獎了他幾句。

“哎,明兒我不過來了。爹爹後日便要誓師出發,我去靖寧侯府住一晚。”張雱預先支會解語。 其實他真的不想去靖寧侯府,可是不忍心讓岳培失望。

“去吧,”解語溫柔囑咐他,“反正只住一晚,便裝個乖孩子,跟太夫人、侯夫人都好好的,岳伯伯看著也高興。”其實靖寧侯府太夫人看著真是位很溫婉很有親和力的老太太,只是大鬍子跟她一向不親近。

“裝個乖孩子,有沒有獎賞?”張雱嘟囔著問道。 小時候爹娘誇自己“雱兒真乖”,都是有獎賞的。 有時是一把精巧的小木劍,有時是一匹小馬,爹爹有回還親手做了張小弓給自己,可好看了。

“獎賞?”解語愣了愣,大鬍子從沒要過獎賞啊。 自從第一回見面開始,自己就是“公子有德於人,願公子忘之”,以後一直要他“忘之”。 現在知道要獎賞了? 解語有些忐忑不安的問道,“大鬍子,你要什麼獎賞?”

張雱飛快看了她一眼,臉紅了,“那個,先欠著吧,欠著好了。”張雱有些扭捏起來,話也說得吞吞吐吐,“我先走了,往後再說。”慌慌張張要走,臨走又回過頭看看解語,害羞的走了。

好啊,便欠你一個獎賞好了,我是不會賴賬的! 解語笑吟吟看著張雱的背影,笑吟吟想道。 “姑娘您怎麼了,臉這般紅?”採蘋走進屋,關切的問“姑娘千萬小心著,如今天氣寒冷得很。”別是發燒了吧,臉這麼紅?

解語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真的,很燙呢。 忙照照鏡子,臉上一陣潮紅。 採蘋急得跺腳,“姑娘您快躺著,我請大夫去。”把姑娘服侍病了,自家那位死心眼兒的少爺不得急死。

“不用,不用。”解語拉住採蘋,心虛的說道“我歇會子便好,真的,我真沒事,不信你摸摸,額頭一點不熱。真的不用請大夫。”任由採蘋服侍著在床上歇下了。 唉,請什麼大夫呀,怪丟人的。 原來臉紅也會傳染,自己跟著大鬍子旁的沒學會,學會臉紅了。

采蘩、採蘋又不敢違背解語的話去請大夫,又怕解語真中了風寒,兩人一直守在解語床前不敢離開。 直到解語睡了一覺,精神奕奕的醒過來,兩人才算放下心。

靖寧侯府。

張雱真裝了回乖孩子,不管是對著太夫人也好,還是侯夫人顧氏也好,或是岳坦之妻李氏也好,都是一幅彬彬有禮的模樣。 規規矩矩挨個行禮,稱呼“祖母”“夫人”“嬸嬸”。 太夫人本是為了岳培要出征有些擔心,這時也露出笑容,“雱哥兒長大了。”總算懂事些了,不像小時候似的,一見面就哭鬧。

李氏喜笑顏開,“雱哥兒,乖孩子,來給嬸嬸好好瞧瞧。哎喲,真是個齊整孩子,長得真俊!”太夫人親生的兩個兒子岳培、岳坦一向親密,李氏是岳坦原配,進門多年,對岳培的兒女們倒是有些真心疼愛。

張雱由著李氏拉著自己的手親熱了半天,終於忍不住,稍稍用力把手抽了出來,“嬸嬸,我是大人了。”您也不能回回這樣,見了面便把人當小孩似的哄。

李氏大樂,回頭對太夫人笑道“娘,您聽聽,他是大人了!您放出眼光來看看,他有沒有個大人樣?”太夫人笑道“有!雱哥兒像大人了!”這會子看著,還真是似模似樣的。 又高大,又俊美,真是岳家的孩子。

“誰是大人了?”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響起,小丫頭打著簾子,一名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一名穿戴考究的青年貴 ​​婦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正是岳霽、齊氏夫婦。 太夫人看見心愛的大孫子、大孫媳婦,眉毛彎彎,“你們可來了,快,兄弟們有日子沒見了,快親香親香。”

行禮廝見畢岳霽拍拍張雱

父親鎮日的最惦記你還不快搬回府中住

齊氏也笑咪咪說道回來罷嫂嫂給你做媒說個漂亮小媳婦

岳霽在府中一向是個閒人家裡是多個異母弟弟也好還是少個異母弟弟也好其實他並不關心這會子見太夫人、李氏都興興頭頭的跟著湊趣。



果然太夫人聽了很是受用,含笑誇獎,“霽哥兒兩口子都是懂事的。”這般愛護庶出的弟弟,到底是大家子的孩子,有風度,有氣量。

顧夫人在這種場合通常只是滿臉陪笑的旁聽,這時忽然認真的說道“若說起雱哥兒,真真是該議親了。”這無惡不作的“無忌”,也只比岳霆小兩歲,二十出頭,該說媳婦了。 不是都說,年輕小孩子愛胡鬧,成了親有了妻子、兒女便會變好? 他真變好了,也省得侯爺為他操碎了心。

太夫人含笑點頭,李氏和齊氏則興興頭頭盤算起來,“紀翰林家的小閨女年紀小一點,不過人生得很是乖巧可愛;韓少卿家的次女,才情相貌都是好的……”提起來做媒,這二人真是勁頭十足。

“雱哥兒過來,給你說個斯文清秀的小媳婦好不好?”李氏笑咪咪問道。 靖寧侯府門弟再高貴,雱哥兒到底身份夠不上,也不能說太好的。 真說了個高門嫡女回來,也是生閒氣。 倒不如說個小門小戶守分守己的姑娘,倒能清清淨淨過日子。

張雱客氣說道“哪有我作主的道理,嬸嬸只問爹爹吧,自然是由爹爹作主。”我爹爹都已經蘀我看好了,不勞你們費心。 李氏大是驚奇,嘖嘖稱讚道“雱哥兒真是長大了,懂事了。”從沒見他這麼有禮貌過。 太夫人也稱讚,“雱哥兒變了個人似的。”顧氏、齊氏跟風稱讚,“是,懂事了,變好了。”

張雱略略皺眉,這些人真是不討人喜歡。 解語說過的,“若要貶低一個人,便誇獎他變好了!”說他如今變好了,便是在隱隱指出他之前很不好。

這時,幸虧岳培回來了。 岳培不是一個人進來的,後來還跟著岳霆,和兩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八歲的岳霑,六歲的岳雹。 這下子屋裡更熱鬧了。 行禮廝見畢,岳霑、岳雹一邊一個把張雱拉到一邊,悄悄追討舊賬,“無忌哥哥,你上回答應過要帶我們到郊外玩耍,說話要算話。”張雱不屑瞥了二人一眼,小孩子家家的,隻掛住玩耍!

“老大,聖上要你三個月內靖清匪患,這可如何是好。”太夫人拉著岳培,很是擔心。 岳培微笑道“哪裡用得了三個月。娘,您放心,一兩個月的兒子便能凱旋回京。”

太夫人大喜,自己這長子從來都是戰場上的常勝將軍,這回又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成了,放心了。 “老大,你一定要當心,不可輕敵。”太夫人雖是高興,還是殷切交待了一番,岳培一一答應。

當晚岳坦一家也在,太夫人看著一屋子的兒孫,心中寧靜滿足。 只是可惜老大要去陝西剿匪,不過沒事,老大說了,連三個月都用不了,便能凱旋回京。

一直到太夫人困倦了,眾人才告辭了出來。 岳坦跟著岳培去了書房,“大哥!”岳坦愧疚的叫道。 他再怎麼不務正業,也知道岳培這場仗不好打,什麼“用不了三個月”,無非是寬太夫人的心。

岳培嘆口氣,“老四,以前你怎麼樣都成,往後可要勤謹些。你和弟妹都搬回府中住罷,便是不做旁的,陪陪娘親、寬慰寬慰她老人家也是好的。”兩兄弟尚未分家,卻任由弟弟在別院住著,這些年來弟弟也是散漫夠了。 這往後怕是不能夠再如此

。 岳坦連連答應,“是,是,我們這便搬回來。”別院其實也真的不能長住了,如今京城中漸漸亂了,還是靖寧侯府高宅大院、私兵守護的住著更安心。

岳坦出去後,岳霽被喚了進來。 “霽兒,你如今且收收心,在家中守著祖母、孝順祖母可好?”岳培溫和說道“父親出門後家裡要靠你了,霽兒,你是靖寧侯府世子。”不用再頻頻出門赴什麼文會詩會花會了吧,其實不就是一幫**聚在一處無病□。

岳霽羞愧的答應,“是,父親。”平時不覺得,父親這一要出遠門,真是沒有主心骨似的。 二十五六歲的大男人了,真丟人。

岳霽臨走,岳培微笑說道“我還沒有嫡孫呢,霽兒,父親盼著早日抱上嫡孫。”岳霽身子顫了顫,低頭沙啞著聲音回道“是。”匆匆走了,像逃跑一樣。 這孩子! 岳培看著長子的背影,愛憐的搖了搖頭。

接下來輪到岳霆。 他還是堅持,“父親,我跟您一道去。”上陣父子兵。 岳培搖頭,“霆兒,父親知道你孝順,可是不成。你兩個弟弟尚小,只會淘氣;你四叔,你大哥,都是素日不管事的。若你也離開京城,靖寧侯府便沒了主事之人,如何使得。”如果岳霽是個爭氣的,岳霆倒真是可以跟著自己一起去。

岳霆咬咬嘴唇,“還有無忌。父親,讓無忌回府住著,我陪您一道去陝西。”沈邁是個厲害人物,可他和父親一樣,年紀大了。 若和自己這年輕將軍打,沈邁未必是對手。 父親、傅侯爺、沈邁,年紀都大了。

無忌? 岳培苦笑。 無忌知道自己要和沈邁打仗,會如何? 沈邁對他命根子一般疼愛。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師父,這實心眼兒的孩子還不知如何傷腦筋呢。 張雱把岳霑、岳雹哄回房睡覺之後,自己跑來了。 “爹爹您放心去陝西罷,我在京中一定老老實實的,什麼也不做。”張雱興高采烈說道。 解語說了,先不要告訴爹爹,也不要告訴沈邁,只要我和她心中有數便好了。

這什麼孩子,岳培納悶了。 岳霆鷹隼一般的眼光狠狠看著張雱,這沒良心的,讓父親“放心去陝西罷”? 陝西那最大的盜匪頭子,你的師父,很難打! “無忌,”岳霆聲音冰冷,“若是父親和沈邁對敵,你盼著誰贏?”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31

[size=3]67章

“我盼著他們不打!”張雱氣呼呼叫道。 我盼著怎麼樣有用不? 問的都是廢話! 我盼著他們不打,他們能不打麼? 岳霆瞪著他,他也瞪著岳霆,兩兄弟的目光中都有怒火。 岳霆覺得“無忌沒良心,不向著父親”,張雱覺得“回回都是你多事”。

岳培招手,“無忌過來。”張雱生了會兒氣,想起來答應過解語要裝乖孩子,耷拉著腦袋來到岳培身邊,低低叫聲“爹爹”,不耍性子了。 岳培微笑道“爹爹不在京中,若無忌再胡鬧,那更是無人管束了。”張雱低低嘟囔了一句“不胡鬧了。”真不胡鬧了,我做正經事。

“爹爹今兒還見過你上峰胡統領,他說你這陣子當差勤勤懇懇的,很用心。”岳培很是欣慰,“無忌,往後你用心搏個前程出來,爹爹也放心了。”將來有份差使,有當陽道的家業,再娶房順心媳婦,無忌小日子定能和和美美。

張雱今晚很乖巧,不管岳培說什麼他都點頭稱“是”,把岳培哄得很高興,笑咪咪誇獎,“我無忌長大了,懂事了。”岳霆在旁“哼”了一聲,他長大什麼,懂事什麼,連欽命要犯也敢劫! 更胡鬧了!

張雱衝岳霆翻個白眼兒,偏你多事! 並不理會岳霆,又在岳培面前裝了半天乖孩子,回房歇息去了。 岳培含笑問道“父親一個多月不在家中,無忌又做什麼了?”看次子氣憤的模樣,分明是無忌又有所作為。 岳霆忍不住把前些時日的事一一說了出來,“父親,無忌真是膽大包天!”眼中沒有君父,令人頭疼。

“安大人的事,我聽說了。”岳培沉吟道, “不管怎麼說,報個病亡然後隱姓埋名的過日子,總比真折損了性命強些。”他在朝中聽說的是安瓚“突發時疫病亡”,其餘五人還在流放途中。

岳霆大為震驚。 難道忍辱偷生會比慷慨就義要強? 岳培溫和說道“霆兒,若是我有朝一日落了難,你會怎樣?難道會任由父親被流放至苦寒之地受死?”岳霆急急道“怎會?父親怎會?”那是萬萬不會的,父親一定不會淪落到安大人那般境地。

岳培微笑道“可安大人真是到了那個地步。霆兒,你說解語做人女兒的,該如何是好?”眼看著岳霆躊躇起來,岳培笑道“說起來,我倒是有些羨慕安大人。你看人家的女兒,多能幹,多孝順。若是換作我是安大人,哪個女兒能這般為我?你大姐是不用想了,如今一心一意為夫家效勞;阿雪和阿雯也不用想了,兩人連自己都顧不住呢,還指著她們照看父親?”

岳霆心中不是滋味。 怎麼父親會羨慕安家有好女兒,難道岳家沒有好兒子? 岳霆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怎麼父親總想著自己會……? “父親,朝中有何變故?”岳霆沉聲問道。

岳培微微一笑,“無甚大事。”不過是皇帝發了怒,命令將各地“剿匪不力”的將領召回京,由兵部處置。

聽岳培這麼一說,岳霆手腳冰涼。 由兵部處置? 兵部尚書趙子泰,從來都是唯楊首輔之命是從,交兵部處置,即是交楊首輔處置。 楊首輔氣量並不大,又很會看聖上的臉色。 這批將領既然遭聖上厭棄,怕是前景不妙。

“這其中,有傅侯爺呢。”岳培淡淡說道。 岳霆神色慘然,什麼親生骨肉必要認回傅家,什麼岳家次子當娶傅家嫡長女,如今統統都沒用了。 傅侯爺已是日暮西山,六安侯府往後,怕是一蹶不振了。

“人生的際遇,實難意料。”岳培悠悠說道“霆兒,往後究竟是個什麼局面,誰知道呢。”變數一定會很多。 這樣紛亂的局勢下想要保全靖寧侯府,還要多費些思量。

岳霆苦澀說道,“父親在前方征戰,兒子卻在京中安坐,總覺得於心不忍。”岳培語氣不容置疑,“父親是受命征戰,推辭不得;霆兒在京中可不只是安坐,定要耳聰目明才好。”只悶著頭打仗可不成,必須要知道京中動向。

岳霆怔了半晌,鄭重允諾,“是,父親。”

父子二人出了書房,岳霆把岳培送回主屋,方回自己院子。

岳培回房後,顧夫人正心神不安的坐在燈下。 “侯爺回來了。”見丈夫回來,顧夫人忙站起身迎接。 岳培拉著她的手坐下,“有幾件事要交待夫人……和四弟、四弟妹一道住著,和和睦睦的,也讓太夫人心中舒坦……有事常跟霽兒商量著些,他是世子,推不得許多……無忌的親事我已定下了,只等我回京便蘀他下定過禮……霑兒、雹兒的功課不可鬆懈,不可一味由著他們淘氣… …”

顧夫人一一答應了,滴下淚來,哽咽道“侯爺此去,定要小心。”她 ​​自成親以來一直和岳培長相廝守,一旦分離,心中自是淒慘。 岳培蘀她拭去淚水,柔聲安慰,“過不多久便回來,爀多想。”

這晚的靖寧侯府,人人心中都有些沉重。 岳培不錯是能征慣戰的名將,可他已經十幾年沒有真刀真槍的打過戰了。

六安侯府,則又是一番景象。 太夫人和魯夫人都不太在意傅深在陝西的戰報,她們自年輕時便習慣了丈夫、兒子常年征戰在外。 不管打的是什麼仗,總之女人和孩子在家中該怎麼過日子,還怎麼過日子。

“侯爺又來了親筆信,”大姨娘抿嘴兒笑道,“還送回來您喜歡的上好宣紙和徽硯,新出的宮花緞、蜀錦、毛錦,侯爺真孝順您。 ”走的時候還賭著氣呢,這才幾個月功夫,又是“ ​​母子如初”。 要說太夫人還是有本事的,當年那樣醜陋可怕的事抖了出來,太夫人不費吹灰之力,又能盡數扳回。

太夫人矜持的笑笑,並不說話。 什麼譚瑛,什麼傅深心愛的女人,甭管她是誰,遇到老娘都要讓讓! 老娘懷胎十月生養他,全部心血都在他身上了,到頭來他娶了媳婦忘了娘? 他敢!

大姨娘蘀太夫人念信,念完了,笑道“侯爺真是記掛解語,這一封裡頭,倒有四五處提到她。”這也奇怪了,一天沒養過的孩子,又是個女孩兒,至於麼?

太夫人歪在蹋上,閒閒說道“那倒不稀奇。不只深兒希罕這丫頭,我也希罕她。這丫頭脾氣大,本事也大!那倔脾氣真是和她爹很像,是我傅家的孩子。”雖在安家長大,卻沒有小家小戶的畏縮之氣,爽快得很。

大姨娘陪笑道“姑母和侯爺都說好,那必是好的。”又湊趣道“既如此,快些把姑娘認回來,祖孫父子團聚,是何等美事。”

太夫人微笑道“不急。等深兒回京,再作道理。”譚瑛倒可以不必理會,只是解語這倔脾氣,讓人沒法子可想,還是等傅深回來吧,是他閨女,自然該他想轍去。

大姨娘尋思了下。 她在府中時日最久,人頭最熟,各院的風言風語沒她不知道的。 魯夫人擔心解語認回來搶了解意嫡長女的身份,搶了解意的好姻緣,一直設計要將解語重新嫁回蔡家的事,她自然也略有風聞。 是管,還是不管? 大姨娘犯了嘀咕。 若不管,由著魯氏做成了,將來傅深回來少不得發作一番,說不准兒魯氏侯夫人之位不保;可若不管,魯氏還是做不成呢? 自己豈不是少了一份功勞。

尋思再三,大姨娘還是陪笑說道“姑娘若認回來,可是比大**大上幾個月,到時大**豈不變成了二**?再說了,姑娘曾和西京蔡氏畢過姻的,聽說蔡氏如何在定府大街住著,又拜了宮中大太監做乾孫子,氣焰囂張。若蔡氏人心不足,尋到姑娘處,姑娘豈不難過了?”

太夫人有什麼不明白的,略一思忖,便知道是魯夫人或是傅解意暗中和蔡家勾結要設計解語,太夫人冷笑道“這等事,我可管不著!解語若是個精明的,自然能躲開了去;若是個笨的,我理她做甚!”西京蔡氏是個什麼東西,若連這等不上檯面的人家也鬥不過,不配姓傅!

大姨娘緊緊攥住手中的帕子。 二十多年了,怎麼還是不明白她這份狠辣? 明明方才還說希罕解語,一下子又說解語被人陷害她管不著! 這死老太婆,這死老太婆!

大姨娘陪笑在太夫人處服侍至晚飯後方回自己院子。 傅子濟已是急得團團轉,“您怎麼才回來。”上前迎著大姨娘,埋怨道。

“什麼事這般著急?”大姨娘嗔怪的問他,傅子濟喝退了丫頭侍女,低低聲音叫道“聽說聖上今兒發了怒,父親有剿匪不力之罪!”平常時候打了敗仗也不是光彩事,何況又趕上聖上動了怒,不知有什麼災禍等著呢。

“急什麼,”大姨娘強作鎮靜,“咱們這樣人家,除非造反,沒有奪爵毀券的道理!便是打了敗仗,也只是你父親一人有罪!”連累不到全家的。

傅子濟跺腳道“您不明白!”並不是六安侯府還在,便會一切照舊。 有個威風凜凜打勝仗的侯爺,和有一個被聖上申斥、入罪的敗軍之將侯爺,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傅深罪名一定,自己還有出頭之日麼?

“你才不明白!”大姨娘咬牙道“咱們偏房庶出,圖的是什麼?不就是侯府的榮華富貴?侯府若沒有榮華富貴了,分家便是!到時咱們手中有銀錢,還怕沒有好日子過?”自己攢了不少,都為兒孫留著呢。

傅子濟嘆息了一場,埋頭跟大姨娘計算起手中的產業,連夜把大姨娘的貴重大毛衣裳、首飾等運送到府外自己早已置好的私宅處,藏了起來。

魯夫人卻還不知道這信兒,滿腦子計劃著怎麼“把解語嫁了”“不能讓她擋解意的路”。 蔡家那小子也太笨了,你曾經拜過花堂的妻子,居然弄不回家去? 你就笨死吧。

“去跟他說,”魯夫人發了火,厲聲喝道“便是強搶了去,也不礙事!一個犯官家的女兒,有誰蘀她出頭?她那不爭氣的老子已是病亡了!有宮中他那乾爺爺在,他便是跋扈些,又有誰敢管?”現放著宮中大太監做乾爺爺,連自家媳婦也不敢動?

蔡新華又果然蠢蠢欲動起來。 是啊,安瓚都已經死了,安家沒人了! 飄飄然一陣子後,想起上回被打之事,蔡新華熄了火。 打不過人家呀,這可怎麼辦。

“這可何難!”最後蔡新華犯了狠,解語總有出門的時候,等她出了門,我可就不客氣了! 便是強搶回來,有乾爺爺他老人家在,誰敢放個屁? 哪家官府敢管? 蔡新華下定了決心。
第六十八章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蔡家,不止做丈夫的心思齷齪,做妻子的也是心腸歹毒。 蔡新華之妻蒲氏初到京城不久,蔡新華又輕易不許她出門,是以她在京中並沒有什麼相熟之人。 蒲氏恨恨想道,“若是有那麼一個兩個相□人,安解語,我潑你一身髒水,讓你再也出不得家門!”旁的都不提,只要把她在西京被棄婚之事到處宣揚宣揚,已是夠難堪的了。

難不成沒有相熟之人,便懲治不得她? 蒲氏想起蔡新華那一身傷痕,滿心的不忿,“難道白白打了我男人不成。”思來想去,蒲氏定下章程:一個,是命人請了位說書先生,把安解語被棄婚、被賣為婢妾之事,在安家門前設桌案大講特講;一個,是命人請了位嘴碎、大嗓門的媒婆子,請她到當陽道安家提親,“一女不事二夫,貴府千金原是嫁過我家相公的,如今我願重金聘貴府千金為妾室”,你不願作妾,我偏要去提親。 便是最終不能如願,也要噁心噁心你。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雖然有好幾位說書先生猶豫來猶豫去還是推拒了,“傷天害理,傷天害理”,哪能明公正道的去到人家門前,講述姑娘家的親事? 這不是要姑娘家的命麼,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但還是有一位見錢眼開的,被黃澄澄的的金子晃花了眼睛,眉開眼笑答應道:“定不負所託!”賺了這筆錢,便是被打上一頓,也值了。 這要是靠說書,得說上多少年,才能賺這麼一大錠金子。 至於那姑娘,管她呢,“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她若守著閨訓,安安分分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會有人詆毀她。

至於媒婆,更是好辦。 只要有錢,沒有媒婆不敢去的人家,沒有媒婆不敢說的話! 媒婆拿過金子來咬了咬,喜氣洋洋答應:“您就等我的好信兒罷!”不就是過去一戶人家說個偏房? 成,我去! 說媒這事麼,說不說在我,應不應在人,反正我只管說去。

蒲氏早已算計好了:安家不是有人有兵麼? 便是有兵,也是等說書先生講過之後他們才會匆匆出來,不過是發頓脾氣,把說書先生打上一頓而已,可說書先生的話定是已被人聽去,沸沸揚揚的傳開了! 只要能讓安解語沒了名聲,這些都不值什麼! “告訴那說書先生,只管大著膽子說去,”蒲氏笑吟吟吩咐道,“治傷的銀錢,蔡家給!”

安家也不能不讓媒婆進門。 媒婆到了安家,便是不做旁的,至少氣氣安家那幫黑心腸的! 打我男人,白打的不成? 蒲氏扔下一錠白銀,吩咐媒婆,“這是額外賞你的!到了安家,只管大著嗓門叫喚,務必要讓左鄰右舍都聽到了!”或是在大門外叫喚也好,聽到的人會更多,安解語名聲會更臭。

蒲氏在家中左看右看,“魯嬤嬤服侍少爺最久,性子最沉穩,去盯著這兩人,不許他們敷衍了事!”魯嬤嬤俯身答應了,哎,這位安姑娘真是命苦,又要受這番折磨。 真是紅顏薄命啊,越是紅顏,越是薄命。

蒲氏笑吟吟看著媒婆扭著屁股走出蔡家,安解語,我要你身敗名裂! 到時你名聲臭了,沒人要了,我便花上三五百兩銀子買了你來,日日夜夜羞辱於你。 跟我搶男人,你也配? 表哥是我的,一直是我的,知不知道? 蒲氏想起自己這些年來暗戀蔡新華的辛苦,想起姑母曾經無奈的勸自己“公婆定下了安家,那是官家女孩兒,退不得的”,想起自己曾經吃過的苦,恨得牙癢癢。 都怪安解語!

蒲氏想像著說書先生和媒婆到了安家,安解語定會氣得三佛出世,五佛**,不由得仰天大笑。 安解語,你也有今天! 只是,蒲氏等來等去,一直等到天黑,也沒等到說書先生和媒婆帶來捷報。 不只如此,魯嬤嬤也不見人影。

“怎麼還不回來?”蒲氏皺皺眉頭,魯嬤嬤一向是個穩妥的,這是怎麼了? 命心腹丫頭春紅,“派人去安家看看。”春紅恭敬應了,出去使了人到當陽道,看是怎生個情形。

沒多久人便回來了,“風平浪靜的,什麼也沒有。”私下也給街角一個乞丐塞了幾個大錢兒,打聽過了,“今兒什麼也沒有,太太平平的,沒有什麼說書先生,也沒什麼媒婆。”

蒲氏不信,明明人是派出去了,難道他們敢拿著銀錢跑了不成?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們可都有家人呢。 便是說書先生和媒婆敢跑,難道魯嬤嬤也會跑?

當晚,“他們”的家人便來了,哭著喊著,“還我親人!”一大早起還興興頭頭的,“蔡家有筆大買賣。”這天都黑透了不見人回家? ! “定是被蔡家害了!”“還我夫君!”“還我妻子!”“抓這**去見官!”說書先生原是窮得急了,才會做這冒險之事。 家中妻子、兒女已是餓得兩眼發花,這會子只抓住蒲氏不放,口口聲聲“還我夫君”“還我父親”。

媒婆的家人則很強悍。 一個丈夫,一個年紀老大又不務正業的兒子,都是地痞流氓一般,一頭吵吵著“還出人來!”一頭眼睛骨碌碌亂轉,看著屋中值錢的物事,尋思著要哪件好。

湊巧這晚蔡新華出門謀劃搶人的事,沒回定府大街,蒲氏沒了丈夫支應,地頭又不熟,著實吃了虧:裡正來是來了,卻是板著個臉,“既是你家用人,人呢?”媒婆還能說使出去說媒了,說書先生呢? 難不成你用了說書先生,是上別人家說去? 理上說不通啊。

直鬧了大半夜。 最後作好作歹,每家先支了兩百兩銀子,“當家人若不在,他們可吃什麼?”裡正一臉公允。 其實說書先生和媒婆家哪用得上兩百兩銀子了,不過是藉機敲詐。 蔡家又謝了裡正一百兩,信誓旦旦“且寬一寬,明日定能把人尋回來了。”裡正銀錢到手,也就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說書先生和媒婆的家人都有眼色,出了蔡家便偷偷塞給裡正一塊銀子,裡正掂了掂,滿意的笑了。

這夜蒲氏夜不安枕,表哥怎麼還不回來,表哥我怕,我怕。 春紅等丫頭守在蒲氏床前,屋中燭火通明的,蒲氏還是面無人色滿臉驚恐的嚷嚷“我怕”。 不過一夜之間,她已不復是美麗嬌豔的**,憔悴得彷彿老了十幾歲。

大丫頭春紅和夏紅互相看看。 這是報應吧? 棄婚的是蔡家,糾纏不清的是蔡家,如今又想著要毀姑娘家的名聲,那不等於要人家姑娘的命麼?

“做了壞事,該有報應。”秦王府書房中,秦王冷酷說道。 胡大夫會意,“屬下知道該怎麼做。”退了出來,吩咐:“了結這兩人。”

一個說書先生,一個媒婆,這等人不足惜。 只是,王爺什麼時候使人埋伏在安家附近的? 這般關切起姑娘家的名聲,王爺這是? 胡大夫拭拭頭上的汗,沒敢再往下想。

“這兩人,趁著天黑扔到定府大街蔡家門前。”胡大夫氣定神閒命令道。 不想了,不想了,做正事,做正事。 若想活得長久,不該管的莫管,不該想的莫想。

“娘,”秦王獨自一人,臉上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您看,也有跟您一樣被人冤枉被人拋棄的女子,跟您一樣處境堪憂。我幫幫她,您說好不好?”

秦王,原是宮女所出。 先帝曾在一個炎熱的夏季,偶爾路過慈寧宮偏殿,見到一位相貌清秀可人的小宮女,一時有了興致,便“幸”了。 誰知春風一度,小宮女便懷了孕。

可憐這位小宮女,皇帝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 當時先帝宮中風頭最勁的是淑妃。 皇后無子,性情柔弱;淑妃有子,性情嬌縱。 小宮女甫一懷孕,皇后心喜,淑妃翻臉,“這**是如何有孕的?”

幸虧有“起居注”。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有記錄,他那天在慈寧宮做了什麼,當然也有記錄,賴也賴不掉的。

淑妃無奈,只好眼睜睜看著這位姓紀的小宮女生下一名男嬰。 其實這小宮女既沒有家世,又沒有才華,皇帝對她也不看重,可淑妃看她不順眼,“竟敢在本宮眼皮子底下,勾引了皇上!”

這份不滿一直持續了好幾年。 本來皇帝如果還對小宮女**二人不理不睬的,倒也還相安無事,偏偏皇帝又“偶爾”看到年幼的兒子,來了興致,“這孩子像我!”小小年紀,也不怕人,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盯著皇帝看,嫩聲嫩氣問著:“您是陛下?是我父親?”

皇帝心酥酥的,抱起幼子,大笑起來。 小宮女在一旁溫柔羞怯的笑著,皇帝一手抱兒子,一手拉住她,滿意說道:“你給朕生了個好兒子。”

次日,皇帝下旨,“宮人紀氏,溫柔淑婉,侍奉勤勞,甚得朕心……且育有皇八子……”冊封小宮女為德妃。 這下子,淑妃惱了。 一個沒名沒姓的小宮女,跟她並肩?

小宮女雖然做了妃子,可她在宮中毫無勢力,她也不懂,不會。 很輕易的被設計了:與侍衛有染。 那侍衛恰好是她同鄉,在她做宮女時是見過面的。

皇帝皺皺眉,任由淑妃處置了。 這宮中,很多事務是由淑妃作主,而不是皇后。 淑妃處置完情敵,又想起那小男孩,不過小男孩已被皇后抱走了,“我無子,他失母,正好相依為命。”皇后楚楚可憐的央求著,皇帝答應了。

淑妃只好罷了手。 她再厲害,也不能闖到皇后宮裡要人去。 於是,小男孩,先帝最小的兒子,得以在中宮教養長大,長大後封為秦王,就藩太原。

秦王想起年幼時母親溫暖的懷抱,流下淚來,“娘,娘。”皇后,如今已是太后了,倒是對他一直很好,可也不是親娘。 那溫暖的懷抱,只有親娘才會有。

“娘,她跟您一樣處境很悲慘,可她不認命,一直不認命,”秦王想起今日才聽到的故事,心中酸楚,“您也該跟她一樣,不認命啊。”您那麼輕易的去了,剩下我一個人,很孤單,很孤單。

“娘,那個淑妃已經死了,可她兒子還活著。”秦王溫柔斯文的說道:“我殺了他給您報仇,您說好麼?”——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31

[size=3]第六十九章

看著眼前被五花大綁、口中嚴嚴實實堵著塊抹布的魯嬤嬤,解語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她實在想不到,一向和善的奶娘李嬤嬤也有這般凶狠的時候。

李嬤嬤和丈夫李大牛一起出門替兒子李峰買筆和墨,回家時卻在街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不是西京蔡家的魯嬤嬤嗎,當日在尼庵威逼姑娘和自己的那個? 李嬤嬤拉拉李大牛,低聲告訴他:“前面那女人很壞,姑娘差點被她們害死”,想起解語曾經吃過的苦,李嬤嬤眼圈紅了。 李大牛不假思索的說道:“這好辦,眼下她單身一人。”夫妻二人一人把風,一人作案,在僻靜處李大牛一悶棍將魯嬤嬤打暈,裝進麻袋中扛回後花園 ​​。

“您打算拿她怎麼著?”解語看著滿眼哀求、用盡全身力氣掙扎的魯嬤嬤,硬著頭皮問自家奶娘。 這就是個小嘍好不好,您捉回她來,咱們還得養著她呢。 若是平時倒也罷了,如今米麵可是貴得嚇人。

李嬤嬤朝著魯嬤嬤狠狠啐了一口,“呸!當初你是怎麼猖狂的?是怎麼逼迫我家姑娘的?你也有今天!”說什麼“此一時彼一時”,要我家姑娘認命。 想起尼庵中魯嬤嬤趾高氣揚的模樣,李嬤嬤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姑娘,她在街角鬼鬼崇崇的,不知又打什麼歪主意!依我說,咱們也不打她也不罵她,只清淨綁著她餓上三日五日,懲治懲治她,也是好的。”

解語失笑。 敢情自家奶娘費了這麼大勁把人擄了回來,就是想餓她個三五天? 解語笑著對李大牛說道:“煩您把她口中的抹布拿開。”這人既然在安家附近徘徊,總要問問她的來意。

李大牛一邊不情願的把魯嬤嬤口中的臭抹布拿了出來,一邊忿忿說道:“什麼餓上三五天,既是從前害過姑娘的,至少要打上一頓方好。”打得她長記性,往後不敢再胡亂欺負人。

魯嬤嬤素來有些體面,這時做了階下囚,一點脾氣沒有了,“安姑娘,我不過是做下人的,奉了主人之命而來。”不是我自己要來的,真的不是, “我家少奶奶有命……”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說了。

藏著掖著也沒用呀,這會子說書先生和媒婆該是已經到了,反正安姑娘遲早會知道。 不如跟她說了實話,自己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旁邊這大漢粗粗魯魯的,手裡拎著根粗粗的木棍,不定什麼時候就招呼過來了。

“還有什麼?”解語笑吟吟看著魯嬤嬤,笑吟吟問道。 這法子若對付土生土長的姑娘家,真是惡毒至極。 若是對付自己,那可還不夠。 還有沒有別的招數?

魯嬤嬤遲疑片刻,猶猶豫豫說道:“聽我男人說起,好似少爺也在謀劃什麼,也跟姑娘有關。”她 ​​是蔡家世僕,和她男人一起隨蔡新華來京城的,都是親信。 “到底是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只隱約聽過一兩句。”反正都是不入流的下作手段。

這邊李嬤嬤一頭罵著“黑心肝沒王法的!”一頭急急奔了出去,唯恐真有什麼說書先生、媒婆來敗壞姑娘的名聲。 只是她奔了出去,到門房看看,卻是靜悄悄的什麼人都沒有,根本沒有什麼說書先生,也沒有什麼媒婆。

“警醒些,”李嬤嬤吩咐門房,“若有什麼不認識的人來搗亂,直接捆了。”甭跟這幫人客氣。 門房連連答應,“是,您放心吧。”鄰舍有私兵能藉,誰來搗亂咱都不怕!

李嬤嬤回至後花園 ​​,告訴解語:“什麼人都沒有,一切如常。”魯嬤嬤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尖叫道:“怎麼會,怎麼會?”自己尾隨說書先生和媒婆出來的,他二人確確實實到了當陽道! 都這會子了,如何還不發作? 難不成金子銀子都不想掙了?

解語若有所思的看著魯嬤嬤,慢吞吞對李嬤嬤說道:“這人便交給您了,由您處置罷。只是莫弄出人命,有傷天和。”想餓她幾天,或打她一頓,都成。 只是她可惡歸可惡,到底也沒犯下死罪。

魯嬤嬤大驚,交給這兩人處置? 那還能有自己的好? 她剛開口央求,“安姑娘……”已被李大牛手疾眼快的又拿著抹布塞住了嘴。 李大牛搓著手,憨憨的笑道:“姑娘放心,咱不打她,不打她。”李嬤嬤也承許了,“不要她的命。”

解語笑笑,離開後花園 ​​,緩步走回房中。 蔡新華還有什麼惡毒主意,這倒在其次。 說書先生和媒婆被誰弄走了,這個是要緊的。 當陽道附近有人監視? 會是什麼人? 。 看來像是沒有惡意,可是實情究竟是什麼,誰知道呢。

譚瑛把她叫了過去,簡短告訴她,“傅深剿匪不力,聖上下令就地解職,押回兵部受審。”杜侍郎和杜少卿這兩個不怎麼親近的舅舅都有信過來,特特的提及此事。 杜侍郎信中還頗有些“阿瑛有先見之明”的意思。

“不只傅深一個,福建山東等地也是一樣,十幾名總兵官全數就地解職,押回兵部。”譚瑛又補上一句。

解語皺皺眉。 這皇帝真是不招人待見,一股腦的發落這幫將領,也不怕將領們寒了心,引起兵變? 一口氣派出五位都督,十萬兵馬,又一口氣連著發落十幾名總兵官,這是抽什麼瘋? 根本沒這麼做事的。

除非……? 解語咬咬嘴唇。 除非皇帝身邊已無一個頭腦清明的大臣,只有一幫趨炎附勢的小人,不管皇帝說什麼,做什麼,他們都大呼“英明!”再跟著躥跺幾句,奉承幾句。 如此一來,皇帝還能做出什麼正確的決定,越來越糊塗。 皇帝十幾年沒上過早朝了,也極少接見大臣,鎮日在宮中研習長生不老之術。 既貪財,又怕死,這算是個什麼皇帝。

待晚上張雱翻牆過來,二人秘密商議一番,解語寫下一封書信,張雱親手綁到信鴿腿上,然後放飛信鴿,“去吧,快去快回。”這是他和沈邁的信鴿,很有靈性。

冬日的京城,天氣陰霾。 已經連著多少天沒見到陽光了? 解語抬頭望天,心中鬱鬱。 這天倒是李嬤嬤笑咪咪的過來,帶來她自認為的好消息,“我讓人去蔡家看了,報應,真是報應!”李嬤嬤心腸又不惡毒,餓了魯嬤嬤一天一夜便把她放了。 之後派人一路跟著魯嬤嬤,看到蔡家不少奇事。

“那蔡家,大早上的打開了大門,便看到門前吊著兩具屍首!”李嬤嬤神色興奮,“姑娘猜猜是誰?一個是說書先生,一個是媒婆!”這下子可熱鬧了,苦主、裡正鬧上門來,又經官動府的,蔡家又要支應官府,又要撫慰苦主,偏偏一家之主的蔡新華不知做什麼去了,數日不歸,蔡家少奶奶蒲氏又病倒在床上。 蔡家亂成了一鍋粥。

解語輕輕笑了笑,“不是認了宮中太監做乾爺爺麼,有靠山,出不了大事的。”官府看在太監份上,不過是多詐些銀子,撫慰住苦主便罷了,難道會要蔡家以命相償。

李嬤嬤沉下臉來,“這太監也是的,亂認幹孫子,包庇惡人,將來定會不得好死!”好容易蔡家倒霉了,後面還有太監給撐腰! 這該死的太監!

“包庇惡人”? 李嬤嬤憤憤不平的是這個,解語樂了。 太監才是大惡人好不好? 可比蔡新華那廝惡多了。

慈聖宮偏殿,太后寢宮。 一名身著宮裝的中年貴婦緩步走向屋角的紅木案幾,伸出纖纖玉手,親自往一盞蓮花形狀的純金香爐中投下香屑。 幽遠的香煙慢慢飄出,令人心曠神怡。 貴婦嘴角泛上絲微笑,漫聲問道:“你主意定了?”

秦王站在下首,聲音低而堅定,“是,定了。”貴婦緩緩回過身,她眉目溫婉,聲音溫柔,“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卻是我親自養大的,我待你自是不同。若你真有志向,做母親的少不了要助你一臂之力。”

秦王緩緩跪下,俯伏在地,“謝母親。”貴婦伸手拉起他,嘆道:“祖宗家法,后宮不許干政。原本我不該管這些,只是憐你自幼孤苦。”況且,不能讓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大好江山、萬世基業,毀在皇帝手上。 看看這天下,如今成什麼樣子了。

這貴婦,自然是太后了。 太后微笑道:“自你父親去後,我這未亡人原本該跟了他去,之所以苟且偷生,只是放心不下你罷了。我又沒有娘家,又沒有親生兒女,還貪圖什麼?”秦王動容,哽咽道:“母親!”

本朝太祖皇帝十分多疑,怕功臣要奪權,怕后宮要干政,怕太監要亂朝綱,各種懼怕。 他定下形形□的製度,例如“皇后雖母儀天下,然不可俾預政事。”“皇后之尊,止得治宮中嬪婦之事,即宮門之外,毫髮事不得預焉。”並且后妃不選世家大族女子,只選低級小官吏的女兒,或平民的女兒,防範得這般嚴密,無非是怕外戚專權。

這一點他還真防住了,本朝自太祖皇帝至今已兩百多年,真的從來沒有出現過外戚專權。 外戚,不過是有個“國公”“侯爺”的虛銜,俸祿極高,卻不給實差,手中一點實權沒有。 因此,從來對皇家也沒有過威脅。

但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寺人只得奉掃灑之事”,防止太監亂政,卻是一紙空文。 太監可以做到司禮監太監,秉筆太監,簡直是帝國實際上的“丞相”,權柄很大。 更別提礦監稅使了,那是任何官府都不敢管,也管不了的。

“傻孩子!”太后嘆息一聲,這個孩子自己從小養到大,知他甚深,“宮中,母親可以幫你一把;宮外,卻是全要靠你自己了。你,可要心中有數。”太后凝視秦王,緩緩說道——
第七十章

“母親放心,”秦王神色鄭重,“兒子定會部署得妥妥噹噹。”太后微微一笑,歪在蹋上,和秦王閒話起家常。 皇帝、皇后至慈聖宮請安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太后眉目慈祥,秦王一臉孺慕,母子二人說起秦王幼時趣事,都覺好笑。

“母親宮中這紫玉香爐甚好,”團團行過禮,坐下來敘話,秦王開口要東西,“待兒子回太原時,賞了兒子罷。”太后日常用的多是純金香爐,只有一尊罕見的由紫色玉石雕成的佛手狀香爐,很是精巧可愛。

太后笑咪咪道:“什麼好東西經了你的眼,我還留得住?你既愛上,便賞了你罷,只是要愛惜物件兒,莫糟蹋了。”秦王笑著謝了, “知道母親疼我。”

皇帝在旁剛想說什麼,秦王又沖他伸手了,“弟弟昨日去兄長宮中,見案上有一隻青銅古鼎,看著像是周朝的罷?想必是古物,是值錢的…… ”皇帝心疼的答應,“便給了你罷。”確是周朝的古物,他這眼神兒還真好,單揀值錢的要。

秦王如願要到兩件珍寶,神色大悅,圍著太后、皇帝說了一車一車的好話,把太后、皇帝都逗樂了,“真是小孩子脾氣,不過一兩件希罕物事罷了,把他喜成這樣。”

秦王黃昏時分方出了宮,回到秦王府。 如今他的謀士當中多出了一個人:衛念中。 和其他文官只是表面上歸順不同,衛念中是真心投靠秦王,急切盼望秦王能成就大業。 只有秦王成了事,百姓才有救,大丫兒才有救。

“衛大人睡都睡不安穩,常常做惡夢,”胡大夫低聲回禀,“常常一身大汗的醒來,口中叫著大丫兒,大丫兒。”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衛念中牽掛愛女,胡大夫也至為同情。

秦王沉默半晌,方問道:“衛大姑娘,是被馬衡掠去了?”劫回衛念中等人後秦王派胡大夫查過,說是衛大姑娘被錦衣衛指揮使馬衡掠去府中,死活不知。

胡大夫低聲回道:“是。”馬衡平日並不是一個好女色的人,既然對衛大姑娘動了情,想必看守會極為嚴密。

秦王命令,“使人過去 ​​照看著,即便暫且救不出人來,也要她毫髮無傷。”胡大夫俯身答應,出來指派人手去了。

秦王獨自在房中默默坐了半晌。 又是一名處境可憐的女子,任人欺凌的女子。 閨中弱女被強人擄去,可還會有生路?

這日過後秦王除進宮服侍太后,便是鎮日在秦王府書房中和一幫清客相公們吟詩作賦,或是出門搜羅些古舊典籍,還張羅著“刻出一本書來”。 這也是藩王們常做的事,附庸風雅。

偶爾見了皇帝,便是追索古鼎,“是弟弟心愛的”,皇帝一笑置之,不就是一個青銅古鼎麼,給他。 橫豎他服侍太后過了元旦,便要回太原藩王府。 這次離開京城,一輩子也甭想再回來。

秦王和普通進京的藩王一樣,搜羅奇珍異寶,字畫古董,一車一車的裝好備好,等著帶回藩地。 藩王們還愛搜羅美女,甚至強搶民女,這個秦王倒沒有,眾所周知,他不好女色。

山東離京城最近,山東兩名原總兵官王力、周軍這日被押解回京,進了兵部大牢。 王力家人和周軍家人探監出來,各各含著一包眼淚。

六安侯府。 傅解意微笑對侍女說道:“你們全都出去。”攆走侍女後,傅解意十指尖尖捏起房內一件件器物,向地上摔去。 直把房中的器物全摔碎了,猶自不解氣。

什麼? 費盡心機討好太夫人,六安侯府才好了沒多久,父親又被就地解職押回兵部受審? 我傅解意何其薄命!

傅解意看著滿地的碎片,冷笑起來。 難道這就是我傅解意的命? 是我命該如些? 女人活在這世上,憑的是什麼,不就是好命麼? 任你聰慧也好,美貌也好,都比不過命好的!

侍女們在門外屏住呼息,垂首侍立。 過了半晌,方聽到傅解意優雅的命令,“進來罷。”侍女們悄無聲息的進來,悄無聲自把地上的碎片清理出去,陪笑換上新茶,“大**喝杯熱茶。 ”喝杯熱茶,心裡會舒坦些。

傅解意含笑接過茶杯,命令:“去夫人那裡,說我房中器物損壞了,要換新的。”侍女連連答應,去了魯夫人處,戰戰兢兢回明了,“大**房中器物損壞,需換新的。”魯夫人皺皺眉頭,這都什麼要緊關頭,還發脾氣,還摔東西?

魯夫人嘆了口氣。 女兒也是可憐,這府中一位太夫人,幾十位姨娘,二十多名庶子庶女,她這大**做得不易! 由她罷,傅家也不缺這幾件物事。 吩咐人拿了庫房鑰匙,命心腹陪嫁嬤嬤跟著去“揀上幾件大方素雅的,大**素日心愛的。”侍女如釋重負,跟著去了庫房。

當晚,傅解意泡了回熱水出來 ​​,侍女給她絞乾了頭髮,小心翼翼服侍她睡下。 傅解意躺在香噴噴暖融融的錦被中,看著煥然一新的屋子,怔怔的留下眼淚。 我只能過這樣的日子,我只能越過越好!

事在人為! 傅解意輕輕揩去臉上的淚水,暗暗對自己說道“我不認命!”不能坐著等死,要想法子。 便是父親不成了,還有兄長在,傅家不能一蹶不振。

第二天傅解意去魯夫人處請安時,容光煥發,“娘。”魯夫人滿意點點頭,“要這般才好。”愁什麼,發脾氣作什麼,打仗的事從來都是這樣,誰能一輩子打勝仗。 “你外祖父,也是打過敗仗的,當時灰頭土臉的,過後也便淡忘了。不必放在心上。”魯夫人寬慰道。

傅解意笑道““娘說的是。 '勝敗乃兵家常事',父親在陝西也不是打了敗仗,不過是盜匪遍地,'剿匪不力'罷了。 大哥在宣府可是打了勝仗的! ”宣府、大同一向要天朝軍事重鎮,常年要備戰蒙古人,傅子沐上月才打退過進犯邊境的蒙古大裕可汗。

魯夫人嘆了口氣。 可惜勝仗是傅子沐打的,他一則不是自己親生的,二則向來和自己不親近,“若是你親弟弟打了勝仗,才是可喜可賀之事。”魯夫人嘆息道。 自己親生子年紀尚小,身子又弱,便是長大成人後,也是上不了戰場,立不下戰功的。

傅解意微笑道:“娘這話差了。大哥雖不是娘親生的,卻也要認娘為嫡母,跟親生的何異?”傅子沐本事再大,魯夫人是他嫡母,他只有敬著的。

魯夫人振奮起精神,“我兒此話有理。”可不是,傅子沐不是自己生的,不是自己養的,可自己是他嫡母! 他有再大的功勞,再大的本事,也要尊重嫡母,聽命於嫡母。

母女二人一致盼望傅子沐在宣府多打幾回勝仗,替傅家扳回顏面。 傅解意還替魯夫人寫了封言辭親熱的信,連同兩大車日用器物,送至宣府,勉勵傅子沐“殺敵,立功”。 而對即將押解回京的傅深,卻並不十分關心。

魯夫人去到婆婆太夫人處,也是絕口不提傅深,只說“子沐是好樣的”,把子沐誇成一朵花,誇成傅家唯一的希望。 太夫人歪在蹋上,神情淡然,一言不發。

深兒,你看看,你媳婦這輕狂樣兒。 魯氏也好,譚瑛也好,一旦你出事都會躲得遠遠的。 深兒,只有娘才是真正關心愛護你! 太夫人想起傅深被解職,要被押回兵部,十分心痛。

陝西離京城也不算太遠,傅深等人卻遲遲未回。 太夫人一日日在憂心如焚中渡過,並未留意身邊的大姨娘、二姨娘等人都在暗中偷偷搬運財物,為往後單獨開府儲備衣食。

太夫人命令傅子濟,“去趟當陽道,跟解語說,她若不肯認不回來,便是棄自己生父於不顧。”你爹要要蹲大牢了,你便躲開? 哪裡有這種事。

深兒,娘知道你喜歡解語,娘想法子讓她認回來,你高不高興? 太夫人憂傷的想道。 即便你回來後前程沒了,總歸女兒還有,也算是個安慰。

傅子濟唯唯諾諾的去了。 自然是沒有帶回來人,不過帶回了一封信,解語親筆龍飛鳳舞寫著兩行大字,“聽說陝西匪患猖獗,令郎這待罪將領竟被盜匪劫走,同情之至!”

太夫人先是氣得頭昏,繼而大笑起來。 這丫頭真真是個有膽色的,有本事把傅深給劫了,好,好,總比坐牢強,總比在兵部那幫文官手下低三下四強。

當陽道。 這晚張雱翻牆過來,抱怨起沈邁,“變心了。”從前沈邁總惦記著張雱,如今惦記起解語,“丫頭,你先是把繼父劫了,如今又把生父劫了,老子喜歡你這樣的!跟著老子來澤山罷,你定會有番作為!”山寨要是有解語這樣的軍師,哈哈,那可熱鬧了,跟岳培好好打一架!

“要不是爹爹奉命去陝西剿匪,”張雱嚮往的說道:“我真想跟著沈邁去澤山。”還是做盜匪,殺**污吏,劫富濟貧,才有意思。 做什麼帶刀舍人,宮中侍衛,乏味。

“大鬍子,你很快便會有用武之地了。”解語微笑說道,想殺**污吏,想劫富濟貧,機會很快就來。 解語揚揚手中一封信,“明日有人約咱們去凌雲閣會面,大鬍子,你可以為民除害了。”——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32

[size=3]`第71章

信是衛念中寫給安瓚的,卻遞到了解語手中。 “聞兄在百花寺中靜養,安康否?弟甚是記掛……今上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令天下愁苦。弟三生有幸,得遇明主……今後事有傷害百姓,靡費天下者,悉罷之……”,最後是一段慷慨激昂的陳辭,“吾等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匡扶社稷,造福百姓耳!”號召安瓚一起入夥,“兼濟天下”。

這其實是說,安姑娘啊,你老爹沒病亡,如今在百花寺中藏著,我們知道得清清楚楚的;現在天下大亂,都是因為皇帝不好,咱們一起奮起,換個“明主”做皇帝,大家一起過安生日子。

信中不止一次出現“明主”這個詞,以及對“明主”無盡的讚美。 解語笑了笑,與其說真有那麼一位“明主”,倒不如說是衛念中心中希望有那麼一位“明主”。 衛念中說“明主”是“天潢貴冑”,天知道,太祖皇帝這些子孫中就沒一個像樣的。 藩王們一味貪圖享樂,鼠目寸光。

“是個人都比皇帝強!”張雱下了斷語。 從太祖皇帝立朝至今也有兩百多年了,皇帝前前後後有過十幾位,從沒弄過什麼“礦監稅使”擾民的! 也從沒有這般民不聊生的!

解語扑哧一聲笑了出來。 也是,任憑藩王再怎麼不好,也不會比皇帝更差了。 這世上還有比皇帝更差的人麼? 解語和張頭湊到一起,細細商議了半天。 通常都是解語在說,張雱一本正經的點頭,“你說的對。”

第二天張雱卸了差使,著急忙慌的要回當陽道,偏偏被岳霆攔住了。 “無忌,如今府中都是婦孺,跟哥哥回家住著。”無忌如今功夫不錯,是時候為靖寧侯府出份力氣了。 再說如今京城亂糟糟的,他一個人住著究竟也不好,不如和全家人住在一處,相互也有個照應。

張雱自然不肯,“四叔和大哥都在,怎麼會全是婦孺?餵,你別拉我!爹爹臨走時說過,我只要照顧好自己便是。”岳培對他從來沒要求,只要他少胡鬧些,已是謝天謝地。

岳霆沉下臉。 “只要照顧好自己”? 無忌太自私自利了,從不為靖寧侯府著想! 父親素日是何等疼愛他,這沒良心的! 岳霆攔在張面前,怒目而視。

張雱心急,“解語還等著我呢!”靈機一動,哄起岳霆,“我回當陽道拿個要緊物事,你陪我一道好不好?”先回了再說。

岳霆難得看見張雱不耍性子不亂發脾氣,也便點了頭,“好,哥哥陪你一起回去。”看著他,省得他又溜了。 太夫人昨晚看著滿堂兒孫還念叼過,“哥兒若是回來,便更熱鬧了。”

兄弟二人騎上坐騎,一前一後風馳電掣般穿過大街小巷,到了當陽道。 “你先喝杯茶,我換件衣裳。”張雱把岳霆安頓到客廳中,自己一人進了內室,從內室窗戶中跳了出來,翻牆到鄰舍。

“晚了麼?”張雱急急問道,“岳霆纏著我,耽擱了好一會兒。”解語笑咪咪說道:“不晚,一點兒也不晚。”便是晚了也不礙事,讓他們等會子好了,他們會等的。 要造反的人,沉不住氣還能成。

岳霆在廳中喝光了一壺茶,還不見張雱出來,覺著不對勁,“男人家換個衣裳,怎也這般費功夫。”他猛的推開內室門,見窗戶大開著,室中空無一人,知道是上了當。 “無忌使詐。”岳霆胸脯一起一伏,很是生氣。 無忌雖胡鬧慣了,卻一向是個實誠孩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如今竟學會使詐了!

無忌這“實誠孩子”此時已和解語偷偷上了早已備在府門後的馬車,去了凌雲閣。 兩人都是偷偷摸摸的,無忌是背著岳霆,解語是背著譚瑛。

下馬車時,兩人均披著黑色狐皮大氅,從頭到腳遮蓋得嚴嚴實實,徑直走進凌雲閣雅室。 “是兩個人來的,車夫在外等著。”“看樣子一點戒心也沒有。”迅速有人回報了,雅室屏風後一名年輕俊雅的公子,輕輕點了點頭。

二人一進雅室,一股暖意撲面而來,有侍女上來行禮,笑盈盈道,“請貴客寬衣。”服侍著脫下了大氅。 解語放眼望去,屋中很寬大,一扇空山新雨圖大理石屏風前面,擺著張樣式古樸的紅木案幾,旁邊坐著位長者,溫和的問好,“世侄女風采依舊,可喜可賀。”衛念中絲毫不搭長輩架子,笑著說道。

解語迅速看了他一眼,大吃一驚。 安瓚原和衛念中做過同僚,解語曾到衛家做過客,衛念中自然是見過的。 印像中他是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體態已略略發福,怎麼如今瘦得像根竹竿? 是因為衛大姑娘麼? 解語心中慘傷,俯身下拜,“衛世伯。”張雱也跟著行禮。

衛念中溫和說道:“世侄女請起,世侄請起。”看著眼前綠鬢紅顏的妙齡少女,一時眼前有些模糊,“大丫兒,大丫兒……”解語強忍住眼淚,低聲安慰道:“衛世伯,衛大姐姐吉人天相,定會平安無事。”衛念中掩面而泣。

張雱拉了拉解語,同情的嘟囔道:“真可憐。”張雱是個心腸很軟的人,很容易同情弱小,進而對抗**。 他自十歲起不斷被沈邁搶走,多多少少受沈邁的影響,天真豪爽,還愛行俠仗義。

解語沉重的點點頭。 衛念中向來潔身自好,官聲極佳,誰知竟會淒慘至此。 要說起來,做忠臣一向是有風險的事。 太祖皇帝的皇位是從自己侄子手中搶來的,搶是搶成了,卻有人不服氣,有不少“忠臣”不服氣。 結果呢? 這些忠臣的下場一個比一個慘。 有被滅十族的,有被殘忍殺害的。 鐵鉉就是其中一位忠臣,他最終被極其殘忍的殺死;之後,他的兩個親生女兒被沒入教坊司,淪落到天底下最污穢的地方,備受摧殘。

鐵鉉死了,看不到自己女兒的苦難;衛念中可是還活著,活著受這種折磨。 解語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寬慰的話,唯有沉默。

許久,衛念中拭去淚水,含笑說道:“我失態了,見笑,見笑。”在這兒哭有什麼用,大丫兒還是救不出來。

解語和張雱在衛念中對面坐下,解語開門見山講道:“衛世伯要救愛女,我要救父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反正都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了。

衛念中沒有想到解語如此直率,怔住了。 解語微微一笑,侃侃而談,“本朝自太祖皇帝立朝至今,已有兩百餘年。衛世伯熟讀史書,自古以來有幾個朝代超過三百年的?不過那麼三個兩個。”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有哪個朝代能永久統治下去。

解語笑道,“天下若從此真的大亂,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你我自是不願看到。”真要改朝換代,至少還有十幾二十年的仗要打,“一將功成萬骨枯”,還不知要死多少無辜之人。

衛念中定定看住解語。 張雱隨手倒了杯熱茶過來,“潤潤喉。”說這麼多話,該渴了。 大冬天的要多喝水。

解語接過茶杯,微笑道謝,抿了口茶水,繼續講道:“凡超過三百年的朝代,都有中興之主。如今這時勢,咱們為自身計,為黎民計,自然也盼著太祖皇帝的子孫之中能出來一位中興之主。我朝太祖皇帝驅逐靼虜,恢復中華,建下這萬世基業,定能世世代代傳將下去,永無盡時。衛世伯,侄女和世伯一樣,只想要自家親人無恙,只想要社稷百姓無恙。”別的,並不在意。 誰做皇帝,管他呢。

衛念中神情激動,坐都坐不住了,“太祖皇帝的子孫之中,便有一位寬毅仁厚的親支近派,定會是我朝中興之主!”

解語含笑點頭,“如此甚好。衛世伯,侄女有兩件事情相求,還望能轉告貴主人,乞他應允。”該提提條件了。

衛念中正色坐下,“世侄女請講。”解語朗聲說道:“第一件,家父便住在百花寺中,直待新君即位後方出山。家父性情耿直,將來只講講經史便好,無須委以重任。”

衛念中拈著鬍鬚,微微點頭,“這個不難。”簡直是可以直接答應她的,王爺本也說過,安瓚在寺中慢慢將養便可。 王爺英明寬厚,知人善任,定會給安瓚一個合適的官職,不會勉強他的。

容易的說完,該說比較難的。 解語接著說道:“第二件,靖寧侯便一直在陝西剿匪,直至匪患靖清。”別牽扯到岳培,別牽扯到靖寧侯府。

衛念中楞了楞,靖寧侯? 王爺費這麼大功夫請了你們來,為的還不是靖寧侯? 若是靖寧侯想在一邊看熱鬧,怕是不成。

屏風後青年公子微微一笑,朝身邊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點了點頭。 老者會意,恭身一禮,轉身出了屏風。

“安姑娘好大手筆,先是劫了欽命要犯安瓚,接著又劫了六安侯傅深!”老者大喇喇走出來,坐在衛念中身邊,盯著解語問道:“安姑娘還有退路麼?”

解語起身,笑盈盈施禮,“胡大夫安好。”她 ​​在獄中見過胡大夫,自然認得。 張雱不滿看了胡大夫一眼,這人真沒禮貌!

解語行過禮,坐了下來,“當年太宗皇帝本是燕王,'靖難之役'後登上大位。'靖難之役'打了多久?四年。”奪個皇位可不是容易的。 太宗皇帝自是造反成功了,奪位成功了,可他打仗也足足打了四年。

衛念中在旁頷首,心中暗想“世侄女說的不錯。”哪裡等得了四年,四個月也等不了。 打什麼仗,甭打了,直接奪宮便是。

胡大夫咪起眼睛,她這是什麼意思? 解語沖他溫和笑笑,“胡大夫,本朝還有一位皇帝,便是哲宗皇帝,他是如何登上皇位的?貴主人若仿效哲宗皇帝,又何必牽扯到靖寧侯等人?”哲宗皇帝是次子,只能出為藩王。 他不甘心臣服,在中秋月圓時節披盔戴甲殺進宮中,殺了他的親大哥,自為為帝。 之後,倒也太太平平的當了二十多年皇帝。

一陣爽朗的大笑聲響起,胡大夫和衛念中都忙站起身,俯身恭敬的侍立。 一位青年貴 ​​公子自屏風後走出,笑道:“安姑娘好心計!”

胡大夫和衛念中都恭身施禮,“王爺。”衛念中急急以解語、張雱說道:“快來見過王爺。”張雱看著解語,解語微笑道:“哪裡有王爺?分明是陛下。”——
`第72章

秦王又是一陣朗聲大笑,這安解語恁的識趣! 眼見得諸人皆俯伏在地,口稱“陛下”,秦王施施然在上首坐下,滿意笑道:“諸卿平身,賜座。”

解語和張雱年紀最小,自然是敬陪末座。 衛念中坐在胡大夫之後,心緒十分複雜:安家解語自小也見過數面,生得極好,禮儀規矩也好,端莊大方,斯文得體。 卻不知她如此爽快果斷,不讓鬚眉。

室內很溫暖,解語在室內坐久了,臉蛋紅撲撲的,好像白色美玉上綻開了艷麗花朵一般好看。 秦王饒有興致的看看解語,再看看她身旁一臉憨傻的張雱,閒閒說道:“過幾日禦花園會有鮮花怒放,太后少不得要宣召有品級的命婦進宮賞花。靖寧侯府太夫人、六安侯府太夫人,都在宣召之列。太后她老人家對靖寧侯太夫人、六安侯太夫人一向禮遇,這回怕是要留二位太夫人在宮中小住數日。”

解語心中暗樂,這秦王想必知道些自己和大鬍子的身世,可是知道得不夠詳盡。 一般人聽到祖母要面臨危險必然會關心則亂,可自己和大鬍子,恰恰是對祖母沒什麼感情! 她一本正經說道,“能陪太后娘娘賞花,是多大的福份。”張雱在旁認認真真的點頭附合,“是啊。”

胡大夫今日是唱黑臉的,聞言沉下臉來,正要開口說話,秦王一個淡淡的眼神飛過來,胡大夫趕忙閉嘴。 解語不慌不忙,繼續說道:“六安侯已就地解職,手中無兵;靖寧侯遠在陝西,鞭長莫及。傅子沐守宣府,要抵禦蒙古人的入侵,不能分心;只有岳霆任職京營指揮使,或許可以一用。但是他這人吧,正經八百的,小心謹慎的,怕是難以為陛下所用。不如這樣,使個詭計把他關起來,讓他領不得京營。 ”

秦王有些哭笑不得。 敢情安瓚要靜養,不出山;傅深解職了,沒用;岳培離的遠,夠不上;傅子沐要抵禦外敵;你就只肯設計讓岳霆不出來,算是你出力了? 安解語,你這算盤打得也忒精了。

“這好辦,”張雱豪邁說道:“他打不過我!”把岳霆打敗了關起來,這事不難。 本來,張雱坐在這兒只會附合解語,“是啊,對啊”,故此秦王對他並不太在意。 聽了他這話倒也有點另眼相看了,能打敗岳霆? 岳霆可是京中武官中的佼佼者,武功卓絕,軍紀嚴明。

解語微笑道:“單打獨鬥,他自是打不過你。”若是各自帶上一隊兵士,可能你就打不過他了。 說到用兵打仗,還是岳霆經驗豐富。 大鬍子只帶領過數十名烏合之眾,沒領過正規軍。

秦王勉強點了點頭,好吧,總算是又有了一個武功高強的帶刀舍人。 本王親自出馬,隻羅致到一個傻小子? 秦王越想越是氣悶。

“安姑娘言笑晏晏,真是才華橫溢,”胡大夫慢吞吞說道:“陛下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像安姑娘這般人才,多多益善。”岳家也不成,傅家也不成,乾脆你自己來。

秦王伸出白玉般的手掌,笑吟吟端起面前的茶杯,好似沒有聽到胡大夫的話一般,自顧自悠閒的品茶。

衛念中陪笑說道:“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姑娘家總不能夠像男人一樣,隨時聽侯王爺差遣。

“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於國於民有利,姑娘家也可以建功立業。”解語笑道,“只是可惜,家母一向管束甚嚴,輕易不許我出門。不瞞諸位說,今日我是偷偷摸摸出來的,家母並不知情。這等欺瞞尊長之事,艱難之際偶一為之則可,豈能長久?'百善孝為先',家母心意,我做女兒的自是不忍違背,請胡大夫諒解。”

胡大夫“哼”了一聲。 解語又笑盈盈說道:“我雖無用,卻能推荐一位能人過來。胡大夫,梅溪沈氏,您可曾聽說過?”

“梅溪沈氏”? 秦王掃了胡大夫一眼,眼中有疑問。 胡大夫忙自袖中取出一本書籍,迅速 ​​翻至“梅溪沈氏”這一欄,大聲說了出來,“梅溪沈氏,以武功卓絕著名於天下,立家已有三百餘年,其支派遍布海內外。梅溪沈氏以嫡支武功最為正宗,隆化四年因沈越殺人案,梅溪沈氏嫡支盡數覆滅。”

“沈越殺人案?”秦王皺眉,“怎麼回事,說說。”武林世家被屠,那是為了什麼。 胡大夫忙翻至“沈越殺人案”,念了出來,“隆化四年,中軍都督府都事沈越,突然殺死其上峰,中軍都督府經歷吳正東,及文淵閣大學士楊斌之長子楊在林,之後被追捕。沈越在阜成門城門口大戰追兵,以一人之力,連殺七十二名兵士、差役,最終被靖北侯岳培抓獲。”

解語和張雱對視一眼。 沈邁遭遇悲慘,他們從不敢過問沈家往事。 原來,沈越是被岳培活捉的,怪不得後來沈邁一直要尋岳培的麻煩,還抓走過張雱。

文淵閣大學士楊斌,那時是內閣次輔,如今早已成為首輔。 楊首輔和大太監程德相勾結,一內一外,把持了大部分朝政。 秦王面色無波,聲音平平,“沈越為什麼殺人?”楊首輔並不是什麼良善之人,他 ​​的長子,豈是好殺的。 沈越又豈能無緣無故殺這般棘手之人。

胡大夫急忙往下翻看,念道:“楊在林偶遇沈越妻子虞氏,慕其貌美,夥同吳正東、吳正東之妻盧氏,騙奸虞氏,虞氏羞憤自盡。沈越回家看到妻子屍體並遺書,提劍出門,先殺了吳正東,後殺了楊在林。”

解語心裡沉甸甸的。 沈越,分明又是一個林沖。 林沖隱忍了,被發配被陷害,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才落草為寇,沒能殺得了仇人,沒能救出妻子。 沈越死得慘,他比林沖強的地方是親手殺了仇人。

解語嘆道:“沈越在城門口連殺七十二人,全是兵士、差役、捕快,無一是平民!家父曾感概過沈越此人,說他在殺紅了眼睛之時,還能顧及到自己所殺之人是否是平民。這樣的男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稱得上是英雄豪傑。”如果軍人和軍人打,只是打仗;如果軍人打平民,那叫欺凌弱小。

“沈家因此被屠?”秦王神色不悅,“吾若得志,必為沈家洗清冤曲!”楊首輔抄沈家的藉口,想也想得到了,無非是給安上一個嚇死人的大罪名,諸如“勾結巨盜”“通敵**”之類,其實都是洩他的私憤。

解語起身拜謝,正色道:“如此,恭喜陛下又得一良將。沈家嫡支只逃出沈邁一人,如今佔據澤山,手下人馬由八千人擴展為三萬人。沈邁一心只為沈家洗清冤曲,陛下若能為他主持主道,他定會追隨於陛下。”沈邁是個很簡單的人,一要報仇,二要沈家功夫有傳人,三嘛,最好有個孩子跟著他姓沈,叫他祖父。

秦王面無表情,淡淡說道,“安姑娘真是厲害,連陝西的盜匪頭子也能結識。”還對這盜匪的來路一清二楚。

解語嫣然一笑,“我自西京逃回京城,澤山是必經之路。想當初路過澤山時,被沈邁擄上山過呢。不過盜亦有道,沈邁知道我急於回京城救身處詔獄的父親,便放了我。沈邁此人俠肝義膽,古道熱腸,定是能用之人。”跟沈邁說,來打楊首輔吧,來打**污吏吧,他肯定樂意得很,肯定沖在最前頭。

“原來如此。”秦王頷首。 安解語既然有那麼一段隻身從西京逃回京城的經歷,結識些形形□之人,倒也情也可原。

當下議定了招安沈邁。 當然,既要招安沈邁,肯定要嚴懲楊首輔,為沈家正名。 到最 ​​後分別時,秦王心中還是很滿意的:若沈邁真能來降,再帶來“三千死士”,大業可成。

解語和張雱偷偷回到當陽道,當晚張便放飛了信鴿。 次日岳霆專程到了府衛前衛,跟張發了頓脾氣,“無忌,你學會騙哥哥了!”張雱說了老實話,“我約好解語了,急著見她。”

岳霆臉色慘白,一言不發。 張雱拍拍他肩膀,“哎,別生氣了,今兒我跟你回去。”果然這回老老實實的回了趟靖寧侯府,見了太夫人也規規矩矩的,哄得太夫人眉開眼笑,“哥兒越來越懂事了。”

“無忌,要這般才好。”岳霆有了個好臉色,“祖母年紀大了,惦記兒孫。”張雱乖順的點頭,沒打架,把岳霆希罕的不得了。

很快,岳霆就知道張雱為什麼會這樣了:這日張雱把他騙到當陽道,“喝茶,喝茶。”張雱很是殷勤。 岳霆毫無防備,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沒多大會兒,便昏迷在地。 等他醒來時,已被張雱關到了鐵牢中。

“無忌,放我出去!”岳霆憤怒吼道。 無忌學的這麼壞! 張雱撓撓頭,嘟囔道:“我也是沒法子。”誰讓你回回瞎搗亂的,這回事關重大,可出不得岔子。 真不能讓你出去了。

解語快步走了過來,催促道:“走吧。”張雱答應著,“好!”岳霆沉聲問道:“安姑娘,你帶無忌去哪裡?”無忌傻呼呼的,傻無忌!

解語笑笑,並不回答他的話,只對著張雱說道:“命人去靖寧侯府說一聲,岳指揮使公務繁忙,這幾日要宿在兵營,暫且不回府了。”太夫人很和善,莫害得她擔心。

岳霆冷冷道:“姑娘倒好心。只是姑娘好好想想,我靖寧侯府如今只有婦孺,若出了事誰來保護她們?姑娘關起我,便是害了她們,於心何忍。”岳坦和岳霽,向來不頂事。

解語微笑道:“靖寧侯府若是離了閣下便不得保全,也枉稱開國元勳、百年世家了。”有哪個家族,是完完全全靠著一個兩個人,其餘人一點兒也不頂用的? 平日耳濡目染,就算不精通,皮毛總是會一些的,難不成一點自保手段也沒有? 真是那樣,這樣的家族遲早會被淘汰。

“兩隊私兵,留下一隊保衛當陽道,另外一隊回靖寧侯府,”解語做了分派,“回侯府後務必小心在意,不可隨意外出!”這幾天有事沒事的就甭出來了,甭湊這個熱鬧。

張雱臨走,抱歉的對岳霆說道:“哎,你別急,我很快會回來的。”指指旁邊的水、食物,“你別氣得不吃不喝。”說完轉身要走。

岳霆叫道:“無忌!”張雱回過頭,“怎麼?”岳霆定定看了他半晌,啞著嗓子說了兩個字,“小心!”張雱心裡很過意不去,態度很好的點頭,“我一定小心,一定小心。”

看著張雱和解語肩並肩向外走,岳霆頹然坐在地上,“安姑娘,無忌便託付給你了。你定要看顧好他,他……”他是個傻孩子,缺心眼兒。

解語腳步頓了頓,沒說什麼,也沒回頭,拉著張雱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陰霾的下午,天色昏暗。 兩人剛剛急步出了府門,便迎頭被一隊人攔了下來。 這隊人身形彪悍,全騎著高頭大馬,中間一位衣飾華貴的年輕公子,正是蔡新華。

蔡新華騎在馬上,殷切對解語說道:“我如今做了官!這些人全是我手下,你看我威不威風?解語,快過來!”如果能讓女人自己走過來,又何必一定要用搶的。

解語和張雱迅速對視一眼。 這人是程德的干孫子! 正好拿他開刀! 張雱長嘯一聲,撥劍在手,輕盈的躍起,一劍斬下了蔡新華的頭顱——[/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33

[size=3]第73章

“閹豎弄權,目無法紀,秉筆太監程德,縱容門人蔡某強搶官員幼女,觸動民怨,百姓殺蔡某,及其侍從……”解語冷冷望著這隊騎兵,一字一字清晰說道。 同時,四面八方都開始出現做平民百姓打扮卻目露精光、動作輕靈的青壯年男子,悄無聲息向這邊湧來。

這隊騎兵早懵了。 他們是被蔡新華重金聘來,說明是“兄弟沒過門兒的妻子被人奪了,說不得,要諸兄出力,幫著搶回來”,不過是幫著搶一名女子而己,閹豎弄權? 目無法紀? 這是從哪裡說起。 這蔡新華不過說了一句話,還沒動手呢,就被……? 還沒等他們明白過來,已經處於一個包圍圈中,張雱手起劍落,又手刃數人。 邊上湧來的青壯年男子也沒閒著,悶著頭砍人,沒多大功夫,十幾名毫無防備的騎兵盡數被殺。

“殺進宮去,殺光這幫死太監!”一名青年男子率先叫道。 他家本是陝西富戶,卻被礦監稅史欺壓凌迫以致家破人亡,恨毒了這幫貪婪無恥的閹人。 這會子要造反了,最惦記的還是殺太監。

“對,殺進宮去!魯王殿下仁厚,求魯王殿下給咱們老百姓作主!”又有一名青年男子跟著叫嚷。 一呼百應,眾人都高呼“殺進宮去!殺死太監!求魯王殿下作主!”個個胸懷利器,一行人氣勢洶洶殺向宮門。 路上遇到五城兵馬司巡邏的人馬過來厲聲斥責,“混賬!哪來的刁民,敢在京城作亂!”話音未落,已被斬於馬下。 這撥亂民全是普通百姓裝束,出手卻比正規軍的兵士更穩、準、狠辣無情。

張雱、解語卻不在這一撥亂民之中,他們被人攔住了。 傅深盔甲鮮明,哈哈大笑,“解語,你想把我摘出來,摘得乾乾淨淨,爹爹承你的情!打仗是男人的事,你回家吧!”命令身邊的親兵“你們兩個,保護大**回府!”

解語慢吞吞問道“你不是被就地解職了?哪來的兵馬?”傅深不是一個人來的,帶著一隊精銳騎兵。 這隊騎兵人矯健,馬神俊,居然都身穿官兵服色!

傅深大笑道“我做了二十幾年將軍,大大小小的仗打過無數,難不成沒有幾個心腹?沒有幾位死士?”解語,你太小看你老子了。 難不成我是只能躲在澤山做縮頭烏龜,等你們浴血奮戰成功後出來揀現成便宜? 你老子不是這種人!

傅深不滿的打量了張雱幾眼,這傻小子! 橫著看,豎著看,怎麼看他也配不上我閨女! 也不知道解語是怎麼看上他的。 “你,過來!跟在我身後!”傅深勉強抑制住心中的不滿,指著張雱命令道。

張雱看看解語,解語沖他點了點頭。 張雱不情願的催馬過去,口中嚷嚷道“我幹嘛要跟在您身後?我是年輕人,應該沖在前頭!”傅深“哼”了一聲,“老子打過的仗多了,害不了你!”楞頭青,懂什麼呀。

“解語回家等著,我們很快回來。”傅深在前,張雱在後,帶著一隊騎兵迅疾馳走,瞬間便消失在巷尾。

解語追了兩步,停了下來。 自己又不會武功,去了也是瞎搗亂。 “大**,外面太亂,您還是回府吧。”兩名親兵見解語痴痴望著街角一動不動,忍不住開口提醒。 解語回過神來,微笑道“這里便是我家了,兩位請跟我來。”緩步走了回去,兩名親兵緊緊跟著。

秦王府。 秦王好整以暇的坐在書房中,聽著一撥又一撥人的回報:

一幫亂民打著魯王的旗號攻進了宮門,此刻在奉先門和府軍前衛激烈交戰,雙方互有傷亡;

魯王在府中惶惶不安,哭喪著臉,“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他一向安分守己的,什麼時候成了“仁厚”的賢王,要為民請命了?

晉王則是摩拳擦掌,“終是捉住了他的錯處,不可輕易放過!”魯王除了早出生兩年,其餘的一無是處! 難道只憑著年長,便可一輩子壓在自己頭上? 可恨這幫文官們偏偏口口聲聲說要“立長”。 這回可好了,能收拾魯王了! “去,到宮中跟娘娘說了這事,不能放過了!”晉王吩咐心腹進了宮見劉貴妃。

秦王微笑。 讓他們兄弟父子先打上一打,他們三人,一個也不能留下!

皇宮中。 皇帝大怒,“逆子!逆子!”魯王是居長,文官是數次請立他為太子自己都沒答應,他就敢心懷不滿,就敢造反了? 這逆子! 皇帝厲聲命令道“傳旨!魯王謀逆,就地誅殺!”皇帝身邊的劉貴妃心中狂喜,這個一直壓在自己親生兒子晉王頭上的大石頭要被搬掉了! 只因為晚出生了兩年,晉王明明什麼都比魯王強,卻不能被立為皇儲! 劉貴妃衝傳旨的太監使個眼色,太監會意,急急去了。

之後皇帝后悔了,畢竟是自己親生子,“傳旨,鎖了魯王至闕下回話!”還是當面問問他,為了什麼要造反? 若是一時糊塗,且恕他一回。

不過晚了。 第一撥傳旨的太監已快馬到了魯王府,宣讀過聖旨,當即誅殺了魯王。 魯王滿眼含淚,“冤枉!冤枉!”太監並不理會他,只看著武士取下他的頭顱,即飛馬入宮禀了劉貴妃。

皇帝聞報,氣得昏倒了。 他本來常年沈迷於長生不老之術,常年服食丹藥,身體早虛了,這時猛然遇到氣惱,根本抗不住。 劉貴妃忙宣了御醫,看著皇帝服藥後沉沉睡去。 她守在皇帝床前,一門心思盤算著“怎生讓陛下立了晉王為太子”。

之後,戰事加劇。 亂民越聚越多,內城外城都有流寇,還有流寇身著官兵服色,攻打宮中侍衛、京衛、五城兵馬司。

“魯王已經謀誅,亂民已無首領,怎麼還……?”守在皇帝身旁的劉貴妃有些著急了,怎麼還打個沒完了? 劉貴妃霍的站起,尖聲叫道“速召晉王入宮!召楊首輔入宮!召兵部尚書趙子泰入宮!”又下令,“命宮中侍衛奮力殺敵,斬首一人,賞銀一千!”

太監領命,急急去了。 劉貴妃看著昏迷的皇帝,犯了躊躇。 去請示太后,還是皇后? 太后也好,皇后也好,都是溫柔賢惠不管事的,平時這宮中事務倒大多是自己主持,請示了她們又有什麼用? 她們都是沒主意的人。

可是皇帝這般昏迷著,劉貴妃思之再三,命宮女盈兒去報了皇后。 劉貴妃靜靜等著,結果誰也沒有等來:晉王沒來,楊首輔沒來,趙尚書沒來,皇后也沒來。

盈兒過了許久方回來,一個人回的,“皇后並不在鳳儀宮,去了慈聖宮陪伴太后。太后宮中聚集數十位太夫人正在敘舊,宮門緊閉,不許人進去。 ”誰也不許進。

劉貴妃皺皺眉。 太后一向好說話得很,不許人進去? 這真不像她做的事。 不過算了,人老了,脾氣怪。 不跟她一般見識。

倒是晉王,楊首輔,趙尚書他們,怎麼還不來? 劉貴妃心中有些慌亂,出了什麼事?

晉王在宮門口,被一隊盔甲鮮明的騎兵攔住了,“聖上有旨,晉王矯詔殺兄,奉旨拿晉王問話!”馬背上坐著忠定侯樊傳,氣定神閒說道。

晉王喝道“樊傳,你竟敢假傳聖旨!”這樊傳不是在山東剿匪不力被就地解職了麼? 怎麼會……? 難道他真的反了? ! 晉王流下汗來,樊傳久經沙場,自己王府這數十名侍衛,哪裡是他對手。

樊傳笑道“誰假傳聖旨了?你看這是什麼?”探手入懷,好似要取什麼東西。 晉王下意識的看了過去,只見一道白光劈面而來,“樊傳,你敢弒君!”晉王一聲怒吼,身旁早有侍衛腰刀出鞘,和樊傳等戰在一處。

“外面也不知打得怎麼樣了。”岳霆坐在地上,口中嚼著食物,凝神想道。

一陣豪邁的笑聲傳了過來,“阿雱,阿雱。”岳霆精神一震,沈邁來了! 怎麼他和無忌沒約好,無忌走了,他才來? 岳霆仰天長嘯,一聲接著一聲。

沈邁果然應聲而來。 “是你!”沈邁詫異的大笑,“阿雱真調皮,怎麼把你關起來了?”

岳霆淡淡說道“他從小便打不過我,怕了我。這回也是,怕在戰場上打不過我,使詭計把我關了起來。”

沈邁怫然道“他能打不過你?不能夠!”伸手在石壁內打開機關,拿出鑰匙,要開鐵門。

岳霆屏住呼吸,心怦怦直跳。 卻見沈邁頓了頓,猶豫道“他必是聽了解語的話。”解語要關起岳霆,總歸是有理由的。

岳霆微笑道“原來沈老先生也是怕了我。”怕我出了鐵門,帶領官兵將你們這幫亂匪一網打盡。

沈邁大笑道“你莫使激將法!我便放你出去又如何?咱們在戰場上見個高下!”果然拿起鑰匙開了鐵門,放了岳霆。

岳霆恭敬施了一禮,“多謝沈老先生。”沈邁斜睇著他,不屑說道“你去領你的兵去,咱們好生打上一架!看看你厲害,還是我和阿雱厲害! ”

岳霆並不說什麼,和沈邁一前一後出了鐵牢,出了院子,上了馬。 “你領的是京營,對不對?”沈邁問他,“趕緊領你的兵去!我要去文淵閣。”文淵閣中,有自己最大的敵人在。

岳霆微微一笑,“沈老先生,我領京營作甚?如今最重要的兵馬,在西山大營!”連番剿匪,連京營、上直衛都抽調去不少人手,如今京城兵備甚弱,只有西山大營,尚駐有兩万精兵。

沈邁一怔。 岳霆催動馬匹,向西山大營的方向疾馳而去。
第74章

秦王依舊在書房安詳端坐,聽著來報:晉王在宮門口和樊傳廝殺,最終被死在樊傳劍下。 “皇上宣召殿下不過是問話,殿下為何以死相搏?”樊傳長長嘆息,“便是殿下矯詔殺兄,終歸和皇上是父子之親。”

秦王眼中全是冷酷。 皇帝活到成年的只有魯王、晉王這兩個兒子,至此已全部殞命。 “娘,”他凝視著牆上一幅畫像,溫柔說道“我把淑妃的子孫全部殺死,您說好不好?”畫像上是一位宮女裝束的年輕女子,清秀斯文,溫柔羞澀。

胡大夫匆匆走了進來,回禀道“如今內城、外城,俱是我方佔了上風,勝利在望。只除了西山大營的兩万精兵,尚在張乾元手中。”張乾元是楊首輔一手提撥的將領,一向唯楊首輔馬首是瞻。 原本在張乾元身邊埋伏下的數名暗哨,全數被殺。

秦王思忖片刻,命令道“內城要速戰速決,之後派攻打內城的樊傳、張雱、沈邁三人,合擊張乾元。”張乾元是名勇將,武功卓絕,這時用得上沈家功夫了。

胡大夫連忙答應了,轉身匆匆離去。 原本計劃的是京城一發動,西山大營中便要暗殺張乾元奪了兵權,誰料張乾元很是厲害,要暗殺他的人反被他盡數殺了。

一隊黑衣甲士個個好像不怕死一樣,凶狠頑強的戰勝一隊又一隊府軍前衛,踩著宮中侍衛的屍體,神兵天降般出現在文淵閣。 內閣首輔、次輔等六名手無縛雞之力的閣臣全部被綁了起來,橫七豎八扔在地上。 昔日手握重權的大臣,如今成了階下囚。 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怒目看著地上的楊首輔,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

“哎,跟我去西山大營!”張雱跑了過來,急急說道。 沈邁看了看他,馬上瞪起眼睛,“身上怎麼全是血跡?有沒有受傷?”這笨孩子,殺幾個沒用的侍衛也會弄成這幅模樣? 瞧瞧這一身一臉都是血!

“沒有。”張雱不以為意的說道“便是有,也是小傷,不礙事。哎,你別說我了,你也是。”沈邁也是殺紅了眼,一身是血,不過都是別人的血。

沈邁抓起張雱的手,搭了搭脈,嗯,很好,平穩有力。 沈邁放下心,指著地上的楊首輔命令道“這廝,定要看好了!”跟著他的都是澤山兄弟,大聲答應,“是!大哥您放心!”

沈邁和張雱出發上馬,直奔西山大營。 “阿雱,我把岳霆放了,他去了西山大營。”沈邁想起這事,告訴給了張雱。

“您就瞎搗亂吧,”張雱抱怨道“我和解語把他關起來,您把他放了!您可真能打別!”從小到大都是,岳霆和沈邁,就會瞎搗亂!

沈邁打著哈哈,“阿雱放心,我把岳霆打敗,打敗。”放了他又怎麼了,他又打不過我!

“您不懂!”張雱不耐煩的說道“解語說,把岳霆關起來是不讓岳家淌這混水。”解語說了,造反奪宮這事,可能成,也可能不成。 若是成了,岳家依舊是開國元勳;即使不成,也要設法把岳家摘出去,不能連累了靖寧侯府。

沈邁怔了怔。 “阿雱啊,”沈邁討好的說道,“我把他抓起來,再關到鐵牢裡,你說好不好?”放錯了,我再抓他便是。

樊傳和這師徒二人並肩而行,嘴角抽了又抽。 這什麼師徒,土匪就是土匪! 做師傅沒個師傅樣兒,做徒弟的沒個徒弟樣兒!

三人帶著隊伍行至阜成門,迎面遇上了張乾元、岳霆,帶著黑鴉鴉的人馬,一眼望不到頭。

張乾元勒住馬頭,“籲---”其實他是一個謹慎的人,並不會一時衝動,接不到上峰指令便帶兵奔赴京師。 是岳霆一再遊說他,“京城大亂,皇上危急,楊首輔危急,正是將軍建功立業、報效國家之時!”他猶豫再三,才帶著部下趕了過來。

“樊侯爺,”張乾元客氣的拱手,他是平民出身,對人一向恭謹有禮,“侯爺不是該在山東剿匪麼?怎的到了京城?”這就地解職的人,又帶上了兵? 什麼情況? 開國元勳也叛亂了? 怎麼會呢。 忠定侯府素日何等的風光,便是剿匪不力,至多申斥一番,過後又是赫赫揚揚的侯爵府邸。

樊傳含笑說道“皇上命我至西山大營,接管兵馬。張將軍,請交出兵符。聖旨在此。”自懷中取了黃色捲軸出來,“張將軍,請接旨。”張乾元變了臉色,“這卻不成!事關重大,我要面見聖上!”岳霆在旁鄭重點頭,“正是!事關重大,見了聖上自有分曉。”

岳霆腰刀出鞘,叫道“樊侯爺請讓開!我等要面見聖上討個明白!”張乾元正要點頭贊成,卻見眼前一道寒光,是岳霆揮刀砍了過來。

張乾元雖是毫無防備,卻也閃了過去,“岳霆,你要作甚!”他指著岳霆斥道。 岳霆更不答話,揮刀疾砍。 張雱自馬上躍起,劍指張乾元咽喉。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兄弟二人合力將張乾元斬殺。

沈邁笑吟吟看著,成了,不用老子出手抓岳霆了,這小子識趣,不搗亂!

張乾元後面的軍官、兵士,大多沒反應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京營指揮使、靖寧侯府嫡子岳霆,殺了張將軍? 只有兩名張乾元的心腹軍官撲了上來,“張將軍!張將軍!”張乾元被張雱一劍貫穿心肺,哪裡還有命在。

岳霆迴轉身來,朗聲說道“吾,京營指揮使岳霆是也。奉太后密旨,召西山大營入宮勤王,太后娘娘密旨在此。”自懷中取出一幅黃色捲軸,雙手高高舉起。

張雱指著張乾元的屍體怒罵,“逆賊!魯王謀逆,現已伏誅。你這時才想帶兵助他叛亂,晚了!”

岳霆詫異看了眼張雱,無忌怎麼學成這樣了? 對著全體呆若木雞的軍官、兵士,朗聲宣布,“魯王謀逆,現已伏誅!張乾元是魯王黨羽,太后密旨拿他!張乾元拒捕,已被就地格殺!諸君請聽我號令,入宮勤王!”

在張乾元屍體旁發呆的兩名軍官站了出來,大聲反對,“什麼太后密旨,保不齊是騙人的!”岳霆、張雱動作太快,殺張乾元的時候他們根本反應不過來。 這時他們二人驚魂甫定,想到種種不對。 張將軍和魯王素無往來,怎會是其黨羽? 太后娘娘素不干政,怎會密旨拿人?

他們兩個話音剛落,人頭跟著落地。 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方才明明是坐在馬上的,卻站在地上殺了二人。 之後又明明坐在馬上。 快,太快了,快到不可思議。

樊傳把剛才的蔑視全都收起,決心往後一定不要惹這土匪頭子;岳霆楞了楞,幸虧自己在西京時,從不曾與沈邁為敵;張雱服氣了,怪不得沈邁說自己離上乘武功還差得遠呢,是差得遠!

西山大營的軍官和兵士們,一言不發,一絲聲響沒有。 岳霆再次舉起“太后密旨”時,有稀稀拉拉有幾名軍官跪了下來,“遵太后懿旨!”隨後越來越多的軍官跪下,“遵太后懿旨!”兵士們更不用提了,軍官都從了,他們能不從麼。

岳霆暗暗鬆了一口氣,勉勵道“諸君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正在此時!太后和皇上,對諸君定會有封賞!”

帶著西山大營的兵馬緩緩向宮門進發,岳霆交待張雱,“無忌,警醒著些。謹防有變。”這些可不是自己帶慣的兵,不知是真順從,還是假順從。

樊傳也做此想,將自己手下分出四十名,“一人看一人,不許他們作怪!”一人盯一名軍官,和他們同時帶兵。

內城、外城戰事粗定,其實也沒什麼仗可打,西山大營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這些軍官、兵士都沒吃虧,仗沒怎麼打,過後連升三級,各有封賞。

但是真正的戰爭並沒有結束。 這時的戰爭,在朝堂之上。

秦王端坐在大殿中央,衛念中站在他身側,高聲說道“魯王事涉謀逆,現已伏誅;晉王矯詔殺兄,拒捕被殺。皇上在彌留之際,下旨傳位秦王殿下。秦王殿下系先帝親子,身份貴重,寬仁敏毅,堪為天下主……”

周圍甲士林立,很多官員都低著頭嚇得發抖,不敢出聲。 也有膽子大的,楊首輔被鬆了綁帶到大殿後,喘息過來了,厲聲喝道“皇上身子好得很!談何彌留之際?請皇上出來相見!”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萬一新君即位,他這首輔是甭想再當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時自己不知到哪個瘩旯裡等著發霉呢。

樊傳、岳霆、張雱等人到大殿時,正是這樣一番景象。 張雱走到秦王身邊,低低說了幾句話,秦王淡淡看了他一眼,輕輕吐出一個字,“準。”

張雱豪氣乾雲,回身指著楊首輔,大聲說道“殺了!”群臣都有些呆傻,一朝首輔,說殺就殺? 只見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走至楊首輔面前,高高舉起一把大刀,怒視楊首輔許久,楊首輔被他看得心中發毛,“你敢,你敢!我是先帝顧命大……” ,“臣”字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已經人頭落地了,說不出來了。

張雱淡定說道“帶次輔。”次輔高汝壽是名年過六十的老者,屬於老實聽話型的,靠著兢兢業業幹工作、唯上司之命是從才做了次輔。 這時嚇得渾身發抖,一句話說不出來。

張雱大聲問他,“高次輔,你說,秦王殿下應不應該繼承大位?”囉嗦什麼,行還是不行,給句話。

高次輔抖了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張雱看著他實在太老了,揮揮手,命人把他帶到一邊。

“內閣排名第三的是哪位?”張雱大聲問道。 一名中年枯瘦男子應聲而出,“我。”這男子名齊攸,倒也有些膽氣,大聲說道“秦王殿下不該繼承大位!”他正要朗聲一條一條說出道理,卻聽張雱又是一句,“殺了!”那名鬚髮皆白的老者毫不猶豫,一刀下去,齊攸殞命。

“內閣排名第四的是哪位?”張雱又大聲問道。 一名中年儒雅男子緩緩走了出來,定定看了張雱許久,朝著秦王緩緩跪了下去,“臣,武英殿大學士錢汝同,拜見陛下。”

只問你一句,連理由都不許說,不答應的就是一刀,唉,挨上一刀很痛的,還是認了吧。 換任皇帝,再怎麼著也不能貪財如命吧,再怎麼著也不能十幾年不上早朝吧。

錢汝同一下拜,文官隊伍中陸陸續續零零星星有五六人跟著下拜。 最後,滿大殿中的官員全部拜伏於地。

衛念中眼中含淚,五體投地,“陛下。”發動時秦王下令最先攻打的便是錦衣衛,和馬衡住處,大丫兒已是被救了出來。 對秦王,衛念中實心實意的感激、敬佩、效忠。

沈邁還有些不甘心,張雱拉著他跪了下來,“哎,您甭覺著他死得痛快,死後也能折騰他!”沈邁惡狠狠想著,“老子要把他鞭屍! ”或是再怎麼樣沈家人也活不過來了。

秦王望望滿大殿中拜伏於地的官員們,臉上浮上絲笑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隆化二十年冬,皇帝駕崩。 遺命傳位幼弟秦王。 秦王即位後改元泰始,即位後的第一道旨意,“急罷礦監稅使”,這道召令一出,中外稱賢。[/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33

[size=3]第75章
第二道詔令是在陝西、浙江、山東、寧夏、福建等地免徵兩年賦稅,且設置新縣,招撫流寇、盜匪開懇荒田,允許有耕田之人編入良民戶籍,從前之事,概不追究。

伴隨著這道詔令一起出發的,是二十名素有名望、廉潔奉公的文官,他們將會合各地正在剿匪的總兵官,視當地詳情,對流寇盜匪,或剿或撫,儘早平定匪患。 新任皇帝親自為這二十名文官餞行,“百姓安定,社稷安寧,有賴諸卿了!”不能再亂了。 西北邊境有蒙古人,東北有女真人,東南有倭冠和海盜,天朝內境真是不能再亂,否則,社稷危矣。

安瓚也在這二十名文官之中,他奉命出任陝西巡撫,協同靖寧侯岳培,理清陝西境內。 “陝西是卿故鄉,”新皇帝在勤政殿單獨召見他,溫顏勉勵,“卿必愛惜鄉人,務必早日令陝西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陝西的流寇盜匪是最令人頭疼的,他們常常鑽入深山,官兵不熟地形,奈何不得他們。

安瓚鄭重承諾“臣必竭盡全力,不負陛下所託!”陝西是他故鄉,能回鄉去為父老鄉親效力,哪有什麼不願意的。 當即對新皇帝表了一番忠心、決心,皇帝少不了溫言嘉勉幾句,安瓚頓首後退出大殿。

安解語會不會罵我? 皇帝看著安瓚倒退幾步,出了殿門,含笑想道。 這位膽大包天的**很孝順,知道她父親被派出遠門,不能全家團聚,心中會不快吧?

太監魏碩峰恭恭敬敬進來回報,“皇上,王妃娘娘、大皇子到了,求見皇上。”皇帝原配妻子,秦王妃姜氏,一直帶著秦王長子在太原藩王府,皇帝登基後才從太原出發進京,如今剛剛到了京城,剛剛進宮。

按理說,姜氏既然是皇帝原配妻子,自然應該立為皇后。 不過皇帝從沒提過立後這件事,魏碩峰只好還稱呼姜氏為“王妃娘娘”。 聽說妻子到了,兒子到了,皇帝並沒有歡欣之色,“宣。”皇帝淡淡說道。

一名青年貴 ​​婦牽著位兩三歲的小男孩兒走了進來。 這青年貴 ​​婦一身杏黃宮裝,銀盤似的一張臉,很有福相,她進入殿中後即俯伏在地依宮規行禮,“拜見皇上。”小男孩兒站在她身側,好奇的看著皇帝,咦,這是誰呀,真眼熟。

皇帝微笑道“阿德不認識父親了?過來,父親抱。”在御座上伸出手,命阿德過來。 小男孩兒看了一會兒,大概覺得這人確實眼熟,歪歪扭扭沖他走了過來,皇帝一把抱起他,舉得高高的,小男孩兒咯咯笑了起來。

皇帝抱著兒子,笑道“王妃請起罷,賜座。”姜氏低聲謝了,起來坐在皇帝下首的椅子上,垂著頭不說話。 王妃? 他做了皇帝,自己不該是皇后麼?

姜氏,是一名八品小吏的女兒。 這是本朝慣例:皇子擇配,只從低級官吏或身家清白的平民家中挑選,不娶世家大族的女子。 可能是因為這一慣例執行的徹底,所以本朝兩百多年來從沒出現過外戚專權這樣的事。

皇帝抱著阿德親熱了一陣,起身大笑道“咱們去拜見祖母。”帶著妻子、兒子去了慈聖宮,拜見了太后。 太后對王妃不過面子情,和顏悅色問了“路上可辛苦”等安慰之語,之後便專心逗弄起阿德,“這孩子長得像你!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太后心滿意足的說道。

淑妃的兒孫全部死去,昔日宿敵再也威脅不到她什麼。 如今的皇帝雖不是她親生的,卻是她親手養大的,極為孝順恭敬。 太后日子舒心,只是有時難免覺得寂寞。 阿德的到來,讓太后一下子有了精神頭。

“難得他投了母親的眼緣,”皇帝笑道,“如此,便煩請母親教養他,可使得?這是他的福氣,只是要勞累到母親了。”

太后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條縫,“不勞累!不勞累!”本來就看著阿德喜歡,這會子更是抱著不放了。 阿德也乖巧,衝太后甜甜笑著,一點不認生。

姜氏忽然心慌了。 阿德由太后教養? 那自己這嫡母放著做什麼? 阿德雖然是王府侍妾梁氏所生,卻一向是由自己教養的啊。 自己出身不高,太后她老人家是一樣的,也是出身不高!

皇帝政務繁忙,只在慈聖宮坐了會子便匆匆走了。 太后憐愛的搖搖頭,他那異母兄長是整日不理朝政,他是從早到晚只顧著朝政! 看看這后宮,連個鶯鶯燕燕都沒有,太冷清了。

姜氏拜見過太后,在毓秀宮歇下了。 至於太原藩王府過來的侍妾梁氏等,則是連皇帝的面兒也沒見著,也沒資格拜見太后,只是奉命在鍾秀宮安頓下來。 宮室並不奢華,用度並不寬裕,配過來的宮女也只有廖廖數名,這是做宮妃麼? 一點也不神氣啊,梁氏洩了氣。 她本來以為自己是大皇子生母,進了宮便該過上神仙般的好日子,誰知完全不是。

梁氏未免口出怨言。 宮女玉芬抿嘴笑道“皇上仁厚,放了三千名宮女出宮呢。奴婢是年紀小,家中又沒了父母親,不然也放出去了。”聽說皇上放宮女出宮,一則是體恤下情,二則是為了節省用度。 如今這皇宮之中,一個一個的比著省儉,討好皇上,誰還敢抱怨用度不足、不夠奢侈?

“便是端敬皇后,聖上的親嫂嫂,身體何等的尊貴,如今在靜寧宮中也只使著五六名宮女。還自己織布,自己做衣服呢!端敬皇后說了,國事艱難,能省則省。”端敬皇后自從丈夫急病去世後,在深宮中跟隱居似的。

梁氏很是失望,“從前總聽人說皇宮中如何富貴,聽說不只皇帝皇后,就連太監們都是有錢的的!”玉芬正色道,“是,太監們是有錢。前秉筆太監程德被賜死之後,從他家中搜出的金銀財寶,堆成了一座小山!”有錢,你帶到陰間花去? 要錢還是要命啊。

梁氏楞了半天。 後來暗中留意,見不只自己,便是姜氏、太后等也是衣著儉樸,方信了宮女玉芬的話。 這宮中,果然是比著省儉,討好皇上。 此後,梁氏也跟著比起節省,再不要東要西,比吃比穿的。

“皇上如今難得很,”太后拉著姜氏的手,嘆道“東北女真人進犯;西北蒙古人不消停;東南倭寇一再夥同海盜入侵;各地匪患又平靖不掉,國庫空虛,連軍餉也發不出!咱們沒腳蟹一樣,什麼忙也幫不上,只不給他添亂罷!好孩子,后宮中定要安安生生的,莫讓他再煩心。”姜氏本是有些怨氣的,這時也連連點頭,“母親說的是。”他日以繼夜的在勤政殿操勞,真是很辛苦。

皇帝造反登基不容易,做了皇帝后更不容易。 他那異母大哥留下來的完全是個爛攤子,要把這個爛攤子收拾好了,可是要花費太多的時間精力心血。

子夜時分,勤政殿中還點著燈火,皇帝還在燈光下批閱奏摺。 “……寧遠三面環山,一面是海……遼東雖大,要進攻山海關,此為必經之處……”看到這份奏摺,皇帝凝神想了想,微笑起來。 這張雱看著傻呼呼的,其實不然。 臨去遼東前他要了神武營,要了紅衣大砲;到了遼東後首先在寧遠築城,以抵禦女真人。 看看他要在寧遠築城的理由,還真是一條一條的很清楚。

岳霆一路,沈邁和張雱一路,兩路人馬能不能趕走女真? 皇帝拍拍有些發木的肩膀,張雱,岳霆,將門虎子,看你們的了!

傅深、傅子沐父子守宣府,對抗蒙古人;樊傳去東南對付倭寇;還有各地的匪患,國庫又空虛,真是快支撐不下去了。 皇帝疲憊的閉上眼睛,太祖皇帝創下這份基業何等不易,總不能毀在我手中! 他抖擻起精神,繼續看起奏摺。

時光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間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 春光明媚時節,安汝紹在書桌旁寫了一會兒大字,“姐姐,手酸了。”他抬頭看著解語,可憐巴巴的說道。

解語放下手中的書本,走過來看了看。 嗯,寫的不錯,工整了不少,“汝紹手酸了,那歇會子再寫,好不好?”解語善解人意的說道。

安汝紹抬臂高呼,“姐姐真好!”迅速收拾好筆墨,“姐姐,我出去玩會兒!”不等解語答應,他已是“小白,小白”的叫著,跑出去找小白玩耍了。

解語頗覺好笑。 過了一會兒,安汝紹和小白手拉手氣喘吁籲跑了進來,“姐姐,大鬍子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安汝紹殷切問道。 他們玩著玩著,想起“大鬍子哥哥”了。 大鬍子哥哥多好玩啊,可惜他打女真人去了!

解語蹲□子,拿出帕子替安汝紹和小白擦去汗水,溫柔說道“很快,大鬍子哥哥很快便會回來。”他已經打了勝仗,打了大勝仗。

一個月前,寧遠城下,女真都熱可汗親自率兵來攻,大鬍子命令砲手開砲,有一枚砲彈落在女真人陣營中,擊中一面黃色的大旗。

隨後,一向作戰勇敢的女真人如潮水一般退去。 十天后,消息傳出,女真都熱可汗病逝,女真部退回至建州城。 張雱沈邁協同岳霆,收復了河套地區,收復了遼東故土。

“不光大鬍子哥哥就快回來,爹爹也要回來了呢。”解語微笑道“汝紹想不想爹爹?”安汝紹小孩兒家記性不好,已把安瓚忘了。 上回匆匆見了一面,安汝紹一直躲在譚瑛懷中不肯叫“爹爹”,這回,總該懂事了吧?

安汝紹皺起小臉兒,“爹爹?”怎麼會有個爹爹呢? 只有娘親和姐姐就行了呀。 爹爹? 能不要爹爹麼? 他惴惴不安的想道。
`第76章
安汝紹的想法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沒過兩天安瓚便回家了,安瓚回來後他的待遇直線下降:本來他晚上是和譚瑛一起睡的,如今被趕了出來,“紹兒大了,自己睡好不好?”譚瑛柔聲哄著,把他抱到側間小床上。

小床很暖和,枕頭和被子上還繡上了他喜歡的小白羊,可是安汝紹一點也不高興。 “本來是我和娘親一起睡的好不好?”他忿忿想道,“憑什麼他一回家,便要將我趕出來?”說什麼“紹兒大了”,他不是更大? !

安汝紹氣著氣著,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半夜譚瑛過來看他有沒有蹬被子,安瓚也來了,夫妻二人頭挨頭看著熟睡中的幼子,心中安詳甜蜜。 “真能放一個月假?”譚瑛輕輕問道“我都不敢相信呢。”有這麼好的事,他能一個月什麼事也不做,只在家中陪伴妻兒?

安瓚溫柔答道,“是,真有一個月假。”他回京後先是進宮見了皇帝,皇帝大大褒獎了一番,“卿此行實是造福鄉里,有功社稷!”陝西本來匪患最嚴重,安瓚和岳培一個安撫一個清剿,在陝西境內新設了七個縣,督促流民領養荒田,入籍為良民,如今陝西境內粗定,百姓開始安居樂業。

不只如此。 安瓚還額外多做了一項了不起的事:清量田畝,重新做成魚鱗圖冊。 這件事做好之後,估計陝西境內的賦稅,往後至少可以多收兩成。 太祖皇帝建朝之初,曾在全天朝境內清量過田畝,做成過魚鱗圖冊,只是時日已久,圖冊和實際田畝狀況相差甚遠。 很多富室鄉紳明明有田地,卻從沒交過賦稅,這回重新清量過後,他們也逃不得稅收了。

皇帝自是大喜,“卿這一善舉,實是有大功於朝廷,有大功於百姓。”把這些富室鄉紳隱匿的田產挖了出來,朝廷能多收稅銀,老百姓肩上的擔子可就輕了。 皇帝大喜之下,放了安瓚一個月假,“卿此去辛苦了,好生歇息休養。”安瓚中規中矩的謝過皇帝,退出勤政殿,回到當陽道家中。

譚瑛和解語、安汝明已是翹首盼望許久了,待真的見到安瓚少不了流下眼淚,“可回來了。”一家人總算能團聚了。 這邊四個大人又是哭又是笑心情激動,安汝紹在一旁卻是不聲不響的。 他偷偷看一眼安瓚,再偷偷看一眼,這是爹爹? 往後要天天住在家裡的人? 安瓚溫和叫道“紹兒”,彎腰把安汝紹抱了起來,安汝紹不自在的低了頭,不說話。

“兩年沒怎麼見了,”譚瑛傷感的說道“紹兒從前……”跟他爹多親近啊。 如今倒好,跟不認識似的。 安瓚心中酸酸的,強笑道“無妨,過幾日便好了。”譚瑛和解語都附合,“是,過幾日便好了。”

果然是這樣。 父子就是父子,安瓚才回來安汝紹在他面前很不自在,三五日後便慢慢好轉。 到後來安汝紹的心裡話也敢跟安瓚說了,“我本來是跟娘親一起睡的,您一回,我要自己睡小床!”小床當然也很好,可是要一個人睡,不喜歡。

安瓚看著幼子撅起小嘴的委屈模樣,微微笑起來,“這容易,紹兒跟爹爹娘親一起睡,好不好?”這晚安汝紹樂開了花,洗白白後被安瓚抱到大床上,他睡在中間,譚瑛和安瓚睡兩邊。 一邊是爹,一邊是娘,安汝紹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滿足的嘆了口氣,其實有爹爹也很好!

“我爹爹回來了呢!”這日玩鬧過後他和小白坐在一處說話,得意洋洋的炫耀著,“他可有學問了,什麼字都認識,什麼書都讀過!”

小白一臉羨慕,“紹哥兒有娘親,有爹爹,可真好。”她 ​​是父母雙亡,由祖母養著的。 祖母待她極好,可她還是盼著能夠有爹有娘。

安汝紹很是同情,“小白你爹娘都不在了,真可憐。”認真想了片刻,大聲說道“我要跟爹爹娘親說,讓他們多疼你。”爹娘能藉不? 要是能藉,借給小白好了,小白多可憐啊。

“不成,”小白認真的搖搖頭,細聲細氣說道“祖母告訴我,我是下人,紹哥兒是少爺,紹哥兒的爹爹娘親是老爺夫人。”老爺夫人怎麼能疼一個下人呢?

安汝紹皺著小臉想了半天,什麼也想不出來,只好安慰小白,“我姐姐說了,大鬍子哥哥後日便要回京,到時咱們和大鬍子哥哥一起玩!”大鬍子哥哥最好了,人雖不在京城,卻常常送禮物回來。 有玩器,有吃食,樣式都很精巧可愛。

小白眼睛亮晶晶,“大鬍子哥哥會帶什麼給咱們?會不會還有小鍋小碗?”張雱前陣子送回過竹子編的小籃子,小泥爐,小鍋小碗、小鏟子小勺子,解語當即帶上這些傢伙什兒,帶上幾個毛毛頭,在後花園 ​​“野炊”,幾個小孩搶著“炒菜”“做飯”,玩瘋了。

“應該會吧,”安汝紹不確定的說道。 他也不知道大鬍子哥哥會帶什麼回來。 兩個小孩在一起猜測大鬍子哥哥會帶什麼回來,猜了半天。

這個時候,禮部正忙得焦頭爛額。 東北的女真人一向是天朝心腹大患,這回天朝大軍殺死女真可汗,收復河套,收復遼東故土,實在是一件振奮人心的大事,要好生慶祝方好。 大軍回京該如何迎接? 如何拜祭太廟? 由誰來主持儀式? 一項一項都要塵埃落地,要依禮儀演習數回,禮部人仰馬翻。

如今整個京城公侯伯府中,最喜氣洋洋的當屬靖寧侯府。 岳培在陝西剿匪受了皇帝親旨褒獎,直待新的陝西巡撫到任,便可交卸差使;岳霆、張雱兩兄弟在遼東打敗了女真人,這兩日便要凱旋回京。 “咱們霆哥兒這回立了大功,”齊氏喜的合不攏嘴,“聖上定要是獎賞的。”當今聖上可是位賞罰分明的英明天子。

“還有雱哥兒,”李氏也是樂呵呵,自己丈夫雖然不成器,大伯子有本事啊,侄子也有出息! “這孩子也是立了大功,也會有封賞。”

太夫人樂得無可無不可,“是,兩個都是好孩子。”雱哥兒從小不務正業的,這一下子學好了,便這般好! 真是岳家的孩子!

岳霽這一陣子都老老實實守在家中,這時湊在太夫人身邊說著體己話,“兩個弟弟都是好的,咱們家的孩子,都有出息!二弟是自己單獨帶領一路人馬,無忌是隨著沈老將軍的,估摸著功勞要差點。”這正好,要是無忌跟霆哥兒一樣了,才是不對呢。 霆哥兒理應比無忌強些才是。

太夫人笑咪咪道“那都不礙事,只要雱哥兒出息了,知道上進了,這才是要緊的!”年輕小孩子家一旦明白事理知道奮發向上,往後定是一發不可收拾,前程遠著呢。

“老祖宗,孫媳婦跟您告個假,”齊氏討好的給太夫人捏著肩,“後日大軍入城,玉表姐在定府大街包下一個茶舍二樓,要觀看大軍威儀。我也跟著去開開眼界,您看成不?”大姑娘小媳婦兒的都出門湊熱鬧,看大軍進城,臨街的茶舍酒樓都被訂滿了。 齊氏天生愛玩,少不了也想趁機出門,偕同好姐妹一道看看這難得一見的盛景。

“去罷,去罷。”太夫人一迭聲的答應,“多帶丫頭婆子,出門務必小心著!”李氏笑道“你也甭一個人去,跟阿玉說說,把你幾個妹子都帶了去見識見識。”岳霏、岳霓、岳雪、岳雯,小姑娘家哪有不想去看的。 齊氏忙道“我正要說呢,可巧嬸嬸先說了!可不是,定要帶著妹妹們同去的。”有了好事,哪能忘了小姑子呢。

岳霏、岳霓、岳雪、岳雯聽說了,一個一個興興頭頭挑衣裳,挑首飾,“你看看我穿這件黃色褙子好看,還是桃紅褙子好看?”“我戴犀玉大簪好看,還是西香蓮梢簪好看?”幾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很是開懷。

岳雪對鏡自照,矜持的笑。 岳霆、張雱,都是自己的親哥哥! 雖不是同母所生,卻一向待自己和阿雯很是和氣,有了這麼兩位威風凜凜的哥哥,自己雖是庶女,也不必愁了!

到得大軍進城之日,岳雪等人早早的起床梳洗,早早的辭了太夫人、侯夫人、李氏,去到定府大街。 幸虧她們出門早,比她們略晚一點的,車子已是堵在半路動彈不得。 真是盛況空前! 岳雪悠閒坐在茶舍中,透過簾子看著外面黑鴉鴉的人群,笑吟吟的。 不經意間一抬眼,咦? 這不是傅大**麼? 她也來看熱鬧? 對面樓上傅解意一身杏黃衫裙,俏生生立著,神情專注看著下面。

等到大軍路過的時候,樓上的淑女們全都擠到窗邊,興奮的向外望著,“快看快看!那是我家二哥哥!多威風啊!”岳雯扯著身邊一位小姑娘叫道,“還有,那是我家無忌哥哥!真是玉樹臨風啊!”小姑娘跟她差不多大,也是十歲左右年紀,還天真爛漫得很,跟著向外看著,“真神氣啊! ”真好看,兩個都很英俊!

岳雪也笑著向外看,除了看兩位哥哥,她還看傅大**。 傅大**眼神中是什麼? 羞澀? 愛慕? 她看的是誰,是二哥,還是無忌哥哥? 她也向下面拋鮮花了! 向著無忌哥哥拋過去的!

這是一個瘋狂的時刻,平日安靜貞淑的少女們都忘了形,不少姑娘們手拿鮮花,向行進中的隊伍拋去。 這些鮮花大都是衝著岳霆、張雱拋過去的,至於那鬚髮皆白的沈邁,則是沒什麼人理會他。 沈邁也不生氣,樂呵呵看著張雱,我家阿雱真招人喜歡!

岳雯等人即便是等到人流散去,回到靖寧侯府之後,還是臉頰緋紅,兩眼亮晶晶,“祖母,您沒看見,哥哥可威風了!”岳岳霏、岳霓圍著太夫人描述著“哥哥騎著匹高頭大馬,銀盔銀甲,像天神一樣!”太夫人樂呵呵聽著,眼睛咪成一條線。

入夜後,太夫人精神很好的坐著,堅持不肯去歇息。 “再等等。”岳霆、張雱要巡遊入城,要入宮謝宮、領宴,怕是深夜才能回罷。

一直等到子時,岳霆、張雱才回來了。 太夫人拉著岳霆,眼中含淚,“好孩子,讓祖母好好看看。”一年多沒見,霆哥兒黑了,瘦了! 定是在遼東吃苦頭了!

張雱在一旁很不自在。 這不是自己的家,從一開始便覺得不是自己的家,在這裡,總是感覺自己是多餘的人。

等到太夫人和岳霆親熱夠了,張雱才上前去拜見了太夫人,起來說了兩句話,便告辭了,“時候不早,祖母歇著罷。”太夫人見留不住,只好由著他去了。

岳霆追了出來,“無忌,便在府中住下罷。”這麼晚了。 張雱勒住馬頭,搖頭道“不必。我急著回家,有人等著我。”回宮見皇帝,那是少不了的;回靖寧侯府見太夫人,也是少不了的。 如今諸事已了,終於能回家,能見她了。

岳霆臉白了。 “有人等著我”? 還能是誰,除了那人,還能是誰。 岳霆呆呆站在靖寧侯府門首,張雱縱馬疾奔,眨眼間便消失在街尾。 [/size]

globe 發表於 2014-4-22 21:33

[size=3]第77章

張雱回到當陽道,梳洗後換了輕便衣服,便要起身去鄰舍。 快要出房門的時候又回過身,到大鏡子前面仔細照了一番。 大鏡子是玻璃的,清晰映出一位白衣白袍的英俊青年。 張雱在鏡子前照得滿意了,方走。 採綠等丫頭捂著嘴偷笑,一個一個笑得肚子疼。

張雱翻過那面熟悉的牆,到了解語的院子。 他心咚咚跳起來,院中靜靜立著位身材修長的妙齡少女,一身月白色衫裙,像天上那彎新月一般美麗動人。

“回來了?”少女含笑問道,聲音溫柔似水。 眼前這大男孩兒還像一年前那般英俊明朗,臉上的稚氣卻明顯減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和隱隱的威嚴。 做了將軍,指揮千軍萬馬,果然不一樣了呢。

“嗯,回來了。”張雱痴痴凝神解語,溫柔說道。 今晚月光皎潔,月光下的解語更加柔美,更加迷人。 張雱手心漸漸出汗,一年多沒見,這可想死人了! 她真好看,比從前更好看,看得人心裡熱乎乎的。

解語被他看得臉頰通紅,一年多沒見,這孩子膽子變大了,從前他可不敢這般盯著自己看! “大鬍子,這一年多除了打仗,你還做過些什麼?”解語清清脆脆問道。

“除了打仗,還是打仗。”張雱語氣中有些抱怨,“遼東被女真人佔去了一大半,我們好容易才收復故土。”這場仗打得真是艱難,缺兵缺餉的,硬是把彪悍善戰的女真人給趕跑了。

“大鬍子真厲害!”解語由衷誇獎。 女真人生長在苦寒之地,打起仗來勇猛頑強,是天朝最凶狠的敵人。 能打敗女真人,大鬍子真了不起!

張雱微微笑起來,“你說過不喜歡女真人,那自然要把他們趕走。”解語不喜歡女真人是因為他們拖著個大辮子? 是,男人拖著個大辮子確實很難看,太難看了。

采蘩、採蘋偷偷從窗戶中向外張望。 皓月當空,銀光洩地,月光下男子微微低頭,少女微微仰頭,“真好看,兩個都好看。”採蘋心中暗暗羨慕,金童玉女,指的就是他們吧? 采蘩就現實多了,“這兩位要看到什麼時候?這都後半夜了。”少爺還好,男人家身子結實,熬熬夜沒什麼;姑娘家身子嬌弱,這麼著可不成!

采蘩煩惱的看著外面,心中念叼著“怎麼還不走,怎麼還不走?”一直等到張雱依依不捨的告別解語走了,她才鬆了口氣,忙忙的出來接著解語,陪笑說道“姑娘早些歇著罷。”手腳麻利的服侍解語睡下,輕手輕腳退了出來。

第二天張雱從大門進來拜見安瓚、譚瑛,行禮寒暄之後,規規矩矩坐下來敘話。 “這些珍珠、貂皮,還有千年人參,是孝敬伯父伯母的”殷勤送上遼東特產。 中午安瓚留他用酒飯,飯後二人又下了兩盤棋,喝了壺茶,不知不覺到了晚飯時分,他又在安家用了晚飯,方才離開。

安瓚待他一向和氣,譚瑛看他也順眼了不少,“這孩子比先前穩重了,”晚上只有夫妻二人時,譚瑛滿意說道“從前滿臉稚氣,如今可好多了。”談吐舉止都大不相同,像個大人了。

“無忌這孩子天性淳樸,福澤深厚。”安瓚和張雱說了大半天話,對張雱越來越喜歡,“更難得是對解語一心一意。只等靖寧侯回京,他便會央媒來提親。說起來兩個孩子都不小了,阿瑛,解語的嫁妝也該慢慢準備起來。”

“是,嫁妝是該早早備下。”譚瑛雖點頭答應,卻還是有些可惜,“無忌這孩子千好萬好,只除了他是外室子。”到底出身是一個污點,不光彩。

安瓚微笑道“若他不是外室子,哪能祖母尚在,便自己單門獨戶居住的?阿瑛,解語嫁了他後沒有婆婆管束,何等自在;又和咱們只隔著一道牆,若是想閨女了,隨時能過去看。”女兒嫁到鄰舍,這是多好的事。

譚瑛自己是吃夠了婆婆的苦,聽到“沒有婆婆管束”這話,深以為然,“無忌這孩子是個好的,又和咱們家有緣份。解語這頭親事很是妥貼,無一處不好。”

張雱次日又從大門進來,又在安家逗留了大半天。 晚上翻牆見了解語,神情激動,“伯母待我可好了!”噓寒問暖的,無微不至的,目光那麼柔和,語話那麼親切,跟親娘一樣好! 解語笑咪咪說道“這有什麼,往後會更好。”譚瑛一旦從心裡接受了大鬍子,一定會對他很好很好的。 果然從這往後,譚瑛待張雱極好,令張雱飄飄然。

張雱連到安家蹭了三天飯,第四天不來了:他被任命為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掌管訓練、軍紀,甫一上任便忙忙碌碌的。 “朝中是真沒人了麼?”解語偷偷問安瓚,“怎麼大鬍子這樣的資歷,都能做到正二品武官?”大鬍子在政變之前,根本沒帶過兵;政變後上了遼東戰場,只是沈邁的副手。 哪至於年紀輕輕就正二品了? 雖說本明重文輕武,武官的正二品跟文官的正二品是沒法比的,沒有可比性。 可畢竟也是高級官員了。

安瓚笑了笑,“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自是要用信得過的人。”無忌這樣的人品自是信得過,皇上眼光真是好。 “岳霆比無忌要高半級,前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從一品武官。沈邁則是年紀大了,只得了一個東昌伯的爵位,回鄉榮休,不任實差。 ”要說皇帝對沈邁這前盜匪真是很好,不只給了一個伯爵爵位,還是世襲罔替的。 只是慣例嫡子方能襲爵,沈邁年紀大了,沒有親生子,這爵位將來還是要還給朝廷。

解語想想也是,哪個領導用人不用自己人啊。 若沒有張雱沒有沈邁,皇帝奪宮哪那麼容易? 沈邁那三千死士可是奪宮的主力。

“爹爹,將來會是什麼官職啊?”解語很關心這個問題。 安瓚為人不夠圓滑世故,在朝中也沒什麼根基,做大官對他並不好。 文官和武官不同,武官只要能打、會打,文官是要熬資歷的,非熬不可。

“不知。”安瓚搖頭。 皇帝只誇了他一番,又放了一個月假,旁的什麼也沒說。 衛念中已是入了內閣,首輔是原來的次輔高汝壽,已經六十多歲,明顯是乾不了幾年了。 衛念中的前途一片光明。

過了兩日,安瓚的任命下來了:戶部左侍郎兼文淵閣大學士。 安家出了名閣臣! 譚瑛眼淚快流出來了,丈夫居然能像父親一樣進入內閣,真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慈聖宮。 性子一向隨和的太后,這回固執了,“祖宗家法,后妃全部選自小官吏之家,或平民之家,偏到了你這兒,要改了不成?”世家大族的女孩兒有什麼好了,一定有見識有胸襟麼? 她們後面都有父兄、家族,哪肯一心為著皇家。

皇帝也很固執,“皇后人選,關係重大。”皇后要母儀天下,要撫養儲君,平民出身的女子,或小官吏家庭出身的女子,哪裡受過這種教導? 一個沒有見識的女人,哪裡能生養出有見識的皇子。

“不只這一項要改,”皇帝直視太后,鎮定說道“宗室之規也要改。”太祖皇帝最初定下的規矩,是要把皇室所有的子子孫孫全養起來,不許他們做官,也不許經商、務農、做工。 時至今日,宗室已達數十萬人之多,這些人全都不事生產,朝廷哪裡養得起。

“宗室自養,勢在必行。”皇帝聲音堅定,“否則,太祖皇帝創下的基業,必將毀於一旦。”
78章

親王歲祿單是米一項,即達5萬石,是正一品大臣的50倍.此外,還有冊封、宮室、婚姻、喪葬等費用,並給予廚役、齋郎、鋪陳等雜役人員.親王所有的子子孫孫全歸朝廷撫養,無窮無盡.因為宗室子弟不許出仕、不許經商,那他們做什麼呢? 不停的娶妻納妾,生孩子,於是宗室子弟的隊伍越來越龐大,朝廷負擔越來越重。

“宗室自養?”太后更頭疼了,那往後該有多少宗親哭訴到自己這兒? 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孫,能不管麼? 太后只覺“宗室自養”這事比“皇后人選”更令人煩心。

好在皇帝很有眼力勁兒,慷慨激昂說過一番“宗室自養”之後,又提到自然是要循序漸進,不會一蹴而就。 太后頓時覺著輕快不少:不是一下子全讓自養,一步一步慢慢來的,那便好,那便好。

兩日後,太后患了急症;皇帝原配妻子、原秦王妃姜氏事姑至孝,願出家修行為太后祈福,果然姜氏出家後太后病情漸漸好轉。 皇帝大為感概,在皇宮專門闢出一塊景色優美的園地,建了“靜孝庵”,賜姜氏居住,並賜號“靜孝真人”姜氏父親姜源,封為趙國公,賜國公府邸,並特許將來“長子襲爵”。 后妃娘家封為公侯伯通常只有一代,姜家能有兩代人做國公也算是特別恩遇了。

朝廷上下自然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有讚歎“秦王妃至孝至誠”的,有讚歎“皇上有情有義”的有暗中羨慕姜家的:一個女兒出了家,換來兩代國公! 更多的是在偷偷猜測,皇后的位子,到底花落誰家?

御史高玉樓上書,“陛下春秋正盛,宜充實后宮,以廣子嗣……請立皇后,並立九嬪……”皇帝娶回媳婦兒,怎麼著也要“一後九嬪吧”,太少了可不合身份。

這道奏摺上過之後,不少朝臣都抻著脖子等看皇帝的反應。 結果是留中不發,但是太后開始一撥一撥的召見貴族少女,年齡都在15歲至18歲之間。 “是為聖上選后妃?可都是世家大族之女呢。”以往皇家娶婦,大都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

解語也在應召之列。 “召安瓚妻女明日晉見太后”? 譚瑛腿腳都軟了,皇宮? 那怎麼能成。 傅家那樣的已是龍潭虎穴,皇宮中若是進去十位世家貴女,解語怎麼會是對手? “她從小在咱們膝下長大,”晚上安瓚回家,譚瑛拉著他的袖子掉眼淚,咱家連個姬妾都沒有,她從小到大根本沒見過沒聽過那些骯髒齷齪之事,單純得很。 “妻妾相爭這一套,十幾個幾十個女人爭奪一個男人這件事,解語根本不懂不會。

譚瑛自幼沒了親娘,繼母對她只有面子情兒,什麼也沒教過她。 譚閣老有兩房小妾,都被繼母整治得服服帖帖。 怎麼整治的? 譚瑛不知道。 譚閣老對原配妻子留下的嫡長女倒是十分疼愛,也親手教譚瑛寫過字讀過書,可是內宅的伎倆,譚閣老一個男人哪裡知道。 也正是因為這個,譚瑛嫁到六安侯府後,面對刁難的婆婆,”至孝“的丈夫,滿屋子的姬妾,沒什麼好的應對之策。

安瓚微笑道“你想多了,太后召見這些少女不過是解悶,必定不會為了皇上的婚事。”見丈夫如此篤定,譚瑛半信半疑,“真的?風言風語都說是為皇上選后妃,還說是一後九嬪。”安瓚很是鎮靜,一定不會,你放心吧。 ”皇后若是出自世家大族,會牽涉到多少人家,哪那麼容易定下的。再說了,皇上是明君,已經定過親的少女,必定不會覬覦。

譚瑛咬咬牙,“不等靖寧侯了,咱們先和無忌定了親!”再等下去,萬一解語真被選入了宮,到哪裡哭去? 安瓚沉吟片刻,溫和說道“莫急,我自有主意。”百般勸慰譚瑛,哄她睡下了。

第二天解語跟著譚瑛進了宮,太后召見,哪敢不去。 沒敢打扮得太華麗,也沒敢打扮得太寒酸,一身淺碧衫裙,碧盈盈似春水一般,令人見之心喜。 太后端坐在偏殿,慈祥溫和的說道“快起來!你名叫解語?好名字,過來給哀家看看。”等到解語走到跟前,太后楞了楞,世間竟有如此好女子,這般美貌! 她拉著解語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贊個不住,“安夫人,令愛真是天生麗質!”譚瑛被誇得心驚肉跳,的卻只能陪笑說謙虛客氣話。

“不隻長得好,禮儀規矩也好!”太后見解語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心有好感,“安夫人能教養出這樣好女 ​​兒,真是有福氣。”

皇帝說過,凡在入宮名單之中的女子,全部可作皇后人選。 選皇后只要兩件便可:一要有風度有儀態,二要姿容絕代。 對於“姿容絕代”這一條,太后本是不大贊成,皇宮中選后妃只要容貌端正即可,並不注重於是否有驚人的美麗。 皇帝卻是振振有辭,“皇后生下嫡子,方能鞏固國本!”可皇后若是相貌不出眾,“兒子便不喜歡,太后想想也是,皇帝向來在女色上不甚有心,想是他的妃子們不夠美貌?橫豎入宮待選的少女身份都是夠的,便替他選個美貌的又何妨。

像這位安姑娘,家世雖單薄了些,父親卻是閣臣。 家世單薄倒正好,省得將來有外戚專權之患。 太后想來想去越看解語越順眼,這姑娘生得我見猶憐,想必皇帝見了也是滿意的!

”禦花園中鮮花怒放,風景倒還能看,“太后溫和說道“解語去觀賞觀賞風景,替哀家折枝迎春花回來。”把解語打發出去了。

勤政殿外,衛念中、安瓚陛見出來,緩步向文淵閣走去。 廊下太監魏碩峰匆匆走了過來,見了二人,停下腳步,滿臉陪笑叫道“安大人衛大人!”

衛念中心中略略不滿。 他進內閣比安瓚早,在內閣中的排名也比安瓚靠前,這魏碩峰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太監,難道分不清個先後? 先叫安大人後叫衛大人,真正豈有此理。 衛念中微微拂袖,快步走了。

安瓚也想快步離開,卻被魏碩峰纏住不放,“安夫人和安大**正在太后處,太后甚喜安大**,好一番誇讚安大人面相極好,定會有場大富貴,一個國公之位,是穩穩的。”皇后之父,例封國公。

安瓚支起耳朵,大聲問道“啊?聽不清啊,煩您聲音大些。”見魏碩峰面有愕然,安瓚歉意說道“敝人曾在詔獄之中數月,被毀了聽力,唉您方才說了什麼?委實聽不清楚。”

魏碩峰所說的話哪敢大聲宣揚,只好眼睜睜看著安瓚連聲說過抱歉的話,走了。

中軍都督府。 岳霆急匆匆闖了進來,室中卻只有沈邁,不見張雱。 “阿雱練兵去了。”沈邁靠在太師 ​​椅背上,大喇喇說道。 看我家阿雱多有出息,年紀輕輕已是大將軍了!

闖到兵營? 去岳霆凝神想了想,慢吞吞對沈邁說道“今日巳時初,太后娘娘召見了安閣老夫 ​​人,和安閣老家大**。”沈邁想了想,才想到安閣老就是安瓚,安閣老家大**就是解語。 太后召見解語? 做什麼啊。

沈邁又想了想,蹦起來了。 我如今什麼有了,就缺一個小阿雱! 阿雱的媳婦兒可不能被人搶走! 任是誰也不行! 他撥開岳霆,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岳霆在屋中怔怔許久,方黯然離開。 解語進宮? 那怎麼成。 似她那樣神采飛揚的少女,該嫁給一個疼愛她看重她的男子,而不是謹小慎微匍伏在丈夫腳下。

安瓚疾步走回文淵閣。 見到了一個他此時此刻最想見到的人,沈邁。 “沈伯爺好!”安瓚大聲問好。 安瓚為人一向溫雅斯文,極少見他這般大嗓門說話的,引來不少人注目。 沈邁本來就是個大嗓門,二人這一通寒暄,整個文淵閣都能聽見。

“下官有位獨生愛女,'安瓚這話一出口,不少人楞住了,獨生愛女?”聽聞沈伯爺義子張雱尚未婚配……“

沈邁樂得頭昏,大聲道“我正想跟安大人求親呢!安大人若不嫌棄,便將安大**下嫁犬子,在下感激不盡!”伸手解下腰間一塊玲瓏剔透的美玉,“這是沈家傳家之寶,便當作表記!”安瓚鄭重收下,回贈了一塊美玉,“一言為定。”

定親了? 這是好事啊。 甭管皇帝、太后在做什麼,他們又沒明說! 眾人紛紛上前說了恭賀的話,安瓚支起耳朵,“您說什麼?恭喜恭喜?謝謝您。謝謝您。”一時之間,除了人人知道“安家和沈家結了親”也人人知道安大人在詔獄毀了聽力,本是治好了的,如今不幸復發怕是再難好了。

安瓚上了辭呈,理由很簡單,“舊疾復發”。 皇帝笑笑,這麼巧,偏偏這時候舊疾復發? 皇帝扔下小山般一堆奏摺站起身,“朕要去禦花園散散心。” [/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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