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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03

[古典仙神]紫陽 作者:風御九秋 (已完本)

[size=4]【作者簡介】:
筆名:風御九秋
暱稱:我是風御九秋
寫有《氣御千年》,《殘袍》。以網文的速度寫出實體出版的文字,受雙份累,拿雙份錢。

【小說類型】:
古典仙神,靈異奇談

【內容簡介】:
五胡亂華,天下紛爭,鬼魅四起,妖孽叢生。上清憫世人疾苦,神諭無量山選才天下,傳妙法以濟世人,授大道再定乾坤.......

【其他作品】:
《氣御千年》,《殘袍》[/size]

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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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讀

    一,該書為正統道術修行小說,只取五胡亂華年代背景,尊重歷史但不推敲細節,不接受討論。

    二,魏晉時期言語與現在不同,若完全遵循古制,會影響讀者閱讀,故適當簡化,力求通俗易懂,不接受指責。

    公元304年冬,氐、鮮卑、羯、羌、匈奴,五支胡人部落相繼入侵中土,公元317年後西晉滅亡,漢人政權南遷,東晉在黃河以南建立,北方大部分地區由胡人建立的趙國統治,西北涼國亦是漢人政權,但較趙,晉要弱。


第一章新婚大喜
        
    公元340年冬,黃河北岸,西陽縣東郊。

    黃庸講堂內一瘸腿老先生正在釋講禮學,堂下有十餘處座位,卻只有一位少年在端坐聽講,其他座位皆是虛席。

    下午申時大雪飄落,天色漸暗,老先生一課授完,放下書卷沖少年擺了擺手,示意散學。

    堂下是一名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年,收拾了文房用具之後走上前去沖老先生躬身開口,「學生聽聞北方戰事吃緊,西陽已成累卵之地,不可久留,先生有何打算?」

    「老夫行將朽木,不願背井離鄉。」老先生平靜搖頭。

    「先生,胡人兇殘成性,暴虐食人,您留在此處凶多吉少。」少年低聲說道。

    「胡人要殺遂了他便是。胡人要食,也遂了他,只要他們不嫌老夫骨瘦肉酸。」老先生微笑開口。

    「學生成親之後便要舉家南遷,聖人云,『君子不立危牆』,恭請先生同往,這亦是家父的意思。」少年深揖於地。

    「令尊厚義老夫感銘肺腑,你代老朽謝過令尊,不過老夫不願離開故土,天色已晚,你早些去了吧。」老先生抬手送客。

    少年聞言無奈嘆氣,自懷中舀出一拳頭大小的小包雙手送至先生面前,「先生,授道十年,恩厚德重,這些銀兩請您收下,以備不時。」

    「傳道解惑乃為師本分,月月供養你們也不曾匱缺,這銀兩老夫萬不可受。」老先生連連擺手。

    「先生萬自珍重。」少年將布包塞於老先生懷裡,轉身快步疾出。

    「莫問,這可使不得。」老先生愕然說道。

    少年聞聲並不回頭,銀兩必須留下,不然老先生日後無以餬口。

    「你飽讀聖賢諸子,深俱君子仁風,然君子之道用以亂世恐受其害,ri後行事需明辨善惡,分而處之。」老先生腿瘸,追趕不便,只能高聲叮囑。

    少年聞言回身再拜,隨即轉身出門。屋外大雪紛飛,一麻衣僕人正在雪中等候,見少年出門,立刻將帶來的袍子為少年披上並接過了少年手中的文房硯紙。

    少年名叫莫問,現年十七,父親經營著縣城最大的藥鋪,他是家中獨子。旁邊的麻衣僕人小他一歲,是家裡世僕的孩子,本姓吳,因吳與無諧音,為商賈之家所不喜,故莫家眾人皆稱其小五。

    歸家途中莫問在縣城三岔口的食鋪停下來買了一個包子,到得無人處遞給了小五。

    「謝謝少爺。」小五道謝接過。

    莫問微微點頭繼續前行,由於連年的災荒和戰亂,糧食極為匱乏,一日三餐是家道殷實的老爺公子才能享受到的,至於販夫走卒只能是兩餐,還是稀粥。

    「明天你就要成親了,也不知道林家二小姐長的好不好看?」小五跟在莫問身後。

    「女子德操為重,樣貌不重要。」莫問說道,他的這門親事是由父母定下的,女方是綢緞莊林祥的二女兒林若塵,林家也是商賈之家,女兒嬌貴的緊,謹遵禮儀,足不出戶,外人自然無從知道其相貌。

    「這話說的,林家二小姐要是長的跟包子似的,你還要不?」小五舉著尚未下口的包子。

    「放肆。」莫問笑著起腳,小五笑著閃開。

    縣城並不大,講堂距離莫家藥鋪不足五里,片刻過後二人回返藥鋪,藥鋪裡的眾人正忙碌著將藥櫃裡的藥材捆紮裝車,小五將文房書籍交還莫問,跑過去幫忙,莫問獨自一人穿過外堂進入內院。

    內院裡的女眷正在張燈結綵,佈置新房,雖然做的是喜慶的事情,眾人的神情卻帶著焦慮和不安,原因很簡單,北面的趙國就要打過來了,莫家要趕在南遷之前為莫問和林若塵完婚。

    趙國是胡人建立的國家,現任皇帝石虎為羯族人,兇殘好殺,喜食人心,北方大部分地區都在他的統治之下,漢人建立的晉國眼下退居黃河以南,西陽縣是晉國在北岸僅存的幾個州縣之一,眼下趙國南征,邊境戰事吃緊,為策安全鄉民都做好了逃難的準備,只待黃河封凍就要踏冰南下。

    見過父母之後,父親留住了莫問,與之攜帶祭品前往莫家宗祠,男子娶親之前要祭天告祖,這是規矩。

    莫氏宗祠位於藥鋪正北不遠,父子二人進入祠堂先行祭拜了祖先,禮畢之後父親並沒有急於離開,而是自食盒底部舀出了八塊金餅埋藏於祠堂西北的地下,莫問出手幫忙卻並沒有多問,他明白父親此舉是為了給家人留下後路,南下避難只是無奈之舉,戰事結束之後還是要回返故土的。

    回返途中天色越發陰暗,傍晚起風,氣溫再降,雖然天寒地凍,麻衣瑟瑟的鄉民卻極為歡喜,因為天越冷河面結冰越厚,眾人越能及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即便事出倉促,規矩還是要守的,晚飯過後本家一嫂子將七歲的孩子抱了過來為莫問安床,男子成親前夜需要有一父母健在的男童陪睡,寓意多子。

    次日清晨,莫問換上新衣,辭過雙親,騎馬攜轎前往迎親。

    「小五,你怎麼滿頭是汗?」莫問抱著銅雁坐在馬上。

    「老爺讓我去河邊看看情況。」牽馬的小五轉頭回答。

    「河面凍實了沒有?」莫問問道。

    「沒有,走人湊合,走車不行,明天可能差不多了。少爺,看樣子你昨晚沒睡好呀。」小五見莫問無精打采,關切的問道。

    「別提了,安床的孩子下半夜尿床了。」莫問皺眉搖頭。

    「童子尿又名黃金水,不但祛濕降火還能扶正闢邪,大吉大利呀。」小五轉頭幸災樂禍的偷笑。

    莫問橫了小五一眼沒有再接口,二人雖然名為主僕,實則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彼此說話相對隨意,不同的是莫問飽讀詩書,重禮寡言。而小五常年在藥鋪做事,為人圓滑,話也較多。

    藥鋪距離綢緞莊不過數里,沒過多久便到了林家,林家周圍聚集了大量的鄉人,見到迎親的隊伍立刻一哄而上堵住了道路。

    莫問懂得規矩,大戶成親的時候必須要撒喜錢,又名開道錢,故此不經冰人提醒便自馬鞍上舀出一包囊遞給了小五,小五掏出銅錢分撒左右,鄉民左右搶拾,讓開了道路。

    女婿迎親的時候是上賓,岳父岳母必須親迎,當看到岳父岳母時莫問開始緊張,在冰人的指導下翻身下馬,走上前去將一直抱著的銅雁雙手奉給岳父,岳父微笑接過遞給夫人,然後前行帶路。

    正屋擺放著大量的箱子,箱子的蓋子全是敞開的,林家也是商賈大戶,各類陪嫁豐厚,被縟,桌椅,甚至炊具都備下了,陪嫁正中的綵頭是兩隻酒杯大小的的金童玉女,由黃金打造,金光耀眼,憨態可掬。除了這些器皿,林家還陪嫁了一個頗有美容的丫鬟,陪嫁的丫鬟又稱陪妻,是與小姐極為親近的人,過門之後負責繼續照顧小姐,也在小姐不便之時侍奉姑爺。

    陪嫁有清單,岳父將清單遞給莫問,莫問謹遵古制打開清單核對陪嫁,其實這只是走個過程,莫問的注意力此時在後院,林家的丫鬟此時全在後院忙碌,後院正屋裡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林家二小姐林若塵。

    冰人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撮合了數不清的姻緣,對於婚姻嫁娶之事熟之再熟,典禮、同喜、請門、哭別、叩謝等儀式過後新娘上轎,娶親隊伍回返。

    一直到現在莫問仍然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樣子,只知道新人礀態婀娜,聲音嚶嚀,此等輕云柔柳之礀想必不會是醜陋駭俗之容。

    「少爺。」小五將撒剩的喜錢遞給莫問。

    「賞你了。」莫問此時心情極好。

    「我們下人不能使錢。」小五將錢袋掛上了馬鞍。

    「男子逢雙不娶,你今年十六不能成婚,明年我也給你成個家,把少夫人的丫鬟許配給你。」莫問讚許的沖小五點了點頭,他之所以跟小五感情深厚並不單純因為小五跟他一起長大,主要是他欣賞小五與生俱來的忠誠,忠誠是美德,是父子骨血延承的,吳家骨子裡有這種優秀的品格。

    「謝少爺。」小五激動之下微微顫抖,他們家與莫家祖上就簽有賣身契約,主僕名分是世代定下了的,主人若不為僕人成家,僕人終生不得婚配。

    回返莫家的時候是上午巳時,按照禮儀,昏禮應該在黃昏時分舉行,但此時戰事緊急,已經有鄉民踏冰南下,城中瀰漫著惶惶驚慌,為策萬全,一切從權,祠堂拜過列祖雙親,正堂謝過冰人媒妁之後便送入洞房,此時不過下午未時。

    初入洞房並非夫妻二人,冰人也在,負責教導最後的禮數,以一當年青瓠一分為二,青瓠極苦,倒酒之後味道更苦,互換青瓠之後夫妻對飲,名為合巹,寓意同甘共苦。各取頭髮一縷,剪繞相送,名為結髮,寓意至死不渝。至此,成親之禮才算完成,冰人出門,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

    此時莫問再度開始緊張,因為接下來就要掀開妻子的蓋頭了,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始終縈繞著小五昨日舀在手裡的那個包子……




第二章半曲鳳求凰
        
    林若塵坐在床邊低頭不語,莫問立於桌旁看著桌子上的紅漆木盤,木盤裡是兩件器物,一件是雕有童男童女的松木如意,一件是刻有雙鬥星辰的喜秤,用手掀新人蓋頭不吉利,必須用如意或喜秤挑開,至於用哪一件,則看新人自己的喜好。

    躊躇良久,莫問舀起喜秤走到了床邊,強行壓制內心的緊張挑起了林若塵的蓋頭,挑開蓋頭的瞬間莫問心中的緊張就變成了歡喜,因為小其一歲的林若塵極為秀美,一頭細順秀髮於頭頂盤挽之後左右雙垂,鵝蛋臉龐白皙無瑕,柳眉斜鬢,鳳眼清凝,鼻若懸膽,口如紅櫻,蓋頭被挑開之後的含羞垂頭更是倍顯小女兒嬌媚。

    林若塵的蓋頭用的是紅綢,髮髻正中有髮簪透過紅綢加以固定,以確保新人在移步時蓋頭不至於掉落,莫問欣喜之下手指微抖,紅綢細滑,蓋頭再度垂下,莫問再挑,這一次林若塵含羞抬頭沖莫問展顏微笑,莫問回以微笑,四目相對之下莫問自林若塵眼中看到了柔情也看到了歡喜。

    人生在世,沒有什麼比的上遇到自己喜歡又喜歡自己的愛人更值得高興的事情,莫問此時心中的歡喜無以言表,現在婚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林若塵的樣子,他也曾經無數次的想像過林若塵的樣貌,沒想到今日一見,秀美遠超其所想,婉柔大過其所望。

    微笑過後莫問想要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事實上因為胡人南侵,昏禮被迫提前了兩個多月,他壓根兒就沒做好心理準備。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苦讀詩書,以應對年底的中正定品,所謂定品就是由朝廷規定的中正官員對學子的品行進行考核,以確定品級,為日後入仕做官做準備,情勢危急之下既定的打算全被打亂了,一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已經成親了,而眼前這個秀美的陌生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是他相伴終生的女人。

    莫問發愣之時,林若塵率先有了動作,抬手拔出髮簪取下了蓋頭,輕移蓮步走至桌旁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了莫問面前。

    莫問見狀急忙探手接過,茶杯不大,一遞一接之下手指難免碰觸,二人瞬時紅臉。

    「你餓不餓?」莫問微感尷尬,情急之下問了個非常蠢笨的問題。

    林若塵聞言微微搖頭,示意並不飢餓。

    「你先歇息一下,我出去走走。」莫問放下茶杯向外走去,一直以來他讀的都是聖人典籍,諸子官文,很少翻閱野史豔談,男女之事只是懵懂,此時他感覺到了極度的緊張,迫切的想要暫離此處定定心神。

    「你?!」莫問剛剛邁步,身後就傳來了林若塵的聲音。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林若塵臉上掛著驚愕和憂慮的表情,顯然是誤會了他的舉動。

    「你別誤會,得妻如你,莫家之福。我想要小解,去去就回。」莫問安慰了一句快速開門而出。

    關上房門,莫問長長的喘了幾口氣,冬日的午後很冷,冰冷的空氣令他很快自緊張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心神一定,莫問開始責怪自己,自己是飽讀詩書的人,可是先前的那幾句話說的全是鄉人的口語,絲毫沒有讀書人的那種儒雅。

    「算了,她是我的發妻,夫妻之間說話完全可以隨意,沒必要像跟夫子說話那麼嚴肅。」莫問在房外自言自語。

    心神定下來之後莫問才發現母親和冰人已經自正屋來到了東廂門口,二人皆是一臉的緊張和憂慮。

    「問兒,你怎麼出來了?」母親率先開口。

    「莫公子,出什麼事兒了?」冰人緊張的追問,冰人的最後一項工作就是與新人母親一起驗紅,女子如果不落紅,男方有權讓冰人將新娘立刻領走。

    「母親,現在是白天,怎能行周公之禮?」莫問低聲開口,他自然知道母親和冰人在等什麼。

    「哎呀,莫公子,你可嚇著老身了。」冰人撫著自己的胸口,「白天怕什麼,快去,別讓新人久等。」

    「娘~」莫問求救一般的看著自己的母親,男女親近發之於心,這剛剛見面還不熟悉,況且又是朗朗白晝,怎麼能行那私密之事。

    「要不這樣吧,孫嫂你先回去,林家的門風我們還是信得過的。」莫夫人沖冰人說道。

    「那也成,這孩子真是的,害的什麼臊呀?」冰人滿臉帶笑的跟著莫夫人向正屋走去,她還有賞錢沒舀。

    「孔孟讀太多成書呆子了。」莫夫人微笑打趣。

    二人走後莫問只能再度回房,林若塵還坐在床邊,先前三人的談話她聽到了,知道莫問只是重禮害臊而不是對她不滿,故此臉上只有羞澀,不再有忐忑。

    「蒼天待我不薄,能娶你為妻,往後我定會好好照顧你,絕不會欺凌虧負。」莫問走到桌旁坐了下來。

    「得夫如君,若塵幸甚,挽髮後定當恪守婦道孝敬公婆,為夫君持家育子。」林若塵柔聲回應。

    「說的這麼連貫,這番話你練習多久了?」莫問出言笑問,言罷端起林若塵先前為他倒的那杯茶一飲而盡。

    「不說。」林若塵低頭呢喃。

    「你的女工做的很好,這對鳳凰栩栩如生。」莫問伸手指著桌上幾個木盒其中一個,女子出嫁有貼身陪嫁,都是一些小物件,大多是向鄉人和夫家表明自己擅長的技藝,林若塵的貼身陪嫁有四件,一盒麵食,一盒書籍,一盒刺繡,一件由紅布包裹的琴具,這四件陪嫁說明新娘能炊烹,識文字,精刺繡,通音律。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林若塵低聲回應。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林若塵說的鳳凰于飛是個詩經裡的典故,形容鳳和凰在空中親暱,寓意百年好合,由此可見林若塵確實懂得詩詞歌賦。

    「凰有靈根,騰云振翅棲一地。」莫問有感而發,凰是高潔忠貞的神鳥,相傳其不管飛出多遠,夜間都會歸巢。

    「鳳生神羽,乘風扶搖上九天。」林若塵隨口接道。

    莫問聞言微微點頭,他先前所說的那句話只是感嘆凰鳥的忠貞,並非詩書記載,沒想到林若塵能接的這麼工整,不過林若塵接的這句話對於女子來說過於遠博,氣勢太盛,可見其內心並不像她表現出的這麼柔弱。

    莫問並未多想,畢竟妻子有才學是好事。片刻過後莫問伸手指向桌上以紅布包裹的琴具,「這是琴還是箏?」

    「箏。」林若塵出言回答。古琴為七弦,古箏為十三弦,雖然古箏和古琴發出的聲音都被稱之為琴聲,實則二者並不是同一事物。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古琴一弦多音,比較難掌控,非大師不敢操。古箏弦多音準,學習相對容易,但操縱複雜,在撫琴時動作過多,且高音不夠,故此要遜琴半籌。

    「夫君若是有意,你我可合奏一曲,以樂通心。」林若塵轉頭看向牆上的竹笛。

    此時殷實之家都會有八音樂器中的一兩件,一是主人確實懂得音律,二是主人附庸風雅懸掛裝飾,林若塵此舉稍顯大膽,因為萬一莫問不懂音律,就極有可能造成尷尬。

    「甚好。」莫問點頭笑道,林若塵是林家小女,家境優越,且自身又有才學,難免有些小姐脾氣,只需令她心服口服,日後自然可以融洽相處。

    林若塵現年只有十六,雖然成婚,卻終究是女孩心性,聞言立刻走到桌旁騰挪位置,調音試弦。莫問自牆上舀過竹笛加以擦拭,魏晉時期文風清雅,文人士子大多通曉音律,其中以笛和簫為首選,一來這兩件樂器是竹子鑽孔而成,有青竹高潔之風。二來可以站立吹奏,更顯男子玉樹臨風。

    林若塵調音完畢落座坐定,隨即轉頭看向莫問,莫問點頭微笑,吸氣橫笛,古箏和笛子合奏的曲子並不多,其中以名曲《鳳求凰》最為合拍,古箏高音不足,且琴聲偏冷偏悲,而笛聲的高暖厚潤恰好補其不足。

    二人準備妥當,莫問先行吹奏,乾坤有別,夫唱婦隨,莫問一起,林若塵立刻後隨,男子以站為雅,女子以坐為美,二人一站一坐,笛箏相契攀附,以笛聲表心志,以琴聲露情懷,高處由笛聲引領,低調由琴聲展鋪,唱和之下暗蘊夫妻相處之道,高低之間內藏陰陽相吸倫常。

    雖然笛箏相融,但是在行曲之時莫問還是發現林若塵並不柔弱,在曲子行至高音時琴聲並不收斂,而是頻頻拉高,逼迫笛聲更加高亢,而每當他竭力將笛聲起高過後,琴聲立即會變的溫柔呢喃。但下次高調來臨之時,琴聲還會拉高,再次逼迫他奮力而為。

    莫問一介書生,吹奏如此高調的笛聲令他微感辛苦,但是心中卻很是歡喜,夫妻相處並非男人做主女人跟隨,妻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有林若塵持家,家道必能中興。

    一曲未了,門外忽然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莫問聞聲垂下竹笛皺眉側耳,外面的腳步聲屬於小五,但小五平日從不到主人住的內院,如此急切的闖進來肯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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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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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生逢亂世
        
    「老爺夫人,大事不好了。」屋外傳來了小五焦急的喊聲。

    莫問聞聲放下竹笛開門而出,小五此時恰好跑到東廂門外,見到莫問之後便沖莫問開口,「少爺,剛才有個落單的軍爺跑來買傷藥,說是胡人已經攻破了清平城。」

    「啊?怎麼這麼快?」莫問陡然大驚,清平城是西陽縣北面的屯兵關卡,距離此處不足五十里,為西陽縣的北大門。

    「他說胡人派了妖物打前鋒,他們根本就守不住……」小五說到此處見老爺和夫人自正屋走了出來,急忙轉身向他們告知情況。

    「妖物,什麼妖物?」莫夫人瞬時被嚇的面色煞白。

    莫老爺聞言也是大驚,不過人老心穩,短暫的皺眉過後立刻就做出了決定,「走,馬上走!」

    莫夫人轉身想要回堂屋收拾東西,被莫老爺子探手拉住了,「先前收拾的差不多了,該扔的扔掉,你去幫問兒收拾一下。」

    莫夫人聞言立刻向東廂走來,莫問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回屋與母親和妻子一同收拾細軟,片刻過後收拾妥當,三輛馬車立即啟程。

    「胡人馬上就要來了,鄉人還不知情,小五,你腿腳麻利,去林家一趟,告訴林老爺和眾位鄉親儘早躲避,我們在河邊等你。」莫老爺沖小五說道。

    小五聞言點頭答應,將馬鞭交給莫問,翻身下車向回跑去

    莫家藥鋪平日請有幫工,家僕只有老吳一家和兩個丫鬟,莫問與老吳和父親各自驅趕一輛馬車,快速出了城門向南疾行。

    西陽縣離黃河有十幾里,出城之後三人驅駕馬車亡命飛奔,胡人的兇殘眾人雖然沒有見過,卻聽北方逃難過來的人講過,大鼻子胡人不但長的跟漢人不同,連性情也截然不同,漢人之間互相征戰只為了搶奪疆土,城破之後會善待無辜百姓。但是胡人如果攻破了晉國的城池就會大肆搶掠,牲畜糧食自然不會剩下,女人也會被全部搶走,夜裡供胡人洩慾宣淫,白天就會被宰殺充當食物。眼下北方青平城已經失守,胡人很快就會到來,倘若落到了胡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跑出三里之後莫問轉頭回望,發現得到告警的西陽縣百姓如螞蟻離穴一般的自南側城門蜂擁而出,眾人都沒有想到胡人會來的這麼快,慌亂之中拖兒帶女連滾帶爬,呼老喚少男嚎女哭,場面極為混亂。

    三輛馬車先前都是藥鋪運送藥草的,並不帶蓬蓋,莫夫人和林若塵坐在林老爺趕的頭車上。莫問趕著第二輛馬車緊隨其後,車上載的是家裡的兩個丫鬟和林家陪嫁過來的陪妻。老吳夫婦在最後,那輛馬車上主要是藥鋪的器物和各種藥材。

    昨日下過雪,地上有著三寸厚的積雪,馬匹跑在雪地裡不時失足打滑,車子顛簸的很厲害,但逃命之際眾人也顧不得那麼許多,頻頻甩鞭催馬,片刻之後已經能夠看到前方五里外的冰封河面。

    「爹,冰面能跑馬車嗎?」莫問高聲喊道,莫問之前一直是喊父親的,不過亡命之際也顧不得再咬文嚼字了。

    「難說。」莫老爺高聲回應。

    「那咱們到了河岸把馬車丟下吧,性命要緊。」莫問喊道。

    「全家的生計全在車上,丟了以後怎麼生活?」莫老爺搖頭說道。

    莫問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心中難免慌亂,由於擔心小五的安危不時回望,故此在雪地裡幾番遇險,最後一次馬車幾乎就要側翻,驚出一身冷汗之後莫問再也不敢分心旁顧,專心駕車跟在父親後面。

    一炷香之後馬車到了河邊,眾人停了下來略作喘息等待小五。

    莫問站在車上翹首北望,發現除了逃難的百姓並不見胡人兵馬,這一情形令他心中微定,隨即轉頭環顧,很快他就發現了跑在人群前列的小五。

    小五天生腳力好,加上熟悉這裡的地勢,因而很快跑近。不過就在小五離此處尚有百丈之時,莫問看到了大片騎馬的胡人出現在了北方山脊,距離河邊不足五里。由於距離較遠,莫問看不到胡人的樣貌,但是他能看到胡人在追趕砍殺自城中逃出的百姓。

    「爹,胡人來了。」莫問驚恐的沖父親喊道。

    莫老爺聞言眉頭緊皺,回頭焦急的看著遠處的小五。

    「老爺,咱們先走。」危急關頭老吳抖動馬韁率先沖上了冰面。

    「小心點兒。」莫老爺趕車跟了上去,主僕多年,他自然知道老吳搶先驅車上冰是在為他們探路,老吳駕的馬車最重,只要他能過去,後面兩輛馬車

    都能安全通過。

    「少爺,快走,我能跟上。」小五人未到聲音先至。

    莫問聞聲並沒有立刻趕車上冰,而是驚愕的看著北方不遠處騎馬的胡人,那些胡人穿的都是蠻服,鼻子很大,滿臉鬍鬚,此時正大聲呼喝著揮砍逃難的百姓,他們用的彎刀極為鋒利,砍人頭顱如同切瓜,那些百姓的頭顱被砍掉之後鮮血噴出兩尺多高,有砍中後背的百姓一時不得死,在雪地裡發出絕望瘆人的痛嚎,莫問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驚愕之下渾身抖如篩糠,手腳竟然不聽使喚。

    「駕!」小五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接過韁繩代蘀莫問將馬車趕上了冰面。

    河面寬有數百丈,冰面很滑,馬蹄鐵掌,冰面上不敢走的太快,不然馬匹有可能摔倒,三輛馬車保持著五丈左右的距離戰戰兢兢的向對岸走去。

    「爹,快點兒。」小五回頭看了一眼,轉過頭來沖走在最前面的老吳喊道。

    「爹!」小五話音剛落,中間馬車上的林若塵就衝著北方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莫問茫然回頭,看到的卻是跑到河岸的岳父被胡人自左肩至右肋劈成兩半的慘象。

    林若塵叫過之後便暈了過去,莫問沒有暈,但是他吐了,他看到了岳父的鮮血也看到了岳父的心肺,而兩個時辰之前岳父還活生生的笑著送他上馬。

    就在莫問嘔吐之際,一聲冷脆的咔嚓之聲令他陡然寒毛直豎,這是冰面不堪重負發出的冰裂聲。

    「老爺,這裡不行,往下遊走……」老吳話音未落就被巨大的咔嚓聲淹沒了。

    莫問止住嘔吐抬頭前望,只見老吳夫婦以及其驅趕的馬車已經掉進了冰窟,由於馬車是木質,落水之後在馬匹奮力游動之下並沒有立刻下沉。

    「老吳,抓住鞭子!」莫老爺見狀急忙下車跑到冰窟邊出手援救。

    「爹,娘,我來救你。」小五情急之下跳下馬車向前衝去。

    「別過來!」莫老爺見狀急忙高喊阻止。但是為時已晚,冰面本來已經有了裂縫,小五還未跑到裂口處冰面就再次塌陷,冰面上的二人連同第二輛馬車瞬間落水。

    本來被嚇的六神無主的莫問頓時方寸大亂,在骨血親情的本能驅使下跳下馬車向冰窟跑去,到了近前伸手去拉位置較近的母親和林若塵,但是冰面一旦破碎根本無法承重,一拉之下腳底一輕,冰水頓時嗆滿了口鼻。

    莫問粗通水性,落水之後立刻屏住呼吸抱起已經被冰水凍醒的林若塵將其托上冰面,隨即又試圖將母親救出,但母親中年發福,且穿有棉衣,棉衣入水沉重,幾番嘗試終是不能。

    冰水極冷,頃刻過後莫問便感到身體開始麻木僵硬,環顧旁側,發現父親和老吳已經不見了蹤影,小五正在做著跟他同樣的事情。

    「我爹呢?」莫問沖小五高聲喊道。

    「都被水沖走了!娘,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小五語帶哭腔,河水雖然結冰,冰下的河水卻仍然是流動的。

    「娃兒,救夫人。」小五的母親奮力掰開了兒子的手指,頃刻之間沒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娘!」小五哭喊著潛入水中試圖尋找,幾番浮沉又怎能尋得到。

    小五眼見無望,掙紮著游了過來,與莫問一起向上承托莫夫人,二人合力之下終於將莫夫人的上半身推上了冰面,但是莫問隨即就感到了異常,先前一直向上攀爬的母親忽然不動了,探頭上望,只發現母親的額頭正中插了一根尺許利箭,前入後出,已然死去。一個獨眼胡人正拉著那輛沒有落水的馬車向北岸走去,林若塵和那幾個丫鬟全在車上,過度的驚嚇令她們呆若木雞。

    「我跟你拼了。」母親的慘死和妻子的被擄令莫問極為悲憤,悲怒之下生出一股大力,快速爬上冰面顫抖著向那胡人衝去。

    莫問的喊叫驚動了那個胡人,胡人轉身搭箭開弓,雙方距離不足五丈,莫問頓時前胸中箭摔倒在了冰面上。

    中箭之後的莫問並沒有立刻失去知覺,但是重傷之下他已經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馬車上的那抹紅色漸漸遠去……




第四章死城
        
    莫問先前在冰水中掙紮了許久,爬上冰面時已經被凍的渾身麻木,胡人的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胸口,但他並不感覺如何疼痛,他只是覺得身上僅餘的些許活氣正從傷口處緩緩外流。

    莫問此時已經無法站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的睜開眼睛看著林若塵乘坐的馬車被胡人拉走,他看到林若塵是醒著的,但是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反抗,她被嚇傻了。

    目視林若塵被帶走並不是莫問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艱難回頭看向他的母親,這個舉動發乎天性,彷如兒時受了委屈向母親哭訴和尋求保護,但是回頭之後他看到的不再是溫煦的笑臉,而是冰面上的血跡和母親頭上的利箭。

    此時他本已處在暈死的邊緣,巨大的悲痛頓時令他失去了意識,就在其失去意識之前的瞬間他看到小五還在冰窟裡掙紮著想要爬上來。

    華夏子民歷來崇尚仁孝,天道亦褒獎仁孝,父母落水之後莫問發乎本能的跳水援救,雖然最終沒能救下父母,身上的棉衣卻浸滿了冰水,此時的棉衣以雜絮填充,浸水的棉衣減弱了羽箭的力道,所以獨眼胡人那一箭雖然破皮進肉,卻並沒有傷及肺腑。

    很快莫問就恢復了知覺,尚未睜眼就感覺到有人在拉著自己的右手快速移動,天上還有些許光亮,背後的感覺很是光滑,這些都表明他並沒有暈過去很長時間,此時還在冰面上。

    「少爺,快靠岸了,咱們逃出來了。」小五察覺到莫問醒了,氣喘吁吁的開口。

    「扶我起來。」莫問勉強開口,他此時無力抬頭,無法觀察周圍的情況。

    「少爺,箭還在身上,躺著別動。」小五的喘息極為粗重,很顯然他也筋疲力盡,只是在咬牙撐著。

    莫問聞言沒有再開口,而是試探著抬起左手抓向胸前的羽箭,悲憤之下並未多想,抓住羽箭之後甩手將其拔了出來。

    小五一直在勉力的拖著莫問挪向河對岸,並沒有注意到莫問的舉動。

    莫家是開藥鋪的,莫問自然懂得醫術,拔掉羽箭之後深吸了一口氣,發現呼吸順暢,呼吸沒有阻礙就表示傷不致命。

    之後莫問嘗試著活動手腳,一試之下發現兩隻手臂還能動彈,但兩條腿則不聽使喚。

    「小五,我的腿沒有知覺了。」莫問大口喘著氣。

    小五回頭發現莫問已經自己拔出了羽箭,急忙低頭檢查他的傷勢,確定他不會因傷丟掉性命才微微放心。

    「少爺,我扶你走。」小五蹲身攙起了莫問,二人的衣服此時已經凍硬,天氣寒冷必須設法取暖,不然一定會被凍死。

    莫問被小五攙扶起來之後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嚎啕痛哭,母親的屍身還匍在冰面上,河對岸的殺戮還在持續,而林若塵和那幾個丫鬟乘坐的馬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少爺,咱先找個避風的地方落腳,天黑之後我回來把夫人背出來。」小五哭著邁步前行。

    莫問聞言揮淚轉身,他很清楚哭是沒有用的,必須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才有可能伸冤報仇,只有活下來才能尋找妻子。

    一開始莫問幾乎寸步難行,走過幾步之後雙腿逐漸恢復了知覺,數十步之後就能在小五的攙扶下緩慢行走,不過肢體復甦之後傷口開始大量流血,三里過後再次暈倒。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睜開眼睛之後莫問發現自己躺在一棟破舊的土房裡,身上的衣服已經乾透,身下鋪著茅草,屋子正中是一處還在燃燒的火堆,小五並不在屋裡。

    莫問醒來之後再度哽咽,他並沒有對自己倖免遇難感到慶幸,他難以接受家破人亡的巨大變故,昨晚一家人還聚在一起商議婚事細節,一個對時之後竟然成了這般光景。

    當小五背回莫夫人的屍身時,莫問的哽咽立刻變成了嚎啕,他硬撐著起身將草鋪讓給了自己的母親,跪倒在地撫屍哀哭,小五的遭遇與莫問別無二致,莫問哭的時候小五也在哭,莫夫人現在還躺在這裡,而自己的親娘現在還躺在冰冷的河底。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管出了什麼事情總要面對,哭只能宣洩情感並不能解決問題,最終還是莫問率先恢復了些許方寸,出言勸住了悲不自勝的小五。

    「少爺,咱們以後怎麼辦哪?」小五抬袖擦淚。

    莫問聞言並沒有立刻回答,此時不管是官宦人家還是貧民百姓都是先成親後分家。成親之前兒子全聽父母的,成親之後到分家的這段時間長輩才會讓兒子嘗試著舀主意,什麼時候兒子能夠獨當一面父母才會跟他分家。而他成親之前只做兩件事情,一是讀書博取功名,二是學醫不忘本分,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操心,以至於此時舀不出絲毫的主意。

    「你說咱們該怎麼辦?」莫問斜靠在草鋪邊緣,前胸的箭傷令他不敢正坐。

    「不知道,我聽你的。」小五為火堆添著木柴,土屋無門,並不暖和。

    「咱們這是在哪兒?」莫問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主意。

    「離河邊不遠的村子,這個村子沒有人,可能害怕胡人會打過來都搬到南面去了。」小五無精打采的坐在火堆旁。

    「我來看守火堆,你睡會兒吧。」莫問說道。

    「我看著就行,這事兒該我幹。」小五連連搖頭。

    「我要為母親守靈。」莫問再度哽咽。

    「我也守。」小五強忍著沒有再哭。

    二人一直在推讓,不過莫問有傷在身,最終先行昏睡。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小五又沒在屋裡,莫問看著躺在草鋪上的母親,再度跪地痛哭,他在深深的自責,父母新亡,自己竟然沒能徹夜守靈,此為不孝。

    他先前流血過多,加之連番痛哭流淚,此時感到非常口渴,小五臨走之前用破瓷甕燒開的雪水就在旁邊,但他並沒有舀過來解渴。

    辰時,小五回來了,帶回了藥草和食物。

    「你回去了?」莫問驚訝的看著存放藥草的木匣,那是他們莫家藥鋪的匣子。

    「你得敷藥,咱們也得吃東西。」小五用藥臼搗著草藥。

    「胡人有沒有發現你?」莫問不滿的說道,小五此舉太過危險。

    「他們都走了,可能昨晚就走了。」小五騰出手來舀碗喝水。

    「城裡還有活人嗎?」莫問追問。

    「沒見著。」小五搖頭說道。

    「小五,咱們回家吧。」莫問出言提議,不知為什麼他內心強烈的想要回去。

    「我也想回去,可是……」小五話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我聽說胡人從來不走回頭路,他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莫問說道,胡人所到之處猶如群狼過境,什麼都不會留下,沒什麼可搶的他們自然不會再來。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現在城裡城外到處都是死人,我怕嚇著你。」小五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不妨事,況且這裡什麼都沒有,咱們只有回去才有活路。」莫問做出了決定。

    小五見莫問堅持要回去,也只得同意,敷藥過後,莫問拄著樹枝,小五背著莫夫人的屍身,主僕二人踏冰過河。

    昨ri莫家眾人最先得到消息尚且被胡人趕上,其他人自然沒有能逃脫的,河岸到城門這十幾里到處都是死人,完整的屍首很少,大多身首異處,肚破腸流,以老人孩子和男人居多,少見年輕女子的屍首。

    小五先前回來過,心裡有所準備,莫問何曾見過這種慘景,這些人中有很多他是認識的,每當遇到熟人的屍首他都會不由自主的哆嗦。

    等走到城裡的時候莫問已經麻木了,不再感到害怕,回返途中他一直低頭找尋車轍,昨日逃難時只有他一家來得及套車,其他鄉民都是步行。雪地裡有一道碾壓著被鮮血染紅積雪的車轍,這表示這輛車就是昨天帶走林若塵的那一輛,可惜的是進城之後車轍被雜亂的腳印給踏亂了,無法再行尋找。

    帶傷走了將近二十里,莫問已然筋疲力盡,小五背負著屍身也極為勞累,進城之後二人並沒有左顧右盼,而是徑直回返莫家藥鋪。

    臨走時大門是敞開的,正因為大門敞開著,胡人才沒有入內搜找細軟,房子還保持著眾人昨日離開時的樣子。

    邁入門檻的瞬間莫問再度落淚,家是親人居住的房子,沒有了親人,這棟房子已經不能稱之為家了。但是人已經沒了,只有這棟親人曾經住過的房子能帶給他些許慰藉和安定,所以這裡還是家,家還在。

    二人路上行走緩慢,回家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莫問有傷在身,路上還招了風寒,進門之後再次暈倒,小五將莫夫人的屍身停放到了正堂,隨後將另外兩家的火盆全部搬到莫問房間,點上火炭為莫問保暖驅寒。

    夜幕降臨,周圍一片死寂,漆黑的城中只有莫家這一處微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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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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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背井離鄉
        
    胡人以前是北方遊獵民族,喜食肉類,所到之處雞犬不留,西陽縣現在是名副其實的死城,夜晚沒有犬吠,清晨沒有雞鳴。

    莫問有傷在身,還招了風寒,一連三ri臥床不起,小五前後忙碌,用板車自城裡的棺材鋪拉來一口棺材成殮了莫夫人,隨後又在城中到處搜尋殘存的食物,第四天莫問傷情和病情好轉,便掙紮著起身在正堂為母親設了靈堂,燒紙守孝。

    第四天中午小五外出尋找食物,一直到太陽偏西還沒有回來。夜色漸暗,莫問心中開始忐忑,他並不害怕自己死去的母親,他在擔心小五的安危。

    酉時過後小五還是沒有回來,莫問坐不住了,緩步挪到了大門口,昨天再度下了大雪,雪地裡留下了一行腳印,根據腳印來看小五是往東城去了。

    莫問高聲呼喊小五,卻並沒有得到回應,躊躇片刻之後莫問轉身回屋提著風燈順著腳印前去尋找,腳印表明小五在挨家挨戶尋找食物,但是逃難的人是不會留下食物的,加上胡人的搜刮,所以城中能夠果腹的東西少之又少,小五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了他先前讀書的講堂,自講堂出來之後腳印一直向東進入了山野。

    講堂的大門是開著的,裡面漆黑一片,莫問沒有膽量進去一探究竟,可是如果不進講堂就搞不清楚小五為什麼自這裡離開之後會進入東面的山野。

    猶豫良久,莫問最終沒有進入講堂,而是沿著小五的腳印向東尋找。

    沒走幾步他就發現了異常,講堂向東的雪地裡腳印明顯比之前的深了許多,這表明小五離開講堂時帶了很重的東西。

    胡人入侵時城中的居民並沒有全部逃走,一些老弱婦孺選擇留了下來,他們的選擇明顯是錯誤的,因為城中到處都是被雪掩埋了一半的屍體,每見到一具屍體莫問心中的恐懼就增加一分,他數次想要回頭,但反覆之後他選擇了繼續尋找。

    腳印一直往東進入東側山巒,到了城邊莫問再次停了下來,前方不遠處就是漆黑的樹林,他實在沒勇氣進去,最主要的是他想不通小五為什麼要進入樹林,還有就是小五自講堂帶走了什麼東西。

    風燈的光亮雖然很昏暗,但是昏暗的燈光卻給了莫問些許安全感,駐足良久之後莫問想到了一個辦法,摘掉風燈的外罩,用油燈點燃了一垛堆放在民舍旁邊的穀草,大火很快燃起,越燒越旺,最終引燃了房屋,城中的房屋都是成片的,一旦燃燒,大火短時間不會熄滅。

    房屋被引燃之後周圍頓時大亮,莫問恐懼之心大減,提著風燈進入了東側山巒。

    到了冬季鄉人都會囤草過冬,因此山巒裡除了官府禁止砍伐的大樹之外並沒有雜草灌木,莫問提著風燈循著腳印走入了山巒深處,行走之時不時回望城中的大火,以此為自己壯膽。

    穿過樹林之後,莫問看到了大片的墳丘,這裡是西陽縣的墳場,城中死了人都會送到這裡安葬。

    見到墳場莫問本應該恐懼,但是他並沒有恐懼,因為他看到小五正在墳場西北揮動钁頭刨挖著土坑,旁邊躺著一具屍體。雖然距離較遠看不到屍體的樣子,莫問卻能猜到那是老夫子的屍身,小五應該是在尋找食物時進入了講堂,小五知道他尊師重道,所以在發現了老夫子的屍身之後才會將其帶到這裡進行安葬。

    莫問提著燈籠走到了小五正在挖掘的墳坑旁邊,墳坑此時已經挖了三尺,小五正在平整坑底的泥土,莫問走到老先生的屍身前鞠躬緬懷。

    小五見莫問到來立刻加快了挖掘速度,莫問見狀擺手開口,「不用著急。」

    小五聞聲點了點頭,快速將墳坑底部加以平整,隨後抱起先生的屍體放進坑中回填泥土。

    「先生對我有啟蒙傳道之恩,應該以棺木收斂,這樣太過草率了。」莫問嘆氣開口。

    小五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隨即回頭繼續填埋。

    墳坑本就不大,很快小五便回填完畢,莫問放下風燈,跪倒在地磕頭祭拜。

    跪拜亡人應該磕頭三次,但是莫問只磕了一個便被小五攙了起來,莫問疑惑的看向小五。

    「為師誤人子弟,愧受了你的大禮。」小五開口說道。

    莫問聞言渾身的汗毛在頃刻之間豎了起來,小五這句話不但是老先生的語氣,連聲音都完全相同。

    「莫問別慌,為師只想入土為安,並無加害惡意。」小五再度開口。

    莫問驚恐之下目瞪口呆,渾身顫慄連連後退。

    「孔孟之道不能用於亂世,行事單憑本心。」小五搖頭嘆氣,「此處冤魂太多,不是久留之地,早些逃命去吧。」

    莫問的傷病本來就沒有痊癒,受到驚嚇之後再度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伏在小五的背上,想到先前小五被老先生附身的情景,莫問頓時嚇的尖叫出聲。

    「少爺,你怎麼了?」小五聞聲急忙放下了莫問。

    「你,你……」莫問驚恐的看著小五。

    「少爺,咱們怎麼去了墳場?」小五也是一臉的愕然。

    「我也不清楚,這裡陰魂太多,不宜久留,咱們得盡快離開這裡。」莫問回過神來重複著先生的話。

    「好,我先背你回去。」小五答應著再度屈膝。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莫問搖頭說道,此時已經離家不遠,身後的大火仍在燃燒。

    經歷了這一變故,莫問再也不放心讓小五獨自出去尋找食物,不管去哪兒都是二人同行,到了夜間便縱火焚燒房屋,儘量讓城中有亮光。

    如此過了兩日,莫夫人停靈完畢棺材入土,二人準備了香燭,來到河邊焚香祭奠老吳兩口和莫老爺,三人當日都被衝入了冰下的急流,定然無法活命,屍骨也無從尋找,只能在河邊祭奠。

    隨後莫問帶著小五來到莫家祠堂,取出了父親當日埋在這裡的金餅,這些金餅是父親為ri後的生計所做的準備,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莫問並沒有將八塊金餅全部帶走,他留下了一塊,這是跟父親學的,人生在世誰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情,但未雨綢繆總是要的。

    「少爺,咱現在去哪兒?」出了祠堂,小五問道。

    「以後別叫我少爺了,喊名字吧。」莫問嘆氣開口,患難的主僕已經沒有了世俗的尊卑。

    「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少爺。」小五毅然搖頭,莫家祖上救過吳家先人的性命,吳家人感恩不忘,世代跟隨。

    「家父已經過世,喊少爺不合禮數,對先人不敬。」莫問說道。

    「老爺。」小五立刻改了稱呼,老爺過世之後,少爺就應該改稱老爺,以示父子傳承,血脈延續。

    「還是喊名字吧。」莫問並不喜歡這個帶有尊卑色彩的稱呼。

    「老爺,咱們現在去哪兒?」小五問道。

    「老五,你想去哪兒?」莫問也改了稱呼,這一稱呼更親近,也能從某種程度上衝淡「老爺」的尊卑意味。

    「老爺,我聽你的。」小五並沒有拒絕莫問對他稱呼的改變,因為他也沒有父母了。

    「我聽說被胡人抓走的人並不一定都被他們吃掉了,有一些會被賣掉,我想往北走,如果遇到了夫人或許可以用這些錢把她贖回來。」莫問徵求老五的意見,畢竟往北走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好。」老五立刻點頭,他並非不知道北上有多危險,而是他已經習慣於聽從和照做。

    議定之後,莫問帶著老五離開了西陽縣,背井離鄉,北上尋妻……




第六章上清
        
    二人離開西陽縣的時候是下午未時,北行之時莫問並沒有轉頭回望,西陽縣雖然是他的家鄉,但此時這座城池已經成了死城,太陽落山之後城中陰風陣陣,他此時只想盡快離開這裡。

    前行不久,前方出現了岔路,不久之前下過雪,兩條路上都沒有腳印和車轍。

    「老爺,走哪條路?」老五問道。

    「走大路吧。」莫問想了想開口說道,他並不知道哪條路是正確的,只能碰運氣。

    老五點頭過後拐上了左側的那條路,二人都是初次出遠門,誰也沒有在外遊歷的經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冬天天黑的早,剛到酉時天色就暗了下來,二人此時位於荒野之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能藉著雪光深一腳淺一腳帶黑趕路。

    二更時分,二人看到前方隱約出現了一處綿延的圍牆,根據行進的速度和所用的時間來看,這裡應該就是距離西陽縣五十里的清平城,這座城池沒有平民,是晉國屯兵的兵營。

    見到城池之後二人加快了速度,距離稍近莫問發現城中並無光亮,沒有光亮就說明這裡沒有胡人居住,與孤魂野鬼相比,莫問更害怕胡人,因此城中無光反倒令他安心不少。

    城門是敞開的,大雪並沒有將殺戮徹底掩埋,城中到處都是死狀各異的屍體,不過二人現在見到屍體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害怕,進城之後找到一處廢棄的兵舍歇腳休息。

    「老爺,能生火嗎?」老五跺著腳問道。

    「不妨,胡人應該不會再回來了。」短暫的停頓之後莫問說道,在此之前一切事情都由父母操心,他並不習慣自己舀主意,但此時他必須學著做出決定。

    兵舍裡有火坑,周圍還有散落的木柴和引火之物,老五很快生起了火堆。在雪地裡前行了數十里,二人的鞋子早已經濕透,生火之後二人靠著火堆烘烤被雪水打濕的鞋子

    「老爺,咱們走的路對嗎?」老五問道。

    「對。」莫問點頭說道。

    「你怎麼知道胡人回去走的也是這條路?」老五不解的問道。

    「城裡大路上的屍體都被人移到了兩側,顯然是為了走車,胡人來的時候是騎馬的,回去的時候才會趕車馱負搶來的東西。」莫問出言解釋。

    「他們騎馬趕車,咱們肯定追不上他們。」老五微顯沮喪。

    「他們總有停下來的時候。」莫問說道。

    「老爺,過了清平城就是胡人的地界兒了,胡人如果見著咱們會不會殺了咱倆?」老五不放心的問道。

    「想必不會,我一位同窗是前些年自趙國舉家逃到西陽的,據他所說在趙國胡人不能肆意殺戮本國漢人。」莫問說道。

    「胡人既然不殺漢人,他們家為什麼還要逃?」老五再問。

    莫問聞言苦笑搖頭,「我聽說在趙國,胡人看中了漢人的東西就可以搶走,連女眷都可以搶,官府不會追究。」

    「咱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要把銀兩藏好也不怕他們搶。」老五說道。

    「的確不能放在包袱裡。」莫問點頭開口。

    「藏哪兒?」老五自顧其身。

    「化開,藏鞋子裡。」莫問此時正在烘烤鞋子,靈光一閃想到了主意。

    「真是奇謀詭計。」老五沖莫問豎起了拇指。

    莫問聞言皺眉看了老五一眼,讀書人家的僕人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官話,但他們只是偶然之間自主人那裡學來的,不明其詳,難免錯用。

    此時沒有官幣,百姓勞作商賈買賣得到的都是前朝銅錢或碎金散銀,金銀積的多了便融化成大錠加以存儲,故此融化金銀家家都會,老五也會,二人將金餅融化捶成四條,每人攜帶兩條,捶打時掉落下的碎金放在外面準備花銷。

    「老爺,你說夫人和我那沒過門的賤內還活著嗎?」完工之後老五掏出乾糧遞給莫問。

    「沒過門不能以賤內相稱。」莫問聞言想笑又想哭,想笑是因為老五到現在還惦記著林若塵的丫鬟,想哭則是小五的這個問題正是他一直以來不敢去想的。

    「你說她們還活著嗎?」老五直盯著莫問。

    「活著。」莫問閉目開口。

    「胡人是吃人的,你怎麼知道她們還活著?」老五再問。

    莫問聞言沒有開口,而是探手假意撫額擦去了奪眶而出的眼淚,他先前所說的話是經過斟酌的,林若塵和那個丫鬟應該還活著,但是二人活下來的緣由卻是他不願面對的。

    「老爺,說呀。」老五並未注意到莫問的舉動,還在追問,莫問雖然喊他老五,實際上他仍然是小五,比莫問還小一歲的小五。

    「她們主僕二人容貌秀美,胡人不會捨得吃了她們。」莫問語帶顫音。經歷了先前的巨大變故,他懂得一個道理,殘忍的事情不會因為一個人閉上了眼睛而不發生,有些事情必然要發生,不管你願不願意看到。

    「你的意思是說胡人會留著夫人和我那沒過門的老婆賣個好價錢?」老五問道。

    莫問此時心中極為悲痛,林若塵落到了胡人手裡免不得要經受屈辱,這已經成了定局,必然會發生,他阻止不了,也改變不了,這令他傷心欲絕,痛不欲生。但是老五的話又令他很感好笑,老五始終惦記著他答應過的事情,唯恐主人應許的事情不做准,故此才一口一個賤內,一口一個老婆的想把事情做實。

    「你說的對,胡人會留下她們貨賣,所以她們還活著,咱們有三十多兩金子,一定能買下她們。到時候我就讓你們成親。」莫問沉默片刻出言說道,他不想讓小五難受,沒有點透。

    「謝謝少爺。」老五歡喜的道謝。

    莫問點頭微笑,雖然在笑,心中卻一片悲苦。

    僕人的忠誠一部分源自於骨血相傳,一部分來自於主人的真心相待,莫問的話令小五極為感動,端水鋪床,伺候的極為慇勤。

    「少爺,這雙靴子是當官兒穿的,給你。」老五將一雙烘乾的靴子遞到了莫問面前。

    「你的鞋子破了,你留著穿吧。」莫問擺手說道。

    「那成。」老五開始試鞋,這雙靴子做工精良,裡面有兔皮毛墊,穿上之後著實舒服。

    老五穿上靴子之後來回走動,試探是否合腳,莫問猛然想到一事,「這雙靴子不能穿。」

    「我火氣盛,死人穿過的我也不怕。」老五隨口說道。

    「這雙靴子是晉國校尉所有,你如果穿上它,到了趙國有可能被胡人當成細作。」莫問開口解釋。

    「細作是什麼?」老五頭一次聽到這個詞彙。

    「就是探子。」莫問解釋。

    老五一聽面露懼色,急忙脫掉靴子扔進了火堆。不過剛扔進去又急忙抓了出來,將靴子裡尚未被燒焦的兔皮墊子留了下來。

    「老爺,你越來越像太爺了,想事真周全。」老五沖莫問說道。

    老五說完莫問並未接口,而是看著火堆裡的樹枝出神發愣,這段時間他感覺自己確實想的多了,沒有了父母的庇護,一切只能靠自己,人和樹木一樣,人之喪父猶如樹之斷冠,古語有云,「冠斷髮新芽,父去子當家」,家人盡亡逼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思考和生存,既殘酷又迅速。

    「老爺,你聽。」就在莫問發愣之際,老五出言打斷了他。

    莫問回過神來側耳細聽,發現屋外有腳步聲,腳步聲很急促,由遠而近,顯然是衝著二人所在的屋子來的。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令二人駭然大驚,他們先前到來的時候清平城內沒有任何的腳印,屋外的人自然是從城外來的。

    「老爺,怎麼辦?」老五急切的沖莫問求計。

    莫問此時極為驚慌,本能的想要逃走,但是他忽然想到腳步聲只有一道,應該不是胡人,況且胡人也沒有深更半夜跑到這裡抓他們的理由。

    「應該不是胡人。」莫問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莫問判斷的很準確,來人的確不是胡人。但是他驚慌之下思考問題用了太多的時間,話音剛落,屋外便傳來了一聲,「無量天尊。」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屋外站著一個身穿藍色道袍的年輕道人,此人年紀在二十歲上下,面白無鬚,頭上挽著道髻,左手提著一個偌大的包裹,右手抓著一柄長劍。

    「二位小兄弟能否行個方便,容貧道在此暫歇片刻?」年輕道人沖二人說道。

    「我們也是路過,道長快請進。」莫問起身相迎,只要來的不是胡人,不管是僧是道是男是女,他都歡迎。

    道人得到了莫問的許可,這才邁步進屋,進屋之後放下包裹和長劍,沖二人抱拳施禮,「貧道稽首。」

    藉著火光,莫問發現此人作揖的動作與世人不同,世人作揖是右手握拳,左手握住右拳,而眼前的這個道人在作揖的時候右手握住了彎曲的左手拇指。

    「道長快請坐。」莫問再度相邀。

    年輕道人眉發掛霜,顯然被凍壞了,聞言快步走到火堆旁烤火驅寒。

    「老五,舀些吃的給道長。」莫問沖老五說道。

    老五自包袱裡舀出一塊餅子遞給了年輕道人,年輕道人道謝之後接了過去緩慢進食。莫問見其吞嚥艱難便為其倒了半碗溫水,年輕道人感謝的沖其點了點頭,接過陶碗一飲而盡。

    「多謝二位。」年輕道人進食完畢站起身來,看其情形似是要走。

    「冬夜寒冷,道長今晚就留宿在此吧。」莫問出言挽留,他和老五初出家門,兩眼一抹黑,此時迫切的想要與人交談,瞭解外面的情況。

    「任重道遠,不能懈怠,這兩面木牌送於二位,或有福緣。」年輕道人自包裹裡舀出兩面巴掌大的黃色木牌分遞給了莫問和老五。

    「多謝道長。」莫問接過木牌沖年輕道人道謝,年輕道人的包裹裡全是這種木牌,當以千計,想必是贈給香客的護身符。

    年輕道人也不多留,道別而出,來匆匆,去匆匆。

    「老爺,這個道士的護身符有點怪?」老五說道。

    「怪在哪裡?」莫問站在門口目送道人南去。

    「別的道士畫的符我都看不明白,這上面有一個字兒我認得。」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微感疑惑,老五雖然勤快,卻不願讀書,他認識的字加在一起不會過百。懷揣著疑惑,莫問走到火堆旁藉著火光仔細端詳,發現這面木牌並不是之前見過的那種道士所畫的護身符,而是正反兩面寫有字跡,背面字跡小而多,光線不明,難以辨認,正面字跡大而少,只有兩個朱紅篆字,

    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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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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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吃人的胡人
        
    「老爺,第一個字兒是個『上』,下面是個什麼?」老五問道。

    「清。」莫問拾起幾根木柴投入火中。

    「上清是什麼東西?」老五隨口問道。

    「道家的三位祖師被世人稱為三清,上清是其中之一。」莫問回答,道家與儒家相伴相生,而儒家典籍恰恰是莫問學習的主要功課。

    「木牌的背面寫的什麼?」老五好奇的問道。

    莫問聞言湊近火堆,借光打量著木牌背面的字跡,木牌不過巴掌大小,自右至左自上而下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分五列,

    列一「千年法會,上清親臨,樟選天下,無量渡人。」

    列二「閔州無量山,上清法場。」

    列三「辛丑年正月十五。」

    列四「攜銀十兩。」

    列五「乙未九二四。」

    莫問看完之後搖頭苦笑,反手將木牌扔進了火裡。

    「老爺,怎麼了?」老五見莫問扔掉了木牌,不解的問道。

    「這是無良道人假借收徒之名誆騙財物的請柬。」莫問隨口回答。樟是一種良木,有香氣易雕琢,故此樟選寓意挑選可造之材,無量渡人便是傳道的意思。

    「說的什麼,您唸唸,也讓我也聽聽。」老五聞言很是好奇,將自己的木牌塞到了莫問手裡。

    莫問無奈,只好將木牌上的字讀了出來,兩塊木牌上的內容大致相同,只是最後一列的排號不同,這張木牌上寫的是「乙未三六九。」

    「老爺,你怎麼知道這是騙人的?」老五沒聽出端倪。

    「你可曾見過仙人?」莫問反問。

    「沒見過,仙人怎麼可能讓咱們見著。」老五搖頭。

    「那就是了,上清是傳說中神通最高的三位仙人之一,他怎能臨凡收徒?何況仙人餐風飲露,淡然世外,如果收財傳道,豈不成了街頭雜藝?」莫問說道。

    「說的對,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老五點頭之後再度發問。

    「按照天干地支所做的號牌編號,天干地支一循環為六十年,倘若號牌齊全的話,同樣的號牌應該有數萬之多。」莫問將木牌還給了老五。

    「誰收徒弟也不能收上萬人。」老五接過木牌也要投入火裡。

    「別燒,留著吧。」莫問見狀阻止了老五。

    「留它做什麼?」老五問道。

    莫問沒有回答老五的問題,老五先前被老夫子附了身,將他嚇了個半死,這面牌子是道人送的,且不管真假,帶著總是有益無害。

    一夜無話,次ri清晨,二人起身在城中尋找食物,清平城往北就是胡人的地界了,前途充滿凶險,莫問預料到北上途中會遇到很多危險,但是他並不清楚凶險會來自何處,他唯一能提前做的準備就是儘可能多的收集乾糧。

    這裡曾經屯紮著不少士兵,糧食自然是有的,雖然大部分被胡人帶走了,但灑落在各處的糧食還是收集了不少,這裡殘留有鍋灶和炊具,小五烘製了不少粟米餅子,中午時分二人攜帶乾糧和揀來的禦寒衣物離開了清平城。

    清平城往北極為荒涼,先前的道路已經長出了雜草,房屋坍塌,田地荒蕪,胡人建立趙國已有十幾年,此處位於兩國邊境,沒有百姓敢在這裡居住,早在十幾年前就逃離了這裡。

    前行三十里後地上的積雪開始變薄,雪地裡出現了馬蹄印和車轍,方圓數十里內並無人煙,這些馬蹄印和車轍無疑是先前南侵的胡人留下的。

    繼續北行,道路兩旁不時可見便溺污穢,穢物較為分散,距離道路兩旁都不遠,可見胡人不但兇殘野蠻,還毫無羞恥之心。

    二人走的疾,傍晚時分已經走出了七十多里,在一處避風的山坡陽面,二人發現了胡人先前停留歇息的痕跡,這裡已經沒有積雪,可以看到周圍到處散落著女子破碎的衣物,此時良家女子服飾多以青藍為主,少有紅色,可是莫問看到了紅色,路東草地裡有一件紅裙。

    「老爺,好像是夫人的裙子。」老五跑過去舀回了那件已經被撕裂的紅色裙子。

    莫問閉目點頭,按照禮儀女子應該上穿衣,下穿褲,外套裙,不管冬夏都要穿裙,不過西陽縣殷實之家並不多,貧苦人家的女兒沒有銀錢扯布造裙,只有商賈官吏家的女子能夠冬夏穿裙,而這件裙子又是紅色的,故此只能是林若塵當日穿的那一件,不會有旁人。

    「老爺,夫人是不是被他們給糟蹋了?」老五瞪大了眼睛。

    莫問睜開眼睛木然的看了小五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在此之前他已經料到了將會發生的事情,但他卻沒料到胡人會在這荒郊野地裡對虜來的女人大肆非禮,而在這眾多受辱女子之中就有他的結髮妻子。

    「老爺,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胡人會這麼幹?」老五根據莫問的神情猜到他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羊入虎口,豈能全身。」莫問默然點頭。

    老五沒有再多嘴,將手裡那件破碎的紅裙遞向莫問,「老爺,還要嗎?」。

    莫問盯著那件已經被扯碎的紅裙,短暫的沉吟過後探手去接。

    「老爺,你真要留下這東西?」老五並未松手。

    「身不由己,怨不得她。」莫問嘆氣開口。他明白小五是什麼意思,時下有五件事情可以令丈夫休妻,位列第一的就是女子失貞。

    「老爺,太爺如果還活著,他肯定不會讓你娶一個胡人碰過的女人。」老五還是沒有鬆手。

    「無心之過,責之不公。」莫問心中極為矛盾,他自小到大讀的是聖賢書,儒家認為男尊女卑為天道,女子若是失貞,只有一種辦法可以取得世人的諒解,那就是自盡。可是這裡並沒有林若塵的屍體,這就是說林若塵還活著。他內心深處認為林若塵失貞是被逼無奈,但多年的儒家熏陶令他對林若塵委曲求全有著些許不滿。

    「老爺,你可要想好,你跟我們這些下人可不一樣。」老五無奈鬆手,他只是一個僕人,只能提醒老爺,不能抗逆。

    「我想好了,結髮夫妻,不能絕情。」莫問將那件紅裙摺疊整齊放進了懷裡。

    「鄉親會看不起咱們的。」老五做著最後的努力,莫問做的決定對林若塵確實很優厚,但是對莫家的名聲有損,這個道理連他這個沒讀過書的下人都懂。

    「鄉親?你我哪裡還有什麼鄉親。」莫問轉身向前走去。

    太陽西下,月亮升起,二人沒有找到歇腳的地方只能連夜趕路。老五的話明顯少了,他並不贊成莫問的這個決定,原因很簡單,在他看來莫問是老爺,是有頭有臉的人,不能娶失貞的老婆。

    背井離鄉出門在外,並不是什麼事情都稱心如意的,這天晚上二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地方歇腳,最終只能在一棟已經荒廢了十幾年沒有了屋頂的房子裡瑟了一晚。

    接連三天,二人除了發現一具倒斃在路旁的女人屍體之外連個人影都沒見著,時至此刻莫問終於明白先前見到的那個道人為什麼會如此飢餓,那道人可能也沒曾想到這片區域三百里內竟然沒有人煙。

    這裡只有一條荒蕪的道路,一路上二人發現了兩處胡人生火歇息的地方,每次莫問都會停下來尋找,好在並沒有發現人類的屍骨,就在其懷疑胡人吃人是晉人謠傳的時候,在第三處胡人的落腳點他和老五呆住了,樹林中百丈範圍內有十幾個巨大的火坑,火坑不遠處散落著大量已經凍硬的腸肚和被人啃食過的骨骸,見到這一幕之後莫問呆住了,片刻過後開始附身嘔吐,老五見狀急忙探手拍打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不過拍打了兩下之後老五也忍不住開始嘔吐,由於天氣寒冷,那些散落在四處的腸肚和肝肺還沒有腐爛,鮮紅的肺臟,暗紅的心肝,彎曲堆疊的白色腸子以及其發出的怪異氣味,換做何人也會作嘔。

    進入樹林之後二人開始嘔吐,嘔吐之中跑出了樹林,但嘔吐完之後莫問再度帶著老五進入這血腥之地,先前他發現被烤熟的那些屍體並沒有頭骨,這些被吃掉的人的頭顱以及她們留下的衣服應該就在林中的某處。

    再次自樹林跑出來之後莫問和老五面無人色,他們沒發現衣物,只發現了頭顱,沒有身體的頭顱比沒有頭顱的身體還要恐怖,最令二人驚駭的是那些頭顱之中有一個是莫家自小買回來的丫鬟。

    「老爺,我害怕。」小五語帶顫音。

    「牲畜尚且不食同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莫問和老五一樣,說話的時候牙齒打顫。

    「要不咱回去吧,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小五真的怕了,此時計算年紀都是虛歲,雖然二人互相稱「老」,實際上他只有十五,而莫問也不過十六。

    「不能,聖人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我曾經答應過她絕不虧負,我不能失信於人。」莫問邁步向前走去,他不敢猶豫,因為他擔心自己恐懼之下會做出「不知其可」的事情。

    不過沒走多遠莫問就停了下來,老五見莫問舉止有異,快走跟了上來抬頭前望,一看之下亡魂大冒,一隊兵馬正自正北向此處疾奔而來。

    「少爺,怎麼辦?」老五緊張之下再度喊錯了稱呼。

    「快跑……」





第八章趙國公主
        
    躲避危險是人的本能,前方有一隊兵馬疾馳而來,這裡是胡人地界,來的自然是胡人,莫問驚恐之下帶著老五調頭就跑。

    二人背負著大量的乾糧,鞋裡還藏有金子,跑不快,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莫問焦急的環視左右,試圖尋找躲避之處,可是二人先前亂了方寸,沒有往樹林裡閃躲,而是沿著大路向回奔跑,此時已經跑出了樹林,周圍是一片草甸,無處可躲,想要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

    此時後面的兵馬已經發現了莫問二人,正大聲呼喝著「站住」,莫問眼見無法逃走,乾脆停了下來站在路旁看著那隊人馬快速馳近,老五見莫問停了下來,也不再試圖逃跑,回身站到了莫問身邊。

    遠處奔馳而至的有二十餘騎,所穿的衣物與先前開弓射他的胡人毫無二致,而且他們也全帶著弓箭和彎刀,令莫問微感疑惑的是這群人中竟然有三位女子,其中一個身穿黑裘的少女衝在最前,。

    馬隊很快來到莫問近前,黑裘少女提韁止住了奔馬,後面眾人快速策馬將莫問和老五團團圍住,眾人之中除了黑裘少女臉上帶的是疑惑神情之外,其他眾人,包括另外兩名女子無一不是面帶怒意。

    「你們二人為何擅入獵場?」黑裘少女側頭打量著莫問和老五。

    莫問先前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要在臨死之前怒罵胡人,此時正在斟酌罵詞,未曾想這些胡人雖然攜弓帶刀,卻並沒有立刻沖二人下手。

    「我不知道這是獵場。」莫問抬頭直視著那黑裘少女,此女年紀不大,應該有十四五歲的光景,皮膚白皙,鼻樑高挑,眼睛很大,樣貌極為俊俏,不過莫問此時看到的不是她的俊俏,而是她的臉龐明顯帶有胡人的特點。

    「放肆,低頭!」莫問話音剛落,右側一名胡人便甩鞭抽向了他,莫問躲閃不及臉上頓現血痕。但他並未低頭,轉而轉頭怒視著揮鞭的胡人。

    胡人見他硬氣,立時勃然大怒反手又是一鞭,小五在旁看的真切,急忙搶到莫問身邊蘀他擋下了這一鞭。

    「你為何打他?」黑裘少女不滿的看向那個揮鞭胡人。

    「回公主,他們二人行蹤詭異,神色失常,末將以為他們並非趙國子民,而是南蠻派來的細作。」胡人沖那黑裘女子拱手說道。

    「你們二人是從哪裡來的?」黑裘少女皺眉看向二人。

    時至此刻莫問才知道這個黑裘少女竟然是趙國公主,而且看其神情還算良善,故此如實相告,「前些時日賤內被貴國官軍帶走,我主僕二人北上是尋她來了。」

    莫問此語一出,周圍的胡人齊刷刷的抽出了佩刀,陰狠的看著二人。

    「非趙國子民擅入國境,必是細作,罪當大辟。」先前揮鞭的胡人高聲喊道。

    「我們不是細作。」莫問高聲辯解,他不怕死,但他不願承受不白之冤。

    「不是細作見到我們為何要跑?」胡人驅馬靠了上來。

    「前方樹林裡有很多被人吃掉的屍骸,我主僕二人見之膽寒,故此才會閃躲。」莫問看著胡人手裡的彎刀,先前砍掉他岳父頭顱的正是這種彎刀。

    「去看看。」黑裘少女沖那胡人說道,後者聞言調轉馬頭前去探查,片刻過後驅馬而回,沖黑裘少女點了點頭。

    「此時又不缺軍糧,吃它作甚,狩獵畢了你去尋查一下,看看是哪位將軍的手下,尋到之後訓斥一番。」黑裘少女沖那胡人交代道。

    胡人聞言甕聲應是。

    莫問和老五在旁邊聽的膽顫心驚,黑裘少女的言外之意是他們的軍隊確實吃人,而她也並不認為吃人不對,只是認為有軍糧沒必要吃人肉。

    黑裘少女說完之後側目看著莫問和老五,明顯在思考該如何處置他們。

    「公主大人,我跟我家主人是來尋找我家夫人的,不管找不找的到我們都不會再回去了,我家老爺是讀書人,他還會醫術,你別殺我們,我們不是奸細。」老五見莫問一直沒有出言求饒,便硬著頭皮上前開口。

    「竟敢花言巧語欺瞞公主,像你們這種南蠻細作不用些手段是不會招的,來呀,每人給我抽上三十鞭子。」這個胡人似乎對漢人非常有成見。

    「公主靈身鳳眼,明辨是非,您應該能看出我們不是細作。」莫問無奈之下只好開口。

    「倒也有些見識。侯伯延,給他們一張通關名帖,放他們去吧。」黑裘少女聞言微笑著沖那胡人說道。

    「敢問公主如何看出他們不是細作?」名為侯伯延的胡人小心的問道。

    「他們跑的太慢,當不了細作。」黑裘少女說話之間發現了草叢中的一隻野鹿,興奮的策馬追去。

    「你們有沒有抓捕這獵場裡的獵物?」胡人自馬鞍的側囊裡舀出了一張方形的紙板扔到了二人面前。

    「沒有,一者我們沒有獵捕之心,二者我們跑的太慢,也追之不上。」莫問屈身去撿地上的紙板。

    「最厭惡你們這些南蠻子,滿嘴之乎者也,快滾。」胡人甩手一鞭將莫問抽倒在地,這才策馬去追趕眾人。

    「老爺,你沒事兒吧?」老五攙起了倒在地上的莫問。

    「沒什麼大礙,你呢,疼不疼?」莫問直身開口,雖然冬天衣物較多,但馬鞭力道很大,後背此時猶如火燎,不過心中的歡喜令他忘記了疼痛,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運氣了,沒想到竟然還得到了名帖。

    「謝老爺關心,我沒事兒。」老五感動的回答,在他看來先前蘀莫問擋鞭子是僕人該做的事情,沒想到莫問會記在心裡。

    得到了通關名帖,二人慌忙離開此處繼續北上。

    「老爺,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老五皺眉半天,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什麼?」莫問問道。

    「你是怎麼知道那個胡人公主能看出咱倆不是奸細的?」老五說出了困擾著自己的疑問

    「我並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來,我只是讚美她『靈身鳳眼,明辨是非』,倘若她繼續認為咱們是奸細,她就是『肉眼凡胎,不辨是非』。」莫問嘆氣開口,讚美敵人這種事情換做以前他是不會做的,但是為了保命也只能違心而為,他終於體會到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無奈。

    「哦,用我們的話說,你這是給她戴了高帽子。」老五恍然大悟。

    「阿諛奉承不是君子所為。」莫問再度嘆氣。

    「沒關係,你是君子,我就是個下人,以後說好話戴高帽這種事兒我來幹。」老五嬉笑開口。

    「以後不准一口一個下人,你我現在是患難兄弟,再說我莫家何時把你們吳家當過下人?」莫問正色說道。

    「謝謝老爺。」老五沖莫問拱手道謝。

    莫問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的習慣已經養成,短時間內改不過來了。

    「老爺,我聽說咱們晉國的公主一般不出門,一出門會帶一大群人。怎麼這個胡人的公主只帶這麼幾個人就敢跑出來打獵?」老五舀出餅子遞給莫問。

    「胡人跟漢人不同,他們祖上就靠打獵為生。」莫問接過餅子咬了一口,父親在世的時候家境也只是殷實,算不得大富大貴,故此落難之後他並沒有很大的落差,也不挑揀食物。

    「沒想到胡人的女人也挺好看的。」老五大口咬嚼著餅子。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哪怕貌若天仙,也是心如蛇蠍。」莫問橫了老五一眼。

    「我看她的心也不算很異,今天要不是她,咱們的命就保不住了。」老五並沒有發現莫問在瞅他。

    莫問沒有再與老五爭辯,這個黑裘女子雖然放了他一馬,但是她的言語之中也流露出了鄙視漢人的意味,她甚至認為吃人並不算錯,這些都是隱藏在其美貌之後的狼性。

    沒走出多遠,二人就哆嗦了,先前還疑惑為什麼公主會只帶那麼幾個人出來狩獵,現在才明白人家的護衛依仗在後面,而且人數眾多,不下千人。

    即便有公主給的名帖,莫問還是決定繞過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天傍晚,二人終於看到了城池和綿延的城牆,通關名帖起了作用,守城的士兵留下了名帖,放二人進城。

    且不管黑裘公主心性如何,莫問都開始感謝她了,倘若沒有名帖,二人迢迢的趕到這裡連城都進不了。

    二人都是第一次出遠門,而且是進入了異國他鄉,來到趙國的城池之後莫問發現這裡跟晉國差不多,士兵也是漢人居多,大街上沒幾個胡人。

    進城之後二人開始沿街打聽,胡人並不經常南下,故此二人很快探聽到了消息,胡人押解著糧車和搶來的女人往北去了。

    此時天色已晚,二人便沒有繼續趕路,找了一家客棧落腳,莫問與客棧掌櫃商議之後將融化金餅時掉下的碎金換成了散銀和銅錢。

    連番趕路極為辛苦,二人終於不用在外露宿,住下之後很快入睡。

    次日清晨莫問起床之後發現老五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梳洗的清水,莫問道謝過後簡單的洗了幾把臉,並沒有梳整頭髮。

    洗臉過後,二人離開客棧,繼續往北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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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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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千里尋妻
        
    每行一段路程莫問和老五就會向周圍的商舖打聽軍隊的行蹤,以確保沒有走錯方向。

    中午時分,二人在城北一處食攤打尖,買了兩碗熱粥吃著自己所帶的餅子。

    莫問深知坐吃山空的道理,故此一路上都很節儉,這次打尖也只是為了能與這個面容和善的攤主交談,食攤攤主常年在路旁擺攤,必然消息靈通見多識廣。

    「這位大哥,請問您前些日子有沒有見過一隊胡人官兵帶著搶來的糧食和女子自此處路過?」莫問沖三十多歲的麻衣攤主問道。

    「見過,有日子了,往北去了。小兄弟,你打哪裡來?」攤主問道。

    「南面。」莫問含糊其辭。

    「你是晉國來的吧?」攤主問道。

    「大哥緣何有此一問?」莫問聞言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與老五此時深入虎狼之地,難免杯弓蛇影。

    「趙國朝廷早就下了告示,不准說胡字,胡人要說國人。」攤主抄手跺腳,冬天寒冷,中午亦然。

    「多謝大哥提醒,實不相瞞,我主僕……我兄弟二人確是晉人,但我們並非偷入,而是有人送了我們進城的名帖。」莫問擔心對方告發,急忙出言解釋。

    攤主話不多,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開口。

    「我們二人初到貴地,懵懂無知,大哥仁善,可有話叮囑我們兄弟?」莫問問道。

    「千萬不要露財,免得遭了國人的哄搶,國人看中的東西可以隨意搶走,漢人不得反抗。」攤主好心的說道。

    「我們落難至此,哪裡有財?」莫問再度緊張。

    「這還不是財?」攤主指著二人攜帶的包袱,包袱裡全是干糧。

    莫問聞言恍然大悟,此時尋常人家每天兩頓稀粥,這麼多的乾糧的確不是窮人所能帶的。

    「多謝大哥提醒。」莫問站起身舀出小錢遞了三枚給那攤主。

    「多謝小兄弟,以後遇到國人能避則避,不能避要低頭讓路,免得招了麻煩。」攤主收下了那三枚小錢,粥只需兩枚,另一枚是莫問賞的。

    莫問沖攤主作了個揖,與老五背起包裹準備離去,忽然想到一事,「請問大哥,在趙國倘若買一女子需要花費多少銀錢?」

    「如果是年輕女子需要白銀三兩,老幼數十大錢,因人而異。」攤主回答。

    「多謝大哥指點。」莫問帶著老五離開了食攤。

    「老爺,怎麼了?」老五問道,離開食攤之後莫問一直在嘆氣。

    「當下買一匹牛馬也需要將近十兩白銀,亂世之中人如草芥,不如牲畜。」莫問搖頭說道,女子如此廉價出乎他的意料。

    老五能做的也只有跟著嘆氣。

    越往北走,消息越難獲得,因為岔路多了,在岔路口是沒有人打聽消息的,只能沿著其中一條岔路前行,到了有人的城池或是鄉村再打聽,如果鄉民沒有看到押著馬車和女子的士兵,二人只能折返回來走另外一條岔路,這一往一返就有可能是數百里路,需要用腳量上數ri。

    莫問先前很少如此辛苦,走到最後腳底打泡,如踏針板,老五心疼莫問,建議買匹馬代步,不過這個建議被莫問搖頭否決了,趙國的百姓日子過的不如晉國,路上鮮有騎馬的行人,二人眼下的打扮並不惹人注意,一旦騎馬就會招人指點,此外他也擔心馬匹會被胡人搶走,胡人的蠻不講理連日來他已經見識過了,他親眼見到胡人在漢人的店舖和食攤吃東西不給銀錢。

    半個月後二人幹糧告罄,只能沿途購買乾糧繼續尋找,由於之前在家中養傷以及為過世的母親停靈耽擱了時間,路上又延誤了半個多月,消息打聽起來越來越難,好在林若塵當日穿著紅衣,這令沿途的百姓對她有些印象,雖然浪費不少時日,二人始終沒有跟丟。

    不過到了後來出現了變故,沿途的百姓雖然有記得見過胡人士兵的,卻沒有見過那些虜獲的女子。

    「老爺,兩座鎮子相隔不到十里,怎麼前面鎮子上的人還見過夫人,到了這裡夫人就不見了?」老五沖莫問問道。

    「這裡人多眼雜,胡人不會在這裡吃人,想必是她換了衣服。讓你跟我四處奔波,真是辛苦你了。」莫問略帶歉意的沖老五說道,半個多月以來二人歷經艱辛,趕路的辛苦自不必說,由於身處異地不明地理,多次錯過了宿頭露宿荒郊,一段時間下來二人都消瘦了許多。

    「老爺你這話說的不對,我就該跟著你,咱還找嗎?」老五坐在路旁看著過往的行人。

    「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莫問正色開口,一路上的辛苦並沒有令他改變主意。

    「老爺,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老五搖晃著腦袋。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一定要找到她?」莫問苦笑開口,這段時間他也經常問自己這個問題,他給自己的答案是二人是拜過堂的結髮夫妻,他懷中還有林若塵的一縷髮絲,同樣的,林若塵手裡也有他的頭髮,這是彼此給予對方的承諾,孔孟皆言人要有信,不可食言。

    「不是這個,我想問人家洞房都是靜悄悄的,你跟夫人洞房怎麼搞的跟唱戲一樣又吹又彈?」老五咧嘴笑問。

    「二人初次見面難免窘澀,撥箏吹笛是為了彼此熟悉。」莫問如實回答。

    「老爺,你跟夫人還沒那什麼吧?」老五好奇的問道。

    「青天白日怎麼抹得開臉面?」莫問猶豫片刻還是回答了老五的問題。

    「你們讀書人規矩就是多,要是換成我可不管什麼白天黑天,這下可好,讓別人搶了先。」老五一臉的不甘。

    莫問聞言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雖然延續了祖上的忠義,卻沒有延續祖上的木訥,懂事兒之後偷看丫鬟洗澡的事情他做過不止一次。

    「老爺,現在怎麼辦?」老五見莫問面有不悅,急忙顧言其他。

    莫問直身站起,向東走去,「在鎮上再打聽打聽。」

    鎮子並不大,沒過多久二人就打聽到了消息,胡人的大部隊人馬攜帶著糧草向北去了,剩下的數十人帶著抓來的女子在鎮子東面征佔了幾十戶民房歇了一晚,次日帶著那些女子前往位於此處正東八十里外的人市,胡人掠來的女人大多會送到那裡貨賣。

    「大娘,您有沒有見過一個身穿紅衣的年輕女子?」莫問向被徵調房屋的一位老人打聽消息。

    「紅衣的沒見過,倒是有一個穿紅褲的姑娘,眉眼還很俊俏,就住在我的家裡。」老婦回憶著說道。

    「她也被官兵帶去人市了嗎?」莫問急切的問道。現下有單獨穿紅衣的,卻沒有單獨穿紅褲的,故此他確定老人說的這個人正是林若塵。

    「我們當時都被攆走了,等我們回來的時候那些官兵和那些姑娘已經不在了。」老婦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長長嘆氣,拱手沖老婦作了個揖,「多謝大娘。」

    「你們是她的什麼人哪?」老婦慈祥的問道。

    「長者相問,不敢欺瞞,我們是晉國人,這位是我的弟弟,那個穿著紅褲的女子是我的妻子,前些日子被胡人虜了過來,我們是來尋她的。」莫問說道。

    「唉,天殺的胡人,造孽的胡人,對了,你們來的正好,你稍等一會兒。」老婦說完轉身向屋裡走去,片刻過後屋裡傳來了吵鬧聲,聽聲音似乎是老兩口正在爭執。

    等候在外的莫問和老五面面相覷,不明白老婦要幹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勸阻。

    片刻過後老婦自屋裡跑了出來,手裡舀著一個小布包塞到了莫問手裡,「這是我自床下撿到的,想必是你妻子的事物,還了你罷。」

    莫問疑惑的打開了布包,發現裡面包著一根髮簪,見到這根髮簪的瞬間莫問就有了哭的衝動,這正是當日插在林若塵髮髻,固定紅綢蓋頭的那根。

    就在莫問哀傷不已之際,屋裡走出了一個矮胖老者,手裡舀著一隻掃床的笤帚沖老婦高聲呼喝,「你怎麼知道那是他們的東西,看我不打死你。」

    「大爺不要發怒,這確是內子之物,今日承大娘還回,我們願酬銀三兩。」莫問知道老者為什麼怪罪老婦。

    莫問說完,老五立刻自懷中掏出了銀兩遞了過去,如此一來輪到老者愣住了,這根髮簪只有簪花是銀質,其他部位是銅,根本不值三兩白銀。

    老頭自然不會推辭,三兩白銀對於農家來說是個不小的數目。

    二人辭別了老婦,披星戴月向東行去,時至此刻莫問已經不再奢望能夠在人市遇到林若塵,因為林若塵很是貌美,一旦到了人市勢必會很快被人買走,他只希望能找到買走林若塵的那個人,花大價錢將林若塵贖出來。

    白天在鎮子上盤桓,晚上有月,二人連夜趕出了八十里,天亮時分身披寒霜的莫問和老五見到了趙人所說的人市……





第十章苦難
        
    之前莫問一直以為所謂的人市只是類似於集市的一兩條街道,到了地頭兒才知道這個名為卬城的城池就是一處巨大的人市,城池規模足有二人先前打探消息的鎮子三倍大小,除了經營茶樓客棧的商賈之外城中沒有固定的居民,全是前來賣人和買人的賣主和客商。

    城池分為東城和西城,西城主要是賣兒賣女的貧苦人家,這些人無一例外的衣衫襤褸骨瘦如柴,貨賣自己孩子的那些父母並無不捨之意,他們的眼中只有空洞和麻木。而那些坐在街頭,頭上插著草標的孩童對父母也並不留戀,每逢有行人在他們面前走過,他們都會直盯著行人,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是乞憐和渴望。莫問能理解做父母的無奈,賣兒賣女實際上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女能夠活下去,但他不能理解這些孩子為什麼對父母毫不留戀。

    「看情形他們很想被別人買走。」莫問沖走在身邊的老五說道。

    「那是,被人買走就不用挨餓了,你是沒嘗過挨餓的滋味兒,人餓的狠了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這些十多歲的孩子還有人買,那些年紀小的賣不出去就只能跟別家換。」老五隨口說道。

    「換?換給誰?」莫問微感疑惑。

    「換給別的窮人。」老五說道。

    「換來幹什麼?」莫問更加疑惑。

    「吃,自己的孩子不捨得吃,就吃別家的。」老五說道。

    「易子而食?!」莫問聞言大驚失色,在此之前他只聽說過胡人吃人,沒想到貧苦潦倒的漢人也會做出這種泯滅人性的事情。

    二人身上帶有少量的乾糧,一開始莫問並沒有施捨給路邊的那些孩子,他很清楚一旦開了頭,其他人都會圍上來討要。但是沒走多遠他就忍不住發了善心,偷偷的給其中一個可憐的孩子塞點食物,這個孩子身上皮包骨頭,斜躺在路邊,有氣無力。

    「天下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親?!」莫問高聲沖那個搶走自己孩子手中乾糧的中年男子吼道。

    後者並不回答,快速的吞食著那半塊餅子,對孩子哭著伸到自己嘴邊的小手熟視無睹。

    莫問無奈,再度給了那孩子半塊餅子,孩子急忙接過,雙手緊抓著往嘴裡塞,吃相狼狽,唯恐再度被自己的父親搶走。

    莫問呆呆的看著這對父子,他先前對於老五的話還心存懷疑,現在他相信了,人餓的狠了真的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

    「老爺,別看了,這種事情晉國也有,你平日沒出過門,不知道罷了。」老五見莫問呆站著發愣,探手拉著他向前走去。

    「咱們買下那個孩童吧,不然他早晚會餓死。」莫問頻頻回頭。

    「你能都買下來嗎?再說買了之後怎麼處置?」老五伸手環指周圍,與先前那個孩子處境相同的孩子不下數百。

    莫問能做的只有嘆氣,父親搶走孩子食物的那一幕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那是人在生死與親情之間做出的選擇,錯誤的選擇,可恨的選擇。

    「我若是他,餓死也不會搶奪自己孩子的食物。」莫問正色開口。

    「人跟人是不一樣的。」老五說道,他對於貧苦百姓的艱辛瞭解的比莫問多,已然習慣了。

    西城出賣的並不單是孩童,還有成年男女,男子以青壯年為多,這些人價格要高一些,因為他們可以幹活耕作,來自各地的買主如同挑選牲口一般的查看著他們的四肢甚至是牙口。女子多為年輕的婦人,身後是她的丈夫和孩子,她們賣身都是自願的,為的是能讓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有條活路,在這裡沒有男女授受不親,買主們會當著她丈夫和孩子的面去摸她的腰肢和胸脯,此時他們的丈夫便會面露痛苦神情,而她們的孩子則一臉疑惑的瞪眼相望。

    「這些男子皆為健全之身,只需勤勞耕作,何愁不能養妻育子,怎會落得如此悽慘?」莫問再度看向老五。

    「他們可能沒有地,也可能是受了災,本來就青黃不接,一受災就沒了吃的。」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再度嘆氣,到了人市之後他不時嘆氣,這裡的一切令他感覺是如此的醜惡,在他看來這裡並非人間,而是充斥著背叛離別的地獄,沒有良知仁善的黃泉。

    雖然在嘆氣,莫問腳下卻並未停歇,帶著小五快速尋找,找遍西城之後二人去了東城,到了這裡莫問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這裡是一片寬闊的空地,是胡人兵卒出售搶掠而來的女子的地方,胡人都穿著軍服和甲冑,並不隱藏自己的身份,抓來的女子成排的坐在空地上,這些女子之中容貌秀美的佔了多數,與西城的死氣相比,此處更多的是怨氣,充斥著女子的啼哭和胡人的呼喝。

    胡人征戰抓來的女子都聚集在這裡,人數足有上千,觀其情形那些胡人並不屬於一支隊伍,偶爾還會互相叫罵,年輕的胡人說的是漢語,而老年的胡人說的是莫問並不懂得的一種語言。

    這片區域也有不少購買女子的漢人,胡人雖然怒目瞪眼卻並不動手毆打他們,買主也不懼怕胡人,比劃著爭講價錢。

    看到這些,莫問才敢帶著老五走了過去,在人群中尋找林若塵的身影,由於不確定林若塵現在是否還穿著紅褲,二人只能逐一打量女子的樣貌,這些女子大多低著頭,二人彎腰側目尋找的並不快。

    這些女子雖然容貌秀美,但無一例外的衣衫不整,在尋找之時莫問心中暗自計較,倘若找到林若塵一定要好言勸解,細心呵護,此事不能怪她,她無力反抗,她的娘家人已經死盡,她已經沒有親人了,做丈夫的不能嫌棄她。

    二人在尋找的時候不時有胡人喝罵,怪二人只看不買,莫問也不答話,快速走過,免得爭吵。

    先前在西城耽擱了一個時辰,到東城已經是辰時,中午時分千餘人逐一辨完,林若塵不在其中。

    「老爺,要不再找一遍吧?」老五見莫問情緒低落,出言建議。

    「不用了。」莫問緩緩搖頭,先前二人尋找的極為仔細,不會有疏漏,況且林若塵真在人群之中,也早就發現二人並出言呼救了。

    「你已經盡力了,咱回去吧。」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看了老五一眼,他知道老五對於尋找林若塵一事並不贊同。

    「再去客棧打聽一下,如果沒有她的消息,咱就回去。」莫問以商議的語氣說道。

    「成。」老五點頭答應。

    莫問轉身向城中的客棧走去,這裡的客棧佔地很廣,是城中最大的一棟建築。賣主和那些將要被變賣的女子到了晚間都住在這裡。

    進入客棧之後莫問尋到一處角落坐了下來,此時客棧裡的人並不多,夥計跑上前來招呼二人,這裡的食物除了稀粥就只有肉和雜碎,莫問想到二人許久未曾吃葷,便要了兩碗雜碎湯。

    很快雜碎湯端了上來,莫問舀出銅錢支付了飯錢,同時多給了夥計兩枚銅錢,向其打聽半月之前可曾見過有紅褲女子在這裡住過。

    莫問本來沒報什麼希望,畢竟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沒想到跑堂夥計記性很好,竟然記得前段時間曾經有一位胡人校尉帶著部下驅趕了一群女子前來出售,其中確實有一位紅褲女子,不過這個穿著紅褲的女子並沒有被校尉賣掉,而是臨走的時候僱車帶回了鄴城。根據夥計描述的長相來看,那名女子十有七八就是林若塵。

    「老爺,你不會想去鄴城吧?」老五舀出餅子遞給莫問。

    「有了消息自然不能閉目自障。」莫問接過了那塊餅子。

    「那是趙國的都城,到處都是胡人。」老五皺起了眉頭。

    「吃完飯咱們分開,你先回去,我北上尋她。」莫問決然開口。

    「你走到哪兒我都跟著。」老五知道莫問生氣了,急忙低頭喝湯。

    吃過午飯,二人再度啟程,來的時候二人在路旁發現了一處廢棄的村落,估算時間天黑時可以趕到那裡。夜晚二人就在廢棄的村落歇腳,到了白ri繼續趕路。

    鄴城距離此處不下兩千里,莫問帶著老五一路北上,沒過幾日再度天降大雪,二人披雪上路,緩慢前行。路上遇到胡人,二人便遠遠躲開,若是躲閃不及,便低頭讓路。由於莫問一路上揣著小心,故此二人雖然吃盡了苦頭卻並未遇到危險,直至年關當日,二人路過一片叢林時意外發生了,自林中衝出數名彪形大漢將二人團團圍住,

    「交出財物,饒你們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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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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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路遇強盜

     此時是清晨卯時,莫問沒想到會在青天白日之下遇到攔路的強盜,一時之間被那五名凶神惡煞的壯漢嚇的呆了。老五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他下意識的擋在了莫問身前。

    「快交出銀錢,不然休怪老子手裡的鋼刀無情。」領頭的強盜抖動著手裡的鋼刀沖二人大聲呼喝。

    莫問聞言又是一震,但他很快注意到這五人都是農人打扮,只有領頭的手裡拿的是鋼刀,其他四人拿的皆是糞叉钁頭等農具,想必是附近的農人,為衣食所迫才攔路行搶。

    「諸位英雄,我兄弟二人是逃難至此,哪裡有什麼銀兩,你若不信,搜搜便是。」莫問探手拉開老五,沖那領頭的強盜開口說道。

    此語一出,強盜盡皆皺眉,領頭的賊人持刀上前,莫問見狀急忙拿過包袱遞了過去,賊人接過包袱探手解開,見到裡面的餅子頓時面露喜sè,拿起便吃,其他四人一哄而上分拿吞吃,莫問見有機可乘,拉起老五轉身就跑。

    強盜見二人逃走,立刻起身追趕,二人雖然亡命奔逃,還是逐漸被強盜追上。

    「老五,你快逃命去。」莫問鬆開了老五的手,以老五的腳力強盜是追不上的,是他拖了老五的後腿。

    「少爺,我攔住他們,你快跑。」老五聞言心中大暖,轉身衝向追來的賊人,一撲之下將跑在最前的賊人撲倒在地。

    其他賊人隨後趕上,拉開老五,圍而痛毆。

    眼見老五受難,莫問並未逃走,而是轉身衝向賊人伸手拉扯。其中一人反手一拳擊中莫問面門,莫問只感到眼前金星閃晃,立時癱倒在地,兩個賊人將其圍住,拳打腳踢,大聲喝罵。

    莫問是少爺身,讀書人,從小到大沒有跟人動手毆鬥,此時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只能蜷縮在地飽受毆打。

    「大爺饒命,我們真的沒有銀錢,你們搜搜就知道了,我們真的沒有錢。」老五高聲求饒。

    賊人也感覺打的夠了,便停了下來,抓著二人的胳膊搜查二人,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這些賊人竟然最先搜查他們的靴子,二人此時猶如砧板魚肉,無力抵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賊人自鞋底之中找到金子。

    見到這麼多的金子,賊人頓時欣喜若狂,手抓金板高聲狂笑,笑罷過後又來拆解二人的頭髻,自二人髮髻之中搜找金錢,時至此刻莫問才明白原來他和老五先前想到的辦法並不奇巧,在他們之前已經被人用的爛了,賊人早就熟知了路人藏金的部位。

    「你們取了銀錢也就罷了,若是傷了我兄弟二人性命,官府追查下來,你們死罪難逃。」莫問此時鼻血長流,說話時不停咳嗽。

    「放心,我們不殺你們。」領頭的強盜大聲笑道,說完沖其他四人喊道,「他們的衣裳還能穿戴,扒下來。」

    莫問沒想到強盜連他們穿的衣服都不放過,此時是寒冬,如果沒了衣裳很快會成為路旁的凍殍,此外林若塵的發簪還在懷裡,這是故人所留,萬不能被賊人搶走。

    眾位強盜見莫問緊裹胸懷,誤以為他懷中還有金銀,紛紛出手,拽撕扯拉。

    「阿彌陀佛,快快住手。」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喊聲,莫問背對著來人,看不到其樣貌,但那句阿彌陀佛卻表明來人是一僧人,且年紀不大。

    「禿驢,少管閒事,快快滾開。」帶頭的賊人衝來人呼喝。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攔路行搶,貧僧豈能袖手!」遠處的聲音快速而至。

    帶頭的賊人見狀舍了莫問,手持鋼刀向南衝去,頃刻之後便是一聲負痛之聲,想必是在那僧人手下吃了虧了。

    「走了,快走。」帶頭的賊人沖同伴高喊,賊人聞聲閃入叢林,遁逃無蹤。

    強盜逃走之後老五爬起身過來攙扶莫問,莫問此時鼻青臉腫,滿臉血污,強忍疼痛沖走到身前的年輕僧人作揖,「多謝大師相救,我們兄弟二人所帶的盤纏被賊人搶了去,求大師代勞追回,不然我兄弟二人無法生計。」

    「阿彌陀佛,他們已經去的遠了,尋不著了。」年輕僧人環視左右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大為沮喪,但這個年輕僧人剛剛救了二人,倘若再求其他便是得寸進尺,虧乏禮數。

    「謝過大師,請大師告知名姓,莫某日後定當早晚焚香,遙而拜謝。」莫問再度作揖。

    「出家人當然姓釋,僧人自出家之日起便沒有名字。」僧人轉身欲行。

    「敢問大師是哪裡的僧人,這是要往哪裡去?」莫問急忙出言發問,救命乃大恩,他希望日後有機會能加以酬謝。

    「貧僧乃菩提寺比丘,要往閔州無量山。」年輕僧人出言回答。

    「敢問大師前往無量山何為?」莫問微感疑惑,無量山是上清法場,而眼前的僧人是佛教僧人,僧人為什麼要去道家法場。

    「雙甲盛會,上清親臨,貧僧是前往聽經的。」年輕僧人合十開口。

    「您是佛門弟子,怎麼會去聽上清講經?」莫問腳下寒冷,周身打顫。

    「那上清祖師乃三清上仙,享千佛參拜,受萬仙賀朝,我佛門教義雖傳自佛祖,但玄通法門及做醮法事皆取自道家,貧僧前往聽經是為旁聽兼顧以修大成。」年輕僧人言罷轉身離去。

    莫問聞言大為驚訝,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這些,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一來這位僧人不會污衊詆毀自己的教派,二來此時法事主要是道人進行,僧人做法事的很少,此外道人和僧人有時會同場做醮,故此僧人前往無量山聽經也不出奇。

    「老爺,你快坐下。」老五見僧人離去,急忙扶著莫問坐下,脫下自己的麻衣為莫問包腳,二人的鞋子都被賊人給搶走了,此時盡皆赤腳。

    「用我的袍子。」莫問開始脫自己的外袍。

    「用我的。」老五急忙阻止了莫問。

    「你的衣服沒有綿,用我的兩隻衣袖。」莫問脫下了自己的袍子,用力扯下了衣袖,兩隻衣袖一分為二,為二人包了腳。

    「老爺,現在怎麼辦?」老五撿回了賊人遺棄的包裹,裡面的衣物已經被拿走了,只剩下幾個餅子。

    「我本以為只有胡人殘虐好殺,沒想到漢人竟然也如此兇殘。」莫問擦拭著滴流而下的鼻血。

    「錢沒了,咱回去。」老五語帶哭腔,探出袖子幫莫問擦血。

    「鄴城就在前方,此時調頭,我心有不甘。」莫問看著同樣鼻青臉腫的老五。

    「老爺,你身上還有多少錢?」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探手入懷,發現除了那件破碎的紅裙和頭簪之外,只剩下了兩枚銅錢和三錢銀子。此時老五也將懷裡的東西掏了出來,除了火捻子就只有八枚銅錢和那塊木牌了。

    「咱們省著點兒用,應該能回去。」老五說道。

    「哪怕一日兩餐也不夠了。」莫問緩緩搖頭,一枚銅錢只能買一碗粥,二人來時因為問路和走了岔道耽擱了將近兩個月,回程即便日夜兼程,也得十天左右。

    「我一天吃一頓飯就行。」老五說道。

    「那怎麼成。老五,我不想回去,西陽縣已經沒法兒住人了。」莫問再度搖頭,二人已經無家可歸,回去又能回哪兒去。

    「那咱去哪兒?」老五問道。

    「這裡離鄴城很近了,我想去鄴城。」莫問說道。

    「咱現在已經沒有錢了,就算找到夫人也贖不了她。」老五提醒道。

    「莫家祠堂還有一塊金餅,你腿腳麻利,你能不能跑一趟?」莫問以商議的口吻說道,此時他慶幸先前留下了那塊金餅,不然二人將淪落為街頭乞丐。

    「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干什麼,我這就回去,你在哪兒等我?」老五問道。

    「前面那個山神廟,我就在那兒等你回來。」莫問起身向南走去,二人來的時候見過路旁的山神廟,還曾經在那裡歇過腳。

    山神廟只有一間,門窗皆無,極為破舊,正北神位的泥胎神像已經沒了腦袋,看不出是哪位神明。

    「老爺,這些給你留著。」老五將火捻子以及乾糧銅錢留給了莫問。

    「乾糧我留下,這些你拿著做盤纏。」莫問留下了火捻子和那三個餅子,將剩下的錢塞給了老五。

    「老爺,你自己在這荒郊野外一定要小心點兒,這周圍有狼,晚上一定要生火。」老五留下銅板,將那三錢碎銀還給了莫問。

    「你路上也要小心,到了關卡處自西面繞出去,早去早回。」莫問出言叮囑,但凡有任何的辦法可想,他都不會讓老五如此辛勞,但是他沒有辦法,出門在外沒有了錢立刻寸步難行。

    老五沖莫問點了點頭,轉身向南跑去,莫問站在殘破的廟門口目送老五離去,老五天生腳力好,倘若中途不出意外,二十天左右就能回來。

    老五走後,莫問開始四處蒐集樹枝和木柴,將樹枝捆紮之後將窗戶堵住,剩下的柴火堆積在廟內,一直到中午時分他才停了下來,用廟內前人遺棄的缸片燒熱了些許雪水,清洗面部的血污。

    夜幕降臨,莫問孤身一人蜷在破廟之中,外面是風聲,遠處是狼嚎……






第十二章 三爺


    抵禦寒冷,驅趕野狼的唯一辦法就是生火,莫問守著火堆不時往火裡添加樹枝,他知道今天是年夜,卻並未因此傷懷唏噓,他此時想的是夫子之前所教的孔孟之道在當下的環境中確實行不通,謙恭,禮節,退讓並不能換來別人的善意,白天的事情就是很好的證明,二人並沒有去招惹強盜,但強盜還是搶走了他們的盤纏,甚至還要搶走他們的衣服,根本就不給二人開口的機會,也不講任何的道理。

    胡人大肆殺戮的時候他最先想到的是伸冤,但是細想之下又告狀無門。白日被搶之後他想到的也是報官,可是二人是晉國人,在趙國連戶籍都沒有,就算報了官,縣衙也不會追捕強盜。

    勞累一天,莫問很快悠悠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屋內有聲響,睜眼之後發現火堆已經快要熄滅,兩隻狗一樣的的動物出現在了門口,正試圖進屋。

    莫問認得這是兩隻狼,驚恐之下高聲大叫,野狼受驚,轉身跑了出去,莫問急忙往火堆添柴,篝火重新燃起,野狼懼怕光亮不敢進屋,一直在廟外徘徊。

    莫問被先前的情景嚇怕了,大汗淋漓,抖若篩糠,再也不敢睡覺打盹兒,一直坐在火堆旁看守著火堆,與此同時為老五擔心,老五的火捻子留給了他,到了晚上老五如何生火禦寒,又從何處棲身,到了遍地死屍的清平城和西陽縣,老五會不會害怕。

    廟外的兩隻狼可能很久沒有抓到獵物了,一直在外面繞著破廟轉圈子,一開始莫問只是害怕,到了後來心中有氣,用石塊扔砸轟攆,野狼受到轟攆向外跑開,遠遠的看著破廟。

    「再敢回來,我就打死你們。」莫問高聲說著狠話,古語有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兩個月的顛沛流離以及遇到的諸多事情令他明白一個道理,不能過於仁善,不然會被人欺凌。

    雖然說著狠話,莫問骨子裡仍然是書生性情,喊過之後再度坐回火堆旁瑟瑟發抖,他非常清楚倘若這兩隻狼真的衝進來,他根本無法自保。

    就在其暗自恐懼之際,屋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單聽腳步聲就知道來人是個壯漢,莫問此時已經成了驚弓之鳥,聞聲拿起一根棍子抱在懷裡,緊張的看向門口。

    「滿山的兔子田鼠不去吃,跑來想吃人,無端的壞了名聲,快滾!」腳步聲自廟外停了下來,隨即就是一聲怒罵。

    莫問所在的位置見不到來人,但他能看到來人怒罵過後廟外不遠處的那兩隻狼調頭跑掉了。

    來人既然趕走野狼,想必不會是惡人,就在莫問以為遇到好心人時,廟外走進的那個壯漢令他幾乎嚇掉了魂兒,來人身穿羊皮大襖,身高七尺,膀寬臂長,站立起來如同一座黑塔,不過令莫問驚懼的不是此人的形體而是他的樣貌,此人面龐狹窄,鼻吻凸出,雙目圓睜,滿面黑鬚,雙手十分巨大,手背上長有黑毛,右手抓了一根童臂粗細的五尺銅棍。

    「好生醜陋!」莫問暗自心道。

    「你別害怕,外頭太冷,我來烤烤火。」來人言語過後不待莫問開口便坐到火堆旁,放下銅棍伸出雙手湊近了篝火,火苗燎到手上的黑毛他也蠻不在乎。

    來人坐下之後莫問便抱著棍子閃到了一旁,驚恐的看著那個黑塔一般的壯漢。

    「你跑那麼遠幹嘛,還拿根棍子,你那棍子有個鳥用。」壯漢鄙夷的看了莫問一眼。

    「你,我不是,我拿棍子是打狼的。」莫問緊張之下語無倫次,那壯漢說的對,與人家的銅棍相比,他懷裡的這根棍子也只能用來撥拉火。

    「哈哈哈哈,狼喜歡咬人的咽喉,最好的手段是在它們跳起來的時候用刀捅它們的肚子,你用棍子不行,一抬手恰好露出了脖子。」壯漢大笑開口。

    「多謝英雄賜教。」莫問躬身道謝,來人雖然神情凶煞言語俗陋,卻並沒有奸邪之相。

    「過來吧,我不打你。」壯漢沖莫問招了招手。

    莫問聞言只能緩步挪了過去,戰戰兢兢的站到了壯漢旁邊。

    「你得罪了什麼人,被人打成了這個鳥樣兒?」壯漢打量著鼻青臉腫的莫問。

    「我路上遇到了強人,遭了劫,幸虧一位大師出手相助,不然性命堪憂。」莫問小心的回答。

    「媽的,怎麼是個書呆子,跟三爺說話不准咬文嚼字,三爺我聽不懂。」壯漢面露怒容。

    「我遇到了強盜,是他們打傷我的。」莫問急忙換了個說法。

    「嗯,順耳多了。」壯漢滿意的點了點頭,探手拿過莫問融化的雪水一飲而盡,轉而看向莫問,「你有吃的沒?」

    莫問一聽,急忙自懷中拿出一個餅子遞給那個壯漢。

    「三爺我不吃這個,你自個兒吃吧。」壯漢探手入懷,掏出一條羊腿張口咬嚼。

    莫問本來就膽顫心驚,見狀更加害怕,這個壯漢所吃的羊腿是生的,而且在他撕扯羊腿的時候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嘴裡尖銳的犬牙。

    「你想吃嗎?給你。」壯漢見莫問一直盯著他手裡的羊腿,便隨手撕下一塊遞給了莫問。

    莫問見狀連連擺手,壯漢陡然瞪眼,莫問急忙探手接過,端在手裡如同捧炭,既不敢吃又不敢扔。

    「敢問英雄高姓大名?」莫問沒話找話。

    「你倒有眼力,知道我是英雄,不過我不姓高,我也沒姓,我叫黑三,你叫我三爺就行。」壯漢說話間又自懷裡掏出了羊皮酒囊,拔掉蓋子喝了幾口。

    「你想喝嗎?」黑三將酒囊遞向莫問。

    「多謝英雄,我不會喝酒。」莫問連連搖頭。

    「不會喝酒你盯著我幹嘛?」黑三再度瞪眼。

    莫問聞言急忙扭頭別處,再也不敢正視黑三。

    黑三也不理他,湊著火堆喝酒吃肉,直待一條羊腿啃的精光才扔掉骨頭滿意的打起了飽嗝兒。

    莫問找了個機會將那塊生肉放到了一旁,坐在火堆旁為火堆添柴。

    「喂,書呆子,你認字兒不?」黑三甕聲甕氣的沖莫問問道。

    「認字。」莫問點頭回答,到了此時他已經知道黑三不是壞人,但黑三的神智好像不太健全,至少也是不太聰明。

    「你看看這上面寫的啥,給三爺念出來。」黑三毛茸茸的大手遞過來一塊木牌。

    莫問見到木牌的樣式就知道這也是一塊上清派發出的帖子,探手接過低頭一看果然沒錯,只是編號不同,這一張是「丙丑六二八」。

    莫問讀出了木牌上的字跡,黑三一聽咧嘴大笑,「早來了半個月。」

    「英雄也要去無量山?」莫問問道,根據木牌的編號來看,此人接到的木牌與他和老五接到的木牌並非同一人發出的,如果按照甲子方法來計算的話,分發木牌的人可能有六十人,每人負責分發一千張,總數當在六萬左右。

    「那是。」黑三打了個哈欠。

    「英雄也是去無量山聽經的?」莫問問道。

    「三爺大字不識一個,聽個鳥經,三爺我是去學法術的。」黑三抓過一捆樹枝當做枕頭,和衣躺下。

    莫問聞言沒有開口,所謂法術之流在他看來太過飄渺,實不可信。不過片刻過後他忽然心生一計,「英雄,我聽說經文是口述宣講的,而法術則是寫在竹簡和紙張上的,你不認識字,怎麼能學?」

    「我可以帶回不咸山讓我老婆唸給我聽。」黑三說道。

    「萬一不允許帶走呢?」莫問說道。

    「那我就就近找人幫忙。」黑三說道。

    「前去無量山的人都是去學藝的,誰會無故幫你,萬一他們藉機偷學了妙法,你豈不吃了大虧。」莫問說道。

    「這話有理,書呆子,我看你挺忠厚,要不你跟我去吧,三爺花錢雇你。」黑三一骨碌爬了起來。

    「我窮困潦倒,也有此意,可惜我與妻子在鄴城失散,我要去尋她,不能陪英雄前往無量山。」莫問對於對方給予的忠厚評價大為慚愧,事實上他正在給黑三下套。

    黑三聞言皺眉咧嘴,片刻過後陡然瞪眼,「這個好說,我幫你找她,你跟我去無量山。」

    「謝過三爺,不過鄴城很大,恐怕三天兩日走不遍。」莫問強壓心中的歡喜,此人極為強壯,且拿有銅棍,定然習有武藝,有他相伴不但吃喝有了著落,安全也沒有問題。

    「三爺我很少下山,正好逛個十天半個月。」黑三不以為意。

    好運從天而降,莫問歡喜異常,便好言奉承,但他終究是書生習氣,心中剛正說不得阿諛之言,翻來覆去只是「此銅棍非有萬斤之力不可舞」「英雄之力當蓋過項羽」之類的話,即便如此黑三也很是受用,與莫問攀談甚歡,到最後竟引以為知己,拿出酒囊開懷暢飲。

    黑三越說臉越紅,莫問越說臉越綠,先前他只想到請人幫忙尋找妻子,卻忽視了黑三的身份,黑三喝酒太多醉意濃重,不知何時身後露出了一條長長的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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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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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黑狼精
               
    莫問先前只是聽那些倚牆的老人說過妖精怪物,那時也只是一聽,全不在意,沒想到世間竟然真有妖精,而且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對面。黑三的那條長尾既粗且直,上生黑毛,與先前廟外的野狼別無二致,想必它是黑狼成精,怪不得進廟之前會大罵那兩隻野狼吃人壞了名聲。

    「書呆子,你很冷嗎?」醉眼朦朧沖抖若篩糠問道。

    「還好,還好。」莫問牙關打顫,與狼精同棲荒郊野廟換成誰都得哆嗦。

    「我去找些柴火。」黑三將當做枕頭的柴火扔進火堆,站起身走了出去,起身之後尾巴長拖股後,確是狼尾無疑。

    黑三走後莫問悄然出了破廟,轉身向北逃去,雖然黑三的言行舉止只凶不惡,但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狼性大發,與狼同行無異於自尋死路。

    逃命之際莫問有多快就跑多快,恨不得再生出兩條腿出來,一口氣跑出四五里,破廟方向傳來了黑三的喊叫聲,黑三並不知道他的姓名,喊的是「書呆子」。

    莫問自然不會回應,甚至不敢回頭,只是亡命的奔逃,直至見到村落才微微鬆了口氣,此時已近子時,村中只有一處光亮,莫問挪到近前發現是一處鐵匠鋪,一赤膊的鐵匠正在打製器物,莫問走到近前抱臂站立,那鐵匠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衣衫襤褸,知道是落難之人想來取暖,便沒有轟攆他。

    「這位大哥,我來幫你推拉風箱可好?」莫問不好意思蹭光借熱,想為鐵匠做點什麼。

    鐵匠聞言點了點頭,莫問急忙走到風箱旁推拉風箱。

    鐵匠專心打鐵,莫問不敢打擾,一個更次之後鐵匠濺火完工,莫問眼見又無處可去,便拿出銀子請求鐵匠為其打造一把匕首,鐵匠點頭同意,用剩下的鐵水為其打了一把匕首,並叮囑莫問不要亂說,此時朝廷不允許民間鐵匠打造兵器。

    五更時分,莫問帶著那把匕首和鐵匠找他的十個銅錢離開了鐵匠鋪,找到了另外一處有光的房子,在屋外坐了下來,這是一處豆腐坊,主人正在屋內推磨黃豆滷製豆腐。

    自昨日清晨一直到現在莫問都沒有吃東西,屋內傳出的黃豆香氣令他腹中雷鳴,莫問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淪落到如此地步,但他並未敲門購買豆漿,甚至沒有吃懷中的餅子,老五還要很久才能回來,此時身上只剩下十個銅錢和三個餅子,一定得節省。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莫問感覺頭腦混沌,渾身冰涼,睏乏之下只想找一溫暖所在避風休息,但村子周圍並沒有廢棄房屋,也沒有可供取暖的柴草。

    莫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中午的,中午時分他向南迴返,他無處可去,只能回破廟,那狼精幻化的黑三想必已經離開了。

    沿途拾撿了不少柴草,拾撿柴草的時候莫問暗自斟酌,倘若黑三還沒走,便藉口外出拾撿柴火迷了路。

    回到破廟附近,莫問並未立刻進去,而是在遠處觀察了片刻,確定黑三已經不在廟裡才走了回去,廟外有兩棵枯死的大樹,想必是黑三昨夜拖回來的。

    進入破廟之後莫問被嚇了一跳,一隻死狍子被遺棄在破廟正中,狍子的一條後腿已經缺失,廟內到處都是狍子臨死前掙扎濺落的血跡。

    見到這只狍子,莫問立刻後悔了,這只狍子明顯是黑三留給他的,黑三先前喝罵野狼的言語以及它的一些舉動都表明它雖不是人類,卻並不肆意害人,倘若與之同行,一定不會被其吞食,而且黑三很講義氣,必能陪他在鄴城到處尋找林若塵。可惜的是自己膽小多心,平白錯過了大好機會。想及此處莫問連連跺腳,後悔不迭。

    但黑三已經走了,即便後悔也無濟於事,長吁短嘆之後莫問用匕首割斷樹枝將窗戶再度加固,編扎籬笆擋住大門,他並非王公貴胄,尋常的活計也會做,當然,編扎的籬笆很是粗陋。

    莫問之前並未整理過下水,但人的適應能力很強,莫問將那狍子剝皮去肚,懸掛在了廟內,然後清洗雜碎,夜晚將至的時候他再次去了趟北面的村莊,用最後的十枚銅錢換了半罐鹽巴,當他氣喘吁吁的回到破廟時看到東西並沒有被人偷走,這才放下心來。他從未對食物如此看重,但此時他不得不看重,因為如若沒了食物就會被餓死。

    晚上再度下雪,莫問在廟裡生火做飯,那個破碎的水缸就是他的鍋灶,廟內溫暖,莫問手裡拿著鹿肉暗自落淚,落難受罪的時候他很少想起家人,因為他感覺死未嘗不是解脫。但此時身處溫暖的環境,吃著鮮美的鹿肉,他發現人生還有美好的一面,而這種美好他的家人再也感受不到了。

    隨後數日莫問都在破廟中安身,黑三走後那兩隻野狼沒有再出現過,他晚上可以放心入睡。冬天很冷,食物不易腐壞,那隻狍子大部分被他用鹽巴醃了起來,只吃掉了一部分雜碎,每當吃飯的時候他都會想起老五,也不知道老五一路上是否安全,是否有東西可吃。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老五在第十天的晚上就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

    「老爺,這是哪兒來的?」老五進門之後愕然的看著懸掛在廟內東側的鹿肉。

    「好心人留給咱們的,你回西陽縣了?」莫問接過老五身上的包袱,上下打量著老五。

    「回了。」老五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了莫問。

    「怎麼這麼快?」莫問接過布包疑惑的問道。

    「我一路上沒怎麼歇,這些都是咱們的嗎?」老五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還沒有徹底風乾的肉塊上。

    「對,我一直給你留著。」莫問點頭說道。

    老五一聽興奮的跑過來摘下一塊鹿脯開始烹煮,鹿肉是當下最好的肉,為貴族官家所喜,價錢極為昂貴,尋常人家難得一見。

    「這些碎銀子是怎麼回事兒?」莫問打開老五遞過來的布包,發現裡面除了那塊金餅還有不下二十兩的碎銀。

    「我在死屍身上翻的,那些衣服和鞋子是我在縣城裡找的,是干淨的。」老五往火堆裡加柴。

    「你這腳力還真不一般。」莫問將銀兩貼身放好,走到火堆旁幫忙。

    「要是在平道上我都能追上兔子。」老五開始吹噓。

    莫問聞言笑著點頭,實際上老五是追不上兔子的,不過他的腳力的確遠超常人。

    老五很快就睡著了,睡的時候手裡還抓著沒吃完的肉塊,莫問將肉塊取下,為老五擦了手,然後守在火堆旁為老五添柴取暖,亂世之中二人既是主僕又是兄弟,更是相依為命的親人。

    老五一直睡到次日中午,年輕人吃飽睡足很快就恢復了精神,二人將剩下的鹿肉裝入包袱,離開破廟往鄴城前行。

    「我打了一把匕首,如果再遇到強盜,咱們就以命相博。」上路之後莫問將匕首拿出來遞給了老五,這是他這幾天一直考慮的問題,身上這些錢如果再被搶走,二人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再遇到強盜你先逃開,我拖住他們,等你跑遠了我再去追你。」老五接過匕首別於腰後。

    「好,我先走,免得拖你後腿。」莫問點頭開口。

    二人合計好的應對之策並沒用上,無驚無險的到了鄴城外圍,鄴城南側有著諸多的兵營,但兵營嚴禁外人靠近,二人在遠處打量許久,也沒發現兵營裡有女子,便離開兵營繼續北行。

    到了鄴城,莫問傻眼了,鄴城的規模遠遠超出他先前所想,巨大的城牆所囊括的範圍百倍於西陽縣,單是南側城門就有四個之多,城中街道寬達數丈,行人熙攘,摩肩擦踵,到處都是樓台院落,商舖店家,古語有云窺一斑而知全豹,單從這城中一角就能看出鄴城佔地之廣,人數之多,在城中尋人不啻雪中拾鹽,難過大海撈針。

    進城之後莫問呆立良久不知何往,最終只能帶著老五到處打聽,但鄴城出入的人太多,又經常有胡兵押解搶來的女人進城,二人四處打聽了一天,毫無收穫。

    次日,莫問換了另一種方式,不再打聽林若塵,而是打聽前段時間是哪路士兵南下攻取了清平城,但是這個辦法也不成,一來外人不可能知道軍隊的事情,二來很多人將二人當成了晉國派來刺探消息的探子而另眼相看,沒過多久莫問就不敢再問了,再問下去真有可能被官府抓起來。

    第三天,莫問打聽著找到了位於城中的幾個小的人市,前往查看也沒有林若塵的蹤影。莫問無計可施,只能和老五遊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流連於府邸宅院之外,希望能偶遇林若塵,但鄴城分為四城八部,人數不下數十萬,想要偶遇談何容易。

    「人力有窮時,天意不可違,罷了,罷了。」三日之後莫問終於心灰意冷。

    「咱回晉國吧,這裡到處都是大鼻子。」老五見莫問終於鬆動,急忙趁熱打鐵,他壓根兒就不讚同莫問北上尋找,他感覺林若塵不值得莫問那麼做。

    「回去,回去。」莫問重重點頭,他北上尋妻有五成是出於本性,三成出於禮義,只有兩成是出於感情,此時心中既失落又坦然,沒有找到林若塵自然失落,竭盡全力仍無結果也就坦然了。

    老五唯恐莫問再改變主意,一刻也不多待,拉著他向南側城門走去。不過沒走多遠莫問就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一位正在路邊買糧的道人。

    「老爺,你認識他?」老五問道。

    「不認識。」莫問搖頭。

    「那你看他幹什麼?」老五又問。

    莫問聞言沒有立時開口,這個道人令他想起了無量山,想起無量山又想起了目不識丁的狼精黑三。短暫的沉吟過後莫問轉頭看向老五,「咱們去趟無量山吧。」

    「啊?!去那幹嘛,老爺,你要是當了道士莫家可就絕後了。」老五瞪大了眼睛。

    「我不當道士,我去還個人情……」



第十四章 道士和廚子
               
    「那個和尚習有武藝,咱能幫上他什麼忙?」老五以為莫問要去尋找那位將二人自強盜手中救下的年輕僧人。

    「不是那位僧人,是留狍子給咱們的英雄,它也去了無量山。」莫問轉身向西走去,在城中的這幾天他在無意之中聽人說過無量山,位於鄴城正西兩百里外的閔州。

    「你去給他送盤纏?」老五跟了上來。

    「他可能帶有盤纏,不過那位英雄不認字,我去看看有什麼能幫到他的。」莫問回答,聖人有語有來無往非禮也,受人恩惠自當給予報答,只有小人才枉受人恩。

    老五聞言點了點頭,輕鬆的跟在莫問身後,只要莫問不再尋找林若塵,去哪兒都好。

    出城之後二人一路向西,老五閒不住,追問莫問那位英雄的來歷,莫問含糊其辭,倘若說了實話老五一定會阻止他前往無量山。

    莫問知道法會定於正月十五舉行,為趕時間二人一路疾趕,次日到了閔州地界,作揖問路之後莫問知道了無量山的大致位置,在閔州西南。

    前行之際莫問心中漸覺疑惑,這是一條並不寬敞的鄉路,路上少有行人,偶爾走過的幾個人也是農人打扮,不似遠道而來,上清發出的木牌應該有數萬之多,看情形來的人卻寥寥無幾。

    暗自疑惑之際,莫問發現前方田間有一農人正在挖渠排放雪水,便上前打聽,對方回答無量山就在西面山中,前幾日來人眾多,不過大多離去了。

    「老爺,這個上清好像名聲不太好呀。」老五說道,先前的農人說話時對上清無量山並無敬意,言語之中反倒多有鄙夷。

    「修行之人不應該沾染銅臭。」莫問點頭說道,他能看出農人對無量山的不滿主要是因為無量山收徒需要繳納大量銀錢。

    二人說話之間,前方路上遠遠的走來一人,待得近了莫問發現來人是一個滿臉怒氣的年輕人,身穿麻衣,背著包裹。

    「快回去吧,他們嫌貧愛富,毫無慈悲之心,只是誆騙錢財。」年輕人走到二人身旁沖二人說道,言罷匆匆離去。

    莫問聞言愣了一愣,本想留他多問幾句,卻發現年輕人已經快速走遠。

    「老爺,咱還去嗎?」老五問道。

    「既然已經來了,就過去看看吧。」莫問說道。

    「他們是騙錢的,咱可就身上這點錢了。」老五唯恐莫問上當。

    「三人成虎有失公允,道聽為虛,眼見為實。」莫問邁步向前。

    老五無奈搖頭,嘆氣跟上。

    前行不久便進入深山,人跡越來越罕見,道路越來越狹窄,午後未時,莫問聽到了前方傳來嘈雜的吵鬧聲,快步翻過山脊,只見西側一座山峰的陽麓山腳下聚集了諸多身穿麻衣的年輕人,此時正在一座亭宇之外鼓噪喧嘩。

    莫問帶著老五快速走近,發現亭子裡擺放著一座紅燭法壇,法壇左右站著兩位老年道人,聚集在此的年輕人有十幾位,其中一人此時正義憤填膺的指著南側兩根亭柱上的對聯高聲大罵「大放厥詞,恬不知恥」。

    莫問側目打量亭柱上的對聯,見其上聯為「無量妙法,我有你無」。下聯是「仙道貴生,人分貴賤」。橫批為「你情我願」。

    「王侯將相焉有種乎,天下眾人盡皆平等,何來貴賤之分,大放厥詞,無良道人,恬不知恥。」一名身穿麻衣的讀書人高聲罵道,其他眾人紛紛附和。

    那兩名老道泰然自若,並不搭理這一干眾人。

    「你給我們說清楚,憑什麼那些有錢人交上銀子就能走進去,而我們卻要跪著上山?今天不給我們說清楚,拆了你這收錢的破亭子。」領頭的麻衣書生再度高喊。

    莫問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原來交上銀兩就可以走進去,沒有錢的麻衣窮人就得跪著進去,這的確是對窮人的莫大侮辱。

    「交上銀錢,貧道為你開解。」右側的圓臉老道指了指法壇前的木箱。

    領頭的年輕人氣憤之下衝眾人伸手,那些跟他一樣窘迫貧窮的書生紛紛自懷中拿出銅錢和碎銀交給了他,年輕人將手裡的銀錢扔進了亭子「今天不給我們說清楚,休怪我們無禮。」

    「不足十兩,不予解惑,快滾。」左側的長臉老道反手一揮,衣袖生風,先前散落在亭中的銀錢快速飄落亭外,分毫不差的堆積在麻衣男子的腳下。

    領頭的麻衣男子和其他眾人被老道鎮住了,老道此舉無疑表明他有武藝在身。

    「出家的道人竟然口出污穢,真是豈有此理,你我一哄而上,砸了他的錢箱,也免得後來者上當吃虧。」麻衣男子高呼一聲衝向亭子,眾人見狀紛紛附和,轟亂尾隨。

    令莫問沒想到的一幕出現了,兩名本來泰然而立的老道竟然同時出手,抓拿扔撇之下將十個幾意圖哄搶的讀書人摔了出去,圓臉老道出手柔和,被他摔出的人大多後背落地,長臉老道下手狠辣,他摔扔的人都是面部朝下。

    眾多讀書人雖然吃了虧卻並沒有傷到筋骨,紛紛爬起向東跑去,長臉老道將眾人遺落的銀錢再度揮出,不偏不倚的飛進了其中一人的包袱。

    莫問愕然的看著這一幕,他沒想到出家的道人竟然真的會沖讀書人下手。

    「無量天尊,那少年,你可是來無量山求法的?」圓臉老道沖呆立在旁的莫問說道。

    「敢問道長,為何交了銀錢便可直身而入,囊中羞澀便要跪地上山?」莫問沖二人作了個揖。

    「同是讀書人,你比他們識得禮數,不過貧道不能為你點透,你可自悟。」圓臉老道微笑開口。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根據二人先前的舉動來看他們都是身懷絕技的高人,絕不會是誆騙錢財的江湖騙子,他們如此看重金錢並不合理。此外二人若是騙子,不會非要十兩之數,少一兩都不為眾人解惑,二人此舉必定大有深意。

    「有金者,以金表誠。無金者,以行明志。貴宗之舉並不在財,旨在考驗前來之人可有誠心!」片刻過後莫問恍然大悟。

    「十中其五,也算難得,實則跪入山門還有深意。」圓臉老道微微點頭。

    莫問聞言再度皺眉,老道的意思是他只說對了一半,還有另外一半他並沒有領悟到。

    「老爺,你可別上鉤啊。」老五見狀急忙拉扯莫問。

    莫問抬手示意老五不要多嘴,專心細想,片刻過後眉頭舒展,伸手指著亭柱上的對子「此聯旨在讓入山之人明尊卑,正己位,無尊卑不成禮法,不正位不得明身,跪入山門者低人一等,眾目睽睽之下心中難免抱愧,日後修行必定極為刻苦,以千般勤補先天之不足,受萬般苦洗跪入之屈辱。」

    「師兄,若世間皆是此等少年,何愁我上清一宗不得昌盛。」圓臉老道歡喜的沖長臉老道說道。

    「我二人先前衝那些書生動手,你作何領悟?」長臉老道面無表情的問道。

    「他們心智混沌,不堪雕琢,故此二位道長不願浪費口舌。後來眾人又假為人之名,行搶奪之實,雖是窮苦書生,行的卻是強盜之事,故此二位道長並不姑息,出手懲戒,斧正其歪。」莫問說道。

    「效驗牌號。」長臉老道對於莫問的回答非常滿意,抬手示意其呈上號牌。

    「回道長,晚輩……」莫問聞言愣住了,他到無量山只是為了尋找黑三,並不是來求法的。

    「囊中羞澀也不妨事,免你銀錢,準直身而入,號牌給我。」圓臉老道邁步而出,走到莫問身旁伸出了手。

    莫問見狀更加犯愁,無奈的看向老五。老五先前一直擔心莫問上當受騙,眼下無量山連銀子也不要了,自然不是騙人,故此莫問看他,他下意識的自懷中掏出了那張木牌。

    圓臉老道接過木牌轉身進亭,自法壇上提筆添字。

    「承蒙二位道長厚意,奈何晚輩父母雙亡,乃家中獨子,若是入了貴宗,豈不失了孝道?」莫問一看糊裡糊塗的就要當了道士,急忙出言推辭。

    「上清不禁婚配。」圓臉老道將木牌遞給了莫問

    「老爺,你要當了道士我去哪兒啊?」老五眼見不好,急忙插嘴。

    「你這僕人可曾唸書學字?」圓臉老道搶先問道。

    「不曾,道長知遇之恩……」莫問搖頭。

    圓臉老道愛才惜才,見莫問又要推辭,急忙轉頭看向亭內的長臉老道,後者微微點頭,圓臉老道轉身看向老五,「不通文字便不能誦讀經文,你可懂得烹炊?」

    老五沒明白圓臉老道的意思,轉頭看著莫問,莫問苦笑開口,「道長要收留你在道觀裡為眾人做飯。」

    「謝謝道長,謝謝道長。」老五不但沒有失落,反而喜上眉梢,沖兩位老道連連鞠躬。

    「師兄,我送他上去,片刻就回。」圓臉老道沖長臉老道打了個招呼,帶著二人向山中走去。

    「道長,我現在就是上清弟子了嗎?」莫問直到此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當然不是,甄選歷時三年九關,盡數通過才可獲祖師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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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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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初入山門
               
    「單是甄選就是三年?」莫問微感意外。

    「上清盛典兩個甲子舉行一次,甄選過後由祖師親傳妙法,三年甄選並不算長。」圓臉老道點頭說道。

    「請問道長,九關考選都有哪些?倘若落選又當如何自處?」莫問行走之時一直落後圓臉老道半步。

    「此事貧道也未經歷過,不得其詳,不過按照以往慣例,應當是六關入門授法,三關傳以大道。你天資聰慧,即便落選也可以留在無量山學習本派法術。」圓臉老道說道。

    「似我這般前來求法的有多少人?」莫問問道。

    「不足三百。」圓臉老道嘆氣搖頭,明顯嫌少。

    「最終留下幾人?」莫問追問。

    「沒有定數,過六關已是不易,最後三關更是難上加難,已有近千年沒有上清弟子得蒙祖師親賜道號了。」圓臉老道搖頭說道。

    「晚輩聽聞進得山門便有道號,為何我等沒有?」莫問恭敬發問,由於跟隨長者時不可左右觀望,故此他只是緊隨,並沒有左右打量山中景色。

    「前六關過後便為上清道家弟子,後三關通過才能算上清准徒,窺悟大道金身飛昇者才可成為祖師弟子,得祖師親賜道號。」圓臉老道出言解釋。

    「敬問道長尊號。」莫問沖圓臉老道作揖。

    「貧道青陽子,先前那不苟言笑的黑臉兒乃貧道二師兄古陽子,貧道大師兄玄陽子乃此間掌教。」老道笑答。

    「二位身份如此尊崇,為何如此辛勞?」莫問伸手指著山腳下的小亭。

    「山中小輩盡有司職,抽不得身,況且此乃入門第一關,若委以小輩,恐生差池。」青陽子說道。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正如青陽子所言,第一關關係重大,需要鱗中選角,去偽存真。

    二人說話之間,莫問忽然發現前方的石路上跪行著一個白衣女子,此女一身白衣,體形嬌小,細發雙垂,由於臉上蒙有紗巾,看不到其真實面容。

    初次進山,莫問不敢多問,跟隨青陽子自那白衣女子身側走過,回頭之間恰逢女子抬頭,莫問得以與之對視,此女雙眼極為秀美,眼神清澈柔和,雖然看不到容貌,單看雙眼便知此女乃仁和之人。

    莫問回頭之間不但看到了女子的雙眼,同時還注意到了女子膝下的血跡,跪行是以雙膝前行,山路坎坷,痛苦可想而知,而此時尚且看不到道觀的蹤影,看來這白衣女子還要跪行許久。

    莫問天性仁善,見不得他人受苦,立時動了惻隱之心,但想到二人身上盤纏不多,便微微猶豫,不過短暫的猶豫之後他還是停了下來,「道長,晚輩身上還有些許盤纏,願納銀十兩,換這姑娘平身而行。」

    「心懷慈悲,難能可貴,不過此女必須跪行,不得直身。」青陽子並不停留。

    莫問聞言無奈的看了一眼那個白衣女子,女子聽到了他先前的話,沖其微微頜首,以示感謝。莫問點頭回應,轉身離去。

    雖然心存疑惑,他卻並未多嘴發問,此處乃他人地界,當謹遵為客之道。

    隨後一段時間青陽子沒有說話,帶著二人翻山北行,無量山由主次雙峰組成,到了南側次峰山頂,主峰建築一覽無遺,三座巨大的建築分別位於主峰東西南三面,彼此獨立又有路相連,這三座建築佔地極廣,寬宏雄偉,深邃厚重,此時申時將過,夕陽斜照,山中香煙飄渺,鳥雀啼鳴,東山小溪流水,西山霞光籠罩,清雅古韻隱現,靈氣仙風暗藏。

    「正殿居住的是本派道人,你們居東殿,西殿是為上清諸派掌教準備的住處。」青陽子伸手指點。

    「多謝道長指點,其他諸派的掌教也是來聽祖師講經的嗎?」莫問出言請教。

    「祖師並不在此處,上清座下門派眾多,法門各有專精,六關過後他派掌教會陸續前來,專心指點,傾囊相授,助上清准徒明了上清諸法,集分流歸一宗,為準徒日後大成飛昇先行鋪路。」青陽子說道。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看來上清座下的所有門派對於雙甲盛會都極為重視,倘若能順利通過考量,當可學到上清門下所有的技藝和法術。

    前行不久,道路三分,青陽子停了下來沖莫問說道,「你去東殿,我去安置你的僕從。」

    「多謝道長,多謝。」莫問沖青陽子躬身作揖,禮畢之後看向老五,「得蒙道長眷顧你才能留下,一定要勤力聽話,如果闖了禍,你就不能在這裡住了。」

    「老爺你放心,我絕不丟你的臉。」老五點頭說道。

    青陽子待二人說完話,便帶著老五往正殿去了,莫問拿著號牌走向東側道觀。

    片刻過後,莫問來到了東殿之外,門外有道人驗過號牌,帶著他進入了道觀。青陽子所說的東殿還是極為準確的,因為此處並沒有供奉神位,前後都是住人的房間,除了前後院落之外西側還有一處別院,觀其情形也是住人的。

    此處房間眾多,但住人稀朗,大部分房間是空的,莫問不喜歡熱鬧便獨自住了一間,一間房舍只有兩張床鋪,床上有藍色的被縟,室內有水盆水桶。

    「東院備有飯食,可以在院中隨意走動,不要走出大門。」帶路的道人沖莫問說道。

    莫問急忙道謝,道人轉身離去。

    先前連番趕路,莫問早就餓了,放下包袱之後出門去了東院,還沒進院就聽到飯堂傳來了叫嚷聲,「三爺是吃肉的,這鳥東西怎麼吃的下?」

    莫問一聽大為歡喜,快步走入飯堂,只見黑三正在沖分發食物的道童大聲鼓噪,道童年幼,受驚之後不知所措。飯堂裡有數十人正在進食,有男有女,女子盡皆蒙有面紗,眾人聞聲紛紛轉頭相望。

    「英雄。」莫問快步走到了黑三旁邊。

    「呀,書呆子,那天晚上你跑哪兒去了,讓三爺好找。」黑三見到莫問也是大喜。

    「我出去找柴火,結果迷路了。」莫問拉著黑三走到了一旁。

    「我果然沒看錯你,你說話作準。」黑三咧嘴拍打著莫問的肩膀。

    莫問哪受得了它這勢大力沉的狼爪子,兩下過後咧嘴閃開。

    「這是很好的飯食了,外面的人吃不到這個。」莫問沖黑三說道,眾人碗中的米粥熬的十分粘稠,米香濃郁。

    「我吃不下這鳥東西。」黑三本性難改,皺鼻咧嘴。

    「隨我來,我屋裡還有剩下的鹿肉。」莫問說道,狍子是鹿的一種,稱之鹿肉也貼切。

    黑三一聽頓時兩眼放光,跟隨莫問離開飯堂來到了莫問的房間。

    「英雄,你身上沒帶銀兩嗎?」莫問沖正在大嚼鹿肉的黑三問道,黑三的褲子雙膝部位已經磨透,不問可知是跪著進來的。

    「別提這個,一提三爺就來氣,別人交了銀子都能走進來,我們交了銀子還得跪著進來,這是什麼道理,真是欺人太甚。」黑三瞪眼吼道。

    「都有誰是交了銀兩跪著進來的?」莫問疑惑的問道。

    「不是人的都得跪著進來,交了錢也得跪著。」黑三賭氣般的撕扯著鹿肉。

    莫問聞言微感吃驚,如果黑三所說不差,那先前見到的那個白衣蒙面女子也是異類幻化,回想起那白衣女子清澈柔和的眼神,他很難將其與禽獸聯繫到一起。

    「英雄,既然是來學習法術的就不能肆意妄為,來到這裡就要守這裡的規矩,不然他們將你攆走,你就得空手回不咸山了。」莫問出言開解。

    黑三此時正在大嚼鹿肉,抽空點了點頭。

    「英雄,你住在哪裡?」莫問問道,黑三言語放肆,行止魯莽,必須時刻跟著它,不然它一定會闖禍。

    「西院。」黑三抬手西指。

    「搬來與我同住吧。」天色漸暗,莫問起身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我們只能住在西院,真是欺人太甚,說什麼上清博通有教無類,三爺自打來到這裡處處低人一等。」黑三吹鬍子瞪眼。

    莫問聞言無奈苦笑,無量山的道人如此安排也是有道理的,將那些異類與人安置在一起非常危險,萬一它們獸性大發咬死十個八個的就難以收場了。

    「還是你好,知道三爺是狼也不怕我。」黑三甕聲說道。

    莫問聞言再度苦笑,黑三如果知道他當夜是被嚇跑的就不會這麼說了。

    「對了,西院住了幾個人?」莫問好奇的問道。

    「七八個吧,沒人,都跟我一樣。」黑三說道。

    「都是狼?」莫問問道。

    「不都是,是什麼我看不出來,好像有一個是什麼鳥兒。」黑三歪頭說道。

    「明天可能就要開始甄選了,你一定要離我近一點,凡事兒也好有個照應。」莫問言歸正傳。

    「行,我回去了,你有吃的了,這個我拿走。」黑三抓起最後一條鹿腿站了起來。

    「不著急,你再坐會兒。」莫問真心挽留。

    「不成啊,我們天黑以後不能出門,這都什麼鳥規矩。」黑三抓著鹿腿罵罵咧咧的去了。

    莫問走到門口目送黑三離開,此時他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機緣巧合之下能夠修習法術,一旦學有所成便能不再受人欺凌。憂的是黑三野性桀驁,目不識丁,很難幫它過關留下……




第十六章 嚴苛的甄選
               
    莫問到無量山來原本並不為求法修行,只為幫助黑三順利過關,既然如此自然要幫黑三做些什麼。

    「英雄,等一等。」莫問出屋喊住了走到西院門口的黑三。

    黑三聞言回頭站住,莫問快步跑上上去,「英雄,你將祖籍,家中父母子女的情況告知於我,還有你的年歲。」

    「你打聽這些做什麼?」黑三疑惑的問道。

    「明日無量山眾人可能會讓我們寫出祖籍家人的情況,你說出來,我幫你寫於紙上,明日你就提筆謄抄,待時辰一到就隨我交上去。」莫問說道。

    「你這書呆子,三爺真是看錯了你,你竟然想舞弊作假,你這傢伙心術不正啊。」黑三抬高了聲調。

    莫問沒想到黑三會這麼說,一時之間愣住了,不過他報恩心切並未怨恨黑三,「你不識字,無法誦經,不能誦經就不能入道,我這也是無奈之舉,如果不這樣做,他們會攆走你的。」

    「也是,那你聽著……」黑三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將自己的祖籍家人盡數說出。

    「你先回去,二更時分到門口等我。」莫問待黑三說完,小聲的沖其交代。

    黑三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莫問回到房間,拿起書桌上的文房將黑三所述逐一寫下,黑三的雙親早就故去了,甚至沒有名姓,它有一夫人和不少孩兒,至於其本身年歲他也記不清了,大致在三百歲上下。有多少孩子也記不清了,只知道有二十幾個。

    莫問寫完之後已經是二更時分,來到西院門口發現黑三已等候多時。

    「困殺三爺了。」黑三接過莫問給予的麻紙也不道謝,揣入懷裡,回屋睡去了。

    無量山的道觀位於山峰陽麓,院牆高聳很是避風,屋內很是暖和,被縟也很整潔,但莫問這一晚睡的並不踏實,正如黑三所說,他的舉動屬於舞弊,倘若敗露定然會被攆出無量山。

    次日凌晨寅時不過,正殿方向便傳來了擊甕誦經之聲,東殿眾人也隨之起床,這三百人中不乏原本就是道人的,此時也隨之誦經。其中也有十幾名僧人,僧人也誦經,但他們誦的是佛家經文。此外還有不少酸腐的讀書人,唯恐旁人說其不勤,高聲背誦諸子,整個東殿喧鬧一片。

    此間道人一日三餐,故此早飯開的比較早,早飯過後太陽東昇,眾人被召集到了東殿之中,莫問環視左右,只見這三百人大多是年輕的男女,有僧有道,有男有女,其中男子佔了多數,蒙面女子不過三十幾人。

    西側站立了另外一簇,只有十幾人,那些人大多樣貌奇特,想必都是先前住在西院的異類,黑三和昨日跪行的那名白衣女子也在其中。

    由於是隨意站位,莫問便走過去站到了黑三旁邊,黑三見他到來,沖其咧嘴一笑。那白衣女子也沖其點頭見禮,莫問點頭回應,沒有開口。

    片刻過後自門口走進二人,莫問轉身回望,發現來人正是昨日在山下亭中見過的青陽子和古陽子,二人進門之後眾人立刻止住喧嘩,目視二人登上北側木台。

    「諸位遠來是客,無量山招呼不周,切莫見怪。」長臉老道古陽子率先沖眾人開口。

    此語一出,眾人紛紛回應,表示無量山並無怠慢的地方。

    「貧道古陽子,這是貧道師弟青陽子,掌教師兄教務纏身,遣派我師兄弟二人代為甄選良才。」古陽子沖眾人報上了身份。

    眾人身份各不相同,聞言紛紛作揖,稽首,合十,沖古陽子和青陽子見禮。

    「諸位既然入得山門,自今日起便是我上清門人,不管之前屬於何門何派,意欲修習我上清法門,就必須入我上清一宗。」古陽子高聲說道。

    此語一處,舉座嘩然,在場眾人不乏他派道人和佛門弟子,他們自然難以接受古陽子的話。

    「師兄,此言差矣,上清一宗博仁寬厚,宣揚教義傳授道法旨在造福世人,豈能存有門派之見。」圓臉老道青陽子反駁道。

    「上清法門包羅萬象,專心修行尚且難悟其妙,若兼修其他,定然難得大成。」古陽子陰臉說道。

    「世間法門萬變不離其宗,修行之中不論派別所屬,法門差異,皆以窺悟大道為旨,此時殊途,他日必定同歸,依我之見,不論來人是何門派,是道是僧,是男是女,皆應一視同仁,傳授**。」青陽子也板起了臉。

    「來者定要入我上清一派,只有摒除他派法門,上清法門才能維持正統,不失本真。」古陽子瞪眼說道。

    「來者可保原籍,江河入海,有容乃大,兼修旁通才是修真正道。」青陽子竟然也瞪起了眼。

    台下眾人此時都看得呆了,眾人沒有想到甄選還未開始,兩位老道竟然先行吵了起來。

    「贊同貧道所言者居左。」古陽子冷哼開口。

    「認為貧道說的有理者居右。」青陽子橫移三步,與師兄拉開了距離。

    二人語畢,台下眾人盡皆愕然,片刻過後紛紛站到了青陽子的一面,青陽子所說極為豁達,且有容人之度,與之相比,長臉老道古陽子的言論存有明顯的門派之見和排他之意,格局太低,氣度偏窄。

    很快台下眾人就分成了兩簇,青陽子一方有兩百多人,古陽子一方不足百人。

    「你拉我幹什麼?」黑三沖拉著自己衣襟的莫問問道。

    「去古陽子一方。」莫問沖黑三低聲開口。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那傢伙小門小戶的,心眼比針鼻兒還小。」黑三連連搖頭。

    「這並非尋常爭論,錯的一方有可能會被攆走,跟我走。」莫問拽著黑三不放手。

    「為啥要跟你走?那傢伙不得人心哪,你跟我走吧。」黑三拉著莫問走向西側人群

    「此番兩位道長並非考驗我等氣度,而是要測量我等忠心,三心二意者必被剔除。」莫問奮力的拉扯黑三。

    「那個老黑臉有門戶之見,成不了大氣候。」黑三力氣大,很快將莫問拉到了西側。

    「有容乃大固然不錯,但忠心不二才是為人根本,快跟我走。」莫問反拉黑三。

    眾人此時已經分列完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莫問和黑三身上,莫問見黑三不聽勸阻,賭氣甩手跑回了東側,黑三徬徨許久,最終還是跟了過來。

    「帶諸位朋友下山,返還銀兩,贈予路費。」圓臉老道伸手指著自己面前的人群沖一旁的道人說道。

    此語一出,人聲鼎沸,群情激昂,但青陽子和古陽子二人並不浪費唇舌,揮手示意本派道人將那兩百人盡數攆了出去。

    只此一舉便將僧人以及他派道人盡數攆走,剩下的大多是年輕的讀書人。留下的眾人也是面面相覷,一炷香的時間不到就被砍掉了六成人數,看來要想留到最後實屬萬難。

    「書呆子,謝謝你哈。」黑三咧嘴沖莫問道謝。

    莫問聞言搖頭苦笑,如此嚴苛的篩選,黑三走到最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入我上清一宗,當忠心不二,尊祖師重門庭,若無忠心,修為越高為害越重。」古陽子環視眾人。

    「謹遵道長教誨。」留下的眾人齊聲應是。

    「失聞短視者,十指不全者,言語口吃者,上前。」古陽子再度開口。

    此語一出,八人上前。

    「失聞辨不得藥草,短視開不得天眼,殘指捏不得法訣,口吃念不得真言。」古陽子面無表情,「既然來了,就前往正殿上柱香吧,少頃會有人退還銀錢贈以路費。」

    這八人自然抱憾,但木已成舟,懇求也無濟於事,只能長吁短嘆的跟隨領路的道人離去。

    剩下的八十幾人此刻有不少人已經開始發抖,莫問也微感緊張,因為他並不知道下一項篩選針對什麼。

    「十人成行,八人為列,左右一臂,前後三尺。」青陽子抬手沖眾人說道。

    眾人聞言立刻列隊,列隊完畢有負責雜役的道童為眾人抬上木幾,端來文房。

    「姓名八字,祖籍何處,父母可在,伯仲幾人,盡數寫下。」青陽子開口說道。

    眾人聞言立刻伏案書寫,莫問轉頭看向黑三,發現黑三滿面愁容,滿握毛筆不知所措。

    「按我昨天給你寫的謄抄下來。」莫問低聲說道。

    「沒了。」黑三撇嘴說道。

    「仔細找找。」莫問急切的說道,古陽子的問題本不多,規定的書寫時間自然有限。

    「昨夜出恭,擦了屁股。」黑三抬手抓頭。

    莫問一聽暗道糟糕,急忙低頭書寫,想要盡快寫完幫黑三再寫一份,不過寫到中途卻發現圓臉老道青陽子正站在旁側,他寫完之後青陽子拿起端詳,一直不曾離去。

    時間一到,黑三面前的紙上隻字皆無。

    「你三人不通文墨,不通文墨便不能誦讀經文書寫符咒,前往正殿上香,早日離去吧。」古陽子沖黑三等人說道,不認字兒的並不只有黑三自己,它還有倆做伴兒的。

    另外二人聞言大為沮喪,轉身離去,黑三不肯走,跪地求留。

    「道長慈悲,我可教它認字兒,你們便留下它吧。」莫問躬身開口。

    「不分尊卑,我等說話,容你插嘴?」古陽子不滿冷哼。

    莫問見古陽子如此無禮,心中怒氣頓生,橫眉冷視古陽子,如此不通人情的宗派,不進也罷了。

    「識文斷字豈是一日之功,快快坐下,不要多嘴。」青陽子對莫問很有好感,急忙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頂撞。

    「書呆子,你別作難,三爺走就是了。」黑三見莫問為他出頭,大是感激,轉身向他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有空到不咸山黑風嶺找我」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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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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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忠孝為立身之本
               
    黑三的離去令莫問也生出了去意,站在他旁邊的白衣蒙面女子見狀沖其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魯莽。

    隨後半個時辰古陽子和青陽子一直在閱查眾人遞上去的紙張,看完之後左右分為兩疊。

    莫問見狀很是疑惑,古陽子只是讓眾人寫出祖籍和家人情況,不過根據眼下的情況來看,他們應該在進行篩選,難道家庭出身也在甄選之列?

    臨近午時,古陽子逐一念出了五十幾人的名字,這五十多人都被篩除,眾人高聲尋找落選的原因。

    「父母在堂,子不可遠行,遠行即為不孝,你等眾人皆有父母需要贍養,怎能為了修行悟道置雙親於不顧?道教不同於佛門,道教不收不孝之人。」古陽子的語氣異常嚴厲,言罷抬手示意旁邊的道人將這五十餘人轟了出去。

    剩下的眾人,包括先前對古陽子有意見的莫問,此時都對古陽子和青陽子的篩選心悅誠服,古陽子所說的是儒家與道家共同遵循的孝道,父母在,不遠行!

    「先行用飯,午時過後再回此處。」古陽子如夫子一般帶著剩下三十幾人書寫的紙捲向外走去。青陽子比較隨和,沖眾人笑了笑方才轉身離開。

    古陽子和青陽子走了之後,剩下的眾人才松了口氣,轉身緩步離開了東殿。莫問沒有動,他在回憶先前的篩選,山前亭子裡繳納銀錢是第一關篩選,考驗的是誠。上午的正式篩選應該是第二關和第三關,第二關考的是忠,第三關考的是孝,這三關都是針對人品的篩選,由此可見上清宗派對於弟子的人品看的很重。

    「還有三關。」良久過後莫問嘆氣開口,轉身邁步,轉身之後才發現那白衣蒙面女子也沒離去。

    「公子有禮,請問公子為何說還有三關?」白衣女子沖莫問行了個武人的拱手禮。

    「回姑娘問,先前我曾經聽青陽道長說過,入上清一派六關才得入門,算來算去現在也才過了三關。」莫問出言回答,此時民風開化,男女交談不算陋事,這些前來求道的女子以紗蒙面也只不過是為了避嫌。

    「多謝公子指點。」白衣女子出言道謝。

    「舉手之勞,不足言謝。」莫問邁步而出。

    由於心中有事,莫問並沒有前往飯堂進食,而是緩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進門之後發現床上放著兩塊金子,這兩塊金子並未經過熔煉,而是天然的金塊,據史書記載東北不咸山多生金脈,這兩塊金子無疑是黑三臨走時留給他的。

    沒能幫到黑三令莫問心情大為糟糕,上午的篩選也令他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上清派的規矩繁多,篩選嚴苛,尊卑明顯,長輩架子很大,即便通過篩選,接下來的三年裡也必定會過的極為辛苦。

    午後,莫問回到了東殿,此時眾位待選弟子都已經來到,他到的最晚。

    又等片刻,古陽子和青陽子才緩步到來,同來的道人為眾人抬上了木幾,端來了文房四寶。

    「若習有道法,他人欺辱於你,你當如何處之?」古陽子說出了問題。

    「畫龍點睛,一字答之。」青陽子壞笑補充。

    眾人聞言盡皆面露愁容,這個問題本來就難以回答,用一個字來回答難度更高,很容易詞不達意。不過令眾人愕然的是二人說完便抬手示意旁側的道人收取卷子,眾人倉促之下來不及多想,匆匆作答。

    古陽子和青陽子於木台之上高坐審閱,台下眾人忐忑相望,只見古陽子一直面無表情,而青陽子在審閱時或皺眉,或點頭,其中竟然還有令其大笑的卷子。

    「趙方沖,洛雨麟,馬春雙,許涵卿,四人以『殺』作答,缺容人之量,多血腥殺伐,返還銀兩,送至山下。」古陽子冷聲開口

    「晚輩斗膽辨屈,道長只讓我等一字作答,又不給予我等時間推敲,倉促之下難免失衡。」其中一少年躬身叫屈。

    「倉促之下才能明見本真,道家雖不禁殺生,卻也極為謹慎,肆意殺戮非我道家之風。」古陽子說道。

    古陽子的話令四人啞口無言,黯然離座,轉身離去。

    就在剩下的眾人以為安然過關之際,古陽子再度點出了九個人的名字,「你等九人所寫皆為『讓』字,你等當需謹記,我道家非同佛門,並不腐仁,當出手時就要出手,懲邪糾偏才是正道,腐仁縱容絕不可取。」

    九人聞言盡皆發抖,不過令眾人沒有想到的古陽子說完就沒了下文,並沒有攆走他們。可見道家還是以仁為上。

    「劉少卿是哪個?」一直沒有開口的青陽子笑著詢問。

    座下一清秀少年聞聲顫慄而起,深深低頭,等候教誨。

    「這可是你寫的?」青陽子提起了其中一張卷子。

    由於距離較近,在座眾人都看到了那個偌大的「跑」字,一時之間哄堂大笑。

    「不戰而逃不但折損自家顏面,更會辱沒師門名聲,修行之人當有一身梅骨,滿懷竹風,不可畏強,不可凌弱,你當謹記。」青陽子收斂笑容出言教導。

    「晚輩銘記道長教誨。」劉少卿見對方並沒有攆走自己,頓時如釋重負。

    直至此刻眾人心中才微微心安,原來上清派收徒只是在本性問題上苛刻,無關緊要的問題還是相當寬鬆的,連這調頭逃跑的人都沒有被攆走就是很好的證明。

    由於莫問先前站在黑三旁邊,黑三走後便與那白衣女子相鄰,此時那白衣女子沖莫問低聲開口,「公子,你寫的什麼?」

    莫問聞言提筆書寫,對方也如此這般,寫完之後提紙互照,那白衣女子寫的是「打」,莫問寫的是「懲」,意思大致相同,但意境還是莫問要勝出半籌。

    「若習得丹藥之術,兩人求醫,富者攜金,貧者徒手,只可相救一人,救誰?」古陽子再度處說了問題。

    「兩字作答。」青陽子發壞一般的又限制了字數。

    問題一出,眾人紛紛看向站立在旁側的雜役道人,發現他們並沒有急於收卷,這才微微心安,緩慢提筆,書寫答案。

    莫問被愁住了,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非常難以作答,一旦答錯,必定落選。他先前所學的儒家之道傾向於濟貧扶弱,但是落難之後的遭遇令他想要選富人,原因很簡單,富人沒有打劫他的銀兩,也沒有想要剝下他和老五的衣服。

    難以決斷之際,莫問忽然想起無量山索銀才能進山之事,瞬時恍然大悟,求醫問藥重在誠心,富者心誠,所以攜帶金銀。而貧者雖然沒有金銀,總有其他物件可表寸心,其空手而來正應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古話 。

    片刻過後,道人收取卷子,古陽子和青陽子審閱,眼下只剩下了二十幾人,二人很快審閱完畢,神色變的極為凝重。

    「你們為何選救窮人?」古陽子出言問道。

    古陽子沒有指名讓誰回答,因此台下並沒人站起,許久過後,一個尖嘴小耳的青衣男子站了起來,「鋤強扶弱乃修道中人的本分,富者滿身銅臭不值得出手相救,窮人貧苦無依當出手救治。」

    莫問認得這個「人」,它與黑三住在一個院子,應該就是黑三口中的「鳥兒」。此人起身回答之後有不少人附和,想必都是選救窮人的。

    「你們為何選救富人?」古陽子對鳥人的回答不置可否,出言再問。

    此語一出,陣營一目瞭然,轉頭四顧的就是選治富人的,人數只有十人,不足一半。

    環視左右發現無人回答,莫問便直身而起,「回道長問,那富人攜金前來,存有禮敬換取之心。而那窮人徒手而至,只有乞憐之意,貧苦之人可能不懂禮數,但應懷有知恩圖報之心,而不是自恃其窮,乞憐自墮,故此,晚輩要救那富人,止住歪風。」

    「修行中人豈能看重金錢,趨炎附勢,那豈不墮了道家清名,與小人何異?」鳥人站起反駁。

    「你若想鋤強扶弱可去做強盜,若想救苦救難可去拜佛門,道家只救該救之人,而不是亂發慈悲,養小疾成大患!」莫問見對方言語無禮,也抬高了聲調。

    「放肆!」古陽子怒目開口,二人聞聲急忙低頭。

    「這一關辨的是你們的胸襟和氣度,莫問所答符合道家行事風格,你們所答也並不全錯,只是與我道家背離,有沽名釣譽之嫌,修道之人當有高風亮節,存傲氣,斂心神,行事不能受外人影響,心要穩,志要恆。」青陽子嘆氣擺手,「你們走吧。」

    選擇救治窮人的眾人聞言懊悔不已,其實他們之所以選擇救窮人也只是為了取悅負責考核的兩位老道,想當然的以為道家會垂憐可憐人,沒想到竟然錯了,道家行事並不看對方是貧是富,而是一視同仁,不愛貧也不嫌貧,不愛富也不嫌富,只看對方的態度是否端正。

    回答錯誤的代價就是離去,毫不通融,

    「先前五關分別考驗誠心,忠義,孝道,仁善,氣度,最後一個問題,答對便可入上清一派。」古陽子環視剩下的十個人,「他日法術大成,當用之何處?」

    「限十字。」青陽子這次沒有笑,

    莫問斟酌過後寫的是「強自身,惠親朋,澤天下。」

    最後一關淘汰了三人,這三人寫的是「忠君報國。」,淘汰理由是言不由衷。

    六關初選完畢,三百人剩下七個……

第十八章 秘聞
               
    剩下的七個人為六男一女,白衣女子以及另外一個圓頭青年為異類,剩下五人皆為年輕人。

    到了此時,眾人方才如釋重負,先前的甄選緊張而嚴苛,能在數百人中留下著實不易,除了心智還有運氣。

    「恭喜各位,今天到此為止,明日清晨跪拜上清,行入門禮。」古陽子沖眾人說道。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師弟,你留下教授他們尋常禮儀,我去向掌教師兄通稟結果。」古陽子沖青陽子說道。

    青陽子聞言點頭答應,古陽子轉身離開。

    「坐下吧,坐下吧,不要那麼拘謹。」青陽子沖眾人笑著擺手。

    「道長,我們七人算是通過考驗了嗎?」莫問沖青陽子問道。

    「之前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六關入門,三關傳道,你們現在只能算是入門,要在無量山修行三年,三年之中還有三關考驗,盡數通過才能獲得祖師親傳。」青陽子說道。

    「道長,我們都要學習哪些技藝?」另外一名男子興奮的出言問道。

    「道家經典你們得會,打坐唸經你們得學,堪輿之法要涉獵,醫術丹藥也要懂,強身武功自不必說,書寫符咒和起壇作法也得耗去不少時日。」青陽子面帶微笑,此時留下的眾人就是真正的上清門人了。

    「道長,三年之中若是沒有通過考核怎麼辦?」那個圓頭青年慢條斯理的問道。

    「可以留在此處繼續修行,也可以回返本籍。修行在心,只要心存上清教法在哪裡修行都是一樣的。」青陽子答道。

    「我們沒有道號,彼此之間如何稱呼?」有人問道。

    「你們七人同門修行,可以按照年歲大小,平輩論交。」青陽子回答。

    「請問道長,我們的輩分怎麼定?」那人又問。

    「你們現在雖然在無量山修行,卻是上清准徒,輩分很難論定,若強行論定,應該與門派前輩齊平,換言之就是與我和古陽子同輩。」青陽子開口笑道。

    「道長,不會再出什麼題目考我們了吧?」有人心存餘悸。

    「不會的,先前的那些題目都是祖師神諭,掌教轉達,並不是我和師兄想出來的題目。」青陽子笑看著發問的那個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先前要「跑」的那個劉少卿。

    「晚輩有一事不明,一直困擾於心,請道長解惑。」莫問插嘴說道。

    「但說無妨。」青陽子說道。

    「先前六關考核都是用的窺斑知豹之法,年輕人難免一時糊塗,很多人只因為一念之差就慘遭捨棄,聖人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理,道長先前的甄選只是在選成形之才,但凡需要雕琢的盡皆捨棄了,這種篩選方法是否過於嚴苛?」莫問問道。

    「你們都已經成年,心中想法和行事風格已經固化成形,很難再度加以修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怕改的了習慣也改不了本性,遲早會故態復萌。以先前與你爭辯那人為例,它對富人的偏見已深,認為富人滿身銅臭,他只看到了富人承蒙祖蔭錦衣玉食,卻沒想過富人的銀錢大多是其節衣縮食多年積攢下來的。不過你們也要看到並非所有窮人有可恨之處,大部分的窮人勤勞耕種只為溫飽,過的清苦是因世道不好而不是自身懶惰。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何為大道?不虧不盈才為大道,凡事要陰陽雙分,左右兼顧,不能偏激執拗。」青陽子藉機沖眾人宣講道義。

    「我等謹記道長教誨。」眾人齊聲應是。

    「晚輩心中也有一事不明,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一黑臉少年懦懦開口。

    「何事?」青陽子被眾人追問也不煩惱,極具耐心。

    「今天清晨,古陽子前輩好似是故意攆走他派弟子和佛門僧人的,此舉考驗忠心卻也不假,只不過有失寬厚,晚輩沒有非議前輩之意,只是感覺似乎不必如此嚴厲。」黑臉少年小心翼翼的說道。

    黑臉少年問完,青陽子皺起了眉頭,良久未曾開口。

    「晚輩是不是說錯話了?」黑臉少年緊張的問道,七人此刻都是驚弓之鳥,唯恐一不小心會被攆走。

    「有些事情早晚也要跟你們說,此時說了也不打緊。我問你們,當下道家與佛家哪個昌盛?」青陽子皺眉開口。

    眾人聞言盡皆閉嘴,因為事實很明顯,佛家更加昌盛,南方的晉國以及北方趙國和涼國大部分民眾都信奉佛教,道家已然勢微。

    「你們可知佛教是何時傳入中土的?」青陽子再問。

    「漢朝。」有人回答。

    「對,佛教自傳入中土至今不足三百年,傳入之初他們只有經文教義,少有修行法門,我道教洪荒時期便有雛形,到得漢代已經門庭眾多,佛家修行法門大多取自我道家,做醮法事也借鑑道家,初時作法僧道同場,以我道人為主,僧人只是旁為輔弼,後來他們學得我們的修行法門和諸多法事才被世人所識。」青陽子面色凝重。

    眾人聞言並未感覺驚愕,因為佛家的做醮的確與道家極為相似,禮儀也參照道家,但凡對史籍有所瞭解而不閉目自障者都知道這一點。此外最直接的證據就是有些佛門高僧精通相人之術,佛教起源身毒,蠻邦之人的面相與中華人士不同,身毒根本就沒有相人之術,故此只能是借鑑於道家。

    「你們可知為何佛教越傳越盛而我道教的信徒越來越少?」青陽子苦笑發問。

    眾人聞言盡皆搖頭,眾人所學大多為儒家典籍,儒家推崇道家,並不記錄佛家之事,故此眾人對佛家教義瞭解不多。

    「原因甚多,顯者有二,一者,我道家認為人分貴賤,而佛教宣講眾生平等。世間貧苦人多,仇富者更甚,無人願意承認自己低人一等,故此紛紛信佛,求得心中平和。可是貴賤之分確實有之,駿馬日行千里,黃牛日行數十,此乃父母所給,天生差距,由不得你閉目不見。好在陰陽均衡,互為轉化,黃牛若是自知不如駿馬,當以數倍之功以勤補拙。不過若它認為自身與駿馬平等,駿馬行一日它也行一日,它將永世不得超前。可憐世人愚昧,自閉其目,不肯面對。」青陽子搖頭長嘆。

    青陽子的一番話令莫問收穫良多,世人都不願承認自己不如他人,由此固步自封,不知以後天之勤補先天之拙。只有正視差距,才能奮蹄直追,與他人並肩甚至是超越他人。

    「二者,仙道貴生,修道之人喜生惡死,追求今世永生。而佛家倡導世人寄希望於來世,今生逆來順受,如此一來便為官家所喜,並大為宣揚,更有迎風文人,杜撰妄語,世人聽得妄語便會安分守己,哪怕受苦挨餓也不討要公平。」青陽子搖頭之後再度開口,「道人為得長生,需採藥煉丹,服氣打坐,學習符咒,驅邪積德,這些事情堅持下來好生辛苦,常人無法耐受。而佛家不用這般,只需居家唸佛,來世就能享受富貴,如此簡單,哪個百姓會不喜歡。殊不知有幾人能有來世,有誰見過西方淨土,又有誰能不勞而獲。」

    「道長所言極是,不過晚輩曾親眼見過高僧舍利。」黑臉少年心中還有疑問。

    「很快你等便要學習服氣之法,若體內靈氣聚集,火化之後便有靈晶。我道門弟子若不是看重遺蛻入土存留,火化之後可靈晶遍地。」青陽子平靜的說道。

    「忠臣不事二主,貞妻不侍二夫,世間諸事,法理相通,你等既入我上清一派,萬不可三心二意,騎牆隨風勢必左右不得。」青陽子再道。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敢問道長,日後若是遇到佛門僧人,我等該如何自處?」莫問抬手問道。

    「一視同仁,切莫心存敵意,尋釁刁難。只是我上清法術萬萬不可再讓他們學了去,三清之中只有上清一派的法術他們不曾學得。」青陽子緩緩搖頭。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先前那年輕的僧人曾經救過他,若是見面就動手實在說不過去。

    「你們的道衣早已準備妥當,今日先行穿戴,演練禮儀,免得明日手忙腳亂,衣衫不整。」青陽子帶著眾人離開東殿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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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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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換上道袍
               
    出得殿門,只見大殿外已經站立了六男一女七位道童,年紀都在十三四歲上下,個個手托木盤,木盤上整齊疊放著嶄新的道士穿戴以及鞋冠,見到這些眾人盡皆面露喜色。

    「各自回房更衣,他們會告訴你們如何穿戴。」青陽子沖眾人擺了擺手。

    眾人答應一聲轉身回房,七位道童分別跟隨。

    「小道長,為什麼我們的衣服顏色與你們的不同?」莫問接過道童遞過來的袍子,這件袍子為淺藍色,斜襟布扣,用料考究,背部繡有黑白太極,前擺彩刺五行八卦,肅穆之中盡顯飄逸,莊重之下暗蘊玄風。

    「我穿的這是入門的海青,您這件是正式的道袍。」小道童出言解釋,臉上羨慕之意明顯。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他們是經過嚴苛的篩選作為上清准徒留下來的,身份的特殊令他們可以直接穿戴道人的道袍。

    道童服侍莫問更衣,與此同時向莫問講解衣帶的捆紮方法。隨後便是換鞋整冠,鞋子為黑底布鞋,輕便跟腳,道人只在正規場合佩戴冠帽,平日只戴頭巾,由於次日要進行入門禮儀,無量山為眾人準備的是正規的黃冠,這是道人最常用的一種道冠,之所以稱之為黃冠並不是因為道冠本身為黃色,而是黃老之冠的簡稱,將頭髮盤挽之後戴上道冠,整裝才算結束。

    佛家弟子並不認同儒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毀一說,他們對身體並不看重,故此佛門寺院一鏡也無,但道家受儒家影響深重,重儀重表,故此道觀之中多有銅鏡,穿著妥當之後道童取過銅鏡為莫問映照,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莫問感覺有幾分陌生,先前他讀書學文為的是爭取功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穿上道袍成為道士,短短的數月時間由學子成了道人,這種巨大的轉變令他感到如同做夢。

    「道友,道袍尺寸鞋子大小可還合適?」道童放下銅鏡開口問道。

    「很好,多謝小道長。」莫問拱手說道。由於他們輩分不定,故此並不能按照無量山的輩分與人稱呼。

    「入了道門就不能拱手了,要稽首,這個明天你一定會用到……」

    「是不是這樣?」莫問右手握住左手拇指,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背,在清平城的時候他曾經見過那個年輕道人做過這個動作。

    「正是,師傅說稽首的動作寓意陰陽環抱,大道圓通。不過你剛才的姿勢不對的,稽首分為三種,與外人打招呼時雙手與頜同齊,與道家平輩見禮雙手與心平齊,與長輩見禮要躬身與膝平齊。」小道童示範的同時做著解釋。

    「受教了,多謝小道長指點。」莫問出言道謝。

    「道友千萬不要客氣,這是我們份內之事,日後若有差遣可隨意叫我,我叫清風,你以後喊我名字好了。」小道童擺手說道。

    「同門修行,當互相禮敬,我怎能差遣於你。」莫問連連搖頭。

    「道友乃上清准徒,日後遍習上清各派妙法,若有機會稍加點撥一二,清風便受益不盡。」小道童恭敬的說道。

    「那是自然。」莫問點頭說道,小道童的恭敬令他明白自己等七人與尋常道人確有不同,嚴苛的六關篩選之後他們享受的待遇要高於尋常道人。

    「道友,這是拂塵,左手持拿,需要斜捧。拿有拂塵的時候可以行單手禮。」小道童見莫問沒有拒絕,滿臉喜色的教他持拿拂塵。

    「小道長,我曾經見過僧人也拿有拂塵,怎麼拂塵是佛道通用的器物嗎?」莫問疑惑的問道。

    「先前好似不是,我聽師傅說拂塵是我們先用的,後來被他們學了去。」小道童說道。

    「小道長,還有什麼需要指點的嗎?」莫問再問。

    「道友地位尊崇,我一海青晚輩怎敢指點,沒有了,請道友出門,青陽子師叔還在外面等你們。」小道童拿起木盤側身讓路。

    「小道長,你入門多少時日了?」莫問邁步前行。

    「回道友問,我入門兩年了。」小道童說道。

    「似你這般需要何時才能修行法術?」莫問隨口問道。

    「道人不分年紀大小,入門需要三年雜役,隨後是三年誦經,還有三年打坐,到得第十年才能接受驗考,通過之後才可學習練氣法門。」小道童臉上既有沮喪又有神往。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怪不得先前篩選如此嚴苛,原來眾人較之尋常道人省去了九年的前期奠基,尋常道人是育芽成苗,十年才得成材,而他們則是選良木接靈枝,三年便要出山,如此急促激進難怪對弟子本身的品格和悟性要求如此之高。

    想及此處,莫問心中不由得泛起了疑雲,上清選徒為何如此匆忙,難道三年之後會有大事發生?

    回到東殿門口,換上了道袍的眾人已經到齊,莫問見狀急忙快步上前,進入隊伍。

    青陽子檢視過眾人的穿戴之後,帶著眾人向西走去,行走之間隨手指點路旁的庭院,無量山除了三座主殿之外在山體陽麓還有很多的小院落,這些院落住的都是本派的老年道人,並非所有道人都有機會修習法術強身健體,大部分人受天賦所限,只能止步於做醮道場,終身不得書寫符咒降妖除魔。這些人年紀大了之後無法按時早課晚課,便被掌教安排在向陽溫暖的庭院頤養天年。

    莫問聽得青陽子的介紹暗自點頭,在此之前他對道家知之甚少,正式接觸之後最先感受到的是道家的等級觀念明顯,皆有傲氣在胸,心存善念卻不腐仁,這些庭院的存在令他對道家的認識更進了一層,那就是道家與儒家一樣,極重孝道。

    據青陽子所講,無量山共有道人一百多位,掌教玄陽子對上清經典研習最為精深,日後便會由他為眾人講授上清經文。另外還有五位他派掌教會陸續來此教授眾人練氣法門,武藝輕功,丹藥醫術,畫寫符咒以及起壇作法五種道法技藝。

    眾人聞言盡皆喜不自勝,唯有莫問皺眉搖頭,雖然這些道法技藝令人神往,但給予眾人的時間太少,三年之中要學習包括上清經文在內的六種道法技藝絕非易事,授道者嚴厲與否暫且不說,三年六藝中途還要接受三關考核,時間緊迫各派掌教授道之時定會極為迅速,天資不足者根本無法以勤補拙加以領會。

    路上偶爾會有道人經過,這些道人看向眾人的眼神還算和善,不過也有個別道人眼神之中帶有妒意,不管何門何派都是良莠不齊,況且這些道人入門時也沒有經受像莫問等人如此嚴苛的篩選。

    無量山有誦經的經堂,有習武的場地,也有存放道家法器的劍樓,道家弟子行走江湖只能選用兩件兵器,一是拂塵,二是長劍,劍為君子之器,不戒殺亦不枉殺。至於作法所用桃木劍,金錢劍等器物只是用來對付妖魅邪物,與人動手並不使用。

    除此之外無量山的道人也修習武藝和符咒之術,上清諸派所修法門其實大致相同,但各有所長,邀他派掌教前來傳授技藝除了讓上清准徒所學皆為上乘法術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若准徒未能通過最後三關考驗,落選之後可任選一派前往修行,這些人雖然落選卻是各派掌教爭搶的良才,他們盡學上清諸法,天資聰慧,心性仁善,假以時日定是一派掌教。

    「老爺,老爺。」眾人遊至山腰時,西側飯堂傳來了喊叫聲。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來人竟是老五,此時正是起伙時分,老五腰捆圍裙,手拿大勺。

    青陽子見狀知道他們主僕二人有話要說,帶著其他人緩步離去。

    「老五,沒人欺負你吧?」莫問不無歉意的問道,自己修行道法,卻將老五弄成了廚子。

    「沒有,我在這兒好的很。」老五上下打量著身穿道袍的莫問。

    「真的?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咱們走。」莫問沖老五說道,沒有人不喜歡修行法術高人一等,但這些絕對不能建立在老五受氣的基礎上。

    「他們知道咱倆的關係,加上我會做飯,他們都對我好得不得了。」老五咧嘴笑道。

    「那就好。」莫問點頭說道 ,事實上他和老五已經家破人亡無處可去了,真的離開這裡他都不知道去哪兒。

    「五哥,菜糊了。」二人說話的空當一個灰頭土臉的小道童跑出來沖老五喊道。

    「老爺,我先回去了。」老五聞聲調頭就跑,莫問站在原地暗自點頭,看來老五說的是真話,兩天不到他就被委以了操勺「大任」,還當上了「哥」。

    老五走後莫問快步跟上了青陽子等人,此時青陽子正在向眾人解釋上清一派本不禁葷腥卻為何不吃牛,狗,虎魚和大雁,只因為這四種動物分別具有忠義孝貞的品格,道人敬其品格,故此不食。

    走到大殿外眾人就調頭了,此時大殿裡有道人正在晚課,不便打擾。

    回到東殿時沒多久飯菜就被抬了來,晚飯為麵餅和豆腐,此時豆腐是稀罕物,不過莫問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糊了,還糊的不輕……



第二十章 度
               
    莫問放下筷子環視左右,發現眾人都在皺眉,只是飯菜已經端到自己眼前不得不吃,莫問無奈之下只好再度拿起筷子,但吃過幾口之後終究感覺難以下嚥,便端起飯碗離開了飯堂。

    出門之後莫問環視左右想找個隱蔽所在將豆腐倒掉,轉頭之間卻發現白衣女子也端著飯碗自西院走了出來左右轉頭,不必問,自然也是感覺飯食難吃,想要倒掉。

    莫問發現西院東南角落有一隱蔽水渠,便走了過去將碗中的豆腐傾倒其中,白衣女子正愁無處可倒,見狀也走了過來傾倒剩飯。

    「公子也覺得飯菜難以下嚥?」白衣女子沖莫問說道。

    莫問聞言微微點頭,他此時擔心的是老五把飯做糊了會不會受到責罰。

    「我房中還有棗干,拿些給你。」白衣女子轉身想要回房。

    「姑娘美意莫問心領了,不必麻煩。」莫問急忙推辭。

    「你叫莫問?」白衣女子聞聲轉身。

    莫問點頭過後轉身想走,這個白衣女子並沒有尋常女兒的羞澀,磊落大方,也不造作,只不過他知道對方是異類,心中難免帶有些許畏懼之心,不願與之單獨相處。

    「我叫阿九。」白衣女子開口說道。

    莫問本來想走,聞言不得不暫時留步,對方明顯有交談的意思,此時離開不合禮數,況且日後同門學藝免不了要打交道。

    「九姑娘祖籍何處?」莫問問道。

    「無名山中。」白衣女子抬手西指。

    莫問並不知道她所說的無名山在哪裡,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合適,一時之間冷了場。

    「莫公子,你不要怕我,我雖是狐身卻從不害人。」阿九見莫問低頭不語,以為莫問怕她。

    莫問本來還不怎麼害怕,聽她這麼一說反倒真怕了,阿九一直蒙著面巾不見嘴臉,萬一面巾後面是一副狐狸嘴臉豈不被她嚇死。

    「九姑娘能入選上清准徒,品性自然純善,我從未怕過姑娘。」莫問硬著頭皮說道。

    「前日跪行山間,公子想要繳納銀兩換阿九直身,阿九聽的真切,多謝公子。」阿九沖莫問正式道謝。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天色已晚,男女有別,你我在此敘話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我先回房了。」莫問擺手開口,轉身邁步。

    「站住!」莫問剛剛轉身,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嚴厲的喝聲。

    莫問聞聲轉頭,只見古陽子在一名瘸腿道人的陪同下自大門口走了進來。

    「見過道長。」莫問和阿九見狀急忙稽首見禮。

    「老道活了七十多歲,還是頭一次見到拿著碗筷稽首的同門。」古陽子鐵青著臉走向二人。

    二人一聽,急忙放下手裡的碗筷重新稽首,古陽子抬手回禮,走到二人面前怒視著二人。

    「道長明鑑,我們只是偶遇交談,並無其他。」莫問以為古陽子在責怪他們男女獨處,急忙出言解釋。

    「同門修行,只要心懷坦蕩,三更敘話又有何妨?若心有褻意,白日相見也難收心。」古陽子低頭看向溝渠。

    「晚輩受教。」莫問低頭開口。

    「這些飯食是何人傾倒?」古陽子指著溝渠裡的豆腐。

    莫問一聽暗道糟糕,抬頭看向瘸腿道人,此人就住在大門旁側,擔任的是雜役一職,想必是他跑去告狀引來了古陽子。

    「回……」

    「回道長問,這些豆腐是晚輩倒的。」莫問搶在阿九之前開口回答。

    「飯食乃活命之物,當愛惜如命,你竟然如此糟踐,富家子弟惡習當止,停食三日,空腹自省。」古陽子冷聲開口。

    「道長……」

    「莫問謹遵教誨。」莫問再度打斷阿九的話,傾倒飯菜的確不對,罰了也就罰了,沒必要再拉上她。

    「師傅,這些豆腐怎麼處置?」瘸腿道人伸手指著溝渠裡的飯菜。

    莫問聞言大為氣惱,他們七人被選為上清准徒並不容易,有些人出於敬意親近示好,也有一些人出於妒意尋釁找茬,這個瘸腿道人就屬於後者,這傢伙可能巴不得古陽子罰二人將那些污穢了的飯菜吃掉。

    「找人打掃乾淨。」古陽子轉身向飯堂走去,瘸腿道人急忙跟上。

    「公子為何要替我頂罪?」阿九待古陽子走遠,沖莫問開口。

    「扯上你也沒有用處,都要被罰三天不准吃飯。」莫問擺手說道。

    「我房中還有一些自山中帶來的棗干,若公子不嫌,盡數拿與你。」阿九感動之下想要彌補。

    莫問還未答話,東側飯堂再次傳來了古陽子的訓斥之聲「道家弟子當心懷高潔,舉止有度,哪怕忍饑挨餓也不能失了氣度,何況這裡飯食充足,你何必舔碗?你這乞丐惡習著實可惡,停食三日!」

    二人一聽面面相覷,倒飯的挨罰,吃的太乾淨也要挨罰,還是趕緊閃開為妙,免得無緣無故再被他給罰了。

    莫問清洗了碗筷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對燈呆坐,片刻過後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莫問起身開門,發現阿九站在門外。

    「莫公子莫要嫌棄。」阿九將一小布包塞到莫問手裡,轉身快步離去。

    莫問不能追也不便留,只能道謝目送阿九離去。阿九走後他關上房門打開了布包,發現是手絹包裹著十幾枚棗干,顆顆有鴿卵大小,雖然風乾卻並不乾癟,果肉很是肥厚飽滿。莫問感覺新奇,便拿起一顆湊鼻聞嗅,不過這一聞令他心如撞鹿,因為他聞到棗子清香的同時也聞到了女子獨有的清新氣息,阿九是空手前來,這些棗子先前自然是她貼身放置的。

    「非禮勿視,非禮勿動。」莫問將手絹放下默念論語。這種女人氣息他是第二次聞到,第一次是在林若塵身上聞到過,想起林若塵他的心情頓時黯淡了下來,她被胡人抓走已經三個月了,根據路上打聽到的消息來看她應該還活著,這三個月中她都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都遭受了怎樣的欺凌。

    想到林若塵,莫問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殺死母親的獨眼胡人的樣貌,待得學了武藝和法術,一定要找到那個胡人為母親報仇,此外只要能找到那個獨眼胡人自然也能知道林若塵的下落。

    在此之前武藝和法術對他來說是很陌生的事情,即便時至今日他對法術和武藝也不瞭解,只是先前見過古陽子和青陽子出手,不過二人當時所用的應該是武藝,至於法術會有何種威力他一無所知,甚至無從揣想。

    由於心中有事,莫問一直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至三更過後才睡了過去。寅卯交接,正殿方向響起了鐘聲,莫問聞聲驚醒,昨日清晨並沒有鐘聲響起,這次的鐘聲極有可能是召集眾人前往正殿舉行入門禮儀的。

    驚醒之後莫問起身開始穿戴,與此同時心存疑惑,由於道觀一般建造在深山之中,故此之前他並沒有見過道觀,他只進過建造在城中的寺院,知道寺院是撞鐘的,沒想到道觀之中也有撞鐘的規矩,他日有空定要問問前輩,這撞鐘的規矩佛教是不是也是自道家抄襲過去的。

    穿戴整齊之後莫問洗刷出門,只見其他眾人都已經在外站立等候,他又是最後一個,好在這次前來接領眾人的是性情溫和的青陽子,青陽子並沒有怪罪於他,只是沖其招手示意他入隊。

    「道家弟子行事不能倉促,倉促就會失度,猴急猴急,過急便像猢猻。快而不急,緩而不怠才為從容有度。」青陽子帶領眾人向正殿走去。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莫問亦隨之點頭,青陽子所說的正是其中幾人存在的劣習,每當受到召集,其中幾人便會慌亂跑出神色緊張,鼻翼閃動眼神飄忽,顯得很是小家子氣。

    通往正殿的道路兩旁有燈台,此時天色尚早,燈台裡的油燈點亮放光,藉著燈光,莫問發現青陽子今天所穿的並不是尋常道袍,而是近乎滿繡的暗紅色道袍,前八卦後陰陽,袖口衣擺刺繡雙蓮云紋,雙袖皆刺展翅云鶴,奢華大氣,想必是正式場合穿著的法袍。

    無量山的道人此時全部云集於此,穿袍戴冠分列左右,待得青陽子率領七人走進,整齊稽首口宣道號,「無量天尊!」

    這些道人有三成以上有靈氣修為,餘下眾人由於常年誦經也是中氣十足,百人齊誦道號,莊嚴之相頓現,肅穆之意陡生。

    「無量天尊!」七人在青陽子的帶領下稽首還禮,道路兩旁的道人行的全是平心稽首,而青陽子和七人回的是平頜稽首。道門等級森嚴,此舉暗喻七人身份要高過尋常道人。

    回禮過後青陽子退到後位,七位上清准徒一字站立,位列前排。

    「上清無量山法場,雙甲辛丑法會選才有七,蠃五,鱗一,毛一。七位准徒進上清大殿,行入門禮儀。」青陽子朗聲開口。

    七人聞言昂首舉步,緩步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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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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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拜入上清
               
    莫問身高五尺四寸,個頭中等偏上,位列東數第三,由於左右有道人夾道迎接,莫問心中難免緊張,緩步上殿時目不斜視,只在心中默數台階,不多不少,九九八十一層之後邁上了上清大殿前的石台,石台左右座有與人等高的青銅香爐,此時香爐中已經插滿了貢香,祥霧飄裊,云香沁人。雄偉的上清大殿三門六戶,此時殿門緊閉,並未開啟。

    青陽子一直跟隨在七人身後,上到石台之後快步超過眾人,與站在殿門西側的古陽子一同走到了正殿門口稽首開口,「掌教法鑑,七位上清准徒恭請進殿。」

    「准入。」正殿內傳來了回音,聲音蒼老,極為緩慢。

    掌教開口之後殿門被人自內部拉開,莫問位置偏中,最先看到了殿內的情形,大殿之中燈火明亮,通道左右各自站立有十二名司儀道人,分持各種道家樂器,正北站立著一手持拂塵的矮胖老道,想必正是眾人未曾謀面的無量山掌教玄陽子。玄陽子身後是偌大的上清法像,法像高達九尺,著五色金裝。手捧三尺如意,下坐六棱法台,神容仁善,法相莊嚴。

    殿門大開的同時殿內司儀道人開始奏樂,左側十二人分操鐘、鼓、鈴,右側十二人各拿鐺、鈸、磬,聲樂響起之後,眾人在古陽子和青陽子的帶領下緩步入殿,行至北側距離神像五步外站定,古陽子和青陽子左右讓開,眾人直面無量山掌教玄陽子,樂聲暫停。

    「無量天尊。」眾人齊聲沖玄陽子躬身見禮。

    「福生無量天尊,你等已然入選上清准徒,輩分未定,與人見禮不可躬身,平輩見禮便可。」玄陽子稽首回禮,此人與他的兩位師弟不同,毫無仙風道骨,身高不過五尺,很是矮胖,眼大嘴大,圓頭圓腦,說話時一字一句,極為緩慢。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上香三柱,九叩歸宗。」玄陽子緩步西移數步,讓出了上香的正位,此時司儀道人再度開始奏樂。

    玄陽子讓開之後,青陽子便向右側第一人遞來了已經點燃的三柱貢香,後者雙手接過,走上前去插進香爐,隨後撩起衣擺跪地磕頭,九叩之後起身歸位,換下一人上香叩拜。

    道家的入門禮與儒家的拜師禮極為相似,片刻過後七人跪拜完畢,回歸原位,樂停。

    「諸位乃上清准徒,雖居無量山卻非無量山弟子,故此無量山無權賜予道號,好在祖師早已料定有七人入門,故此留下神諭,以北斗諸星暫作你等道號。」玄陽子環視眾人,「祖師雖有神諭,卻未留下姓名,案上牒文你等各取其一,各聽天命。」

    眾人聞言並沒有過分吃驚,因為上清祖師乃九天上仙,料事於先不是難事,故此短暫的猶豫之後眾人逐一上前取走了貢桌上的牒文,此物是道人身份的證明,有牒文在手便是正統的上清道人。

    眾人上前拿取牒文的時候莫問沒有動,這倒不是他有意禮讓,而是他此時正在皺眉犯愁,玄陽子說話太慢,一呼一吸只說兩到三個字,先前那番話說了足有半刻鐘,日後由他講授經文豈不是要被他給急死。

    待得他回過神來貢桌上只剩下一張牒文,莫問上前拿過牒文躬身而回,與眾人一樣他也沒有打開牒文。

    「報上各自道號。」玄陽子緩慢開口。

    「天權子、玉衡子、開陽子、搖光子、天樞子、天璇子、天璣子。」七人看過牒文報上了道號,莫問拿到的牒文是天樞。

    「既已正位,當授予法印。」玄陽子再度開口。

    玄陽子說完,站在他身旁的古陽子走到貢桌左側端回一半尺見方的棗木方盤,木盤中整齊的放置著七枚印章,印章為方形,小若童拳,呈朱紅色,為石刻。

    玄陽子逐一拿起印章分發諸人「這方法印刻有諸位道號,分發之前已起壇通天,故此法印與你等心神相通,日後所書符咒若不加蓋法印便不能上達天聽請神馭鬼,你等定要小心收藏。」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小心的接過玄陽子遞來的法印。

    分發完牒文和法印之後玄陽子再度環視眾人,「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修道重在修心,自明日起由老道為諸位講授上清經文,先修心凝神,後修道學法。」

    「多謝道長。」眾人躬身道謝。

    「召諸位高功進殿,為上清准徒誦經靜心。」玄陽子開口說道。

    此語一出,古陽子和青陽子轉身向外走去,撤走了司儀道人,請來了等候在外的九位高功道人連同他們師兄弟三人盤坐殿內,誦唱經文。

    七人被要求盤坐其中閉目傾聽,誦經足足持續到辰時方才結束,入門禮儀完成,七人自行回返東殿。

    回到東殿後莫問拿了碗筷與其他眾人一起前往飯堂,沒想到今天送飯的竟然是老五和一個小道童。老五很快分完了粥飯,跟隨莫問回到了房間。

    「老爺,恭喜你呀。」老五拿過莫問放在桌上的牒文看了一眼,又拿起那方法印上下打量。

    「你昨天把飯做糊了他們有沒有訓斥你?」莫問並沒有接他的話茬。

    「沒有,老爺,以後你也要學唸經嗎?」老五問道。

    「不學怎麼能成。」莫問皺眉開口,先前在大殿聽了將近一個時辰,那些老道吐字不清,唸經彷如夢囈,他一個字也聽不清楚,聽的頭暈腦脹,直至此時還感覺有蒼蠅在腦子裡嗡嗡。

    「很難學嗎,我感覺跟老夫子背書差不多。」老五說道。

    「夫子唸書我聽得懂,道士唸經我一句也聽不懂。」莫問探手拿過了老五放在手中掂量的法印。

    「老爺,這玩意兒是干啥用的?」老五見莫問如此金貴那枚小印,出言發問。

    「以後書寫符咒的時候要用到它,沒有加蓋道士印章的符咒是沒用的。」莫問說道。

    「符咒有什麼用?」老五再問。

    「聽說可以請神馭鬼。」莫問隨口說道。

    「這麼厲害,你什麼時候開始學?」老五瞪眼發問。

    「不知道,先跟玄陽道長學唸經。」莫問探手撫額。

    「玄陽道長?對了,老爺,你知不知道玄陽道長不是人哪。」老五壓低了聲調。

    「別胡說。」莫問高聲制止。玄陽子乃無量山掌教,辱罵長輩有違忠孝。

    「真的,我聽說他是個老鱉。」老五並沒有住口。

    「哦?你聽誰說的?」莫問沒有再訓斥老五,因為他忽然想到玄陽子的容貌確實有些奇怪,動作言語也太過緩慢,最主要的玄陽子在給那位圓頭少年分發法印的時候面露微笑。

    「燒火的小道士。」老五回答。

    「上清一派並不歧視異類,不管玄陽道長是不是異類成人,你都不能亂說話。」莫問叮囑了一聲,低頭開始吃飯。

    老五聞言點了點頭,一瞥之間發現了前日阿九送來的棗干「老爺,這棗子哪兒來的?」

    莫問聞言抬頭看了老五一眼,抬手示意他可以吃,雖然入了道門,他仍然遵循儒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吃飯時很少說話。

    「這是女人手絹,是不是那個蒙臉的女人送給你的?」老五問道。

    「糟了,你不說我還忘了,我不能進食。」莫問一聽忽然想起昨天傍晚被古陽子罰了三天不准進食,急忙放下了筷子。

    「怎麼了?」老五疑惑的問道。

    「你昨天把那豆腐給做糊了,吃飯時我無法下嚥倒進了溝渠,結果被古陽道長看到了,罰我三天不准進食。」莫問搖頭說道。

    「三天不吃飯你哪兒受得了啊,你在屋裡吃他又看不見,沒關係的。」老五低聲勸道,

    「那不行,你把飯食端走,這些棗子也送你。」莫問拿著牒文和法印離座站起。

    老五百般勸解,莫問就是不吃,最終老五隻能將飯菜端走,棗子沒拿。

    老五走後沒多久,屋外傳來了腳步聲,隨即就是敲門聲,莫問起身開門,發現除了阿九之外另外五人都在外面,年輕人喜歡熱鬧,來找他敘話。

    莫問自然歡迎,將眾人迎入屋中倒茶招呼,眾人坐定之後發現了桌上的手絹和棗子,這些人無一不是聰明絕頂,立刻猜到這些棗子是蒙面女子所送,紛紛壞笑的看著莫問。

    「阿九姑娘是為了答謝我為她頂罪才送我的。」莫問急忙解釋。

    「連閨名都知道了,還頂罪,你不必說了,我等心中有數。」一個長有鬍鬚的壯碩青年壞笑著打斷了莫問的話。

    「在下莫問,年雙九,敢問諸位高姓大名?」莫問眼見說不清楚,急忙岔開了話題。

    「就你謹言,我們早就知曉彼此姓名了,」長鬚青年自報家門,「我叫百里狂風,二十有二。」

    「在下劉少卿,時年十九。」一清秀少年接口說道。

    莫問聞言微笑點頭,這幾個人中他只認識這個遇事就「跑」的劉少卿。

    「在下夜逍遙,年雙十。」五人之中最為英俊的少年拱手開口,由於多年習慣不易改變,他習慣之下行的還是抱拳禮。

    莫問見狀急忙回禮。

    「柳笙,與莫兄同齡,也是十八,不知莫兄哪月生辰。」說話的青年身高只在五尺上下,鳳眼櫻唇,口鼻精細,容貌極為秀美,若不是其喉部有結,容貌甚至賽過佳人。

    「四月。」莫問出言回答。

    「我二月。」柳笙一笑開口。

    「在下千歲。」最後說話的是那個圓頭青年。

    「請問兄長如何稱呼?」莫問微感疑惑,由於之前早就知道這圓頭青年是異類幻化,故此他並不害怕。

    「他就叫千歲,這名字若是叫出去,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官家殺的。」百里狂風笑著插嘴。

    「諸位莫要嘲笑於我。」千歲生性木訥,不善言辭,聞言很是尷尬。

    「你這傢伙好生無趣,說不得笑話,日後同門學藝,自當親如兄弟,你年紀最長,我們尊你為大哥。我次之,夜逍遙老三,劉少卿老四,柳笙行五,莫問為六弟。」百里狂風出言說道。

    眾人聞言盡皆同意,莫問也點頭附隨,只有千歲還在推辭。

    就在眾人談的興起互相稱兄道弟之際,屋外傳來了古陽子的聲音,「道門中人竟然學那江湖匪氣,可需貧道給你等提上兩刀黃紙,抓來一隻公雞?」

    眾人聞聲暗道糟糕,果不其然,古陽子的聲音隨後再度傳來,「東殿面壁三個時辰……」



第二十二章 洗澡
               
    眾人聞聲急忙跑了出去,只見古陽子一臉鐵青的站在門外,旁邊是那個四十多歲的瘸子,毫無疑問又是這傢伙去告了狀。

    「知錯不改,面露不忿,面壁四個時辰。」古陽子見眾人出門之後都怒視著告狀的瘸子,立刻延長了面壁時間。

    眾人一聽急忙轉身向正殿跑去,身後再度傳來了古陽子的呼喝,「修行之人當行止有度,坦然從容,你等跑個什麼?!」

    眾人一聽立刻收住步子慢行前行,沒想到古陽子又在後面呼喝,「你等是官家老爺?還要踱著方步?」

    莫問的脾氣相對柔和,此時也禁不住皺眉,這古陽子太過苛刻,怎麼做也不得他的滿意。

    其他眾人此時也大為皺眉,不過沒人敢頂撞古陽子,因為古陽子的職責就是監管眾人嚴守道家規矩。

    眾人進入東殿之後走向東牆對牆坐下,古陽子隨後跟進又是大吼,「哪個讓你坐下的?你們是和尚麼?起身!」

    莫問等人一聽急忙站了起來,面牆而立,不但不敢回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玉衡子,你今天可曾進食?」古陽子走到了百里狂風身後。

    百里狂風被嚇了個激靈,昨天舔碗那個就是他,他先前吃了粥飯,可能被那瘸子看在了眼裡。

    「二師兄,掌教師兄請你去。」自門外走進的青陽子為百里狂風解了圍。

    「這些准徒頑劣成性,須下利斧,用重鑿。」古陽子冷哼過後離開了大殿。

    古陽子走後,那個瘸腿道人也跟了出去,青陽子走到門口關上了殿門。

    「好了,好了,轉過身來。」青陽子沖眾人擺了擺手。

    青陽子圓臉小眼,為人極為和善,眾人都願意與他親近,聞聲紛紛轉過身來,靠牆站立。

    「先前掌教師兄曾對你等說過,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道士代天行道,地位尊崇,言行舉止要莊重從容,只有這般,世人才會敬重我道家弟子。倘若行止失度,世人便會瞧我們不起。」青陽子環視眾人。

    「遵道長教誨。」眾人齊聲回應。

    「像那擠眉弄眼,摳鼻咳痰,抓耳撓腮之舉日後可萬不能有啊。」青陽子又道。

    眾人聞言再度應是。

    「你們入門之前大多家境貧寒,飯食節儉也不算錯,不過入了道門便要以道門弟子自重,道門弟子做出此等舉動成何體統?」青陽子做出了舔碗的動作。

    眾人見狀忍俊不止,百里狂風紅臉接口,「晚輩知道錯了。」

    「你們這個輩分實在是個問題,也罷,先這般喊著吧,日後若是有人能成為上清弟子,老道我再給你們喊回去。」青陽子微笑開口。

    人的脾性不同,人緣也就不同,青陽子人老和善,沒有架子,眾人發自內心的喜歡。

    「賈自道,你去把天璇子喊來。」青陽子再度開口。

    莫問聞言微感疑惑,先前他已經知道眾人的名姓,他知道天璇子是阿九的道號,但這裡沒有人叫賈自道。

    青陽子言罷,殿外傳來了腳步聲,腳步聲由近而遠,不問可知那瘸腿道人先前一直在殿外偷聽,眾人耳目不明不得發現,而青陽子修道有成,聽到了他的呼吸。

    「跟老道說句真話,你們可恨賈自道?」青陽子說話時一直面帶笑容。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說實話沒人不恨背後告狀的人,但是這話也不能說出來。

    「回道長話,賈自道亂嚼舌根,洩密告狀。如有機會,我一定揍他。」百里狂風火氣大,最終是他開了口。

    「好,敢想敢說。」青陽子連連點頭,不過點頭之後話鋒一轉,「我且問你,你現在是何身份?賈自道是何身份?」

    「我乃上清准徒,他不過是一個看門雜役。」百里狂風直言不諱。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百里狂風說的是真話,但是這話說的過於直接,有狂妄之嫌,恐為青陽子所不喜。

    「言之有理,你乃上清准徒,他只是一個看門的雜役,你等天資高於常人,故此被選留下來修習法術。而賈自道受天資所限,終身無緣窺悟大道。你等身為上清准徒,不能與混沌之人一般見識,不然便是清濁混流,自降身份。」青陽子開口說道。

    青陽子說完眾人連連點頭,就在此時殿外傳來了敲門聲和阿九的通報聲,青陽子准其入內,賈自道趁機伸進頭來左右張望,鼠眼飄忽,如同賊盜。

    眾人見賈自道行止猥瑣,紛紛皺眉,有些人的樣貌一看就令人生厭,賈自道就是此類。

    青陽子擺手遣走了賈自道,轉頭環視眾人,「八年前偏殿失火,此人奮勇撲救,結果被燒斷的樑柱砸斷了右腿。」

    眾人一聽連連點頭,眼神之中厭惡之意頓減。

    「玉衡子,你為何點頭?」青陽子笑問百里狂風。

    「道長是以賈自道為例,向我等闡講道義,看人看物不能單看一面,應前後觀察,左右權衡。」百里狂風答道。

    「天樞子,你又為何點頭?」青陽子笑問莫問。

    莫問聞言微微吃驚,其實他的領悟跟百里狂風大同小異,不過青陽子既然問他,自然是百里狂風回答的並不完全正確。

    「先前晚輩只認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值得出手拯救。而今明白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出手懲戒必須慎重。」莫問猶豫過後開口回答。

    青陽子聞言緩緩點頭,隨即再度開口,「火起之初此人並未撲救,見到我們到來方才故做奮勇,旨在邀功。」

    此語一出,眾人對瘸子剛剛消失的敵意再度湧到了臉上。

    「處世為人當有主見,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不能受人左右,搖擺不定。你等可懂?」青陽子收斂笑容正色說道。

    莫問聞言大為心驚,青陽子先前的幾句話令眾人對瘸子的印象接連發生轉變,這是人的缺點,容易受他人的影響,青陽子的用意是告訴他們做人要有主見,不能被周圍的言語所左右。

    「上清法術玄妙非常,習得其中一門便可安身立命,你們七人日後要習練六藝法門,倘若大成當可橫行天下,屆時將無人能夠約束你們,故此你等一定要修心明志,謹言慎行。」青陽子再度開口。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青陽子的意思是他們這些人一旦藝成將沒人管的住他們,所以自己必須管住自己,而且不能受到別人的攛掇。

    「自明日開始掌教師兄便會傳授你們經文,你們一定要好生聽講,我所說的只是小道,經文裡記載的才是大道,掌教師兄言語不快,你們要有耐心。」青陽子說道。

    眾人能做的還是點頭應是。

    「好了,都不要站著了,東山有幾處溫水池,去洗剝乾淨,明日聽經。」青陽子開玩笑的同時免去了眾人的面壁。

    「還是青陽道長慈悲,道長,我和莫問被古陽道長禁飯三日,您看……」百里狂風得寸進尺。

    「飯還是要吃的,餓的頭暈怎能聽經,我去為你們求情。」青陽子轉身向外走去,剛行兩步又轉過身來,「以後以道號相稱,不可再喊俗家姓名。」

    眾人聞言躬身道謝,送走了青陽子,隨即各自回房拿取衣物前往東山洗澡。

    阿九自然不能跟眾人一起去。千歲也不想去,不過最終還是被眾人給拖了去。

    仙山靈地五行俱全,東山有數處溫泉,冬日溫泉起霧,很容易尋找,很快眾人便在東側山谷找到了溫泉,莫問並不喜歡與眾人赤誠相見,因為這不符儒家禮儀,不過此時又不便另尋他處,躊躇良久最終只能跟隨眾人下到水裡。

    褪去衣衫之後免不了互相打量,六人之中以百里狂風最為強壯,劉少卿,夜逍遙,莫問三人大致相仿,眾人之中皮膚最為白皙的是柳笙,彷如女子,言語神態也缺乏男子氣概。不過下水之後眾人並沒有戲弄他,而是圍著圈子打量千歲,千歲的皮膚與眾人不同,周身上下佈滿了經緯紋路,與龜類的龜甲紋路極為相似,且他的命根較人類為小,眾人見之免不了哄笑。

    先前眾人要經受篩選,加上並不熟絡,所以彼此之間還有隔閡。此時已經確定了身份,也都熟識,便免不了開始胡鬧,眾人圍住千歲,讓他現出原形讓眾人一觀,千歲哪裡會肯,眾人自然糾纏不放,千歲性情和善,被逼得急了也不惱怒,無奈之下只好鑽入水中加以躲避。

    溫泉不小,眾人到處尋找終無所獲,想必是現出原形潛入深處了。

    莫問已經許久未曾洗澡,泉水溫暖正好沐浴,但是他的心裡始終有道陰影,身在水中總是不由得回憶起家人落水的一幕,哪怕泉水極為溫暖,他仍感覺周身冰涼。

    一直到午後眾人方才出水,這段時間千歲一直沒有露面,眾人也不擔心,因為他本是龜類,絕不會被水淹死。

    千歲可能一直在水下觀察眾人,眾人上岸之後他也隨之上岸,匆忙穿戴,眾人見狀再度哄笑,眾人都很清楚經過今天這麼一鬧,千歲以後是絕不敢再跟眾人一起洗澡了的。

    回返住所眾人各自回房,晚飯過後早早睡去。

    次日辰時,玄陽子到來,眾人齊聚東殿,面對玄陽子正襟危坐,六藝授道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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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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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老龜講經
               
    玄陽子矮胖,身上所穿大紫道袍很是寬大,坐定之後形同圓球,不過眾人並未因玄陽子樣貌滑稽而輕看它,異類修行能擔任一派掌教,必定有其過人之處。

    玄陽子坐定之後緩慢開口,「道家有三部主經乃三清弟子共同修習,一曰易,修習此經可通曉乾坤大道。二曰陰符,修習此經可行氣養生。三曰參同契,修習此經可用萬物陰陽。然三清者,玉清,上清,太清,又各有玉清經,上清經,太清經,我等乃上清弟子,當先行修悟上清經文,以明三清宗屬,以求修身立德。上清經曰:夫道生於無,潛血來靈而莫測;神凝於虛,妙萬變而無方,末日冥有精而泰定發光……」

    這些經文玄陽子自然爛熟於心,自台上緩慢唸誦,眾人在台下凝神細聽,莫問也不例外,唸誦經文乃道人必修功課,必須學懂。

    不過一刻鐘之後莫問開始皺眉了,玄陽子說話極為緩慢,一句經文往往要唸誦很長時間,必須將他所講的經文逐字記住,連續成句之後才能加以領會。此外玄陽子講經時雖然語速很慢,卻毫不停頓,並不給予眾人領會的時間,看似講的很慢實則推進迅速,前面的經文還沒來得及充分領會他已經在講下一句了,一開始莫問還能強行記住快速思考,到得後來反應略慢就跟丟了經文,經文之間相互連貫,一旦跟丟就再也找不到頭緒了。

    莫問悄然抬頭,發現玄陽子講經時是閉著眼睛的,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他轉頭左右,發現眾人正在跟他做同樣的動作,包括坐在西側的阿九和千歲也是滿面愁容,不問可知都成了瞎子聽雷。

    即便如此,眾人也只能安坐聽講,沒人敢出言插嘴,因為打斷他人講經是極不禮貌的事情。

    倘若眾人聽得懂玄陽子的經文,那此時就是學習的過程,可是眾人聽的七零八散,滿頭霧水,如此一來所謂的聽經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煎熬。

    莫問不甘心就此放棄,強迫自己自中途開始認真聽講,不過沒聽幾句又跟不上了,加上先前是自中途開始的,前後無法連貫,聽的腦子裡全是無法連貫的隻字片語,無奈之下只好放棄。

    再過片刻,莫問又覺得不能如此懈怠,再度強迫自己去聽,可是聽了幾句又跟不上了,環顧左右,發現眾人早已經放棄,都是愁眉苦臉。而台上的玄陽子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仍然緩慢的講經,說是講經其實也不貼切,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給予解釋,只是在背誦經文,也不管眾人是否能夠領會。

    這是入門第一課,即便聽不懂眾人也不敢妄動,聽不懂不是錯,坐不住可不行。

    足足一個時辰玄陽子才將一部上清經講完,就在眾人以為終於解脫之際,玄陽子的一句話令他們愕然皺眉,玄陽子說的是「從頭講起。」

    不管怎麼說從頭講起總是好事,至少能夠多領悟幾句,莫問耐著性子認真再聽,不過沒過多久又跟丟了。

    第二遍過後已經是午時,玄陽子睜開眼睛環視眾人,「可曾領悟?」

    眾人聞言盡皆低頭,玄陽子緩緩起身邁步出殿,「未時再講。」

    眾人起身稽首,目送玄陽子離去。

    「莫問,你聽懂沒有?」百里狂風捶打著酸麻的雙腿沖莫問問道。

    「不過十句。」莫問苦笑搖頭。

    「我不如你,聽懂了七句。」夜逍遙嘆氣。

    「我只記住了五句,還不明白什麼意思。」劉少卿接口。

    「你我半斤八兩。」柳笙拍了拍劉少卿的肩膀。

    「看來就我最差,我只知道前三句說的是道本是無,不可揣測。」百里狂風咂舌搖頭。

    百里狂風說完之後眾人將目光投向了神情平和的千歲,千歲與玄陽子是同類,自然能夠領會的更多。

    千歲見眾人看他,急忙擺手搖頭,「莫要看我。」

    「你聽懂幾句?」百里狂風問道。

    「夫道生於無……」千歲緩慢開口。

    眾人聞言皆是大驚,以為它已經能夠背誦經文,結果千歲說完就沒了下文,敢情只記住了半句。

    阿九是女子,與眾人又不熟絡,故此眾人沒有問她,隨後眾人離開東殿前往飯堂,這次又是老五與那小道童前來送飯,飯食還算不錯,不過一想到下午又要聽經莫問就沒了胃口,轉身向外走去。

    「老爺,那黑臉還不讓你吃飯?」正在為眾人盛飯的老五提著勺子跟了上來。

    「一言難盡。」莫問搖頭擺手,轉身離開了飯堂。

    「莫公子,你也聽的心煩?」阿九端著飯食自飯堂裡跟了出來。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阿九用了一個也字就表示聽經對她來說同樣是件苦差事。

    「咱們能否請玄陽子掌教講的快些,一句畢了稍作停頓?」阿九說道。

    「教導咱們的六位師傅是祖師神諭欽點的,祖師命玄陽掌教教授咱們經文自然有他的道理,咱們不好多嘴。」莫問搖頭說道。

    阿九聞言微微點頭,莫問心情煩悶不願說話,沖阿九抬手告辭,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午後再去聽經時莫問故意滯後,將阿九先前包有棗子的手絹還了給她,夜逍遙回頭之間發現了二人的舉動,不過他並沒有大嘴亂說,而是待莫問跟上他們的時候沖其眨眼壞笑,莫問見狀哭笑不得,眾人本就認為他與阿九過從甚密,這般下來更是說不清了。

    眾人進殿坐定,半柱香之後玄陽子準時到來,落座講經。

    下午所講還是上清經,還是那般語速,眾人還是聽不懂,聽不懂自然愁悶,古語有云人逢喜事精神爽,悶上心頭瞌睡多,眾人先前吃飽了午飯,午後殿內又很是溫暖,加上玄陽子不急不緩的講經聲,沒過多久眾人就開始發困,夜逍遙最先犯困點頭,此人人如其名,夜裡很有精神,往往三更時分屋內還有亮光,不過到了白天就無精打采。隨後百里狂風沒過多久也加入了犯困點頭的行列,一個時辰不到包括莫問在內的五人都在重複犯困,點頭,驚醒,再犯困這一循環往復的過程。

    不過眾人雖然犯困,卻並不敢讓自己睡著,這可是極為嚴肅的聽經傳道,聽不懂也就罷了,睡著了肯定會受到責罰。

    莫問幾度點頭之後忽然想到了一個解悶的辦法,在心中默數上清經的字數,以此為自己提神,不過這個辦法並不見效,二三五,二三六,二三七這麼數下來最終結果是越數越困,到得後來莫問心中湧出了一個極為奇怪的想法,玄陽子若是不做道士完全可以行醫,哪家有人夜不能寐或是孩童啼哭可以請他去唸經,定見奇效。

    就在莫問胡思亂想之際,左側的柳笙伸手戳他,莫問有感轉頭,發現柳笙正一臉壞笑的伸手指著坐在西側第二位的千歲。

    莫問沒看出千歲有什麼不對,便看向柳笙,柳笙以口型無聲的說出倆字,「睡啦。」

    莫問見狀微感疑惑,千歲此時正襟危坐,手抱陰陽,目不斜視的認真聽經,並沒有發困瞌睡。不過仔細一看發現不對,千歲一直不眨眼,嘴角掛有口水,還有就是他在緩慢的打呼嚕,只不過呼嚕聲並不響,加上呼嚕的節奏與玄陽子吐字的語速完全一致,故此很難被人發現。

    千歲圓睜的大眼和憨態令眾人忍俊不止,其緩慢的呼嚕聲與唸經聲契合的極為合拍,這無疑是龜類呼吸的節奏,玄陽子講授經文竟然能將同類講睡,此等功力可算驚世駭俗。

    莫問感覺有趣,便強忍笑意伸手去戳右側的夜逍遙,夜逍遙此時正困的連連點頭,見到千歲憨態瞬時清醒,笑著去戳點百里狂風,到最後五人都忍不住暗暗竊笑,竊笑之下難免會發出笑聲,台上的玄陽子置若罔聞,依然閉目講經,並不訓誡約束。

    阿九坐在最西,見眾人都在笑看千歲,便想伸手推醒他,劉少卿和柳笙見狀急忙擺手,示意阿九不要亂動。

    下午又是兩遍上清經,眾人聽的渾渾噩噩,云裡霧裡,夜色逐漸黯淡,玄陽子留下一句「明日繼續」離座站起,眾人起身恭送,千歲坐在原地未動,眾人原以為玄陽子一定會叫醒千歲並加以訓斥,沒想到玄陽子緩步出殿熟視無睹。

    玄陽子走後,眾人商議一起出聲嚇唬千歲,阿九於心不忍便推醒了他,千歲醒後先是長喘一口粗氣,隨後便是倒吸一口涼氣,「天怎麼黑了?」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湊到他身邊出言揶揄,一通笑鬧過後眾人方才離開正殿前往飯堂。

    晚上送飯的人中並沒有老五,莫問問那道童,道童回答老五跟隨飯堂主事外出購買糧食去了。

    一夜無話,次日上午又是聽經,還是上清經,還是那麼慢,莫問認真聽講,可惜不到十幾句又跟不上了,一旦無法及時領悟,接下來的時間就只能枯坐蒲團瞎子聽雷。

    中午時分,老五來了,為莫問買了大量的餅子和點心。

    「你買這些東西做什麼?」莫問看著包袱裡的食物。

    「黑臉不讓你吃東西,咱吃自己的他可管不著。」老五拿起點心往莫問手裡塞。

    「他只是說說而已,並沒有不讓我吃東西。」莫問出言說道。

    「真的?」老五瞪眼確認。

    「真的。」莫問正色點頭。

    老五聞言放下點心撒腿就跑,莫問見狀急忙跟了出去,「你幹什麼去?」

    「我以為他欺負你,今天中午往他的粥裡加了點東西……」

第二十四章 暗藏深意
               
    莫問聞言立刻嚇出了一身冷汗,老五常年在藥鋪裡幫忙,懂得一些粗淺的藥理,想必是昨天出山時買回了害人的藥物要報復古陽子。

    「等等,你加的什麼藥物?」莫問快步跟了出去,藥鋪裡能要人命的藥物不下十幾種,萬一老五不知輕重就真的沒法兒收場了。

    「沒什麼大事兒,調理腸胃的,我給他送盤豆腐去。」老五回頭擺手。

    莫問聞聲站定沒有再追,老五的言外之意給古陽子下的巴豆,巴豆本被用作為積食的騾馬通氣催便,人若是吃了也會一直拉肚子,不過解藥也不難尋,喝些滷水就成。

    雖然知道不會鬧出人命,莫問心裡還是感覺不踏實,古陽子修道有成,應該也會懂得藥理,老五給他下藥無異於班門弄斧,萬一古陽子察覺出了異常,老五一定會被攆出無量山。

    由於心裡有事,下午聽經時莫問沒有再犯困,也沒有心思去笑話又睡著了的千歲,忐忑的等到了傍晚,老五又來了,見到老五他方才放下心來。

    「事情你如何處置了?」莫問追問細節。

    「我給他端了豆腐去,那粥他沒動,讓我把粥和豆腐都端走了。」老五回答。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古陽子沒動粥飯就表示他發現了粥有問題,他為什麼不責罰老五。想及此處再度開口追問「他都說了什麼?」

    「他說有你必有我。」老五回答。

    「原話道來。」莫問沒聽懂老五的轉述。

    「他說有其主必有其僕,好像是這麼說的。」老五抬手撓頭,「老爺,他這話什麼意思?」

    「他已經發現了,只不過沒懲治你,以後不要自作主張,無量山不是西陽縣。」莫問正色說道。古陽子的言下之意是二人心裡的想法比常人要多,不容易教化。

    「他那麼壞,真要發現了還不趁機折騰咱們?」老五撇嘴說道。

    莫問緩緩搖頭「此人看似嚴厲苛刻,實則慈善仁厚,深俱長者之風,只是火氣較重,以後不准對他不敬。」

    「火氣重吃巴豆正合……」老五笑到中途見莫問皺眉,急忙換了個話題,「老爺,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法術?」

    「不清楚,西殿那邊有人住嗎?」莫問反問道。

    「沒有。」老五搖頭。

    「老爺,你如果學了法術能不能教我兩招,也讓我學點兒本事?」老五咧嘴笑問。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回答,平心而論將老五送到飯堂當了廚子他很感內疚,一直想尋找機會加以補償。不過上清派的攻擊性法術主要是書寫符咒和起壇作法,老五沒有法印無法學習,此外這兩種法術想必也是上清一宗不傳之秘,可能不允許傳授外人。

    「我們要學習六種技藝,其中有一項是武藝,到時候我好生習練,日後傳授於你。」莫問斟酌良久開口說道。

    「謝老爺。」老五聞言喜形於色,躬身道謝。

    莫問聞言嘆氣搖頭,先前娶親之時他曾經答應老五將林若塵的丫鬟許配給他,那時候老五就是這樣道謝的,如果不是那場變故,老五想必也已經成家了。

    想起往事,莫問的情緒瞬時變的極為低落,他希望能夠找到林若塵,早日將她從苦海裡拯救出來。也希望能夠找到殺害母親的那個獨眼胡人,讓他為母親償命。入了上清派,習練了法術,這兩件事情做起來想必不會很困難,可是報仇和殺人並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他最大的心願是這些事情別發生。

    老五見莫問情緒低落,知道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與莫問一起長大,知道莫問是什麼性情,莫問的脾性與過世的莫老爺極為相似,心性和善,仁厚中庸,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惜遇到了這些事情,不然以莫問的學問和莫家的家境,莫問一定能當官兒,也一定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兒。

    二人惆悵之際,莫問聽到百里狂風等人的說話聲向這邊來了,便打發老五先回去。

    「莫問,有件事情找你商議一下。」百里狂風進門之後立刻開口。

    「你們是不是想請玄陽子掌教講經時中途暫停,仔細講解?」莫問招呼眾人坐下。

    「一語中的,正是這件事情,兩天下來我都快聽瘋了。」百里狂風嗓門高,聲音大。

    莫問聞言轉頭看向夜逍遙,夜逍遙隨即開口,「我之前也聽過道士講經,中途講解倒是沒有,不過人家句段分明,哪似他這般毫無章法,好似生怕咱們聽懂一般。」

    「若是再這麼講下去,還不如賜我三尺白綾。」柳笙蘭花指房梁。

    「我聽你們的。」劉少卿見莫問看他,急忙開口表態。

    「你別看他,他都睡了兩天了,你就說你是怎麼想的。」百里狂風見莫問看著千歲,不耐的出言催促。

    莫問聞言挑眉看了百里狂風一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房中踱步斟酌,久久不語。

    「你倒是說話呀,晃的我等眼暈。」百里狂風再度催促。

    「我等七人是上清准徒,玄陽子等六派掌教受祖師神諭,必定會竭盡所能盡心教導,可是玄陽子掌教講經時似乎並不盡心,我等交頭接耳他不加制止也就罷了,千歲兩次午後聽經都睡了過去,他也沒有責罰,這於理不合,我懷疑玄陽子掌教此舉可能暗藏深意。」莫問搖頭說道。

    「什麼深意?」眾人異口同聲追問。

    「暫時還不清楚。」莫問的回答換來了一片噓聲。

    「你們聽掌教講經好似很是難過?」一直沒有開口的千歲慢悠悠的開了口。

    「你很舒服?」夜逍遙接口。

    「然,雖然我聽不懂那上清經文,但我聽經時周身舒泰。」千歲緩慢點頭。

    「玄陽子掌教跟你是同類,你聽著自然舒服,不舒服你也不能回回睡著。」百里狂風橫了千歲一眼。

    千歲本來還想說什麼,被百里狂風如此一說,又憋了回去。

    「再忍忍,咱們只有三年時間,他總不能讓咱們聽上三年經文。」莫問開口說道。

    百里狂風等人前來是想攛掇莫問與他們一起上諫的,沒想到莫問與他們意見不合,聞言不由得大為失望,閒聊片刻便各自回房。

    接連數日,玄陽子一直在講上清經,眾人悟性都高於常人,逐漸聽全了上清經的經文,上清經作為上清派的主經,分為了數十章節,闡講六部靈妙,

    一講道之潛歸『夫道生於無,潛血來靈而莫測。』

    二講元神居所『玄歸者,於九天之音曰泥丸也。』

    三講修真要義『太漠為玄重之根,開陰為常生之源。』

    四講修行福緣『乃拔死於泉曲之籍,書仙名於靈羽之錄。』

    五講仙境玄奇『楊青建硃,騰空舞旌,駕景騁飈,徘徊八煙。』

    六講靈氣出處『寄兆能使陽源不傾,玄泉不動,淡然淵停,潭然天靜,亦回老駐年,與靈均氣也。』

    此經對於上清猶如論語對於孔儒,乃上清經文重中之重,不過此經顯然是上清教對外宣講的,雖然包羅諸相卻相對較淺,並未講述修行的具體方法,且其中有誇大成分,至少那句「誦此經文百萬遍,輕身得不死」就有欠推敲,因為單純唸經並不能獲得長生,退一步講,即便能夠獲得長生,也無人能唸誦百萬遍。

    眾人最終聽全了經文,不過這其中不包括千歲,千歲自始至終只記住了那句「夫道生於無」,且每日午後聽經都會酣睡,一開始眾人還感覺新奇,後來也就見怪不怪了。

    眾人之中並無蠢材,很快便領悟了經文內容,隨後便更感無趣,眾人最想做的事情是修行武藝和法術,似這般枯坐實在是難以耐受,百里狂風膽大,無趣之下學著千歲開始假寐,竟然真的睡著了,不過他比不了千歲,千歲睡覺仍然睜著眼睛,而他是閉眼睡覺的,且鼾聲如雷。

    起初,坐在他旁邊的夜逍遙還會推醒他,後來見玄陽子並沒有睜眼怪罪,也就隨他去了。

    隨後半月裡,續千歲和百里狂風之後,劉少卿,夜逍遙,柳笙相續在午後聽經時睡著,又過三天,連阿九也開始端坐入睡,整個東殿就只剩下了垂眉講經的玄陽子和強忍睡意努力睜眼的莫問。

    實話講,莫問也是想睡的,只是在強忍,長者講學,聽講者入睡乃大不敬,此外他若是睡著,就無人恭送玄陽子,也無人在玄陽子離去之後叫醒眾人了。

    上清經講了二十一天之後玄陽子開始宣講易經,易經講的是陰陽互換的道理和淺顯的推演,儒家也有涉獵,故此並不難懂,不過眾人仍然上午聽經,下午睡覺,只有莫問一直在睜著眼。

    期間莫問也曾詢問過眾人為何入睡,入睡之後可有夢境,可眾人的回答是忍不住睡意,入睡之後也無夢境。如此一來莫問更感疑惑,玄陽子是奉祖師神諭為眾人講經的,將眾人盡皆講睡,他如何向祖師交代。不對,玄陽子此舉定然大有深意,只是眾人無法領會。

    可是其中深意到底是什麼,要說磨練眾人的意志也不對,都睡了還磨練什麼?要說令眾人心平氣和也不對,睡著了也是被憋睡的。

    玄陽子的深意到底是什麼……[/size]

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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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悟
               
    自從聽經初始莫問就一直感覺憋悶,這種憋悶並不是來自於經文本身的生澀,而是源於玄陽子緩慢的語速,他始終無法適應玄陽子緩慢的語速和講經時沒有停頓的長篇直述。

    聖人有語「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在莫問看來聽經和治學的道理是一樣的,都必須領會其中神髓,他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對於上清經和易經認真聽仔細想。但是玄陽子的深意是藏在經文之外的,難以自經書中尋找答案,百思不得其解最終令得莫問開始煩躁,煩躁之下開始厭惡玄陽子緩慢的誦經聲,後來甚至開始厭惡玄陽子本人,既然是奉祖師神諭教授經文,就應該耐心闡解,悉心教導,半死不活形同出殯哀樂一般哼唧了這些時日,實在是太沒來由,若是七位准徒能自悟玄妙,哪裡還要你這老鱉在這裡故作高深。

    雖然莫問心中的煩躁和憋悶極為強烈,但是多年以來養成的尊師重道,和善中庸的心性還是促使他強忍煩躁耐心聽經,與此同時在心中反省自己對玄陽子的腹誹,暗罵授業尊長不是為人之道,玄陽子身為無量山掌教,絕不會故弄玄虛假裝高深,他如此唸經一定大有深意,只是自己沒有開悟,難以領會其中玄妙。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想法在莫問腦海中並存,一時感覺玄陽子用心良苦值得敬重,一時又感覺他道貌岸然誤人子弟,心中所想最終在眼神之中體現了出來,一時挑眉怒視,一時愧疚自慚。

    隨後幾天,莫問一直處於這種狀態中,眾人睡醒之後嬉笑如常,而他聽經過後如同大病,心中煩悶之下與眾人交談越來越少,晚飯過後早早吹燈上床,徹夜輾轉,難以入眠。

    第二十九天,莫問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憋悶,做出了決定,他決定仿照他人睡覺,不再聽經,也不再在玄陽子講經過後起身相送,讓玄陽子的講經變成自說自話,將最後一名上清准徒也講睡了,看他玄陽子如何向祖師交代。

    打定主意之後莫問閉上了眼睛,一心想要入睡,可是他一直沒能睡著,玄陽子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講經,他根本做不到置若罔聞。

    煩躁之下莫問猛然睜開了眼睛,怒視著玄陽子,他此時最想做的事情是走上前去將玄陽子踹倒在地,以洩多日以來憋在心中的悶氣,哪怕被無量山眾人痛打一頓攆出山門也在所不惜。

    不過他最終沒有那麼做,因為就在他睜眼怒視玄陽子之際,玄陽子睜開眼睛沖其緩緩搖頭。

    四目相接,莫問自玄陽子的眼中看到了長者的仁厚寬宏和愛才之心,這一眼神令他頓生三伏酷暑偶遇靜心清風之感,心中煩躁一掃而空,心平氣和,耳目清明。

    平和之下莫問進入了一種他先前從未進入過的狀態,安靜祥和,心中無物又心存萬物,進入這種狀態之後他最先聽到的是殿內眾人的呼吸聲,他注意到眾人的呼吸與先前大為不同,不但氣息輕柔,呼吸節奏也變的很是緩慢。

    莫問終於恍然大悟,原來玄陽子是在講授經文的同時,以其特有的語速調整眾人的呼吸,呼吸吐納是修行的入門功課,玄陽子本體為長壽龜類,龜息之法無疑是最適合修道眾人的呼吸方法。

    困擾他將近一月的難題終於揭開,莫問頓感慚愧無地,先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睡著是優於眾人,未曾想是劣於眾人。還有便是先前一直對玄陽子腹誹不斷,愧對長者一片良苦用心。

    恰好此時玄陽子一遍經文即將講完,講到最後幾字時玄陽子悄然加快了語速,經文畢了,熟睡中的六人陡然醒轉,咳嗽連連。

    「連日聽經定然疲乏,暫歇一日,天樞子留下。」玄陽子沖驚醒的眾人擺了擺手。

    眾人定神過後沖玄陽子稽首謝師,疑惑的看了莫問一眼之後紛紛出殿。

    「無量天尊,晚輩愚鈍。」莫問沖玄陽子稽首行禮,行的是最高規格的躬身禮,先前若不是玄陽子睜眼搖頭將他點醒,此時他定然還處於混沌之中。

    「何愚之有?」玄陽子平靜發問。

    「道長誦經之際暗授我等吐納之法,晚輩愚鈍,不窺其妙,竟晚於諸位同門半月之多,期間甚至數度腹誹道長,天樞子枉讀聖賢書典,有虧做人本真。」莫問如實回答。

    「你可知老道為何單獨留你?」玄陽子對於莫問先前之言不置可否。

    「晚輩心藏虎狼,德操有虧。」莫問躬身開口,他能想像到自己先前煩躁之下看向玄陽子的眼神有多兇狠。

    「不然,七位准徒之中數你孝心最重,眾人盡皆睡去,唯有你強打精神端坐聽經,只恐睡去失了禮數,也恐睡去無人相送老道,折損了老道顏面,孝道你並無所虧,錯不在此。」玄陽子緩緩搖頭。

    莫問聞言心中大暖,原來玄陽子雖然垂眉講經,卻一直在觀察眾人,甚至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並沒有責怪他。

    「你先前熟讀詩書,將孔丘之言盡數視作正理,你錯就在此。」玄陽子再度開口,「孔丘雖然學究天人,卻終非天人,他所留言語對者多,錯者有。若按他所說,天璇子和搖光子二人永世低人一等。『婦人五體不全,不可入學』也是此人所說,隨手拈來便有兩處不妥,若是細細推敲勢必錯誤滿篇。你乃道門弟子,萬不可受禁於孔丘言語,若不能超脫俗世禁錮,將永無入道之日。」

    「請道長明示。」莫問沒能徹底領會玄陽子的這番話,至少他沒搞清楚他錯在何處。

    「你先前若非受限於禮法,早已如他們一般睡去。但你心存禮法,一心為老道著想,強自按捺,虧負己心,由此滋生心魔,心魔若起,立起殺機。」玄陽子中途微微停頓,轉而再度開口,「世間萬物陰陽並存,陰不多陽不少。人心之中亦藏善惡,善不多惡不少,小善之人心存惡犬,大善之人心蟄妖龍,此乃天性,不可消除,修道之人不求剷除心中惡念,只求明心見志,以仁心蟄惡念,令其雖存於心卻不行於事。」

    莫問聞言躬身不起,繼續求教,玄陽子先前所說句句在理,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好人,沒想到急躁憋悶之下竟然會生出毆打傳道尊長之心。

    「大道無疆,道人替天行事不可受制於凡間禮法,如何行事,由心權衡。」玄陽子抬手指心,「莫要虧負他人,也莫要虧負己心,你若虧負他人,德行有虧心境難平。你若虧負己心,勢必滋生心魔,喚起惡念。」

    「道長一席話,天樞子茅塞頓開。」莫問滿心歡喜,玄陽子說的這番話顛覆了他之前的認識,道家對於陰陽善惡的理解比儒家更為公允,儒家認為應該徹底消除惡念,此舉如同大禹之父鯀封堵洪水,並不治本。而道家認為人心可以兼具善惡,只需要壓制惡念不行惡事便可,此舉與大禹疏通洪水相似,更明睿更可行。此外道家並不提倡委曲求全,因為若是一味委屈自己遲早會導致心中失衡,喚醒蟄伏的惡念,導致先前所行善事前功盡棄。

    「修道貴在修心,若是心境不平,習了上清諸多秘法便是萬民之災。」玄陽子再度開口。

    莫問聞言急忙應是,玄陽子所說極是,此時他還不會法術,生出惡念之後只想到上前毆打玄陽子,結果自然是打不過的,但是足見修心的重要性。倘若修心不足,學了上清諸多秘法之後就會釀成更大的災禍,故此,要修道,先修心。能力有多大,心境就要有多平。

    「晚輩還有一事不明,請前輩解惑。」莫問再度開口。

    玄陽子聞言微微點頭,示意他講。

    「前輩早已發現晚輩出了偏差,為何不出言點醒?」莫問問道。

    「一月之中你心中積累了太多的怨氣,老道若是出言助你,你便是明了了緣由也是老道之功,難消你心中惱意。而今心魔由你一念生,又由你一念解,只有這般你才得心境平和。」玄陽子微笑開口。

    「晚輩日後定會專心聽經,追趕眾人。」莫問聞言再度稽首,玄陽子是個極為難得的傳道尊長,想的深遠,料的周全。

    玄陽子緩緩搖頭:「與你相比,他們要差上半分。」

    「道長何出此言?」莫問不明所以,出言發問。

    「講授經文旨在三,一者,傳授你等道家經文。二者,教授你等吐納之術,此法難以言表,故此只能於講經之時暗授。三者,老道講經看似慢實則快,你等需慢聽疾思,長期以往便成習慣,慢者處事從容,快者臨危果斷,他等六人盡皆睡去,只受益其二,難以得全。」玄陽子緩緩搖頭。

    「經文曰,道法自然,他們睡去豈不暗合道義?」莫問問道。

    玄陽子聞言微笑搖頭,「道雖無常法,也要有心求……」




第二十六章 講經完畢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玄陽子的言外之意是無心插柳終不如有心栽花,百里狂風等人聽經時睡著是無心之中改變呼吸節奏,相對於主動修行而言無疑落了下乘。

    玄陽子見莫問心結已開,也不再多談,緩慢起身向殿外走去。莫問稽首恭送,玄陽子並不還禮,微微抬手出殿去了。

    待玄陽子走遠,莫問直身而起,只感覺神平氣和,周身舒泰,他此時尚未修行行氣法門,故此這種感覺主要來自於心裡,解開了困擾自己多日的難題,有種撥云見日之後的豁然開朗。

    「玄陽子掌教跟你說了什麼?」莫問走出大殿之後,百里狂風等人圍了上來。

    「額外給了我一些指點,原來他一直在利用講經時的語速為我等調整呼吸,你們都在無心之下領悟了,我悟性不夠,一直沒有睡著。」莫問心懷坦蕩並不藏掖,不過為了顧及眾人顏面,他將自己說為了下乘。

    眾人先前對於聽經時自然入睡一事本來就感覺極為蹊蹺,聽莫問如此一說頓時恍然大悟,無不對玄陽子掌教的良苦用心感激拜服。

    「道長最後說了一句『道雖無常法,也要有心求』,可能是在暗示咱們日後要自行領悟呼吸吐納的法門。」莫問說道。

    「是啊,我等眾人應該自行用心,不能總是依靠玄陽子掌教講經幫帶,應在講經結束之前學會自行吐納。」夜逍遙點頭接口。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就在此時莫問忽然聽到南面傳來了吵鬧聲,細聽之下似乎是老五的聲音。

    「我去看看。」莫問轉身出了殿門。

    穿過大殿前的房舍之後,莫問發現老五正在門口與看門的瘸腿道人爭吵,爭吵的原因是老五要進來找他,而瘸腿道人以此時不是送飯的時辰為由不允許他入內。

    「你怎麼這時候來了?」莫問走出門外拉過了老五。

    「老爺,我要出趟遠門,特地來跟你說一聲。」老五憤恨的看了瘸子一眼,轉頭說道。

    「你要去哪兒?」莫問疑惑的問道。

    「道觀裡的幾位道長要出去採購藥材,讓我幫忙趕車。」老五說道。

    「買什麼藥材還要用車?」莫問追問。

    「不清楚,好像挺多,我聽他們說要買七百多種。」老五回答。

    老五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了百里狂風的聲音「獐頭鼠目,賊眉鼠眼,早晚有一天我們幾個要打你個半死。」

    這話自然是沖那在旁偷聽的瘸腿道人說的,瘸腿道人沒想到百里狂風敢這麼同他說話,愣了片刻之後轉身向正殿方向跑去,不問可知又是告狀去了。

    「寧隙君子,不招小人,你何必惹他?」莫問皺眉看向百里狂風。

    「你這傢伙不知好歹,我為老五出氣呢。」百里狂風走到老五旁邊,「老五,你剛才說什麼,買什麼藥?」

    「回二爺,道觀派人出去購買草藥,要買七百多種。」老五沖百里狂風拱了拱手,他與莫問的關係眾人早就知道了,他和這些人也很熟絡。

    「道觀忽然買這麼多藥幹什麼?」百里狂風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不是咱們道觀裡用,聽說是給一個什麼掌教準備的。」老五撓頭說道。

    「咱們要學習醫術,是不是傳授咱們醫術的那位掌教提前打了招呼,讓道觀先行準備?」柳笙不但長的像女子,細密的心思也像。

    「有可能,你們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回來?」莫問看向老五。

    「馬上就走,我聽他們說三個月內辦齊就行。」老五回答。

    眾人聞言盡皆皺眉,按照老五所說眾人可能還要聽上三個多月的經文,雖然聽玄陽子講經對眾人大有裨益,但與其他幾項技藝比較起來,聽經無疑是最無趣的一項。

    「老爺,幾位爺,我先走了,他們還等著呢。」老五沖眾人打了個招呼,轉身向西跑去。

    「六師弟,他們出去買藥材為什麼要帶上你的僕人?」夜逍遙問道。玄陽子雖然確定了眾人的道號卻沒有規定按照北斗排序,故此私下裡眾人還是以年紀排序或是直呼姓名。

    「我家先前開設藥鋪,老五在藥鋪裡幹了好多年,懂得藥理。此外教規不准我等騎馬坐轎,道人趕車也不成體統,由老五趕車就比較合適了。」莫問猜測著說道。

    「好不容易歇上半天,又讓二師兄搞黃了,賈自道肯定告狀去了。」劉少卿愁眉苦臉的看著百里狂風。

    「罵他的是我,沒你什麼事兒。」百里狂風橫了劉少卿一眼。

    「你說的是『我們』。」劉少卿懦懦開口。

    「你這傢伙怎這般沒種?」百里狂風瞪起了眼睛。

    「走,洗澡去,有些時日沒有沖洗了,咱們都去,他要來責罰也找不到人。」夜逍遙一看氣氛緊張,急忙轉移了話題。

    「我回房溫習經文。」千歲一聽洗澡轉身就走。

    眾人見狀哄笑去拉,千歲唯恐再被戲弄,堅決不去。五人分執手腳將他提起向東山快跑,不過最終沒能將他抬去,千歲雖然平日慢條斯理,真要發起力來,五人根本不是這只千年老龜的對手。

    眾人猜的沒錯,賈自道的確告狀去了,不過當他帶著古陽子來到的時候東殿只剩下了阿九和千歲,阿九是無辜的,自然批不得。千歲是有份參與的,頂坑挨了一炷香的訓斥。

    次日,眾人照常聽經,由於得到了莫問的提醒,眾人便開始刻意調整自己的呼吸,初期並不適應,氣息不暢,咳嗽連連,不過數日下來情況便有所好轉,呼吸逐漸平緩,身心越發舒泰。

    上清經,易經講完之後,玄陽子開始宣講陰符經,此經主講養生之道,其中也有對吐納方法的論述,不過眾人已經學了玄陽子的龜息之法,便不再看重那些粗淺的吐納方法,只是牢記揣摩經文中的養生之法和延壽之道。

    陰符經字數較少,只有千餘,七日便教授完畢。隨後便是四大經文最後的參同契,此經講的是外丹之術,經文中主要講述如何利用藥鼎煉製丹藥,吞食丹藥強加自身靈氣修為,以求達到延年益壽甚至是白日飛昇的目的。

    作為上清必修經文之一,參同契是較為片面的,也是較為失實的,經文中將外丹作用誇大了,各類藥物煉製的丹藥可以增強靈氣修為應該不假,用以治病救人也有奇效,但是單純依靠服食外丹就能白日飛昇,眾人心中對此還是存疑的。

    不過心中雖然存疑,莫問等人還是詳加領悟,因為眾人隨後將要學習的醫術無疑是自參同契衍生而出的,先行領悟了綱要,在修習醫術時便相對容易一些。

    除了四部主要經文,玄陽子隨後還宣講了另外幾部經文,主要是早課晚課時唸誦的,也有用以超度亡人和為活人祈福的,作為一個道士,必須通曉這些。

    講經後期,莫問發現按照目前的速度,講經根本無法持續四個月,最多兩個月便可學完,而且眾人已經掌握了龜息之法的要領,此法最大的妙處是可以減少體力和精力的無謂消耗,在安靜平和的狀態下呼吸和心跳都會減慢。還有就是此法可以將動和靜之間的距離拉大,在需要全力出擊時心跳和呼吸可以在短時間內快出數倍,以增強自身能力,但是呼吸和心跳加快的時間並非無限延長,而是由龜息法修煉程度的高低所決定。

    此外龜息法與辟榖術有異曲同工之妙,靜心打坐狀態下一日不食也不會感到飢餓,這只是眾人目前所能達到的程度,玄陽子的龜息法登峰造極,據說在其閉關冥思時可數年不食。

    兩個月後,玄陽子將諸多經文宣講完畢,講完之後並未對眾人進行考核,只是將所有經文再度盡數誦唸了一遍,唸完已然是晚上亥時。

    「誦讀經文可平心靜氣,你等已明其義,已收其功,老道司職已善。自明日起凌天宮軒轅掌教將會前來傳授你等練氣法門,練氣之法乃諸法基石,為重中之重,當好生領悟。」玄陽子言罷離座站起,「早課晚課自行誦唸經文,切莫懈怠懶惰。」

    眾人聞言共同起身,躬身相送,相處兩月,眾人都有不捨之心,但玄陽子只是微微抬手便緩步離去。

    講經完畢最為不捨的當屬莫問,因為玄陽子曾經對他額外開解,若是按照儒家禮節,玄陽子當是他們七人的啟蒙老師,不過玄陽子知道他們乃上清准徒,故此雖盡心傳道卻從不以師傅自居。

    由於已是深夜,玄陽子走後眾人便各自回房,次日清晨,齊聚東殿做了早課,早飯過後再回東殿靜候凌天宮軒轅掌教。

    不過眾人自清晨等至中午,自午後等至日落,軒轅掌教並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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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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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灌頂
               
    到了傍晚申時,等了一天的眾人終於坐不住了,商議過後推舉百里狂風去道觀正殿尋找古陽子和青陽子,沒過多久百里狂風垂頭喪氣的回到了東殿。

    「二位道長說了什麼?」夜逍遙問道。

    「他們說軒轅子掌教已經是半仙之體,行事風格與常人不同,隨心所欲,沒有定數。」百里狂風點亮了殿內的燈燭。

    「咱們現在怎麼辦?」劉少卿看向百里狂風和夜逍遙,二人年紀較大,拿主意的通常都是他們兩個。

    「都這麼晚了,應該不會來了,回去吧。」百里狂風說道。

    「回去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再等會兒吧。」夜逍遙搖頭說道。

    此語一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莫問身上,有人的地方就有頭領和跟班,百里狂風和夜逍遙可以算作眾人的頭領,其他人已經習慣於聽從他們的意見,只有莫問例外,他不喜歡做頭領也不願盲從,他有自己的想法,故此每當夜逍遙和百里狂風看法不一致就會徵求他的意見。

    「玄陽子掌教只說軒轅掌教今天會來,並沒有說具體時辰,現在申時剛過,距離子時還有三個時辰,再等等吧。」莫問斟酌片刻開口說道。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表示同意,百里狂風將殿內其他燈燭點亮,也坐回了蒲團。

    一炷香之後,門口傳來了腳步聲,眾人聞聲回頭,發現來的並不是軒轅掌教,而是送飯的小道童。

    「諸位道長,該吃飯了。」小道童站在門外沖眾人行禮。

    「清風,西殿裡住人沒有?」莫問起身問道。

    「沒有,那幾間雅室一直空著。」小道童回答。

    莫問聞言微感疑惑,時下的語言習慣幾間一般指的是數量不多的房間,若是超過五間,用幾間形容就不太貼切,疑惑之後便隨口問了一句「你們準備了幾間房子?」

    「打掃佈置的雅室一共有四間。」小道童回答。

    「我們不餓,煩勞你把粥飯拿回去吧。」夜逍遙擺手說道。

    眾人不吃飯已經不是頭一次了,故此小道童聞言並沒有多想,再度施禮之後轉身去了。

    「咱們要參習六種技藝,應該有六位掌教傳道,玄陽子掌教有自己的住處,不會住在西殿,剩下的五人應該有五間房子,為何無量山只準備了四間?」莫問皺眉環視眾人。

    眾人聞言盡皆皺眉,六人之中並無蠢材,自然不會問出『是否是無量山沒來得及清掃出另外一間』這樣的蠢笨問題,因為房間的準備是同時進行的,若是分了先後就失了禮數。

    「可能其中一位掌教離此不遠……不對,即便離此很近也應該準備房間。」劉少卿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推斷。

    「也許這位掌教不需要房間。」坐在最西側的阿九開了口。

    眾人聞言紛紛轉頭看她,阿九回望眾人,「玄陽子掌教曾經說過,練氣之法是修道根基,乃重中之重,前來教授我等練氣法門的軒轅掌教無疑對於練氣之法有過人見解,故此我懷疑他已經參悟大道,可自由往來,不再需要房間。」

    「哈哈哈,小狐狸猜的不差。」阿九話音剛落,正北法台上便傳來了笑聲,眾人聞聲急忙抬頭,只見法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樣貌奇怪的老道。此人年紀約莫八十歲上下,體型壯碩,龍睛虎目,獅口熊鼻,身穿金黃雙龍法衣,腳穿兕鼻厚底道靴,身後背著一個偌大的背囊,左手抓著一隻酒罈,右手端著一隻黑瓷酒碗,此人奇怪之處不止於此,最奇怪的是此人是個光頭,且頭上點有戒疤,猛然一看非僧非道,不倫不類。

    「見過軒轅道長。」劉少卿第一個躬身見禮。

    其他眾人並未見禮,而是左右互望,此人身穿道家高功道袍,想必是道門前輩,出現在此處應該就是眾人等了一天的軒轅掌教。但是此人是個光頭,而且頭上有戒疤,分明是個和尚,萬一認錯了人行錯了禮,日後可就無顏見人了。

    「無量天尊,敢問前輩是哪一派的高人?」莫問稽首開口。

    「本座軒轅子,是奉祖師神諭來傳授你等練氣法門的。」老道將碗中的白酒喝乾,放下酒罈,將酒碗放置其上,轉而卸下了身後的背囊。

    「見過道長。」眾人一聽立刻躬身施禮。

    「免了,免了,貧道還有司職在身,不能磨蹭,來來來,你們誰先來?」軒轅子抬手擼起了袖子。

    眾人見狀大為愕然,不明白軒轅子這是要做什麼。

    「練氣初期聚斂靈氣極為緩慢,沒個十年八載難以打通經絡,正所謂君子無本難求利,你們體內沒有絲毫靈氣,我便送你們一些,權當謀利之本,這樣賺起錢來就快得多了。」軒轅子說完伸手指著百里狂風,「你先來。」

    眾人聞言更加驚訝,軒轅子遲到了一天,到來之後風風火火的就要開始傳藝,這等作風令眾人很不適應。此外此人不但外貌怪異,言語還很是粗鄙,眾人很難將他與道門高人聯繫到一起。

    百里狂風膽大,遲疑片刻便昂頭邁步走到了軒轅子面前,間隔三步直身站定。

    「離那麼遠幹什麼?」軒轅子抬起右手隔空將百里狂風拖到身前,右手隨即覆上了百里狂風的額頭,「忍著點兒哈。」

    「啊~」軒轅子話音剛落,百里狂風就大睜著雙目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這聲慘叫彷彿自地獄傳出,撕心裂肺,慘絕人寰,深夜之中在殿內迴響無比瘆人,眾人先前就沒有回過神來,此時聽到慘叫聲頓時亡魂大冒。

    危急關頭,劉少卿轉身就跑,莫問和柳笙被嚇得呆了,夜逍遙和阿九千歲奮不顧身的衝了上去試圖營救百里狂風,不過他們並沒能靠近軒轅子,在距離軒轅子五步時就被一道無形氣牆反震了回來,摔在一丈之外。

    「佛爺在幫你打通經脈,亂嚎什麼?」軒轅子被百里狂風喊的心煩,橫眉訓斥。

    「他是個和尚,快拿東西打他。」莫問直至此刻方才反應了過來,順手抓過一支燭台扔向那個和尚,其他人聞言也紛紛操起身邊的物件奮力扔砸,不過眾人所扔的東西同樣被無形氣牆擋住,根本近不得和尚的身。

    就在眾人到處尋找器物扔砸援救之際,殿外傳來了古陽子的聲音,「放肆,快住手。」

    眾人聞言心中大定,急忙轉頭回望,只見古陽子自殿外閃身而入,滿面怒氣,神情不善。不過他怒視的並不是那瘋和尚,而是手裡拿著各種器物的眾人,「竟然對授業尊長如此無禮?」

    眾人聞言瞬時愣住了,轉頭看向那和尚,古陽子喊住眾人無疑表明此人就是凌天殿掌教軒轅子,但此時百里狂風在他手下已經翻起了白眼,連叫喊也不能夠了,這等傳法實是駭人聽聞。

    「無量山古陽子見過軒轅真人。」古陽子沖軒轅子稽首見禮。

    「好說,剛才跑出去一個,去把他尋回來,一炷香之後本座還要趕回凌天殿,磨蹭不得。」軒轅子沖古陽子擺了擺手。

    「還不放下燭台經板!」古陽子環視眾人。

    眾人聞言急忙放下了手中的器物,就在此時青陽子自門外掠入,手裡提著先前叫嚷著跑出去的劉少卿。

    「見過真人。」青陽子放下劉少卿沖軒轅子見禮。

    「嗯,稽首了,你們回去歇息吧。」軒轅子沖青陽子擺了擺手。

    青陽子聞言轉頭看向古陽子,古陽子微微轉頭,前者會意,二人轉身出殿,不過他們並未離去,而是在殿外遠遠的候著。

    「凌天殿練氣法門采奇經八脈之任督二脈,主穴有七,發於氣海,上行顫中,直衝百會,後引玉枕,再下大椎,經通命門,達於會陰,重回氣海。」軒轅子每說一處穴位百里狂風便會慘叫一聲,不問可知其正在導引灌進百里狂風體內的靈氣為百里狂風打通經脈。

    「好了,下一個。」軒轅子扔下渾身顫抖,抽搐不已的百里狂風,隨即沖夜逍遙招了招手。

    夜逍遙一聽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強忍懼意邁步上前。

    「啊~」

    「不準叫了,這灌頂之法乃凌天殿獨有的練氣法門,勝你苦修十年,若不是祖師神諭,佛爺才懶得管你。」軒轅子的自稱極為雜亂,貧道,佛爺,本座,我,肆意亂用。

    「記住這七處穴位,只要主穴不差,練氣就不會出現偏差,其他穴道不用管它。」軒轅子沖夜逍遙說道。不過他這番話雖然是沖夜逍遙說的,估計夜逍遙也聽不進去,因為此時他正在淒厲的痛嚎。

    「下一個。」片刻過後軒轅子扔下了夜逍遙。

    莫問聞言,亡魂大冒,百里狂風和夜逍遙都極為硬氣,二人都吃痛不住發出慘叫,可想而知這疏通經絡有多麼疼痛。

    「連這點痛都忍不住,還修什麼道學什麼法?」軒轅子見莫問一直沒有上前,探手將其抓到了跟前,隨即探手抓住了他的額頭,

    「啊……」



第二十八章 大德之風
               
    百里狂風和夜逍遙先前的慘叫雖然加重了莫問心中的恐懼,同時也讓他有了些許心理準備,不過他的心理準備明顯不足,灌頂所帶來的疼痛遠非常人所能耐受,彷如燒紅的鐵水自頭頂直灌五臟六腑,炙熱非常,劇痛無比。

    莫問先前沒有經受什麼痛苦,記憶中最為疼痛的就是被胡人用弓箭射傷的那次,但此時的劇痛要超過中箭時千倍萬倍,體內的所有臟器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壞焚燬,這一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盡快結束這種痛徹骨髓的痛苦,哪怕是被攆出無量山,哪怕現在死去也在所不惜。

    但他此時已經身不由己,在軒轅子的控制之下絲毫動彈不得,只能任憑鐵汁一般炙熱的靈氣遊走肺腑下沉小腹,反而再度提起,自前胸沖頭頂,自頭頂下後背,經胯下回小腹。

    若是可以暈厥莫問早就暈了過去,但軒轅子以靈氣護住了他的七竅神府,故此雖然劇痛無比,他的神識卻極為清醒,即便劇痛入骨,也只能盡數承受。

    「記住這七處重穴所在,此為氣海,此為顫中……」

    軒轅子每說一處穴位,莫問便感覺穴道所處的位置傳來一陣如同鋼針戳刺的劇痛,這種疼痛較先前燙烙一般的劇痛有過之而無不及,七陣劇痛結束之後,這七處穴道的準確位置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劇痛的部位就是穴道的所在,毫釐不差。劇痛的區域就是穴道的範圍,永生不忘。

    「下一個。」軒轅子行氣完畢,隨手將莫問扔到了一旁。

    莫問此時只感覺周身劇痛,前胸後背如同被人生生的豁開了一道血槽,滾燙的血液自其中快速流動,既痛且麻。

    「啊~」隨後一聲彷如女子尖叫的慘叫表明柳笙也未能倖免。

    莫問躺在旁側聽到慘叫沒有任何的幸災樂禍,他從沒想到道門傳藝會使用如此過激的方法,且不管效果如何,單就手段來說就極度殘忍,這有悖於道家的大道自然,這不是傳道授法,這是宰牛殺豬。

    柳笙「啊」完之後輪到了劉少卿,劉少卿沒有「啊」,他喊的是「饒命」,不過軒轅子並沒有饒了他,他的「饒命」一直喊到了最後。

    「你們能幻化人形經絡已然通暢,不用多此一舉。」不遠處傳來了軒轅子的聲音,「每人一個,何時以左手將壇中的珠子盡數取出何時作罷,我十日之後再來。」

    此語過後,殿內便沒了聲響,片刻過後莫問感到有人在攙扶自己,勉力睜眼,發現攙扶自己的是阿九。

    「別碰我,先別碰我。」莫問此時渾身疼痛,一經移動冷汗直冒。

    「哎呀,饒命啊。」與此同時左側傳來了劉少卿的呼喊,不問可知千歲正在攙扶他。

    阿九和千歲聞言急忙放下二人,轉身迎向了正進入大殿的古陽子和青陽子,「二位道長,這可如何是好?」

    莫問此時無力抬頭,故此看不到二人的表情,不過古陽子和青陽子並沒有開口接話,這表明他們之前也沒有想到軒轅子會採用這種傳藝方式。

    「不要急於搬動他們,待他們體內靈氣平穩之後再扶他們回房。」沉默過後古陽子開了口。

    眾人在東殿足足躺了一個時辰才能緩慢移動,隨後才在他人的幫助下齜牙咧嘴的挪回了各自的臥房。

    「莫問,你可想喝水?」阿九關切的沖躺在床上的莫問問道。

    「多謝你了,我不渴,你早些休息吧。」莫問低聲說道,先前五人躺在東殿,阿九第一個上來攙扶他,無目之人也能看出阿九對他有意。

    阿九聞言並沒有離開,而是走到床邊幫他拉開了被子。

    「不勞九姑娘,我很是難受,不要碰我。」阿九的舉動令莫問很是尷尬。

    「軒轅子修為精深,一朝舉手省卻了你們十年苦修,受些痛楚倒也值得。」阿九出言安慰。

    莫問聞言乾笑兩聲沒有接話,阿九沒有經受過那種痛苦,沒有切膚之痛自然說的輕鬆。

    「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阿九見莫問笑中帶有不忿,再度寬慰。

    「若是良藥苦到令人尋死,喝它作甚。若是忠言辱及他人先祖,不聽也罷。」莫問皺眉開口,他非常清楚軒轅子是在為眾人傳功授藝,但是先前那種疼痛是真正的痛不欲生,遠不是存於人間的痛苦,直至此刻他都在慶幸沒有在劇痛之下尿濕褲子,不然日後將無顏做人。

    阿九聞言還想開口,莫問抬手打斷了她,阿九識趣,轉身出屋。

    此時身上的疼痛已經不似先前那般劇烈,但莫問心中的怒意卻越來越盛,古語有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軒轅子先前並沒有詢問他的意見,也沒有獲得他的同意,魯莽行事將其折騰的生不如死。雖然此舉是為了幫助眾人打通經絡,但這些不足以成為他魯莽行事的理由,與人為善不能超出他人的承受限度,軒轅子過分了,先前的焚骨劇痛將成為他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

    暗自惱火之際,莫問忽然發現屋中並沒有燃點燈燭,但自己隱約可以看到室內的景物,且聽力也變的較平日敏銳,遙隔五間房舍都能隱約聽到夜逍遙正在謾罵軒轅子。

    這一情形令莫問更感憋悶,耳目清明無疑獲益於軒轅子先前之舉,但這些還是無法消除他心中對於軒轅子的恨意,雖然銘記恩德乃為人本分,但先前的劇痛無疑是對眾人的糟踐。

    周身劇痛,心情煩悶,莫問久久難以入睡,輾轉之際忽然聽到百里狂風的吃痛聲出現在了不遠處,聲音是往夜逍遙的房間去的,隨後便是開門進屋的聲音,由於二人交談的聲音很小,莫問聽不到詳實的內容,只能隱約聽到「受不了,十天,走」等零散字眼。

    片刻過後再度傳來了開門聲,隨即就是二人的腳步聲,聽其聲音應該是沖此處來的。

    莫問不待二人敲門便強自起身拉開了房門,二人邁步而入,莫問關上房門點燃了桌上的燈燭。

    「我們想走,你走不走?」百里狂風開門見山。

    「走。」莫問正色點頭。

    莫問的回答明顯出乎二人意料,百里狂風和夜逍遙聞言反倒呆住了「你也走?」

    「軒轅子所行之事確實對我等有益,但我等不是那無知牲畜,任其揉捏摔打。也不是那路旁乞丐仰人鼻息,乞憫求憐。」莫問正色點頭,軒轅子為眾人打通經絡時極為粗魯,之後隨手將眾人扔出,棄如敝屣,哪裡還有半點道家之風。

    「莫問所言極是,那軒轅子非僧非道,瘋癲無常,我等若是繼續留在此處,十日之後必定再遭大難,那剝皮剔骨的苦楚我可不想再受,還是儘早走了的好。」夜逍遙點頭說道。

    「咱們已經拿了牒文法印,入了他們上清一門,若是道別恐被其所留,不如留下牒文法印,連夜去了。」百里狂風說道。

    莫問和夜逍遙聞言點頭同意,三人並非朝三暮四之人,但軒轅子先前的所作所為令他們對上清一門產生了畏懼和懷疑,這等傳道手法絕非正派所為。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青陽子的聲音,「若是想走,交回牒文法印便可下山。」

    三人聞言陡然大驚,青陽子修為高深,悄然而至眾人竟然毫無察覺。

    就在三人愕然發愣之際,青陽子推門而入,三人急忙離座轉身,低頭行禮。

    「此事不怪你們,先前連貧道也大為不解。」青陽子坐定之後抬手示意眾人落座。

    三人聞言並沒有落座,對視一眼之後躬身等待青陽子的下文。

    青陽子坐定之後並沒有馬上開口,而是皺眉沉吟,良久過後方才緩緩開口,「你們看那軒轅掌教有多大歲數?」

    「當有八十上下。」夜逍遙接口回答。

    「不然,此人悟道時已經壽至雙甲。」青陽子搖頭說道。

    三人聞言點了點頭,雙甲就是一百二十歲,軒轅子壽數的確很長,但眾人並不明白青陽子為何要說這些。

    「此人原本為前朝商賈,早年遭遇變故投了佛門,在佛門修行了數十年,後又拜入上清,修為猛進,德操不虧,奈何最終受壽數所限,聚氣不足未能飛昇。」青陽子說到此處環視三人,「三日,他只差了三日便可聚足靈氣。」

    三人聞言盡皆皺眉,眾人雖然學道卻從未想過飛昇之事,因為那極為遙遠,沒想到軒轅子半路改投上清,竟然有如此悟性和造化,只差分毫便可得道飛昇。但壞也壞在這個分毫上,若是差上三年軒轅子或許還能接受,只差了三天與飛昇擦肩而過,此人心中的遺憾可想而知。

    「我等受人恩惠,不思感激反而心生睚眥,實是不該。」莫問接口說道。此事換到任何人身上都足以將人氣瘋,軒轅子受到此等打擊,言行過激有情可原。

    「他如此對待你等,正是不希望你等感念他的恩情。」青陽子搖頭說道。

    「為何?」三人異口同聲。

    「你等身為上清准徒,日後有人飛昇凌霄也不可知,他若與你等親近便是欲求施恩,他如此惡待你等正是施恩無求的大德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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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2 21:29

第三十一章 林若塵的下落
               
    莫問愣住了,在夜逍遙發現肚兜之前就愣住了,阿九不時會去他房間請教問題,衣服上的清新氣味是屬於她的。

    「莫問,這東西是誰的?」夜逍遙提著肚兜捧腹大笑。

    「半個時辰之前阿九出門了。」千歲張嘴笑道。

    愕立片刻之後莫問終於反應了過來,撿起地上的衣物,扯過夜逍遙手裡的肚兜轉身向外跑去。他性情平和,不喜喧鬧,平日裡極少與人打鬧,今日之事也只是突發奇想,好奇心作祟想要一觀千歲原形,未曾想拿錯了衣服,回想起先前在泉邊的舉動和言語,心中叫苦不迭,此事日後勢必成為眾人的笑柄,最主要的是如此一來阿九一定會將他當成登徒子,再度見面勢必極為尷尬。

    跑過幾步之後莫問停了下來,獨自一人過去送還衣物貌似不妥,不過帶上同伴似乎更不妥,徬徨過後還是自己跑向了東山。

    在距離溫泉十丈的時候他就開始道歉,「阿九姑娘,我以為是千歲在水中,這才錯拿了你的衣物,我等道袍樣式相同,我絕非有心。」

    接連喊過三遍之後莫問到了泉邊,將衣服放歸原處轉身就跑。

    回程途中莫問開始氣惱,惱自己粗心,惱道袍類同,惱阿九先前為什麼不出聲任憑他拿走了道袍,不過細想之下此事也不能怪阿九,女子害羞總是難免。

    臨近居所,莫問心中更加羞惱,此時夜逍遙等人必定聚集在一起談論此事,他若回去免不了受到嘲笑,他本不是輕薄之人,但此事做的實是輕薄,即便不是輕薄至少也是魯莽,真是貽笑大方,無顏自處。

    令莫問沒想到的是道觀裡很是安靜,並沒有交談嬉鬧之聲,反倒是門外站的人令他大為歡喜,老五回來了。

    「老五,什麼時候回來的?」莫問向老五走去。

    「老爺,我知道夫人的下落了!」老五聽出了他的聲音,快步跑近。

    莫問聞言心中猛地一緊,「什麼時候?在哪裡?」

    「七天前,在鄴城。」老五說道。

    「進屋說話。」莫問拉著老五進了院子,瘸腿道人扭頭一旁,佯裝不見,眾人的修為突飛猛進,他不敢隨意開罪了。

    院中沒有人,夜逍遙的房間燭火也已經滅掉了,莫問帶著老五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進屋之後老五摸過茶壺倒水解渴,莫問點上燈燭在旁急切等待。

    老五放下水杯擦嘴開口「七天前我們在鄴城住店,三更時分我起來解手,聽到有人彈琴,我聽著耳熟,仔細一想正是你們成親那天夫人彈的那個調子,我循著琴聲出去尋找,發現琴聲是從一座很大的宅院傳出來的。」

    「你並未親眼所見?」莫問心中陡然一涼,鳳求凰乃是名曲,男女互相傾慕時往往彈奏此曲,單憑琴聲並不能確定彈琴的人就是林若塵。

    「沒有,那座宅子的院牆很高,我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卻被幾個護院追將出來好生痛打,那些人都會武藝,若不是同行的道長聽到動靜前去查看,我幾乎被他們給打死。」老五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大為感動,抬手拍了拍老五的肩膀,且不管彈奏鳳求凰的那人是不是林若塵,老五的忠心都是難能可貴的。

    「老爺,我還沒說完,我第二天問了客棧的夥計,得知那座宅子是一個胡人將軍的,夥計還說琴聲以前沒有,只是月餘之前才開始出現,而且每次都是彈到一半就停。」老五說道。

    「談到第幾節的時候停的?」莫問皺眉發問,當日由於胡兵南下,二人合奏的那曲鳳求凰被迫中止,並未奏完。

    「不知道。」老五連連搖頭,他本不通音律,那客棧夥計也不通音律,自然不知道琴聲於何處停止。

    「是古箏還是古琴?」莫問再問。

    老五再度搖頭。

    莫問皺眉站起,自房間踱步思量,他從未放棄尋找林若塵,而今有了線索自然急於前往尋找,但老五所說的線索並不確切,單憑不知是古箏還是古琴奏出的半曲鳳求凰就貿然前去尋找無疑太過魯莽,尋到的可能很小。最大的可能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在學琴,彈到中途記不住曲調無奈中止。此外林若塵是被擄走的,即便活著也應該被賣作僕役下人,不可能接觸到高雅琴具。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莫問沉吟過後沖老五問道。

    「剛剛。」老五不明白莫問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問題。

    「馬車還在嗎?」莫問問道,且不管彈奏鳳求凰的是不是林若塵,他都決定前去一探究竟,有了線索就絕不能放過,倘若彈琴的真是林若塵,早一天找到她就早一天將她自苦海中解救出來。

    「馬車已經被人趕走了,老爺,你要去找夫人?」老五終於明白莫問的意圖。

    「對。」莫問皺眉點頭。此處距離鄴城有三百多里,若是沒有馬車,二人路上至少要用上七天時間。

    「老爺,去不得呀,那幫胡人兇狠的很,你不會武藝打不過他們。」老五連連搖頭。

    「我們還有一些銀錢,可以贖買。」莫問說道。

    「老爺,我告訴你是為了讓你安心,你現在可不能去,再說道觀裡的道長也不會放你出去的。」老五連連搖頭。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開口,探手撫額,皺眉深思。

    「偷跑肯定不成,瘸子會告狀的。」老五猜到了莫問所想。

    莫問聞言更加焦慮,在房中往復踱步,苦思計策。

    「老爺,如果彈琴的真是夫人那她現在肯定過的挺好,不然她也沒空彈琴,你別著急,等你學了武藝再去,不然你去了也是凶多吉少,胡人可不講道理呀。」老五再度出言勸解。

    「知其行蹤自當前往尋找,豈能自欺欺人,置髮妻於火海?」莫問停下腳步正色開口。

    「老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現在去不是時候,你可得想好,咱們如果走了可就回不來了,你也學不成武藝了。」老五再度勸阻。

    莫問聞言長長嘆氣,沒有開口。

    「再說那彈琴的是不是夫人也不一定,萬一不是,咱倆連吃飯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老五說道。

    「你說的這些我豈能不知?」莫問閉目搖頭。

    「老爺,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歇著。」老五慌忙起身出屋,順手帶上了房門。

    老五走後莫問再度嘆氣,老五之所以急著走是因為只有老五知道線索,老五不帶路,他根本無從尋找。

    這一夜莫問徹夜未眠,一直在腦海之中斟酌權衡,天亮時分他終於做出了決定,等習練了武藝之後再前去尋找,此時不是時候,他可以為了尋找妻子放棄習練武藝和法術的機會,但他不能為了一個不確定的線索連累老五跟著他顛沛流離,挨餓受苦。

    做出決定之時已然是早課時分,莫問盤膝唸經自行早課,早課結束之後行氣周天,此時他心中雜念四起,行氣時氣息差亂,若非軒轅子先前以劇痛令他記住了重穴的位置,以這等狀態練功行氣勢必氣行岔道,入魔出偏。

    洗漱過後莫問沒有出門,昨夜之事無疑已經傳開,眾人見到他勢必取笑揶揄,尷尬是免不了的。

    軒轅子留下的罈子還在,莫問再度將其抱在懷裡探手夾捏,經過練習他此時已經能同時夾捏八枚珠子,不過雖然夾捏大有進步,他卻始終不明白軒轅子此舉有何深意。

    有些事情是躲不了的,他不出門,百里狂風等人可以進屋笑鬧,阿九對他有意已經不是秘密,此番眾人抓到話頭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極盡揶揄之能事,搞的莫問無地自容,羞愧難當。

    「那裡霧氣很重,我真的什麼都沒有看到,若是看到是她,我怎會拿走她的衣服?」莫問紅臉辯解。

    「不然,也許你原本就是尾隨阿九前去,於暗處窺覷之時被阿九發現,故此將錯就錯佯裝認錯了人,抱走衣服施了這出苦肉計。」夜逍遙連連壞笑。

    「我等洗澡皆去山下水池,你為何偏偏去了山谷小潭?」百里狂風煽風點火。

    「事出反常即為妖,未曾想道貌岸然的莫問竟然也會做出竊玉偷香之事。」柳笙也壞笑揶揄。

    「阿九對我有意,我若有心自然成事,還用去偷?」莫問急切之下口不擇言。

    「哈哈,不打自招,快說,見到阿九樣子沒有?」眾人哄堂大笑。

    「不跟你們胡扯,快走,快走。」莫問開始轟攆。

    「幾位爺,早飯送來了。」老五進屋之後沖眾人拱手見禮,隨後沖莫問說道,「老爺,西殿住人了。」

    「什麼人?」眾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一位身穿青衣的女道長,很是貌美。」老五說道。

    「沒想到傳授我等醫術的竟然是位年輕女子,甚好,甚好。」夜逍遙聞言大為歡喜。

    「也許不好。」劉少卿滿面愁容。

    「何出此言?」夜逍遙問道。

    「青陽子前輩曾經說過,咱們學醫的時候有罪受了……」



第三十二章 歧黃之術
               
    「老五,那位女道長可是陰著臉的?」夜逍遙轉頭看向老五。

    「沒有啊,我見眾人與她見禮,她都會微笑點頭,不過她穿的……」老五搖頭說道。

    「此人多大年紀?」夜逍遙打斷了老五的話。

    莫問聞言皺眉搖頭,拿起碗筷轉身出屋,夜逍遙等人纏著老五問東問西。

    在飯堂拐角處,莫問撞見了自飯堂回西院的阿九,想起昨夜之事瞬時臉紅,「阿九,昨晚之事我確非有心,向你賠罪了。」

    「你這迂腐的書呆子。」阿九輕笑開口,轉身走開。

    阿九離開之後莫問面皮更紅,環視左右無人快步走向飯堂。沒過多久其他人也來飯堂吃粥,那位傳授眾人醫術的女道長成了他們談論的對象,反倒無人再調侃於他,莫問見狀心中暗喜,且不管多麼尷尬的事情,總有淡去的時候。

    道人進食的時間也是有限制的,不能短於半刻鐘,不能超過一刻鐘,吃罷早飯,眾人來到東殿外站立等候,辰時剛至,一位青衣道姑便自大門外緩步而入。

    見到此人的瞬間莫問就皺眉了,他終於明白青陽子當日為何對於劉少卿的追問報以撇嘴一笑卻並不作答,這名道姑年紀應該不足三十,道髻高挽,臉盤微圓,眉細眼大,口小鼻挺,長的極是美貌,腳下穿的是白布道靴,身上是一席青色道袍,問題就出在這件青色道袍上,這位道姑所穿的道袍薄若蟬翼,行走之間身形隱現,招風惹火。

    此時中土民風受胡人影響已經大為開化,不管是晉國還是趙國女子身穿紗衣者並不少見,但紗衣穿在修道中人身上卻顯得很是刺眼,招搖外綻,與道家沉穩之風大相逕庭。

    眾人愕然的注視著年輕道姑緩步走近,莫問本想低頭避嫌,猶豫過後卻並未低頭,因為他此時已經不再是「非禮勿視」的儒家弟子,而是「只要心懷坦蕩,三更敘話又有何妨」的道家門人。

    「無量天尊,見過道長。」七人待道姑走近,躬身施禮。

    「福生無量天尊,玉玲瓏回禮。」年輕道姑與眾人稽首見禮。

    眾人聞言左右雙分,躬身讓路,莫問愣了一愣,動作稍慢於眾人。玉玲瓏與眾人見禮時用的是全號「福生無量天尊」,這就表明她不但是一派掌教,還是度過天劫的高手。此外道號通常會後綴子字,坤道不綴子字的也有,玉玲瓏取玉之高潔,用以坤道道號也無不可,不過玉玲瓏還是水仙花的雅稱,而水仙花是一種劇毒的花草。

    「七位貴為上清准徒,日後成就不可度量,與貧道平輩稱呼便好。」玉玲瓏含笑環視眾人。

    「敢問真人俗家姓氏?」夜逍遙笑問。

    「貧道俗家姓李,你為何拿著小壇?」玉玲瓏抬手指著阿九提在手裡的罈子。

    「回真人問,這是軒轅子前輩留給我們的,內有圓珠十二顆,需以左手一次取出,我等一直未能做到,故此一直隨時攜帶。」阿九答道。

    玉玲瓏聞言頗感有趣,抬手拿過阿九手中的罈子低頭看了一眼,隨即探手入內將十二枚圓珠盡數捏夾在指間反手而出,「軒轅子還真是有心。」

    「我等七人一直想不通軒轅子前輩為何要讓我們抓捏圓珠,望真人解惑。」莫問出言求解。

    「道人作法需以左手捏訣,左手五指和手掌暗應星宿北斗,九宮八卦以及十二辰文,指訣掐捏必須精準無誤,否則不靈。初學者五指僵硬,力道不穩,無法準確拿捏指訣,這個小物件可以鍛鍊你們五指的靈動和力道,為日後修習指訣施展法術提前奠基。」玉玲瓏放下圓珠將那小壇還給了阿九。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感念軒轅子苦心的同時對玉玲瓏也親近了許多,玉玲瓏笑容溫和,言談從容,想必不難相處。

    玉玲瓏將罈子還給阿九之後轉身進殿,眾人在後跟隨。

    「各自報上道號,總要有個稱呼。」玉玲瓏坐定之後抬手開口。

    「晚輩天樞子。」莫問率先開口。

    「晚輩天璇子。」阿九說道。

    「晚輩天璣子。」夜逍遙說道。

    「晚輩天權子。」劉少卿稽首。

    「晚輩玉衡子。」百里狂風說道。

    「晚輩開陽子。」柳笙開口。

    「晚輩搖光子。」千歲最後報上了道號。

    「依次落座,比較好記。」玉玲瓏微笑開口。

    此語一出,最為高興的是百里狂風,不管是哪位師長傳藝,通常會以左手第一位舉例,上次讓軒轅子拖拽著撞了個鼻青臉腫,他早就生出了換座之心。

    莫問倒是不害怕坐在首位,但是如此一來阿九就坐到了他的旁邊,相鄰而坐,尷尬總是難免。

    玉玲瓏待眾人落座之後方才再度開口,「自從接到祖師神諭貧道便一直心懷忐忑,歧黃之術與天地陰陽契合,窮極一生也難以盡得其妙,半年時間自是難得精通,久思過後只能權宜行事,只傳法,不傳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他家裡世代行醫,深知學習醫術不是一日之功,單是治療普通疾患的藥方就有數百種,根本無法一一詳記。

    「世間萬物皆由陰陽二氣凝結,二氣偏則病現,二氣平則病癒。所謂治病救人實則是在平衡陰陽。」玉玲瓏吐字清朗,不急不緩,「既要平衡陰陽,先要明辨陰陽,陰陽者並無常形,辨之不易。」

    「天樞子,此物是陰是陽?」玉玲瓏抬手指著不遠處的頂梁木柱沖莫問發問。

    「樹木紮根於地,上承雨露,當是陰陽齊全。」莫問起身回答。

    「萬物皆由陰陽二氣凝結,它豈能例外?但陰陽若是完全均衡便得永生永存。它既然緩慢腐朽便是陰陽不等,既是不等必有多寡,此物是陰是陽?」玉玲瓏笑問。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太廣泛,且沒有明確的判斷標準,這根頂樑柱極為堅硬,這是陽的一面,但它遲早會被腐朽化作塵埃,這是它陰的一面,何多何少根本無從判斷。

    「陰。」莫問最終硬著頭皮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為何說它是陰?」玉玲瓏笑問,她的笑容與別人不同,微笑時右側嘴角上挑。

    「刀斧可伐,烈火可燼,陽性不足,當為陰。」莫問回答。

    玉玲瓏聞言再度淺笑,抬手示意他坐下,並未對其回答進行評判。

    「天璇子,你旁邊的小壇是陰是陽?」玉玲瓏沖阿九問道。

    「回真人話,此物當為陽。」阿九起身回答。

    「何以為陽?」玉玲瓏問。

    「耐受烈火得以成形,千年不壞,長久即為陽。」阿九回答。

    「若將它擲向木柱,它還能得長久?」玉玲瓏眉頭微皺,明顯對阿九的回答並不滿意。

    阿九聞言默然站立,不再言語,玉玲瓏也不為難她,抬手示意她坐下。

    「天璣子,你為何一直偷看貧道?」玉玲瓏側目看向夜逍遙。

    夜逍遙聞言猛的一震,急忙離座站起,「晚輩在想真人會以何物問我。」

    此語一出,其他眾人按捺不住的偷笑,此人雖然好色,臨危應變卻極為機敏。

    「貧道這件紗衣是陰是陽?」玉玲瓏抬袖發問。

    夜逍遙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瞪圓了眼睛仔細打量,至於他打量的是紗衣還是別的什麼事物只有他自己清楚。

    「柔軟細滑,自當為陰。」夜逍遙看的夠了方才出言回答。

    「這件紗衣可避水火,不懼刀兵,豈能為陰?」玉玲瓏搖頭。

    「原來是件神物,神物自然可得長久,既能長久,便是陽。」夜逍遙急忙改口。

    「但此物也有畏懼之物,若是遇之便會消融。」玉玲瓏搖頭說道。

    「真人說它是陰便是陰,真人說它是陽便是陽。」夜逍遙敗下陣來。

    玉玲瓏見他賴皮也不怪罪,只是搖頭一笑轉而平靜開口,「貧道先前說過,陰陽本無常形,是陰是陽並非由其自身決定,而是看它應對的是何事物,世間萬物陰陽兼備是真,陰陽不等也是真,但萬不可憑藉表象斷定其是陰是陽,只要找到克制之物,萬物皆為陰,只要找到對症之物,萬病皆可醫,世間本無不可救之人,只有不得活之法。」

    眾人聞言盡皆低頭深思,只有莫問頓悟,這倒並非是他天資超過眾人,而是家裡先前開有藥鋪,見過太多令大夫束手無策的絕症,玉玲瓏先前的一番話講的雖然是陰陽互克之道,但其中深意是提高眾人的心境和氣勢,讓眾人超脫出「醫治不死病」的俗世想法,豎立「只要我出手,你就死不了」的聖手氣度和大家風範。

    莫問一直沒有低頭,其他六人在一刻鐘之內也先後抬頭,玉玲瓏見狀緩緩點頭,再度啟口宣講「陰陽之道只在明理,要調和陰陽治病活人,當由陰陽二氣衍生而出的五行之物著手……」

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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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玉玲瓏
               
    「陰陽二氣衍生五行萬物,五行齊全凝為活物,五行不全凝為死物,人蟲鳥獸兼容五行,為活。草木岩石五行不全,為死。人身兼顧五行,若是出現病患,當辨症施治,先要明了五臟五行所屬,五臟之中脾屬土,肺屬金,腎屬水,肝屬木,心屬火,以百日咳為例,此症多以肺火過旺誘發,庸醫會以藥石直攻肺臟撲減肺火,此法如同潑水滅火,極為傷身,即便治癒病症也會耗損元氣。聖手會以藥石暫壓其脾臟土性,以釜底抽薪之法阻止脾臟土氣生出肺金,爾後以藥石溫補腎臟,令腎水充足,腎水若是充足肺臟便得以暫時停歇,只要得以停歇,肺臟火氣自然偃息,病症也就得以痊癒。」玉玲瓏舉例講解。

    莫問聞言暗自點頭,醫書他也曾看過一些,玉玲瓏所說的這些除了五臟的五行所屬能在書中找到蹤跡之外,其餘見解並非醫書記載,此外玉玲瓏所講較尋常的治病方法要繁瑣很多,具體施展難度較高,無疑是聖手所用的手段。

    玉玲瓏見眾人之中除了莫問神色無常,其他人盡皆低頭皺眉,便微笑開口「一時難以領會也不打緊,貧道已經為你等備下藥籍三篇,一解如何辯症,二解如何施治,三解如何煉藥成丹,三篇不過千餘字,只**,不講術。」

    玉玲瓏說完自懷中掏出數份巴掌大小的書籍隔空分贈七人,書籍很薄,為兩折三面,上面寫有諸多小字,字跡娟秀,應該是玉玲瓏手書。

    「文中所載藥理較為深晦,若落入俗人之手,不明就裡胡亂用藥恐誤人性命,牢記之後以火焚燒。」玉玲瓏出言說道。

    「是。」眾人齊聲應是。

    「上清所屬教派雖然不禁葷腥,但貧道認為葷腥血食還是少進為妙,血食出自鳥獸蟲魚之身,鳥獸蟲魚體內兼有五行之氣,五行之氣由鳥獸消融之後很是濁重,與修行不利。」玉玲瓏再度開口。

    眾人聞言再度點頭,其實自從來到無量山眾人壓根兒也沒見到葷食,粥飯能夠吃飽已然很是知足了。

    「無需拘謹,可隨意發問,你問我答可領悟的快些。」玉玲瓏沖眾人擺了擺手。

    夜逍遙聞言第一個起身發問,「請問真人,如何判定一個人是否身患疾病?」

    「人食五穀雜物,皆有小疾在身,若是發病,可以望聞問切四法確定病患所在,若練氣有成,也可發出靈氣入體探查。」玉玲瓏回答。

    「那如何在發病之前得知?」夜逍遙再問。

    「你為何要提前得知?」玉玲瓏反問。

    「若是能提前發現,就能及早診治,以免錯失良機,養虎為患。」夜逍遙說道。

    「在發病之前發現隱疾並不難,不過貧道不會教授你們。」玉玲瓏抬起春蔥左手逐一屈指「原因有三,一者,世人皆有小疾,你若見人便醫,只落得碌碌無為。二者,世人愚鈍,若發病之前你前往醫治,會被視為誆騙錢財,居心不良。三者,你們是道士,不是大夫,彼此各有司職,你等若是一味越俎代庖,天下大夫豈不盡被餓死?」

    「敢問真人,若不為治病救人,我們為何還要習練岐黃之術?」莫問起身發問。

    「若不通藥理便無法診治自身疾患,也無法煉製丹藥補氣修行,此外懂得藥理之後也可懲惡揚善,積累功德。」玉玲瓏回答。

    此語一出,眾人微感吃驚,玉玲瓏的言外之意是學習歧黃之術主要是為了自己的修行,救人反在其次,此外眾人學了歧黃之術不但可以救人,還可以憑此去殺人。

    「敢問真人,您是說我們應該先己後人?」莫問壯著膽子低聲問道。

    「正是。」玉玲瓏微笑點頭,「人生苦短,求道路遠,若為小善分神,勢必難得大成。你等要切記,弱時心中存仁只能恩及鄉里,強時心懷善念則可澤被蒼生。」

    「真人教誨的是,晚輩還有一事不明,真人的言下之意歧黃之術也可用來殺人,這是否有悖醫德?」莫問躬身發問。

    「道人行事只看是否遵循天道,醫德大過天道?」玉玲瓏笑問。

    「莫問,你如此婆媽拖拉,乾脆秉承祖業當大夫去吧。」百里狂風笑道。

    眾人聞聲哄笑一片,玉玲瓏神情和善,態度柔和,眾人已經毫不拘束。

    莫問聞言沒有爭辯,沉默落座,他始終感覺以岐黃之術殺人不妥,哪怕是惡人也應該明正典刑,豈能暗地裡下藥毒殺。

    莫問坐下之後,旁邊的阿九站了起來,「晚輩心中存疑,不知當問不當問?」

    「但說無妨。」玉玲瓏點頭說道。

    「真人身為人師,著此透體薄袍前來為我等授課,令玉衡子和天璣子心猿意馬,不得安神,這可有不妥?」阿九伸手抬著百里狂風和夜逍遙說道。

    此語一出,大殿之中瞬時冷場,鴉雀無聲,阿九此言說的極為無禮,不但批評了玉玲瓏,連百里狂風和夜逍遙也一併連累其中。

    莫問聞言感激的看了阿九一眼,阿九這番話的攻擊對象是先前嘲笑過他的百里狂風,玉玲瓏和夜逍遙都是墊背的。

    「天地乾坤有別,陰陽男女不同,女子皆有愛美之心,貧道著此紗衣一者有護體之效,二者發乎愛美本心,玉衡子和天璣子心生仰慕亦發乎男子本心,況且二人只遠觀而未近褻,並不失禮。」玉玲瓏不但沒有發怒,笑意反倒更盛。

    「謝真人解惑,真人坦蕩自然,晚輩受教了。」阿九躬身說道。

    「貧道也有一問,天璇子你也要坦蕩應答,」玉玲瓏抬手指向莫問,「你先前所問可是為了幫他出氣?」

    玉玲瓏話音剛落,其他眾人再度哄笑,連受到阿九言語攻擊的百里狂風和夜逍遙也開懷大笑,阿九佩戴有面巾,看不到其臉色,但其緊張的神態卻表明玉玲瓏說對了。

    「是。」阿九無奈之下乾脆大聲承認。

    玉玲瓏聞言微笑點頭,抬手示意阿九坐下。

    阿九坐下之時莫問已經滿臉通紅,短暫的猶豫之後沖阿九稽首權當道謝,做人要感念恩情,不能無動於衷。

    莫問這個禮節性的舉動令得阿九大為歡喜,莫問見狀叫苦不迭,阿九肯定誤會他的意思了。

    「午時將近,暫作休息,未時繼續,」玉玲瓏離座站起,邁步出殿,眾人急忙起身恭送。

    玉玲瓏走到殿門忽然停了下來「還有一事要告知你們,你等七人先前通過了六關篩選,還要再過三關才能蒙受祖師親傳,授藝完結之後由貧道主考第七關,誰人拔得頭籌,當得煉丹寶鼎一隻。」

    「謝真人。」眾人再度道謝。

    玉玲瓏擺手出殿,緩步去了。此時日當正午,陽光透過玉玲瓏的紗衣,其形體輪廓更是明顯,搖擺婀娜,風韻誘人。

    「阿九,你這妮子還沒過門就護起了夫君,我何曾偷看過李真人?」百里狂風沖阿九喊道。

    「莫問豔福不淺,當好生消受啊。」夜逍遙將視線自門外收回,跟著起鬨。

    阿九懶得與眾人說鬧,率先出殿,莫問隨後跟出。

    「莫問,你家是行醫的,你見過寶鼎沒有?」百里狂風等人也跟了出來。

    「藥鋪治病都是以藥罐煎熬的湯藥,我從沒見煉丹的寶鼎。不過玄陽子前輩所講參同契曾經提到過煉丹的寶鼎,應該是一種五行均衡的小丹爐。」莫問說道,玄陽子曾經在經文裡提到過煉製外丹的理論和大致方法,尋常的器皿煉出丹藥的可能性很小,五行均衡的器皿可以保護藥草不被高溫焚燬,成丹相對容易。

    「這個我們都不同你爭搶,讓你得了去,日後我們需要療傷補氣的丹藥就找你索要。」夜逍遙拍了拍莫問的肩膀。

    「還是你得了去吧,我不要。」莫問言不由衷,其實他對醫藥比對武藝和法術感興趣,但他不想承情拿到寶鼎。

    玉玲瓏年輕貌美,待人溫和,能蒙她傳授岐黃之術眾人自然很是高興,午飯過後早早的回到東殿等候。

    莫問在等待之時拿出了玉玲瓏分發給他的藥籍,這本小巧的藥籍對於病症的描述和用藥的方法記載的並不詳實,全是生澀難懂的藥理,不過對於煉丹的技巧和細節記載的很是細緻,由藥草和靈物煉製出的丹藥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療傷的丹藥,還有一類是治病的丹藥,第三類則是補氣的丹藥,在關於煉丹的描述中不止一次的提到過五行齊全的寶鼎,看到這些莫問突發奇想,人體也是五行齊全,若以人為鼎將會出現何種結果。不過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一來此時所有教派修行的都是外丹法術,修行靈氣也只是於氣海之中積存靈氣,並無以人為鼎的內丹法門。二來人體不具備爐火的高溫,吞服草藥會直達腸胃,無法於體內留存。

    下午未時,玉玲瓏準時到來,不過她並不是自正殿方向來的,而是自東側翻牆而入,手裡提著一個偌大的布包。

    「去搬兩張桌子。」玉玲瓏進殿之後沖眾人說道。

    百里狂風和夜逍遙聞言搶先出門,莫問隨後跟了出去,不過他並非前去搬拿桌子,而是出殿嘔吐,他注意到玉玲瓏帶來的包裹正在滴血,也猜到了玉玲瓏接下來要幹什麼……

第三十四章 開膛破肚
               
    大夫行醫治病必須對人體五臟六腑有所瞭解,最好的方法無疑就是將死去的病人開膛破肚,親眼觀察五臟六腑的位置和形狀,不過這種方法並不常用,原因有二,一者損人屍身有傷陰德,二者屍身得來不易,大夫若想親眼觀察五臟六腑通常會求助於官府的仵作,在仵作檢驗被害屍首的時候在旁觀看。莫問之前並未見過仵作開膛破肚檢驗屍身,但他曾經在城外林中見過被胡人挖出的女子腸肚,想到那些堆疊蜿蜒的紅白之物,腹中瞬時翻江倒海,跑出門外嘔吐不止。

    其他人見狀微感疑惑,阿九快步跟出,探手拍打著莫問的後背為他順氣,莫問聞到她身上的女子氣息,再度聯想到了那些女子的腸肚,吐的愈發痛苦。

    片刻過後,百里狂風和夜逍遙各自帶回了一張桌子,對齊之後如同一張木床,玉玲瓏將手裡的布包放到桌上,掀開布包,裡面是一具新死的青年男子屍身,喉嚨處有一血痕,血痕處鮮血尚在緩慢滴瀝,顯然剛死不久。

    眾人見狀面露喜色,瞪大眼睛等待觀看玉玲瓏演示起死回生的岐黃妙法。

    莫問吐過之後也強自支撐著走了回來,眾人疑惑的看他,時至此刻仍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忽然嘔吐。

    玉玲瓏待眾人站好之後環視了眾人,隨後挽起衣袖,自隨身攜帶的醫包之中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劃開了屍身上的衣物,不待眾人反應,隨手又是一刀,直接將屍身的胸腹劃開,探手入內取出了一掛紅白相間之物,「名醫聖手必須通曉刮骨療毒,開膛去腐之法,你們要牢記腑臟六腑的所在,此乃人體肺臟,位於上胸左右兩側,主呼吸,顏色白中帶紅,若有病變,便呈灰黑……」

    眾人先前一直以為玉玲瓏要演示救人的醫術,壓根兒沒想到她竟然將人開膛破肚,那一掛紅白相間之物瞬時令得眾人捂嘴跑出了大殿,莫問由於先前有了心理準備,此時反而不太驚駭,雖然腹中翻江倒海卻沒有再度嘔吐。除他之外,阿九和千歲也沒有外出嘔吐,他們變化人形之前都是吞食血食的,見多了這種場面,已然見怪不怪。

    玉玲瓏並沒有責怪百里狂風等人外出嘔吐,不過也沒有等待他們,而是神色如常繼續講解,「肺臟若有病變,醫治相對容易,若是急症可將藥物碾為粉塵,自口鼻吸入,若是痼疾,可採用釜底抽薪和疏導反衝之法固本施為。」

    「此為心臟,暗紅,大小不一,與人左拳大小相仿,周身血液皆由它供給,心臟若是有損較難醫治,通常有二法可循,急症者自血中用藥,藥力直達心臟,頃刻見效。若是痼疾,只能吞服藥石緩慢調理……」

    玉玲瓏說到此處時莫問再度想吐,但他此時已經無物可吐,只是干嘔,屍身被開膛破肚之後會發出一種混雜著腥氣和腐臭之氣的怪異氣味,極為刺鼻。

    「古人所說肝膽相照實則有據可查,膽寄於肝臟下方,其作用尚不明了,人進食五穀雜物,體內難免生出濁氣,其濁氣便由肝臟消解,肝臟若是有疾,回天乏術,除非以洗髓靈丹滌盪五臟濁氣……」

    一刻鐘,玉玲瓏只用了一刻鐘便將五臟六腑的形狀,位置,顏色,以及病患時該如何醫治簡略講完,隨後自醫包裡取出針線將外皮縫合,捲起布包留下一句「擦淨血跡」出殿去了。

    屍身雖然已經被帶走,但那股腥臭的酸氣還在殿內瀰漫,莫問待玉玲瓏離開之後終於忍不住跑出去與百里追風等人一起嘔吐。

    「我當不了大夫,這些事情打死我我也做不來。」劉少卿吐的最為嚴重,驚駭之下已然語帶哭腔。

    「玉玲瓏雖然貌似仁善,卻絕非善類,她帶來的那人定是命喪她手。」柳笙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血腥場面,一時之間很難接受。

    眾人說話之間,瘸腿道人帶著兩名道童趕到,為眾人遞上茶水漱口,清理走了殿外的穢物,擦淨了殿內的血跡。

    瘸腿道人此舉無疑是阿諛獻媚,而眾人並沒有因他先前的妒忌和告密而記恨他,紛紛衝他稽首以示謝意。

    眾人定下心神之後重新落座,東殿雖無神像,卻有香爐,香爐裡的貢香已被點燃,檀香之氣沖淡了血腥氣味。

    半個時辰之後玉玲瓏回返,此時眾人再也不認為她隨和仁善,此人開膛破肚之事做的極為嫻熟,之前必定做過多次。

    「醫治疾患,如同在世為人,當仁善時心懷仁善,當辣手時絕不躊躇,若遇疾症當出手果斷,為活其命,剜肉斷骨在所不惜。世間並非所有事情都能盡善處之,丟卒保車可為之,丟車保帥亦可為之,兩利相衡擇其重為正途,兩害相權擇其輕亦是正途。」玉玲瓏落座之後正色開口。

    玉玲瓏此語與道家陰陽天道之說相契合,正視那些無法完美處理的難事,指出了如何處置的方法,眾人聞言齊聲應是,皆為獲益。

    「世人皆尚空談,空談看似深奧宏遠,卻如同紙上談兵,空洞無物,自明日起教授你等辨識藥草,世間萬物皆可入藥,常用者不下千餘,貧道自帶三百,無量山購得七成,若通曉這千種藥草的藥性,尋常疾患便難你們不住。」玉玲瓏說到此處微微停頓,片刻過後再度開口「誦讀經文,打坐練氣萬不可懈怠,辨識藥草通曉藥理也要盡心,傳授你等武功的司馬道長不日將會到來,日後你等要同時修習歧黃之術和武功技藝。」

    「敢問真人,司馬道長是何許人也?」百里狂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相較於修心的經文,奠基的練氣以及救人的歧黃之術,他更喜歡武藝和法術。

    「司馬道長無有門派,乃上清遊方道人,行蹤不定,此人年逾不惑,由於娘胎染病導致經絡斷格無法行氣修行,故此只能修習外門武功,數十年中將一身外門武功練的爐火純青,且輕功高絕,為我上清一派年輕翹楚。」玉玲瓏笑道。

    「歧黃之術博大精深,哪怕專心研習半年也難得其妙,而今雙管齊下,我等囫圇吞棗更是難以兩相兼顧。」莫問起身說道。

    玉玲瓏聞言沒有立刻回答,斟酌過後方才緩慢開口「你們只有三年學道時間,時間太過短暫,定然無法兼顧六藝,你等只需精專其中一門,其他五門粗通便可,萬不可貪多,也不可騖遠,三年只是奠基入門,成不了絕世高手。」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這三位傳道的尊長雖然脾性各有不同,卻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自然率性,皆無空言。

    隨後玉玲瓏揮手遣散了眾人,指揮雜役道人將事先購置的藥材分門別類,莫問等人不得插手便各自回屋,或研讀玉玲瓏贈予的藥典參習藥理,或抱著軒轅子留下的小壇練習五指。

    晚飯時分,老五又來了。

    「這幾天的粥飯好像稀朗了許多。」莫問看著老五送到屋裡的粥飯。

    「老爺你有所不知,開春之後道觀裡糧食吃緊,別的道人早就是兩餐了,只有你們一直是三餐。」老五將粥飯端到了莫問身前。

    莫問沒有接那碗粥飯,而是探手自枕邊拿出盛有銀兩的小包,自裡面拿出黑三送給他的金塊遞向老五,「你我兄弟二人住在這裡,總不好白吃人家的食糧,這兩塊金子你交給飯堂的道長。」

    「好。」老五猶豫了片刻接過金子揣入懷中,「也不知咋回事兒,今年糧食比往年貴了好多,十兩金才買一石粟。」

    「是不是又有戰事發生?」莫問疑惑的問道,每年開春之後都是青黃不接的月份,糧食都會漲價,但今年的糧食價錢高的出奇,幾乎是往年的五倍。

    「什麼叫又啊,外面一直在打仗,涼國跟趙國打,趙國跟晉國打,我聽說晉國還在跟西南的一些小國家在打,幸虧咱倆躲到了這裡,不然真的無處可去了。」老五搖頭說道。

    「我們現在正在學習醫術,接下來就是武藝和法術,等到咱們有了防身的武藝和謀生的手段,咱們就去找夫人,然後返鄉繼續行醫。」莫問說道。

    「老爺,你要是學了武藝,可一定教我兩招。」老五唸唸不忘莫問曾經應允的事情。

    「那是自然,對了,告訴你一件好事情,傳授我們武藝的司馬道長很快就要來到,此人沒有靈氣修為,擅長外門武功和輕功,正合你學。」莫問接過了老五手裡的粥飯。

    「輕功是不是能跑的很快,還能飛簷走壁?」老五兩眼冒光。

    「想必是的。」莫問隨口回答

    「我不喜歡打人,也不喜歡挨打,我就學輕功,到時候飛簷走壁,誰也追不上我。翻牆入室,誰也攔不住我。」老五興奮的搓著雙手。

    莫問暗自皺眉,老五尚未學習武藝就想著翻牆入室,這傢伙心術不正,得好生訓誡。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眾人齊聚東殿,跟隨玉玲瓏學習辨認藥草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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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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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是藥三分毒
               
    辨認藥草對於莫問來說可謂輕車熟路,藥草與藥石都有五行所屬,既有五行所屬自然各歸五行肺腑,辨別藥草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神農當年採用的「嘗」,五行不同的藥草味道也不相同,五行屬金的藥草酸澀,五行屬木的藥草辛沖,五行屬水的藥草味苦,五行屬火的藥草發咸,五行屬土的藥草通常會帶有甜味。

    不過這些只是大致的辨別方法,也有部分藥草是例外的,此外這種方法還有很大的危險性,因為並非所有藥草都可以用嘴去嘗,若是一不小心誤嘗了斷腸草或者番木鱉之類的毒草,立刻就會中毒倒地。

    玉玲瓏對於草藥的講解極為詳實,一種藥草會用去大約半柱香的時間,藥性特點,用於何處,有何毒性都會給予詳解,莫問聽的很是認真,全神貫注之下才能勉強聽真記牢,其他眾人也在認真傾聽,但他們是記不牢的,因為他們之前沒有接觸過醫藥。玉玲瓏對此似乎並不在意,並不詢問眾人記住了多少,人的天分和悟性不同,所謂傳藝也只是開導那些有天分有悟性的人,再好的師傅也教不會沒有天分的徒弟。

    草藥的藥理實際上非常的複雜,除了其表面的五行所屬之外,每一種藥草還有一種潛在的五行所屬,例如黃蓮就是水中火,茯苓是土中水,配製藥物時不但要權衡各種草藥的外在五行,還要斟酌藥草的潛在五行,這兩種五行屬性很難徹底明辨。

    好在藥草的外在五行起主要作用,普通的下藥只需拿捏好藥草的外在五行就能治病,至於由此帶來的些許隱患可以忽略不算。

    至於那種徹底中和無關藥性只保留治病所需藥性的上品藥方,不但可以治癒疾病,還可以保住人體元氣不受損傷,不過這種藥方太過繁雜,除非是至親或者恩人,否則不值得嘔心瀝血耗力費時的去斟酌挑選。

    此外不管何種藥草,本身都具有一定毒性,在使用時必須加以中和消解,若不加以中和就會對人體造成極大的隱患,這種由於搭配不當而產生的毒性甚至超過劇毒鶴頂紅,歧黃之術救人和害人的道理是共通的,能救人於瞬間也能殺人於無形,是殺是救,何時發病何時痊癒,全在聖手一念之間。

    可入藥的也並非只有草木,動物的骨骼和羽毛甚至是龜甲蟲蟻都可入藥,東殿裡的一千多種藥物大致可以分為草木類,金石類,蟲鳥類和獸鱗類,玉玲瓏講解時按照的是所屬分類進行講解,有很多藥物的藥性相似,遇到這些玉玲瓏便會著重指出這種藥物不能為其他藥物代替的獨有藥性。

    由於辨別藥草極為複雜,一上午也不過區區幾十種,不過眾人都聽的饒有興趣,且不管記不記得住,至少玉玲瓏在講解的時候會順帶講解一些奇怪的病症,故此眾人即便記不住藥理也並不感覺枯燥。

    中午時分,眾人暫歇進食,老五的本職是廚子,只是偶爾會來送飯,午飯並不是他送的,莫問快速喝掉稀粥,回屋拿出紙筆回憶默寫,玉玲瓏對於藥草的講解極為精深,大部分內容醫書並無記載,記下這些定然可以在日後受益匪淺。

    由於之前接觸過藥草,故此莫問回憶起來並不費事,待得午後再去東殿時已經記載完畢,原話自然是記不全的,但藥理和神髓卻無一遺漏。

    下午依然是講解藥理辨識藥物,由於下午講解的藥物相對較多,散學過後莫問便沒有前往飯堂吃飯,而是回到房間拿著文房前往東殿辨識記載。

    「老爺,你怎麼沒去吃飯?」老五站在殿外側目打量著滿殿的藥材。

    「我要記下這些藥材的用處,李真人所講的藥理和藥材用法與那些俗醫有天壤之別。」莫問隨口說道。

    「飯堂主事的道長不收咱的金子,讓我給送回來。」老五說道。

    「你留下吧,若有機會外出就買些糧食和菜蔬回來。」莫問說道。

    「好。那你忙著,我回去了哈,飯菜我送到你屋裡了。」老五見莫問正在專心做學問,便識趣的沒有再打擾。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再度靜心回憶玉玲瓏所講,夜幕降臨仍茫然無覺。

    「莫問,你怎麼在這裡?」就在莫問皺眉回憶之際,阿九的聲音出現在了殿外。

    「我在回憶記錄李真人先前所講。」莫問答道。

    「記全了嗎?」阿九邁步而入。

    「還有最後五種記得不全。」莫問搖頭說道,下午的講解時間較上午要多,玉玲瓏所講的內容也多,他沒有記全。

    「哪五種?」阿九問道。

    「豬牙皂,雷公藤,五靈脂,虎杖,豬苓。」莫問依次指著架子上的五種藥草。

    「豬牙皂,木中水,去風痺,止痰咳,殺疥蟲,與燈芯草以背陰蜂巢搗汁,大毒,三日死,目泛青……」阿九如數家珍一般將這五種藥草的藥性逐一背誦了出來。

    莫問聞言愣住了,阿九所說的比他回憶的要詳實的多,幾乎是在重複玉玲瓏的原話,毫無錯漏。

    「以後再有遺忘的就同我說,我背給你聽。」阿九說道。

    莫問聞言愕然點頭。

    「你有沒有發現近些時日我們的飯食粗陋了許多?」阿九靠著一根房柱開口說道。

    「連年戰事,青黃不接,現在無量山的道人每日都是兩餐。」莫問邁步向門口走去,他雖然可以夜間視物,但孤男孤女同處一室還是不妥。

    「我們可否湊些銀兩交給他們?」阿九跟了出來。

    「他們不會要的。」莫問走到殿門外站定,他不敢回房,不然阿九極有可能跟他前往。

    「莫問,你出山之後有何打算?」阿九問道。

    「賤內被胡人擄了去,我要去尋她,若是尋到她我就回西陽縣老家去。」莫問想了想開口回答。

    「若是尋之無果,你和老五會去哪裡?」阿九追問。

    莫問聞言沉默不語,良久過後嘆氣搖頭,回家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但他也很清楚家已經沒了,西陽縣現在是一座無人的死城。

    「出山之後你我同行吧,我陪你去尋找令正,若是尋之不果,你和老五可隨我前往無名山,那裡清雅安靜,靈物易尋,我們可在山中煉丹補氣,悟道修真。」阿九低聲說道。

    「多謝阿九姑娘美意,不過尋找賤內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假手於人,況且我還有諸多瑣事未了,不想避世求全。」莫問稽首說道。

    「你可是嫌阿九出身卑微,不屑於我這異類為伍?」阿九皺眉說道。

    莫問聞言看了阿九一眼,嘆氣過後再度開口,「阿九姑娘對我的心意莫某心中明白,但眼下賤內生死未卜,先父和吳家夫婦的屍身還在江底不可尋覓,我每日想的都是這些,心中苦悶,別無他想。」

    「千歲乃黃河水族,出山之後可請他幫忙下水找尋。」阿九伸手指向西院。

    「我也正有此意。」莫問點頭說道。

    二人說話之間,劉少卿房中傳來了興奮的叫喊聲,隨後便見劉少卿抱著小壇自房中跑了出來,「我已能夠將珠子盡數取出了。」

    其他眾人聞聲盡皆外出圍觀,莫問和阿九也湊上前去,劉少卿再度探手入壇,將罈子圓珠盡數夾捏而出。

    眾人見狀紛紛向他道賀,劉少卿又試了幾次,確定無誤之後歡喜的跑入東殿,將小壇放到了北側木台。

    其他六人見劉少卿成功,紛紛回屋練習,莫問回屋之後並沒有抱那小壇,而是簡單吃了些粥飯盤坐唸經,經文念罷便是行氣練功,到了亥時方才抱著小壇加以練習,指訣是日後習練符咒法術時才會使用的,還有不少時日,無需過分著急。

    隨後半個月中七人一直在跟隨玉玲瓏辨別藥草,熟悉藥性,玉玲瓏教的隨意,眾人學的也隨意,三天前司馬道長就已經到來,不過他並未前來東殿,而是一直在西殿閉門不出,據前往西殿送飯的老五回來傳遞的消息來看,這位司馬道長不到四十歲,臉上有一道刀疤,沉默寡言,終日飲酒。

    千餘種藥物講解完畢之後,玉玲瓏命雜役在東殿外架起了七隻藥罐和大量柴草,七人見狀暗自歡喜,皆以為要學習煉製丹藥之法。

    未曾想玉玲瓏待藥罐和柴草準備妥當之後並未演練如何煉丹,而是挑眉輕笑,「每人自殿內千種藥物之中選出四十九種煎熬,煎好之後自行飲服。」

    眾人聞言瞬時寒毛直豎,這些藥物雖然大部分無毒,但是混雜在一起極有可能成為劇毒之物,除非通曉藥理將四十九種藥物的藥性徹底中和,否則喝下去必定是凶多吉少。

    「敢問真人,此局若是勝出,便可得到煉丹寶鼎?」阿九開口問道。

    玉玲瓏微笑搖頭,「前去挑選藥草吧,限時一個時辰……」

第三十六章 百毒不侵
               
    眾人聞言都沒有前往東殿挑選藥草,因為誰也沒有把握中和四十九種藥物的藥性,既然不能中和藥性,後果就不可預料。

    「我為你們講解了十餘日,若是連四十九種藥草的藥性都記不住,你們也就不配再做上清准徒。」玉玲瓏笑道。

    在此之前莫問便發現玉玲瓏的笑容與他人不同,微笑的時候右側嘴角會上挑,當時並未多想,此時才發現這種笑容隨時可以由微笑轉為冷笑,玉玲瓏的笑容此時冷的令人毛骨悚然,這表示沒有絲毫商議迴環的餘地。

    沉默過後,阿九第一個拿起藥箕進了東殿,莫問隨後,其他人眼見無法避免,也只能進殿挑選藥草。

    這千餘種藥草份量並不多,有很多只有數根,同一藥草數量的不足令眾人無法分而取之,也就無法參照他人。

    阿九選拿藥草隨手拈來並不多想。百里狂風抓耳撓腮皺眉環顧。夜逍遙拿拿放放也不自信。柳笙選藥猶豫不決。劉少卿選的都是補氣益血的藥物,動作很快。千歲動作緩慢,不過選過之後便不再換。

    「你為何不取?」阿九湊到莫問身邊低聲問道。

    「待他們取完。」莫問說道,由於藥草份量不足,事先拿取的那些藥草極有可能沒有相應的藥草與之中和,故此他只能等到眾人挑選完畢再下手挑選。

    「越到最後越是難選。」阿九隨手將兩株平性藥草扔進了莫問的藥箕。

    「天樞子,天璇子各選五十一種。」玉玲瓏的聲音自殿外傳來。

    阿九聞言歉意的看了莫問一眼,轉身走向別處。莫問轉身回頭,發現玉玲瓏正冷笑的看著眾人,玉玲瓏便是水仙花,此女笑容背後果然暗藏毒辣。

    阿九第一個選完出殿,莫問一直站立未動,故此注意到阿九選的並非都是平性藥草,有十幾味是帶毒的草藥,以她的速度以及對藥理的領悟完全可以避免拿取毒草,但她並沒有那麼做,這就表明她是故意拿取的,目的自然是為其他六人留下更大的選擇餘地。

    千歲雖然動作很慢,但他是第二個出殿的,他選的藥草大部分是土屬和水屬。劉少卿第三個出去,選的是一堆補品。半個時辰之後柳笙也出去了,莫問一直在旁觀看,注意到柳笙拿了一味極難中和的藥材,本想出言提醒,回頭之間發現玉玲瓏正在注視眾人,便只能作罷。

    百里狂風對於藥理本來就不感興趣,到了此時難免束手無策,莫問不敢出言指點,只能走到他的旁側以眼神示意,百里狂風發現他在指點,很快根據他的眼神挑齊了四十九種藥物,不過以眼神暗示終究有所偏差,百里狂風至少拿錯了三種,但莫問不敢搖頭,只能眼看著百里狂風拿著那堆可能令他肢體麻痺的藥草離開了東殿。

    夜逍遙悟性很高,奈何他聽講的時候心猿意馬,看玉玲瓏肩腰臀乳的時間比看藥草的時間多,故此到了此時反倒成了最差勁的一個,莫問心善,試圖以眼神暗示指點,不過在玉玲瓏冷笑數聲之後再也不敢放肆,只能以口型向夜逍遙暗示選拿水屬藥材,水屬藥物雖然寒氣較重,卻相對柔和。

    藥性單一的藥草此時大部分被人拿光,剩下的大部分是較難中和的藥草,一味藥草至少需要兩味以上藥草來中和,而那兩味藥草又需要其他藥物再次中和,交錯之下挑選難度可想而知。

    此時殿外的數人已經開始熬製湯藥,飄至的藥味令莫問開始焦急,強自鎮定選拿了五十一種藥草之後離開東殿,放於藥罐煎煮,煎煮有雜役進行,眾人無需動手。

    此時眾人都在急切的交談,彼此驗證藥性,莫問沒有參與,因為他發現玉玲瓏並沒有記錄眾人分別拿的什麼藥草,這就表示即便眾人不幸中毒她也不會出手相救。

    只剩半個時辰的時候夜逍遙出來了,硬著頭皮將藥箕遞給雜役,然後垂頭喪氣的站立歸位。

    眾人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忐忑的等待,藥草的藥性是否完全中和單憑氣味就能辨出個大概,七人之中只有阿九和千歲的藥罐飄出的藥氣還算正常,其他五人不是刺鼻就是嗆喉,不問可知全出了偏差。

    兩個時辰很快就到,臨近中午時分抽火出藥,七人面前各自放置著一隻藥碗,裡面盛放著由眾人自行挑選的藥材熬製的湯藥。

    阿九面前的湯藥為茶色,千歲的湯藥顏色微重,呈褐色。其他五人無一正色,莫問為灰,百里狂風為黑,柳笙為黃,劉少卿面前的湯藥呈瘆人的鮮紅色,最慘的是夜逍遙,臉色比湯藥還要綠。

    「喝吧。」玉玲瓏沖眾人擺了擺手。

    眾人聞言都沒有端碗,玉玲瓏先前一直站在遠處,根本不在意眾人拿取了什麼藥物,也不在乎眾人熬出了什麼東西。

    「真要喝?」百里狂風皺眉看向玉玲瓏。

    「自然要喝。」玉玲瓏微顰其眉。

    「萬一中毒身亡如何了得?」百里狂風咧嘴瞪眼。

    「身為上清准徒,習得醫術之後竟然將自己毒死,豈不貽笑大方?」玉玲瓏冷笑。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躊躇徬徨良久,始終無人前去端拿藥碗。玉玲瓏只是在旁冷眼旁觀,也不出言催促。

    「區區一碗藥,怕它作甚。」最終百里狂風率先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其他眾人見狀紛紛跟隨,將碗中的湯藥喝完之後退回原位。

    他人心中是何所想莫問不得而知,但此刻他是極為緊張的,尋常的湯藥不過十幾味藥草,而眾人喝下的卻是四五十味,藥性摻雜融沖之下有何後果實在難以預料,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湯藥起效相對較慢,服藥之初眾人並沒有察覺到不適,半柱香之後夜逍遙率先衝向了茅房,他所拿取的藥物主要是水性的,較為陰寒,難免腹瀉。百里狂風第二個出現了反應,毫無徵兆的仰倒在地,四肢抽搐。柳笙緊隨其後,倒地之後口吐白沫。此時站立的還有莫問,阿九,劉少卿和千歲四人,阿九和千歲並無異常,莫問和劉少卿則是恰恰相反的兩種反應,莫問陰氣衝心,寒氣入血,眉發掛霜,渾身發抖。而劉少卿選擇的大多是溫補藥物,藥性累加導致虛火燥熱,此時血氣翻騰,面色赤紅。

    「請真人出手救治。」阿九見莫問等人痛苦難當,沖玉玲瓏躬身開口。

    玉玲瓏挑眉看了阿九一眼,轉身向門外走去,扔下眾人於不顧。

    「莫問,你怎麼樣?」阿九扶住了抖若篩糠的莫問。

    「我沒事,快看看他們。」徹骨的寒意令莫問跑到火堆前顫抖著雙手向火堆中添加柴草。

    「熱死我了。」就在此時劉少卿尖叫一聲跑了開去。

    百里狂風只是抽搐,應該沒什麼大礙,柳笙的情況相較而言要嚴重很多,嘴裡一直吐著白沫,這是極為明顯的中毒症狀。

    「這個瘋婆子真要毒死咱們。」百里狂風抽搐之下四肢開始蜷縮。

    「莫問,現在怎麼辦?」阿九對於百里狂風和柳笙的情況束手無策,她不清楚二人先前拿的都是什麼藥物,自然無從醫治。

    「快去找青陽道長。」莫問牙關打顫。

    「我去。」千歲聞言搶先起身,他雖然平日動作緩慢,關鍵時刻也快的起來。

    「她何至於此?」阿九跑過來幫莫問向火堆添柴。

    「可能是怪罪咱們沒有認真聽授,也可能是不想讓我們感念她的恩情。」莫問雙手抱臂咬牙硬撐,若是尋常的寒氣可以生火禦寒,但此時他是誤服藥物,體內陰盛陽衰,寒氣內生,烤火無用。

    「瘋婆子若是害死了咱們,祖師絕不會輕饒了她。」百里狂風抽搐之下高聲罵道,四肢抽筋的痛楚絕非尋常人所能耐受。

    「設法救下柳笙。」莫問催促阿九。

    「我不曉得他都服食了哪些藥草,如何救得?」阿九焦急的說道。

    就在眾人驚慌失措束手無策之際,一位站在旁側小道童湊到了莫問耳邊,「莫道長,你們在殿內挑選藥材的時候,我見到李真人往藥罐中撒了些許藥粉。」

    「哪幾個藥罐?」莫問抬頭看向這個名叫清風的小道童。

    「七個藥罐她都摸過。」小道童佯裝添柴,低聲說道。

    莫問聞言沖那道童點了點頭,隨即招手叫來阿九,「李真人事先在藥罐裡下瞭解藥,我等性命無憂。」

    阿九聞言轉頭看向旁邊的道童,道童再度點頭。

    「古陽子道長和青陽子道長都不肯來救,這可如何是好。」就在此時,千歲自門外跑了進來。

    莫問掙紮起身挪到柳笙身旁,探手試脈,發現其脈象雖然雜亂起伏,搏動還算有力,不會有性命之憂。

    「只是受些痛楚,不會送命。」莫問咬牙抵受著徹骨的冷意。

    「我去看下夜逍遙。」千歲聞言轉身向茅房跑去,那裡正傳來夜逍遙的哎呀之聲。

    玉玲瓏午時不到便離去,當日便沒有再回來,這段時間也沒有旁人到來,只留下莫問等七人在東殿苦挨,藥力足足持續了三個時辰方才消退,眾人飽受苦楚卻不明白玉玲瓏為何下此毒手。

    次日清晨,玉玲瓏再度來到,眾人念仇記恨,皆不起身,不過玉玲瓏隨後的一句話卻令眾人從各自的房間裡衝了出來,「若不耐受這般苦楚,如何能夠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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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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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煉丹之法
               
    眾人雖然年輕,但是在誦讀了經文,修行了練氣法門之後行事還是偏於穩健的,之所以激動的衝出房門是因為玉玲瓏的言下之意是眾人經受了昨日的苦楚之後已然可以百毒不侵。

    百里狂風此時走路仍然瘸拐,夜逍遙還是彎腰捧腹,莫問臉色青白,劉少卿面紅耳赤,柳笙邁步不穩,玉玲瓏站在東殿門口平靜的看著走相各異的眾人自房中挪出,到得殿外列隊正位。

    「尋常湯藥按君臣佐使不過十幾味,四十九味藥草各具隱現五行,無人能權衡藥性中和消抵,你等先前所服湯藥極為博雜,諸多藥性沉積體內不得消解,體內存有五行藥性便可耐受百毒而不死,日後若是出現先前徵兆,便是有毒物臨身,當慎而處之。」玉玲瓏環視眾人。

    「謝真人厚賜。」眾人聞言立刻躬身道謝。除了阿九和千歲其他五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中毒徵兆,日後若是再出現類似的反應,便是有人在下毒謀害。

    「世間有坦蕩君子,亦有魑魅魍魎,若鬥你不過便會想出各種陰邪手段加以謀害,百尺高塔風雨不毀卻耐受不住蟲蟻暗蛀,你等身負上清諸藝,日後必定招妒惹忌,若無避毒之身恐難行走世間。」玉玲瓏微笑開口。

    眾人聞言再度道謝,莫問心中抱愧,玉玲瓏此時的笑容仍然是右側嘴角上撇,同樣的笑容在昨日看來便是冷笑陰毒,實則並非玉玲瓏善變,而是自己心中善惡作祟,智子疑鄰之心難除。

    「敢問真人,天璇子搖光子為何能中和諸多藥性?」莫問低頭問道。

    「乾坤大道,陰陽不虧,他們乃異類成人,但凡異類皆有趨吉避凶之本能,他們二人能辨明諸多藥性,用心聽授只在其次,主因還是本能使然。」玉玲瓏笑答。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玉玲瓏所言極是,野外鳥獸無法尋醫,若是受傷病痛便只能憑藉本能尋找藥草自行療傷,這種本能主要存於野外鳥獸,家中馴養的牲畜本能會大為消減。

    「敢問真人,日後我等若是誤服毒藥會出現何種徵兆,若是似我這般腹痛,爭鬥之下豈不難覓潔處?」夜逍遙捧腹問道。

    此語一出,眾人哄笑,由於每個人中毒的反應不同,莫問若是誤服毒物會感到冷意,劉少卿會感到燥熱,其他三人的徵兆可不太好,尤其是夜逍遙,動手的時候跑茅房將何等尷尬。

    「便是毒物入體,痛楚也不過先前一二成,不妨事的。」玉玲瓏答道。

    夜逍遙聞言如釋重負,百里狂風和柳笙也長出了一口粗氣,中毒之後若是抖抖鼻翼,吐口唾沫倒沒什麼,若是倒地抽筋,口吐白沫可就了不得了。

    「真人,我等日後真的不懼毒物?」劉少卿紅臉插嘴。

    「你可進殿內取砒石一試。」玉玲瓏笑道。

    劉少卿一聽連連擺手,砒石又名砒霜,乃劇毒之物,若是吞服即便不死也不會渾身舒泰。

    「日後你等習練了符咒法術,自當行走世間驅邪降妖,積德立功造福世人,此時戰亂紛爭,妖孽四起,妖孽鬼魅多懷陰毒,若是無法抵禦毒氣便是寸步難行。」玉玲瓏說到此處微微停頓,片刻過後再度開口,「隨後你等要學習煉丹之術,五行藥草的藥氣經烈火蒸騰亦有毒性,那熔丹丹砂更是劇毒之物,若是不具耐毒之能亦無法煉製丹藥。」

    「請問真人,那丹砂可是銀水?」莫問皺眉發問。

    玉玲瓏聞言微微點頭。

    「為何要以此劇毒之物凝丹?」莫問再度追問,銀水是一種白色的事物,形如水,色如銀,劇毒,若是誤服與吞金後果相仿,都會穿墜腸胃痛苦而死。

    「藥草藥石遭火焚燒會化為無形,以此物吸附藥性才可成丹,若丹丸為白,則毒性未除。若丹呈紅金之色,才可服食。」玉玲瓏回答。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玄陽子所講的參同契中對於煉丹之術也有粗解,藥草若是放在藥鼎裡加熱會幹枯燃燒,只有加入丹砂才能吸附藥草的藥性,此外丹砂可以耐受高溫,若是晃動還會自動成為圓形,為煉丹首選,只不過去除其自身毒性非常困難,若是練出的丹藥為銀白色就是帶毒的,不可吞服。

    「敢問真人,丹丸與湯藥有何不同,我等為何要舍易取難?」阿九問道。

    「不同之處有三,一者丹藥藥力要強於尋常湯藥,一枚丹藥可蘊百株藥力。二者丹藥經受高溫之後藥性單一,摒粕雜取精華。三者易攜帶,若是有需可隨時服用,無需耗時煎服。」玉玲瓏屈指回答。

    眾人聞言盡皆點頭,此時官宦人家和王公貴族皆有服食丹藥之風,丹藥成為了一種養生延年的奢侈品,丹藥服食方便,且藥力更強,最主要的是丹藥煉製困難,一車藥草也不見得能出丹藥三粒,物以稀為貴乃千古不變的道理。

    玉玲瓏見眾人沒有問題,便開始詳解煉丹之術,七人每人分到銅鼎一隻,這些銅鼎大小不一,雌雄皆有,大者有臉盆大小,小者不過海碗尺寸,皆是古代遺存之物,煉丹之人相信萬物有靈,故此認為鼎器也是如此,越是年代久遠的器物成丹的可能性越大。

    此外煉丹的規矩極多,以作為丹爐的銅鼎為例,三足銅鼎為乾道煉丹所用,四足銅鼎為坤道所用,人分男女,鼎分雌雄,混用就可能無法成丹。此外越大的銅鼎越不珍貴,越小的銅鼎越難得,前者被認為是疊加大量平常藥草藥性的器皿,而後者則被視為抽取珍貴藥草精華的神器。另外這些銅鼎都算不得上品,只是臨時尋找,拿來湊用。

    眼下殿內還有將近七百種藥草藥石,授藝也只是傳授技巧和法門,故此對於藥草的挑選並不苛刻,隨意拿取幾種,加注丹砂就可在下方點火。

    由於煉丹之時會有毒氣出現,故此今日並沒有道童雜役前來幫忙,眾人只能親力親為,加柴添火,熔煉煎熬。

    煉丹之初要觀察藥草與丹砂結合的情況以及諸多反應,所以銅鼎上方並不加蓋,大火燃起之後濃煙瀰漫,鼎內丹砂毒氣四溢,整個東殿煙霧縈繞,眾人此時能夠耐受毒性尚且被嗆的咳嗽連連,看門的瘸子在眾人起火不久就被熏的逃了出去,而那些送飯的雜役壓根兒就不敢靠近,到了門口又將粥釜給抬了回去。

    煉丹的時辰也不固定,短則一個時辰,長則數日甚至數月,不過眼下眾人只是練習,便以兩個時辰為限,兩個時辰過後除了鼎中的一堆殘渣和灰頭土臉之外什麼也沒有落下。

    「你等雖然能耐受毒氣卻也不能接連習練,往後上午熟記藥性起火煉丹,午後跟隨司馬道長習練武藝。」玉玲瓏沖眾人說道。

    眾人聞言躬身應是,玉玲瓏微微抬手,轉身離去。

    「終於要練武了,走,洗澡去。」百里狂風沖眾人擺手喊道。

    「莫問,走啊。」夜逍遙拉了一把正在發愣的莫問。

    「他喜歡跟阿九一起洗,咱們走。」百里狂風笑謔著走開。

    四人走後,千歲也緩慢走開,東殿前只剩下莫問和阿九。

    「在想什麼?」阿九見莫問一直出神,看出了他正在思考事情。

    「李真人和軒轅掌教心中所想毫無二致,都不願我等感念恩德。」莫問搖頭說道,玉玲瓏自始至終沒有告訴眾人,他們之所以能夠耐受藥性並得以百毒不侵是因為她事先在藥罐裡下了某種神異的藥物。

    「我們乃上清准徒,若是得蒙祖師收錄輩分便要高出他們,他們此時避嫌也在情理之中,好過日後位次顛倒難以相見。」阿九想了想開口說道。

    「李真人先前誤解了你,你能辨清諸多藥性靠的並非本能,而是聰慧過人,過目不忘。」莫問轉身邁步。

    「也不盡然,我的年歲要長你們許多,加之常年居於山野,這些藥草大多見過。」阿九得到莫問的誇獎,目露微笑。

    「你有此等天分,日後定然會是一代聖手,對了,你活了多少歲月?」莫問隨口問道,直至此時他不但沒見到阿九的樣子,甚至連她的年紀都不知曉。

    「不說,免得嚇到你。」阿九輕笑。

    莫問聞言沒有再問,緩步回房,打水清洗。

    午後未時,司馬道長來了……

第三十八章 鬼手鬼步
               
    司馬道長年紀約莫三十七八,身穿淺藍長袍,瘦高身材,面容消瘦,緩步徒手,從容而至。

    「無量天尊,見過司馬道長。」眾人待司馬道長走近,稽首相迎。

    「無量天尊,恭喜諸位。」司馬道長稽首回禮,「我複姓司馬,雙名風愂,此次是奉上清祖師神諭,前來傳授你等武藝的。」

    「有勞道長。」眾人再度稽首,道門禮儀森嚴,司馬風愂以無量天尊回禮表示他不是一派之尊或渡過天劫的高手,故此只能稱之道長,不能尊稱真人。

    「道家弟子通常以長劍和拂塵對敵,可是這兩種兵器我並不擅長,我生平所學只有一套掌法和一門身法,掌法名為擒風鬼手,身法名為追風鬼步,你們用心學習,一年之內當有小成。」司馬風愂環視眾人。

    眾人聞言微感愕然,司馬風愂所說的兩樣技藝皆帶有鬼字,單聽名字便透著森然詭異,有悖於道家崇尚的中正仁和。

    「告訴我,習練武藝有何用處?」司馬風愂以我自稱。

    「殺富濟貧。」百里狂風搶先開口。

    「亂世自保。」莫問見司馬風愂看他,便出言回答。

    「懲惡揚善。」阿九接口。

    其他幾人見阿九答的得體,紛紛倣傚,千歲回答的與諸人不同,它說的是健體強身。

    未曾想司馬風愂聽完之後卻緩緩搖頭,沉默過後平靜開口,「習武只為殺人。」

    眾人聞言無不目瞪口呆,司馬風愂臉上有一道刀疤,樣貌不善,此時陰聲開口,五官更顯陰森,其人不似濟世道人,反像殺手死士。

    「世人有聽勸者,亦有不聽勸者,聽勸者曉之以理,導惡從善,此為你等學習經文之目的。不聽勸者為害世間,當取其性命,此為你等習練武藝之初衷。」司馬風愂再度開口。

    莫問聞言再度皺眉,司馬風愂此人給他的感覺並不好,言語陰冷,殺機很重,毫無出家人慈悲之心。

    「你有何疑問?」司馬風愂挑眉看了莫問一眼。

    「若是不聽勸解,放他自去便是,何須取其性命?」莫問正色說道。

    「修道中人大多只存行善積德之念,卻不知除惡也是積德。」司馬風愂說到此處微微擺手,「我來此只為傳藝,修心明性不歸我管。」

    莫問聞言稽首點頭,他雖然並不贊同司馬風愂的說法,但這並不影響他渴望學習武藝的念頭,只要學得武藝,如何使用還是由自己權衡。

    司馬風愂垂手自眾人面前往返踱步,「陰陽雙分,勸殺並施,陽者導人向善,陰者誅邪除惡,二者須分而施之,心存勸誡需宅心相對,若是不得糾改,下手之時絕不留情,世人所說『留情不動手,動手不留情』便是此理。」

    司馬風愂說完,眾人都沒有答話,司馬風愂環視眾人,目光所及眾人盡皆低頭,只有百里狂風答話,「道長的意思我聽懂了,出言相勸的時候就好好勸,如果他們不聽還要去做那壞事,就只能動手殺了他們。」

    「然,與人對陣最忌優柔寡斷,一旦下手,必下死力。若是留情,必遭其害。」司馬風愂點頭說道。

    眾人聞言盡皆點頭,莫問也在其列,他明白司馬風愂之所以說這番話,為的是讓眾人在練武之前豎立正確的態度。

    「風本無形,若想擒它,出手當迅疾無比,擒風者顧名思義,出手迅捷,快可擒風。由於掌法所取皆為人身重穴,狠辣奪命,故此名為鬼手,簡而概之,此掌法斷骨奪命,既快且狠。」司馬風愂並無廢話,直涉掌法精義。

    「追風鬼步為輕功身法,此身法不遵八卦五行格局,不循九宮星宿位次,大功告成之後,移動時會浮現虛影,迅捷之下無跡可尋,移動之間虛影隨身,故此名為追風鬼步。」司馬風愂再道。

    作為學藝之人,眾人除了點頭能做的動作並不多。

    「追風鬼步為施展擒風鬼手之基礎,要練鬼手,先學鬼步,自今日起,正轉三百反轉三百,循環往復,每日十次,何時一炷香之內正反三百而不嘔吐暈眩,再去西殿叫我。」司馬風愂說完轉身就走。

    眾人聞言全部傻眼,在眾人的印象當中練習武藝應該循規蹈矩,循序漸進,沒想到司馬風愂竟然讓眾人轉圈子,這是哪門子練功方法。

    「道長留步,我們只需每日轉圈,不需扎馬穩固下盤?」百里狂風轉身喊道。

    「扎給我看。」司馬風愂轉頭說道。

    百里狂風聞言雙臂回縮,分步直腰,做出了尋常練武之人所常用的馬步。

    「你要出恭?」司馬風愂挑眉問道。

    雖然司馬風愂說話之時臉上並無笑意,但言外之意明顯是在譏諷百里狂風姿勢醜陋,此語一出,眾人哄笑,百里狂風聞言也不羞愧,提股挺身力求姿勢準確。

    司馬風愂見狀皺眉搖頭,「尋常武功攻守兼備,實則曲解了武功的本意,練武旨在攻擊他人,若是分神防守便淪為你來我往的下乘毆搏,武功只有攻,並無守,即便有守亦是以攻代守,全力進攻可得凌冽,若是分神防守,便會減弱攻勢。」

    司馬風愂說完,眾人盡皆深思領會,百里狂風不明其意,仍然扎馬蹲於原處,司馬風愂見狀森然挑眉,「你似木樁一般蹲在那裡,如何修煉追風鬼步?」

    百里狂風一聽急忙直身低頭。

    「請問道長,我等轉圈之時是快些好還是慢些好?」夜逍遙出言請教。

    「為何要慢?」司馬風愂轉視夜逍遙。

    「玄陽子前輩在教授我等經文時曾說過陰陽太極,和緩悠長,若是將此理用於武學,當是緩慢求穩,後發制人。」夜逍遙說道。

    司馬風愂聞言長長嘆氣,面露無奈,「武功者唯快不破,搶佔先機已然不易,怎能讓出先機而後謀?」

    「太極圓環,陰陽互生,若是有快而無慢,有攻而無守,豈不是有悖太極之理?」夜逍遙壯著膽子發問。

    「太極道理不可用於武學,太極陰陽雙分確是不假,但攻防和緩並非應對太極陰陽。何為太極?太極陽者,不打,勸救。太極陰者,打,殺之。一旦動手陰陽就已經失衡,如何還能兼顧?」司馬風愂耐心解釋。

    司馬風愂說完再度嘆氣,隨即轉身離去。

    「莫問你聽懂了嗎?」夜逍遙沒有聽懂司馬風愂言語的深意,轉而向莫問請教。

    「懂了,打與不打才是太極,一旦要打就只能取其陽剛凜冽,不然便是四不像。」莫問皺眉說道,先前他並不贊同司馬風愂的言行,但此時他卻感覺司馬風愂說的是至理,真正的陰陽就應該是和緩時和緩,狂霸時狂霸,不能相溶時絕不相溶,就如同男人與女子,陽剛與陰柔,必須明分,不然便是不男不女的閹人。

    夜逍遙聞言皺眉咂舌,不問可知還是沒有明白。

    「司馬道長的言下之意是武功本來就是殺人的狠辣招數,不能心懷慈悲,若要慈悲,可在動手之前好生勸誡,萬不可在動手時留情。」莫問再度開口。人的悟性有高低,開悟的時間有早晚,此時他已經不再認為狠辣招數有錯,因為他可以自由決定是否使用這些招數,如果確有必要,那就必須狠辣,如果沒有必要,仍然可以曉之以理。

    「說的在理兒,對了,你說他讓咱轉圈子幹嘛?」百里狂風湊了過來。

    「想必是那追風鬼步施展之時需要不停旋身。」夜逍遙接口道。

    「司馬道長剛才說過,追風鬼步並無固定的移動位置,有些移動位置可能是常人無法耐受的。」莫問說道,既然移動位置詭異,那就不能只是尋常站立,極有可能需要斜身甚至是倒立,司馬風愂讓眾人轉圈,可能就是為了讓眾人適應那些日常用不到的姿勢,為日後施展詭異的身法打下基礎。

    「我始終感覺有些彆扭,咱們是上清准徒,怎麼學習的武功都帶個鬼字?」柳笙搖頭說道。

    這次莫問沒有開口,因為柳笙的問題同樣困擾著他。

    眾人沉默之際阿九輕聲開口,「司馬道長天生經絡閉塞,無法行氣,無法行氣就無法練氣飛昇,既然成不得仙,百年之後只能是鬼。」

    「你們有沒有發現,教授咱們技藝的這些尊長性情都有些奇怪?」劉少卿插嘴說道。

    經他一提醒,眾人回憶之下果然如此,這些尊長沒有一個是仙風道骨,瞭然超脫的正統老道形象。

    「咱們是不是不太受祖師待見?」百里狂風皺眉撓頭。

    眾人聞言無不面露疑惑,片刻過後莫問猜到了其中玄機,性情不一的諸位尊長可以令眾人免受傳藝尊長的無形影響,使眾人在學習技藝的同時保持本真不昧。

    隨後要做的事情就是轉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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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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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輕功
               
    轉圈看似簡單,實則並不容易,別說三百圈,十圈過後便會感到天旋地轉,站立不穩,若是再強行繼續便會眼冒金星,噁心嘔吐。

    與他人一起學藝有利有弊,弊端是傳藝的尊長不能因材施教,益處是只要有一人堅持,其他眾人就會奮力跟隨,此時百里狂風表現出了極強的毅力,摔倒過後重新爬起,嘔吐之後繼續堅持,其他眾人見他如此,盡皆強自支撐,並不懈怠偷懶。

    瘸腿道人帶了兩個小道童在旁伺候,他們並不明白眾人為何忽然之間開始大繞圈子,他們的工作只是將眾人嘔吐的穢物及時清走。

    眾人之中以莫問和柳笙身體最弱,暈眩嘔吐的也最為厲害,莫問一直在咬牙堅持,如此認真是因為他感覺值得受這份苦楚,人在旋轉數圈之後會步伐踉蹌,站立不穩,此時便會下意識的移動腳步力求站穩而不跌倒,這種下意識的舉動並不受人意識所控制,只是一種本能,司馬風愂此舉鍛鍊的便是眾人在想要跌倒時發乎本能穩定身形的能力。

    只此一舉便與尋常的武功套路分出了高下,尋常的武功需要扎馬穩固下盤,歸根結底屬於靜中求穩,而追風鬼步鍛鍊的是人在移動時站立不倒的能力,屬於動中求穩,動中求穩在與人爭鬥時可以佔到更大的優勢。

    要想將事情做好,必須自己心甘情願的去做,若是受人強迫便不會盡心,嘔吐的滋味並不好受,但眾人自願為之,無不強自堅持,司馬風愂不在旁邊鞭策反倒令眾人更加刻苦。

    不論研習經文還是修煉武藝都是慢功,世上並無一夜之間成為絕世高手之事,一鳴驚人和一飛衝天之前皆有數載聚勢或多年苦修,眾人苦練至酉時收效甚微,超過三十圈還會嘔吐,不過此時已然無物可吐,只是些泛綠的酸水。

    晚飯抬來,眾人無一取食,暈眩之下各自扶牆回房,回房之後莫問盤坐誦經,奈何盤坐之後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嘗試幾番只能作罷。

    次日上午,玉玲瓏來到,眾人隨之熟悉藥理煉製丹藥,到了午後再度自行轉圈。隨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上午煙熏火烤,下午暈頭轉向就是眾人白日生活的全部。

    由春入夏,夏去秋來,到得秋葉落盡,白雪初降之時正殿的所有藥草都被耗盡,眾人雖然沒有煉製出可以服食的丹藥,卻已經熟知各種藥石的藥性,掌握了大致的煉丹步驟,藥草耗盡之後玉玲瓏便不見了,連接十數日不見蹤影,問前來送飯的老五,說是其帶來的包裹還在房中,想必還會回來。

    此時眾人早已經將軒轅子留下的小壇先後放於東殿木台,今日放下明晨便會消失,無疑是軒轅子深夜前來取走了罈子,不過軒轅子始終沒有再度露面,眾人感念其恩卻不得拜謝。

    玉玲瓏分贈眾人的藥典也被眾人熟記之後當面焚燬,這段時間眾人進步最大的還是武功和輕身法術,司馬風愂的追風鬼步雖然極為玄妙,但其傳藝毫不藏私,每逢指點必道其要,眾人正反旋繞不再暈眩之後,他便將眾人限於東殿之內,彼此旋繞不可碰到他人,先前旋轉只為令眾人動中求穩,而將眾人限於東殿快速旋轉而不可彼此碰觸為的則是穩中求准,將下意識的反應提升為隨心所欲,落腳從容有度,變位毫釐精準。

    追風鬼步乃學習擒風鬼手的基礎,有了追風鬼步詭異的移形換位,學習擒風鬼手並不算難,擒風鬼手以掌為主,拳爪為輔,自匪夷所思的角度出手攻擊敵手周身重穴,鬼手共有三十六式,其中十八式攻的是死穴,另外十八式攻的是氣穴,司馬風愂雖然自身不能行氣,但其十八式攻擊氣穴的招式對付的恰恰是練氣之人,練氣之人體內有靈氣流動,只要在不同位置阻斷靈氣流動或者令其產生震盪,便可達到令對手僵直,失聽,暈厥,狂笑等九種奇效。

    眾人先前得蒙軒轅子傳授練氣之法,日夜修行,不輟不惰,體內已然有了些許靈氣,這些許靈氣為眾人帶來了莫大的益處,這些靈氣平時只在任督二脈遊走,並不分散,不過一旦有需,可於瞬間通達四肢,得靈氣之助,擒風鬼手施展起來得心應手,勾手衝拳,威猛霸道。

    但凡事皆有利弊,眾人體內的靈氣也為眾人帶來了弊端,司馬風愂並無靈氣修為,故此追風鬼步只是依靠力氣而並非靈氣,人體自身的力氣在加以激發鍛鍊之後一躍丈許,飛簷走壁並非難事。由於司馬風愂沒有靈氣修為,他所創的追風鬼步便不適合身有靈氣的人修煉,因為人體靈氣穩居下腹氣海,彷如壓艙之石,不管船身如何搖擺都不會翻覆,而這並不符合追風鬼步隨波逐流的身法精髓,故此眾人所學的追風鬼步皆是沉穩有餘而靈動不足。

    對此司馬風愂並未強求,他雖然前來傳藝,對待眾人卻並不親近,眾人對於所學不精也不是非常在意,畢竟道家重中之重是符咒法術,身法武學只是對付常人有效,而符咒法術卻可降妖誅邪,驅神馭鬼。

    雖然七人無法將追風鬼步施至妙處,有一人卻能,老五可以。

    自司馬風愂到來之後,老五便來東殿向莫問求教,莫問自然是知無不言,不過與此同時也告誡老五萬不可於明處練習,以免被司馬風愂發現,偷藝乃道門大忌,若是被人察覺,後果難料。

    事實證明莫問的擔心是多餘的,老五在灶間司勺,借此便利,每日去為司馬風愂送飯,態度恭敬,伺候得體,加上司馬風愂嗜酒,老五是一雜役,無需參加早晚功課,閒暇之時較多,加上身上帶有銀錢,便不時外出為司馬風愂沽酒。

    司馬風愂是何許人也,他怎能看不出老五的心意,故此雖不親身明傳,卻也沒有阻止莫問私下暗授,老五感念其恩,便磕頭拜謝,司馬風愂念其心誠,憐他亂世之中沒有防身之技,便受了他半禮,隨後便偶爾指點。

    運勢若來,誰也擋不住。司馬風愂本想將追風鬼步和擒風鬼手盡數傳於老五,而老五隻求鬼步,懇辭鬼手,他此舉只因對鬼手不感興趣,但在司馬風愂眼裡他的舉動卻成了進退有度,識禮明身,故此對於追風鬼步傳授的越發仔細,老五本無靈氣修為,追風鬼步正合他學,半年下來已有小成,百里狂風曾與他較技,前往東山往返之間竟然被其落下半程。

    雖然眾人習練追風鬼步並無大成,但翻牆上房已然不是難事,只是力道尚且無法拿捏精準,躍上房頂之後中氣下沉,落腳沉重會將屋瓦踩碎甚至將屋頂踏破,而此時老五已然可以悄然上房,貓行無聲。

    老五少年心性,習得身法之後便前來與眾人比試,幾位「爺」盡皆敗陣,敗陣之後羞惱難免,老五若是再來與眾人比試身法,眾人便會將他轟走,百里狂風氣惱之下衝莫問大發牢騷,「我算是明白了,祖師把司馬道長派來不是向我等傳藝的,而是來教你家奴才來了。」

    眾人朝夕相處,同甘共苦,早已親若兄弟,莫問聞言也並未怪罪百里狂風言語失禮,只是笑而不答,老五有此技防身,日後定然可保安全,即便打之不過,安然抽身也不是難事。

    歡喜老五學藝有成的同時莫問又在暗自擔心,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老五在飯堂做飯,吃喝不愁之下雖然身高未增卻養的肥頭大耳,他又不通練氣之法,飽暖之下難免生出春心,此時又有了輕身法術,萬一飛簷走壁做了花賊可不得了。

    莫問越想越擔心,老五在西陽縣就犯有前科,難保不會故態復萌,不過此時身處道觀,又不能為他娶親成家,只能委屈他一些時日。

    心平則氣和,氣定則神閒,這段時日莫問一直堅持早課晚課,打坐練氣,從未懈怠,故此心中並無春心滋生,偶爾得暇出神,想的也是自己故去的家人和林若塵,奈何一直不得外出,老五當日帶回的線索便一直無法前往驗證。

    近些時日司馬風愂一直沒有再來,任由眾人自行習練,而那玉玲瓏已然半月沒有現身,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一日午後,眾人再度聚於東殿外研習武藝,老五來了,照常喊了一圈兒爺,隨後拉著莫問走到牆角,「老爺,有什麼藥能三日之後發作?」

    「你又要做什麼?可不准胡鬧。」莫問皺眉說道。

    「放心,我不是用在道觀裡的。」老五咬牙說道。

    「誰招惹你了?」莫問疑惑的問道,老五精於世故,從他的臉上極少看到這種兇狠的表情。

    「沒誰惹我,我聽說明天胡人的一個大官要到咱們道觀。」老五壓低了聲音。

    「胡人到咱漢人的道觀來做什麼?」莫問皺眉問道。

    「好像是來請道觀的道士出山幫忙打仗……」

第四十章 第七關
               
    老五說話之時並未過分避諱眾人,百里狂風聞言快步走了過來挑眉瞪眼,「老五,你說什麼?」

    老五先看莫問,見莫問點頭方才開口回答「明天會有胡人的大官兒到咱們道觀請道觀的道長出山幫他們打仗。」

    「哈哈哈哈哈~」百里狂風聞言放聲大笑,「胡人霸我家園田地,殺我族人萬千,竟然還想請我們漢人幫他作戰?」

    百里狂風的笑聲驚動了眾人,其他五人隨即湊了過來追問緣由,問罷之後皆是大罵胡人厚顏無恥。

    「是玄陽子掌教命你們做飯接待的嗎?」莫問沖老五問道。

    「飯堂主事讓我們為胡人準備午飯,想必是掌教的意思。」老五回答。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此時胡人與漢人勢如水火,漢人的道觀怎麼會招待胡人官員。

    「老爺,機會難得呀,有合用的毒藥給我一些,我下到他們飯菜裡。」老五再度求藥。

    莫問挑眉看了老五一眼並未答話,反倒是夜逍遙在旁開口,「睡蓮梗三錢,碾粉輔以烏頭半錢……」

    「你就別讓他惹禍了。」莫問出言打斷了夜逍遙,夜逍遙說的是當日導致他腹瀉的幾種藥草,由於藥性強烈,服食之後很快就會腹瀉,飯還沒吃完就開始拉肚子,老五難辭其咎。

    「老五,你知不知曉胡人請無量山的道長出山對付什麼樣的敵人?」阿九沖老五問道。

    「不知道。」老五搖頭。

    「你先回去吧,老實烹炊,萬不可生出是非。」莫問抬手遣送老五。

    老五討不到害人的藥物,只能怏怏而出,到得門口處百里狂風追了上去,俯身耳語,老五聞言連連點頭,興高采烈的去了。

    「你給老五出了什麼壞主意?」莫問擔心老五惹禍,快步走到了門口。

    「沒什麼,放心好了,出不了大亂子。」百里狂風咧嘴壞笑並不作答,拉著莫問走回院中。

    「真不知玄陽子怎麼想的,竟然招待胡人的官員。」百里狂風面露不滿。

    「他乃異類化人,在他眼裡可沒有胡人和漢人之分。」劉少卿接口,此人學習了武藝之後膽氣壯了不少,不再似先前那般怕事。

    「天權子此言差矣,無量山位於趙國境內,玄陽子掌教自然不能將朝廷大員拒之山外。」阿九皺眉反駁。

    「天璇子想的周全。」千歲點頭附和。

    莫問眼見氣氛不對,急忙岔開了話題,「胡人彪悍善戰,兵強馬壯,究竟遇到了何等敵人要請道人相助?」

    「若是尋常兵士,絕不會用到道人,對手想必是妖孽異獸之流。」夜逍遙接口。

    「也不知道是與哪國交戰?」柳笙說道。

    夜逍遙聞言抬手南指,「晉國崇佛,佛家不擅此術,當不是南朝。」

    說到此處轉而指向西北,「涼國佛道皆不昌盛,國力較弱,苟延殘喘,想必不敢前來招惹趙國。」

    最後他又指向東北,「最為可能的當是東北的燕國,鮮卑一族多出巫妖,精於驅獸使怪。」

    「你怎知道的這般清楚?」百里狂風疑惑的問道。

    「我離家五年,道聽途說豈能不知。」夜逍遙笑答。

    「也不知無量山是否會派人相助。」柳笙再度開口。

    「肯定不會,咱們可是漢人,怎麼會幫胡人。」百里狂風高聲說道。

    「難說,人在屋簷下,豈敢不低頭。」夜逍遙搖頭說道。

    眾人聞言盡皆嘆氣,無量山位於趙國境內,受地域所限還真的不能與胡人正面為敵。

    談論一陣沒有結果也就各自散了,到了此時眾人已經不再經常湊在一起演練武藝了,何時習練何種技藝個人可隨意安排。

    次日清晨,無量山下傳來了馬匹的嘶鳴,莫問此時早已起身,聞聲之後出門舉目遠眺,發現來的是一隊騎馬的胡人官軍,人數當有二三百人,這些騎馬而來的官軍到得山下將馬匹留下,然後列隊上山。無量山所屬道人先前可能知道這些官軍要來,見胡人到來並沒有驚慌,而是派出雜役帶領這些官軍上山。

    這些官軍來到無量山之後態度還算恭敬,並不蠻橫,也不大聲喧嘩,只是查看道觀各處,隨後便於道路兩側以及道觀各處站立警戒。

    「什麼官兒這麼大排場?」百里狂風隨後而至,皺眉看著那漫山的胡人。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他不是趙國人,並不熟悉趙國官員的等級以及配備的儀仗規格,不過觀其情形,來人必定不是尋常的州縣官員。

    「看守這麼嚴密,別說往鍋裡撒尿了,便是吐口唾沫也不能夠啊。」百里狂風抬手指著飯堂周圍的那些官兵。

    莫問聞言皺眉看了百里狂風一眼,這傢伙做賊三日不打自招,原來昨日是在攛掇老五往來人的粥飯裡撒尿。

    隨後便見玄陽子掌教率同古陽子和青陽子以及眾位道人下山迎接,他們今日所穿的都是高功禮服,極為隆重,很是正式。

    莫問等人見狀更加疑惑,翹首相望,靜待正主兒現身。

    辰時二刻,山下再度出現了數十騎,這些人並未穿著胡服,穿的是漢人的衣服,最先下馬的是馳在最前的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魁梧,著暗黃長袍,年紀約莫四五十歲,顴骨很高,鼻大須長,樣貌著實威武,想必是高位武將之屬。

    男子旁邊的那位女子身著黑裘,在凝神遠眺此人樣貌之後莫問陡然皺眉,隨即便是心驚,「來人可能是趙國皇帝。」

    「什麼?」眾人聞言盡皆大驚。

    「那男子旁邊的女子我先前曾經見過,乃是趙國公主。」莫問出言說道,先前他與老五剛入趙國國境的時候曾經在皇家獵場見過這位黑裘公主,時隔一年她的容貌有了些許變化,但仍能看出來人是她。

    「沒想到胡人的女子也有這般秀美者。」夜逍遙側目驚嘆。

    眾人聞言皆對夜逍遙的話深感不滿,不過無人出言反駁他,因為那位身穿黑裘的公主確是漂亮非常,她的母親可能不是胡人,故此她的鼻子沒有尋常胡女那般大,五官精緻,粉雕玉琢。

    「莫問,你怎會認識她?」阿九手指山下,此時玄陽子等人已經上前迎接,雙方正在見禮,道人不管見誰都是稽首,哪怕是見皇帝。

    「北上途中在獵場偶遇。」莫問回答。

    「看來趙國這次真的遇到大麻煩了,連皇帝老兒都親自出馬來請救兵。」百里狂風語氣之中不無幸災樂禍。

    莫問和其他眾人沒有接百里狂風的話茬,此時雙方已經見禮完畢,無量山的道人前方引路,玄陽子和那中年男子並行,那黑裘公主雖然漂亮美貌,但年紀只有十五六歲,稚氣尚未脫盡,由那中年男子拉著一同拾階,最後是數十位攜帶禮物的隨從。

    「有求於人就送禮送金,平日裡就搶殺掠奪,變臉倒快。」百里狂風再度冷哼,眾人皆不喜胡人,但最為憎恨胡人的還要屬莫問和百里狂風,不過莫問是將憎恨暗藏於心,極少外露。而百里狂風是將憎恨顯露於外,想起就罵。

    「那個箱子由四人承抬尚且落腳沉重,想必裡面放的全是黃金。」劉少卿努嘴說道。

    「莫問,你說玄陽子他們會不會收下金子出山幫助胡人?」百里狂風抬手拍向莫問肩膀。

    「嗯威並施,他們沒得選擇。」莫問搖頭說道,趙國皇帝親臨,禮賢在前,重禮在後,皇威在側,任何人都無法拒絕,也不敢拒絕。

    「他們若是出山相助便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丟盡了上清宗的臉面。」百里狂風長了一歲,不止鬍子見長,脾氣更是見長。

    莫問回頭看了百里狂風一眼沒有接口,夜逍遙接過了話茬,「無量山上百口人,會道術的不過兩成,其他眾人皆無防身之技,玄陽子有後顧之憂豈敢違逆。我等若是藝成出山,萬不可開山立派,獨來獨往誰也奈何不得我們。」

    眾人聞言連連點頭,人若是有了後顧之憂,不管作何事情都會束手束腳。

    玄陽子等人將那黃衣男子請入正殿敘話,長久未出,眾人不得上前,也不知道玄陽子有沒有答應對方的請求。

    就在眾人西眺正殿之際,身後傳來了細微的破風聲,眾人聞聲回頭,只見失蹤多日的玉玲瓏悄然出現,風塵僕僕,面帶倦色。

    「無量天尊,見過真人。」眾人稽首迎接。

    「福生無量天尊,你等隨我入殿。」玉玲瓏還禮過後轉身入殿,眾人聞言急忙跟隨。

    玉玲瓏進殿之後自袖中抽出一捲紙絹遞予莫問,「你等已然學完歧黃之術,當接受第七關驗考,此乃七種疑症,各取一張前往處置,此時就去,不得超時。」

    莫問接過那捲紙絹,發現紙絹有七張,分別寫有病症的表象和病人所在的州縣位置,在下端還規定有回返的時間,原來玉玲瓏失蹤的這段時間是前往各處尋找疑難病症去了。

    莫問隨手分發,與此同時屏息細看病人所在的州縣,前幾名患病之人距離此處都不算遠,限定時間也只在兩到三天,這無疑是玉玲瓏刻意為之,為的是讓眾人免受辛勞。

    分到最五張的時候莫問看到了令他心跳加速的兩個字「鄴城」,準時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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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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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征虜將軍府
               
    莫問毫不猶豫的留下了這張紙絹,自從老五帶回了林若塵的線索他便一直苦尋出山的機會,而今終於等到了,學習了追風鬼步之後前往三百里外的鄴城至多只需一天半的時間,往返用掉三天,還有兩天可以自行安排,這無疑是前去尋找林若塵的最佳時機。

    「藥草花費不會很多,只需帶夠這幾日的盤纏,你等身上可有銀錢?」玉玲瓏環視眾人。

    眾人聞言盡皆點頭,少量的銀錢眾人還有。

    「早去早回,路上切莫招惹是非,以每日午時三刻為最後時限,」玉玲瓏說到此處微微停頓,隨後加重了語氣,「到了地頭需謹慎拿捏,權衡處置。」

    「是。」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玉玲瓏微微抬手,示意眾人可以動身。

    眾人施禮離殿,各自回房收拾。

    「莫問,你要前往何處?」阿九快走幾步跟上了前面的莫問。

    「我要前往鄴城,無法與你同行。」莫問並不停步,先前在分發紙絹的時候他看到阿九去的地方在此處正西。

    「你要救治何種病症,可有把握?」阿九關切的問道。

    「七分把握。」莫問尚未來得及觀看紙絹上記錄的病相,只能隨口敷衍。

    「那你路上小心。」到得莫問房外,阿九停了下來。

    「你也小心,」莫問推門進屋,進屋之後感覺對阿九過於冷淡便轉身探頭,「你身上銀錢可還夠用?」

    「夠了,快收拾吧。」阿九帶有面巾,看不到神情,不過單聽語氣也能看出她此時很是歡喜。

    莫問轉身回房,揣上銀錢和匕首隨即出屋,連換洗的衣物也沒有攜帶。

    眾人此時尚在房中收拾,莫問快速出門向正殿方向行去,不過沒走幾步他就停了下來,此時正殿區域有大量官軍看守,倉促前往恐遭其盤查。

    一瞥之下發現清風正在不遠處清掃落葉,便喊上他一同前往飯堂,有小道童相陪,那些胡人官軍並未過問,莫問快速來到飯堂找到了正在淘洗粟米的老五。

    「你當日是在何處聽到琴聲的,詳細說與我聽。」莫問急切發問。

    「老爺,你要出去?」老五反問。

    「是的,李真人派我們外出治病,我得了五天時間,恰好前往鄴城。」莫問說道。

    「那些護院凶的狠,你孤身前去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老五說道。

    「你在此處烹炊怎能擅離,快告訴我琴聲所在,而今我已習得武藝,當可自保,你無須擔心。」莫問再度催促。

    「那好吧,當日晚間我們住在東城的隆泰客棧,琴聲是自客棧北面傳來的,你找到客棧之後再向北尋上半條街,便可看到一座宅院,門口有兩棵大槐,門匾上有五個字。」老五說到此處就停了下來,他不認字,自然不知道門匾上寫的什麼,不過這些已經足夠了,莫問聽罷轉身就走。

    「老爺,這裡還有一些銀兩。」老五跟了上來探手入懷。

    「我帶有盤纏,五日後回來,你好生做飯,不要惹禍。」莫問快步離去,黑三留下的金塊他早些時日給了老五,此時他身上還有那塊金餅和一些碎銀,要買一婦人綽綽有餘。

    「老爺,那些胡人很凶的,你千萬小心,別硬闖。」老五不放心的在後面高喊。

    此語一出,周圍站立的胡人盡皆轉頭怒視,老五不明所以,愕然愣住,莫問急忙出言訓斥,「還不回去為國人烹炊,你這混賬東西。」

    莫問後半句是衝著身旁一胡人說的,如假包換的指桑罵槐,見到這些胡人士兵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西陽縣的情景,心中怒氣幾不可遏。

    那胡人也不愚笨,看出了莫問是在罵他,吹鬍子瞪眼想發怒,莫問不願多生是非,快速穿過正道,自東山小徑下山。

    「莫問,你跑那麼快做什麼,等我一等。」百里狂風要前往閔州,前期同莫問順路。

    「我路程較遠,怎麼敢慢?」莫問施出身法快速前行。

    「那也不急於一時,你這般趕路,會嚇到路人。」百里狂風自後面吼道,眾人所學的追風鬼步一旦施出,前後搖擺,左右飄忽,並不直行,若是練到極致,當是移形換位,灑脫飄逸,但此時眾人修行不足,移動之間仿若螞蚱亂蹦,快是快了,姿勢卻著實怪異。

    莫問聞言也感覺如此趕路不太妥當,便緩了下來,與百里狂風快步前行。

    「不帶拂塵也就罷了,你竟然連換洗衣物也沒攜帶。」百里狂風打量著兩手空空的莫問。

    莫問聞言搖頭一笑,並未接話。

    「你幫我看看,這可能是何病症?」百里狂風將自己的那張紙絹遞給了莫問。

    莫問隨手接過看了一眼,「當是積食腹墜。」

    「何解?」百里狂風的醫術是眾人之中最差的一個。

    「當下金性藥石。」莫問說道。

    「金性藥石有兩百多種,如何下藥?」百里狂風追問。

    莫問此時本無心思去想這些,聞言耐著性子再度仔細看了一下病相,「李真人所選病人必定不是尋常疾病,你當選酸氣濃重的藥石,越酸越好。金性藥石本就呈酸氣,正合此症。」

    「甚好,到得前方鎮子,我請你喝酒。」百里狂風拿過那張紙絹揣入了懷裡。

    「杯中之物少碰為妙。」莫問隨口說道,酒可活氣,又可散氣,對於修行而言弊大於利。

    「似你這般活的太是無趣,這些人中你我最是投緣,今日定要喝上幾杯。」百里狂風拍著莫問的肩膀。

    「你與誰最不投緣?」莫問笑問,古人云,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談論他人本不對,不過百里狂風心機不重,坦誠交談倒也無妨。

    「皆不投緣,夜逍遙倒是不錯,可他是個好色之徒,柳笙咋看都像個婦人,劉少卿膽小如鼠成不得大事,千歲是個木訥的王八,很是無趣,阿九,對了,你定然見過阿九模樣,快說與我聽,她是何模樣?」百里狂風笑問。

    「我何曾見過。」莫問搖頭開口,說罷看到路旁有一簇枯黃的山竹,便走過去折了一根下來。

    「你要作甚?」百里狂風疑惑的打量著正在以匕首削整竹子的莫問。

    「做支長笛。」莫問回答。

    「道人不許吹笛。」百里狂風說道,道士除了進行法事的樂器之外不允許吹彈霏靡之音。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他削制長笛並不為吹奏解悶,而是另有用處,到得鄴城之後若是那宅院再有琴聲傳出,他便可以以笛聲回應,先行確認院中之人是否是林若塵,然後再設法營救,如此這般總好過貿然前去叩門詢問。

    竹子並不容易削制,但此時莫問已然有了些許靈氣修為,操用匕首力道很穩,挖孔並未將竹節挖裂,貫通之後吹奏試音,由於沒有笛封,音色不盡人意,勉強能用。

    由於心中急切,莫問便沒有與百里狂風同行,到了鎮子之後先行離去,有人處就快步疾行,無人處就施出身法,一路上並不休息,晚上無月也不影響趕路,些許的靈氣修為令他可以在夜間清楚視物。

    上午巳時出發,次日四更時分莫問便趕到了鄴城郊外,循著梆聲找到更夫問路,五更時分便找到了老五所說的隆泰客棧,此時已然有早起之人開始忙碌營生,莫問沿街向北,行不過三四里果然找到了那處宅院,宅院很是寬大,佔地不下十餘畝,宅院門上的門匾寫的是「征虜將軍府」。

    莫問並不熟知趙國官職,故此不明白征虜將軍是多大的武官,不過根據宅院的大小以及八尺院牆來看,這個征虜將軍應該是個不小的官職,不然也不可能住這麼大的宅子。

    晝夜急行令莫問很是疲憊,此時宅院內漆黑一片,冬日凌晨極為寒冷,短暫的猶豫之後莫問敲開了客棧的大門,要了一間上房避寒安身。

    由於懷有心事,莫問雖然睏乏卻並未闔眼,林若塵被胡人擄走已經一年了,這段時間必定飽受屈辱,吃盡苦頭,倘若這次能尋到她,無論如何也要將她救出火海,妥善安置,待得三年期滿,攜她一同返鄉。

    天色漸亮,街道上行人漸多,莫問起身外出,趙國雖是胡人建國,卻崇尚道家,鄴城為國都,街上不時可見道人,故此莫問行走街頭並不招人側目。

    再度來到將軍府的時候宅院的大門已經打開,大門左右並無士兵把守,只有一名五十多歲的下人在打掃門口的落葉,由於大門內豎有影壁,故此看不到宅院內的情景。

    莫問本想去向那下人打探消息,不過剛剛舉步便停了下來,那人是將軍府的下人,倘若回去告訴主人有道人前來打探宅中女子,難保不會生出難以預料的變故,此法不妥,不可為之。

    於門外苦等也是不行,一者難免招人懷疑,二者官宦人家的女子平日極少出門。經過半柱香的斟酌之後,莫問做出了決定,先行接受考驗去醫治病人,待得日落之後改換行頭,夜探將軍府……

第四十二章 全不費工夫
               
    心念至此,莫問自懷中掏出那張紙絹,紙絹上詳細寫明了病人所在的位置,他在前往無量山之前曾經與老五在鄴城遊蕩了數日,這上面所寫的一處建築他恰好知道,在北城,距離此處有二十幾里。

    紙絹上關於這個病人的病相只有寥寥數語「雙十,臥床百日,體生黃膿惡瘡。」大致意思是說病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因病臥床半年,身上長滿惡瘡。這種疾病極為棘手,骯髒污穢,尋常大夫根本不願出手救治,不過莫問倒是沒有多想,大步前往。玉玲瓏尋找的這些病症自然是極為棘手的怪病,不過她既然派眾人來醫就表示此病有治癒的可能。

    中午時分莫問趕到了病人所在的北城,按圖索驥找到了那座宅子,這是一戶專事舂米研磨的人家,宅子不小,門外的牆上貼有尋醫佈告,佈告已經被糊上了數層,表明主人尋醫已經有些時日了,佈告上描述的病情與玉玲瓏紙絹上的記載大致相仿,不過後面多出了懸賞一項,賞錢為白銀二十兩。

    此時購買一個年輕女子只需三兩白銀,二十兩幾乎可以買到七個年輕女子,對於一個以舂米研磨為業的人家來說絕對不是個小數目。

    短暫的沉吟之後莫問走到門前抬手敲門,其實若是按照道門禮儀,道人是不可以敲門的,只能在門口唸誦道號無量天尊。

    片刻過後大門被人自裡面拉開,開門的是位年輕的女子,年紀約莫二十七八,穿著一身紅綠色的衣服,臉上擦有米粉,五官還算周正。

    「無量天尊,見過善人。」莫問稽首開口,僧人稱俗人為施主,道人則以善人稱呼。

    「小道長何來?」年輕女子上下打量著莫問。

    「貧道粗通歧黃之術,見貴府有人抱恙,便前來結個善緣。」莫問說道。

    「快請進。」年輕女子側身抬手,將莫問請入院中。

    這座宅院分前後兩院,前院是住人的房舍,後院是舂米的磨坊,此時磨坊裡有夯聲傳出,想必有人在磨坊勞作。

    「我兒住在東廂,道長請隨我來。」年輕女子轉身向東走去。

    莫問跟隨在後微感疑惑,紙絹和佈告都說患病之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此女不足三十,竟然以母自居,想必是繼母。

    院子不大,年輕女子走到東廂推開了房門,房門一開,一股惡臭陡然衝出,氣味濃烈,刺鼻嗆喉。

    年輕女子開門之後並不入內,而是掩鼻站於門旁,莫問看了她一眼,邁步進入了東廂。

    東廂分為兩間,北側一間臥房,南側一間書房,書房的書桌上還放著書籍,北側的臥房掛有門簾,看不到裡面的情形,整個房間瀰漫著刺鼻的腐臭和濃重的藥氣,不問可知這戶人家一直在試圖治癒那名患有惡瘡的男子。

    莫問進入房間之後並未猶豫,撩起門簾進入北屋,來此之前他已經知道病人身患惡瘡,故此在見到那位躺在床上的年輕人時並未吃驚,此人身上的惡瘡甚至比他想像中要輕微一些,惡瘡最大者不過指甲大小,只是很多地方已經破皮流膿,故此房中氣味才如此難聞。

    躺在床上的年輕人聽到聲音睜開眼睛看了莫問一眼,隨即嘆了口氣並閉上了眼睛,莫問太年輕了,不像是懂得醫術的大夫。

    道士治病也免不瞭望聞問切,見到此人第一眼莫問就看出此人並非肺腑染疾,而是外毒內侵,毒只存於體外,尚未侵入五臟。

    「我來替你診脈。」莫問移步走到床邊。

    「此疾會危及他人,切莫靠近。」年輕人將雙手藏於被中。

    莫問聞言搖頭嘆氣,單聽他這句話就知道此人被庸醫誤診了,他只是中毒,並非感染瘟疫。

    「發病多少時日了?」莫問轉身沖站在門外的年輕女子問道。

    「已有三月。」年輕女子回答。

    莫問聞言暗皺眉頭,三個月時間太長,若不診脈很難確定外毒內侵到何種程度。

    「你所得疾患並非瘟疫,而是外毒,你先前可曾去過不潔之處?」莫問轉頭沖那年輕人問道。

    「何為不潔之處?」年輕男子低聲發問。

    「朽木遍地之所。」莫問說道,惡瘡所流膿水黃中泛綠,此毒當為木屬火性。

    「平日只在家中勞作,未曾去過那不潔之所。」年輕男子見莫問神態從容,不由得對他高看了一眼。

    「發病之前的三日你都去過何處?可能曾見過奇異的毒蟲?」莫問再問。這名男子惡瘡之中帶有腐臭,他先前曾經聞過腐屍的氣味,與這名男子身上的氣味不同,這就表明此人中的是動物之毒,若是朽木惡氣,不會發出這種氣味。

    年輕男子聞言出神回憶,片刻過後開口說道,「那幾日也只是在磨坊勞作,沒有出門,也沒見過毒蟲之屬。」

    年輕男子說完,莫問點了點頭,轉身出屋並關上了房門,沖等候在外的年輕女子抬了抬手,「帶我去磨坊一觀。」

    後者一聽急忙在前方帶路,莫問在後跟隨,他先前只是在山中學習歧黃之術,紙上談兵並不自信,而今下山出手救人方才發現自己已然勝出那些庸醫甚多,這一令庸醫束手的惡瘡在他看來不但不難確診,甚至不難治癒,只需找到毒物立刻可以解毒。

    磨坊是一處很大的木屋,正中是磨盤和篩架,東側是夯槽和石錘,西側是存放穀米的小木屋,北側堆放著大量的柴草,此時屋內夯錘旁正有一花甲老者在踩踏夯錘。

    「這位小道長是為狀兒瞧病來的。」年輕女子沖那老者說明了莫問的來意。

    「道長慈悲,若是能救小兒性命,銀兩香油絕不短少,若用米糧也自管拿取。」老者一聽,立刻走了過來哀聲拱手。

    「長者放心,貧道定當盡力。」莫問點頭過後走進磨坊四處找尋,這處偌大的木屋當有不少年頭了,建造之初所用的皆是圓木,後期鼠咬蟲蛀便以木板修補,如此一來難免存有縫隙,另外此時已然入冬,即便有毒蟲也盡皆蟄伏,故此他找了半個時辰亦無所獲。

    「挖出火坑,點燃柴火。」莫問沖那老者說道。老者雖然不明所以,卻仍然外出尋找農具挖坑。莫問隨即又看向那年輕女子,「去藥鋪買回雄黃,當需兩斤。」

    那年輕女子聞言點頭答應,轉身而去。

    老者很快自房屋正中挖出了一處三步見方的火坑,隨後根據莫問所指堆柴點火。

    「道長此舉何意?」老者沖站在火坑旁的莫問問道。

    莫問先前連夜趕路,難免疲憊睏乏,此時受到火烤,睏意更重,聞言強打精神出言回答,「你這磨坊常年存糧,難免會有蟲鼠竊居,蟲鼠又會招來毒蛇,若貧道所料不差,令郎當是蛇毒外侵引發的惡疾。此時已然入冬,毒蛇蟄伏,當架火升溫,以雄黃將其自藏身之處熏出。」

    「可是老朽從未在這房中見過毒蛇。」老者說道。

    莫問聞言沒有接話,磨坊出現捕鼠蛇蟲當在情理之中,若無毒蛇反倒於理不合。

    沒過多久那年輕女子便買回了雄黃,莫問接過那包雄黃扔入火坑,瞬時白煙瀰漫,蒜臭刺鼻。

    「此煙有毒,吸之咳喘,你二人在外等候。」莫問沖二人擺了擺手。

    二人聞言急忙轉身出屋,年輕女子站於門外,那老者則走出大門告知鄉人冒煙只是熏蟲,並非失火。

    玉玲瓏先前傳授的皆是綱要法門,學得醫理之後可辯查明窺,比那些死記藥方的大夫要高明太多,莫問此時成竹在胸,料定可以熏出那條藏於暗處的毒蛇。

    由於用藥較重,片刻過後老鼠便紛紛自暗處鑽出向門外逃去,嚇的那年輕女子尖叫跑開。

    老鼠跑淨之後便是蟲類遭殃,這些蟲子不懂逃避,被盡數熏斃。

    又過了片刻,莫問終於等到了正主兒,一條一尺長短的綠紋紅蛇自存放糧米的小屋游了出來,由於天氣寒冷,游動的並不快,被莫問以钁頭打死挑出了門外。

    綠為木,蛇屬火,火為紅,這條毒蛇紅綠相間,應該是正主兒無疑,可是這條毒蛇似乎太過尋常,只是常見的種類,那名男子年輕氣旺,怎麼會被這麼一條尋常毒蛇的毒氣所傷。

    懷揣疑惑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終不見再有毒蛇游出,老者擔心雄黃煙霧熏壞米糧,便在得到莫問同意之後填上了火坑。

    蛇毒入侵由外而內,要想排毒則要由內而外,將紅花毒蛇烤乾研碎服引,那年輕男子隨即腹瀉不止,腹瀉便是排毒,排毒便是對症,待得下午申時,年輕男子身上的膿瘡已然消退大半並出言求食,想要進食就表明毒性開始消解。

    雖然老者一家和鄉人皆以神醫聖手大加稱讚,但莫問始終感覺此毒解的太過容易,不安之下便在此處小憩了一個時辰,醒來之後發現年輕男子的病情並無反覆,這才收下謝禮離開了磨坊。

    此時夜幕已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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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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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曲鳳求凰
               
    離開磨坊之後莫問快速回返東城,一日之內將玉玲瓏指定的病人醫好,扣除回返的一日還可在鄴城停留三日,時間夠用了。

    回返途中莫問走的並不快,一直在沿途尋找可更換的衣物,他所穿的道袍前後刺有陰陽八卦,必須用尋常衣物遮住。

    沿途布店倒是見過幾個,不過布店只出售布匹絹綢,並無成衣。要尋他人晾曬在外的衣服也不能夠,此時布匹昂貴,尋常人家缺布少麻,衣服金貴的緊,無人會晾曬於外,無奈之下只能將道袍反穿,拆散道髻改為束髮。

    到得將軍府外是二更天,將軍府周圍並無高過將軍府的建築,兩棵大樹此時樹葉也已經掉光,藏不得人,無法在院外查看將軍府內的情形。

    老五曾經說過將軍府內有多名護院,既然能擔當護院自然是習有武藝的,莫問有信心敵過這些護院,卻沒有不被其發現的把握,若是到得夜深人靜時護院必定警惕,此時不過二更天,護院想必還未曾出動,即便出動也不會過於緊張,因為尋常的蟊賊通常會在三更之後下手,少有二更出動者。

    想及此處,莫問決定現在就翻牆入院。如此大宅,必然有後花園,自後花園進入當可借助花園內的草木隱藏身形,況且冬日寒冷,想必也不會有人前往花園。

    牆高八尺,這自然攔不住他,莫問蒙上面巾之後踏地借力掠上院牆向內觀望,發現先前所料不差,自己所在的西北方向正是花園所在,花園內寂靜無聲,當是無人。

    莫問先前從未做過這種事情,心中難免緊張,深深吸氣安定心神之後方才躍入院中,自暗處悄然南行。

    此時宅院的結構基本相似,大院的前廳是主人待客的地方,中院是主人及其子女居住的所在,子女通常居住在東側,而下人則居住在西側。中院之後是後院,後院住的通常是主人的女眷,後院再北便是花園,府中女眷極少外出,茶餘飯後便會到花園散心。

    這處宅院的花園並不很大,方圓不過百丈,花園與後院之間有一道院牆,到得院牆處,莫問發現花園距院牆三尺處有一道隱不可見的細絲,細絲上每隔數步便有一銅鈴,若有蟊賊夜間自此處經過,模糊朦朧之下必然碰觸絲線發出聲響,屆時護院便會循聲前來加以捉拿驅趕。

    不過這種方法防範的只是尋常蟊賊,對於可以夜間視物的修行中人並無效果,莫問悄然避開絲線翻牆而過,悄然進入女眷居住的後院。

    後院的建築相對分散,兩座樓閣坐落左右相隔十幾丈,五處小院分散各處,彼此並不相鄰,此時富貴人家通常會取有多名妻妾,這些樓閣院落居住的當是主人的妻妾之流。

    這七處樓閣宅院此時都有燈光,偶爾還會有女子的聲音傳出,莫問環視左右無人,悄然向最近的一處院落閃去,這些小院的院牆很是低矮,翹足便可查看內情,不過此時是冬天,門戶是關著的,窗紙也糊的很厚,在院外看不到屋內的情況。

    此時院門是開著的,院內也無人,莫問壯著膽子自正門閃至有燈光透出的屋外,為免戳捅窗紙時發出聲響,便學那蟊賊之法以沾有唾沫的手指潤開窗紙,側目內窺,發現屋內有一女子正在對燭發愣,此女年紀約莫三十歲上下,頗有姿色,偶爾發出的嘆息表明其懷有心事。

    見此院並無林若塵,莫問立刻抽身而出,再探其他宅院,這些院落中的女子皆是漢人,穿著綾羅綢緞,都有丫鬟侍奉,極盡安逸奢靡。

    連探五處院落,並不見林若塵蹤影,此時只剩下東西兩處樓閣,這兩處樓閣皆為上下兩層,住的當是地位較高的妻妾。

    莫問此時位於後院西側,便先行前往西側樓閣,樓閣房門虛掩,他剛剛靠近房門便聽到房中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我家夫人去了大夫人處,待她回來,我便告訴她。」

    「多謝妹妹,那我先回去了。」

    隨後便是開門的聲音,莫問急忙閃身暗處,與此同時皺眉注視著門口,先前開口的那個聲音他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聽過。

    房門打開之後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先後走了出來,前者提著燈籠,後者出門相送,到得門口,提著燈籠的丫鬟去了,另外一丫鬟轉身回返。

    那丫鬟先前一直以背對他,故此莫問並未見到她的模樣,待她轉身之後方才看了真切,此女不是旁人,正是林若塵當日陪嫁的那個丫鬟。

    看到此人,莫問心神巨震,丫鬟在此,林若塵必定也在此處,原來老五並未聽錯,先前彈奏半曲鳳求凰的真的是林若塵。

    「你家小姐現在何處?」莫問激動之下自藏身之處現身,探手抓住了那丫鬟的手臂。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那丫鬟見到他並未面露喜色,而是駭然大驚,瞠目結舌。

    「你家小姐呢?」莫問急切追問。

    丫鬟聞言並未回答,而是深深吸氣,想要張嘴尖叫。莫問見狀急忙探手捂她嘴巴,丫鬟嘴巴被封不得尖叫,卻是悶哼不已,極力掙扎,此時提著燈籠的那個丫鬟還未走遠,莫問恐其聞聲回返,急忙封住了她的穴道,丫鬟隨即暈厥癱軟。

    莫問先前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喊叫,直至此刻才想到自己蒙有面巾,丫鬟將他當成了歹人。

    冬夜嚴寒,他將那丫鬟抱入屋內放上陽床,陽床位於朝陽窗戶內側,是丫鬟休息的場所,睡在此處可為主人把門,也方便隨時起身伺候。

    放下丫鬟之後莫問快步上樓,發現林若塵並不在此處,樓上東側擺放著大量的成匹絲絹,正中區域是一處偌大的床鋪,說是床鋪也不貼切,因為那裡只有華美綿軟的被縟並無床榻,房間西側靠近窗戶的地方擺放的是水果和點心,一架桐木古箏豎放在擺放水果和點心的木幾旁側,琴絃寬鬆,顯然已經許久未曾彈奏。

    莫問此時根本無心打量房間陳設,匆匆一瞥便轉身下樓,本欲為丫鬟解穴探問卻不能夠,司馬風愂傳授的擒風鬼手極為狠辣,封穴容易,解穴甚難,非靈氣外放不可立刻奏效,而此時他尚做不到靈氣外放。

    無奈焦急之下他忽然想起兩個丫鬟的對話,林若塵當是去了另外一座閣樓。

    心念至此,莫問快速出門,身法連施來到東側閣樓,他耳目清明,聽到東側閣樓二層有聲音傳出,凝神細聽發現其中一人正是他苦苦尋找的林若塵。

    雖然心中急切,他卻不敢貿然闖入,倘若驚動了她人,他便很難將林若塵帶走,最為妥當的方法便是等林若塵離開此處時現身相見並帶她離開,此時已經過了二更,用不了多久林若塵當會回房休息。

    想及此處,他便藏身於暗處,焦急等待。

    由於練氣之法已有小成,莫問便能夠聽到樓上二人的低聲談話,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二人的談話內容竟然是床幃私語。

    「將軍好生難哄,百般逢迎皆不得意,倒是妹子聰慧,深得他喜,你我情同姐妹,可否說與姐姐知道,怎樣才得他的歡心?」此乃大夫人所言。

    「姐姐陪伴將軍已近十載,深得夫君所愛,小妹初至,將軍新奇之下難免去得多些,除此之外別無他故。」林若塵說道。

    「你我知心,姐妹情誼勝那雙生,妹子怎得藏私?」大夫人笑道。

    「姐姐說的哪裡話,實非小妹藏私不說與姐姐,姐姐當知道將軍行事威猛非凡,小妹承恩受露幾不可支,哪裡還有氣力婉轉逢迎。」林若塵說道。

    「我已人老珠黃,妹妹就算說與我知,我也難得將軍的恩寵,只求不得將軍拋棄,便感知足,求妹妹憐憫。」大夫人哀求。

    隨後房中便沒了聲音,片刻過後林若塵低聲開口,「將軍偏好男風,然男童年長生須,終不得長久,還是女子好些,只需多食香油便得體潔,若無穢物,將軍自然歡喜。」

    大夫人聞言如獲至寶千恩萬謝,就在此時中院傳來了男子醉酒之後的叫喊聲,林若塵聞聲急忙起身告辭。

    莫問並未在林若塵回返西樓時現身相見,他此時渾身僵硬,心寒如冰,他未曾想到自己的結髮妻子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當日的誓言早已拋之腦後,淪為胡人胯下之物尚不知恥。

    片刻過後,一搖搖晃晃的高大胡人自中院走入後院,徑直走向林若塵所在的西側樓閣,叫罵聲再度傳來,「這賤婢為何不起身伺候?」

    「已然睡熟,叫她不醒,我扶將軍上樓。」距離較遠,林若塵的聲音很是細微。

    莫問仍然站立未動,他想不明白林若塵為何有這麼大的變化,是什麼令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是榮華富貴還是錦衣玉食,亦或是苟延求生。

    呆立良久之後莫問自暗處走了出來,但他並未離去,而是顫抖著走向西側樓閣,他心中還有一絲僥倖,自古至今不乏忍辱而後謀者,他希望林若塵亦是如此。

    但是上房之後見到的各種醜態令他遍體生寒,殺機頓生,幾乎便要衝入房中痛下殺手。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他感覺林若塵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難辭其咎,若是當日能保護她周全,她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跨沖騎壓和浪聲求憐停歇之後莫問木然離開,翻出高牆默然取出了那支竹笛,強定心神閉目吹響,男兒行事當有始有終,就算已無琴聲伴合,他仍要續完那曲鳳求凰……

第四十四章 心中妖龍
               
    鳳求凰本為求愛之曲,曲調契合歡愉,但此時被莫問吹來卻充滿了悲哀,哀傷之下笛聲難免偏悲,且曲調自中途起始,極為突兀,此時已然臨近三更,突如其來的笛聲立刻招致了院中閣樓上胡人的大罵,「何人於牆外哭喪,出去打斷他的狗腿。」

    胡人喊聲過後,數位護院便自各處向此處跑來,莫問並未受其干擾,吐氣吹奏,緩慢行曲。

    片刻過後,院內再度傳來了胡人的叫嚷,「快快關窗,好生寒冷。」

    莫問聞聲知道林若塵已然聽到笛聲並推開了窗戶,但他並未停止吹奏,他之所以閉目吹奏是因為他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而此時天色黑暗,林若塵即便推開窗戶也看不到他的樣子。

    曲調一起,先前種種立刻浮上心頭,林若塵當日被胡人擄走的情景,與老五北上尋她一路上所受的苦楚,雖然飽受辛苦他卻並未放棄,可悲的是林若塵放棄了,先前林若塵與那胡人行歡之時他一直在窗外冷眼旁觀,可以斷定林若塵的神情和語調絕非勉強違心,她已然徹底臣服於那醜陋粗鄙的胡人,一心只想如何討好,即便胡人見不到她面孔時,她臉上的表情也並無憎恨和厭惡。

    此時已然有護院趕來,這些護院異常兇狠,跳出院牆便揮舞著鋼刀向他衝來,到得近前,揮刀就砍。

    莫問正以雙手撫笛難以出手,便施出追風鬼步忽閃躲避,人雖動,曲不亂。

    鳳求凰全曲本不長,殘曲只剩下了全曲的三成,莫問緩慢吹奏,曲調悲涼,他悲的並不是林若塵的變心,而是為自己感覺可悲,北上途中他與老五露宿荒野忍饑受凍,受人搶掠幾乎喪命,日夜趕路令得腳底水泡從未斷過,但他從未叫苦退縮,這是為人夫君該做的事情,這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可是他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林若塵令他失望了,哪怕在與胡人行房時林若塵的臉上有一絲勉強他也會說服自己原諒這個可憐的女人,可是她沒有,她是心甘情願的。

    隨後又趕來了數名護院,聯手圍攻於他,莫問此時尚做不到聽風辨位,無奈之下只能睜開眼睛移位閃躲。見數位護院聯手也未能將他制服,院內閣樓上再度傳來了胡人的叫喊,「真是一群廢物,快去前廳喊胡麻校尉前來射他。」

    一曲鳳求凰此時已近尾聲,莫問吐氣逐漸加重,這倒並非移位之下呼吸不暢,而是他心中怨氣正在加重,他對得起林若塵,可是林若塵對他不起,林若塵忘記了新婚當日的誓言,不配做他莫問的妻子。

    怒氣一旦浮現便越來越盛,片刻過後笛聲之中隱藏的悲哀逐漸變為了憤怒,曲調終了,竹笛隨之碎裂,留下了一道尖利刺耳的餘音。

    留情不動手,動手不留情,這是司馬風愂當日的教誨,笛聲一止,莫問立刻出手,這些護院皆有取死之道,殺之不枉。

    先前醫那男子惡瘡之時莫問曾暗驚自己的醫術已在玉玲瓏的傳授之下變的極為高明,此時亦然,一經出手,他立刻發現這些凶煞的護院根本就不堪一擊,擒風鬼手施出,五人毫無招架之力,一旋之內盡數倒地,他取的皆是死穴,倒地之後必死無疑。

    這是莫問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而且是連殺五人,但他並未驚慌失措,反倒感覺極為興奮,此時的他再也不是當日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乃上清准徒,日後將是集上清諸多妙法於一身的道門高手,這些胡人不知死活,膽敢持刀冒犯,死有餘辜。

    殺機一起,便難消遏,莫問連殺五人之後憤然怒視著還在閣樓窗內大呼小叫的胡人,想及先前所見的醜惡一幕,殺機再盛,冷哼一聲揉身上牆,自牆頭踏足借力快速撲向閣樓的西窗。

    那胡人見狀大叫一聲轉身就逃,撇下了愕然站在窗內的林若塵。

    林若塵此時只穿了小衣,雙目圓睜,神情驚駭,事發突然,她已被嚇的呆了。

    莫問怒視著這個他曾經為之吃過無數苦頭的女子,右手屈指成爪,直取其頸部廉泉重穴,林若塵自然無法避開,只能坐以待斃。

    就在即將觸到林若塵肌膚之時,莫問咬牙收手,他看到了屋內的古箏,林若塵曾經多次彈奏過半曲鳳求凰,這表示那時候她的心中還是有他的,只是二人之間雖有夫妻之名卻無肌膚之親,感情並不深厚,在被胡人優待之下她便移情他人,這不能怪她。此外,求生乃人之本性,林若塵也只是走了大多數女子都會走的那條路。

    雖然蒙有面巾,莫問卻知道林若塵認出了他,因為他自林若塵的眼中看到了些許的慚愧。這些許慚愧令他心中一軟,再無殺她之心。

    就在此時,莫問忽然感到右臂劇痛,扭頭側目,發現右臂已然被一利箭射中,抬頭遠望,發現數名胡人正自南側向閣樓疾奔,跑在最前的是一手持弓箭的獨眼胡人,此時又在搭箭開弓。

    見到這名獨眼胡人,莫問剛剛消弭的殺意轟然沖腦,此人的樣貌他至死都不會忘記,正是此人在西陽縣射殺了他的母親,搶走了林若塵等人。

    怒吼過後莫問離開屋簷向那獨眼胡人衝去,雙方此時距離較遠,那獨眼胡人再發一箭,莫問狂怒之下早已忘記了閃躲,但追風鬼步詭異飄忽,換位之間安然躲過,那獨眼胡人見狀再度抽取箭矢,卻沒有機會再度挽弓,因為莫問已經衝到近前抓住了他的咽喉。

    「你可還記得我?」莫問狂怒之下大失方寸,甩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巾。

    那獨眼胡人聞言並不答話,而是甩弓砸向莫問面門,莫問以左臂擋住,與此同時拔出右臂箭矢,凝足靈氣插進了獨眼胡人的頂額,「膽敢箭殺吾母,當誅,當誅,當誅……」

    每喊一聲,他便會將箭矢自獨眼胡人的額頭拔出再度插入,紅白飛濺,駭人心神,周圍數名胡人見他如此凶戾,皆不敢上前,紛紛奔逃他處。

    林若塵背叛了他,他並未落淚,但此時他卻落淚了,母子連心,母親遇害令他寢食難安如鯁在喉,而今大仇得報,終於可慰母親在天之靈,可是即便殺了這惡人又有何用,母親再也不得活過來了。

    接連拔刺十餘次,那獨眼胡人已然面目全非,莫問甩手扔掉了那具屍身和箭矢,低頭打量著濺在身上的鮮血腦汁,這些污穢之物並未令他感到厭惡,反倒令他心氣漸平,這是殺母仇人的血,這是壞人付出的代價。

    此時將軍府中已然傳來了緊密的鑼聲,這無疑是在召喚附近的官軍前來圍捕,莫問很清楚自己的武藝不足以在萬軍之中逃生,便快速轉身想要翻牆離開,一瞥之間卻發現林若塵正自房中跑出向東閃躲,便閃身而至攔住了她的去路。

    林若塵見狀驚慌後退,莫問並未追趕,而是探手入懷取出了他一直藏於懷中的那塊紅綢和那根銀簪扔到了她的面前,這塊紅綢是在郊外野地尋獲的紅裙碎片,簪子是自胡人當日住過的房間所得,這兩件事物可以清楚的證明她被擄走之後她那未曾與之圓房的夫君曾冒死北上沿途尋找,她應該明白她背叛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扔下這兩件事物之後莫問轉身離開,自始至終沒有與林若塵對話,林若塵與胡人交合的場景將是他一生的夢魘,他可以不殺她,卻不想再與之有任何的瓜葛。

    翻過院牆之後莫問向北側閃去,避過了正舉著火把自南側跑來的官兵,他也並未再在城中滯留,而是連夜出城,在野外棲身。

    此次的箭傷比在西陽縣的那次要嚴重許多,箭頭已然刺到臂骨,先前強行拔拽令得傷口血流不止,簡單的包紮之後莫問便強忍疼痛自野地裡尋覓草藥,搓碾敷藥,自我療傷。

    經歷了先前的劇變,莫問心境久久不平,一面是為母報仇的如釋重負,一面是對結髮妻子背叛的憤怒,除此之外還有對自己凶戾之心的畏懼,玄陽子掌教曾經說過「小善之人心存惡犬,大善之人心蟄妖龍。」此語乃道家真理,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發起狠來會如此好殺。心藏如此惡念,為何之前並未察覺。修道中人當心存寬和,殺伐有度,先前之事事出有因,有情可原,日後定要壓制凶心,寬厚待人。

    由於回山時日尚早,莫問便沒有急於回返,尋覓溪流清洗了道袍,又在沿途找了些藥草為自己治傷,外傷的醫治相對簡單,止血生肌的藥草並不難尋。

    第五日的辰時,莫問回返無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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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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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救錯了人
               
    回山之後莫問發現無量山下停著一輛馬車,老五與幾個飯堂的道人正準備驅車出山購買米糧。

    「老爺,怎麼樣,找到夫人了嗎?」老五見到莫問,立刻向他跑了過來。

    莫問抬頭看了老五一眼,長嘆過後搖頭開口,「沒有。」

    「你也別沮喪,等咱們出山之後再找吧。」老五出言安慰。

    「不找了,這種兵荒馬亂的歲月她不可能活下來。」莫問搖頭說道,老五一開始就不讚同尋找林若塵,現在看來當初真的應該聽老五的。

    「是啊,是啊,對了,老爺,我剛才見李真人去了東殿,她交代給你的事情你辦妥了嗎?」老五本來就不喜歡林若塵,見莫問放棄尋找立刻表示同意。

    「辦妥了,無量山派了何人出山相助胡人?」莫問隨口問道。趙國皇帝親臨,無量山不敢也不能拒絕,故此他便問無量山派了誰,而沒問派人沒有。

    「青陽子道長隨他們去了。」老五皺眉搖頭,隨即壓低了聲音,「這件事情無量山做的好沒骨氣,司馬道長都被他們氣走了。」

    「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莫問平靜開口,青陽子生性和善,明通世故,與胡人打交道不會將事情搞砸,無量山派他出去是有道理的。至於司馬風愂的離去倒並不一定與此事有關,眾人學會了擒風手和追風步,司馬風愂已然盡職,隨時都可能離開。

    「快走吧,別讓幾位道長久等。」莫問說道。

    「老爺,我還有消息告訴你,那幾位爺可能都沒能完成李真人交給的任務,臉色都不好看。」老五說道。

    「你可知詳情?」莫問皺眉問道。

    「他人做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二爺和三爺好像將病人給醫死了。」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陡然皺眉,老五所說的二爺和三爺指的是百里狂風和夜逍遙,而百里狂風的醫人之法是他指點的。

    「知道了,快走吧,出去莫要惹事。」莫問沖老五擺了擺手,轉而與飯堂的道人稽首打了招呼,這才轉身拾階上山。

    剛進東殿大門,恰好見到阿九自西院出來。

    「出什麼事了?」阿九快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他。

    「沒什麼,李真人呢?」莫問舉步走向自己的房間。

    阿九轉身跟隨,「在東殿,你身上有藥氣和血腥味,你受傷了?」

    「在鄴城遇到了殺我家人的那個胡人,便出手擊殺了他。」眼見被阿九看破,莫問也懶得遮掩。

    「傷的重不重?」阿九看向莫問的右臂。

    「不妨事,沒什麼大礙。」莫問擺手開口,推開房門進了自己的房間,阿九隨後跟了進來。

    「我要更換衣服,你且避一下。」莫問說道,先前他只是簡單的清洗了道袍,裡面的襯衣和小衣皆沾染有大量的血跡。

    阿九雖然關心其傷勢,但男女有別,聞言只能退了出來並帶上了房門。

    莫問脫下道袍,將沾有血跡的內衣換下,然後重新穿著道袍,就在此時,屋外傳來了百里狂風的聲音,「阿九,你怎麼在這兒站著?」

    「莫問回來了,正在房中更衣。」阿九說道。

    百里狂風可不管他更衣不更衣,走了過來推開房門大步而入,衝著正在系扣的莫問高喊「好你個莫問,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那人經不得醫,斷了氣了。」

    「是何症狀,你如何下的藥?」莫問將血衣捲起掖於被下。

    「那人腹脹如鼓,我聽了你的,以陳年臭楂十斤熬湯一碗,誰曾想病人服下痛苦不堪,一盞茶的工夫竟死於非命,害的我差點吃上官司,可讓你害得苦了。」百里狂風走過來抓著莫問的雙肩搖晃叫嚷。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百里狂風所說的臭楂又名山楂,因開花時奇臭無比故名臭楂,用此物治療腹脹積食是對症的,怎麼會治死人。

    「那病人是何許人也?」莫問問道。

    「是一六十多歲的老嫗,無兒無女,家徒四壁。」百里狂風說道。

    「如此貧窮,怎會腹脹積食?」莫問自言自語,貧苦人家吃飽尚且不能,怎麼會吃的腹脹。

    二人說話之間,阿九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那人腹中可能並非米糧,而是白土積存,白土遇到金性酸藥便會粘連腸胃。」

    「對呀,她家中確有白土。」百里狂風恍然大悟。

    「下藥之前當辨明病症,我先前所說只是療治五穀積食,未曾想她所食並非五穀,老無所養,何其悲苦。」莫問嘆氣搖頭,此時人的壽命都很短暫,六十歲便是老人,七十歲便是高壽,一孤身老人無處覓食,飢餓之下竟然吞食了不能消化的白土。

    「哦,那便不能怪你,對了,你那病人可曾治癒?」百里狂風問道,他對於沒能通過第七關考核並不十分在意,因為即便通不過這關考核,仍是上清准徒,仍可學習符咒法術,無非得不到祖師親傳。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去,百里狂風和阿九在後跟隨,三人一同前往東殿,到了殿外二人留步,莫問孤身入殿。

    「無量天尊,天樞子見過真人。」莫問沖盤坐在東殿法台上的玉玲瓏稽首。

    「福生無量天尊,天樞子,鄴城那人你如何處置了?」玉玲瓏出言問道。

    「回真人問,那年輕男子為外毒內侵,我辨明病症之後以硫磺將害人毒蟲熏出,用以藥服,自內而外排其毒氣,病人眼下已無大礙,七天之後當可下地,半月後當能痊癒。」莫問躬身開口。

    玉玲瓏聞言面色轉冷,直視著莫問,並未開口接話。

    莫問見她這般神情,知道自己的處理出了偏差,但回顧前事,辯症用藥似乎並無不妥。

    片刻過後玉玲瓏收回視線,搖頭嘆氣,「錯了。」

    「敢問真人,我錯在何處?是辯症有誤,還是下藥差池?」莫問疑惑追問。

    「你辯症下藥並無不妥,你錯在不明是非。」玉玲瓏再度搖頭。

    「真人何出此言?真人命我等前去救治眾人,我療其疾,救其命,何錯之有?」莫問不解追問。

    「我何曾命你們前去救人?」玉玲瓏抬高了聲調。

    莫問聞言皺眉回憶,玉玲瓏所言不差,她先前的確沒有命眾人前去救人,只是讓眾人接受考驗,眾人臨走之際她還特意叮囑眾人,『到了地頭需謹慎拿捏,權衡處置』。

    「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玉玲瓏平靜的問道。

    「那青年男子德操有虧,我救了大惡之人。」莫問搖頭嘆氣,先前施救之際他一直想不通為何那男子年輕氣盛卻會遭受那條並不厲害的毒蛇侵擾,此時聯想先前所見終於恍然大悟,那戶人家老夫少妻,父老子壯,其子與繼母有染,二人於磨坊小屋苟且之時男子陽氣低迷,故此遭受了毒蛇的毒氣侵染。淫為萬惡之首,此子所為有悖倫常,喪失孝道,為大惡之人,自然不可出手救治。玉玲瓏先前所考並非只限於醫術,還有對醫德的考核,而他恰恰拿到了考驗醫德的這道題目。

    「切莫以為治病救人皆是善舉,活善人才為功德,活惡人乃是罪孽。」玉玲瓏說道。

    「牢記真人教誨。」莫問躬身受教。世間有些錯事可以改正彌補,有些壞事一旦做出將難以回頭,那男子所行之事便是難以回頭之事,為天地所不容。

    「下去吧,喚天璇子進來。」玉玲瓏沖莫問擺了擺手。

    莫問再度沖玉玲瓏稽首施禮,轉身怏怏而出。

    阿九此時就在殿外,莫問出來之後轉頭示意其進殿,阿九點頭之後邁步進入。

    「你也沒有通過考驗?」百里狂風一臉的幸災樂禍,人都喜歡有人陪著自己倒霉,百里狂風也不能免俗。

    「那年輕男子德操有虧,我不應該出手救他。」莫問聳肩甩脫了百里狂風搭上他肩膀的右手。

    「我將人治死沒通過考驗,你將人救活了也沒通過考驗,早知如此咱們就該交換一下,我去殺那年輕男子,你去救那可憐的老嫗。」百里狂風咧嘴笑道。

    莫問聞言沒有接話,此時其他眾人聽到了二人的說話聲,紛紛出門與莫問相見,眾人皆未通過這第七關考驗,除了千歲和阿九,不過千歲雖然將人病患治好卻因下藥過重導致對方失聰,如此一來就只有阿九一人得以過關,玉玲瓏先前所說的那尊煉丹神鼎自然就歸了阿九所有。

    果不其然,片刻過後,阿九手捧黑紫木盒出了殿門,這一尺許木盒裡盛放的無疑是那煉丹的鼎器。

    玉玲瓏隨後而出,環視眾人,「你等即便不得蒙受祖師親傳,也不可妄自菲薄,斷了上進之心,要知道陰陽存於心中,自悟亦可證道。」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玉玲瓏輕輕頜首,轉身向外走去。

    「李真人,你這是要走?」夜逍遙出聲問道,眾人皆聽出了玉玲瓏的言外之意,卻只有他一人開口。

    玉玲瓏聞言並未答話,也未止步,緩步向門口走去。

    「李真人,可有再見之日?」夜逍遙再喊。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瞠目,夜逍遙色膽包天,竟然口出無禮之言。

    未曾想玉玲瓏聞言並未惱怒,只是回頭橫了夜逍遙一眼便移步離去……

第四十六章 壽衣
               
    「還不去送她一程?」百里狂風揶揄夜逍遙。

    「不瞞你說,我確有此意,只是怕她毒我,待得他日修為大成,我定要前去尋她。」夜逍遙正色開口。

    此語一出,眾人反倒沒有再嘲笑他,此人雖然好色成性,卻敢作敢當,不失男兒本色。

    「可惜我等再也得不到祖師親傳,唉~」劉少卿嘆氣搖頭。

    「你遇事就跑,習得追風鬼步便夠了,再學其他也無用處。」柳笙打趣。

    「諸位自請,我先回房。」莫問稽首沖眾人打過招呼,邁步走向自己的房間。

    「阿九,快跟了去。」百里狂風笑道。

    阿九本來就想跟隨莫問離開,聞聲轉身看了百里狂風一眼,哼過之後快步跟上了莫問,留下了身後一片哄笑。

    「我久居山野,這器物要了也無用處,送予你。」阿九將手裡的木盒遞向莫問。

    莫問轉頭看向阿九,微笑過後抬手推開了那個木盒。

    「我是真心送予你,你若推辭就是瞧我不起。」阿九再送。

    莫問見狀知道阿九誤會了,他心情不好並不是因為沒能通過考驗得到煉丹的神器,而是始終無法自林若塵的夢魘中擺脫出來。

    「我內心苦悶與此無關,快收起來吧。」莫問搖頭說道。

    「你這次出山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阿九關切的問道,莫問歸山之後顯得憂心忡忡,既然不是因為考驗之事,那就必定有其他的緣故。

    莫問沒有開口接話,緩步走至房前推門而入。

    阿九未得他的邀請,站立門外,躊躇進退。莫問見狀側身於門邊,阿九見他有相邀之舉,微眯雙目快步跟了進來。

    「阿九,你雖是異類成人,我卻從未輕看於你,一直視你為知音,此番出山我遇事頗多,心中苦悶,想說與你知。」莫問走到桌旁坐了下去。

    阿九聞言愣了一愣,轉而移步走到莫問對面坐了下去,「所遇何事,令得你如此煩惱?」

    莫問見阿九並未惱怒,這才放下心來,知音一說取自伯牙子期的典故,指的是不涉及男女私情的摯交友人。

    「老五前段時間出山購買藥草,意外獲得了林若塵的消息……」

    「林若塵是何人?」阿九插言問道。

    「我一直尋找的那位女子。」莫問不願再以賤內稱呼林若塵。

    阿九聞言點了點頭,安靜的等待莫問講述。

    「老五當時並不確定彈琴的是她,而那時候我們尚未學習武藝,鄴城離此處有數百里,短時間內也難以往返,故此我雖然得到了消息卻一直未能前往鄴城探查,前幾日李真人命我等出山,我趁機趕到鄴城找到了她。」莫問說到此處停了下來。

    「她出了意外?」阿九問道。

    「她已心甘情願屈身於胡人。」莫問嘆氣開口,先前之事一直壓在他的心頭,耿耿於懷,難以消解。

    「你氣憤之下殺了她?」阿九再問。

    莫問緩緩搖頭,「我在那將軍府中遇到了當日殺害家母的胡人,我殺了他和另外幾名護院,並未傷那胡人將軍和林若塵。」

    「不惜一死保全貞潔的女子極是少見,尋常女子都會忍辱偷生,你寬懷大度留她性命是仁者之舉,不過你為何不殺那胡人將軍?」阿九問道。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莫問再度嘆氣,他並非不想殺掉那醜惡的胡人將軍,但是此人一死,林若塵將失去依附,下場勢必更加悲慘。

    「此事你處置的很是妥當,並無過錯,心中苦悶何來?」阿九問道。

    「未經官府明斷便擅奪人命,不合規章禮法。」莫問說道。

    「道士行事只遵天道,心懷善念,殺伐果斷,不能限於孔孟迂腐禮義。」阿九正色說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若是追溯年紀阿九當有數百歲了,她的見解還是極為正確的。事實上他本身也是這樣認為的,只是先前的殺戮之舉與早年所學的儒家中庸之道背道而馳,故此心中糾結。

    「我做錯了一件事情,這幾日一直後悔不已。」莫問說道。

    阿九聞言沒有接話,而是側目看他,等他自說。

    「她被胡人擄走之後,我與老五北上尋她,途中找到了她遺留的兩件事物,那日在將軍府遇到她時,我將那髮簪和紅綢扔到了她的面前,旨在讓她明白我一直在尋她,是她對我不起。可是現在想來,我當時之舉極為不妥。」莫問說道。

    「有何不妥?」阿九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莫問的面前。

    「她若見到那兩件事物定會慚愧無地,我擔心她羞愧之下會尋那死路,倘若真的尋死,我豈不害了她的性命。」莫問說道。

    「羞愧自是難免,不過她既然屈身於胡人,想必不會尋死。」阿九輕聲開解。

    「當日我若能保護她周全,她也不會落到這般下場,尋她之時我便料到她會**於胡人,但我並未心生隔閡,誰知前往將軍府見到了她與胡人的百般醜態,令我如鯁在喉,咽之不下,吐之不出,我恨其品行有虧,卻又憐其遭遇悲苦。」莫問閉目搖頭。

    阿九聞言仍未接話,她雖然年歲長於莫問,卻一直活於山中,並不比莫問多知世故,此外莫問心思聰慧,他所需要的也只是一個訴苦的友人而並非指路的長者。

    「她進入將軍府之後曾多次彈奏過我們新婚之日彈奏的曲子,可是當我趕去相救,她竟然與胡人苟且尚不知恥,同為一人,緣何心性改變如此之大。」莫問再度嘆氣。

    「她本是尋常女子,尋常之人行平常之事,不對也無錯。你們緣分既盡,你可休書一封,斷去名分。」阿九沉吟片刻出言說道。

    「我與她並未圓房,休書可免。我此時倒是慶幸將軍府中那一干人等並不知道我是尋她去的,不然她勢必要受到遷怒牽連。」莫問搖頭說道。

    「你與林姓女子並無夫妻之實?」阿九驚訝的問道。

    莫問聞言面色微紅,搖頭作答。

    「既是如此,你們便不是夫婦,你千里尋她乃是聖賢之舉,而她先前並未交身於你,移情他人也就不足為奇。」阿九出言說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與阿九的交談令他舒緩了內心的苦悶,與此同時也讓他理清了頭緒,林若塵只是他人生的過客,彼此並不相欠,日後也無瓜葛。

    「大仇得報,你該歡喜才是,別再想了。這器物你真心不要?」阿九眼見莫問神色轉晴,指著桌上的盒子轉移了話題。

    「不要,即便尋常鼎器也可成丹,不過我倒好奇此物是何形狀?」莫問側目打量著那個木盒。

    阿九聞言探手掀開了蓋子,取出裡面的器物遞給了莫問,莫問探手接過,發現這是一隻四足雌鼎,確切的說並不是鼎,而是有些類似煮食的釜,鼎口呈圓形,鼎身比農人吃飯的海碗要大上少許,鼎身黃中泛紅,左右兩側各鑄有一條小巧游龍,兩隻龍頭便是兩隻鼎耳,鼎內透著一股淡淡的藥草香氣。

    「我之前並未打開盒子,沒想到是只雌鼎。」阿九不無遺憾的說道。

    「正合你用,天意如此。」莫問笑著將那丹鼎還給了阿九,他先前一直心境難平,經過與阿九的一番談話心結鬆緩,不再怨恨林若塵,也不再為自己抱屈。

    「你歇息一下,我先回房。」阿九接過丹鼎起身告辭。

    送走阿九之後,莫問前往東山溫泉沐浴並清洗了血衣,回返東殿時發現房間裡已經放了一碗湯藥,不問可知是阿九送來的。

    午飯時夜逍遙問那送飯的道童,得知玉玲瓏已經在午飯之前離開了無量山。

    當日晚間,天降大雪,三更時分,莫問被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驚醒,眾人的腳步聲他早已熟悉,屋外傳來的腳步聲沉重而急切,並不屬於另外六人和東殿的雜役。

    莫問疑惑之下便披上衣服推門查看,發現屋外已經無人,雪地裡一串腳印消失在東殿門口,來人想必是進了東殿。

    「莫問,剛才是何人進了東殿?」住在對面的夜逍遙推門而出。

    「未見其人。」莫問邁步出屋,踏著積雪向東殿走去。

    夜逍遙隨後跟出和他一同前往,前行之時莫問發現地面上的腳印有些怪異,腳印之間的距離遠超常人的步伐間隔,根據腳印來看進入東殿的應該是習有輕功的練武之人,可是練武之人的腳步聲不應該如此沉重。

    「外面的大門是關著的,此人是翻牆而入。」夜逍遙回頭看了一眼,開口說道。

    莫問聞聲止步,疑惑的看向三丈外虛掩的殿門,三更半夜翻牆而入,來人定然居心不良。

    夜逍遙見莫問止步,也隨之停了下來,衝著東殿出聲喊道,「是何人藏於殿內?」

    夜逍遙話音剛落,東殿大門便被人自裡面拉開,一中年男子邁步而出,此人約莫四十歲上下,身穿黃袍,面無表情,其所穿黃袍與高功道袍有些類似,不過刺繡很是雜亂,人獸皆有,此外他頭上也並不是道髻,而是俗人的發髻。

    「他穿的是何種等級的道袍?」莫問轉頭看向夜逍遙。

    未曾想轉頭之下卻發現夜逍遙面色煞白,牙關打顫「那,那,那不是道袍,是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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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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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死人傳法
               
    莫問聞言微感疑惑,他知道壽衣是死人下葬時穿著的衣物,但他不明白為何一個身穿壽衣的人會令夜逍遙如此恐懼。

    「來者何人,深夜到此,意欲何為?」莫問高聲喝問。

    站在殿門口的黃衣男子聞言並不答話,只是微微轉頭直視著他。

    莫問側目打量著殿門口的黃衣男子,此人相貌平常,乃街頭巷尾常見之貌,周身上下也無特異之處,只是天氣嚴寒面色有些泛白。

    「都出來,殿裡來了個殭屍。」就在莫問上下打量來人之時,旁邊的夜逍遙高呼出聲。

    莫問聞聲皺眉看向夜逍遙,民間關於殭屍的傳聞他也略有耳聞,據傳殭屍肢體僵硬,行進時雙足並行,而此人行動如常,只因他穿了一身壽衣就大呼小叫實是不該,無端的失了道門中人的風度。

    眾人本已聽到動靜開始起身,夜逍遙叫喊過後眾人很快到來,連那看門的瘸腿道人也帶了道童前來。

    站在殿門的黃衣男子一直站立未動,任憑眾人先後趕來,將他圍住。

    「遇事不驚,從容有度,可成大器。」黃衣男子沖莫問點了點頭,雖然言語之中帶有嘉獎之意,面上卻並無任何表情。

    黃衣男子此語一出,眾人盡皆動容,此人說話的語氣表明他極有可能是前來傳授眾人符咒秘法的上清尊長。在場眾人最為驚駭的還是莫問,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此時極為嚴寒,眾人無不呵氣成霜,而此人說話時口鼻前並無氣霧,也就是說此人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呼吸又穿著壽衣,那自然就是死人了。

    「七位上清准徒可曾到齊?」眾人瞠目結舌之際,黃衣男子環視眾人再度開口。

    「無量天尊,貧道天樞子,敢問尊駕何人?」莫問汗顏躬身,先前他沒有慌亂是因為後知後覺沒想到來者真的是個死人,而並非似來者說的那般『遇事不驚,從容有度』,此時他便感覺脊背發涼,頭皮發麻。

    「人亡則道號消,亡人已無道號,此番我借屍還陽乃是奉了祖師神諭,前來傳授你等符咒之法。」黃衣男子搖頭說道。

    「天樞子恭迎前輩。」莫問正式見禮,此人雖然詭異,卻明了道門規矩,道門中人的道號是被循環使用的,除非飛昇的仙人道號可以永久保留,其他道人死後,道號會被後人使用。此人明了這一點,無疑說明他是道門中人。

    其他眾人見莫問見禮,也紛紛稽首見禮並報上道號。

    「爾等退下。」黃衣男子沖愣在一旁的瘸腿道人揮了揮手,抬手之間氣度傲然,言語之中盛氣凌人。

    瘸腿道人急忙躬身告退,帶著小道童遠遠避開。

    黃衣男子站於殿門再度環視眾人,目光所及眾人盡皆垂眉,此乃道士適度的禮數,若與尊長對視則是無禮,若是低頭則折了氣度。

    「隨我進殿,即刻開始。」黃衣男子收回視線轉身進入東殿,眾人聞言急忙跟隨。

    莫問道號為北斗之首,七人中最先進殿,進殿之後他發現東殿正北的法台上多了一件長形事物,定睛細看竟然是一口長九尺,寬半丈的黑色石棺。石棺通體全黑,棺身並無紋飾,估其重量當不下數百斤,此人先前腳步聲很是沉重,想必是因為扛負了這口沉重的棺材。

    隨後進入的眾人也看到了法台上的石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此人深夜前來,行蹤詭異,且是借屍還魂,這些已經令眾人滿心疑惑,暗自驚恐,未曾想他還帶來了一口石棺,這又是意欲何為。

    先前傳藝的那些尊長雖然性情各異,卻並未超出人之常規。而此人是一死人,祖師為何遣一陰魂借屍前來傳授技藝。

    「你們可知這棺中存有何物?」黃衣男子走到法台前抬手指著那口黑色石棺。

    眾人聞言盡皆搖頭,雖然各自皆有猜測,卻不敢胡亂言語。

    「這口黑棺乃我百年陰居,」黃衣男子走上前去撫摸著棺身,「我生前所用的那支天狼毫亦在其中,你等習得符咒之後天狼毫將重見天日,輔隨新主。」

    莫問聞言與身旁的阿九對視了一眼,這黃衣男子的意思是這口棺材裡放的是他的屍首,但他為何要將這口棺材帶來,此外他所說的天狼毫又是何物?

    「符咒乃道家鎮派秘術,千金不予,萬叩難得,你等七人福緣不淺,得修此術,定要專心凝神,好生研習。」黃衣男子出言說道。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道家三清,上清,玉清,太清,三清之中以我上清一宗最精符咒之術,符咒與法術相輔相生,法術以靈氣借乾坤,符咒以靈紙喚陰陽,法術自有旁人傳授,我只傳畫符之法。」黃衣男子出言說道。

    眾人直身肅立認真傾聽,這些前來傳授技藝的尊長皆無多餘言語,一旦前來立刻開始傳授技藝。

    「符咒品級與道人靈氣品級相同,靈氣修為不同所用符紙等級亦是不同,符紙可分為黃,紅,藍,紫,金五色,黃符動十步之氣,止於鎮宅定心。紅符動一里之氣,可降服鬼魅。藍符動十里之氣,可壓制妖邪。紫符集百里之氣,可逆天改命,請天兵臨凡。金符威及千里,震動乾坤,金符一出,可令仙人卻步。」黃衣男子言語之中大有傲氣。

    在此之前莫問只見過尋常的黃紙符咒,並不清楚符咒還分為五個不同的品級,更不知道高等符咒有如此驚世駭俗的威力。

    「玉衡子,你有何話說?」莫問暗自心驚之際,黃衣男子沖百里狂風問道。

    「晚輩無話可說。」百里狂風擺手說道。

    「本座十歲入道,十五歲受藝,似你這般年紀已然可以驅神馭鬼,若非當年強書金符殃及萬民,而今早已金身證道,今日蒙祖師神諭前來傳授你等符咒之法以彌前失,你竟敢瞧我不起?」黃衣男子陰聲說道。

    「前輩息怒,晚輩絕無此意。」百里狂風聞言連連擺手。

    「真人法鑑,祖師所選授藝尊長無一不是上清翹楚,我等蒙恩受藝,豈敢暗自腹誹。」莫問與百里狂風私交甚好,見他受難,急忙出言相幫。

    黃衣男子對莫問頗有好感,聞言不再訓責百里狂風,昂頭背手繼續開講。

    百里狂風感激的看了莫問一眼,莫問沖其點了點頭,以眼神示意他好生聽講。

    黃衣男子初來乍到,莫問已然通過其言行舉止對此人脾性有了大致的瞭解,此人雖然附身於中年男子,但他死去的時候可能年紀不大,應該在而立之年上下,年紀輕輕便將上清符咒習練的登峰造極,心性定然高傲,這一點可以由他氣怒之下自稱本座略窺一斑。另外聽他言語,可以知道他生前犯過大錯,這次前來傳授法術是為了將功補過的,在這種心境的驅使下,敏感易怒也就在所難免。

    「道人畫符通常使用狼毫,但狼毫取自獸類之身,污穢難免,難以通神,故此我等不屑用之。書寫符咒通常以性潔竹篾為筆,上清所屬各派皆是如此。

    書寫符咒所用顏料可分三種,一者碳墨,為淺學者使用,二者硃砂,通神符咒所用硃砂需以天水調和,降妖驅邪所用硃砂以未見天日之地水調和,尋常畫符所用,硃砂已經足夠。若需加強符咒威力,可以自身氣血畫符,但此舉無異於以命相博,若無必勝把握,萬不可為之。

    畫符時辰亦有天規,宜選亥時子時。此時乃陽消陰長、陰陽交接之時,天地靈氣最重。其次午、卯、酉時亦可,其他時辰所畫符咒靈氣不足。

    符之承載以法紙居多,桃木,柏木、棗木、青石、土磚,麻布、絹絲亦可使用。承載符咒之物不同,使用方法亦自不同,木符釘掛,石符掩埋,紙符佩戴,紙符之外的其他符咒只有庇護之效並無追攻之威,若要降妖誅邪,只有紙符一途,符咒按威力大小可分為金紫藍紅黃五等,按用途可分為天地人鬼神五部,共有星宿大符二十八道,天罡中符三十六道,地煞小符七十二道,其下還有雜符千餘……」

    黃衣男子侃侃而談,所言皆為符咒精要,眾人全神傾聽,絲毫也不敢大意,此人脾性急切,很難相處,萬難讓他重複講解。好在此人所講雖然繁多卻並不難懂,說的並非經文套話,而是自己的畫符心得。畫符與作法原本是相輔相成的,黃衣男子也懂得如何作法,但他剔除了作法所需的真言和指訣,只講符咒,旨在讓眾人學以專精。

    符咒所書內容與真言類似,確切的說符指的是紙符,而咒指的則是真言,起效原理大致相仿,皆是以文字或者語言與對應的天地靈氣或者神明產生感應並請為己用,不過紙符比咒語要正規,若單獨分開,紙符的威力比咒語真言要大,但是紙符也有缺陷,符紙所寫內容有限,往往需要多張符咒一起使用,而咒語是數句相連,施法更加簡便。此外二者通常是配合使用的,也就是說相對應的真言和指訣應該也有一百三十六道。

    眾人三更時分起身,一直於東殿站立聽講,直至五更雞鳴黃衣男子方才停了下來,揮手遣散眾人,「每日初更至此,五更離開。」

    眾人聞言躬身道謝,轉身出殿……

第四十八章 三清符咒之正宗
               
    「天樞子留下。」眾人即將走出殿門時,北側法台傳來了黃衣男子的聲音。

    莫問聞聲止步回頭,其他人疑惑的看了莫問一眼,邁步出殿。

    「可曾帶有法印?」黃衣男子問道。

    「回真人問,法印一直隨身攜帶。」莫問回答。

    「這具屍身污穢不堪,不得畫符,假你之手畫符一張,暫緩屍身腐朽。」黃衣男子出言說道。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黃衣男子並未傳授具體的畫符方法,他此時並不會書寫符咒。

    在此之前無量山眾人已經為眾人準備好了學習符咒所需的黃紙和文房,黃衣男子見莫問發愣,便研墨提筆畫了一張奇怪的符咒,「你謄抄下來,加蓋法印便是。」

    莫問邁步上前,拿起毛筆鋪紙準備謄抄,不料黃衣男子卻搖頭加以阻止,「屍身碰過的事物皆不潔淨,用另外一副。」

    莫問聞言走到法台東側,研墨之後按照黃衣男子所畫謄抄了一遍,黃衣男子所畫符咒龍飛鳳舞極為流暢,而謄抄下來的符咒筆畫時有斷續,著墨也不均勻。

    「不知可還用得,請真人過目。」莫問抄完之後提起符紙請黃衣男子過目。

    黃衣男子看了一眼莫問所畫的符咒,撇嘴一笑,「難為你了,加蓋法印吧。」

    「蓋於何處?」法印沾上硃砂之後莫問卻不知該往何處蓋印。

    「符腳。」黃衣男子隨口說道。

    一張符咒由符頭,符膽,符腳三部分組成,缺一不得起效,符頭三勾,正三清宗屬。符膽為符咒內容,決定符咒起何種作用,而符腳則表明符咒結束,莫問將法印加蓋於符腳,雙手將那紙符呈送黃衣男子。

    「此乃鎮屍符,貼於屍身印堂,晚間來時再揭了去,往後半月每日更換一次。」黃衣男子說完於石棺旁側瞑目盤坐。

    「是。」莫問聞言小心翼翼的將那張符咒靠近黃衣男子額頭,就在其擔心這張符咒如何才能沾住之時,手裡的符咒遙隔尺許自動離手,快速的貼上了黃衣男子額頭,符頭正貼眉心,不偏不倚。

    眼見符咒奏效,莫問再度沖那黃衣男子稽首一禮,這才轉身出殿反手關上了殿門。

    「莫問,真人留你所為何事?」阿九一直在不遠處等待。

    「他附身的這具肉身極易腐朽,假我之手畫了一張鎮屍符。」莫問有傷在身,站立半宿微感疲憊。

    阿九聞言點了點頭,「真人先前所講,你記住了多少?」

    「他所講符咒秘法並不生澀。」莫問邁步前行。

    「我只記下八成不到,其他數人或許還不如我。」阿九說道。

    「當用心去記,真人可能半月之後就會離去。」莫問等人不知道那黃衣男子的姓名,只能以真人稱之。

    阿九聞言有些意外,「符咒乃道門重法,半月時間怎能傳的完?我等又怎能領會的全?」

    「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這些尊長受祖師神諭前來,所傳技藝直涉神髓,毫不藏私,至於我們一時之間無法領會也不妨事,可先行記下,留得日後慢慢參習。」莫問走到房門外停了下來。

    「你有傷在身,早些休息。」阿九轉身離去。

    此時已然是早課時分,誦經乃道士本分,每日不輟,唸誦經文可安定心神,明心見性,這種良性影響是潛移默化的,需要一直堅持,日久才能見功。

    誦完早課經文,莫問再度行氣練功,靈氣的修行亦是慢工,目前眾人的靈氣修為稀鬆平常,而眼下並無助長靈氣的靈物可尋,也無助長靈氣的靈丹可煉,只能緩慢練氣,點滴累積。

    早飯過後莫問回房將黃衣男子昨夜所講再度回憶領會,正午時分方才躺臥睡去,到得傍晚與眾人一同前往東殿聽那黃衣男子講解符咒妙法,與先前幾位傳藝尊長不同,此人授藝時眾人必須站立以示恭敬,且中途不能插嘴詢問,不然便會遭受其訓斥,眾人旨在學習符咒技藝,自然不會觸其霉頭。

    黃衣男子耗去三日工夫分別傳授了驅邪,治鬼,降妖三類符咒,所謂邪,泛指一切無形邪氣,鬼是人類死後留下的魂魄,而妖指的則是阿九和千歲這種異類成精的動物,這三種事物的處置方法並不相同,是降,是逐,是封,是殺各有不同符咒,由於符咒種類駁雜繁多,想要事先寫好留以備用是行不通的,上百種主符以及無數的雜符,若是盡數寫下來,身上也沒有那麼多的口袋,退一步講即便口袋夠用,道士本身也記不住什麼符咒放於何處,萬一降妖之時掏出驅鬼的符咒豈不鬧出笑話。故此只能記住符咒的使用和書寫方法,隨身攜帶硃砂符紙臨時書寫,硃砂,符紙,法印,符筆這四件器物必須隨身攜帶。

    上清符咒包羅萬象,神異非常,不但可以起壇作法降服陰物妖魅,紫符還可馭使鬼神,撒豆成兵,呼風喚雨,祈天延壽。到得金符更加霸道,隱形變化隨手拈來,飛沙走石只是平常,移山填海不是難事,肉骨回魂亦可為之。

    然符咒雖然玄妙,大部分的符咒卻需以法術配合使用,需以靈氣為施法根本,除此之外符咒之法亦契合陰陽大道,道士代天行事,受天監察,若以符咒行善舉則積累功德,若是以符咒做壞事則禍及自身,會扣減自身功德以補過錯,若功德難抵罪孽便會扣減先天陽壽,陽壽若是削減,永遠無法補回。

    人生於天地,無人可不受約束肆意而為,即便無人約束箝制,還有三清神明瞭然功過。

    莫問這幾日一直未曾見到老五,第四日中午老五方才過來,一問之下並不是因為大雪延誤了回山之日,而是米糧價格飛漲,幾乎難以購得。

    「為何漲的如此之多?尋常百姓如何過活?」莫問問道,在此之前米糧已經數次漲價,這次漲幅更甚。

    「我聽說東北在打仗,需要很多軍糧。百姓怎麼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們的日子不好過了,以後你們可能也得吃兩頓飯了。」老五指著放於桌上的包袱,「老爺,我給你買了點幹糧,你餓了就墊墊。」

    莫問聞言皺眉不語,先前趙國皇帝來無量山請道長出山的時候曾經帶來了不少的金錢,無量山並不缺錢,外面的情況竟然惡劣到拿著金銀都買不到米糧的程度了。

    「老爺,還有個事情要告訴你,西殿又住進人了,是個老道士。」老五說道。

    「什麼時候來的?」莫問疑惑的問道,傳授符咒的黃衣男子才來不久,符咒至少還要十幾天才能講完,傳授法術的尊長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有倆時辰了吧。」老五說道。

    「怎麼來的如此急切?」莫問自言自語。

    「那誰知道。前段時間青松上茶的時候聽到了那個胡人跟玄陽子掌教的談話,那胡人想讓無量山的人全部出山幫他們打東北的燕國,玄陽子掌教沒答應他,那胡人很不高興,耷拉著臉跟死了爹似的。」老五接口道。

    老五此語本是答非所問,但莫問卻意外的發現了端倪,極有可能是玄陽子掌教感覺無量山將要發生變故,這才將那些傳授技藝的尊長提前請來,想要趕在無量山發生變故之前讓他們七人學全上清諸法,儘早離開這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是非之地。

    「征戰之下遭殃的不止是百姓,連道門中人都難逃波及。」莫問皺眉搖頭。

    「是啊,傾巢之下哪有完蛋。」老五隨之嘆氣。

    莫問此時並無心境沖老五解釋卵和蛋的區別,長嘆過後擺手遣走了他,隨後提起老五留下的乾糧分送給眾人,這幾日粥飯稀寡,眾人都餓了。

    分享乾糧的同時莫問也與眾人分享了外面消息和自己的猜測,眾人聞言也贊同他的猜測,燕國崇尚薩滿教,精通巫術,善於驅獸作戰,兩國除了兵馬爭鬥很可能還有異類和修行中人參與,不然以燕國國力不會前來招惹趙國,此時東北戰事已經吃緊,倘若燕國繼續進逼,無量山勢必會被胡人強行徵調參與作戰。

    夜晚到來,眾人仍舊前往東殿聽那黃衣男子講解符咒,今晚講的是不同符咒的使用時辰,由於符咒與星宿天罡地煞相對應,而這些星宿在不同時辰各有司職,故此並非隨時使用符咒都能得到感應。

    師傅請進門,修行看個人這句話是不對的,學藝的成敗主要取決於授業師長是否盡心,黃衣男子雖然性情乖張,驕傲跋扈,但傳授符咒法術卻極為盡心,講授之時多摻有自身用符經歷,令眾人身臨其境,減弱了紙上談兵的空妄。

    眾人也由此知曉了黃衣男子生前的一些片段,令眾人沒有想到的是此人亡故時只有二十七歲,如此年輕便早亡是因為其生前曾經憑藉上古聖物天狼毫強書金符,令得江河改道殃及萬民而折光了壽數。

    至於為何要行此舉黃衣男子並未多言,不過眾人卻因此知曉了天狼毫的神異之處,此物乃上古神器,禹定九州之時所畫天地社稷圖用的便是此物,手執天狼毫不但可越級畫寫高等符咒,且符咒威能倍於尋常竹筆所畫符咒,為畫符第一聖物。

    七日之後,眾人開始提筆畫符,畫符第一要義便是字跡清晰不可潦草,符咒等同於上達天聽之文書,若是潦草便為不敬,故此正統符咒皆可被外人所辨識,即便為外人所識也不打緊,因為若不加蓋道士法印,所畫符咒便是廢紙一張。

    眾人練習時所畫之符皆未加蓋法印,只因天威不可觸犯,哪怕學得符咒之法也不可戲弄天地,逗玩鬼神。

    半月之後,符咒之術傳授完畢,黃衣男子揮手遣散眾人,「明日午時攜法印前來,經第八關甄考,魁者得擁天狼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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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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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聖器歸屬
               
    眾人聞言齊聲答應,稽首過後轉身出殿,莫問照例走到桌前提筆書寫鎮屍符。

    「免了吧。」黃衣男子擺手開口。

    莫問聞言轉頭看向黃衣男子,雖然此時天氣寒冷,又有鎮屍符穩定屍氣,但半月下來這具屍身仍然出現了腐壞的跡象,雙目已然開始渾濁。

    「去吧。」黃衣男子再度沖莫問擺了擺手。

    莫問自然不會違逆他的心意,稽首過後轉身出殿。

    阿九一直於殿外等候,見莫問出來,快步迎了上去想要開口,莫問手指東南,阿九會意,跟隨莫問進了他的房間。

    「天狼毫神異非常,你絕不能拱手讓與他人。」阿九反手關上了房門。

    莫問聞言沒有接話,他就猜到阿九要和他談論這個問題。

    「七人之中你悟性最強,於符咒一道領悟最深,天狼毫非你莫屬。」阿九再度開口。

    阿九說完,莫問沉默不語,七人近段時日湊在一起的時間較之以往少了很多,彼此都在閉門苦練,為的自然是那畫符聖物天狼毫,倘若天狼毫為他所得,其他人難免抱憾失落。

    「我若取了此物,怕是會傷及同門之誼,還是你取了它吧。」莫問沉吟良久方才開口。

    「我乃異類之身,書寫符咒先折半功,我若取之乃是暴殄天物,還是你取了它。」阿九連連搖頭,異類畫符只有七竅人類一半效力,天狼毫的確不合她用。

    「天狼毫若是旁落,你將無緣蒙受祖師親傳。」莫問再度搖頭,七人之中只有阿九一人通過了玉玲瓏的第七關甄考,如果這一關她不能取勝,七人之中將無人得到祖師親傳。

    「天賦所限,豈能樣樣兼得,你萬不可有禮讓之心,盡力為之,哪怕取勝他們也怪不得你,若是怪你,那便是他們心術不正,你也不用再去管他。」阿九苦勸。

    莫問聞言再度沉默,他生性仁和,不喜與人爭搶,更不想招人嫉妒。

    「怎麼如此優柔?你捫心坦言可想要那天狼毫?」阿九皺眉看著莫問,莫問行事始終沒有擺脫儒家的中庸之風,即便一時辣手發狠,事後也會內疚自責,這有違道家明辨善惡,殺伐果斷的教義。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天狼毫是書寫符咒的聖物,若得此物,使用符咒將事半功倍,但凡道門弟子,誰人不想擁有。

    「那便是了,一定不可謙讓,天狼毫威力驚天,在你手中當萬無一失,若被其他幾位同門得到,難保他們不會步入趙真人的後塵。」阿九壓低聲音說道,眾人雖然不知黃衣男子的道號,卻知道了他俗家姓趙。

    「明日我會盡力而為。」莫問心結消解,重重點頭。

    阿九見莫問正色答應,這才放下心來,走到桌前提壺倒茶,送水的道童剛走不久,茶水還是熱的。

    「趙真人平日講授皆在夜間,此番將甄考定為明日午時,定然暗藏深意,你我當先行揣度,早作準備。」阿九倒茶過後並未遞給莫問,而是撩起面巾自行飲用,二人此時已經極為熟絡,不再拘於俗禮。

    「不需如此,我若不禮讓同門,天狼毫定然歸我所有。」莫問看搖頭說道。

    阿九聞言大為疑惑,「何以斷言?」

    「緣由有三,一者,趙真人到來之日我並未驚恐慌亂,他由此對我高看一眼。二者,趙真人生前曾因年輕氣盛釀成大錯,有了前車之鑑,此次他若贈予天狼毫,必然選那性情平和之人。」莫問平靜說道。

    「三為何?」阿九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等先前練習之時所書符咒為何不加蓋法印?」莫問反問。

    「若是加蓋法印,符咒便可上達天聽,而我等並無所求,豈能以符咒戲弄天地,消遣鬼神?」阿九說道。

    「那便是了,明日我等所書符咒需加蓋法印,一旦加蓋法印必不能無的放矢,而此處並無可供我等出手的目標,只有趙真人所附身的那具屍身是唯一的陰物。」莫問說道。

    「你的言下之意是明日趙真人會令我等畫符攻擊於他?」阿九皺眉問道。

    「然,趙真人傲氣天生,且年歲不大,絕不會將天狼毫送予他不喜之人,明日甄考誰得頭籌我們說了不算,全在他一念之間。」莫問點頭說道。

    莫問說完之後阿九沒有接話,而是側目直視著他。

    「為何如此看我?」莫問疑惑的問道。

    「陰陽均衡,利弊兼具,心性平和之人雖優柔寡斷卻得料事縝密」阿九笑道。

    「我何曾優柔寡斷?」莫問微微發窘。

    阿九聞言沒有再接口,一笑過後轉身離去。

    莫問起身相送,隨後回房誦讀經文,練氣打坐。

    次日巳時,眾人齊聚東殿門外,由於午時不到,眾人只能在外等候,百里狂風神色如常,阿九和千歲也面帶坦然,剩下四人皆是忐忑不安。

    午時到來,眾人於殿外出聲請進,黃衣男子以哼作答,眾人得到允許推門而入。

    進殿之後莫問發現趙真人的情況再度惡化,由於先前並未以鎮屍符穩定屍氣,加之這兩日氣溫較高,他所附身的這具屍體已經出現了明顯腐朽,東殿之中瀰漫著些許酸腐的屍氣。

    眾人進殿之後各自就位,擺出畫符所需的硃砂,毛筆,符紙,法印四件器物。

    「各自畫符一張,將我自這屍身之中逼出者為勝。」趙真人轉身向正殿門口走去。

    眾人聞言皆未感到驚訝,各自提筆畫符,七人一同聽講,其他人自然也猜到了趙真人會如何出題,眾人雖然學習了各種符咒,但此時能夠書寫使用的符咒並不多,而此處能被當做目標的陰物也只有趙真人自身。

    對付陰魂的符咒並不難畫,片刻過後眾人盡皆擱筆,百里狂風將畫好的紙符提於莫問看,莫問看後急忙將自己所畫的符咒提給他看,百里狂風一看急忙重新畫符,他先前畫的是淨屍符,要想將魂魄自屍身逼出需使用天雷符,天雷符顧名思義符咒上蘊含天雷之威,乃道士常用的攻擊符咒,用途較廣,威力大小由畫符者的靈氣強弱所決定,魂魄附體較難驅離,衝撞和滌盪皆難奏效,唯有使用天雷符將其震出。

    「隨意出手。」趙真人的聲音自殿門外傳來。

    眾人聞聲回頭,發現他已站於殿門之外,直面午時陽光。

    七人轉身出殿,站於趙真人南側,午時陽氣很重,屍身上冒著些許寒氣,在太陽之下陰魂魂氣會有所減弱,眾人知道趙真人此舉是為了降低眾人使用符咒驅逐陰魂的難度,七人習練符咒只有半月,所畫符咒威力實在有限。

    「無量天尊,晚輩得罪了。」令莫問沒想到的是率先出手的竟然是一向為眾人嘲笑的劉少卿,話音剛落便欺身而上,到得趙真人三尺之外紙符出手,直取印堂。

    符咒自身並不帶有米汁粘水,卻帶有各種不同的氣息,以天雷符為例,此符為陽符,加蓋法印之後帶有陽氣,而屍身與陰魂則為陰性,陰陽近距離接觸,彼此會產生無形吸力,與其說符咒是貼上去的,倒不如說是被陰氣吸上去的更加貼切。度過天劫的道人方才能夠靈氣外放,驅控符咒攻敵,在此之前只能憑藉陰陽二氣自然吸附。

    紙符脫手之後劉少卿立刻抽身而退,任憑那黃色紙符凌空貼上了屍身的印堂,不過紙符貼上之後屍身只是微微震動,紙符隨即生出白煙起火焚燬。

    「驅鬼降妖需心存無畏,符紙祭出,哪怕威力不足亦可令妖邪暫定,似你這般未進先退豈不錯失克敵良機?」趙真人冷哼開口。

    劉少卿聞言羞愧無地,低頭不語,眾人也並未嘲笑他,夜逍遙隨之而上,探手貼符,依然無法將趙真人魂魄自屍身逼出。

    夜逍遙怏怏而退之後百里狂風沖莫問使了個眼色,莫問以眼神示意他先嘗試,百里狂風大喝一聲沖上前去。

    他人貼符皆是凌空脫手,而百里狂風激動之下竟然直接糊到了屍體的臉上,力道還極為沉重。

    「本座與你有仇?」趙真人起腳踹飛了百里狂風,反手扯下了那張符咒。

    莫問見狀急忙跑去攙扶,所幸百里狂風人高馬大,皮糙肉厚,雖摔的七葷八素卻並無大礙。

    到了此時,剩下的三人皆無心再試,倒不是擔心掌握不住分寸,而是趙真人先前撕扯符咒的舉動表明眾人所書的符咒根本傷他不得,天狼毫歸誰所有全看他個人喜好,他想傳給誰誰才能得到。

    「天樞子,你來。」趙真人沖歸於原位的莫問說道。

    莫問聞言邁步上前,符咒揚手而出,符到屍倒。

    眾人見狀愕然呆立,莫問雖然心中有愧卻仍然快步上前扶住屍身緩緩放倒。

    此時眾人的表情各自不同,百里狂風喜形於色,夜逍遙面露遺憾,劉少卿皺眉不語,柳笙面帶疑惑,千歲神色無常,阿九由於戴了面巾看不到表情,但其雙目微眯表明她正在微笑。

    莫問此時大是尷尬,眾人所畫符咒相同,靈氣修為相仿,他人所畫符咒傷不得趙真人,而他畫的符咒卻立刻見功,趙真人偏袒的太過明顯了。

    「尊師重道,禮數先行,天樞子氣度從容,進退有度,由他接手聖物,本座心安,你等可有怨言?」眾人呆立之際,東殿內憑空傳出了趙真人的聲音。

    趙真人此言無異於明白告訴眾人莫問是由他選定的,如此一來反倒無人腹誹他處事不公,哪怕是鬼魂也有人性,只要有人性就有好惡,眾人不得他喜也無話可說。

    「本座超脫只在今日,七位准徒進殿開棺……」

第五十章 火符
               
    眾人聞言魚貫入殿,按各自位次東西站定。

    「七人合力移開棺蓋。」趙真人的聲音自北側法台傳來。

    此時是正午時分,陽光可以照到大殿一半區域,明亮的光線減弱了黑色石棺的陰森,眾人走到石棺旁探手抓住了棺蓋,棺蓋重達兩百多斤,七人每人分擔三十幾斤的重量抬的並不費力,不過抬起棺蓋之後眾人卻險些鬆手,因為石棺中躺的並不是腐朽的屍骸,而是一個身穿高功道袍,頭頂三清金冠的年輕道人,此人年紀約莫二十六七,身高體長,容貌俊朗,面帶微笑,神態安詳。

    「這是我百年之前的遺蛻。」右側三步外再度傳來了趙真人的聲音。

    「真人法術通天,留仙體於百年,我等萬難望背。」夜逍遙接口的同時與眾人將棺蓋放於旁側。

    「百年?這具遺蛻萬年不腐,哈哈哈哈。」殿內迴響著趙真人的笑聲。

    趙真人笑的突然,眾人聽的愕然,因為趙真人雖然在狂笑,笑聲中蘊含的卻不是得意,而是森然的寒意和透骨的涼意。

    眾人愕然之際,棺中的屍身忽然將右手自棺材探出,眾人見狀並未驚慌,因為七人都注意到道袍的袖口要高於屍手,也就是說是趙真人的魂魄提起了自己屍身的右手。

    「我生前一念之差鑄成大錯,死後靈竅閉塞魂魄不得離體,筋骨錯節難動分毫,於暗無天日的地下煎熬百年,若非祖師垂憐,永世難以解脫。」說話聲中屍首的右臂道袍緩緩垂下,只見屍身右臂的筋骨已然錯位,嚴重扭曲,右手五指的指甲也盡數脫落,可見趙真人在這石棺之中飽受了何種難以想像的痛苦。

    「庸夫碌碌,哪怕為惡亦不足以釀成大禍。你等七人盡習上清秘術,法術大成之後將擁移山填海之力,翻云覆雨之能,凡間朝廷官府自然奈何你們不得,屆時行事只憑本心約束,當心存善念,殺伐有度,若行差踏錯將永墮苦海,我便是那前車之鑑,你等萬不可步我後塵。」趙真人放下屍身右手再度叮囑。

    「我等將銘記真人今日教誨。」莫問牽頭,其他眾人隨之躬身受教。到得此時眾人方才明白趙真人攜帶石棺前來是要以身說法,警示眾人不可為惡,世人皆是先目後耳,再嚴厲的訓誡也比不上擺在眼前的事例。

    「時下妖孽當道,戰亂四起,正是你等積德修行的大好時機,若得大成便可與天地同壽,寰宇逍遙。便是小成也可得靈識不滅,司職山川,你等定要珍惜,萬不可蹉跎時日,虛度芳華。」趙真人再道。

    眾人聞言點頭稱是,趙真人的話令眾人對於施法用咒有了更慎重的態度,也令眾人心中滋生出了隱然豪氣,雖然此時眾人道法低微,但只要勤加修行,日後定可借法乾坤,移山動岳。

    「天狼毫通靈神異,需與之神會方可操執,天樞子留下,你等出殿處置了那具屍首。」趙真人的聲音再度憑空響起。

    其他六人聞聲稽首告退,轉身出殿,阿九最後出門,出門時左右關上了殿門。

    眾人出殿之後,石棺中浮起了一隻木盒,這只木盒先前藏於屍身左袖之中,很是小巧,長不過半尺,寬僅三寸,通體泛黑,暗斂光澤。

    木盒出得石棺便憑空上下打開,木盒為整木鏤成,其中放有一方硯台,一隻硃砂圓盒,褪色卻未腐朽的符紙一沓,一支與尋常毛筆無異的紅色符筆。

    「越是神物越是無奇,盒中所放便是那天狼毫,這幾件器物乃我生前所用,也一併送與你。」趙真人說話之間取出了那疊符紙,將木盒移向莫問,「天狼毫雖然神異卻終是死物,無需神會,使用時只需以未見朝陽之晨露調和硃砂便可,以此畫符本就威猛,亦無需滴血助威。」

    「謝真人厚賜,天樞子定然恭藏慎用。」莫問接過木盒出言道謝。趙真人心思縝密,料事長遠,先前並未沖其他人說真話,此舉自然是為了避免同門垂涎,下手搶奪。

    「大事已畢,速畫火符一道,送我離去。」趙真人的聲音自棺中傳出,與此同時那疊符紙飄然落下,其中數張時隔百年仍可看到些許紫色。

    莫問聞聲走到石棺旁俯身下望,只見棺中屍身已然睜開了眼睛,且面露痛苦神情。

    火符乃星宿大符,他此時本不可畫,但趙真人既然開口,自然是讓他以天狼豪書寫,眾人的木桌上都有符紙,莫問快步上前,打開硃砂銅盒之後發現裡面殘存的硃砂仍有濕氣,急忙擺正符紙提起天狼豪,入手之後他立刻發覺天狼豪與尋常毛筆大為不同,筆桿雖有竹節卻不是尋常竹子,入手極為沉重。

    「敢問真人,東西南北如何取捨?」莫問提筆之後沖石棺發問,二十八種星宿大符各自對應天上星宿,火屬符咒有四種,莫問尚且做不到隨意取捨。

    「虎。」趙真人的聲音自石棺傳來。

    「虎?!」莫問聞言愕然大驚,星宿分為東南西北四方,四方之中又各分日,月,金,木,水,火,土七屬,虎為東方之火,主大凶,此時日當正午,此符火氣更勝,若用於人身則毀身滅魂。

    莫問雖然驚訝,但棺中並無聲音傳出,他只能提筆畫符,加蓋法印。

    符咒畫好,莫問提符來到石棺旁,趙真人看了他一眼便閉上了眼睛,口念「福生無量天尊。」

    「無量天尊。」莫問將火符移至石棺上方,閉目鬆手。

    不同品級的符紙所畫的符咒威力也不相同,莫問所用的是等級最低的黃紙,故此棺中火苗只有半尺,火苗為藍,也無高溫。

    「所遺靈晶歸你所有,助你修行。」趙真人一時不得故去,於棺中輕聲開口。

    「真人祖籍何處,天樞子送您還歸故土。」莫問不忍直視棺中情形,扭頭垂淚。二人並無師徒名分,相識也不過半月,但趙真人待他甚厚,彷如兄長,此恩若不報答,必將抱憾終身。

    「南郡漢川縣……」話音至此而斷,再不復續。

    莫問等候片刻,棺中並無聲音傳來,長嘆過後拭去淚水走到門口拉開了殿門,此時六人全在院中等候,清理屍首之事已然由瘸腿道人代勞。

    「趙真人仙去,我等送他一程。」莫問沖眾人說道。

    眾人聞言快步進殿,此時棺中火苗仍然未滅,眾人盤坐棺前合誦超度經文,實則趙真人已無魂魄可以超度,眾人此舉只是略盡心意。

    半柱香之後棺中火苗熄滅,眾人念罷九遍渡厄經文方才直身站起。

    道家之中有同門駕鶴,其餘道人並不會過於悲傷,更不會落淚,此乃道人五種歸宿之一,去了便是去了。

    「趙真人為什麼要火葬?」眾人站起之後阿九率先開口,道家看重遺蛻,極少有火葬者。

    「趙真人筋骨錯節,為消痛苦只能火葬。」劉少卿接口道。

    莫問聞言轉頭看了劉少卿一眼,邁步走向石棺,低頭之下發現趙真人所留骨骸並不多,在石棺的正中部位散落著數枚淺紅靈晶,這些靈晶圓潤剔透,大小不一,大者如鴿卵,小者如黃豆,逐一撿出,共有六枚。

    道人的靈晶與僧人的舍利有些相似,皆由靈氣凝結而成,只是道門中人死後並不火化,故此鮮有靈晶遺留,此外道家更精通練氣法門,靈氣聚於氣海,若是火化,由靈氣凝結而成的靈晶會集中在腹部。而佛家由西域外族傳入,並不精於練氣法門,故此打坐所得靈氣分散全身,火化時靈氣滲入骨血,所留便是骨血舍利的形狀,而非圓潤純粹的靈氣晶石。

    「趙真人留下六枚靈晶,我既得了天狼豪,靈晶自當分贈諸位同門友人。」莫問將手裡的靈晶放於法台,眾人按照位次各取一枚,再度沖石棺稽首拜謝。

    莫問回房取來包袱,小心的將趙真人所留骨骸包裹收藏,趙真人臨終之際只說了個大概的地域,日後尋找定然極為困難,不過不管有多麼困難,都要將其骨骸送歸故里,道士保留俗家姓氏,並不斷祖棄宗,從哪裡來還要回到哪裡去。

    清掃的工作不需要眾人親為,瘸腿道人率領道童接手完成,雖然心中傷感,莫問仍坦然的將新得的天狼豪拿與眾人觀看,眾人對此並未太過好奇,看過也就罷了。

    留給眾人平復心情的時間並不多,次日清晨,傳授眾人法術的老道緩步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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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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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法不傳六耳
               
    先前到來的五位傳藝尊長無不怪異另類,傳授眾人經文的玄陽子是只千年老龜,傳授練氣之法的是個脾氣古怪的鬼仙,傳授岐黃之術的是位年輕的惹火道姑,傳授武功的是個寡言少語的酒鬼,而傳授符咒的竟然是個死去百年的陰魂,這第六位尊長與之前五位截然不同,此人是位老年道人,年約古稀面容清瘦,鬚髮皆白神情和善,身著粗布道袍仙風道骨,手捧白絲拂塵緩步悠然。

    「無量天尊,恭迎道長。」眾人待老道走近,稽首相迎。

    「免了,免了。」老道微笑擺手,轉而環視眾人,「好相貌,好器宇,都是好兒郎啊。」

    老道面帶微笑,語氣和藹,眾人聞言皆生親近之意,再度稽首答謝前輩誇獎。

    「你這小狐狸好生有趣,為何遮住面孔?」老道沖阿九笑問。

    「回道長問,乾坤陰陽,男女有別,為了不擾諸位同門心神,晚輩方才行得此舉。」阿九回答。

    老道聞言連連擺手,「不然,不然,你分明是兩腮生須,容貌嚇人,這才掩去了面孔。」

    老道的話換得哄堂大笑,眾人都知道他在說笑,因為阿九的面巾並未完全遮住面容,臉頰並無狐須生出。

    阿九終究不是尋常女子,並無矯情扭捏之態,聞言也不羞澀,坦然開口,「道長是要天璇子除下面巾?」

    老道笑而點頭,「你乃上清准徒,天之驕子,又不是那夜行蟊賊,快快將面巾除了去吧。」

    阿九聞言也不猶豫,爽朗的解下了面巾。莫問站在阿九旁邊,阿九摘下面巾之後他礙於禮數目不斜視,故此他並沒有看到阿九的樣子,不過他聽到了眾人發出的驚嘆,想必阿九容貌極為秀美。

    「這般順眼許多了,走吧,進殿說話。」老道伸手指著站在門口的瘸腿道人,「法術可是好本領,萬不能讓旁人聽了去。」

    眾人聞聲再笑,這個老道和善詼諧,能隨他學藝真是眾人之福。

    莫問跟隨老道第一個進殿,前行之際目不斜視,直到歸於自己座位方才轉頭看了阿九一眼,他先前所料不差,阿九極為美貌,且其美貌與俗世女子不同,俗世女子都有眼大,鼻挺,口小,唇紅等不同的優點,但阿九沒有,無人能指出她美在何處,不過沒有優點的美貌正是美貌的極致,但凡男子皆會喜歡。

    「來來來,告訴老道,你們想要學習何種法術?天樞子,你先說。」老道沖莫問微笑開口。

    莫問沒有答話,他根本沒有聽到老道的言語,他並未對阿九的容貌心猿意馬,他此時想的是後人皆在嘲罵商紂王貪戀妲己美色而亡國,妲己與阿九皆是狐族女子,倘若妲己的容貌與阿九一般,世間難有能抵禦其誘惑者,那些嘲罵商紂王的「正義之士」也不能夠。

    「莫問,道長問你想要學習何種法術?」阿九見莫問發愣,便出言提醒。

    莫問聞聲回神,知道自己出神失禮,急中生智稽首說道,「不知道長有何法術?」

    「法術皆由陰陽衍生而來,老道已明陰陽法,自然通得萬般術。」老道笑答。

    莫問聞言大為愕然,老道的言下之意是他通曉萬般法術,這於理不合,必是戲言無疑,「晚輩並無所求,任憑道長傳授。」

    「法術便是陰陽,若是一一詳解傳授便是講上三百年也無法盡述,你等各選一種,老道定然傳授。」老道微笑開口。

    此語一出,愕然的不再是莫問自己,其他六人也是目瞪口呆,這和善的老道竟然任憑眾人選擇一種自己想要學習的法術,且自信可以傳授。

    「道長,我若想學點石成金,您也能傳授?」百里狂風試探著說道。

    「此乃彫蟲小技,你果真要學?」老道聞言抬手一揮,頃刻之間整座東殿金光閃閃,門窗樑柱,土瓦磚石盡數變為黃金,陽光映照之下耀眼欲盲。

    眾人來到無量山之後曾多次為各種法術法門所震驚,但這次最甚,點石成金已是不易,將偌大的東殿盡數變為黃金,此人定是上仙無疑。

    「回道長,我不學這個。」百里狂風反應過來連連擺手,他又不想當財主,要那麼多黃金毫無用處。

    老道微笑點頭,抬手再揮,東殿歸於原貌,木仍是木,石仍是石。

    「無量天尊,敢問真人道號?」莫問起身稽首,此人既是仙人,再不能以道長稱呼。

    「天樞子,你想學哪種法術?」老道反問。

    莫問見老道不願表露身份,自然不敢多問,仙人多有禁忌,不能無禮觸犯,但此人可以傳授眾人法術是真,選修何種法術必須仔細斟酌。

    「回真人問,晚輩意欲學那與符咒相關的真言和指訣。」短暫的沉吟過後,莫問出言說道。符咒雖然進步緩慢,但是如果練到極致,萬象無不包羅。

    老道聞言微微皺眉,片刻過後抬手點了點莫問,「好貪心的天樞子,也罷,如你所願。」

    「謝真人。」莫問驚喜之下急忙道謝。

    「晚輩要學煉丹秘術。」阿九不待老道發問便躬身開口。

    老道聞言再度點頭,「外丹之法融陰陽,合五行,選藥煉丹可濟世救人,若得金丹,肉身飛昇亦不是難事,准你所求。」

    阿九聞言也是大喜,急忙稽首再謝。

    「天璣子,你想要何種法術啊?」老道看向夜逍遙。

    「晚輩想學那凌空法門。」夜逍遙激動之下語帶顫音。

    「騰云駕霧,遨遊九州,俯人間之善惡,覽萬民之疾苦,准。」老道平靜點頭。

    「晚輩,晚輩,晚輩還沒想好。」劉少卿見老道看他,緊張的連連擺手。

    「玉衡子,你呢?」老道看向百里狂風。

    「敢問真人,可有刀槍不入,力大無窮的法門?」百里狂風高聲問道。

    「刀兵不傷之法倒有,但人力豈能無窮?」老道緩緩搖頭。

    「但求力大,不求無窮。」百里狂風激動的發抖。

    「可。」老道點頭說道。

    「謝真人。」百里狂風稽首道謝。

    「那少年,你有何求?」老道看向柳笙。

    「晚輩想學那變化之術,求真人成全。」柳笙輕聲開口。

    「可。」

    「晚輩並無奢望,只想活的久些。」千歲最後開口。

    換做以往眾人必定嘲笑千歲,但此時眾人內心皆是激動無比,加之上仙在場,便無人笑他。

    「有延年法術一則可傳與你,若無橫禍,當增壽三千年。」老道緩緩點頭。

    「謝真人。」千歲稽首。

    「真人,晚輩想學隱身之術。」劉少卿隨即接口。

    眾人聞言再度想笑,這隱身之法無甚用處,且藏頭縮尾有失光明,不過劉少卿膽小怕事,此法倒是可保他安全無虞。

    「可。」老道再度點頭。

    老道說完笑對眾人,片刻過後眾人盡皆面露驚訝,轉而紛紛閉目,他人如何莫問並不知曉,但此時他的腦海之中卻響起了老道聲音,似緩還急,所說正是與符咒配合使用的真言和指訣,不知為何此時心智遠超平常,老道傳一句他便能牢記一句,時至此刻莫問方才明白法不傳六耳指的並非夜深人靜師徒私授,而是朗朗乾坤當眾神授。

    一炷香過後,眾人一齊睜眼,神色各不相同,但多為狂喜。

    老道面帶笑容環視眾人,「你等所求多為小術,切不可捨本求末誤了修行,北鬥命數本已注定,但乾坤正反,陰陽融變,便是那已定命數也存有變數,你們日後當勤加修行,多行濟世善舉,少做害人壞事,若壞事做的多了,是要挨板子地。」

    「謹遵真人教誨。」眾人齊聲答應,雖然老道詼諧和善,但此時眾人已經猜到了老道即便不是祖師親臨也是大羅金仙臨凡,禮數自然更加周全。

    老道微笑點頭,轉身向殿外走去,「世人面臨前古未有之天災人禍,人禍若是不止,世人受難百年。天災若是不平,百年之後世上無人。止人禍者得天地同壽,平天災者得萬仙拜朝。」

    「無量天尊,恭送真人!」眾人轉身南拜。

    此時老道已然走出殿門消失不見,只餘回音一縷「宣太上大道君法旨,上清准徒他日度劫,賞天雷不追……」

第五十二章 下山
               
    眾人聞聲跪倒謝恩,道人修行,學習法術只能算是入門,到了修行到一定程度,體內靈氣盈滿便要度劫,度劫時需要經受天雷加身,若得倖存才算是登堂入室,度劫時免天雷加身是莫大的恩惠,蒙受天恩,自然需要拜謝。

    老道此時已然消失不見,餘音也緩慢消停,眾人直身站起,環顧彼此,面上皆有喜色。

    「莫問,這位尊長是不是便是祖師親臨?」百里狂風走到莫問身旁拍著他的肩膀。

    莫問聞言搖了搖頭,「若是祖師親臨,何來傳旨一說,想必是上清一宗的前輩仙人。」

    「阿九美若天人,你豔福不淺,可要好生看緊了,莫要被逍遙搶了去。」百里狂風側目打量著去了面紗的阿九。

    「阿九雖美卻不沾煙火,況且彼此這般熟識,怎麼好意思下手?」夜逍遙笑謔搖頭。

    阿九橫了二人一眼,並未接話。莫問也沒開口,阿九摘下面巾之後他反倒感覺阿九有些陌生。

    「真沒想到學習法術會如此簡單。」夜逍遙有感而發。

    莫問聞言搖頭插話,「速成有利有弊,我們只學得其中一法,不得全部。」

    「此言差矣,正因我等只得授一法,才得專精突進。」劉少卿插嘴。

    「我看你才差矣,你學那隱身之法有什麼用?焉不成要前往女子閨房竊玉偷香?」百里狂風笑道。

    「從今往後只有我傷人,無人能傷我!」劉少卿直視百里狂風。

    「從今往後?」百里狂風疑惑的看向劉少卿。

    詭異的情景陡然出現,劉少卿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憑空消失,莫問疑惑之下探手觸摸,發現他仍在原處,只是眾人看他不見。

    「隱身法術怎麼如此易學?」百里狂風愕然搖頭,「我那法術需苦練三年才得見功。」

    劉少卿現身而出,「這還只是入門,倘若大成無影亦無形。」

    「我所學之術若是大成,刀槍不入,舉鼎移山。」百里狂風雙手握拳。

    「舉鼎倒是不難,移山怕是不能吧?」一直沒有說話的柳笙搖頭置疑。

    「哈哈哈哈,便是不能也差不了許多,」百里狂風笑罷轉視夜逍遙,「你所求騰云駕霧之法有何玄妙?」

    「無甚玄妙,不說也罷。」夜逍遙搖頭說道。

    「快快說與我們知道,不准藏掖。」百里狂風追問。

    「真人傳我的是馭禽之術,需乘飛禽方能升空。」夜逍遙再度搖頭。

    「是不怎麼玄妙,我還以為是腳下生云呢,日後你可與柳笙同行,讓他變隻鳥兒讓你騎乘。」百里狂風笑道。

    「我可變不得鳥兒,真人所傳之法只可變人,變不得別的。」柳笙說道。

    「你等所求皆不威猛,還是我的法術好。」百里狂風比較過後越發興奮。

    「上清六藝我們已經學完,你們有何打算?」莫問出言打斷了百里狂風的話頭。

    「那還用問,既然學完自是收拾下山,真人臨走之際所說天災**指的必是胡人無疑,我等下得山去,盡屠胡人,滌盪乾坤。」百里狂風說道。

    此語一處,夜逍遙,柳笙,劉少卿盡皆點頭附和,眾人在山中學藝多日,而今各懷絕學,恨不得立刻就離山入世一展拳腳。

    「**無疑暗指胡人,天災呢?天災指的什麼?」莫問皺眉搖頭。

    「學道一年,你還是那書生習氣,你慢慢揣度吧,我要去向玄陽子掌教辭行,」百里狂風環視眾人,「你們去是不去?」

    夜逍遙等人聞言點頭同意,四人離開東殿向西去了。

    「莫問,你何時啟程?」阿九轉頭看向莫問。

    「先前我已將所求之事說與千歲,千歲也已經應允,何時下山由千歲定奪。」莫問說道。為人在世,孝道當先,殺母之仇已然得報,而今便是前往黃河尋回父親和老吳夫婦的遺骨妥善安葬。

    阿九聞言轉頭看向千歲,「千歲,你何時下山?」

    「隨你們方便,我何時下山都行。」千歲說道。

    「眼下無量山食物缺少,我們既然已經學成,還是早日離去的好,留在此處只能分人食糧。」莫問環視二人徵求意見。

    二人聞言點頭同意,三人一同出了東殿,前往正殿向無量山眾位道長辭行。

    三人走的較慢,到得正殿山路時百里狂風等人已經自正殿快步而下,「玄陽子掌教正在閉關,古陽子道長讓我們去留隨意。」

    莫問聞聲點頭,與阿九和千歲拾階而上。

    「莫問,我們回去收拾行裝,等你回來咱們一起下山。」百里狂風回頭喊道。

    「還是明日吧,今日就走太過倉促。」莫問皺眉說道。

    百里狂風聞言沒有接話,轉身與眾人回返東殿。

    此時巳時不到,古陽子正在東殿與幾位老年道人談話,莫問和阿九千歲站立殿外躬身請辭。

    「道法既已學全,早些去了也好。」古陽子點頭說道。

    「道長,我等雖然本領低微,卻也願意為無量山盡一份綿薄之力,道長若有差遣,我等定不推辭。」莫問正色說道,在無量山中的這些歲月,無量山眾位道人對七位准徒還是照顧有加的。

    「無量天尊,你有這份心意很是難得,不過你們雖然學全了道法卻未加修行,尚不能臨陣克敵,下山之後當靜心修行一段時日,韜光養晦,切莫招搖生事。」古陽子搖頭說道。

    「謹記道長教誨,請問道長,青陽子道長可有消息傳回?」莫問再問。

    「尚無音訊,」古陽子沖三人擺了擺手,「道門不拘俗禮,無量山便不與你們送行了,不過道人所用事物已然為你們備妥,少頃會送至東殿,拿了早些下山吧。」

    「謝尊長賞賜。」三人稽首道謝,古陽子也不說話,嘆氣過後再度擺手。

    「稟道長,我那家人蒙道觀收留寄宿,今日也要隨我去了。」莫問再度開口。

    古陽子聞言微微點頭,三人見他情緒不佳,便不再多說,稽首告退而出。

    下到山腰後莫問拐進飯堂,阿九和千歲則回返東殿收拾行裝。

    來到飯堂之後莫問發現老五等人正在倒米煮粥,今年的糧食很不飽滿,粟粒乾癟,入水上浮。

    「無量天尊,見到道長。」飯堂忙碌的眾人見莫問到來,率先沖其行禮。

    「無量天尊,諸位辛勞。」莫問稽首還禮。

    老五甩掉雙手的水滴將莫問拉至門外,「老爺,你怎麼來了?」

    「今日我們就要下山了,你與他們道別,然後前往東殿跟我一起下山。」莫問探手拉下了老五捲至手肘的衣袖。

    「法術學完了?」老五聞言大感意外。

    「對。」莫問點頭說道。

    「那老道士一直也沒出門,啥時候教的?」老五疑惑撓頭。

    「今天上午。」莫問說道。

    「一上午能學個啥呀?」老五皺眉說道。

    「等日後再與你細說,我先回去了,你收拾一下早些過去。」莫問沒有沖老五多做解釋,說完轉身離去。

    回返東殿時眾人正在院中分拿無量山贈送的包袱,包袱的大小和樣式相同,裡面的東西也一樣,黃老道冠一頂,冬夏道袍兩件,深淺云靴兩雙,畫符器物一宗,馬尾拂塵一支,金錢劍一柄,除此之外還有白銀十兩。

    這十兩白銀是當日進山的第一關,到得今日無量山並未忘記返還眾人。不過眾人只是取了包袱,裡面的銀兩還給了道童。

    「清風,幫我收拾一下行裝。」莫問沖小道童招了招手,後者點頭答應,跟隨莫問來到了他的房間。

    「莫道長,收拾哪些?」進屋之後清風環視左右,莫問根本就沒什麼行李可供收拾。

    莫問並未答話,而是取過紙張提筆寫下了軒轅子所教授的練氣法門,轉而將那張紙遞給了清風,「此法現在你尚不可參習,留到日後會有用處。」

    清風是認得字的,知道莫問留給他的是練氣法門,急忙雙手接過納於懷中,「清風永記莫道長的恩德。」

    「不需如此,去吧。」莫問微笑點頭,清風一直對他禮敬有加,懂禮之人不能虧待。

    不單是莫問的行李不多,其他人也沒什麼行李,中午時分眾人便收拾妥當,老五又來送飯,不過此時他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老五,無量山人多糧少,你怎能如此糟蹋米糧?」莫問皺眉看向老五,午飯竟然是黃米飯和醬黃瓜,而之前他去飯堂看到眾人分明是在煮粥的。

    「老爺,這不怪我,這是古陽子道長的意思。」老五擺手解釋。

    眾人聞言大為感動,這些黃米若是做成稀粥可果道觀百餘人之腹,眾人又怎麼忍心自他人口中奪食。

    「抬回去給那些老道長食用,」百里狂風沖道童說道,隨後環視眾人,「咱們走吧。」

    眾人聞言點頭答應,再度環顧東殿之後出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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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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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酒肉
               
    「諸位道長慢行,路上小心。」瘸腿道人率領小道童站立門口稽首送行。

    「賈道長,之前多有得罪,你別往心裡去,多加保重。」百里狂風抬手拍了拍瘸子的肩膀。

    雖然之前多有睚眥,分別之際多少有一些傷感,賈自道再次稽首,送別眾人。

    東殿有下山小徑,但眾人並沒有走這條捷徑,而是繞行中路,眾人乃上清准徒,自正門上山還要自正門離去。

    前行一段之後莫問轉身回頭,發現瘸腿道人和小道童仍然站在東殿門口,之前他一直感覺賈自道極為可恨,而今卻感覺他很是可憐,差距已經在這一年之中拉開了,七人而今各自身懷絕技,而他仍然只是個看門的道人。

    中午時分道觀眾人都在進食,山路無人,眾人默然下山,到得山腳下轉身回望,先前到來的時候是個冬天,此番離去還是冬天,無量山還是那般景象,只是眾人已然學有所成。

    「無量天尊。」七人躬身稽首,拜別無量山和山中的諸位道長,施禮過後方才轉身離去。

    「出山之後我做東,請大家喝酒。」百里狂風高聲說道。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答應,學成下山是大喜事,應該擺酒慶賀,況且日後七人將各奔東西,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見,自當痛飲餞行。

    七人年紀尚輕,百里狂風最長也不過二十有三,少年心性,出得山門彷如鳥雀出籠,一時興起便施出追風鬼步快速前行,一盞茶的工夫兒便來到了山外的鎮子,隨即尋到一處酒家邁步而入。

    迎接眾人的是一麻衣婦人,見七人皆是道人打扮微微有些吃驚,不過仍然慇勤的請坐倒水。

    眾人落座之後百里狂風掏出一方銀子放到了桌上,「好酒來上幾斤,肉和菜蔬也來上幾盤。」

    這處鎮子本就不大,酒家做的是小本生意,婦人何曾見過這等架勢,見狀並不敢伸手拿錢,「酒菜倒是有一些,肉是沒有的。」

    「怎麼會沒肉?」百里狂風聞言瞪眼,「我們不禁葷腥,但上無妨。」

    婦人見狀大為躊躇,就在此時,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自火房走了出來,婦人轉頭看他,「阿山,這幾位小道爺要吃肉。」

    那個被稱為阿山的男子可能是這個婦人的丈夫,看著桌上的銀兩面露難色,猶豫片刻沖那婦人點了點頭,婦人見狀拿過銀兩,轉身去了。

    「百里,你如此大手,日後如何過活?」莫問沖百里狂風說道。

    「學了法術何愁不得錢財,胡人的錢財多是搶奪我們漢人的,再搶回來也沒過錯。」百里狂風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若用錢財倒不必非要去搶奪,如果你們沒有急事要辦,可以隨我去得些金銀。」千歲搖頭說道。

    「千歲,你哪裡來的金銀?」夜逍遙問道。

    「水下遺落的金銀甚多,我要取拿並不費事。」千歲笑道。

    眾人聞言連連點頭,自古至今多有舟船於水中沉沒,千歲所言定不為虛。不過眾人並沒有跟隨他前去拿取金銀的想法,路途太遠了,往返就得月餘。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咱們要留下聯絡方法,免得斷了消息。」百里狂風建議。

    眾人一聽紛紛同意,不過眾人皆是無有父母沒有家眷的孤人,除了阿九常住無名山,其他人皆是行蹤不定,誰也不知道自己日後會前往何處,如此一來便無法傳遞消息,不過可以留下符咒,通過符咒傳遞簡單的消息。

    眾人說話之間婦人將酒菜端了上來,酒是陶甕所盛,足有五六斤,冷菜有四樣,豆干,醃筍,醬蒜和蘿蔔。老五有眼力,站起身接過酒罈為眾人倒酒,眾人各執酒碗站立起身,

    「千歲,你年歲最長,你先說話。」百里狂風沖千歲說道。

    「我乃水族異類,也無甚用處,同門但有所求,無有不應。」千歲不善言辭,寥寥數語便喝酒落座。

    「不管何時,只要兄弟有難以符傳信,我定會前往相助,哪怕遠隔萬里也要趕去。」百里狂風一飲而盡。

    「若是那時我所學之法已有成就,便遣鳥馱你過去。」夜逍遙笑飲碗中酒。

    「我所學之法也無用處,只能行些藏頭縮尾之事,不過雞鳴狗盜也可救孟嘗脫困,同門學藝,若有所求,必不推辭。」劉少卿也飲光了碗中的酒水。

    「誰若招惹了諸位,我會變作他爹前去訓斥於他。」柳笙笑道。

    此語一出,眾人哄笑,七人所求法術皆有妙用,無一廢物。

    「你行止似那婦人,變作他娘更像一些。」夜逍遙大笑湊趣。

    柳笙聞言也不惱怒,佯裝羞澀沖夜逍遙拋去媚眼,「這位公子好相貌,好神彩,不知是何方人氏,可定得親事?」

    「來人,快快將這閹人拖走,無端的壞了道爺胃口。」夜逍遙大笑不已,左手扶額右手連擺。

    眾人見狀,再度哄笑。

    「百無一用是書生,諸位各有所長,唯我沒有用處,日後免不得煩勞諸位。」莫問手端酒碗沖在座眾人說道。

    此語一出,眾人盡皆謙遜,道他年紀最小,顧念幫助理所應當。莫問見狀心中大安,先前得到天狼毫他一直於心不安,唯恐眾人心中不快,而今見眾人並未對此耿耿於懷,方才放下心來,喝掉碗中白酒坐回座位。

    「我不善飲酒,還是免了吧。」阿九看著自己碗中的白酒面有難色。

    「那可不成,諸人盡飲,你怎能例外?」百里狂風率先開口反對。

    「我若酒後現出原形,豈不嚇到你們?」阿九微笑打趣。

    阿九本就貌美,一笑之下更是好看,眾人念她是女子,皆動了惻隱之心,不願再逼迫於她。

    「不喝也可,日後那補氣靈丹可要多為我們備上一些。」夜逍遙心有不甘,便趁火打劫。

    阿九聞言急忙端起已經放下的酒碗一飲而盡,隨即放下酒碗,「我所居之處你們也都知曉,他日若是有需,可去無名山找我,療傷丹藥自是有求必應。」

    「阿九好生吝嗇,療傷丹藥我們自己也能煉得,那補氣靈丹你為何不許?」百里狂風瞪眼說道。

    此語一出眾人盡皆笑指莫問,「自是給莫問留著。」

    眾人說笑之際,酒家的婦人又端上了一盤炒芥菜,眾人提起筷子吃菜喝酒。

    酒家雖然給老五安排了座位,老五卻並未安坐,而是在周圍端茶倒酒,眾人勸他幾次他並不就座,此時尊卑等級極為明顯,雖然莫問待老五如兄弟,但老五在人前從未踰越本分。

    近些時日山中每日兩頓稀粥,眾人早就餓壞了,見到酒食頻頻舉杯下筷,吃喝痛快,店家隨後又端上了一盤雞蛋蒜青,最後才是一盆燉煮的肉食。

    「店家,哪裡來的鹿肉?」莫問疑惑的沖婦人問道。

    婦人此時正在門外張望,聞言轉身回答,「前幾日我家男人於山中獵得,一直沒捨得食用,本想留到年關,諸位小道爺既然花費了那麼多銀錢,自當孝敬各位。」

    眾人聞言再度沖其道謝,鹿肉是諸肉上品,官府嚴禁百姓捕殺,尋常人家根本吃不得,婦人先前一直猶豫不決就是因為吃鹿肉犯官家的忌諱。

    眾人許久未曾見到肉食,自然是大快朵頤,百里狂風見老五一直不肯就座,便抓了半條鹿腿給他,老五推辭不受,百里狂風怒而瞪眼,老五方才接了。

    鹿是獸類中比較潔淨的動物,鹿肉不騷不燥,不過莫問也只是淺嚐輒止,一年多的素飯素菜他已經吃的習慣了,其他六人倒是吃的甚歡,阿九也喜葷食,只是吃相不似眾人那般粗野。

    「先前那位真人所說的天災**……」

    「莫問,你怎麼跟天災**較上勁了,你還真想受萬仙賀朝啊?」百里狂風打斷了莫問的話頭。

    「那是上清一宗傳授咱們法術的初衷,受人之託,當忠人之事,不然豈不枉受了人家的法術?」莫問正色說道。

    「**就是胡人,把胡人攆出中原就大功告成了。」百里狂風端碗喝酒,

    「天災呢?」莫問端起了水杯。

    「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能讓世人在百年之後絕跡的只有佛教。」夜逍遙扔掉骨頭,擦拭著雙手,「佛教的教義我也不太明了,不過單是禁止男女婚配這一條就是欺世重罪,如果世人都信了佛教,將無人傳宗接代,這才是如假包換的天災。」

    莫問聞言半信半疑,先前仙人曾遺言,「止**,平天災」,這個平字比止要嚴厲的多,也就是說佛教帶來的惡果比戰亂還要嚴重。

    「莫問,你是晉國人,你們晉國的皇帝就信奉佛教,你若是回返南國,日子必定不會好過。」夜逍遙搖頭說道。

    「中土之人為何會信奉外藩教派?」莫問皺眉搖頭。

    「哈哈哈,自古至今儒家有謀反者,道家有謀反者,你何曾見過佛家弟子謀反?這般逆來順受的教派,我當皇帝也會推行。」夜逍遙笑道。

    「哈哈哈哈,莫問,日後我們去殺胡人,得個天地同壽。你去殺和尚,得個萬仙來朝。」百里狂風捧腹大笑。

    莫問聞言橫了眾人一眼,聖人云,若無深究,不得妄語。他此時對於佛家教義尚且不明,不明憑空臆斷它是好是壞。

    就在此時,站於門口的婦人轉身跑了進來,端起桌上的陶盆轉身就跑。

    「你這是何為?」百里狂風憤然直身。

    「胡人來了,諸位小道爺快躲上一躲……」

第五十四章 一念之仁
               
    「胡人算個球。」百里狂風叫罵一聲向門口走去。

    眾人見狀急忙起身跟隨,到得門口發現一隊胡人官兵正騎著戰馬自街道東端疾馳而來,這些胡兵在街道上跑馬也不勒韁減速,一味橫衝直撞,鄉人受驚,棄籃扔擔,慌亂的向道路兩側躲閃。

    觀其情形這隊胡兵只是路過小鎮去他處辦事的,並非沖眾人而來,店家驚慌只是之前被他們嚇的狠了,成了驚弓之鳥。

    「不要動手,免得連累了鄉民。」莫問見眾人摩拳擦掌意欲動手,急忙出言阻止。

    「如此囂張跋扈,怎能忍耐?」百里狂風冷哼一聲閃身出了店門,站於道路中央怒視著疾馳而至的胡兵。

    其他五人聽得莫問言語,一時之間躊躇不決,不知是該動手還是該讓過。

    此時胡兵的馬匹已經衝到近前,馬上的胡兵並沒有勒韁,而是抖韁縱馬直撞向百里狂風。

    百里狂風怒視著急衝而至的高頭大馬,待它衝到近前時右臂急擺直取馬頭,「給道爺滾下來。」

    百里狂風原本身高力大,學得擒風鬼手之後速度更快,力道更沉,一拳過後直接將馬頭打碎,那戰馬受傷致命,瞬時前腿跪地歪向旁側,馬上的胡兵猝不及防被甩下馬來,於街道正中摔了個五體投地。

    這個胡兵凶悍異常,摔倒之後也不說話,抽出腰間長刀橫刀就砍,此時後來的胡兵也紛紛拔出戰刀,前後夾擊百里狂風。

    百里狂風被胡兵圍攻也不慌亂,反手一拳直中落馬胡兵的腦袋,一拳過後胡兵慘叫飛出,落於五尺之外口噴鮮血,抽搐不止,眼見是不得活了。

    「一起動手。」夜逍遙高喊一聲衝出去加入了戰團,這隊胡人人數不少,當有數十騎,百里狂風一人招架不易。

    阿九,千歲,柳笙隨之衝出,劉少卿猶豫片刻消失了身影,不問可知已經隱身參戰。

    莫問壓根兒沒有想到下山不到一個時辰就會與胡人動手,但此時百里狂風已經擊殺了胡人,眾人成了騎虎難下,除了動手別無他途。

    「老爺,我幹啥?」老五拉住了作勢欲沖的莫問。

    「你沒有制敵之術,留在這裡看守行李。」莫問轉身衝了出去。

    此時百里狂風等人已經擊殺了數名胡人,由於街道不寬,後至胡兵無法上前參戰,紛紛撤下長弓意欲箭射眾人。

    不見長弓莫問心中還有些許躊躇仁善,一見長弓瞬時想起母親就是死在胡人的長弓之下,氣怒之下也不留情,急速閃身,於街道對面的牆壁上借力,回身撲向那些挽弓的胡人。

    七人雖是初出茅廬,對戰胡人卻並未慌亂手軟,司馬風愂先前的教誨眾人都牢記在了心頭,不動手則已,一旦動手必不容情,故此眾人但凡出手取的都是胡兵死穴,拳掌勾爪招招致命。

    這些胡人騎乘的戰馬都是經過沙場的,爭鬥之時並不失控,直至背上的胡人掉落它們方才驚慌跑走。

    「與你何干?快快回去。」莫問與胡人動手之際發現老五竟然抓著一根頂門棍參與了爭鬥。

    「與我有干,他們搶了我老婆!」老五聞聲不退反進,平地拔高掄起木棍將一開弓的胡兵砸下馬來。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沒有再喝他回去,老五習有追風鬼步,自保當是無虞。

    胡兵雖然兇殘暴虐,但遇到了道門中人根本就毫無反抗之力,片刻過後已然傷死過半,後面的胡兵見勢不妙,調轉馬頭意欲逃走。

    「除惡務盡,一個也不要放走。」夜逍遙高聲喊道。

    眾人先前飲了酒,之前對胡人的積怨此時已然引發,即便夜逍遙不喊,眾人也會追殺,那些戰馬在街道之中不得從容奮蹄,擁擠之下跑的不快,眾人在後加速追攆,拳打腳踢,拉扯掄砸,殺的好生痛快。

    胡人跑出鎮子時只剩下了五騎,到了空曠場所胡人拚命策馬,眾人窮追不捨再殺四人,唯獨剩下一騎乘黑馬的胡人由於馬匹神駿,眾人追之不得,就在眾人以為此人將要逃脫之際,老五自後面趕上,幾番閃移超過了眾人,努力加速追上了前方疾奔的黑馬,到得近前掄棍砸向馬腿。

    那胡人騎乘的黑馬著實神異,見老五想要傷它,陡然停了下來尥蹶就踢,老五躲閃不及,哎呀一聲被其踢飛。不過由於黑馬陡然減速,背上的胡人也被它甩了下去,摔倒在地接連翻滾。

    莫問擔心老五安危,跑上前去想要查看他有無受傷,未曾想不待他跑近老五便爬了起來,縱身撲向那落馬的胡人,頻頻起腳,死命踹踏,「讓你殺人,讓你吃人,讓你搶女人……」

    那胡人似乎很是熊包,身上也沒帶有兵器,在老五的踢踹之下毫無反抗之力,只是抱頭忍受竟然不得起身。

    眾人隨後趕至,莫問上前拉住了老五,古語有云士可殺不可辱,可以殺掉胡人卻不能虐待他們,不然便是有失君子之風。

    「這傢伙怎麼看著這麼眼熟?」百里狂風揪起了那個倒地的胡人,此人很是年輕,長的白淨秀氣,所穿衣物也比那些胡兵精細貴重。

    「胡人長的都差不多。」夜逍遙側目打量著這個年輕的胡人。

    「她是個女子。」阿九說道。

    「女的?」百里狂風抬手打飛了胡人的帽子,一頭黑髮隨之散開垂落,果然是個女子。

    胡人的女子比漢人的女子要高一些,且此人落馬時臉上沾染了灰土,故此眾人一時之間未辨男女,在發現她是女子之後眾人無不大驚失色,令眾人如此吃驚的倒不是她是個女子,而是眾人想起了她是何人。

    「現在怎麼辦?」百里狂風環視眾人。

    「行李還在酒家,我先回去,你們定奪。」劉少卿遇到難題轉身跑走。

    「等等我。」柳笙隨後跟去。

    「喂,你們怎能將燙手山芋扔給旁人。」夜逍遙追著二人去了,壓根兒沒有回來的意思。

    「阿九,千歲,你們……」百里狂風轉視阿九和千歲

    「我們乃是異類,不便插手人間事物,你和莫問斟酌。」二人轉身走掉。

    眾人走後,場中只剩下了那女子和百里狂風以及莫問主僕二人。

    「老爺,她是……」老五也認出了這個女子,瞪眼伸手想要點破。

    莫問見狀急忙以眼神示意老五不要多嘴。

    「莫問,殺是不殺?」百里狂風向莫問求計,眾人對於胡人無不深惡痛絕,但此人出現在這裡極有可能是前往無量山的,他倒不怕殺了公主惹來追殺,不過若是貿然殺掉了她,無疑會連累到無量山眾人。可是如果不殺,她回去通報了消息,趙國還是會追殺眾人。

    莫問聞言皺眉搖頭,百里狂風心機不重,一出口連名帶姓,直接暴露了他的身份。

    那胡人公主此次穿的是件胡服,先前跌落下馬受了輕傷,被老五一頓踢踹受驚不小,不過此女相當硬氣,既不呼救也不求饒,只是扭頭直視著先前毆打過她的老五。

    「你可認得我?」莫問抬手示意百里狂風放開了她。

    胡人公主聞言挑眉看了他一眼,並未答話。

    「你要往何處去?」莫問再度發問。

    「無量山。」胡人公主終於開口,聲音雖小,卻不輕卑。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先前他也猜到此女要前往無量山,未曾想果真如此。

    「你跟她廢話什麼,就算她是趙國公主,我百里狂風也不怕她,一併殺了,免得走漏了消息。」百里狂風說罷移步上前,右手屈指直鎖其喉。

    莫問見狀急忙閃身上前,拉著那女子橫移三尺,電光火石之間避過了百里狂風的致命一擊。

    「你莫不是見她貌美,想要憐香惜玉?她可是胡人!」百里狂風瞪眼發問。

    胡人公主此時終於面露懼色,亦不知是被人識破身份而害怕,還是因為百里狂風真要殺她而驚恐,不過怕歸怕,她的臉上卻並無求饒的神情。

    「你走吧。」莫問並未回答百里狂風的問題,而是鬆手放開了胡人公主。

    「你這是中了哪門子邪?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百里狂風上前就要沖那胡人公主動手。

    「此事可否由我決斷?」莫問橫身擋住了百里狂風。

    百里狂風見莫問竟然以身護那胡人公主,頓時勃然大怒,不過他自然不會沖莫問動手,氣怒之下高喊著「隨你」憤憤離去。

    莫問隨即轉頭看了老五一眼,二人邁步回返。

    「我認得你。」二人剛剛舉步,身後傳來了胡人公主的聲音。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那胡人公主手執馬韁抬手南指,「我曾在獵場見過你們。」

    「若非當日那兩張通關文碟,今日你定無生理。」莫問挑眉看了她一眼,轉身帶著老五回返小鎮。

    經過先前一戰,小鎮上關門閉戶,路不見人,回到酒家時莫問發現那對夫婦早就跑掉了,眾人已經收拾好了行裝準備離去。

    眾人對於莫問放走了胡人公主一事並未多說,莫問也沒有多作解釋,由於惹了亂子,眾人便在這裡分手,百里狂風,夜逍遙,柳笙,劉少卿四人皆往東行,阿九前往西北,莫問和老五千歲抄小路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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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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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千歲斗蛟龍
               
    「老爺,那幾位爺可能誤會你了,你怎麼不跟他們說清楚?」老五跟在莫問和千歲身後開口說道。

    「且不管我為何放走了她,都是將大家置於了危險之中。」莫問搖頭說道,老五的意思是他應該沖眾人解釋放走胡人公主的原因,而他更看重的是由此導致的後果。

    「你與那公主是舊識?」千歲聽出了端倪,出言問道。

    「當日我的妻子被胡人擄走,我和老五北上尋她之時在皇家獵場見過那位胡人公主,她曾施贈了兩張通關文牒給我們。」莫問並未沖千歲隱瞞。

    「君子行事自當不虧不負,今日該放她離去,」千歲緩緩點頭,「你可曾找到令正?」

    莫問聞言嘆氣搖頭,他雖然找到了林若塵,卻沒有找到自己的妻子。

    千歲不善言談,聞言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追問莫問為何沒有繼續尋找。

    三人曉行夜宿,一路南下,鄴城附近的州縣民生雖然艱苦卻還算正常,離開鄴城數百里後所見到的那些州縣鄉村則盡顯破敗蕭條,北方的田地較之南方相對貧瘠,產糧本就不多,官府和田主重稅抽成,農人辛苦耕種到頭來連田產的三成都得不到,此時每家每戶多有孩童,人多糧少日子自然難過,百姓為了活命想盡了各種辦法,或於田中摳挖樹根漏糧,或於山中追捕鳥獸,或於河中鑿冰撈魚,但凡能吃的東西都會被拿來果腹。不過,不管何時都有富人,富人的日子與窮人相比無異於天壤之別,倉中囤有吃不完的米糧,圈中養有肥豬雞鴨,家裡多有丫鬟下人,廄中不乏代步騾馬。

    一路上不時可以見到胡人搶奪東西,不過二人並未出手懲戒,因為那些被搶走東西的鄉民並沒有反抗的意思,彷彿胡人搶拿是天經地義。道士不同於劫富濟貧的俠盜,不會相助不可救藥之人,這些鄉人奴性已然養成,不值得出手救助。

    賣兒賣女見的多了莫問也就麻木了,雖然學習了道法但沒來得及研習修煉,眼下只有自保之力並無濟世之能,力所不及也只能袖手旁觀。

    人餓的狠了不但會賣兒賣女,還會攔路行搶,不過三人一路上並未遭遇強人,莫問和千歲都是道人裝束,強人不敢沖道人下手。

    老五還記得城牆缺口的位置,不過三人並未繞行,而是趁著夜色翻牆而過,這條路二人先前曾經走過,此時的心境與當初大不相同,先前雖然提心吊膽,心中卻存有家人團聚的希望。此時雖然安全無虞,卻是滿心的失落和迷茫,家已經沒有了,日後將會漂泊到何處去。

    三人皆懂得輕身法術,到得無人處便加速趕路,九日後見到了清平城,當年戰死的士兵屍首無人收斂已經化成了森森白骨,城中到處長滿了雜草,路徑隱不可辨。

    次日下午,三人來到了莫問和老五的故鄉西陽縣,在二人離開的這段時間可能有外人來過,能用的物件和衣裳被縟都被人拿走了,好在棺材鋪的壽材還在,二人尋了拖車帶了棺木與千歲一道前往河畔。

    此時河流已經冰封,莫問和老五準確的找到了當日出事的位置,「當日便是在此處落的水。」

    千歲聞言點了點頭,轉而環顧四周,片刻過後眉頭微皺。

    「千歲,有何困難?」莫問見狀猜到千歲可能遇到了難題。

    「這段水域藏有地隱,應當就在那片崖下。」千歲抬手指著東側三里外的懸崖,「黃河水急,但凡有靈水獸都不會藏於主流,通常會隱於水流平緩的支流和深潭。」

    「你確信有水蛟盤踞此處?」莫問聞言隨之皺眉,地隱是蛟的俗稱,蛟是黃河之中常見的異獸,介於龍蛇之間。

    千歲緩緩點頭,「我能察覺到它,黃河之中不乏巨魚龍蛇,各有生息之地,此處乃他人疆土,我若下水,它定會前來驅趕。」

    「可否與之商議通融?」莫問問道。

    「那物凶戾蠢笨,彼此又不同屬,如何能夠通融?」千歲搖頭說道。

    「既有凶險此事暫且作罷,待得日後我法術大成再來尋找先父遺骨,煩勞你長途到此,也無甚待客之……」

    「不不不,水還是要下的,我們是地隱的剋星,我有勝它把握,只是需做些準備,」千歲打斷了莫問的話,「此時嚴寒,久留水下定然寒冷,你和老五可尋些木草點起火堆,供我上岸暖身之用。」

    莫問聞言心中大喜,「這個容易,我會以火符盡焚北岸草木,你何時上岸都有取暖之處。」

    「我即刻下水,你們安心等待便可。」千歲拿過了事先準備好的幾口布袋。

    「水下多有屍骨,你如何尋找辨認?」莫問問道。

    「父子母子骨血相傳,我熟知你二人氣息,定可尋辨。」千歲轉身欲行。

    「水下多有暗流,先父和莫氏夫婦的屍身可能被衝到了下游。」莫問邁步跟隨。

    千歲聞言連連搖頭,「冰封水面,河水會將屍身頂至冰層下方,漂不得遠,想必就在這片區域。」

    「有勞了。」莫問稽首道謝。

    「多謝大爺。」老五隨之道謝。

    千歲微微擺手,將布袋放於岸邊脫下道袍道靴交與莫問,「你們不要踏上浮冰。」

    二人聞言止步於河岸,千歲獨自一人赤身走上了冰面,前行百步之後晃身現出了原形,原形一現重量陡增,瞬時壓破冰面沉於水中,莫問驚鴻一瞥只看到了千歲的本體一隻體長近五丈的巨龜,龜甲呈黃灰之色,背經負緯,縱橫分明。

    千歲下水之後莫問轉身走到拖車旁側,拿出畫符之物連畫火符三道,加蓋法印之後將北側沿岸的草木引燃,隨即回到岸邊焦急等待。

    千歲下水之後便沒了動靜,許久不見上浮。

    「老爺,大爺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老五緊張的問道。

    「龜類不同於人,它們可以在水下閉氣許久。」莫問出言說道,先前眾人一起前往東山洗澡時,千歲曾經在水下呆了數個時辰。

    「老爺,你現在學了法術,能不能跟太爺和太夫人的鬼魂說話?」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嘆氣搖頭,世上的確有鬼魂存在,但並不是每個鬼魂都能存於世上,大多在死後七天之內就進了陰曹,只有少數因為各種緣故滯留人間,不肯或不得離去。

    「他們知道咱們做的事情嗎?」老五歪頭再問。

    「若是新亡,咱們做什麼他們能看到,現在他們已經看不到了。」莫問搖頭說道,尋找親人遺骨主要還是對自己有個交代,這是為人子女應做的事情。

    「我聽說淹死的人都要找個替身,不然就沒辦法投胎,是不是這樣?」老五小心的問道。

    「要看淹死的是何人以及從何處溺斃,此外它們也並非要尋找替身,只是尋人作伴……」莫問話未說完就陡然停住,他聽到三里外懸崖下傳來了冰面破裂的咔嚓聲,由於有過落水的經歷,所以他對這種聲音極為敏感。

    冰面破裂的聲音由遠及近,與此同時千歲下沉的水域也出現了冰裂的聲音,聞聲可知千歲正迎著那條水下的蛟龍衝了過去。

    片刻過後雙方短兵相接,伴隨著一聲巨響,堅實的冰面出現了偌大的冰窟,冰窟周圍的冰面受到波及亦盡數碎裂,與此同時一條青色的巨尾自冰下探出,凌空掃過之後落回水中。

    異類爭鬥比人類廝殺要慘烈的多,千歲形體巨大,觀那龍尾可知那條蛟龍也是不小,二者皆是勢大力沉,爭鬥之下水面上波濤翻滾,碎冰亂飛。

    蛟龍之屬也不盡相同,年歲較短的蛟龍與大蛇無異,只是頭上長有獨角。年歲稍長的蛟龍頭生雙角,且有兩條前爪。年歲再長的蛟龍是有四爪的,這種蛟龍已可與青龍對峙。盤踞在此處的這條蛟龍屬於年歲較短的那種,在與千歲的爭鬥中很快落於下風,蛟類攻擊只有噬咬和纏勒兩途,而這兩種手段對千歲都不奏效,千歲周身有堅實的龜甲保護,蛟龍根本傷它不得。

    爭鬥持續了一刻鐘便分出了勝負,蛟龍負傷敗逃,千歲並未追趕。

    由於爭鬥是在水下進行,故此莫問和老五並沒有看到爭鬥的整個過程,不過爭鬥導致了方圓三里的冰面盡數碎裂,蛟龍所流鮮血令冰水泛紅,其激烈程度可窺一斑。

    由於爭鬥時間較短,千歲並未上岸取暖,而是游至岸邊銜了布袋返回水下,三沉三浮帶回了莫老爺和吳氏夫婦的遺骨,莫問和老五見骨思人,悲哭難止。

    千歲上岸之後並未急於離去,而是協助莫問和老五盛殮了三位先人的遺骨,掘土安葬,唸經超度,次日午時方才告辭離去,臨行之際告知了莫問他的棲身之處,上游八百里外的碧水潭。

    由於安葬的是屍骨,便免去了停靈七日的禮節,送別千歲之後二人開始犯愁去處,這裡自然是住不得人了,二人又不願住在胡人境內,斟酌過後莫問做出了決定,南下荊州,先將趙真人的骨骸送回去……

第五十六章 回返晉國
               
    當日下午未時,二人離開西陽縣向上游繞行數里踏冰過河。

    「老爺,你知道趙真人祖籍在哪兒嗎?」老五背著包袱跟在莫問身後。

    「只知道在南郡荊州的漢川縣。」走在冰上莫問始終感覺不踏實,曾經的遭遇已經令他心中產生了陰影。

    「那可不好找。」老五見莫問舉步緩慢,便跑到前面為他探路。

    「受人之託當忠人之事,不好找也要找。」莫問探手將老五拉回自己身後,漢川縣有多大方圓他並不知道,想必地域不會很小,不過最難的還是趙真人是一百年前的人,百年之後再去尋根確實不易。

    「難不成要挨家挨戶的問?」老五咧嘴發問。

    莫問聞言搖頭,「那倒不用,趙真人有骨骸留下,屆時我可起壇作法為其追宗尋祖。」

    「老爺,我也想學作法。」老五嘿笑說道,莫問先前使用的火符著實神異,他嚮往的很。

    「作法當需使用符咒,真言和指訣,你沒有法印,畫不了符便作不得法。」莫問搖頭說道。

    「可尋人刻上一個。」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發笑,他是正統受籙的上清道士,道號天庭備冊,故此加蓋法印符咒才能起效,老五沒有受籙,即便刻了法印也無任何效力。

    「你未曾受籙不能畫符,何況你也不認字,怎能畫得?」莫問笑道。

    「也對。」老五聞言並未沮喪,他本就是好奇貪玩並非真心想學,過河之後見了兔子便去追攆,這裡罕有人至,野兔不少,老五的身法追攆兔子綽綽有餘,沒過多久身後便背了一串。

    「老爺,咋啦?」老五見莫問皺眉看他,疑惑的問道。

    「夠吃就停手,不要多殺。」莫問出言說道。

    老五點頭答應,隨後換了話題,「老爺,咱們以後從哪兒安身?」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答話,此時他的心情很平和也很茫然,平和是因為大仇得報,茫然則是因為無處可去,若是追求修為速進,最好還是去深山密林,那裡離塵清淨可安心練氣,且山中多有天材地寶,也可煉製丹藥提升修為,他所選學的符咒之術大巧若拙,日久見功,施法需以靈氣為基礎,靈氣修為越高符咒法術的威力就越大。

    「最好能尋到一個離塵卻不避世的山外村鎮,不求繁華但求安穩。」莫問沉吟良久開口說道,他生性好靜,不喜喧鬧,但若是完全避世,又怕老五耐不住寂寞。

    「老爺,那幾位爺都學了一樣兒好本事,你怎麼沒學到?」老五說話之間旁邊草叢又躥出一隻野兔,他本想前去追攆,想到莫問的話便作罷了。

    莫問聞言看了老五一眼,先前眾人在酒家喝酒時所說的話老五無疑都聽到了,不然他不會如此發問。

    「你我情同手足,有些話說與你知也不妨事,我所學符咒法術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包羅萬象無所不能,他們能做到的事情,日後我皆可為之。」莫問舉目遠眺,不遠處就是當日他和老五自冰窟脫難暫避的村莊廢墟。

    「日後是什麼時候?」老五時年不過十七,聞言大為興奮。

    莫問生性庸和不喜狂語,故此說的比較保守,「短則三年,多則五年,可有小成。」

    「小成都有什麼本領?」老五好奇的追問。

    莫問本不喜歡瑣碎閒談,但二人趕路若不談話會極為苦悶,故此耐心解釋,「六位尊長所傳授技藝彼此並不相連,需假以時日融會貫通,我此時心中藏有諸多法術卻不能隨手拈來加以使用,待得淺通融貫之時便得小成,到了那時尋常病患可醫得,尋常妖鬼可降得,便是遇到巨魔異獸也有自保之力。」

    「大成呢,大成了都有什麼本領?」老五歡喜的跟在莫問身後。

    「凌空飛度,畫符成虎,引雨招風,移山斷水,諸多玄妙不可累述。」莫問拐上了岔道,他要去先前避難破屋看上一看。

    「真是好生厲害,」老五跟著莫問走上了岔路,「蒼天有眼,幸虧我學了追風步,不然日後就不能跟著你了。」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有定數,司馬風愂的追風鬼步好似是為老五量身打造的,正合他用。

    片刻過後二人來到了先前避難的破屋,一年多的風吹雨淋,破屋已經盡數倒塌,於近處站立片刻之後莫問轉身離開。

    傍晚時分,二人看到了炊煙,翻過山脊,發現前方東西走向數十里內有三座山峰,山峰周圍建有城牆,平緩之處有屯兵的營寨,根據山城的規模以及營寨的數量來看這裡無疑屯有重兵,防的自然是北方的趙國。

    「老爺,怎麼辦?要不要繞過去?」老五看著前方綿延的營帳有些打怵。

    「我們是晉國子民又不是趙國細作,何須圈繞?若是圈繞被兵捽髮現反倒不妥。」莫問並未躊躇,徑直邁步向前。

    老五聞言點頭跟隨,這片屯兵的區域東西不見首尾,若是圈繞不知要繞到何時。

    在營寨和山城外圍豎有成片的木刺拒馬,高近三尺,東西綿延,正中偏北有一處寨門,想必是探馬出去探聽消息的通道,莫問帶著老五向那處北開的寨門走去。

    為了防止敵兵偷襲,周圍的草木都被割了去,在距離寨門尚有三里的時候,莫問停了下來。

    他停下來並非是營寨內的晉軍發現了他,而是他看到路旁的土坑中拋扔了數具女屍,這些女屍無一不是衣不蔽體,由於拋屍的時間不長,加上冬天寒冷,女屍的樣貌還能辨認,單看面孔就知道是胡人女子。

    不遠處就是漢人的兵營,這些女屍出現在這裡自然與那些戍邊的漢人士兵有關,若是出現被梟首的胡兵莫問並不會感到意外,可是這些人都是女子,且大多赤著下身,即便有一兩具穿有褲裙也只是草草穿戴,隱約可見其中並無褻褲。

    「老爺別看了,她們是胡人。」老五見莫問眉頭大皺,便出言寬慰。

    「她們確是胡人,可她們都是女子,晉軍如此行事與胡兵有何二致?」莫問大動怒氣,這些女子生前遭受了什麼不難猜測,此外她們的頭臉和身上傷痕纍纍,這表明除了慘遭蹂躪之外她們還遭受了毒打。

    「晉兵比胡人強多了,至少他們不吃人。」老五拉著莫問向前走去,「老爺,你就別生那不該生的閒氣了,胡人的女人也是胡人,殺了也不冤枉。」

    「既然要殺,為何還要**她們,堂堂男兒豈能欺辱手無寸鐵的婦人?」莫問憤憤開口。

    「言之有理,一會兒進了營寨你給那些兵將講上一堂課。」老五嬉笑道。

    莫問橫了老五一眼沒有再說話,古語有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出門在外,他見多了人世間的疾苦和醜惡,在此之前他只是認為胡人殘虐,可是現在看來漢人也不仁善,至少這些戍邊的士兵不是好人,若是英雄豪邁可以去和那些人高馬大的胡兵砍殺,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算什麼英雄?

    這些戍邊的士兵並不警覺,直至二人走到距寨門百步之外方才發現了二人,自門樓上高聲喝問二人來往何處。

    「無量天尊,回長官問話,我們本是西陽縣人氏,城破之後漂泊在外,今日才得踏冰回歸。」莫問稽首說道。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門樓上的士兵並沒有再度盤查,而是立刻准許二人入內,莫問見狀心中大暖,且不管他們如何對待胡人,對待漢人還是極為包容的。

    二人進入營寨之後,立刻有數名士兵上前搜查二人的包袱,見包袱中只有道門物件和骨灰不禁大罵喪氣。

    「小道士,留下銀錢給軍爺沽酒。」一年輕士兵抽刀指著莫問。

    莫問此時心中的些許暖意早就成了寒氣,原來士兵放二人進來是要搜搶銀兩的,氣怒之下竟然說不出話來。

    「別犯傻了,他們哪來的銀錢?現在人皆供佛,誰會舍錢給牛鼻子,」莫問氣堵之際,旁邊一中年士兵探手抓過老五背在身後的那串兔子,「滾吧。」

    老五見狀心有不甘,轉頭看向莫問,莫問環視左右之後,探手拉上老五快步離去。

    「狗日的搶了咱們吃的,也不怕被噎死。」老五前行之時憤憤回頭,二人此時已無乾糧,兔子被人搶了去,晚飯就沒了著落。

    「不妨,銀兩還在,去前方村鎮買些飯食。」莫問搖頭長嘆,他雖然心中有氣,卻不能動手,一旦動手,必將被視為趙國奸細。

    「老爺,你要是心裡憋氣,咱就回去搶回來,反正他們也追咱不上。」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他之所以嘆氣並不是因為被晉兵搶奪了東西,而是夜逍遙曾經說過晉國皇帝和王公貴胄是信奉佛教的,先前那個中年士兵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

    在舉國信奉佛教的國家,道門弟子的日子勢必不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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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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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鬼
               
    寨門往南是一條寬有丈許的糧道,路上遍佈車轍,想必是運送軍糧的車馬留下的。

    夜幕很快降臨,老五沒有靈氣修為晚上視物不清,好在有莫問在前方領路,他只需跟著莫問就行。

    莫問原以為南行不久便能見到村莊和鎮子,未曾想二人走出數十里也沒有見到燈火,周圍一片漆黑,除了二人前行的腳步聲沒有任何聲響。

    「老爺,我頭皮發炸,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跟著咱們?」老五快走幾步緊跟莫問。

    「是,咱們路過那片樹林的時候它就開始跟著咱們了。」莫問點頭說道。

    「是什麼東西?」老五回頭看了一眼,由於天色太暗,他什麼也沒看到。

    「狼。」莫問邁步前行並未止步。

    「狼到了晚上眼睛冒光,後面沒光啊。」老五伸手後指。

    「快走吧,前方好似有處屋子,過去歇歇腳。」莫問隨口說道,其實在後面十丈外跟隨著二人的並不是狼,而是一隻女鬼,他不想讓老五害怕,所以才沒有說實話。

    不過老五並沒有就此作罷,而是追問不止,「老爺,到底是什麼東西跟著咱們,我後背怎麼涼颼颼的?」

    「都說了是狼。」莫問隨口敷衍。

    「你就別騙我了,這周圍根本就沒狼,不然不可能有那麼多兔子,下午的那些女屍也不可能囫圇著。」老五拉著莫問的道袍頻頻後望。

    莫問聞言點頭微笑,老五雖然沒有讀過書卻並不蠢笨。

    「是個死去多年的女鬼。」莫問沉吟過後如實相告,身為上清道人,日後免不得直面妖邪,老五必然是他降妖除魔的副手,有些事情老五早晚也得知道。

    老五本就猜到後面跟著二人的是個鬼魂,而今被莫問證實驚恐之心反而大減,好奇之心大增,「老爺,那個女鬼長啥樣兒?」

    「不得其詳。」莫問說道。

    「沒事兒,你說就是了,我不害怕。」老五說道。

    「我確實不知它是何的樣貌,只能感覺到它就在咱們身後。」莫問搖頭說道,修行中人可以敏銳的察覺到陰魂鬼魅的存在,卻看不到它們的具體樣貌,除非對方自動現身或者以符咒法術逼其現形。

    「你看不到它們,以後怎麼抓鬼?」老五不解的追問。

    莫問聞言側目看了老五一眼,轉而自懷中掏出畫符的木盒,這只木盒除了存放畫符器物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用途,那就是托墊符紙供道人快速畫符。

    莫問快速畫寫了一道紙符,加蓋法印之後疊為菱角大小的三角塞於老五手裡,「握於左手掌心便能看到它。」

    老五接過符咒握於左手,轉而扭頭回望,一看之下面無人色。

    「看到了什麼?」莫問收回木盒出言笑問。

    「真是個女鬼,哭哭啼啼的跟在咱們後頭。」老五語帶顫音。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鬼魂對於修道中人有著本能的恐懼,避之尚且不及,本不該尾隨二人,這個女鬼死去多年魂魄不得消散,必然是枉死存怨,跟隨二人極有可能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二人是否和善,故此躊躇猶豫,不敢上前。

    「魂魄無形,一股陰氣可以凝為各種形體,陽人有面由心生一說,陰魂亦是如此,可觀其形貌辨其善惡,這個女鬼應該算不上惡鬼之流。」莫問為老五講解。

    「那它跟著咱們幹什麼?」老五疑惑的問道。

    「想必是有求於我。」莫問說道。

    「老爺,要不你跟它說說,看它到底想幹什麼,這麼跟著咱們實在是瘆的慌。」老五皺眉咧嘴,這是他第一次見鬼,難免害怕。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停步轉身,目視十丈之外從容開口,「現身相見,道明來意?」

    這句話自然是沖那女鬼所說,不過他說完之後女鬼並未現身,而是躊躇原地徬徨猶豫。

    莫問耐心等了片刻,那女鬼仍未現身,莫問皺眉轉身繼續前行,無意再去搭理它。

    二人舉步之後那女鬼仍然在後跟隨,莫問心中微怒,探手抽出金錢劍怒目回頭,金錢劍是由前朝古錢編扣而成,古錢經萬人手,陽氣極重,金錢劍驅邪降妖的威力要遠遠超過桃木劍,那女鬼見莫問動了真怒這才消失不見。

    「老爺,你怎麼把它給嚇跑了?」老五接過莫問遞迴的金錢劍。

    「它若確有莫大的冤情,我准它開口它不會猶豫,既然猶豫便是冤情不大,我受了上清諸般妙法也承了上清濟世重責,豈能用來做這些瑣碎之事。」莫問轉身再行,

    老五聞言連連點頭,莫問進到無量山之後有了些許的變化,雖然仁善不改,卻生出了些許的道家傲氣。

    「那符咒給我。」莫問探手向老五索要先前所給符咒。

    「我握著它能看清道路。」老五探手將那符咒遞給了莫問。

    「隱陽符久用無益。」 莫問接過符咒將其撕毀,這道符咒名為隱陽符,其作用是壓制活人體內的陽氣,陽氣一隱,體內就只剩下了陰氣,與鬼魂無異,故此得以見鬼。這一符咒通常用在遭受陰魂和陰物圍攻時隱陽自保,用來見鬼並不合用。

    前行十幾里後二人終於找到了歇腳之處,這裡先前可能是一處驛站,不過此時已經荒廢沒了驛卒,好在房屋並未倒塌,二人尋得乾淨處生火禦寒。

    雖然此時已經過了晚課的時間,莫問仍然盤坐唸經,唸經有唸經的好處,聽經有聽經的妙用,經文對於老五來說無疑於搖籃低語,莫問經文尚未唸完,他已然呼呼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早起趕路,此處野兔減少老五隻捉到兩隻,中午時分二人終於見到了村落,村裡並無客棧,莫問敲開了一家大戶,稽首過後尚未來得及道明來意大門便被開門的婦人關上了,「沒有多餘的飯食舍與你。」

    「善人誤會了,我帶有銀兩,想換些茶水。」莫問皺眉解釋。

    莫問說完,院內並無回音,聽腳步聲可知道開門的婦人已經回屋了。

    先前途徑之處並無水源,到得此時他和老五都很是飢渴,吃了閉門羹之後莫問又換了另外一家,這次開門的是個中年男子,見到二人之後也想關門,莫問見狀急忙拿出銀錢道明來意,那人接過銀錢給了二人幾塊餅子和兩碗溫水,自始至終沒讓二人進宅。

    「老爺,這裡的人好像很討厭外鄉人?」老五跟在莫問身後出了村子。

    「他們不是討厭外鄉人,他們是不喜歡我。」莫問皺眉搖頭,雖然在此之前他已經知道晉國人信奉佛教,卻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厭惡道門弟子。

    「他們為什麼討厭你?」老五不解的問道。

    「他們不是討厭我自身,而是討厭道人。」莫問再度搖頭,凡事總要有個原因,晉人如此排斥道教總是有原因的,道家的人分貴賤一說雖然明睿卻太過直白,易遭尋常百姓的厭惡。而佛家所說的世人平等則迎合了世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現狀和心理,這應該是原因之一。

    老五聞言還是不明所以,不過他也沒有再問。

    再往前走,又是百里無人,由於莫問不喜肉食,兔子便歸了老五,三日之中他只吃了幾個米餅,道家弟子並非不吃葷腥,而是有米糧的時候率先選擇米糧,無米時才吃葷,從教義上說此乃仁善少殺,自活人上說多素少葷對人也有益,若是不沾葷腥勢必少氣無力難以勞作。

    三日之後,二人終於見到了城池,進得城門二人大是驚訝,雖然此處只是邊陲城鎮,但城中極為繁華,三合,四合,曲尺,一字等各式院落遍佈城中各處,描金貼花極為奢美。街上行人所穿多為綾羅,著麻衣者少之又少,婦人褲外都套有外裙,便是男子也是襦褲齊整。由於此時臨近年關,街道上多有年貨出賣,食有大小黃米,白米白面,黃面紅薯。蔬有芥姜韭蔥,蒜瓠瓜藕,薤蓼筍蘿。布店之中多有綾羅綢緞,布絹絲麻,此處女子少有禁忌,便是那待字閨中的女子也得上街遊走,放眼望去,花紅柳綠,一派富足安逸之象。

    見識了晉國的富足,莫問也見識了晉國人對道教的厭惡,二人走在街上,路人大多繞行,即便沒有避讓也多有冷眼,道教鼎盛之時多為貴族所喜,但此時即便是那些衣著奢華的貴人對二人也是不屑一顧甚至是嗤之以鼻,進城之後一個道人也未曾見過,反倒是見到了化緣的僧侶,這些僧侶皆為人所喜,不待開口便有佈施,這一情形令莫問大為疑惑,究竟是何種緣由令得晉人如此厭惡道門中人?

    在城中買了乾糧之後二人匆匆離開,到得此時他方才想起一個細節,下山之日百里狂風等人皆往東行,這表示眾人雖然都是漢人,卻只有他自己是晉國人。

    數日後,莫問終於見到了一個中年道人,見到此人之後莫問立刻上前稽首相留,此人乃是晉國道人,必然知曉是何緣由令得晉人如此厭惡道門弟子……

第五十八章 前因後果
               
    「無量天尊,天樞子見過道友。」莫問追上了前面行走的道人稽首開口。此人身後背有桃木劍,左手拿著黃布包裹,右手提著一隻盛米的口袋,裡面有小半袋米糧。

    「青木子回禮。」中年道人雙手不得空閒,只能點頭回禮。

    「道友這是做醮歸來?」莫問問道。

    青木子抬起左手看了一眼那盛有各種法器的黃布包裹,轉而出言笑答,「正是,小兄弟眼尖的緊哪。」

    「貧道是自北方來到,在此處人生地陌,可否准許同行?」莫問再度稽首。

    「三清座下皆是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小兄弟要往何處去?」青木道人點頭過後邁步前行。

    「南郡荊州。」莫問邁步與青木並肩,老五在後跟隨。

    「荊州距離此處著實遙遠,小兄弟翻江過河去那遠處所為何事?」青木道人問道。

    「受友人臨終之托,送他屍骨返歸故里。」莫問回答。

    「小小年紀便如此重義,實為難得。」青木道人出言讚許。

    莫問聞言擺手謙遜,轉而話入正題,「貧道自北向南一路走來,所見所聞大為驚心,貌似我三清門人在晉國不受禮遇,道友乃此方道人,想必知道其中緣由。」

    青木道人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轉而苦笑搖頭,「小兄弟年少,想必入門時間不長,加之又不是此間人氏,故此才不明緣由,實則我三清門人受晉人冷遇已有不少年頭了。」

    「何故所致?」莫問追問。

    「此事並非一故所致,而是多因累聚,若是詳說,怕不是茶盞工夫。」青木道人搖頭說道。

    「前方那挑旗之處想必是酒家,貧道身上還有些銀兩,想請道友吃上幾杯,道友萬莫推辭。」莫問手指前方出言相邀。

    「小兄弟既然誠心相邀,貧道便厚顏沾附了。」青木道人點頭道謝。

    片刻過後二人到得路旁酒家,此時天寒,路人不多,加上是上午辰時,故此店內少有顧客,三人進店之後選了火爐旁落座,莫問點了酒菜,與那道人吃喝。

    「小兄弟,那是何人?」青木道人看著正在旁邊桌子上吃麵的老五。

    「原是家中下人,在貧道落難之時救過我的性命,一路跟隨好生忠義,故此貧道一直以兄弟待他。」莫問出言解釋。

    「既是如此,喊來同席。」青木道人見莫問點要酒菜不少,有些過意不去。

    「罷了,隨他去吧。」莫問搖頭說道,習慣是多年養成的,朝夕之間很難改掉,酒席屬於比較正式的場合,老五一直認為不應該與他同席。

    隨後便是倒酒對酌,青木道人雖然入道時間較長行止有度,但莫問還是自一些細節看出他腹中飢餓,眼見於此便一味的勤勸酒飯,沒有急於催他說話。

    多數人喝酒之後話會隨之增多,青木道人也不例外,酒過三巡之後話也多了,「小兄弟,你可知道始皇帝?」

    「自然知道,道友問他作甚?」莫問點頭回答。

    「要說我道門弟子為何為世人所不喜便要從他開始說起,始皇帝崇方士,那時方士便形如同今日道人,始皇帝生性殘暴,征伐各國,殺虐深重,一統天下之後妄想長生,一批無良方士便聞風而至,憑三寸不爛之舌對其大肆哄騙。那始皇帝一心想得長生,對方士之言深信不疑,用盡各種方法搜尋不死靈藥,可惜最終還是兩手空空,仍然難逃一死。自那時起,道家清譽便受到了傷及。」青木道人說到此處端杯再飲。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青木道人所說之事他之前也聽老夫子講過,不過老夫子生性中庸,不願抨擊古代帝王,故此對於此事只是一帶而過,並未詳解。

    「秦時距今太過久遠,便不去說它。漢時孝武皇帝你當知道,那位君主開察舉,頒推恩,開絲路,破匈奴,堪稱一代賢君,但他與始皇帝犯了同樣的錯誤,他也妄圖長生。你我皆為道人,都明白即便是學了道門秘法,想求長生也是難如摘星,他一不通練氣之法的俗世皇帝怎麼可能得以長生。但他被權勢蔽塞了耳目,被皇權亂掉了章法,廣招天下道人大肆煉製外丹。皇帝號令天下,一紙詔書下去,天下各州郡紛紛上供極品藥草,但有所求,無有不得。若按常理來說如此陣勢勢必練得仙丹,奈何聞風前去自薦的皆是些好大喜功不學無術的偽道人,真正的煉丹之法尋常道人根本無緣窺其真容,那一干偽道人自是不會。於是乎前前後後折騰了十餘載,花費銀錢無數,練出的丹藥卻寥寥無幾,便是成丹也大多帶毒,服之不得長生反倒折壽。孝武皇帝是何許人也,那些偽道人騙得了他一時又豈能騙得了他一世,最終他動了怒氣,一氣之下將那些煉丹之人盡數斬首,且頒令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青木道人飲酒不少,一開口便滔滔不絕。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這段歷史他也曾有所耳聞,不過不是在講堂內,而是在市井街頭聽說書人說過。此外道人所說的煉丹之法他也恰恰懂得,成丹與否不單取決於藥草是否神異,還與煉丹之人的修為,所用的鼎器以及陰陽時辰有關,若是不明所以,萬難煉出有益丹藥。

    「秦漢這兩次亂子令得我道家名聲污穢不堪,加上道家名聲在漢時被奸人冒用,行了大逆謀反之事,得罪了皇帝和王公大臣,故此不得推崇宣揚,聲勢也就大不如前。」青木道人說到此處端杯請酒。

    莫問端杯回應,轉而放下酒杯再度開口,「道友所說句句在理,那些不學無術的宵小欺世盜名,壞我道家清譽,日後若是被我撞見,必定出手懲戒。」

    青木道人聞言連連擺手,「我先前所說皆非罪魁,罪魁禍首乃是後漢時傳入神州的外邦教派,那教派初來之時毫無造化能耐,做醮起場皆學自我們道家,練氣之法也參照我們,而今羽翼豐滿,便回頭以怨報德。」

    「他們行了什麼不堪之事?」莫問並沒有追問青木道人所說的外邦教派為何,因為他心裡很清楚青木道人說的是誰。

    「倒也未曾做過壞事,只是其教義為皇帝和世人所喜,此消彼長之下,我道家信徒日少,他家殿舍反倒多有香客。」青木道人搖頭嘆氣,抬手指著放於桌下的布袋,「我聽師尊所說,先前做醮當有百金相酬,而今請道人做醮的少了,昨天忙碌半宿,也只得這些糙米。」

    「早知如此,當日便不該將我道家法術禮儀教授他們。」莫問皺眉說道。

    「而今說這些已經為時太晚,此外我道門弟子落得這般下場與晉國時下民風也不無關係,晉國士族大夫皆尚清談,那外派宗教最擅此道,故此為士族所喜。」青木道人提壺倒酒。

    「何為清談?」莫問微感疑惑。

    「對坐談話,不設酒茶,短者一兩個時辰,長者三天三夜的都有。」青木道人撇嘴說道。

    「所談為何?」莫問追問。

    「大多是為人之道,貌似辭藻華麗玄機暗藏,實則空洞無物亂人心神。」青木道人說到此處抬手東指,「那白沙觀的明陽道長乃大德善辯之人,與菩提寺的老僧高台辯法,你猜結果如何?」

    「想必是輸了。」莫問苦笑搖頭。

    「那場法會有萬人圍觀,年近八旬的明陽道長竟然怒髮衝冠,不待法會結束便將那老僧扔下了高台。」青木道人笑道。

    「為何?」莫問既驚訝又好奇。

    「我等說話力求讓人聽的明白,而那老僧說話反其道而行之,如何讓人糊塗便如何去說,最終令得明陽道長火起動手。」青木道長說道。

    「既然不得辨法,離去就是了,眾目睽睽之下動手終究不好,圍觀之人會誤解我們是惱羞成怒。」莫問搖頭說道。

    「確是如此,那次法會是王家主事,事後王家很是不悅,前些時日下旨封了白沙觀。」青木道長搖頭說道。

    「下旨?晉朝國姓不是司馬嗎?」莫問皺眉問道,下旨是皇帝專用,任何人不得逾禮。

    此時酒家已經有了其他食客,青木道長聞言壓低了聲音,「晉國現在是王馬共天下。」

    「何解?」莫問疑惑的追問。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青木道長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起身收拾行裝,「好啦,時辰不早了,我還要趕回道觀送米熬粥,多謝小兄弟相請。」

    莫問見狀急忙掏出銀錢想要結賬,青木道長連連擺手,「我自前方右拐,你還要徑直向南,不得同路,你吃些飯食再走吧。」

    「多謝道友解惑,」莫問起身稽首,「還有一事想請教道友,前往荊州之後我欲尋處修行,不知何處可往?」

    青木道長此時已經收拾好了行裝,聞言微微沉吟,轉而抬手西指,「若是不懼猛獸,西南可往。」

    莫問聞言再度道謝,青木道長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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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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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診病
               
    送走青木道人之後莫問轉身而回,發現老五正在桌上收拾殘羹冷炙,二人先前喝酒居多,菜餚剩下不少,靜待老五風捲殘云之後莫問方才掏錢付賬,越是富庶的地方食物越便宜,這頓飯只花去三分銀兩。

    中午時分二人喝足茶水繼續趕路。

    前行之際莫問並未與老五交談,而是思量如何賺些銀兩,黑三所贈的金子和先前所得的診資在無量山的時候被老五採購米糧以及為司馬風愂沽酒花掉了,前些時日一路所用還是老五當年在清平城的屍身上翻到的碎銀,此時除了那塊金餅,碎銀已經所剩無幾,若是繼續坐吃山空,必然堅持不了多久。

    「老爺,你在想什麼?」老五見莫問一直默然前行,猜到他正在思量問題。

    「路途遙遠,銀錢剩的不多了。」莫問隨口回答。

    「以後我多抓一些兔子,咱們儘量少花錢。」老五出言說道。

    莫問緩緩搖頭,「那不是長久之計,況且日後若是開設藥鋪,採購藥材也要不少花費,咱們沿途得賺些銀錢才行。」

    「說的是啊,不過咱們人生地不熟的,想賺錢可不容易。」老五皺眉搖頭。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接老五的話茬。

    越往南走越是富庶,加之已近年關,沿途鄉民無不買魚割肉,掛燈貼花準備過節,大街上的男子多提有魚肉米糧,女子多抱有絲絹布綢,孩童手裡拿的是風車糖餅,街上洋溢著濃重的過節氣氛和喜慶氣息。

    不過二人並未受到喜慶氣氛的感染,反倒心生惆悵,掛燈貼花的不是他們的家,喜悅的行人不是他們的親人,他們只是路過這裡的外鄉人。

    一路上莫問都刻意留心那些大家大戶的外牆上有無尋醫告示,試圖憑藉醫術治病活人換些診資,可惜不知是民風不同還是別有他故,一路上並未見到宅院的外牆上貼有尋醫告示。

    年關當日,二人到得南郡邊緣,此處距離漢川已經不遠了。夜幕降臨之後莫問沒有繼續趕路,而是在城中找尋客棧想要投店,年關時客棧大多閉門歇業,直至初更時分二人才在城南找到一家開門的,這家客棧的店主不住在此處,只有一個夥計在這裡看門。

    灶下已然無火,做不得飯菜,好在正堂生有暖爐,二人便湊近暖爐默然的吃著所帶的乾糧,誰也沒有開口。

    念鄉思親之下莫問不時搖頭嘆氣,雖說男兒志在四方,但終究還是需要有所掛念,就似那紙鳶,不管飛的多高,地上總有一條絲線牽扯著,有乘風騰空之時也有落地回歸之日。二人現在仿如那斷線紙鳶,隨風飄蕩,也不知最終將要飄到哪裡去,人生諸多悲喜,最悲者莫過於無人牽掛自己而自己心中也無牽掛之人。

    老五終是年少,到了年關本就思念親人,外面傳來婦人呼喊晚歸孩童的聲音令他更加悲傷,捧著尚未吃完的乾糧黯然落淚。

    莫問見狀也是心中大悲,老五此時穿的還是前年的衣服,已然十分破舊,多有破損卻無人縫補漿洗。

    「此間事了,我們就尋處安身,明年一定給你說上一門親事。」莫問沖老五說道。

    「真的嗎?」老五聞言立刻轉悲為喜。

    莫問見他轉變之快忍不住點頭髮笑,老五生平最喜歡的就是媳婦,他也從不遮掩自己對女子的喜歡。

    「你還沒成家呢,哪有老爺不成家,下人先成家的道理。」老五搖頭說道。

    「我是修道之人,暫無成家的念想。」莫問搖頭說道。

    「可是咱們沒多少錢了,我看南國的這些女子都穿金戴銀,估計聘禮得花不少錢,要不這樣吧老爺,咱辦完事兒還回趙國去,那裡的女人便宜。」老五說道。

    「你這無心的夯貨,娶親需兩人情投意合,哪能買女子做妻。你且安心,只要遇到富足門戶有重病難醫者,我就出手救治換些銀錢。」莫問訓誡寬慰。

    「晉國有的是大夫,有病人也被他們給治了,哪輪得到咱們,再說人家找大夫都找歲數大的,你看那些坐堂的大夫,哪個不是長鬍子,你太年輕了,連鬍子都沒有,人家肯定不信你。」老五心情好轉,繼續啃吃那半塊餅子。

    「我所學歧黃之術乃道家妙法,豈是那些庸醫所能比的,我倒不信世人盡皆以貌取人。」莫問正色說道。

    二人說話並未低聲藏掖,那坐在一旁獨酌的夥計聞聲回頭,「你懂醫術?」

    此人乃市井凡夫,說話極為無禮,莫問本不想搭理,斟酌過後還是點了點頭,「略知一二。」

    「那你可為我診診,如果看的好,今天的房錢我退還你們。」夥計走了過來將左手放於桌上。

    莫問抬頭看了他一眼,實際上進門之初他就已然看出此人患有何種病症,不過為保萬無一失還是探手撫上了他的左手寸關尺,切脈過後抬手開口,「換右手。」

    「哈哈,從沒聽過診脈還得兩隻手的。」客棧夥計雖然面露鄙夷,卻仍然將右手伸了出來。

    莫問聞言再度皺眉,實則真正的診脈必須雙手齊診,因為左手診心肝,右手診脾肺,而內腎則需雙手寸關尺同診,診一脈者為庸醫無疑,診雙脈者才可能是名家。

    經過確診之後莫問收手開口,「你肝火旺盛,腎水枯竭,肺氣不順,心脈半通。」

    「說明白點兒,別似是而非糊弄人。」客棧夥計並未看的起這個無須小道。

    「你白日裡忍氣吞聲卻不得發作,到得晚間便會尋那煙花女子洩氣,然此法並不能排你心中鬱悶,反倒令你氣堵心竅,少精無力。」莫問正色開口。

    「小道長,請您給我開個方子吧。」客棧夥計立刻改變了稱呼。

    「你想治標還是治本?」莫問聞言微笑點頭,只要有真才實學,早晚會為眾人所接納。

    「都說說,都說說。」客棧夥計拉過一條凳子坐到了暖爐對面。

    「治標可常服順氣之物,蘿蔔,荷根,臭楂皆屬此類。若是治本可將你憎恨之人痛打一頓,積怨一消,自然氣順神怡。」莫問說道。

    客棧夥計聞言面露難色,「我一跑堂的夥計,身份低微,進店之人哪個不給我氣受,我總不能將他們盡數打跑,我先前多有無禮,您大度慈悲別記恨我,求您給個合用的方子吧。」

    莫問聞言點頭再笑,這伙計雖然粗俗卻不蠢笨,他先前所說之法的確有治病之效,但他也料準了夥計不能使用。

    「要想治本也不很難,你可尋一心儀女子成個家室,若在外受了怨氣可回家說與她聽,這世上男子為求養家餬口哪個不得在外受氣吞聲,她若賢淑定會諒你之苦,撫你之心。」莫問出言說道,歧黃之術不但可以診治出病患的根源,還能夠根據病患推斷出病人的生活習慣,此人腎水大虧而肝火旺盛,這表明他雖然多與女子行房,卻無與之交心者,故此莫問斷定他碰的是煙花女子。

    「多謝道長指路,自今日起我會積攢銀錢,爭取早日聘個好人家的女子。」客棧夥計拱手道謝。

    莫問聞聲擺手,權當作答。

    「老爺,時候不早了,明天還得趕路。」老五見那客棧夥計始終不提退錢一事,便催促莫問回房睡覺。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離座站起。

    「等等等等,道長,我剛才聽您說您需要盤纏。」客棧夥計探手拉住了莫問。

    「盤纏確不豐足。」莫問沉吟片刻點頭說道,實則他身上還有一些銀錢並不缺盤纏,缺的只是日後所用,不過出門在外財不露白乃是古訓。

    「您醫術如此高明,不知可治得了瘋癲之症?」客棧夥計問道。

    莫問這才明白這一客棧夥計是要為他牽線,為人治病換取診資,不過他並非立刻答應,而是出言發問,「是男是女,久瘋還是新瘋?」

    夥計抬手東指,「是城中首富高老爺家的小女兒,病了有三個月了,方圓數百里的大夫都沒能看好。」

    莫問聞言並未立時開口,瘋癲之症是最為棘手的一種病症,無關五臟六腑,乃是神識受損,診治極為麻煩。

    那伙計見莫問猶豫便再度開口,「高老爺膝下無兒,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這個小女兒寶貝的緊,高老爺為了治她的病,懸賞黃金三百兩。」

    莫問本來有心前去一試,聽夥計說過高家的情況之後瞬時讓他想到了林家,暗怒之下拂袖甩手「不治。」

    「老爺,三百兩啊,夠咱開個大藥鋪的了。」老五上前拉住了莫問。

    「你是想用來開藥鋪還是用來娶媳婦?」莫問回頭橫了老五一眼。

    「先開藥鋪。」老五咧嘴笑道。

    莫問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轉而皺眉沉吟,平心而論二人確實需要錢,此外僅僅因為林若塵是林家小女兒就遷怒高家小女兒也有失寬仁。

    「那高善人住在何處?」莫問沉吟過後沖那伙計問道。

    「我給二位帶路。」夥計見莫問口風鬆動,立刻就要帶路。

    「深夜造訪有失禮數,還是明日前去吧。」莫問搖頭說道。

    「那三百兩黃金太過誘人,每日上門的大夫為數不少,白天去恐怕輪不到咱們。」夥計跑到門旁安豎門板準備關門。

    莫問本不想主動上門,但確實需要銀錢,便等那伙計關了店門,與之同往高家。

    走出七八里之後,莫問忽然停了下來,皺眉打量著街道盡頭那處偌大的宅院。

    「道長,怎麼了?」那伙計回頭問道。

    「那座宅子是誰家的?」莫問抬手指著街道盡頭的那座宅院。

    「那就是高府。」夥計回答。

    「老爺,怎麼了?」老五聽出了莫問聲音有異。

    「回去吧,這三百兩黃金咱們拿不走……」

第六十章 妖物附身
               
    「老爺,連人都沒見著你怎麼知道治不好那高小姐的病?」老五不解的問道。

    莫問挑眉看了老五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身邁步向回走去。

    「道長,您不去瞧病啦?」夥計跑過來拉住了莫問。

    莫問聞言轉頭直視著那客棧夥計,「那高府妖氣衝天,高小姐分明是妖邪附體哪是什麼瘋癲怪病,你久居此處當知其詳,為何瞞我?」

    那伙計一聽頓時嚇的面無人色,拉著莫問就向回走,「道長明鑑,我真不知道高府裡面有妖怪,咱還是快回去吧。」

    「老爺,我看他不像是存心騙咱們,誰都知道家醜不可外揚,興許是高老爺擔心女兒以後嫁不出去,這才對外隱瞞了實情。」老五跟上二人再度開口,「老爺,你不是學過抓妖嗎,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你為什麼不抓?」

    莫問生平最惡他人謊言相欺,此時知道夥計並未欺瞞心氣已平,便如實回曰,「人貴自知,那宅院內的妖氣陰邪凶煞,我恐怕敵之不過。」

    「那咱還是走吧。」老五聞言唯恐莫問捉妖不成反遭禍害,故此不再煽動莫問前去。

    「道長,附身高小姐的是什麼妖怪?」客棧夥計出言追問,莫問與他之前見到的那些道人有所不同,遙隔三里就能看出高府裡有妖怪。此外尋常道人皆自詡神通廣大,而莫問卻坦言自己力所不及,如此一來反倒令他對莫問高看不少。

    「不得其詳。」莫問皺眉搖頭,所謂妖氣衝天並不是他肉眼所見,而是修習了上清諸多法術產生的敏銳本能,他可以憑藉本能感受到妖邪鬼魅的存在,也可以大致判斷出對方能力如何。高府內的妖邪當不是鬼魅,因為鬼魅乃陰氣凝結,有陰無陽,若是纏附人身會導致附身之人體內陰陽陡然失衡,休說三個月,便是十天那高小姐也早已一命嗚呼了,故此他斷定居於高府內的是個妖物,但具體是什何種屬目前還無法確定。

    相較於鬼魅而言,妖物更難降服,對付鬼魅只需以陽性符咒將陰魂逼出打散便可,但對付妖物則繁瑣的多,因為妖物皆有本體存世,陰陽皆存,附身於人的只是其出竅神識,妖物神識竊據附身之人的神府,無人敢貿然下手驅逐,一旦失手便會傷及附身之人的七竅神府,輕則渾噩終生,重則當場送命。

    「老爺,你想試試?」老五見莫問停步沉吟,便出言發問。

    莫問聞言仍未開口,斟酌良久方才重重點頭,「不戰而退有失道家威嚴,當竭力一試,免留遺憾。」

    「那成,咱們先回去,明天天亮再來。」老五點頭說道。

    「妖物不同於鬼魅,應對妖物晝夜無甚分別,」莫問說到此處轉頭看向畏縮在旁的客棧夥計,「煩勞善人前去通報。」

    那客棧夥計先前只想引薦莫問為高小姐治病,若是僥倖能夠治好必然可以得些酬金,而今聽得高府內藏有妖怪,哪裡還敢前去,聞言連連擺手駐足不前。

    「煩勞善人帶路至此,你且回去,我親自上去叩門。」莫問打定主意便不再猶豫,沖那客棧夥計說完之後邁步走向北面的高府。

    老五背著包袱跟隨在後,那客棧夥計躊躇片刻也跟著去了。

    片刻過後莫問來到高府門外,高府可能是此間巨富,所住宅院比那趙國的將軍府還要闊氣三分,門外左右各自蹲坐著一隻石刻猛虎,由於時值年關,大門上方左右門楣各自懸掛著一隻大紅燈籠。燈籠本是喜慶之物,但此時燈籠幽紅的暗光卻照得高府嵌銅大門仿如鬼門陰關,詭異陰森。

    「道長,我還是不進去了,你多保重。」客棧夥計壯著膽子來到此處,終究還是不敢進門,沖莫問打過招呼之後調頭跑走。

    「老爺,要不要先畫幾道符備用?」老五看著跑走的客棧夥計心中也隨之忐忑。

    「不用。」莫問聞言緩緩搖頭,此時連對方是何種屬都不知道,焉知何種符咒能夠奏效。

    站立於高府門外,莫問並未立刻叩門,他躊躇倒不是怕那妖物,而是叩門之後如何與高家眾人說話,他們開出的三百兩黃金高的出奇,時下黃金折換白銀大致為一換十,三百兩黃金便是三千兩白銀,如此之高的懸賞說明高老爺已經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妖魅纏身,只是顧忌名聲不便明說,實則他開出的這三百兩黃金是驅鬼降妖的賞金,而非尋常問診的診資。

    「老爺,這個太危險了,咱還是算了吧,換個容易點兒的。」老五見莫問一直沒有敲門,誤以為他心存懼意。

    「得重金自需擔重責,若無危險,高府怎會開出這麼高的賞金,。」莫問搖頭說道,言罷抬手敲門。

    片刻之後有頭戴布帽的下人打開了大門,提著燈籠照過之後發現莫問是個年輕的道人,頓時面露厭惡。

    「前去通報你家老爺,貧道可作法為你家小姐治病,但我索要診金甚高,事成之後索黃金五百兩,你去問他可出的起診金。」莫問並未沖那不懂禮數的下人稽首。

    那布帽下人聞言愣了一愣,隨後道聲『請稍後』關門前去通報。

    「老爺,你要那麼多錢幹嘛?」老五不明白莫問為何坐地起價。

    「如果不這樣說,這看門的下人必然將我們與那些庸醫同等看待,或許都不會前去通報。」莫問出言解釋,世人大多以貌取人,他年紀太小,若是謙遜有禮必定不為人信,只能口出狂言鎮住對方。

    「他們能拿的出那麼多錢嗎?」老五撇嘴搖頭。

    「能出三百兩的人自然能拿出五百兩,收聲,屋裡來人了。」莫問聽到院內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聽其聲音,來者當不止一人。

    片刻過後大門被重新打開,站在門內的除了那個下人還有一身著紅衣黑褲的老者,頭髮花白,面帶憂愁,年歲當有五十左右,想必是高老爺無疑。

    「小道長,你能救得我家小女?」來人拱手道明了身份,禮數還算合體。

    「無量天尊,貧道既然知道是何物作祟,定當竭力而為。」莫問稽首還禮。

    「小道長快請進。」高老爺聞言更加確定莫問不是那騙吃騙喝的庸偽道人,急忙側身請進。

    莫問點頭過後邁步而入,老五在後跟隨。

    高家確是大富之家,前院極為寬敞,鋪有平整的方磚,院落東西種有兩株高大梧桐,由於天氣嚴寒,樹葉已然落盡。

    「家有梧桐樹,引得鳳凰來,看來高善人不但家財豐厚,還是飽讀詩書之人。」莫問環視左右出言說道,高家有兩個女兒,而高老爺在院中種了兩棵梧桐,寓意雖然清高,用意卻也明顯。

    「慚愧,慚愧,聽小道長的口音不似本方人氏。」高老爺帶著二人前往前廳。

    「祖籍懷郡西陽。」莫問點頭說道。

    「距此著實不近,怎到得此處?」高老爺問道。

    「令愛現在何處?」莫問聞言並未回答他的問題,高老爺所問有探聽虛實,盤問根底之意。

    「在後院香閣,小道長遠道而來先請往前廳敬茶,少頃再前往診病吧。」高老爺出言說道。

    莫問點頭同意,在前往後院之前必須先行瞭解高小姐的一些情況,至少要確定是什麼妖物附身於她。

    片刻過後三人進得前廳,高家的確廣有家資,前廳桌椅皆是名貴木頭製成且塗有桐油,杯盞皆為精美銀器,迎光閃亮,三人分賓主坐定之後由下人端上茶水,高老爺抬手遣走了下人,轉而抬杯請茶。

    莫問放下茶杯直涉其要,「貧道年幼,不善巧言周旋,便直說來由,我主僕二人路過此處於城南客棧落腳,與客棧夥計閒談之中得知令愛抱恙,恰好貧道粗通歧黃之術便想前來與人為善於己為善,孰知到得此處驚見貴府妖氣衝天,這才知道令愛並非抱恙而是撞邪,貧道觀那妖氣發現其並非尋常妖物,要想降它當需要明了前因後果,不然無法辨其真身作法相剋,還望高善人盡述前事,萬不可藏掖遮醜,以免壞了降妖大計。」

    莫問說話之時一直在觀察高老爺的神色,言罷高老爺並無惱怒神情,反倒連連嘆氣。

    雖然莫問所言合情合理,但向一不明來歷的外人透露家醜終不是穩妥之舉,故此高老爺沉默良久未曾開口,不時抬頭打量莫問和老五二人,半盞茶之後方才下定了決心,「小道長法眼如炬,所言無有不中,小女確非尋常病患,而是被妖物附了身了。」

    「你可知道是何妖物?」莫問根據對方語風猜到高老爺並非一無所知。

    高老爺聞言並未回答,而是放下茶杯離座站起,「小道長隨我前去一觀便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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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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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蛇妖
               
    「且慢,此時它尚不知我已到來,若是貿然前往被它見到,恐怕會生出變故。」莫問抬手制止了站起身的高老爺,妖物附身於人會失去動物原有的本能,無法察覺到危險的到來。

    「小道長,依您之見我們該如何行事?」高老爺滿面愁容的坐回了座位。

    「令愛是何時開始出現異常之舉的?」莫問問道。

    「秋末冬初,距今三月有餘。」高老爺出言回答。

    「有何異常之舉?」莫問再問。

    「起初只是沉默寡言,少動多睡,待得後來情形越發不妙,每日只是念叨要出去尋找王公子,若非家人看的緊,她恐怕早已跑了出去。」高老爺嘆氣搖頭。

    「王公子是何許人也?」莫問見高老爺欲言又止,只能多加追問。

    高老爺並未回答莫問的問題,而是探手撫額,閉目嘆氣。莫問見狀也並未出言催促,盲目登門已經失禮,若是逼的緊了傷了高家顏面,難保他們不會出言轟攆。

    「老夫早些年曾為小女定下一門婚事,未曾想那王家公子在年前病去,婚事自然不得再續。」高老爺沉默良久方才開口。

    「令愛今年芳齡幾許?」莫問沉吟過後出言問道。

    「碧玉之年。」由於莫問並未問及敏感的生辰八字,故此高老爺不假思索便開口回答。

    「令愛先前可曾見過那王公子?」莫問點頭再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親之日二人尚幼,自始至終未曾謀面。」高老爺回答。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碧玉之年便是十六,十六歲的女子尚未定性,即便痛失夫家也不會如此悲痛,況且二人之前也沒見過面,哪有什麼感情可言,高小姐這思君之情來的不合情理。

    「除此之外令愛還有何異常之舉?」莫問沒有問出有用的線索,只能再度發問。

    「小女先前一直吃素,自犯病之日起便不吃米糧,偶爾進食也是只吃葷腥。」高老爺每次開口之前都會斟酌。

    「喜食何種食物?」莫問追問。

    「雞子。」高老爺端起茶杯卻並未飲茶。

    「雞子?」莫問聞言仍不確定這妖物是什麼來頭,畢竟喜食雞子的動物有很多種。

    「老爺,我知道是什麼,」老五轉頭沖莫問低語,「一定是長蟲。」

    「何以斷定?」莫問轉頭問道,鄉野村民大多稱蛇為長蟲,取自蛇字的字形。

    「長蟲最愛吃鳥蛋和雞蛋。」老五說道。

    老五的判斷無疑太過片面,不過卻令莫問受到了啟發,蛇的確喜歡吞食雞蛋,此外高家小姐中邪的時間是在秋冬時節,那正是蛇類入眠蟄伏的時候,高家小姐中邪之後少動多睡與蛇類蟄伏的情形極為類似,眼下最大的一種可能就是一條有著不淺修為的蛇妖在蟄伏之後神識離體,附身於高家小姐。

    不過這一推斷雖然合理,卻又有不明之處,那便是蛇妖為何要附身於高家小姐,又為何驅使她前去尋找已經死去數月的王公子。

    「請問善人,令愛中邪之後可有自傷瘋癲之舉?」莫問沉吟過後沖高老爺問道。

    「不曾有過,只是哭啼不已要去尋找已故的王公子。」高老爺放下茶杯出言回答。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妖邪鬼魅附身於人通常有兩種情形,一是尋求口腹之慾,二是報仇傷人,附身於高家小姐的這條蛇妖平日裡吃的並不多,也並未傷及他人,只是前來驅策高家小姐前去尋找王公子,而且也只是軟磨並未用強。

    「再問善人,先前來到府上為令愛診治的有無道門中人?」行動之前莫問做著最後的確認。

    「不瞞小道長,此間道人甚少,來的只是些江湖庸醫,妄圖誆騙錢財,皆被我差人送去了官府,我高家與那州官縣主多有來往,豈能饒了那謊言戲耍之人。」高老爺說到此處見莫問微微皺眉,急忙再度開口,「道人是不曾來過,高僧倒是來過兩位。」

    「他們作何判斷?」莫問問道,多年下來僧人也學得一些法術皮毛,多少也有一些見識。

    「他們說小女前世作孽太多,今世才遭此厄運,需捐正殿門檻一條以贖前罪。」高老爺雙手合十面露虔誠。

    莫問並未因為高老爺此舉而認為他是佛門信徒,為人父者眼見女兒受罪,難免病急亂投醫,進廟磕頭,見觀燒香也可以體諒。

    「老爺,什麼是捐門檻兒?」老五好奇的問道。

    「將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刻於門檻,安放在寺院經常過人之處,供僧人和香客踩踏以贖解此人的罪孽。」莫問隨口回答。

    「有用嗎?」老五追問。

    「僧人騙錢的法子,如果有用也就用不到我出手了。」莫問搖頭說道,和尚所說的前生後世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如何去說都不會錯,因為無人能夠驗證。

    那高老爺見二人低頭交談,以為二人是在商討降妖計策,便耐心等候,沒有出言催促。

    「據善人先前所說情形,貧道認為附身於令愛的是一條道行頗高的蛇妖,且此物與已故的王公子必然有些交集,它居留此處三月有餘並未傷及令愛性命,但貧道卻不敢由此斷言它有無惡意,亦或許是天氣寒冷時節受限,它不得發出全力。此外它乃是有著道行的蛇妖,尋常鬼魅無法差使於它,故此貧道想不通它為何會為故去的王公子傳信。」莫問直言不諱。

    那高老爺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兒是被妖魅附身,得知是條蛇妖也並未過於驚恐,只是追問如何應對。

    「而今有剛柔兩法,剛者由貧道作法以符咒將它自令愛身上強行逼走,但此法大有風險,眾所周知女子體陰,貧道所用符咒陽氣頗重,若是那蛇妖不肯離去,掙扎較力之下怕是會傷及令愛七竅神府,神府若是受損,日後頭腦渾噩,不得清醒。柔者可放令愛出府,看她往哪裡去,我等在後跟隨,尋根而後治,有貧道在此,可保令愛萬全。」莫問說出了兩種方法由高老爺自行定奪。

    「萬不可傷及小女,不過如果小女出門走失,可無處尋她……」高老爺躊躇不定。

    高老爺話說一半就停住了,因為他面前的木幾上忽然多了一杯茶,而等他抬頭之後卻發現莫問仍坐在他對面五步之外,只是原屬於他的那隻茶杯已經不見了蹤影。

    「一切由小道長定奪。」高老爺見莫問確有本領,頓時對其信心大增。

    莫問點頭站起,「帶我去見令愛,看能否與那妖物坦然相商。」

    高老爺聞言離開座位,帶著二人走出前廳,莫問見他行走之時與自己平齊,知道他已經相信了自己。不過高老爺雖然相信了他,他自己卻並無把握,因為能夠神識離體的異類皆非尋常之輩,至少千歲和阿九做不到這一點。

    南國的前廳並無後門,三人自前門出來,與等候在外的幾個下人一同前往中院,中院有正屋八間,東西廂房各六間,院中種有花草異木,由於天寒已經沒了綠意,整個中院也並未張燈結綵,女兒被妖魅纏身家人如何還有心情過節,怕是外面那兩盞燈籠也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掛給外人看的。

    中院兩處廂房都有亮光傳出,莫問並未猶豫,徑直向東廂走去,他能察覺到妖物就在東廂。

    行走之時莫問自懷中取出了木盒,握在手中從容向前,符咒乃是他存身立命之本,在無人之處他曾經多次開合演練,早已練得嫻熟,且盒中符紙皆事先蓋有法印,要提筆畫寫一道符咒轉瞬便可完成。

    中院的家眷已然知道來了一位年輕的道人,待莫問進入中院之後紛紛自房中出來跟隨在他的身後,莫問到得東廂屋外站定,高老爺上前敲門,兩個丫鬟自屋內將房門拉開。

    高老爺抬手請莫問進門,莫問見狀點了點頭,轉而回頭沖老五說道,「自外面等我。」

    「老爺,你的傢伙。」老五自包袱裡拿出那把金錢劍跑上前來遞向莫問。

    莫問見狀皺眉擺手,轉而邁步進屋,金錢劍是用來克制陰魂的,對付妖物毫無用處。

    進門之後一股清新的香粉氣息迎面而來,這是閨房特有的氣息,很是清新,六間東廂有三個房門,左右是貼身丫鬟的住處,此間是小姐的房間,由於高家廣有家資,故此高小姐的閨房佈置的極為奢華,所用器物無不精美細緻,房間正中並無豎牆,而是樹著一片黃木雕花屏風,屏風高有五尺,擋住了內側的大部分區域,自外面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簡單的打量了房間內的情形,莫問將視線轉移到了兩個丫鬟的臉上,二人臉上只有悲憐之意並無驚恐神色,這表明二人並不知道實情,也間接說明高小姐雖然行止失常卻並沒有過激駭人的舉動。

    「潔兒,為父看你來了。」高老爺進門之後邁步向裡屋走去,莫問在後跟隨。

    繞過屏風,一張精美的雕花木床出現在了莫問的眼前,雕花木床長近一丈,極為寬大。此時床幃並未放下,可見床上鋪有錦繡被縟,被縟之中躺著一位美貌的二八佳人,雖然未施粉黛卻極為秀雅,此時正木然抬頭看向二人。

    莫問注意到高小姐的眼神空洞呆滯,若是不明真相,的確與那失神瘋癲大為相似。

    高小姐先看向高老爺,隨後才轉頭看向莫問,看向莫問之後她的視線沒有再移走,而是直視著莫問,與此同時本來空洞呆滯的眼神逐漸轉為恐懼和驚駭。

    莫問此時與她相隔不遠,可以清楚的看到高小姐看的並不是他,而是他手中那隻黑色的盒子。

    這一情形表明附身於高小姐的這條蛇妖認識這只木盒……

第六十二章 王家墳地
               
    莫問見狀雖然微感意外卻未過分驚訝,這只木盒原為趙真人畫符之物,雖然趙真人在傳藝之時並未對自己生前所行之事多加講述,但根據其可以畫寫金符令江河改道一事不難看出此人生前必定是名震一方的風雲人物,此處距離他的故土並不遠,這條附身於高小姐的蛇妖在百年之前極有可能與趙真人打過交道。

    高小姐看罷木盒之後抬頭再看莫問,此時莫問注意到高小姐抬頭之時下頜未動,動的是脖頸,這一舉動像極了蛇類的動作。

    高小姐恐懼而警惕的直視著莫問,莫問面無表情的直視著高小姐,二人都沒有開口,氣氛緊張壓抑。

    「潔兒,你好些沒有?」高老爺走到床榻前輕聲發問。

    高小姐聞言並未答話,只是轉頭看了高老爺一眼,隨後將視線再度轉移到了莫問身上。

    長時間的無言對峙令莫問有些緊張,但他只能強自堅持,他並不知道附身於高小姐的這條蛇妖之前與趙真人有何交集,也無法根據高小姐的神情推斷出這條蛇妖心中在作何計較,故此只能皺眉直視,此乃無聲的比拚,誰先開口誰就露底,誰先開口誰就落入下風。

    足足半盞茶的工夫,高小姐眼神之中的警惕逐漸消減,恐懼逐漸增多,最終顫音開口,「真人是來降我的麼?」

    莫問聞言如釋重負,這條蛇妖修行至少也在千年以上,倘若硬拚他並無獲勝把握,而今它主動露怯,氣勢先矮了三分,此事或可平和解決。

    「附身於人乃篡亂陰陽之重罪,你為何要行此惡舉,快快從實道來,若有半句欺瞞,今日絕不饒你。」莫問高聲喝問。按照他的本性,對方露怯他通常會以善意回應,但此時他不敢太過謙和,因為蛇妖終究不是人,他無法確定自己的善意會換來什麼。

    高小姐聞言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下床跪倒在地,「真人既然來此,自然知道我的境遇,自前番獲罪不死之後我便於那東山之下修心思過,雖受困禁錮食不果腹卻不敢有半分怨言,孰知前些時日有人在那東山險地掘土修墳,將一亡人葬於我穴旁側,我那棲身之處有貴派前輩留下的禁錮,亡人葬於那裡魂魄不復得出,自身受苦還擾的我不得靜心,後耐不住其百般哀求,便分神來此,設求脫困之法。」

    莫問聞言恍然大悟,原來這條蛇妖在百年之前被趙真人作法困在了某處,王公子死後家人將他葬進了這條蛇妖所在的那片區域,由於那裡本來就有針對陰物的無形禁錮,故此王公子被葬在那裡之後魂魄無法離去。

    「既然如此你可前往王家令他們遷墳,為何不去王家,反進高宅?」莫問心中存疑。

    「我那親家已然奉旨舉家遷往建康去了。」高老爺在旁插話。

    「正是,正是,我無法分神去那遠處,故此才來到高家,真人法眼洞察,我自打來到此處並無傷人之舉,便是食物亦不敢多吃一口,求真人慈悲寬容,准我離去吧。」此語雖然出自高小姐之口,但說話的卻是那蛇妖。

    「既是前來傳信,你為何不與高老爺明說,反而附身於高小姐,試圖引她離府?」莫問皺眉發問。

    「真人有所不知,王家安葬亡人之前曾尋人前去看過陰宅,堪輿指定葬在那裡,且言之此處有龍蟒之氣,葬於此地可福及上下,既是如此我便是明說於高老爺,他亦無法令王家遷墳,而高家小女與那亡人曾有婚約,私下多有來往,故此便想將她引去,由那亡人與之詳說。」蛇妖借高小姐之嘴說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這蛇妖所說合情合理,時下世人崇尚堪輿風水,家中有人故去便會尋風水先生選擇陰宅,王家所請的風水先生應該是有些道行的,能看出這條蛇妖所在的區域有龍蟒之氣,所以才將王公子葬在了那裡。可惜的是這個風水先生學不專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並未發現那裡已經被人設下了禁錮,傻乎乎的將亡故的王公子送進了關蛇的籠子,活人的確受益了,高昇建康,而死人則被困在那裡哭號連天。

    「我來得此處並未用強使力,高家不許小姐出門,我也不曾驅之作亂,也未曾禍亂家庭,真人宏觀,必不會冤枉於我。」蛇妖驅使著高小姐連連磕頭。

    「罷了,事出有因,便不罰你,你且去吧,此事我來處置。」莫問將木盒放於懷中,閃身避禮。

    莫問話音剛落,一道弱風便出門而去,高小姐茫顧周圍之後伸手指著莫問,「爹爹,他是何人,為何進得我的房中。」

    「我的好女兒。」高老爺見女兒恢復了神智,歡喜的走上前去將她攙扶了起來。

    由於此處是女子閨房,莫問便沒有多待,轉身向外走去。

    高老爺急忙跟了出來,到得外屋沖那兩名丫鬟瞪眼開口,「還不進去服侍小姐,等送走了貴客再與你們計較。」

    兩個丫鬟聞言轉身跑了進去,莫問見狀微微發笑,女兒外出與人私會,最先知道的一定是丫鬟,最後知道的才是爹媽,高老爺一直認為高小姐與王公子未曾謀面,不過看這架勢這倆人私下肯定是謀面了,而且謀了還不止一次。

    「我南國向來崇佛,殊不知還是道家最為管用,真人雖然年幼,卻大有神通,」高老爺毫不隱瞞對莫問的敬佩之情,言罷沖等候在外的眾人抬了抬手,「快去設宴擺酒,備下真金千兩重酬恩人。」

    此語一出,滿院歡騰,籠罩在高府的愁云瞬時散去。

    「貧道當不得真人之稱。」莫問轉頭看了高老爺一眼,世人皆無立場,哪家管用便信哪家,殊不知堪輿之法通常只有道人才會,闖禍的是道人,和尚卻挨了罵,這不太好,他雖然不喜歡佛家,卻不願塗炭抹黑,丁就是丁卯就是卯,功就是功過就是過。

    「老爺,好樣的。」老五跑上前來沖莫問豎起了大拇指。

    「僥倖。」莫問長出了一口粗氣,此番前來實在太過魯莽,這條蛇妖的修為已經厲害到可以影響活人的氣數,想必不止千年。若非其本無害人之心,真要動起手來吃虧的定然不會是那蛇妖,此番能馬到功成主要還是靠了趙真人留下的畫符木盒,若不是此物鎮住了蛇妖,恐怕它也不會就此離去。

    「真金一千兩啊。」老五難以壓制內心的激動,此時黃金大多不純,需要多次熔煉才得真金,而且賞金比先前應允的足足多出了一倍。

    莫問沒有再接老五的話,而是轉頭看向正在接受妻妾道賀的高老爺,高老爺此時滿面春風,暢笑不已,年關之夜得以破禍消災,歡喜之情可想而知。

    「善人,貧道還有話與你說。」莫問沖高老爺說道。

    高老爺聞言擺手,命眾人各自忙碌,轉而走到莫問身邊躬身請行,示意莫問回前廳說話。

    「善人,此事尚未完了,你可知道王家故去的公子葬於何處?」莫問前行之時出言問道。

    「那是知道的。」高老爺點頭說道。

    「此時太晚,明日你可差人與我同去遷墳。」莫問說道。

    高老爺聞言並未答話,而是微皺眉頭若有所思,片刻過後方才開口接話,「遷墳之事怕是急不得,王家已然遷往建康,他們才是主家,若要遷墳需他們首肯,我們前去遷墳於理不合。」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先前他忽視了這一情況,高家與王家只是兒女親家,且王家的兒子已經死去,兩家實際上已經沒什麼關係了,高家確實不能出面遷墳。

    「若是派人前去告知,往返當需多少時日?」莫問沉吟過後出言問道。

    「此處距離建康著實不近,便是快馬往返也少不得十天半月,若王家有意遷墳還需另選良處,也要用去不少時日。」高老爺搖頭說道。

    莫問一聽陡然皺眉,高老爺的言下之意是王家不一定會聽信他們的話,這種可能性很大,因為王家將王公子下葬之後的確陞遷了,單憑高家和他的一面之詞恐怕很難令王家遷墳。

    「道長神威,那妖物想必不會再來了。」高老爺見莫問皺眉,在旁開口說道。

    莫問聞言轉頭看了高老爺一眼,高老爺老成世故,說話總是留下半分,他這話的言外之意是既然妖物不會再來,此事到此便可終止。

    沉吟之時三人再度回到正殿,落座之後莫問久久未語,此時那王公子的陰魂和蛇妖都不得清淨,這兩者並不同屬,居於一處對雙方都無益處,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遷墳,可是王家肯定不會相信他,而他和老五也不能在這裡無限期的等下去。最主要的是高家似乎無意前去通報,高小姐已經復原,高家不會再支持他做什麼。可是此時若是抽身,對那蛇妖便是不仁,這絕非君子所為。

    事情處理到現在真正的成了騎虎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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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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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不能挖的墳墓
               
    高家財雄勢大,三人回到前廳不久便有府內管事端來了黃金,黃金為酒盅大小的金錠,一錠百兩,共十錠,熔煉精純,金光閃閃。

    「道長,老夫有言在先,謝禮你且收下,飯罷還有布絹相贈,任憑拿取。」高老爺抬手指著管事放在木幾上的黃金。

    莫問聞言並未答話,高老爺明顯是想將此事盡快完結,一旦拿了這些黃金,隨後的事情便與他無關了,可是這件事情並沒有善了,王公子還埋在蛇妖的巢穴附近,陰物與陰魂同穴,彼此都是受苦。

    「老爺。」老五見莫問皺眉不語,便出言催促。

    莫問聞言抬頭看向高老爺,「此事已由貧道接手,豈能半途而廢。」

    「道長意欲何為?」高老爺挑眉問道。

    「善人所言不差,那蛇妖今日被貧道驚走,日後想必不會復回,然貧道也曾應允它妥善處置此事,君子重信守諾,便是牲畜也不能謊言相欺,故此還請高老爺告知王公子葬於何處,日後之事與貴府無關。」莫問沉吟過後開口說道,既然高家不願插手,那他只能自己處置。

    高老爺聞言搖頭嘆氣,「多謝道長體諒,此事由小女引起,高家本該一路相陪妥善處置,然挖墳掘墓乃是大忌,那王家勢大,也非我高家所能開罪的起,王家公子葬於東山望天涯下,南有圓水一處,出城之後往東三十里便是。」

    「多謝善人告之,古語人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貧道既然拿了謝禮,必不會為貴府招惹是非。」莫問說話之際沖老五點了點頭,示意他拿走黃金。

    老五得到莫問的授意,便站起身端過了那些黃金,此時計重較之前朝還要輕些,千兩黃金並不沉重。

    「道長雖然年輕,處事卻大為沉穩,老夫很是佩服,不知道長想要如何處置此事?」高老爺點頭之後出言問道。

    莫問聞言並沒有回答高老爺的問話,他雖然體諒高老爺的難處卻並不滿意他們半路抽身將擔子壓在自己身上,不過高老爺既然發問不回答也不合適,故此短暫的沉吟之後抬手以中指自身旁的木幾上畫了一道直線。

    高老爺見狀知道莫問想要私自動手遷墳,不由得眉頭大皺,「王家非比尋常人家,道長行事可要三思。」

    「多謝善人提醒,此事雖由令愛引發,卻已由貧道接手,日後必不牽連,時候不早,我二人便不多加打擾了。」莫問起身告辭,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無,為防止高老爺恩將仇報私下告密,他才著重強調此時由高家小姐引起。

    但凡能求得富貴的人家,主事之人必定聰明過人,高老爺自然聽出了莫問的話外之音,也看到了他遷墳之意已決,故此便不過分相留,寒暄過後親送二人出府。

    到得府門處,高老爺低聲開口,「王家雖已舉家搬走,卻留有守陵之人,道長行事多加小心。」

    「多謝善人提醒,貧道告辭。」莫問稽首過後轉身離去,老五沖高老爺拱了拱手,快步跟上了莫問。

    此時已然過了三更,城中燈火大減,二人離開高府之後無處可去,躊躇過後莫問按原路返回。

    「老爺,要不現在去吧,天黑好辦事兒。」老五興奮的說道,先前莫問和高老爺的談話他都聽到了,知道莫問想要幹什麼,不過令他興奮的並不是挖墳掘墓,而是肩上沉甸甸的黃金。

    「不急於一時,先前那客棧的夥計知道我們來了高府,若是有來無回他定然疑心,日後若是有人問起,怕他會多嘴壞事,今日先回去,明日再做計較。」莫問搖頭說道,

    「成,大過年的荒郊野外肯定沒什麼人,那些粗活兒不勞你動手,我自個兒就辦了。」老五不時聳動肩膀感受黃金的存在。

    莫問聞言沒有再接話,這件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他先前所料,根據高老爺的言語不難看出王家勢力極大,挖了王家的墳墓無異於得罪了王家人,先前青木道長曾經說過南國現在是『王馬共天下』,馬無疑指的是司馬皇室,而王指的則是王家,王家勢力已然大到可以與皇帝平起平坐,得罪了他們,無疑為日後埋下了巨大的禍根。

    回到客棧時客棧的門虛掩著,進門之後發現客棧的夥計已經醉倒在了桌旁,莫問和老五沒有打擾他,進入房間躺臥休息。

    由於心中有事,莫問久久不得入睡。

    「老爺,有了這麼多錢,以後咱們可以開個大藥鋪,請幾個坐堂的大夫,我來幫你管事兒。」老五得了大量黃金,興奮的無法入眠。

    「這哪是什麼錢財,分明就是燙手的山芋。」雖然房間沒有燈燭,莫問卻能看到老五正在摩挲著那些金錠。

    「別讓王家知道不就成了,」老五大是不以為然,「再說了,咱們是來送趙真人骨灰的,又不在這裡常住,咱有了這麼多錢,去哪兒不行啊。」

    莫問聞言搖頭苦笑,乾坤上下,利弊皆存,想的多可以過得好,但弊端是每日憂心。想的少難免受窮,卻落得無知快活,在老五眼裡就沒有什麼事情值得犯愁。

    「老爺,你要是不想得罪王家,乾脆別管這事兒了,受苦的是他們王家死鬼,跟咱沒什麼關係。」老五再度開口。

    「我倒不在意王家如何,只是我對那蛇妖有過許諾,現在抽身自保豈是君子所為。」莫問搖頭說道。

    「它只是個妖精,又不是人。」老五並不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你要記住,要想人不負,先要不負人,便是禽獸也不能辜負。」莫問沉聲說道。

    「好好好,我記住了。」老五見莫問語氣嚴肅,急忙連聲答應。

    被莫問訓斥了之後老五不敢再多嘴,二人各棲一鋪躺臥休息,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身,收拾行裝準備出門。

    「道長,昨日降妖可曾馬到功成?」二人來到客棧前廳,客棧夥計笑臉迎了上來。

    「一言難盡,不提也罷。」莫問沖那伙計抬了抬手,轉身帶著老五出門。按照他的行事風格得了金錢勢必不會虧待這帶路之人,可是此番真的不敢給他賞錢,不然此人必定外傳。此外他也並不感謝這客棧夥計,如果不是這傢伙牽線,二人也不至於大年初一出門挖墳。

    「道長慢走。」客棧夥計送走了二人,他見多識廣,自以為能夠察言觀色,其實他看的並不對,莫問和老五面帶憂色並不是降妖未果,而是抓了個燙手的山芋在手裡。

    「知道我為何不分他賞錢?」出門之後莫問沖老五問道,二人名為主僕,實則兄弟,日後相伴於江湖,必須心生默契。

    「因為他言而無信,沒退給咱房錢。」老五自以為猜對,說的很是得意。

    莫問聞言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這傢伙考慮問題跟他壓根兒就不在一個調兒上。

    越是富庶的地方賊人越少,賊人少防賊之心便輕,由此令得二人尋找挖土農具並不困難,到得城外,老五在莫問的授意之下偷了一柄钁頭扛在了肩上。

    「知道我為何不讓你用錢去買?」莫問心有不甘,再度發問。

    「因為他們是地主富戶。」老五回頭指著那處大宅子。

    莫問聞言哭笑不得,抬手拍向老五頭頂,「此番是暗地行事,若是購買钁頭,日後他人問起,便會暴露你我的行蹤和樣貌。」

    「老爺,你不當賊有些屈才。」老五笑答。

    莫問聞言亦是發笑,老五極少有這种放肆的言語,不過他敢如此說話說明在他心中主僕之念逐漸輕了,降妖除魔福澤天下需要的是生死與共的幫手,而不是一個心存卑賤之心的僕人。

    國人平日裡辛苦勞作,到得年關通常會歇息幾天,二人東行之際並未見到路人,東行三十里後前方出現了綿延的山嶺,較近的山峰有三座,正北一座較高,山勢陡峭。東南和西南各一座較低的山峰,山勢平緩,三座山峰之間的區域隱約有霧氣溢出。

    「老爺,是那兒嗎?」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堪輿風水之術乃是易經衍生而出的旁門,他雖然並未精研卻也略有涉獵,前面那三座山峰之間有霧氣溢出說明那裡確有水潭,而且潭水並未結冰,這表明那是一處活地,若是死處,必無霧氣。

    靠近山峰時山徑逐漸變窄,這周圍也無農田,想必平日裡無人到此,自正西翻過山脊,一處偌大的水潭出現在了二人眼前,這處水潭位於三座山峰正中,有五里範圍,潭水周圍荊棘密佈,上方有霧氣滋生,潭水泛綠,可見其極為幽深。

    水潭北側是一處陡峭石壁,石壁被人自中間區域開出了一道通路,在石壁正中鑿山為墓,站立西側可以見到偌大的墓門以及在搭建在通往石墓道路上的三間草廬。

    「老爺,這墳可不好挖啊。」老五收回視線打量著自己手裡的钁頭。

    莫問聞言皺眉點頭,世上最難挖掘的墳墓並不是廣佈機關的墳墓,而是有人看守的墳墓,此時那三間草廬有炊煙升起,可見那裡住有守陵人。

    「老爺,怎麼辦?」老五見莫問皺眉不語,忍不住出言問道。

    莫問聞言仍未答話,這樣的墳墓是絕對無法私下盜挖遷移的,既然不能遷墳,那就只能放走蛇妖……

第六十四章 芝草
               
    能不能破除禁錮暫且放到一旁,單是敢不敢放出這條蛇妖就需要斟酌,先前之事事出有因倒也不怪它,可是百年之前它必定是做過壞事的,不然趙真人不會將它禁錮在這裡,蛇妖百年之前做了什麼壞事他並不知道,蛇妖本性如何他也不清楚,倘若草率的將蛇妖放了出來,誰也無法確定它會不會再作惡。

    「老爺,要不我們先過去把那個看墳的打暈了,然後再想法子進去。」老五試圖分憂。

    莫問聞言皺眉搖頭,即便是打暈了守陵人,二人同樣無法進入石墓,至少那道厚重的石門就打不開。

    「你要是感覺動手不好,咱就花錢收買,只要捨得花錢,他說不定還會幫咱挖呢。」老五一副暴富的神情。

    「但凡被留下守陵的都是忠僕,萬一賄之不成反倒露了行蹤,挖墳掘墓是萬萬行不通了,此時我正在斟酌是否破除禁錮將那蛇妖放走。」莫問出言說道。

    「放就放吧,這有什麼好斟酌的?」老五不解的問道。

    「我擔心它脫離禁錮之後會惹出禍事。」莫問站立於岔道躊躇猶豫,向左是通往守陵草廬的小徑,向右是通往水潭的羊腸。

    「那就別放。」老五馬上變了話鋒。

    「若是不放,我便是失信於人。」莫問閉目嘆氣。

    老五聞言不再吭聲,當隨從有當隨從的好處,當隨從不用拿主意,不用拿主意就不用犯愁。

    莫問閉目站立,努力的回憶昨晚高小姐的眼神,眼神是最能反應心性的,自始至終高小姐的眼神都是恐懼和驚駭,其中參雜有少許警惕,但這種警惕無疑出自禽獸本能,並無挑釁之意,由此可見這條蛇妖此時並無桀驁害人之心。且不管這條蛇妖先前犯下了何種過錯,經受了百年的禁錮必然已經改過,即便沒有改過也必定牢記教訓,不敢再度為惡了。

    想及此處,莫問睜開眼睛向右走去。

    這裡平日裡罕有人至,右側的羊腸小道是住在這裡的守陵人每日挑水踩踏出來的,狹窄不平,左右密佈荊棘,行走其中不時會剮扯衣物,崖下的這處水潭四周極為陡峭,只有這裡相對平緩,老五在前方為莫問分撥荊棘,到得潭邊「哎呀」一聲,調頭就跑。

    「何故如此?」莫問探手拉住了想要拉他離開的老五。

    老五沒有靈氣修為,腳下無根拉不過莫問,情急之下探手指向水潭,「好大一個長蟲。」

    莫問聞言亦是大驚,轉身就想跑走,不過隨即強自定下了心神,那蛇妖年久成精耳清目明,必然是察覺到二人的到來而現身在此等候,若是調頭跑走,勢必被它輕看。

    「有我在,無需驚慌。」莫問鬆開老五轉身向水潭走去,老五猶豫片刻心驚膽顫的跟在了莫問身後。

    莫問雖然安撫老五,自己心中卻極為緊張,老五不知道他有多大能耐,他自己卻有自知之明,他只在無量山學道一年,所學法術尚未經過仔細推研,且靈氣修為低微,若是蛇妖逞兇,他和老五隻能憑藉那追風鬼步逃以性命

    到得水邊,莫問見到了那條巨蛇,此時它正趴伏在潭中淺水處,巨大的灰色頭顱數倍於牛頭。綠色的蛇眼大若茶盅。蛇嘴寬大,下探尺許毒牙。蛇頭上方有兩處角狀凸起,長有兩寸已有龍角雛形。其巨大的灰色蛇身粗有一抱,蜿蜒水下不見其尾。

    任何人見到如此龐然大物都會驚駭,莫問也不例外,但他並未流露驚恐,而是正色開口,「你在此處可是相候於我?」

    他能如此鎮定,大多得益於司馬風愂的傳授,司馬風愂傳授了眾人武藝的同時也明述了如何克服恐懼,與敵爭鬥彼此皆會有損,故此雙方心中都有恐懼之心,無知者方才無畏,所謂勇者便是那心存恐懼卻憤而壓制之人,若無亡命之心,與人爭鬥必輸無疑。

    莫問言罷,那巨大的灰蛇自水中抬起了蛇頭,出水三尺,低於莫問,沖莫問緩緩點頭。

    「王家並無遷墳之意,那墳墓鑿山而建,且有人看守,我也不能暗自搬移。」莫問說到此處停了下來。他刻意沒有說出他的打算,以此來觀察灰蛇的反應。

    那灰蛇終究非人,做不得人類表情,且無有眼皮,也無法眨眼示意,但其緩緩垂下的頭顱卻表明了它心中的沮喪和無奈。

    「墳墓是搬不得了,而今之計只能將此處禁錮破除,放你離去。」灰蛇的反應令莫問大為滿意,便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此語一出,那灰蛇陡然抬頭,隨即頻頻點頭,形同人類叩首,感激之意極為明顯。

    「你莫要歡喜過早,此陣乃我同宗前輩所起,我並無開封把握。」莫問擺手說道,這條灰蛇既然是被趙真人禁錮於此,用的當是符咒無疑,以符咒作法起陣用的自然不是紙符,應該是木符和石符,這條灰蛇被困於此已有百年,若用木符早已腐朽,故此只剩下石符一種,而這漫山遍野密佈亂石,從中尋覓定非易事。

    那灰蛇聞言再度三點其頭,隨即調轉蛇身看向正北,與此同時竭力昂首。

    「主封印位於北側山峰之巔?」莫問出言確定。

    灰蛇聞言轉身,再度點頭。

    「你且退下,我此時便去開封撤陣,若得功成你莫要妄動,可待得天黑之後悄然離去。」莫問沖那灰蛇說道。

    莫問言罷,那灰蛇並未點頭,而是做出了奇怪的舉動,蛇身搖擺,自水中起伏上下,隨後再繞三圈向那北側崖下游去。

    「老爺,它幹啥去了?」老五驚魂已定,疑惑的看著那條在水面快速游動的灰蛇,游動之下可見其體長達到了五丈之多。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那灰蛇並未沉入水下,這表明它還會回來,只是不知它前往北側懸崖下方意欲何為。

    那灰蛇存活日久,已有龍形,於水中游動極為迅捷,片刻過後便到得北側崖下,隨後蛇身高抬兩丈有餘,自平直陡峭的崖壁間銜得一物,隨之浮游而回。

    到得近前,莫問發現灰蛇所銜的是一段長僅半尺的黑木,黑木上方長有一隻奇異的花草。

    灰蛇游到潭邊將所銜之物放於莫問身前,隨後縮回水潭看著二人。

    時至此刻莫問才發現這段黒木上長的並非是花草,而是一隻小巧的五色靈芝,靈芝的枝幹不過一捺長短,其上卻生長了五層傘蓋,最下方為尋常靈芝的黃色,其上為黑,再為白,後為青,最上方的傘蓋只有銅錢大小,呈紅色。

    「老爺,這是什麼東西?」老五湊了過來低頭打量著那株小巧的靈芝。

    莫問並未回答老五的問題,而是沖那水中的灰蛇說道,「天地萬物皆有靈性,芝草既然生於此處,自當歸你所有,貧道豈能生受?」

    水中的灰蛇聞言連擺其頭,隨即再度點頭,其舉止表明是真心想要莫問收下此物。

    「老爺,你看它是真心想給,咱就收了吧。」老五見莫問還要推辭,急忙上前拿起了那段黒木,他雖然不認識這株奇怪的靈芝,卻聞的到木頭的香氣。

    「無量天尊,多謝厚贈,你且去吧。」莫問沉吟片刻沖那灰蛇稽首道謝,被拒絕的禮物通常都是不夠重,這份禮物無人能夠拒絕。

    那灰蛇見莫問肯收,頓露歡喜神態,幾番叩首之後方才潛入水中消失不見。

    莫問待它沉入水下,方才轉身原路回返。

    「老爺,真是沉香啊。」老五歡喜的抱著那段黒木,「咱們藥鋪買的沉香都是渣子,這麼大一塊得值不少錢。」

    「五色芝草更是神異。」莫問點頭說道,沉香乃是名貴藥材,有溫中清神之效,與黃金等價,非大富大貴之家用之不起,其上生出的那株五色芝草更加罕見,集龍、金、白、丹、玄五芝之效,齊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靈,乃是天生的靈物,道人煉丹為的就是煉製出齊全五行的靈丹,而這株芝草乃是天生的五行齊全,為不需入爐的五行靈丹。

    「老爺,這東西有啥用?」老五小心翼翼的捧著那段沉香木,他雖然不認識這株靈芝,卻瞭解莫問,能令莫問動心的東西並不多。

    「若得五朵傘蓋一般大小,服之當可長生不死,可惜這一株欠缺時候,不得長生,只可回生。」莫問正色說道,玉玲瓏在傳授眾人歧黃之術時曾經說起過類似的事物,不過不是一株靈芝,而是生於一隻死去金龜龜甲上的陰陽草,靈物所生必須齊備五行,像這種生於石壁,發於沉香,正對太陽,下臨碧水,上承天露的靈物極其少見,真正的可遇不可求。

    「那可真是好東西,不過咱的這株最上頭的蓋子有點兒小,回去再養養。」老五歡喜的說道。

    「沒用了,一旦離開那處石壁,它就不會再長了。」莫問搖頭說道。

    「那也行了,真是好心有好報,這是好東西。」老五咧嘴笑道。

    莫問聞言搖頭苦笑,還未與人辦事就先受了人家重禮,這次是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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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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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屍骨無存
               
    「老爺,你如果感覺不該放它,咱就把這東西還給它。」老五側身打量著搖頭苦笑的莫問。

    「放它倒無大礙,它若真是罪大惡極,趙真人當年不會只封不殺。」莫問搖頭說道,但凡敢於接受他人餽贈,皆是自量可以幫到對方,莫問亦是如此,他敢於接受這株回命靈芝是因為他認為放走灰蛇是對的,這條灰蛇曾假高小姐之嘴說過被困此處食不果腹,可它並未吞噬前來潭邊取水的守陵人。此外灰蛇浮出水面的時候始終低他半尺,這表明灰蛇有臣服之心。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最虛無縹緲的一點是這條灰色巨蛇被困於此已然百年,百年為道門中人常用的一個期限,換言之灰蛇的劫難到了今日也該結束了。

    「那你為什麼犯愁,沒破陣的把握?」老五小心翼翼的抱著那塊沉香,以防道路兩側的荊棘劃傷那株小巧的五色靈芝。

    「此陣乃趙真人所布,趙真人對我有授藝恩德,用破陣二字太過不敬,此番我放它離去亦不過是替趙真人完其未完之事。我所擔心的是我靈氣修為太過低微,只怕所畫符咒不得開啟封印。」莫問搖頭說道。

    「老爺,我有件事兒一直不明白,也不知道該不該問。」老五欲言又止。

    「何事?」莫問抬頭看向側身而行的老五。

    「你們都是同樣的師傅教出來的,為什麼你的靈氣沒那幾位爺厲害。」老五試探著說道。

    莫問聞言微笑點頭,「他們六人皆服食了趙真人留下的靈晶,那靈晶本由靈氣凝結,服之可急升靈氣。」

    「你為什麼沒吃?」老五愕然發問,他在無量山只是雜役,除了送飯時偶爾會去東殿之外,平日裡很少過去,故此有些事情並不詳知。

    「其實那六枚靈晶趙真人是留給我的,我得了畫符聖物天狼毫,怎能再獨佔靈晶。」莫問笑答。

    「那麼好的東西你怎麼隨隨便便就送了人。」老五聞言大不以為然。

    莫問聞言沒有再接話,而是站立山脊皺眉西望,此時西側出山小徑上有人正在向西狂奔,奔逃之時頻頻回頭東望,臉上的表情已然扭曲,神色極為驚懼。

    「這傢伙咋跟見了鬼似的?」老五疑惑的看著那亡命西逃的布衣男子。

    「青天白日哪裡有鬼,此人必是那守陵人。」莫問收回視線轉視北側草廬和山下水潭,草廬居高臨下,此人想必是無意之間看到了潭中的巨蛇,驚恐之下才會倉皇的逃離此處。

    「這傢伙肯定出去通風報信了,追不追?」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擺了擺手,此人看到巨蛇是一定的,但是否看到二人還不可知,此外即便是追上了又能如何,總不能學那惡人殺人滅口。

    中途生變便不能磨蹭,莫問將那株芝草摘下放於懷中,老五收拾了沉香木,二人施出身法掠向北側山峰。

    於山中施展身法並不從容,因為山中多荊棘少樹木,二人無處踏足,幾番踏空之後只能在地上行走,到得山巔足足用去了半個時辰。

    來到山巔之後莫問環顧遠處,這三座山峰之間有三處缺口,可是霧氣卻只自西側缺口向外溢出,西側缺口有霧氣溢出說明了陣法西側的威力較弱,陣法仍在起效但西側威力較弱,導致這一情況的原因只能是主峰的陣符埋藏的位置有所偏差,偏右了一些。

    心念至此,莫問便自山頂加以尋找,可是山中多有雜草荊棘,那寫有符咒的陣符也並未放於最高處,即便知道了大體的區域也極難尋找。

    片刻過後莫問停了下來,如此尋找不是辦法,還得另覓他途。

    短暫的沉吟過後莫問轉視正在草叢中撥草翻石的老五,「將出山時無量山贈我的畫符事物取出來。」

    老五聞言聳肩卸下了包袱,自包袱中找出了那些尋常的畫符用物,莫問以霜露為水,於硯中研磨著那支炭墨。

    「老爺,你為啥不用你懷裡那套?」老五接過硯台幫忙研磨。

    「我所畫的是一道陰符,畫寫陰符不可用硃砂,只能用黑墨。」莫問出言解釋。

    「陰符有啥用?」老五好奇的問道。

    「那灰蛇為陰物,困它需用陽符抵消它的陰氣,故此這裡的陣符是鎮邪陽符無疑,攜帶陰符必然不得出去,止步之處便是陣符的所在。」莫問揉捻著毛筆的須絨,無量山送給眾人的是竹絲毛筆,使用之前需要理順。

    片刻過後墨汁濃稠,莫問拿出符紙提筆畫符,符紙畫好之後加蓋法印,隨即提於手中向西移步,前行十餘步之後舉步受阻,符紙陡然冒煙起火。莫問甩手扔掉殘符,隨即眉頭大皺。

    「老爺,怎麼了?」老五見莫問神色有異,跑上前來出言發問。

    莫問聞言沒有答話,返回遠處再畫陰符一道,提於手中徑直上行,百尺過後再度受阻,紙符仍然焚燬。

    如此這般試過五次,莫問終於找到了陣符的所在,位於山頂的一處巨石背面寫有一道暗紅符咒,符咒為上清宗常用的鎮邪符,以山石為紙,祭天起陣。

    莫問原以為符咒會藏於暗處,未曾想這處符咒畫寫的部位並不隱蔽,反倒令得二人好生尋找。

    「老爺,這個寫在石頭上的符咒怎麼不掉顏色?」老五好奇的打量著巨石背面的那道符咒。

    「靈氣所致,故得如此。」莫問皺眉回答。

    「怎麼沒印章?」老五再問。

    「印章只為稟天之用,陣法既成,符咒便隱為無形,此時就算你削去了這道符咒,陣法仍然不得開封。」莫問閉目開口。

    「那怎麼破?」老五微微緊張,莫問的嚴肅神情表明此事大為棘手,可是二人已經收了人家禮物了,別說棘手,就是燙手也不能鬆手了。

    「紙符可分為黃,紅,藍,紫,金五色,畫寫在其他事物上的符咒不受此限,這種符咒的威力大小與施術者自身的靈氣修為有關,趙真人畫符佈陣之時已經度過天劫,靈氣修為極其精深。」莫問嘆氣過後再接上茬,「這道符咒畫寫筆畫較之尋常符筆更加細草,當是由天狼毫所畫,威力遠超我先前預料。」

    老五一聽愕然傻眼,「老爺,你的意思是破不了?」

    「我有天狼毫在手,強行開封也不是不能,只是一旦開封,勢必發出巨響。」莫問背手踱步,這處陣法是由趙真人生前畫符起陣,歲月更迭,日月變遷,而今這陣法之中的氣息與外界已然大為不同,倘若撤除禁錮,兩股不同的氣息會發生劇烈的衝撞。

    「響就響吧,老爺,時候不早了,早些干完早點走,免得夜長夢多。」老五出言催促。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你去山下等我,一旦開封,你我盡快離開此處。」

    「你把符寫好,我來破,我跑的快。」老五並未依言離開。

    「還是我來吧。」莫問見狀也沒有再強迫他離去,而是邁步走出陣法區域,探手入懷取出黑盒,提起天狼毫畫開封符咒一道,此符亦屬陽符,破除他人陣法皆用此符,由於其為地煞小符,故不需輔以真言口訣。

    符咒寫好之後莫問轉視老五,「可能會有巨大的響聲,摀住耳朵。」

    老五聞言抬手摀住了耳朵,莫問手持符紙凌空湊向那道由符咒祭起的無形禁錮。

    「轟~」莫問所料不差,紙符碰觸到無形禁錮之後發出了震天巨響,不過他雖然料到了會有巨響卻忽視了會有氣浪伴生,突如其來的巨浪將他和正捂著耳朵偷瞧的老五陡然撞出,這股氣浪厲害非常,二人猝不及防之下騰云駕霧,急速倒飛。

    雖然身不由己,莫問的神識還是清醒的,向西倒飛之際可以清楚的看到山峰正在劇烈晃動,陽面的大片區域由於先前建造墳墓被挖的鬆動,在巨震之下已然成片塌陷,大片的山石滾落水潭,那條巨大灰蛇自然不會留在水中挨打,倉皇的自水潭躥出向東南林中逃去。

    二人雖然習有輕身之術,卻學藝未精,被衝出之後無法調整身形,最終雙雙跌落於林間,令莫問暗呼僥倖的是二人落地之處並未長有荊棘,而是落有樹葉的林間。

    老五皮糙肉厚,跌落之後隨即爬起,跑上前來扶起了莫問,「老爺,你沒事兒吧。」

    「我沒用過這種符咒,沒想到會這樣。」莫問轉身向山頂掠去,到的近前俯身下望,只見半邊山壁都塌了下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那建於山壁之上的墳墓自然也未能倖免。

    「老爺,你好像闖禍了。」老五俯視過後瞪眼咧嘴。

    莫問聞言愕然點頭,他之所以開啟封印放巨蛇離去正是因為不想挖墳掘墓壞人屍身,這下可好,成了屍骨無存。

    「老爺,現在咋辦?」老五問道。

    「容我想想。」莫問也沒了主意。

    「還想啥呀,快跑吧……」

第六十六章 漢川趙氏
               
    莫問聽從了老五的建議,二人循著山路向西逃離,出山之後遙見西側來了十餘人,未免與眾人照面,二人便舍了道路自山野之中徑直向南。

    一口氣奔出了二三十里,二人再度發現了道路,這是一條向南的道路,路上偶爾會有行人,二人只得停了身法邁步前行。

    「老爺,咱現在是沒廟的和尚,他們就算知道是咱干的,也找不到咱們。」老五見莫問只是悶頭趕路,知道他憂心為何。

    「你才是和尚呢。」莫問沒好氣的橫了老五一眼。

    「嘿嘿,老爺,事情已經這樣了,你擔心也沒啥用,咱還是找地兒吃飯吧。」老五笑道。

    莫問聞言無奈點頭,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大出他先前所料,不過事已至此,擔心也於事無補。

    步行七八里,前方出現了一座小鎮,此時已近午時,二人尋到酒家落腳打尖,南方安逸,吃食大多精細,莫問隨意要了幾樣飯菜,不過他沒甚胃口,吃了少許便放下了筷子。

    「老爺,你是不是擔心王家以後會找咱麻煩?」老五端著飯碗狼吞虎嚥,他沒唸過書,不知道也不在乎食不言寢不語那套古訓。

    「王家勢力不小,我壞了人家墳墓,此乃大仇,王家日後免不得尋查報復。」莫問環視左右開口說道。

    「多大點事兒還成大仇了。」老五滿不在乎。

    「尋常的墳墓動了也就罷了,可王家那處墳墓是經過堪輿選址的,王家認為將亡人埋在那裡可以福及上下,若是得知墳墓被毀,必定暴怒追查。」莫問搖頭說道。

    「埋個死人就能福及上下?」老五將自己的飯碗扒空,轉而看向莫問面前沒有吃完的半碗麵條。

    「若是上好陰宅倒可福及子孫,福及上下純屬無稽之談。」莫問見狀點了點頭,老五探手拿過低頭再吃。

    「老爺,別想了,這事兒咱又沒做錯,要怪就怪他們埋的不是地方。」老五抬頭說道。

    「言之有理。」莫問聞言緩緩點頭,心中愁云漸消,道人乃是行大道之人,只要所為不違天道,焉能懼怕朝廷和官家,他要追查便隨他去。

    心中寬解之後便感覺到腹中飢餓,此時那碗麵條已然被老五端了去,莫問便要了一壺酒,為自己和老五斟滿,「這些時日你隨我輾轉四處,多有辛苦,我敬你一杯。」

    「謝老爺。」老五聞言面露喜色,抬手端起酒杯先飲,酒水乃由五穀釀造,價高不菲,尋常人家的僕役是喝不起的。

    「老爺,這裡距離荊州不遠了,把趙真人送回去之後咱去哪兒?」老五放下酒杯提壺為莫問倒酒。

    「之前我曾經說過了,往西尋找高山大澤,我雖習了上清秘法,卻一直不得時日精研,此時入世為時過早,往後一段時日當以提升靈氣修為為要。南國四季溫濕,那高山大澤之中多有靈物,你我尋一臨山僻壤,住上一些時日。」莫問說道。

    「僻壤有人嗎?」老五問道。

    「自然有人。」莫問笑答。

    午飯過後,二人啟程南下,雖然闖下了禍事,卻也因此得了黃金和回命芝草,算是有失有得。

    晉國的道路大致可以分為三等,一等為官道,顧名思義是朝廷斥資修的道路,最為寬闊平整。二等為府道,乃是由地方州郡修整的道路,較之三丈的官道要窄上一丈。還有便是百姓踩踏出來的小道,縱橫交錯,寬窄不一。午後未時,二人自小道拐向官道,未曾想卻發現官道上有著大量的兵馬正在緩慢行進,這些士兵皆身穿甲冑,手持戈矛,隊伍綿延南北,前後不見首尾,人數眾多,難以細數。

    「老爺,是衝咱來的嗎?」老五瞪眼看著西方百丈外緩慢行進的大批軍兵。

    「不是,應當是行軍至此。」莫問搖頭說道,二人犯下禍事至今不過兩三個時辰,那王家遠在帝都,便是飛鴿傳書也來不得這麼快,更不可能調集這麼多兵馬。

    莫問說完邁步向官道走去,由於官道被官兵佔據,已然有不少行人被擋在了此處,莫問走上前去沖一拉車的老者稽首,「無量天尊,敢問長者,這些官軍要往何處去?」

    那老者拉有半車燒好的木炭,此時正斜靠在拖車旁等待,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官家的事情我們哪能知曉。」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問,此人看他的眼神不很和善,想必也是一佛家信眾。

    老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旁邊一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卻接過了話頭,「蠻荒蠱人偏居西南,不服管教,這些兵馬想必是前往圍剿他們的。」

    「多謝兄台解惑。」莫問沖那書生稽首道謝。儒家和道家的關係一直比較親近,故此儒家學子大多不惡道人。

    「老爺,什麼是蠻荒蠱人?」老五見這些官兵並不是衝他們來的,心中輕鬆不少。

    「便是我們尋常所說蠻人,居於西南草野深山之中,因其精通蠱毒,又稱之為蠱人。」莫問隨口解釋。

    「他們會巫術?」老五問道。

    「非也,巫蠱雖然並列卻並不相同,巫源自東北,蠱源自西南,巫擅長驅靈,蠱精於下毒。」莫問說話的同時舉目打量著官道上的官兵,這些士兵行軍速度緩慢,卻個個呼吸急促,額頭見汗,可見平日裡定然疏於操練。

    由於二人到來時隊伍已經過去了大半,故此等候了半個時辰之後官兵走完,二人進入官道,再度南下。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次日清晨二人到得荊州地界,荊州縱橫南北貫通東西,由於地勢特殊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故此土地雖不肥沃,人口卻多,城池也大,為晉國南部第一重鎮。

    若是趙真人當日只說了荊州,莫問根本就無從尋找,因為荊州太大,轄有七郡百縣。好在趙真人說過他乃漢川人氏,漢川位於荊州偏東區域,方圓不過數百里。

    漢川境內有漢水貫通,二人兩日之後趕到了位於漢水北岸的漢川境內,到得此處莫問和老五開始沿途打聽,雖然時隔百年,卻並非無跡可尋,趙姓本是大姓,可是在漢川縣卻鮮有此姓,莫問眼見於此,便以姓氏為尋找線索,沿途打聽何處有姓趙的人家,以骨骸起壇作法難免觸及趙真人遺骨,能問到線索便不用此下策。

    「老爺,為啥這裡姓趙的這麼少?」二人沿途打聽了十餘人,皆不知有趙姓人家。

    「趙姓起源於北方,此處乃是南方,自然少有趙姓。」莫問隨口回答。

    「莫呢,莫姓起源於哪裡?」老五背著包袱跟在莫問身後。

    「豫,也就是我們西陽縣所在的那片區域。」想到自己的故土,莫問心中陡然一暗。

    二人說話之間,前方出現路人,老五跑上前去拱手打聽,待得莫問上前,只見那路人正抬手東指,「前方八里處有一驛站,那老驛丞好似姓趙。」

    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莫問心情大好,帶著老五快步趕路,沒過多久便找到了路人所說的那處驛站,這處驛站坐落於大路東側,只有房屋三間,由於歲月變遷,此路已然不再是主路,故此驛站少得朝廷修繕錢資,已然極為殘破,屋頂瓦片多有碎裂,自門外可見東側有一馬廄,其中有兩匹暮年伏櫪的老馬。

    老五上前高聲喊人,片刻過後驛站正屋走出了一位清瘦老者,此人年紀當有六十上下,身穿破舊的綿襖綿褲,腳上是一雙褪色的皂靴。

    見到此人的瞬間莫問就知道自己找到了想找的人,他曾經在石棺中見過趙真人的樣貌,這位老者雖然臉上多有皺紋,其面龐卻與趙真人有著五分神似,血脈的傳承極為神異,此人哪怕不是趙真人的後人也與其有著血緣的關聯。

    「無量天尊,貧道天樞子見過長者。」莫問沖那老者稽首行禮。

    「二位到這驛站有何貴幹?」老者上下打量著二人。

    「敢問長者,祖上百年之前可曾出過一名上清道人?」莫問心情激動,直涉正題。

    「道長為何有此一問?」老者不解的問道。

    「實不相瞞,貧道本是上清末進,蒙祖師眷顧收為準徒,於閔州無量山學習上清諸般法術,其中一位趙氏尊長借屍還魂扛負石棺前往無量山傳授我等符咒法術,事畢之後駕鶴西去,貧道千里迢迢趕來此處,為的是將其骨骸送歸故里,認祖歸宗。貧道曾於石棺中見過趙真人樣貌,今日見長者樣貌與趙真人有幾分相似,故此冒昧開口,盡述緣由。」莫問出言說道。

    莫問說完,那老者茫然發愣,片刻過後方才回過神來「先父和先祖已然故去,此事我並不知曉。」

    「可請族譜一查。」莫問說道,此人既然不是趙真人的直系後裔,定然是其侄孫無疑。

    「漢川趙氏族譜就在此處,二位請進……」[/size]

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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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趙氏族譜
               
    二人跟隨老者進入驛站,驛站的房舍和院中事物與這老驛丞和那馬廄中的老馬一樣,無不透著暮氣和衰敗,那栽於西窗外的老梅正在開花,只是花朵既少又小,顯然平日疏於打理。

    老者將二人請入正屋便往西屋去了,正屋靠近北窗的地方是一張木床,上面有簡單的鋪蓋,南方少有火炕,屋子正中是一處取暖和做飯的火坑,火坑裡有著少許火炭,燒製木炭的木頭可能較為粗劣,余煙不淨,將整個正屋四壁和屋頂熏的漆黑,房中瀰漫著濃重的煙熏之氣。

    由於房中並無桌椅,莫問和老五便站立等待,東屋是一扇雙折木門,此時並未合攏,可見東屋的泥地上放有幾個缸罐,其中盛的是應該是米糧和餵馬的麩子,東牆上掛著幾幅馬鞍,由於潮濕緣故,馬鞍上已經泛出了一層白色的硝鹽。

    環顧四周之後莫問向老五伸出了手,老五會意立刻自懷中摸出了幾塊碎銀遞給莫問,莫問皺眉未接,老五咧嘴之後又掏出一些,莫問仍是皺眉,老五見狀低聲開口,「就這些了,再就是金子了。」

    「拿一錠出來。」莫問正色說道。

    「啊?怎麼給那麼多。」老五愕然瞪眼。

    莫問沒有解釋,仍然伸手,老五無奈的甩下包袱,摸出一錠黃金不捨的遞給莫問,莫問探手接過揣入懷中。

    片刻過後,老者自西屋開門而出,手裡拿著一本灰色的族譜,中土族譜的樣式各有不同,不過大多為上下翻折,自長及右,向下開枝。

    族譜乃是家族的重要物件,非本姓不可觀看,不過老者並未避諱二人,將族譜小心打開舖於木床,由於年代久遠,族譜多有蟲蛀,字跡也有些模糊,好在仍然可以看到其上記載的人名以及所處的區域。

    族譜別打開之後老者並未陪伴莫問查看,而是取過年關時剩下的香燭焚香祭拜,取族譜必須上香祭祖,各地如一。

    莫問先看最下方的那一列,只有一人,名趙固,此人當是驛丞無疑,向上再追為趙烈,當是驛丞之父,左右並無伯仲,再往上追,趙烈之父為趙循,為伯,右有三人,分列仲叔季,仲叔皆有子,只是已經遷移到他處定居,最小的為季,也就是驛丞爺爺的小弟名為趙康,此人並無後人,且無記載遷移何處。

    按照族譜來看,趙康無疑就是趙真人的俗家姓名,得知了趙真人的姓名,莫問一陣心酸,趙真人雖然與之相處時日不多,卻對其施有大恩,若不是他將趙真人留下的靈晶分贈給了六位同門,得靈晶之輔助,擁天狼毫在手,此時已然可以橫行天下了。

    「請問長者,你可知道這位趙家先人的去處?」莫問沖老者問道,由於直呼亡人姓名失禮,莫問便以趙家先人稱之。

    「先祖早亡,少有教訓,故此不知其詳,只知其早年離家未曾再歸。」老者搖頭說道。

    「此人便是傳授我等技藝的趙真人。」莫問確認無疑。

    「煩勞二位長途跋涉,我那叔祖的骨骸可交予我,老朽自當好生掩埋。」老者沖二人拱手道謝。

    「趙真人對貧道有莫大恩情,貧道來時路上已然籌得金錢,當為其造墳立碑,為趙家三代起陵,」莫問說到此處自懷中拿出那錠黃金雙手交予老者,「此事還請長者多費辛勞,由貧道堪輿選址,由長者僱請起墳工匠。」

    那老者何曾見過這麼大一錠黃金,見狀愕然瞠目,連連擺手,不敢承接。

    「長者有所不知,趙真人待貧道親如叔季,此乃我份內之事。」莫問將那錠黃金塞予老者,「還請長者帶我去祖上陰宅一觀,貧道粗通堪輿,或有用處。」

    「用不了這麼多。」老者捧著那錠黃金瑟瑟發抖,這是百兩黃金,便是白銀千兩,可置田千頃,購奴百餘。

    「若得剩餘,便留於長者過活,長者若是有意,可將族內親人請回,老來也好有個照應。」莫問和聲說道,這老者的父親是上一代的長子,族譜就應該由長子所有,可是這老驛丞並無子女,百年之後無人埋骨不說,趙家族譜也會隨之失落。

    這老驛丞何曾得到過這麼多的金錢,何曾受過如此關懷,聞言顫悠跪地,「多謝道長,道長的大恩大德,老朽永世不忘。」

    莫問見狀急忙將其扶起,以己推人,他明白老者心中是怎樣的感動,就如同趙真人當日言明焚身之後留下的靈晶歸他所有時的心情一樣,那是趙真人最後的一點遺留,也給了他,此乃大恩,此乃重義。受人恩惠當存投桃報李之心,趙真人已然故去,這份回報便由他的親人代為承受。

    在莫問的勸慰之下老者最終接受了巨資,閉戶出門,帶著莫問和老五前往趙家祖墳,到得墳區塋地,莫問再度傷懷,因為他發現在趙家墳地的正北區域留有一片空地,按照先西后東,長南幼北的順序來看,趙家是為趙真人留有埋骨之處的,只是不知為何,趙真人臨終前沒有回返故土。

    有了金錢,凡事都易,老驛丞很快召集壯丁工匠起墳造陵,兩日之後趙家陵地改頭換面,莫問親自為趙真人做醮祭拜,隨後陪同老驛丞買田置地,邀請遠親,五日後諸事辦妥,趙家再聚人丁,再起聲勢。

    晚間與眾人同席敘話,眾人盡皆挽留,莫問只是婉言相拒,此處地勢平坦,多有喧鬧,非清修之所。

    次日清晨,二人離去,此事辦妥,莫問心情大好,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做到了。

    「老爺,我發現你跟別人不一樣啊。」老五跟在莫問身後。

    「哦?」莫問應聲。

    「別人是賺錢時眉開眼笑,你是賺錢時愁眉苦臉,一見用錢就眉開眼笑。」老五始終感覺莫問太過大方。

    「受人恩惠自當回報,不然豈能心安,人活於世,當寬厚待人,哪怕他人不得知曉,自己也落得心中平和。」莫問心情甚好,微笑說道。

    「不知曉還好說,就怕知道了還不領情。」老五說道。

    莫問聞聲止住步子皺眉回頭,老五話語與此景不合,必有所指。

    老五見莫問回頭看他,便咧嘴一笑,見莫問並不肯就此罷休,只得開口,「老爺,鄴城那個將軍府裡的是不是林家二小姐?」

    莫問聞言再度皺眉,轉而回想前事,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與老五說出實情,老五是如何得知的。

    「按照你的脾氣,下山之後一定會再去鄴城尋找,結果你沒去,那時候我就感覺不對勁兒了,上次在客棧裡你聽說得病的是高家二小姐,馬上就翻了臉……」

    「好了,不要說了。」莫問轉身邁步,有些事情可以面對,有些事情是一生的夢魘,林若塵就是他的夢魘,林若塵的所作所為令他不得寬容難以釋懷,每當想起那些情景便會如鯁在喉,吐之不出,咽之不下。

    莫問很少發火兒,老五見他竟然發怒知道說了不該說的話,便不敢再多嘴,墜後其半步,隨從跟隨。

    年輕人焉有死氣沉沉的,走了沒多遠老五再度開口,「老爺,咱現在去哪兒?」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一路上類似的問題老五問過好多次,其實這也不能怪他聒噪,畢竟二人沒有明確的去處。

    「一路西行,隨遇而安。」莫問沉吟過後出言回答。

    「晉國正在打蠻人,咱要是往西走,不正好衝著戰場去了嗎?」老五面有憂色。

    莫問聞言苦笑搖頭,「東北不咸山倒有山谷密林,可趙國正在那裡與慕容燕國交戰,若是去了必不得安寧。西北周南山也是靈地,可那裡位於涼國和趙國相接之處,戰事不斷,也去不得。眼下此間晉國又要與蠻人開戰,尋個良處怎麼如此困難。」

    「老爺,要不咱去無名山吧,那裡不但離塵清淨,還滿地靈物,四處鮮果。」老五獻策。

    莫問本在犯愁,聞言不由得笑了,老五不通文理,不可能說出這番話來,此外他也沒去過無名山,不應該知道那裡的情況,他如此說話分明是阿九曾經說與他聽,阿九如此行事用意很是明顯,由老五攛掇他前往無名山。

    「老爺,咱去吧。」老五見莫問神色轉緩,再度攛掇。

    「去不得呀。」莫問再笑。

    「為啥不去,有九姑在那兒,咱去了也有個照應。」阿九與莫問同一地位,故此老五以九姑尊稱。

    「那裡千里之內沒有人煙。」莫問笑道。

    「哦,那還是算了。」老五一聽立刻改變了主意。

    莫問聞言再度發笑,他太瞭解老五了,知道他最想要什麼。

    二人說話之間到得一處城池,莫問帶著老五向城門走去,行萬里路確有好處,至少知道事物的貴賤,此間鹽巴便宜,可買上一些,日後總要用到。

    距城門百丈之時,二人發現城門處聚集了不少鄉人,老五見狀飛奔而去,「老爺,我過去看看,興許又是求醫的佈告。」

    莫問搖頭髮笑,老五又不認字兒,能看出個什麼來。

    令他沒想到的是老五反倒真看出了門道,片刻過後自那人群之中扭頭高喊,「老爺,快來看哪,這上面畫的好像是咱倆……」

第六十八章 懸賞捉拿
               
    莫問聞言愣了一愣,隨即意識到大事不妙,通常來說城門處張貼的畫像都是官府懸賞捉拿的佈告。

    老五喊罷之後,告示周圍聚集的鄉人紛紛轉頭看他,老五不明所以,仍然沖莫問招手高喊,「老爺,你快來看。」

    莫問此時距離城門有二十餘丈,可以看到那些鄉人的神情有異,驚恐後退者有,好奇圍觀者有,躍躍欲試者也有。鄉人的神情證實了他的猜測,不用上前細看他也能猜到那是一張懸賞捉拿二人的佈告。

    這處城池並不大,城門處沒有守城官兵,只有這十餘名鄉人,短暫的遲疑之後莫問邁步向人群走去,若是驚慌逃走,這些鄉人定然會群起追趕,還不如坦蕩上前,眾人不摸底細還不敢妄動。

    那些鄉人見莫問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下意識的左右散開,莫問到得近前側目打量著那張貼於城牆的佈告,佈告為黃紙書寫,高兩尺,寬一尺,上畫二人畫像,畫的竟然有七分神似,下面寫的是懸賞捉拿二人的內容,佈告對於二人所犯罪行少有贅言,只言明是朝廷重犯,活捉二人者賞金五百兩,攜屍報官者賞金兩百兩。

    「老爺,這上面寫的什麼?」老五開口問道。

    莫問挑眉冷笑,隨之探手揭下了那張佈告轉身離開,他雖然猜到了這是懸賞追捕二人的佈告,卻沒想到佈告並非是某一地方官府下發,而是以朝廷昭文的形式下發的,這種形式的詔文遍發全國各州縣,看來青木道長先前所言不虛,王家在晉國真的能代發聖旨。

    「老爺,這次是為誰治病?」老五跟了上來。

    「這不是求醫治病的佈告,而是朝廷懸賞捉拿我們的告示。」莫問並未回頭,他能察覺到後面那些鄉人並未跟來。

    老五一聽駭然大驚,不過片刻過後就回過神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抓的著再說吧。」

    莫問點了點頭沒有開口,快步向南走去,此時二人自然不能北行進城,也不能東行,不然便有可能連累到趙家人,二人既定的路線是西行,但此時若是向西必然暴露行蹤,故此只能向南行走然後折道向西,如此一來即便那些鄉人報信於官府,官府也會向南追趕。

    入境不久便遭官府捉拿,這是莫問之前萬萬沒有想到的,不過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益處,好在二人原本就想前往人煙稀少的高山大川,此番無非是圈繞一些道路,隱藏一下行蹤。

    「老爺,他們可能進城報信去了。」老五回頭張望。

    「隨他去。」莫問並未回頭。

    「老爺,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追來,咱還是快跑吧。」老五催促道。

    莫問沒有開口接話,也並未使用身法加速,只是皺眉前行。

    「老爺,你怎麼了?」老五見莫問的神情並不是緊張,也不是憂慮,而是面露憤怒,這令他不明其故。

    「世上少有投桃報李者,多是些恩將仇報之徒。」莫問言語之中不無怒氣。

    「誰恩將仇報了?」老五不解的追問。

    莫問反手將那張告示遞給了老五,老五展開上下打量,卻看不出問題的所在。

    「你我二人的畫像竟然有七分神似,必是有人詳述了我等樣貌,那客棧夥計自然不會冒頭引火,故此向王家詳述我等樣貌的只能是高家眾人。」莫問冷哼開口,到得南國之後一路上飽受冷眼已然令他心中憋悶,而今被高家出賣更是令他心火難平。

    「早知道這樣,當初咱就不該伸手,讓他閨女從床上趴著吧。」老五聞言亦是大怒,反手撕碎了那張佈告。

    「我處處以真心待人,這些人竟然如此對我。」莫問再度冷哼,二人若是求財有諸多門路,沒必要執此一途,若是畫像只有三分或者四分神似,他還不會如此生氣,畢竟高家畏懼王家權勢不敢不說,可是畫像如此相似,說明高家並未想過保護二人,而是將二人的樣貌衣著清清楚楚的詳加描述。

    「老爺,回去報仇!」老五憤憤不平。

    莫問聞言長長嘆氣,雖然高家不仁卻也是遭人逼迫,若是回去出手報復,未免落於狹隘。此事與林若塵之事有著些許相似,都是事出有因,都是辜負於他,如此情形若是報仇便是小人的睚眥必報,若是不洩心頭之憤,又免不得憋氣窩火。

    「老爺,好漢不吃眼前虧,咱還是先躲躲吧。」老五見莫問無心報復,便催促他儘早逃離此地。

    莫問聞言不但沒有提氣加速,反而停了下來轉身回望,他心中悶氣無處宣洩,只欲待那追兵趕來,與之大戰一場。

    老五見到莫問神色,立刻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轉身自路旁尋到一根木棍,手持木棍站到了莫問旁側。

    莫問心中有氣,不但源於高家的出賣,還有對王家跋扈的不滿,二人只是無心之中損壞了王家一旁親的亡人墳墓,按照大晉律法至多杖責罰金,可告示上竟然言明可以攜屍報官,如此小題大做草菅人命哪裡還有什麼公理可言,分明是王家想要殺掉二人以洩私憤。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適用於任何朝代,片刻過後城中便馳來了幾匹快馬,馬上坐的是幾個彪形壯漢,皆帶有刀劍利器,此時正在竭力打馬,飛馳而至。

    到得距離二人十丈處,馬上的壯漢擎出了刀劍,大聲呼喝著疾衝而來。

    這一情形令莫問想起了當年胡人在西陽縣的所作所為,那林家老爺就是被胡人自馬上削掉腦袋的,這些壯漢擎刀的姿勢與那些胡人毫無二致。

    見此情形,莫問並不遲疑,不待奔馬衝至便閃身迎了上去,追風鬼步隨即施出,晃身斜掠連番閃動,將那四匹快馬上的壯漢盡數自馬背上抓扔了下來。

    老五沒想到莫問會先發制人,待得回過神來那數名壯漢已然跌落馬背,老五側身讓過奔馬,手持木棍上前一通掄砸,將那些想要掙紮起身的壯漢盡數打趴在地。

    「這般惡漢為虎作倀,竟然要傷你我性命,當重重懲戒。」莫問怒氣未消沖老五連聲高喊。

    老五聽到莫問的喊話先是一愣,轉瞬之間明白了莫問是讓他繼續打,於是手持木棍挨個掄砸,他所用木棍本是枯枝,一番狂掄之後斷為了兩截,環視左右不見趁手物件,便起腳踢踹,那四名壯漢吃痛不住,扔下兵器亡命回逃,老五撿得一把鋼刀在手,狂拍猛砸,邊追邊打。

    追出半裡之後老五轉身跑回來,抬手北指,「老爺,又來一群,還打嗎?」

    莫問早已見到北側追來了二十餘人,這些人是徒步而來,手裡抓的都是些獵叉钁頭之物,想必是農人和獵戶之流。

    「不可打頭。」莫問正色說道,那告示上並未言明二人所犯何罪,也未言明二人有何能耐,王家是故意不加言明的,為的是讓國人皆敢捕拿二人。既然如此乾脆立威揚名,讓南國國人知道二人並不好惹,若皆有自知之明,便無人敢來為難他們。

    老五得到莫問指令,操著鋼刀自路旁砍下一段粗枝,莫問見木棍長短合適,便隨手搶過,老五隻能再度砍了一根,二人手持木棍迎向那群鄉人,到得近前,揚棍就打,這些鄉人本想憑藉人多抓捕二人得些賞金,哪裡想到二人竟然身懷絕技,挨上兩棍之後立刻有人清醒轉身跑走,只剩下了七八個鄉人負隅頑抗,卻也是只有挨打之能,毫無還手之力。

    就在莫問和老五頻頻出手之時,北側快速奔來一道身影,人未到,聲先至,「好個惡道,還不快快住手。」

    莫問聞聲側目,發現來人身穿灰布僧衣,頭上寸發皆無,竟然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僧人。

    老五聞聲也是一愣,那僧人趁機閃到他的身前搶下他手中木棍,起腳將其踢出。

    莫問閃身旁移扶住了老五,隨即皺眉打量著這個年輕僧人。

    「死禿驢竟然下黑手。」老五先前沒有防備,吃虧之後大是不甘,叫嚷著就想再衝。莫問急忙探手拉住了老五,這名僧人他竟然認識,在前往鄴城的路上正是此人自強盜手中救下了他們。

    「無量天尊,大師可還記得我?」莫問將木棍遞給老五,轉而沖那僧人稽首說道。

    那年輕的僧人聞言微微皺眉,隨即露出了瞭然神情,不過在環視圍在身邊的那些鄉民之後他的神色再變,「貧僧怎會認得你們這等惡人。」

    那些鄉民見狀立刻七嘴八舌的央告,請那僧人出頭做主,那年輕僧人也不推辭,「阿彌陀佛,有貧僧在此,必然不教諸位施主受那惡道欺凌。」

    「老爺,他裝著不認識咱。」老五低聲說道,此時他也已經認出了這名僧人。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此人佯裝不認識二人,只是要與二人劃清界限,其實他是認識的。

    「無量天尊,大師有所不知,我們二人並未犯有死罪,乃是受人冤枉,這些鄉民不明黑白前來抓捕,故此我們才會出手驅離。」莫問沖那僧人稽首說道,雖然二人分屬不同教派,但這僧人之前畢竟還是為二人解過圍的。

    「休要多言,是否犯有罪過當由官家明斷,你若隨我見官也就罷了,若是不去,便是心中有鬼,貧僧當出手擒拿送交官家。」那僧人並不買賬,言語之中多有傲氣。

    「老爺,咋辦,要是進了官衙咱可就死定了。」老五轉視眉頭緊皺的莫問。

    莫問微微轉頭沖老五示意走為上策,此人雖然佯裝不認識二人,但當初恩情卻不能抹殺,當避則避吧。

    莫問轉頭之後隨即閃走,老五與之多有默契,立刻隨行閃動。

    「哪裡走!」那年輕的僧人移到路中攔住了去路。

    莫問不想與之動手,便定住身形沒有硬衝,「大師慈悲,我們二人絕非大惡之人,還望大師高抬貴手。」

    「降妖除魔乃佛家弟子份內之事,你等欺凌這一干手無寸鐵的良善施主,已然犯下了罪惡,罪惡若不消抵,今日休想離去。」年輕僧人義正言辭。

    「禿驢,你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們手裡拿的叉子不是鐵呀。」老五回頭北望,此時北方已經有一批快馬掠來,皆是軍兵,人數當有數十。

    那僧人聞言並不答話,正色站立,並無讓路之意。

    莫問此時也看到北側有官兵到來,且注意到其中有背負弓箭者,若是任憑官兵將二人圍住,情勢必定堪憂。

    就在莫問沉吟如何說服這名僧人之際,老五突然暴閃疾出,追風鬼步左右忽閃,到得那僧人近前衝著光頭就是一棍,那僧人雖習有武藝,靈氣修為卻不深厚,竟然被老五打暈在地。

    「媽的,真以為打不過你呀。」老五扔掉木棍看向莫問,「老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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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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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西行
               
    事發突然,莫問亦為之一愣,反應過來之後邁步上前試那僧人鼻息,發現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將這位大師抬回去。」莫問轉身沖那些鄉人說道。

    那些失去了倚仗的鄉人聞言忙不迭的連點其頭,先前眾人見他言語恭敬,以為他不是那僧人對手,未曾想到正主兒尚未動手,一背負包袱的僕從便將那耀武揚威的僧人打倒在地。

    莫問放下那位僧人,轉身與老五向南走去,到得無人處立刻拐入西側叢林。

    「我說過不可打頭,你為何不聽?」莫問埋怨老五。

    「看他那牛拽的樣子,不衝著禿瓢來一棒子我就不解氣。」老五話到此處見莫問面露不滿,急忙抬手指著那些向南疾馳而過的騎兵,「不打頭也不行啊,他一直攔著咱也走不了啊。」

    「他曾經幫過咱們,如此行事有些不妥。」莫問側身自林間穿行。

    「有啥不妥的,他一直裝著不認識咱們,再說他當時也沒幫咱多大的忙,他分明能追上那伙兒強盜他也沒去追,害的我多跑了兩千多里。」老五撇嘴說道。

    「那也不能傷人臉面,日後讓他如何見人。」莫問搖頭說道,老五先前那一棍不偏不倚正中腦門兒,紅腫總是難免,最怕的是留疤。

    「老爺,他吆喝著降妖除魔就是在罵你,不,是在罵你們上清的道士,打了也不冤枉。」老五跑到前面為莫問分撥擋路的樹枝。

    莫問看出了老五在煽風點火,也知道老五敲那僧人是為了報先前踢踹之仇,不過細想之下老五說的也確有道理,「罷了,打就打了吧,只是他乃菩提寺的僧人,菩提寺在晉國大有名氣,此番你我不但開罪了朝廷還招惹了佛門,南行這才幾日就將權貴僧侶得罪了個齊全,日後可如何是好?」

    「咱趕快往西走,找個人少的地方躲起來,等你修煉的厲害了再出來,到時候誰都得怕著咱們。」老五樂天不愁。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身為道門弟子,上清准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道家與佛門表面上看似和氣,實則勢同水火,道修今生,佛求來世,這一根本性的教義決定了二者之間存在本質區別,要想弘揚道家早晚要與佛教發生衝突,今日之事只不過將矛盾提前了一些時日。

    有了防備,二人便不再前往人多的地方,便是打尖也只是尋偏僻小鎮,且多購乾糧,一次打尖數日不再與鄉人接觸,即便如此仍然難逃追捕,得知二人習有武藝之後尋常鄉人是不敢出手的,試圖追捕二人的多是官府巡捕和那些以緝捕逃犯為生的武人,好在這些人大多武藝平平,莫問所學擒風鬼手玄妙非常,皆可輕鬆應對。

    「老爺,要不你把道袍換了吧,免得被人認出來。」老五跟在莫問身後出言說道,今晚月明,二人便連夜趕路。

    「上清道人怎能藏頭露尾?」莫問邁步前行。連日來多有巡捕和武人前來追捕,雖然二人皆可全身而退卻也不勝其煩。

    「不然他們總能找到咱們。」老五說道。

    「你我行蹤再隱秘也奈不住有鄉人為那些人通風報信,明日便可進入晉國邊界,當不會再有追兵。」莫問手指前方隱約可見的綿延山影。

    老五聞言點了點頭,被人追捕的滋味並不好受,吃不得安心,住不得隨意,還要時刻提防有高手出現。

    二人此時行在一條僻靜的林間小路,南方溫潤潮濕,加上時節將至,林中不時有蟲叫鳥鳴傳來,冷月之下披星趕路,若不是為人追趕,卻也有些許愜意。

    「老爺,你看,你看。」行走之間老五忽然開腔。

    莫問聞聲轉頭,根據老五所指抬頭上望,只見夜空之中有一巨大的黑影正在向北方快速移動,由於黑影位於空中,看不得詳細,只能大致看出輪廓,應該是一隻巨大的飛禽。

    「此鳥好生巨大,聞其唳叫當為仙鶴之屬。」莫問有感而發,雖然這只飛禽疾飛於月下看似不大,若是落於地面雙翼展開至少也有三丈長短。

    「老爺,我聽說神仙都是駕鶴的,那隻仙鶴的背上有沒有坐人?」老五出言問道。

    「飛的太高,看不真切。不過駕鶴暗喻道門中人壽終正寢,此語不可濫用。」莫問抬頭上望,忽然發現夜空之中又出現了一隻飛禽,這只飛禽較之先前那只要大上不少,振翅的節奏較之仙鶴要快上三分,觀其情形似乎是在追趕前方那隻仙鶴。

    「如果咱們能有這麼一隻那該多好。」老五望著夜空之中逐漸遠去的兩道黑影。

    「那些靈禽可在夜空飛行必不是凡物,定然活了許多歲月,早已有了超人靈性,豈能輕易被人馴服。」莫問收回視線邁步前行,這裡出現了巨大的飛禽說明前方有著綿延的高山大川,那裡正是二人要去的地方。

    「夜老爺想必能馴服它們。」老五邁步跟上。

    「那也不見得,飛禽若不落地,他如何馴服?」想及同門好友,莫問不由得嘆氣搖頭,「亦不知夜逍遙等人此時都在何處,可還安好。」

    「老爺,你就別操心了,那幾位爺再不好也肯定比咱好,至少沒有被官府跟著屁股抓。」老五撇嘴說道。

    「他們都留在胡人地界,又開罪了胡人公主,唉。」莫問聞言緩緩搖頭,老五此語並不一定就正確,因為百里狂風,夜逍遙,柳笙,劉少卿四人皆不喜胡人,且都留於胡人地界,此時說不定也闖下了禍事正在被人四處追攆。

    「老爺你就放心吧,那幾位爺的本事都不比你小,沒誰傷的了他們。」老五笑道。

    「確實如此,且他們若是開罪至多是開罪胡人,要打要殺單憑心意,不似我等面對的是漢人,哪怕動手也需仔細拿捏不傷他們性命。」莫問聞言點了點頭,百里狂風等人所求的法術皆為速成,不似他所求的符咒秘法需要多年苦修。

    二人說話之間快步前行,到了下半夜,月隱入云,老五視物不清,二人只能自野外露宿,莫問再度試圖傳授老五練氣之法,奈何老五對此毫無興趣,莫問勸說無果只能作罷,待得靈氣可以外放之後可以將自身靈氣傳予老五少許,至少令他可以夜間視物才行。

    南國土地肥沃,良田眾多,且近幾年未曾遭受天災,因此南國少有災民,也正因如此二人露宿時並不敢燃點篝火,倘若火光若為追兵所見,必然循之而至。人貴自知,他很清楚自己此時的修為對付尋常捕快和武人並無問題,可是若直面佛門高手,勢必落於下風,故此才會如此謹慎。

    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身繼續趕路,前行十餘里後老五發現了溪流,飛奔而去掬水解渴。

    「水氣不正。」莫問急忙阻止老五飲水。

    「老爺,是不是有人暗中下毒啊?」老五甩掉捧起的溪水皺眉問道,先前所見到的兩處溪流皆不可飲,二人已然一晝夜未得飲水。

    莫問聞言沒有答話,抄起溪水湊鼻聞嗅,隨即甩掉溪水直身站起,「暗蘊腥氣,這條溪流可能與之前所見的那兩條同根同源,溪流源頭想必藏有毒物玷污了溪水。」

    「老爺,你會不會弄錯,這條水裡有魚蝦,如果溪水有毒,它們怎麼能活?」老五抬手指著溪水和緩處的那幾尾小魚。

    「它們生於此處,天生耐毒。」莫問邁步前行。

    「那村子裡的人喝的也是這個啊。」老五轉頭看向南側五里外的一處山村,二人途徑的這條小溪恰好流經那處村落。

    「那毒物潛伏源頭多年,那些鄉人久居於此,與水中魚蝦一般已然習慣了水中之毒,故此不受其害,然你我不成,你我倘若飲水必然中毒,雖不致命,腹瀉卻是難免,此等情形並不少見,世人不明所以,多稱之為水土不服。」莫問隨口解釋。

    「可惜咱們正被人追捕,不然就過去殺掉毒物為民除害。」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不禁莞爾,老五並不是個熱心的人,他的這番話實則應該反過來聽,他想說的是『老爺,你可千萬別多事兒,咱現在正在被人追捕。』其實老五此舉純屬多餘,那藏於水源的毒物能污染這麼廣的區域,必是龍屬無疑,他不會也不敢過去招惹。

    再度前行二十餘里,二人終於在一處廢棄的村落中找到了可以飲用的井水,短暫的休息過後繼續西行,到得下午未時,二人看到了南北綿延不見盡頭的城牆,牆高不過一丈,為灰磚壘就,由於年代久遠,日曬雨淋之下已然很是破敗,部分區域磚石鬆動,岌岌可危。

    由於二人西行走的是小路,故此距離北側城門很遠,眼前的這段城牆並無官兵把守。

    「此處想必是晉國邊境,翻過這道城牆你我就真的安全了。」莫問沖老五說道,先前一段時日二人一直遭受追捕,到得此處方才真的放下心來。

    「太好了,你等著,我先過去探探路。」老五聞言大為歡喜,震足旋身翻過了城牆,

    「哎,哎,哎,噗通……」

第七十章 山中小鎮
               
    莫問聞聲急忙掠上城牆探頭下望,只見城外是一條南北流淌的河流,河水齊腰,老五此時正在水中向外撲騰。

    「幸虧我先出來探探路,老爺,下來吧。」老五爬上河岸抬頭沖莫問叫嚷。

    莫問見狀哭笑不得,這條河流並不很寬,若是老五自城牆二度借力可以輕易跨過,而他偏偏逞能好勝一躍而過,這才會跌入水中,落得如此狼狽。

    「老爺,下來呀。」老五沖牆頭上的莫問連連招手。

    莫問笑過之後自城牆上飄身而下,落於老五旁側,探手抓過老五肩上的包袱低頭翻找。

    「水不深,東西沒濕。」老五搖頭說道。

    「換上。」莫問自包袱中拿出了自己換洗的道袍遞與老五。

    老五見莫問翻包袱並不是為了檢查東西有無浸水而是為其尋找更換的衣服,不由得大為感動,連連擺手推辭,「不用,不用。」

    「換上吧。」莫問將道袍扔給老五,時至此刻他才發現老五除了身上那件衣物竟然沒有換洗的衣服,心中亦有幾分自責。

    「我這麼胖,你的衣服我穿不上,」老五搶過包袱將道袍放置其中,「咱找地方生堆火吧。」

    莫問聞言上下打量著老五,這傢伙本來就是粗矮身材,在無量山做了一年的廚子越發的粗了,若穿著他的道袍連布扣都系不上,若是敞懷穿著,無端的壞了道人名聲。

    「走吧,去西面的山中生火。」莫問轉身向西走去。

    城外是一片平緩的區域,向西五里外才是群山,由於二人是翻牆而過,眼前並沒有道路,故此只能撥草前行。

    「老爺,這些樹是被誰砍倒的?」行走之際,老五指著那些倒伏在草地裡的樹木沖莫問問道。

    老五發問之前莫問就已然在思量這一問題,這片區域的所有樹木都被人砍倒了,若是尋常農人尋找柴草也只是砍掉樹枝,不會將樹木整棵砍倒,更不會砍倒之後留於原地。

    「當是戍邊官兵所為,旨在清走障礙,觀望敵情。」莫問思量過後開口說道。

    老五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不過莫問想的要更深一些,這些樹木粗的有一抱粗細,生長年頭必定不短,但其砍伐的斷茬卻不老舊,很顯然是近期才砍倒的,由此可見邊界局勢不穩,極有可能發生戰事。

    此處綿延草夼,多有草籽,城外又有河流,有水可飲,故此多生野雞野兔,吃飽了水的衣褲並未影響老五追雞攆兔,半個時辰之後二人尋到一處向陽山坡,生火烘烤衣物,兒時餐中無肉的記憶令得老五對肉食情有獨鍾,野雞多有羽毛,肉卻不多,他一餐可以啃吃兩隻。

    飯罷,二人自草夼中望北而行,先前於途中所見的官兵是開往西南方向的,二人往北是為了避開戰事。

    前行不遠便見到了大路,大路往東通往出關的城門,向西進入了綿延的大山,還有一條岔路是通向正北的,寬有丈許,也不算狹窄。

    「老爺,往西還是往北?」老五問道。

    「往北。」莫問邁步走上了向北的岔路,往西雖然是主路,走下去必定是喧鬧的關外城鎮,二人南下並不為謀財求利,只想尋一僻靜之處安身修行。

    此處多山,西望便是綿延群山,由於氣溫較高,山中綠意盎然,南方的樹木與北方有所不同,北方樹木通常葉小,而南方樹木多為大葉,便是那地上雜草亦有不相同,北方的雜草低矮泛黃,而此處的雜草則綠的泛黑。

    「此間土地肥沃,若於平坦之處種粟,畝出五石米糧當不是難事。」莫問行走之時抬手指向東側那片草夼。

    「南方的地就是比咱北方好,咱那兒出三石算好的,還得不招災才行。」老五隨口答應。

    「朝廷穩居江南良處,多有米糧金錢,廣有將帥兵士,卻不思北伐驅胡,任憑北方子民受躪於胡人,實不知那皇帝為何如此苟且貪安,亦不怕留罵名於萬世。」莫問搖頭嘆氣。

    「老爺,等你修道有成就出來把那和尚打跑,你去當國師,到時候說服皇帝出兵。」老五笑道。

    莫問聞言轉頭看了老五一眼,老五雖然說的是玩笑話,卻說中了他的心事,傳授眾人法術的仙人曾經說過止**者得天地同壽,平天災者得萬仙拜朝,驅逐胡人為當務之急,與此同時可著手整頓教務,剔除損壞道家名聲的偽道,設法教化世人,令世人明白道家才是真正迎合天道的教派。要做這兩件事情必須身居高位才行,若不得朝廷支持,只靠在民間布道勢必不足成事。

    「我已然得罪了王家,也開罪了僧侶,即便日後修道有成,要想登壇接印也是難上加難。」莫問搖頭說道。

    「老爺,登壇接印是啥意思?」老五不解的問道。

    莫問聞言微微一笑,沒有加以解釋,登壇接印乃是封侯拜相之意,不過這些事情可以自心中揣想卻不可道與他人,不然便是狂妄自大。

    「到底啥意思呀?」老五心中存疑,出言追問。

    「我受了上清法術便是蒙受了道家大恩,日後自當竭力報效,若不得國師之位,如何能夠替天行道?況且先父生前一直想要我入仕,若能殿上有位,亦是光大門楣之幸事。」莫問平靜的說道。

    「是啊。」老五點頭附和,莫家為商賈之家,此時商賈的地位是極為低下的,莫老爺在世的時候就深以為憾,而莫問苦讀聖賢書也是為了入仕做官,而今想走察舉正途已是不能,若能獲封國師,也是莫大的榮耀。

    北行不久,天色漸暗,二人於荒山野嶺之間也無住處,便連夜趕路,到得二更時分,前方出現了燈光,觀其燈火數量,前方當是一座不小的鎮子。

    見到燈火之後二人加快了速度,先前被人追捕一路上未曾好生休息,加上連番趕路也大為疲憊,到得安全之處總要尋一客棧落腳緩神才是。

    在距離火光五里外的時候莫問停了下來,此時已經是二更時分,尋常的鎮子到了這個時候大多關門閉戶,吹燈滅燭,可是前方的那座鎮子竟然燈火通明,而且隱約有喧鬧聲傳出。

    「老爺,前面鎮子怎麼那麼熱鬧?」老五舉目遠眺,他雖然看不到鎮子裡的情形,卻能看到大片的光亮。

    「我如何能夠知道。」莫問搖頭說道,這座小鎮與尋常的鎮子也不相同,尋常的鎮子通常只有一條主道,而前方的小鎮有三條,光亮大多集中在鎮子西側的那條街道,鎮中和鎮東的兩條街道上反而少有光亮。

    「過去看看吧。」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而邁步前行,先前被人追捕雖然不勝其煩卻也由此驗證了追風鬼步和擒風鬼手乃上乘武學,與人交手佔盡上風,武藝高自然膽氣壯。

    這處鎮子外部圈繞有五尺高矮的木籬,木籬全為圓木,根據圓木的腐朽情況可以看出這處鎮子存於此處已經有些年頭了,通往鎮子的路上建有瞭望門樓,不過門樓內外並無守衛。

    鎮上的建築多有木製,木屋與木樓各半,木屋多為舊屋,木色發灰。木樓多為新起,木色泛黃。這些房屋的門楣上方和屋門旁側並無招牌,無法知道是何所在,此時鎮中除了西街燈火通明之外其他地方只有稀朗的光亮,街道上也少有行人。

    進入鎮子之後莫問帶著老五向西側街道走去,臨近西街,喧鬧聲越發嘈雜,隱約可以聽到有人在高喊多寡不等的銀兩數目。

    「老爺,他們好像在賣什麼東西。」老五手指西北。

    「似乎是官語。」莫問皺眉說道,此時各地口音有所不同,西南區域的鄉音極為難懂,但先前呼喊銀兩數目的卻是較為通用的官語。

    「老爺,我先過去探探路。」老五好奇心起,快步超過了莫問。

    「過去之後切莫與人說話。」莫問急忙出言叮囑。出門在外難免要打聽消息,但打聽消息的同時也無異於告訴他人自己是外鄉人,此處人生地疏,還是不要露底為妙。

    老五隨口答應,快步跑向西街。

    莫問緩步在後,雖然已然成為了上清道士,他仍然保留著很多讀書人的習氣,行進大多用走,若跑便會顯得輕浮而無城府。

    老五跑到街頭便愕然的站住了,並未回來告知情況。

    莫問見狀微感疑惑,快步上前扭頭北望,一看之下急忙轉頭,「老五,非禮勿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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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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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流放的女眷
               
    西街左側搭有一長形木台,木台長約五丈,寬一丈,離地三尺,左右豎有數座火盆,此時台上站有三人,兩人為壯年黑衣男子,另外一人為中年婦人,下身穿有長裙,上身卻無衣物。木台下圍繞著百餘男子,這些人衣著各不相同,有身穿外族異裝者,有也穿武人短打者,然不論衣著如何,其樣貌皆不良善,此時正在衝著台上的那兩名黑衣男子叫喊,讓他們二人將那婦人帶下去。

    莫問在尋找林若塵的時候曾多次見過人市,觀此處情形想必也是一人市,只是較之境內的人市更加野蠻,竟然當眾脫掉女子衣裳任憑買家細觀。

    「老五,非禮勿視。」莫問轉頭之後發現老五仍然在瞪眼觀望。

    老五見莫問言語之中似有怒意,這才收回視線向他走來。

    莫問待他走到近前,轉身向東走去,二人來到此處是為打尖休息,此事與二人無關。

    就在二人準備離開之際,西街傳來的叫賣聲令莫問皺眉止步,那人喊的是「別看這婦人年老色衰,卻出自郡府,乃是大戶人家的女人,認得文字還懂烹炊,買換回去必然大有用處。」

    「老爺,怎麼了?」老五不明莫問為何邁步又止。

    莫問抬手示意老五噤聲,與此同時側耳傾聽,只聽得台下眾人似乎並不買賬,叫嚷著讓賣主將那婦人帶下去,拉新人出來。賣家當是境內人士無疑,然買家之中卻有口出蠻語者。

    眾人聒噪之時,西北木台傳來了女子的一聲尖叫,隨即便聽那賣家再度高喊,「如此肥肉白皮,不值十兩?」

    「川甲三斤,換予我吧。」這聲叫喊大為生拗,當是出自蠻人之口。

    「老爺,這個人是個傻子,一斤川甲就值十兩。」老五於藥鋪長大,知道川甲為何,也知道價錢。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再度抬手示意老五不要說話。

    「老爺,別聽了,過去看看吧,你現在是道士,怎麼還講非禮勿視那一套。」老五煽動。

    莫問心中存疑也想前往一觀,只是礙於禮數不願窺那婦人肉身,老五此語雖然並未令他改變主意,卻讓他想起了古陽子道長先前『只要心懷坦蕩,三更敘話又有何妨?若心有褻意,白日相見也難收心』之語,道人行事當摒除迂腐,只要心無邪念,便是看了也不妨事。

    心念至此,便轉身走回街頭,此時一身穿皮襖手提布袋的蠻人正站在台上與賣家講價,而那婦人的裙褲此時也被撕掉,癱坐台上以雙手遮掩私處。

    那蠻人很快與賣家做成了買賣,將手中佈袋交予賣家,隨手脫下自己所穿皮襖為那婦人擋羞禦寒,然後領著她走下木台往北去了。

    「這南蠻子吃大虧了。」老五看著逐漸走遠的蠻人和婦人。

    莫問聞言轉頭看了老五一眼,此時他心中正滿心疑惑,那賣家先前曾經說過這個婦人是郡府的下人,此時地方官府按照大小從屬可以分為州郡縣三級,郡府便是郡官所住的府邸,這個婦人是郡府的下人為何會流落此處?

    那婦人被蠻人換走之後,台上的兩名黑衣男子再度自西側房間裡拖出了一名女子,這名女子年歲當有二十三四,所穿衣衫多有污垢,臉上還有水漬,顯然上台之前剛剛洗過臉。

    女子驚嚇過度,上台之後站立不穩,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便攙扶著她,另外一人將其面孔擺正,以便台下買主能夠看的清楚,「這小娘子當值二十兩,買換皆可。」

    這名女子較之先前的婦人要有些姿色,不過賣家要價太高,台下並無動心者。

    那黑衣男子見眾人無意購買,便自懷中掏出一冊文書,走到火盆旁借光看了幾眼,隨後放入懷中沖台下眾人說道,「此女乃議郎正室,尚未生養,也認得字,買回家去傳宗接代那是最好不過的,二十兩可不算貴。」

    「老爺,議郎是啥東西?」老五轉頭沖莫問問道。

    「七品朝官,先前賣掉的那婦人也是官家女子。」晉國學子無不通曉本朝官吏等級,莫問也不例外,但令他疑惑的是這些身穿黑衣的男人是如何得到這些女子的。

    「我來瞧瞧。」二人說話之際,一手持酒壺的醉漢踉蹌上台,到得台上左右打量那個女子,片刻過後自懷中摸出一把碎銀遞給賣家,「夠不夠?」

    身穿黑衣的賣家接過銀兩略加掂量,「怕是不夠。」

    那醉漢聞言再度探手入懷,摸出一把銅錢遞給了賣家,此時交易有多種方法,金子最受歡迎,除此之外還有銀兩,銅錢,布匹,糧食等多種置換方法,晉國鑄造銅錢不多,多為前朝遺留,不過此時也可使用。

    「還是不夠。」賣家再度搖頭。

    「這酒壺也給了你罷。」醉漢將壺中酒水喝盡,將那銅壺塞到了賣家懷裡。

    賣家見狀開懷大笑,反手將那酒壺還給醉漢,隨後沖其擺了擺手,示意他將那女子帶走。

    「走走走,跟著爺爺有好日子過。」醉漢拉著那女子向台下走去。

    「錢二爺,花那麼多錢買個紅花破貨,虧呀。」台下有人揶揄。

    「你知道個屁,寧要文官妻不要武官妾,讀書人用過的女人裡頭兒還有三分新哪。」壯漢罵道。

    「你能過的了外頭兒那七分舊嗎?」那人再度揶揄。

    那醉漢聞言也不惱怒,抬手指著身旁的女子,「改日讓她告訴你。」

    醉漢帶著那女子在眾人的哄笑中穿過人群向南走來,見到站立街頭的莫問和老五之後嘻哈的抬手後指,「你來的太晚,沒剩下幾個了,還不快快去買。」

    莫問並未搭理他,只有老五沖其拱了拱手,那醉漢也不在意,一手抓著酒壺一手牽著那女子向東去了。

    莫問回身打量著那被買去的女子,此女被買走之後並未掙扎哭鬧,而是順從的跟在醉漢旁邊,沒有半分勉強。這一幕再度令他想起了林若塵,林若塵當日也沒有反抗,由此保全了性命,人在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

    「老爺,他買了那個女人回去做什麼?」老五沖莫問說道。

    「自然是當妻做妾。」莫問隨口回答。

    「哦,當老婆呀。」老五應了一聲。

    「老五,你看到那些黑衣男子所穿的靴子了嗎?」莫問抬手前指。

    老五聞言踮腳望向木台,「眼熟,好像是士兵穿的靴子。」

    「是的,這些人想必是晉國兵士,那些女子當為官員家眷,其主家可能犯錯失勢,她們受到牽連才會被流放邊疆,而那些押解他們的士兵並未將其妥善安置,而是遷來此處高價貨賣。」莫問皺眉說道,此時女子地位極其低下,只是男子附屬,故此晉國律例明確規定『婦人不著枷不受刑』,婦人若是犯錯,當由主家代為受過,故此這些人流落此處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受到了主家的牽連。

    「大門大戶的女人,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真是夠可憐的。」老五點頭說道。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些晉軍與胡人別無二致。」莫問轉身向東走去,先前他一直以為只有胡人才會做盡壞事,到得晉國之後的所見所聞令他改變了這一想法,晉國的軍隊也好不到哪兒去。

    「是啊,朝廷肯定不知道他們把這些女人弄到這裡來了,這些女人被賣到這裡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憐哪。」老五附和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流放和發配充軍是不同的,流放只是讓罪人離開家鄉,這些女人本應有自由之身,是這些押解她們的士兵將她們押到了這裡。

    「老爺,咱們要去的地方離這兒還有多遠?」老五行走之際不時轉身回望。

    「不會太遠。」莫問隨口回答。

    「哦,趕快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你也好安心修煉,到時候雜事兒我來處理,可惜小翠被胡人抓走了,沒人給你洗衣縫補了。」老五說道。

    「是啊。」莫問強忍笑意隨口回答,老五拐彎抹角意欲何為他非常清楚,他此時斟酌的是該不該用這種方式為其買妻,買來的女子多為破璧之身,且存有二心,老五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想讓老五如此將就。

    「老爺,你說咱們兩個人開設藥鋪,會不會忙不過來?」老五腆臉說道。

    莫問此時已然拐上了中間的街道,正在環視左右尋找客棧,聞言無奈嘆氣,隨即轉身向西走去。

    「老爺,你幹嘛去?」老五緊跟其後。

    「你說的有道理,咱們的確需要個丫鬟。」莫問並未戳破老五,尋常人家的男子到了這個年紀都該成親了,老五從未隱瞞自己對女子的好奇和渴求,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們漫天要價,貴的出奇,在境內買個丫鬟也就五兩。」老五賣乖。

    「也對。」莫問聞聲止步。

    「不過也沒白貴,那些女子都是大戶出身,大家閨秀肯定比小門小戶懂事兒。」老五見勢不妙,急忙調轉話鋒。

    莫問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今天你喜歡哪個咱就買哪個。」

    老五聞言連連點頭,再也不敢多說什麼。片刻過後二人回到了西街,此時台上被出賣的是一披頭散髮的女子,雙手被反綁在背後,嘴裡勒著馬嚼,此女於木台之上並不馴服,數次以頭去頂撞旁邊的黑衣男子,皆被對方反手打倒。

    「此女雖然不服管教,卻出身名門,十兩還是值的。」賣主揪著那女子的頭髮露出了她的面孔,莫問一看陡然皺眉,此女先前可能多次遭受毆打,此時鼻目青腫,已無人形。

    眾人見其樣貌難看,且形同瘋癲,皆無人肯買。莫問端詳片刻,緩步走向木台。

    「老爺,我不喜歡這個。」老五跟上莫問小聲嘀咕。

    「若能得此烈女為妻,當是你莫大的福分,」莫問抬起右手高喊出聲,「我買了……」

第七十二章 夯貨不識寶
               
    此語一出,立刻眾目所向,這些人來自蠻荒各處,彼此多不熟識,看他倒並非因他面生,而是他竟然買下了這個眾人皆不敢要的烈女。

    莫問穿過人群走向木台,行走之際面無表情,圍聚在這裡的這些人無一良善,若面帶謙和,定會被眾人視為可宰羔羊。

    莫問緩步上台,到得兩位賣家身前站定,「此女我買下了。」

    「小道長好生眼熟呀。「那賣家上下打量著莫問和隨後上台的老五。

    「你這靴子也好生眼熟,你那十幾名同伴穿的也是這種靴子?」莫問冷笑開口,這些官兵自境內來,自然知道他被懸賞捉拿一事。

    那賣家聞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又回頭看了看西屋,轉而乾笑不已,「交錢領人」。

    莫問探手入懷取出銀兩交予賣家,轉而沖那愣在當場的女子柔聲開口,「我兄弟敬你貞烈,願為你贖身,鬆綁之後去留隨意。」

    那女子聞言抬頭看向莫問和老五,此時她的面孔腫脹的極為嚴重,眼睛幾乎無法睜開。

    莫問轉頭看了老五一眼,老五會意,上前為那女子鬆綁並去除馬嚼,莫問一直在凝神戒備,在見到馬嚼去了之後女子並無咬舌之意,這才放下心來。

    「我要知道她的來歷,那公文容我看上一眼。」莫問轉視賣家。

    賣家猶豫片刻自懷中掏出公文打開示與莫問,莫問看了一眼,眉頭大皺,「你們真是膽大包天。」

    「已經落罪,怕他作甚?」賣家不以為然。

    莫問沒有再搭理那賣家,而是轉頭沖那女子說道,「先離開此處,我設法為你治傷。」

    女子聞言緩緩點頭,轉而舉步欲行,奈何身上多有傷痛,竟然走不得路。

    莫問見狀微微皺眉,沉吟過後抬手取過了老五肩上的包袱,老五會意,上前半蹲,那女子礙於禮數躊躇不前,不願讓他背負。

    莫問無奈之下再度沖老五使了個眼色,老五會意,躬身背起了那個女子率先下台。

    台下眾人見慣了這種場面,也不在意,讓道讓三人離去,隨後催促台上賣家再拖新人出來。

    出得西街,莫問很快找到了客棧,這處客棧位於鎮中,佔地頗廣,為了等待住客此時尚未關門。

    「選一處最好的上房為女客居住,再開一間為我們兄弟安身。」莫問沖店家說道。

    「上房與尋常客房不在一處,萬一跑脫了她,我們可不擔責。」店家見多識廣,知道這女子是二人買來的。

    「不妨事。」莫問擺手說道。

    那店家抬頭看了莫問一眼,轉而吩咐夥計前頭帶路。

    世人多有誤解,其實上房並非指樓上的房間,而是泛指正屋,客棧給那女子開的上房位於東北角落,夥計進屋亮燭,老五將那女子放於正屋床邊。

    「多謝公子搭救。」那女子落地之後掙紮著沖莫問跪了下去,此時女子行禮分為大中小三等,跪拜為大禮。

    莫問見狀急忙側身避開,「是我兄弟要我救下你的。」話畢以眼神示意老五上前攙扶。

    老五見狀愣了一愣,轉而上前扶起了那名又要向他跪拜的女子。

    「你去為王小姐端些米粥飯食。」莫問沖老五說道。

    老五聞聲答應,與等候在旁的夥計出門去了。

    「王小姐,你安心歇息,待得傷好以後再定去留,」莫問自懷中拿出一錠銀子放於房中桌上,「若有處可去,這些銀錢你可留做盤纏。」

    那女子此時本已坐於床邊,見狀再度跪倒拜謝,言語哽咽,落淚不止。

    「男女授受不親,姑娘快快請起,我去為你尋些草藥。」莫問轉身出門,並未攙扶那女子。

    來到客棧前廳,老五正在等候廚下的飯菜,見莫問出來急忙迎了上去,「老爺,咱住東廂三號。」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此女貞烈,你福緣不淺,當好生珍惜。」

    「難看的要死,說話還大舌頭。」老五撇嘴說道。

    「你這夯貨不識寶貝,王小姐若不落難哪輪得到你,」莫問出言訓斥,「王小姐正值落難之際,你好生伺候,慇勤左右,想必不難換得芳心。」

    「老爺,她長的太難看了,你別讓我娶她。」老五央求,那王小姐鼻青臉腫,嘴歪眼斜,樣貌著實嚇人。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小姐體形婀娜想必樣貌不會難看,要待得消腫才見真容,口齒不清也是被打所致。」莫問轉身走向櫃檯。

    「老爺,她脾氣不好啊,她在檯子上是啥樣兒你都看見了,要是沒帶馬嚼子她都能咬人。」老五急忙拉住了莫問。

    「為保貞潔不惜性命,此等女子你往何處去尋?」莫問不滿的說道。

    「老爺,求求你了,放她走吧。」老五再度央求。

    「也罷,她若要走便隨了她,若是不走便留下過活,你要與不要日後再說。」莫問轉身走向櫃檯,問明了藥鋪的所在之後將包袱留與老五,孤身出門尋藥去了。

    此女體虛氣弱,身上有傷,下藥以溫補活血為主,鎮上的藥鋪很小,存藥不全,莫問絞盡腦汁方才配齊了合用的藥物,借藥罐煎好之後端藥而回,回到上房發現老五並不在此處,自門縫可見那王小姐正在桌前吃粥,雖然腹中飢餓卻不失吃相,大家閨秀與小家碧玉最大的區別就是氣度高雅。

    在門前駐足片刻,莫問並未進屋,而是回到自己的住處,推門而入發現老五已經躺在床上鼾聲如雷。

    「休要裝睡,快將這湯藥送給王小姐。」莫問將那碗草藥放於桌上轉身走向另外一張床鋪。

    話畢,老五沒有動靜。莫問皺眉轉身沖老五走去,還未走到床邊老五便一骨碌爬了起來,端起那碗湯藥跑了出去,片刻便自回返,再度上床悶頭睡覺,也不與莫問答話。

    「你可知道她是何人?」莫問見狀知道老五正在生氣。

    「不知道。」老五不敢不應聲,卻也語帶怨氣。

    「她乃尚書令的千金。」莫問說道,那賣家隨身攜帶的公文寫明了此女的來歷,乃尚書令王賢的女兒王元嫆,王尚書侵佔民田被判充軍,府中女眷和下人盡皆流放。

    「尚書令是個啥官兒?」老五聞言頓感好奇,他知道尚書令是官兒,卻不知道有多大。

    「尚書令官封二品,直面君王,總攬事權,為朝中實權大吏。」莫問出言說道。

    「她爹這麼大的官兒,她怎麼會被人賣掉?」老五震驚之下翻身坐起。

    「她的父親犯有罪過,她由此受到了牽連。」莫問說道。

    「她姓王,她爹會不會也是王家一夥兒的?」老五抬手東指。

    「當是王氏宗親,不然做不得如此實權官職。」莫問點頭說道,通過此事他隱約感覺到晉國皇家與重權王家之間似乎並不和諧,彼此之間存在較勁爭權之舉,尚書令乃朝廷大吏,單是侵人田產就被罷免充軍實屬小題大做,此事明顯是皇家針對王家的削權舉動,且做的很是顯眼,隨便找個藉口便將如此大吏罷免充軍,可見皇家與王家的矛盾已經極為尖銳。時局動盪正是皇家用人之際,可惜修為不精無法入世,白白浪費了大好時機。

    「王家跟咱有仇,得趕緊把她打發走才行。」老五並不知道莫問心中所想,他關心的是千萬不能娶這個厲害的醜女。

    「她已無家可歸,打發到何處去?」莫問搖頭說道。

    「給她銀兩,讓她回都城。」老五抬手東指,「你要是不放心,咱就給她雇輛馬車。」

    「你對大晉律例一無所知,被流放之人怎能再回原籍?」莫問皺眉說道。

    「那你還讓她去留隨意?」老五面露疑惑。

    莫問聞言無奈嘆氣,「我那是以退為進之法,令她心安,自明日起你慇勤照顧於她,落難之時雪中送炭她定會感恩於你,若換做平時,她都不會正眼瞧你。」

    「老爺,您饒了我吧,我一個跑腿兒的下人,不要什麼知書達理的老婆,她那個樣子半夜會嚇著我。」老五語帶哭腔。

    「此事就此說定,自明日起你慇勤照顧,暖她心腸,若三日之後你還執意不娶,我絕不強逼於你。若是這三日之中你有些許怠慢,我定會將她許配於你,我便不信做不得這個主。」莫問正色開口,說完閉目唸經,不再搭理老五。

    老五見莫問生氣,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躺臥在床輾轉反側。

    莫問唸經當有半個時辰,老五見莫問睜開眼睛,急忙再度開口,「老爺,她是官家大小姐,肯定不會伺候人,以後還得我伺候她。」

    「你這半個時辰就在想這些?」莫問起身鋪床,「你放心就好,官宦女兒皆要學習炊烹女工,不然日後嫁入夫家便會為娘家丟臉。她們出嫁之後自然不用再做這些事情,但用與不用是一回事,會與不會又是一回事。」

    老五愕然瞪眼,好不容易想出的脫身之計又沒奏效。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莫問帶著老五來到王元嫆房外敲門請進,王姑娘起身開門,睡了一夜面目不但沒有消腫,反而腫的更加厲害。

    莫問所料不差,王姑娘已經無處可去,願意跟隨二人洗衣做飯以報大恩。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甚好,甚好。」

    老五聞言連連搖頭「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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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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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
               
    莫問見老五胡說八道,不禁大為皺眉,老五無心失言急忙迴環,「咱們是被官府懸賞捉拿的犯人,也沒個落腳的地方,王姑娘跟著咱們肯定要遭罪吃苦。」

    「既然出了邊境,自當尋一僻靜之處安身。」莫問聞言緩緩點頭,老五迴環的很是巧妙,將厭惡變成了疼惜。

    「還未請教二位恩人名姓?」王元嫆先看莫問,後看老五。

    「這是我家老爺莫問,喊我老五就成。」老五搶先回答。

    「元嫆失禮了。」王元嫆低頭說道。

    「失什麼禮?」老五一臉的愕然。

    莫問見狀微笑擺手「王姑娘誤會了,我俗家姓莫,單名問字,非不可問之。」

    王元嫆聞言恍然大悟,轉而輕聲再問,「不知二位恩人犯下何等過錯,引得官家追趕?」

    「我們把山弄塌了,毀了王家的一座墳,王家在南國權力大的很,懸賞了五百兩金子抓我們,死的還值兩百兩呢。」老五再度搶話。

    王元嫆聞言低頭不語,莫問見她神情有異微感疑惑,不過此時也不方便追問,便喊起老五轉身要走。

    「二位恩人若要啟程,元嫆可勉力跟隨。」王元嫆起身說道。

    老五看向莫問,莫問沉吟過後沖王元嫆說道,「王姑娘有傷在身不便行走,不過此處也並非安身良處,少頃我們會去鎮上尋找馬車,飯罷載你啟程。」

    「多謝恩人。」王元嫆起身道謝。

    莫問聞言擺了擺手,與老五出屋關門。

    「老爺,她好像知道咱們把墳搞塌了那件事兒。」 出得房間,老五低聲沖莫問說道。

    「她所穿鞋子磨損不重,想必是被車載到這裡來的,出事之時她應該還在都城,王家同宗同族,她知道也不出奇,你去買輛馬車,我再去為她配些藥來。」莫問轉身向外走去。

    一個時辰之後,三人吃完了早飯,老五套馬,拉著王元嫆繼續北行,莫問是道人,道家嚴禁道人騎馬坐轎,便是坐車也不能夠,況且王元嫆還在車上,他便步行跟隨。

    王元嫆剛剛脫難,情緒低落,話語不多,老五受莫問脅迫,不敢冷淡於她,便想方設法與她說話,王元嫆只得答應。

    莫問走在旁側察言觀色,老五此舉算是歪打正著,王元嫆回聲之際面露感激,顯然是誤以為老五是出於關切才與之說話的。

    北行途中不時出現岔路,但凡遇到岔路,莫問都會選擇右側的道路行進,此舉別無他意,只是出於戀鄉情節,雖然出了邊境,他仍然希望離晉國近一些。

    每次走上岔路,道路都會窄上幾分,兩日之後,前行的道路已經很是狹窄,馬車行走其上極為顛簸,到得第三日的清晨,前方山中出現了一座小鎮,那裡是道路的盡頭。

    前方的那座小鎮西北兩面靠山,東面臨水,鎮子不大,自遠處粗計當有兩百餘棟房舍,若按每戶五人計算,也不過千餘人,比尋常的村子略大,較鎮子要小。

    「老爺,沒路了。」老五抬手北指。

    「沒路了就不走了。」莫問緩緩點頭,此處寧靜清幽,靠山臨水,乃修行良處。

    「元嫆,我們以後就住在這兒了。」老五歡喜的沖馬車上的王元嫆說道,此時王元嫆只恢復了七分樣貌,即便是這七分樣貌也已經令老五對莫問感激流涕。

    「凡事皆由老爺做主,你我跟隨便是。」王元嫆輕聲說道。她本是聰明女子,知道莫問有意撮合她和老五,落難瀕死的那段經歷徹底磨淨了她官家小姐的傲氣,此外通過這幾天的觀察,她對老五也算中意,最令她感動的是老五在她鼻目青腫,樣貌醜陋之時並未嫌棄於她,故此給她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只是她並不知道老五所為皆是莫問授意強逼,殊不知天下又有幾人不是以貌取人的。

    「到得此處,不可顯露道術武藝,不然會驚到這些鄉人。」莫問沖老五交代。他的本意是想連王元嫆一同隱瞞的,奈何老五嘴快,早就露了底,退一步說即便老五不說也瞞不住王元嫆,因為普通人根本無法自朝廷的追捕之下安然逃出國境。

    「我又不會道術,武藝絕不顯露。」老五滿口答應。

    「老爺,外來之人到此定居總要有個名目,他們若是問起,我們如何作答?」王元嫆問道。

    「亂世之中多有背井離鄉逃難之人。若有人問起,只說逃避戰亂遷移此地。」莫問沉吟片刻出言說道,此時馬車上載了不少沿途購買的生活器皿和食糧,說是災民他人必定不信,只能說是躲避戰亂的難民。

    老五和王元嫆聞言點頭答應,莫問抬了抬手,老五驅趕馬車向北方的小鎮行去。

    小鎮是名副其實的小鎮,只有一條大街,位於鎮中,小鎮破舊貧窮,街道左右只有米舖一家,雜貨舖一家,酒肆一家,鐵匠鋪一家,布店一家,除此之外並無店舖,三人來到的時候正是此處趕集之日,街道左右多有菜蔬和山中野物,也有河魚蝦蟹,此間趕集以置換為主,也有用銀錢者,只是為數不多。

    此處的鄉人皆為漢人,房屋的樣式與中原地區無異,只是較境內的院落要小上一些,鄉人多穿麻布獸衣,少有絲絹,大多面帶飢色,莫問見狀微感疑惑,此處多有田地,且有野獸可捕,有魚蝦可撈,何以食不果腹。

    此處可能少有外人到來,三人的出現招致了鄉人的圍觀,王元嫆乃未嫁之身,到得人多之處便遮面避嫌。

    外來之人,當務之急便是購買房舍,三人自鎮上一番尋找,找到了空屋三處,其中一處位於鎮西,這處院落雖然很是破舊,卻與大山為鄰,極為僻靜,尋到此處之後莫問回返鎮上,與人打聽那處房舍的主人,主人開價五兩,經過一番講價還價之後莫問以三兩銀子買下了那處院落,他並不缺錢,討價還價是不想露財招妒。

    簽約畫押,得了房契,三人開門進院,這處院落有正房四間,東廂三間,柴房一處,由於多年沒人居住,院中已經長滿了雜草,院牆房瓦亦多有破損。

    雜草要清除,院牆要修補,屋瓦得更換,家什要增添,鍋灶要盤砌,這些事情皆要親力親為,勞累自不可免,忙碌數日終於得以安定。

    但凡村落鎮子皆有管事者,此間也不例外,此處並無官吏,姬姓為此處第一大姓,姬姓有族長,莫問便攜帶禮物前去拜訪,幾位老者皆喜於他,一喜他禮數得體,二喜他懂得醫術,三喜莫姓與姬姓同宗。

    歡喜之下便贈予他種糧山田三畝,取柴山嵐一片,並於鎮中撥出房屋三間為其開設藥鋪,召集土木工匠為其添置藥架等物,七日之後藥鋪開門,鄉人多來道賀,此間無有大夫,有懸壺之人到來,實乃鄉人福音。

    藥鋪新開,缺少藥草,莫問便前往山中近處採藥,鄉人也有識得常用藥草者,也會來送,先前買下王元嫆的那處鎮子有三條街道,西街為買賣活人的人市,中街為置換糧草布匹的陽市,東街是一鬼市,所謂鬼市便是貨賣各種稀奇之物的所在,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先前那個以川甲換走婦人的蠻人便是前往鬼市的。這三市分別於月末三天開市,安定下來之後莫問孤身過去了一次,買下了不少藥草,那裡的東西雖然齊全卻價格高昂,採買藥物花錢不少。

    自來到此間開始,老五便不時流露出成親之意,只是不敢明說,因為主家尚未娶妻,僕人便娶妻在前是有違世俗的,莫問見他急切,便以主家身份徵求王元嫆的意願,王元嫆原本是定有親事的,只是沒有過門,後來王家獲罪此事自然作罷,淪落至此她也無甚要求,一切聽憑莫問做主。

    由於不喜熱鬧,莫問便沒有為他們大操大辦,親自為二人主持了昏禮,正了名分送入洞房。莫問耳清目明,非禮勿聽,便住到了藥鋪。

    老五新婚伊始,消耗無度,即便是白日行走也彷如施展追風鬼步,左搖右晃,暈暈乎乎。

    夫妻床幃之事莫問本不想多加干預,後來見老五精神越發萎靡,無奈之下便出言訓誡,老五受教,大為收斂。

    雖然開設藥鋪,莫問卻極少坐堂,老五粗通藥理,尋常病患便由他出面,疑難雜症莫問才會出手,鄉人也無甚銀錢,診資無非是幾枚雞子,一把菜蔬。

    如此過了一個月,諸事安定,按部就班,莫問收拾行裝準備出門,居於此處只為了提升修為,而提升修為最快的方法便是服食丹藥,而今煉丹的靈物和所需鼎器皆無下落。

    老五要陪同莫問進山,被莫問制止了,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登徒子,王元嫆貌美驚人,孤身留下也不安全,此外老五還有堂要坐,有田要耕,有馬要喂,也抽不開身。

    出門之前莫問留黃符一道,告知老五若有急事可焚符召喚。

    準備妥當之後莫問帶著王元嫆為其準備的乾糧西行進山……



第七十四章 陰陽並處
               
    除了乾糧飲水,莫問還帶有小钁和兩口準備盛放藥草的布袋,防身之物仍然是那把匕首。

    進山伊始有路可尋,這些山中小路多是獵人和進山砍柴的鄉人踩踏出來的,南方氣候溫濕,樹葉常青,草木旺盛,莫問行走之時刻意留心,發現林中少有蟲屬才微微安心,他之所以如此急於進山是想趕在蛇蟲出洞之前找尋各種靈物,若是過了驚蟄,於深山密林之中孤身前行將極為危險。

    玉玲瓏曾經傳授七位上清准徒如何辨認各種藥草,行走之時偶爾可見各種藥材,這只是些尋常的藥草,莫問並未挖取,此番進山他為的是找尋那些生長多年的靈物,尋常藥草煉不得丹藥。

    修道除了誠心專注之外,還需要智慧,軒轅真人只差三天未能飛昇的經歷給莫問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人生苦短,修道艱難,必須珍惜時日,修行的步驟和順序不能偏差,煉丹應當前置,因為服食靈丹之後需要耗損大量時日加以煉化才能成為自身靈氣,在熔煉消化的這段時日中可熟悉符咒,演練法術,如此便可節省大量時日,令修煉變得事半功倍。

    莫問為北方人,之前從未來過南方,於山中孤身行走自然極為謹慎,走出十幾里後他發現了一隻花豹,陡然見到猛獸他自然心驚,不加思索的跳上了旁邊的大樹,那花豹見狀反倒被他嚇了一跳,轉身鑽入草叢消失不見。

    片刻過後莫問定下心神,自樹上躍下,轉而再度前行,此時山中已無路徑,只能撥草前行,前行數里又自山前的青石上看到了一條偌大的蟒蛇,蟒蛇曬太陽的時候並非盤繞而是伸直了身體承接陽光,這條蟒蛇當有一丈長短,粗如海碗,為青黑色。他此時距離那條蟒蛇有十幾步,便拾起石子去扔砸青石上的蟒蛇,蟒蛇受驚之後緩緩遊走。

    莫問見狀心中大致有了計較,雖然南方並不遵循節氣,未驚蟄而有蛇蟲,但此時蛇蟲並未恢復活力,移動緩慢,不足為懼。

    於山中採藥胡蒙亂撞是不行的,靈物有個共同的特點,皆喜歡生長於潔淨之處,以向陽的懸崖峭壁為最宜,故此他便刻意留心那些峭壁山峰。此外他粗通堪輿之法,可根據山勢走向和地勢高低找出那些藏風聚氣的良處,不過這種地方並不一定就有靈物生長,反倒多有毒蟲蟄伏,毒蟲天生有著趨吉避凶的本能,它們能夠本能的察覺到居於何處對自身有益。

    靈物生長於靈地,而靈地多有毒蟲,這倒並非是它們有著尋找靈物的能力,而是在尋找棲身之所時偶然發現,山中良處不多,要想佔據良處自然免不得與其他異類爭鬥,但凡能佔據靈地的都是有些靈識的異類,這些蟲獸自然認得靈物,一旦發現靈物便會立刻吞食,少有拖延守護者,因為一旦拖延,靈物就有可能被後來者佔據或被窺覷在旁的「賊人」偷走。

    有靈物之處必有毒蟲在旁,有毒蟲之所卻不一定生有靈物,毒蟲往往個頭很大,自遠處便可以發現,但靈物通常很小,需近觀才能知道有無,前往毒蟲盤踞的地方尋找靈物難免會驚擾到那些毒蟲,驚嚇與爭鬥難也就時常發生。

    到得晚間,莫問以符咒佈陣,自陣中躺臥休息,到得清晨起身再度尋找,雖然歷盡艱辛苦尋數日,卻仍然兩手空空一無所獲。

    起初幾日自山中還能見到南側稀朗的山村,到得後來徹底不見人煙,山中的鳥獸毒蟲越發的多了,個頭也越來越大,兩丈長短的巨蟒和體重千斤的猛虎不時可以見到。

    雖然一直沒有尋到靈物,莫問卻並未焦急,靈物天生地養,為萬物生靈所有,非為他一人準備,能遇到自然最好,遇不到便是福緣不深。

    第七日清晨,他有了發現,自一懸崖上方見到了一條腐朽的極為嚴重的繩索,這條繩索一端捆於大樹的根部,另外一端垂入了下方的山谷之中。

    見此情形莫問搖頭苦笑,這條繩索表明此處曾經有人來過,而且來人與他所想是一致的,知道哪些地勢容易滋生靈物,落於人後,自然不會尋有所獲。

    苦笑過後莫問轉身欲行,忽然之間想及一事,這處懸崖並不算陡,當年來此的那位採藥人既然用了繩索就表明他不懂武學,只能依仗繩索下去,既然不懂武學在他離開的時候就應該帶走繩索留以備用,可他並未帶走繩索,這於理不合,令其捨棄繩索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是此人得了寶貝急於回去,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山中多有溝壑山谷,此人既然不懂武學,就應該帶走繩索路上使用。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此人下去之後就沒有再上來,由此令得繩索無人收盤。

    想及此處,莫問轉身環視眼前這處山谷,這處山谷與王家鑿山為陵的那處地方有些類似,大小相仿,皆處於山峰的環抱之中,雖是山谷,整體地勢卻高,不低於遠處的那些山丘,且周圍無有洩氣豁口,此外山谷下方有霧氣遮掩,可見下方有一處不大的水潭,此等地勢完全符合藏風聚氣的風水格局,滋生靈物的可能性很大。

    不過這種地勢同樣為異類毒蟲所喜,先前到此之人極有可能受到毒蟲傷害才未能全身而退。

    莫問站於崖頂躊躇猶豫,此處距離山外已經有四五百里之遙,先前來此之人既然跋涉到此,勢必是有的放矢,也就是說下方極有可能有靈物存在,不過下方棲有毒蟲的可能性也很大,此處地勢陡峭,若是於谷下遇襲,逃生將極為困難。

    陰陽之理在此處再度體現了出來,若不冒極大的風險,便得不到谷下的神異靈物。

    莫問一直在猶豫斟酌,此時他的家仇已經得報,林若塵也已經尋到,他雖然失望心中還算平和,受了上清法術自當回報上清一宗,不過也不急於一時,要說那長生飛昇他雖然渴望卻也並不痴迷,此時他斟酌的是既然不急於做什麼,還有無必要以身涉險。

    先是站立猶豫,後是盤坐斟酌,雖然學了道法,骨子裡他仍然是儒家中庸平和的性情,凡事求穩,此處不比別處,若是於山谷中遇襲便無有退路可言,人命只有一回,若是丟了可就尋不回了。可是進山數日一無所獲,焦急總是難免,當日趙真人留下的靈晶他唯獨沒有留給自己,而今七位上清准徒屬他靈氣最弱,此時除了千歲和阿九可能於山中清修,其他四人想必已經闖出了名聲,好勝之心哪個沒有,他也不能例外。

    足足兩個時辰之後,莫問終於想出了主意,他學有符咒之法,可以畫寫符咒窺探山谷下方有無陰物,施法原理極為簡單,畫寫四道陽符分置山谷四處彼此對應形成無形氣屏,若符咒冒煙焚燬,便表明山谷下方有陰物存在,此法不但可以窺探下方有無陰物,若有陰物還可觀察它道行的深淺。

    想到主意,莫問心中豁然開朗,世間萬物皆有規律可循,苦惱之事皆有辦法可想,不管遇到何事皆不可盲目衝動,所謂富貴險中求並不可取,只要廣思多想,即便不去行險,也可得有富貴。

    心念至此,莫問便取出畫符之物畫符一道,探手貼向崖壁,未曾想所畫陽性紙符並不能沾附石壁,下方便是山谷,此處多少應該有陰氣存在,陽符不應該沾附不上。

    崖頂有一大樹,樹木多為中性,松柏等樹為陽,槐柳等樹為陰,崖頂的這棵大樹為陰性樹木,莫問將紙符靠近樹木,符咒隨即貼上,由此可見符咒畫寫並無錯處。

    山中也有少許陽性的毒蟲,難道山谷下方的毒蟲為陽性?莫問想及此處再畫陰符一道,可是仍然無法貼附石壁。這一情形令其大感疑惑,此時已然可以確定下方並無毒物,可是即便無有毒物山谷之中也不應該出現陰陽二氣息完全均衡的情況。

    由於已然確定山谷中無有毒物,莫問便小心的攀附石壁向谷底移動,只要下到谷底,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這片石壁位於陽面,常年受到日曬雨刷已然異常平滑,少有落腳之處,好在岩石本身質地發澀,加上石壁有一定的坡度,莫問得以緩慢而下。

    下至半途,他發現山壁之中隱約出現了一處凹陷,自凹陷處探出一物,由於此時已然進入霧層,故此看不得詳細,只能隱約看出此物色呈灰白,長約半尺,前端較大,為灰色。

    山中多有毒蟲,而此物又像極了毒蛇的腦袋,故此莫問緩慢的橫移了丈許再度攀附石壁向下移動,到得近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此物並非蛇頭,而是一隻托著陶碗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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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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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死去的女道士
               
    這是一隻右手,手臂上並無衣袖,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灰白色,手中托著一隻陶碗,碗口向上,微微歪斜,自丈外可以看到碗中除了飄落的灰塵別無他物。

    下谷之前莫問曾經想到山谷中可能會有屍骨存在,卻未曾想到會於石壁之上見到手臂,這隻手臂並不粗壯,抓握陶碗的五指很是纖細,當為女子所有,觀那碗中的灰塵可知此人已然死去多年,但其手臂上的肌膚卻並未萎縮乾癟,其顏色發灰只是因為手臂上沾染了灰塵。

    莫問此時緊貼石壁,無法細觀,短暫的定神之後小心的向東側移去,待得近了,首先看到的是一處圓形的洞口,寬窄與高矮皆在六尺左右,洞口處側伏著一個女子,面向東側,看不到樣貌,不過根據其裸露的背部肌膚可以看出此女當不是年長老嫗,而其頭上的道髻則表明了她生前是一名道姑。

    非禮勿視也要區分場合,此時莫問並未遵循這一禮數,而是直盯著東側的那名女子,唯恐其忽然詐屍暴起攻擊,也恐其相貌驚恐駭人嚇到自己。

    「無量天尊,天樞子有擾。」片刻的猶豫之後,莫問開口說話。

    話畢,那女子並無動靜。莫問隨即抽出別在腰間的小钁環臂扔進了山洞,由此發出的聲響也並未引起女子的異動。

    莫問見狀心中大定,探手攀住了山洞西側石壁,旋身閃進了山洞。進入山洞之後他最先看的是山洞內有無毒蟲盤踞,掃過一眼未見毒蟲才將視線移到了腳下的女子身上,確切的說這是一具並未腐爛的女屍,由於其靠近洞口,上半身的衣服風吹日曬之下已經徹底腐朽,肌膚外露,完全**。不過其下半身還殘存著少量的布片,入眼可見布片上有陰陽刺繡,由此可見此女確是道姑無疑。

    三清弟子皆為道門弟子,但彼此各有祖師,上清,玉清,太清各屬弟子所穿道袍略有不同,此女生前所穿的道袍陰陽刺繡居後,這是玉清門下的衣著特點。

    女屍側躺於洞口,頭部低垂,看不清樣貌,莫問猶豫片刻取出汗巾包住右手將其扶正,屍身正躺令得其手中的陶碗脫手掉落,頃刻過後山谷下方傳來了陶碗破碎的聲音,根據陶碗跌落的時間來看,此處距離谷底已經很近了。

    屍身正面對人之後莫問看到了一張清秀的面孔,隨即便下意識的轉過了頭,因為女屍遮體衣物已經腐朽,前胸無有遮羞之物,**盡露,白膩刺眼,觀其樣貌體膚,此女亡故之時年紀尚輕,當在三十歲上下。

    「無量天尊,無量天尊。」莫問深深吸氣穩定心神,探手自背後取出布袋覆蓋其身,轉而閉目唸誦青玄救苦寶懺超度亡魂,三清座下皆為友人,坤道亦不例外。

    此女已經故去多年,魂魄早已消失無蹤,所謂超度亦只是祭告天地,後補禮儀,唸經三遍,莫問沖那屍身再度稽首,轉而邁步走進山洞。

    這山洞外窄內寬,為葫蘆形狀,洞內空間有兩間房舍大小,洞頂和山壁很是平滑,有著諸多開鑿痕跡,不過憑她一無甚道行的道姑似乎不足以開出如此之大的山洞。

    心中存疑,莫問便貼近石壁仔細觀看那些痕跡,細看之下便發現山壁上的痕跡密密麻麻深淺不致,若是斧鑿開出當不會出現這種情形,似乎是某種巨形異類以利爪開挖而出。

    這個道姑上下懸崖尚需要繩索相助,自然沒能力將此間主人驅走,最大的可能便是此間主人離開了此處,那道姑是後來發現此處並搬過來的。

    洞內也無甚擺設,西面為簡單的被縟,東面放有半袋米糧,由於年歲日久,盛放米糧的袋子已經腐朽,其中的米糧已然結塊泛綠,山洞正中有一處由石板壘砌的火塘,火塘周圍放著幾件做飯煮米的釜器,此時做飯通常用鍋,釜器用的已經很少了,但凡釜器上部都會有蓋子,以此留住熱氣蒸熟穀米,此處的三件釜器有兩件是這種樣式,還有一件大如海碗的釜器與其他兩件不同,通常的釜器都為青黃色,若是久置不用就會泛綠,而這件器皿則為深褐色,上部的蓋子有諸多大小不一的小孔,若是用來做飯,這些小孔無疑會漏掉釜中的熱氣,令得穀米夾生。

    短暫的觀望之後莫問上前拿起了那隻器皿,入手之後發現此物著實沉重,且入手溫軟,並無金屬的涼氣,隨手拿起蓋子,一股刺鼻的藥氣撲面而來,其中存留的數枚黃豆大小的白色丹丸表明了此物的身份,這並非是尋常釜器,而是一件煉丹的藥鼎。

    這只小鼎較之阿九得到的那一隻還要小上幾分,周身並無紋飾,由此無法確定年代和來歷,只有其下三足表明了此物是一隻雄鼎。

    區分煉丹鼎器優劣的標準不一而足,不過通常來說真正的上品丹鼎都不會很大,若是按照這一標準來看,這只小鼎無疑屬於上乘。此外一隻丹鼎的高下優劣主要看成丹的幾率是大是小以及丹丸是否渾圓,這只小鼎中遺留的丹丸異常圓潤,由此可見此物當是上好的丹鼎。

    在此之前他一直想要尋找一隻丹鼎,前往鬼市也是希望能有所獲,不過上好的丹鼎可遇不可求,未曾想今日能自此處獲得,欣喜之情自然無以復加。

    不過得來容易,心中便存有疑慮,倒斃於洞口的那個道姑修為平平,這樣一個女子怎能擁有這樣一件鼎器,她是何人,為何會選擇此處煉丹,她的屍身為何能長存不腐。

    按照禮數來說男子不應該翻動女子的事物,不過此女已經死去多年,檢視遺物也不算失禮,可惜莫問自山洞中並未找到能夠證明女屍身份的事物,屍身上的衣物也大多腐朽,其中也無能夠表明女屍身份的東西。

    有時候尋無所獲也算一種收穫,這個女道既然懂得煉丹之術,自然是道門中人無疑,既然是道門中人就應該隨身攜帶法印,而山洞和屍身周圍並無法印存在,若是不小心遺失了法印,可以稟明師門,請高功道長祭天之後另行補給,故此無有法印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的法印被師門收回了,換言之這名道姑生前應該是某一門派的棄徒。

    至於這名道姑的死因也不難揣度,丹鼎裡的白色丹丸就是線索,此人對於煉丹之術可能不甚精通,用了男子所用的雄鼎,且不知丹藥泛白為銀水毒性未除,以身試丹導致銀水中毒,中毒之後她可能感到口渴,又適逢天上降雨,便爬到洞口想要承接雨水,結果水未喝得最終死在了洞口。

    道人是不可以火化的,而將她遺棄在此處也非君子所為,短暫的沉吟之後莫問包住雙手將這個死去的道姑抱進了山洞,放回了她生前躺臥之處,扯過被子為其覆蓋了屍身。

    「無量天尊,前輩,貧道暫借您的這件丹鼎一用,日後定然歸還於你。」莫問沖那屍身稽首說道,他急需煉丹器皿,若非如此絕不會碰死人的東西,即便如此他也言明了是借用而非拿取。

    那道姑已然死去多年,自然不會有所回應,莫問稽首過後將那丹鼎裝入布袋,捆於背後,隨即離開山洞繼續攀附石壁向下行谷底,此處能保屍身不腐,谷底定然生有神奇之物。

    洞口到谷底的這段距離坡度更緩,下行八尺便穿過了縈繞在山谷中的霧層,下方五尺便是谷底,谷底佈滿了參差的亂石,並無草木生長,也未見有水潭存在。

    莫問見狀微感疑惑,猶豫片刻縱身躍至谷底,落地之後立刻察覺到谷底的氣溫較石壁為高,探手碰觸谷中亂石,入手微燙,溫度如此之高,難怪谷底寸草不生。

    既然來到自此,自然要仔細尋找,前行百丈之後莫問感覺先前的溫熱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然涼氣,探手碰那亂石,彷如碰觸寒冰。

    到得此時莫問心中豁然明朗,此處乃是一處陰陽並處的吉地洞天,尋常地處多偏於陰陽其一,非陰即陽,似這種陰陽交集於此,陰不多陽不少的地勢極其少見,按照常理來說,此等地勢定然有神奇之物滋生,且其生長之處應該位於陰陽相交的中心區域。

    兩者相交的區域乃是一條無形中線,沿中線仔細尋找,片刻過後終有所獲,在山谷的中間區域有一碧綠玉台,玉台為圓形,大若小磨磨盤,外高內凹,承接天露,玉台的中心區域長有一株翠綠的植物。

    見到這株植物,莫問頓感啼笑皆非,這是一株傳說中的靈草乾坤藤,若得成株神效非常,甚至無需熔煉便可直接吞服,可是此時這株乾坤藤只是一株手指大小的幼芽,而今還不成氣候,若是採下服食無異於暴殄天物。

    這麼小,是吃還是留?就在莫問苦笑斟酌之際,忽然感到一陣心悸,莫問皺眉東望,老五為何焚符召喚……

第七十六章 丹鼎
               
    感受到老五的召喚,莫問立刻動身回返,並沒有摘取那株乾坤藤。

    進山之前他曾經交代過老五,非有急事不要喚他回去,故此老五召喚定然是家中出現了變故。回返途中他一直在斟酌家裡能有何變故,此時王家正在與皇家爭權奪勢,想必無暇分身越境追捕,不過除了此事,似乎也不應該有什麼急事。

    心中焦急,行的就快,山路難行,莫問施出身法全力而行,次日傍晚出得山野趕回了小鎮。

    到得家中,老五夫婦正在吃晚飯,見莫問回返立刻增設碗筷,再烹菜蔬。

    「馬哪兒去了?」莫問沖老五問道,家中一切如常,只是馬廄裡的馬匹不見了蹤影。

    「被強盜拉走了。」老五為莫問搬來了椅子,「昨天村裡來了一群催糧的強盜,看見咱家的馬了。」

    「強盜催的什麼糧?」莫問皺眉問道。

    「山裡有一夥兒強盜,隔些日子來一趟,鎮上的人得交糧食給他們,如果不給強盜就得殺人。」老五手指西南。

    「他們要糧給他就是了。」莫問苦笑搖頭,五百里山路趕下來極為辛苦,此時雙腿仍然酸麻。

    「要糧是小事兒,他們上次瞅見馬了,萬一下次看見她咋辦?」老五指著正在灶下忙碌的王元嫆。

    莫問聞言沒有再說話,到此之初他就疑惑為什麼此處頗有良田,鄉人卻面帶飢色,原來山中多有強盜,鄉人辛苦所得都被他們搶了去。

    「你可知道強盜有多少人?」莫問沉吟過後沖老五問道。

    「上次來了十來個,都是蠻子,一個個五大三粗。」老五回答。

    「此事頗為棘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當盡數殺之,不然勢必遭其報復。」莫問壓低了聲音,「依我之見,還是讓王姑娘躲一躲,我們剛到此處但求安寧,還是少生是非為好。」

    「強盜隔個仨倆月就來一趟,萬一瞅見她那還得了,萬一你恰好不在家裡她肯定得被人抓走,萬一真抓走了……」

    「好了,別萬一了,此事晚些再談。」莫問見王元嫆端菜到來,抬手示意老五暫不談此事。

    「老爺,你出去這麼久,怎麼空手回來了。」老五接過菜蔬放於桌上。

    莫問端碗吃飯,沒有回答老五的問題,王元嫆端上飯菜,轉而告退回了廂房。

    老五知道莫問吃飯的時候不喜說話,不過他也閒不住,很快發現了布袋裡的丹鼎,「老爺,你從哪兒弄來一個小罐子?」

    「山中有一處山洞,洞內有一亡人,這件煉丹器物就得自那處山洞,裡面的丹藥有毒,不要亂碰。」莫問隨口說道。

    老五一聽有毒,慌不迭的放下了那隻丹鼎。

    「最近這些時日你與王姑娘相處如何?」莫問隨口問道。

    「還行,不過她說話越來越少,可能是想家了。」老五回答。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而出言發問,「那些強盜何時再來?」

    「明天晌午,每戶一石黏米,沒米的就得拿別的東西頂。」老五說到此處面露兇狠,「老爺,要不咱們為民除害吧。」

    「那些強盜並未搶走鄉人全部的米糧,由此可見他們天良未泯,若是盡數擊殺,恐有違天和。」莫問放下碗筷端茶漱口。

    「那你說怎麼辦?」老五無奈求計。

    「我們初來此地,不明情況,不摸根底,明日暫且交出米糧,以求安穩。若是貿然動手,怕那強盜會絡繹前來,屆時你我將不勝其煩,難以安心。」莫問緩緩搖頭。

    「也行,萬一強盜裡有高手,咱們搞不好還要吃虧。」老五點頭說道。

    莫問知道老五在用激將法,不過他權當沒有聽出其言外之意,其實他之所以不想動手並非擔心不是強盜的對手,而是他不想大開殺戒,因為一旦動手必須要連根剷除,不然日後就得時刻提防對方報復,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是如此,將日夜擔心難得清靜。

    老五見莫問吃完了晚飯,便收拾了桌椅碗筷,莫問取過那褐色丹鼎仔細打量,待得老五收拾妥當,便沖其吩咐道,「取幾塊灰磚過來。」

    老五點頭答應,搬來磚頭壘砌火塘,「老爺,你要煉丹?」

    「我一株藥草也未尋到便被你召了回來,拿什麼煉丹?」莫問幫忙壘砌火塘。

    「那你這是干啥?」老五說到此處猛然靈通,「我知道了,你想把這些有毒的丹藥重新回爐。」

    莫問聞言莞爾發笑,「煉丹必須一鼓作氣,開爐之時成敗已定,哪能再行回爐?」

    「那你留下這幾顆有毒的丹藥有啥用?」老五指著一旁的那隻小丹鼎。

    「這幾顆丹藥可能有保持屍身不腐之效。」莫問說的並不肯定,因為他並不確定那具道姑的屍體之所以不腐是因為陰陽吉地的緣故還是這種有毒的丹藥所致。

    「老爺,既然不煉丹,砌火塘幹啥?」老五問道。

    「我要試一下這件丹鼎是否合用。」莫問隨口說道,正式的煉丹有著諸多規矩,並非砌一火塘就可。

    二人說話之間火塘壘砌完成,丹鼎放置其上,下燃木柴,丹鼎之中只放丹砂銀水,丹砂受熱之後發出熱氣,熱氣自丹鼎上方的小孔散出,丹鼎上方的小孔共有九處,大小不一,熱氣散出之後莫問拿起了丹鼎的蓋子,只見丹鼎中的丹砂正在快速旋轉,蓋子拿起之後丹砂轉動逐漸減緩,直至熱氣散盡,丹砂便不再旋轉。

    「老爺,怎麼了?」老五見莫問一直皺眉打量著丹鼎裡的丹砂,疑惑的開口發問。

    「是何人鑄造了此鼎。」莫問皺眉開口。

    老五自然無法回答這一問題,而莫問也沒想過讓他回答,這只是他的自言自語。

    「老爺,這個小罐子有古怪嗎?」老五不解的問道。

    「這是丹鼎,哪是什麼罐子?」莫問將蓋子再度蓋上,然後自下方再度燃火,片刻過後熱氣散出,莫問再次提起蓋子觀察丹鼎裡的丹砂。

    「丹砂發出的熱氣帶有毒性,你不要靠的太近。」莫問探手撥開了湊到丹鼎近前的老五。

    「老爺,這丹罐子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老五看不出名堂,只能發問。

    莫問聞言探手指著蓋子上的那些氣孔,「尋常煉丹的丹鼎也有排出毒氣的氣孔,卻只有一到兩個,此鼎由大到小共有九處氣孔,丹砂受熱之後發出的熱氣經由這些氣孔向外散出,由於氣孔的大小不一,散出的熱氣多寡也不相同,由此令得丹鼎內產生了旋轉的熱氣,熱氣帶動丹砂自行旋轉。」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那這東西到底好是不好?」老五追問。

    莫問聞言知道自己先前所說對牛彈琴了,無奈之下拿起一枚先前存於鼎中的丹藥示於老五,「煉丹最難的就是丹藥成形和排淨丹砂的毒性,這枚丹藥如此圓潤,正是由丹砂自行旋轉所致。此外這只丹鼎的氣孔較之尋常丹鼎要多,毒性自然排除的更加徹底。」

    「那就是好東西了。」老五終於瞭然。

    「先前李真人曾經賜予阿九一隻四足丹鼎,那已然是煉丹上品,不過與此物相比,那隻四足丹鼎只能算作下品。」莫問皺眉說道。

    「得了寶貝你該高興啊,怎麼還愁眉苦臉的?」老五笑問。

    莫問探手指著蓋子上的氣孔,「這些氣孔的大小和位置都經過嚴密的計算,偏一分或者大一毫都無法達到這種效果,即便經過計算,在燒製時也容易出現偏差,此鼎能得以成型定然經過千萬次的試煉,如此寶貴的丹鼎必然是有主之物。」

    「它的主人不是死了嗎?」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沒有再接話,這只丹鼎雖然取自山洞的女屍旁邊,但那女屍定然不是這只丹鼎的主人,那名坤道既然是道門棄徒,這只丹鼎備不住就是她偷來的,換言之,此物極有可能是賊贓。

    「時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片刻過後莫問起身收拾東西。

    老五點頭答應,轉身出門。

    「等等,白色丹藥怎麼少了一顆?」莫問喊住了已經跨過門檻的老五。

    「不知道啊,我沒拿。」老五攤手搖頭。

    「那東西有毒,萬不可服食。」莫問皺眉說道。

    「我真沒拿。」老五回身低頭,四處尋找。

    「算了,早些睡吧,明天準備一石米糧交給那些強人。」莫問擺手說道。

    「好,你也早點兒睡吧老爺。」老五答應了一聲,出門回了廂房。

    老五走後,莫問並未休息,而是將丹鼎裡的丹砂祛除,以猛火炙燒丹鼎,此舉旨在以高溫祛除丹砂殘留的毒性,名曰淨爐。

    雖然疑惑此物的來歷,莫問也並未多想,居住於此至少需要三到五年,這期間可以借用此鼎煉製丹藥,日後若是見到主人,還了他便是。

    先前連番趕路極為疲憊,加之睡的時候已然是三更,故此次日莫問起的稍微晚了一些,起身之後只見老五已經將米糧準備妥當放於門外,只待強盜前來拿取。

    臨近中午,屋外傳來了叫嚷聲,言語饒舌難懂,當是蠻語無疑。根據說話聲和腳步聲來看,強盜人數著實不少。

    剛剛尋得棲身之所,莫問不想多生是非,結果天不遂人願,沒過多久,數名身穿獸衣凶神惡煞的蠻人便踹開了院門,徑直走向東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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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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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龍含羞
               
    莫問自正屋看到了蠻人的闖入,快步而出,「你們要幹什麼?」

    闖入院落的三個蠻人聞聲轉頭面露凶笑,笑過之後其中一人大步迎向莫問,人未到,右手已然高高揚起,衝著莫問的頭臉摑了過去。

    莫問見狀陡然氣怒,右掌後發先至重重的給了那蠻人一記耳光,一掌過後仍不解氣,反手又是一掌,此番他用力頗重,兩掌過後直接將那蠻人打的頭暈目眩站立不穩。

    另外兩個蠻人見同伴吃虧,同時抽出腰間的蠻刀向莫問頭頸斬來,莫問見狀並未躲閃,氣凝雙手左右開弓,將那兩個蠻人同時摑倒在地。

    既然動手,便不給對手以喘息之機,此乃司馬風愂的教導,而莫問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出招並無拳爪,皆是揮掌,掌掌打臉,用力沉重。

    待得老五聽到動靜開門而出時,那三個蠻人已經被莫問打出了院落。

    與人動手,打臉是最傷尊嚴的,蠻人出得院落並未逃走,而是高聲呼喊同伴前來相助,在街道東側收拿米糧的蠻人聞聲而至,片刻過後已然趕來十餘人,諸多蠻人手持腰刀利斧將院落團團圍住。

    「再敢上前,必殺之。」莫問怒目環視這群蠻人,在此之前他本不想動手,但這些蠻人明顯是衝著王元嫆來的,王元嫆是老五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家人,膽敢犯及他的家人,莫問自然不會忍耐。

    這些蠻人常年與漢人打交道,多能聽懂莫問的話,莫問此語一出,竟然無人膽敢上前,那三個口鼻噴血的同夥兒以及莫問身上所穿的道袍都令他們心驚。

    莫問話畢,沒有急於再開口,兩次開口間隔的時間越長威壓的效果也就越大,況且他此番的確動了殺機,若有強盜再敢動手,他勢必會取對方性命。且不管是何種良善之人,一旦殺過人就再也不會心存迂腐善念,自從在鄴城的將軍府殺過人之後,殺人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

    「你是什麼人,膽敢打傷我們山中弟兄?」僵持過後,一個賊眉鼠眼的持刀強盜壯著膽子發問。

    莫問聞言知道對方氣勢已餒,故此並未答話,而是冷聲發問,「是何人告知你們我家中住有女眷?」

    莫問說完,那強盜並未回答,而是環視左右,等待鎮子他處的同夥趕來支援。

    「老爺,跟他說那麼多廢話幹啥,直接打死了事兒。」老五手持菜刀高聲呼喝,他最喜歡用的是木棍,此番提了菜刀出來說明他是動了真怒,搶糧食他能容忍,搶老婆必須拚命。

    「我們初來此地,不要惹是生非,若是他們說出是何人告知了他們我們院中有女眷,我們便不為難他們,若是不說,別說糧食帶不走,人也得給我留下。」莫問雖然是沖老五說話,但此語無疑是說給那些強盜聽的。

    此時陸續的自鎮子其他地方趕來了十餘人,強盜人數已經接近三十,氣氛越發緊張,諸多強盜摩拳擦掌,多有動手之意。

    莫問見狀心中略急,要殺掉這些強盜想必不難做到,但日後難免留下後患,一旦動手勢必傷人結仇,若能不結仇怨才是處事上策。

    心念至此,追風鬼步暴然施出,待得眾強盜反應過來,莫問已然站於原處,手中抓著兩把蠻刀。

    「非要見血才得信服?」莫問反手將那兩把蠻刀扔於空地。

    眾強盜見狀面面相覷,徒手奪拿兵器較之殺人性命還要難上幾分,莫問若要殺人,此番已經有兩人命喪當場了。

    「你與那三人去將告密之人帶來,如若不然,你們今日便要盡數留下。」莫問抬手指著鼻血不止的三人沖那賊眉鼠眼的賊人說道。

    此語一出,眾強盜無不愕然,短暫的猶豫之後不約而同的沿街向東逃逸,莫問見狀再度忽閃而出,擒風鬼手頻頻施出,此番他並未以拳掌取強盜死穴,而是以指爪取人氣穴,但凡中招者無不癱倒在地不得行走。

    那四人似乎頗講義氣,見同伴倒地,紛紛回身攙扶。

    「將那告密之人帶來,我放你們離去。」莫問再度開口。

    那四人見莫問一味堅持,知道不將告密的鄉人帶過來今日是不得善了的,猶豫片刻之後轉身向東跑去,那些被點到氣穴的強盜留在原地,痛嚎不已。

    「老爺,昨天不是說了不動手嗎?」老五跑到了莫問的身邊。

    「傷我家人,豈能輕饒。」莫問正色開口。

    老五聞言連連點頭,轉而抬手指著那些倒伏在地叫嚷不已的強盜,「老爺,你再給他們一下子,別讓他們哭爹喊娘的亂叫喚。」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他先前所封的只是強盜的腰部陽關穴,陽關被封雙腿便無知覺,若要令眾人住口便要封吐氣穴道,人能發聲全憑氣息,氣息若絕生機便斷,故此封點啞穴要比封點其他穴道難上許多,力度若是拿捏不準,便會將人憋死。此外,人身諸穴各有經絡歸屬,並無封一穴而全身難動,不得發聲的功夫和手法。

    片刻過後,四個強盜拖著一鄉人自東街回返,那鄉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先前本就驚懼不已,在見到癱了一地的強盜和手持菜刀的老五之後更是嚇的亡魂大冒,被拖到近前癱倒在地,抖若篩糠,頭亦不敢抬起。

    「就是這個人告訴他們三個你家中的女眷極為貌美。」賊眉鼠眼的強盜伸手指著地上的男子。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此人他曾經見過幾面,觀其舉止當是無賴之屬,做出此等事情亦不足為奇。

    「老五,你說如何處置此人?」莫問轉視老五。

    「一棍打死。」老五咬牙切齒。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而讓於旁側。那無賴眼見情勢不妙,立刻磕頭搗蒜的求饒,對於這獻媚害人的無賴老五也不心軟,反手就是一刀。

    莫問見狀陡然皺眉,他本以為老五手中無棍,至多教訓一下那無賴,未曾想老五氣怒之下竟然真的將他砍殺了。

    被刀砍殺的人難免流血,老五之前與人動手都是用棍的,忽然見到噴血的場景難免受驚發愣,莫問見狀抬手示意他退後,轉而為那些痛嚎不已的強盜解開了穴道。

    「你們尋些糧草度日過活,我也不難為你們,但你等日後休要再入我宅院,若再來侵擾,我定尋到你等巢穴,盡數殺之。」莫問出言警告。

    既然丟了臉面,哪個還會多待,眾強盜聞言也不答話,拾撿兵器轉身就走。

    「把這屍身抬走。」莫問指著那具屍身沖強盜說道。

    強盜聞言分出兩人,上前拖那屍身。

    「老爺,拉車的是咱的馬。」老五自門口抬手東指。

    「我們要了也無甚用處,送與他們罷。」莫問轉身而回,既要立威令其不復再來又不能結下死仇,這一尺度著實不易拿捏。

    「動手不留情,留情不動手,既然決意殺那無賴,動手之際便不可遲疑,事後也不可錯愕。」進院之後莫問沖老五說道。

    老五聞言先是一愣,轉而低聲開口,「老爺,其實我沒想殺他,我以為手裡拿的是棍子。」

    莫問聞言哭笑不得,擺手之後進入正屋。老五則大呼小叫的進了東廂沖王元嫆大肆炫耀抖威。

    回屋之後莫問將先前之事再度斟酌了一遍,感覺如此處置當不至留下後患,心中也就坦然了。

    強盜走後,鄉人出門,強盜走的匆忙,自然不會告知眾人是誰殺了那無賴,眾人自然而然的認為是強盜所殺,加之此人生性不良,便是死了也無人在意。

    由於擔心此事未了,莫問便沒有急於再度進山,下午一直自房中閉目靜坐,將煉丹的步驟和禁忌自腦海中反覆斟酌,相較於靈物藥草而言,上好的丹鼎更加難得,既然得了丹鼎,當盡快煉製丹藥。

    山外小鎮的生活是平靜的,不過凡事皆有陰陽兩面,平靜與無聊是相伴相生的,莫問需要這種平靜,可是老五和王元嫆感受到的只是無聊,尤其是王元嫆,由於擔心自己容貌惹禍,幾乎足不出戶,這對於大戶人家的女兒而言無疑是一種煎熬,莫問發現了這一點卻無計可施,此時時局動盪,戰亂四起,能活著便值得慶幸,豈能凡事皆隨心意。

    晚飯過後,老五和王元嫆為莫問準備進山的乾糧,莫問則盤坐唸經操行晚課,就在晚課即將完畢時他聽到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馬蹄聲雖然急促卻並不雜亂,可見來人只有一騎,聽那策馬的聲音來人似乎是名女子。

    馬蹄聲由遠及近,最終於門外停止,隨即便是翻身下馬的聲音,蠻人戴有各種飾品,移動之下多有聲響。

    「老爺,外面來人了。」老五跑入正屋沖莫問說道。

    莫問唸經未畢,便抬手示意老五稍安勿躁。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隨之而來的還有女子的聲音,「白日裡承蒙先生慈悲抬手,龍含羞特來送還馬匹。」

    「老爺,是來送馬的,我去開門。」老五轉身欲行。

    莫問無奈之下中止唸經,探手拉住了老五,「來者不善,我親自去……」

第七十八章 苗女
               
    莫問穿鞋出門,到得門前拉栓開門,院門尚未打開,一股香氣已然自門外飄了進來。待得開門,香氣更重,香氣的主人是一身穿花衣,頭戴布箍的女子,此人年紀當有二十七八,粉面圓臉,眼大鼻挺,紅唇奪目,在這境外蠻荒當屬絕美之屬,即便在境內也算得上美豔婦人。

    「龍含羞見過先生。」門外的女子率先沖莫問行禮,行的是男人的拱手禮,其身上帶有大量珮飾,耳上戴有偌大的銀色雙環,施禮之下玉石碰觸金銀,響聲叮噹。

    「好說,請問姑娘如何稱呼?」莫問並未閃身讓路。

    「我叫龍含羞,是呼瑪山的主事,」龍含羞說到此處伸手指著身後的那匹馬,「這匹馬是先生所有,特來物歸原主。」

    「白日裡山中的幾位英雄欲對我家中女眷無禮,故此才多有得罪,此馬我要了也無甚用處,便送予龍姑娘,權充賠罪酒錢。」莫問嘴上客氣,言語卻並不謙和。由於不摸底細,他並不想得罪此人,不過也沒有讓她進門的意思。

    「先生一直擋著門不讓我進去,難不成怕我意圖不軌?」龍含羞挑眉笑道。

    莫問聞言瞬時感到面熱,此女雖然名為含羞,言行舉止卻毫不矜持,意圖不軌一詞用的也頗為放肆。

    短暫的猶豫之後,莫問側身邀客,對方既然請求進門,若是再將其拒之門外便是失禮,亦落人口實。

    龍含羞牽馬進門,站在東廂門口的老五見狀不待莫問發話就走上前去接過了馬韁。

    莫問見狀微微皺眉,他先前一直不願收回這匹馬是因為龍含羞是騎它而來,若是留下馬匹龍含羞回程就沒了腳力,眼下他就開始犯愁,少頃龍含羞如何回山。

    「我們初來貴地,屋舍破舊,龍姑娘若是不棄,請往正屋說話。」莫問明請暗送。

    「這房子是破了些,先生乃深藏不露的高人,住這房子無端的屈了尊身,明日我與那老瞎子說上一說,讓他們為你們再起新房。」龍含羞說話之間邁步走向正屋。

    「此處清淨,不必麻煩。」莫問無奈苦笑,此女所說的老瞎子指的是年老視物不清的姬姓族長,此女如此熱情絕非無故,她此番到來必定意有所圖。

    雖然心中犯疑,待客之禮總不能缺,莫問移步之時沖正在馬廄拴馬的老五說道,「沏茶待客。」

    那龍含羞率先進屋,環視著房中事物。莫問隨後跟入,點亮了正屋的油燈之後抬手示意龍含羞入座。

    「龍姑娘遠道而來,不知可曾進過晚飯?」莫問落座開口。

    「我聽他們說這小鎮上來了位深藏不露的高人,馬上趕過來想要一睹真容,哪來得及吃飯。」龍含羞直視莫問。

    「慚愧,慚愧。」莫問苦笑擺手,此女不愧是強盜頭子,行事好生大方,第一次登門竟然好意思留下吃飯。

    不過她既然開口,就應該盡地主之誼,莫問苦笑過後衝門外喊道,「龍姑娘尚未用飯,做些飯食來。」

    「好嘞。」老五的聲音自東廂傳來。

    莫問豈是第一天認識老五,聽得老五答應的如此歡快,知道他要自飯中做手腳,故此急忙出言補充,「多做一些,晚間我也沒有吃飽。」

    「哦。」老五的聲音立刻不歡快了。

    「白日裡族人多有得罪,還望先生不要往心裡去。」龍含羞沖莫問笑道。

    「好說,好說。」莫問隨口應聲。

    「聽先生口音不似這近處人氏?」龍含羞大膽的直視莫問。

    「龍姑娘也未曾出過遠門吧?」莫問反問,龍含羞此語無疑在試探他的底細,他豈能不知。

    「哦?先生為何有此一問?」龍含羞側目問道。

    「我們晉人並不以先生稱呼出家的道人。」莫問接過王元嫆端來的茶水遞予龍含羞。

    「先生說的對,我不懂你們漢人繁瑣的禮儀和規矩。」龍含羞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王元嫆,待得王元嫆端著木盤離去方才收回視線,「先生本是漢人,為何會來到這荒涼的境外?」

    「龍姑娘聰慧非常,可猜上一猜。」莫問仍未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先生雖然身懷絕技,卻為晉國所不容。」龍含羞隨口回答。

    莫問聞言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先生既然在這裡買田置地,想必是不會再回去了吧?」龍含羞問道。

    「暫無回鄉打算,時候不早了,龍姑娘還是直說來意吧。」莫問不喜龍含羞的無禮直視,也不喜她身上濃重的香氣。

    「先生多心了,我此番前來實是賠罪來了,先生高抬貴手饒了他們性命,呼瑪山欠下了先生的人情。」龍含羞擺手說道。

    龍含羞身上本就香氣濃重,擺手之下香氣更濃,莫問與她相對而坐聞的極是真切,如此濃重的香氣難免令他心中起疑,不過此時周身並無不適,亦未感覺到涼意,這就表明龍含羞並未對其下毒。

    此時老五端來了飯菜,龍含羞移走茶水開始進食,她用不慣筷子,不會夾捏,而是滿把抓握,大口撥吃。

    莫問本來對她大有成見,尤其是她身上的香氣總是令他想起林若塵,一想起林若塵他就感覺憋悶氣堵,不過此時見了她的吃相,厭惡之情反倒消減了幾分,世間女子多有矯揉造作,行止無不做那弱不禁風之態,似這般真實的女子反倒少見了。

    「你們漢人的飯食比我們苗人精細很多。」龍含羞自己動手盛飯。

    「你們平日都吃些什麼?」莫問隨口問道,蠻荒之地有諸多不同族群的蠻人,其中較大的一支是三苗國的後裔,姓氏以姜,龍為多。

    「我們世代以狩獵為生,吃肉。」龍含羞說道。

    「既然有肉可吃,為何還要下山搶奪米糧,你可知道此時乃青黃不接之時,鎮上鄉人交納的米糧多是自老幼口中摳擠而出的」莫問冷聲問道。

    龍含羞聞言微感尷尬,訕訕的放下了筷子,「你們到了這時難過,我們也不好過,春夏時節我們都不能打獵。」

    莫問並未追問他們為何不能打獵,因為世人皆知春夏是動物抱崽育雛的時候,這時候若是抓來吃了無異於涸澤而漁焚林而獵。

    「還不知道先生叫什麼名字?」龍含羞見莫問神色轉緩,方才再度開口。

    「我叫莫問。時候不早了,龍姑娘早些回去吧。」莫問下了逐客令。

    「晚上山路難行,我可否明日再走。」龍含羞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哭笑不得,龍含羞是個強盜頭子,誰敢留她過夜,況且留下之後也無法安置,讓她與王元嫆同住自然不行,讓她獨住也不放心,這蠻女怎得如此不識趣。

    「我可以睡西屋。」龍含羞抬手西指。

    「龍姑娘,你今日前來究竟意欲何為?你如實說來,莫要圈繞。」莫問正色開口,龍含羞來了之後一直在兜圈子,始終沒有表明真實的意圖。

    龍含羞聞言愣了一愣,轉而竹筒倒豆子,「晉國的軍隊正在圍殺蠻荒眾人,用不了多少時日便會到得此處,我們想請你施以援手,助我們退敵。」

    「你讓我幫助強盜對付官兵?」莫問笑出了聲。先前與老五南下的時候恰逢晉國調兵遣將圍剿蠻人,看來這龍含羞所在的苗人也在被圍剿之列。

    「我們不是強盜。」龍含羞高聲糾正。

    「此事我愛莫能助,龍姑娘請回吧。」莫問站起身沖東廂喊道,「老五,把馬牽出來。」

    「莫先生,你可以開出條件,只要我們能做到,一定答應你。」龍含羞急切的說道。

    「龍姑娘,你莫要以為隱居山野的都是世外高人,我實話說與你,我只是初出茅廬的道門弟子,無甚本領,你們高看我了。」莫問邁步向外走去。

    「莫先生,你有何要求,我們一定做到。」龍含羞跟隨而出,「你如果出手相助,日後我們不再到這鎮上索要穀米。」

    「龍姑娘,我雖然出來邊境卻仍是漢人,怎能助你們對抗官兵?」莫問連連搖頭,「況且我修為低微,便是有心相助也無能為力。」

    「你會定身法術,這總不假。」龍含羞緊跟莫問。

    莫問聞言無奈搖頭,蠻荒區域尚未開化,不懂得武學與法術的區別,先前那些強盜吃了虧,為了挽回顏面回去之後免不得胡說八道,將對手說的越厲害越能為自己的落敗尋回顏面,正是那些蠻人的胡說八道令得龍含羞將他當成了神仙之流,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最主要的是他並不願節外生枝。

    「龍姑娘,並非所有修行中人都有無邊法力,我修為淺薄,確實愛莫能助,」莫問接過老五手中的馬韁遞向龍含羞,「路上慢些。」

    龍含羞見莫問言辭堅決,無奈之下搖頭嘆氣,嘆氣過後邁步向外走去,並未接拿馬韁。不過走出幾步之後她便停了下來,抬手指著東廂窗檯上晾曬的幾棵藥草,「先生若是需要藥草,我可差人送些好的過來。」

    「你知道這是什麼?」莫問隨口問道,此物名為鬧羊草,可減外傷疼痛,極為難尋。

    龍含羞聞言轉身走到窗外,拿起一株藥草借光看了一眼,「鬧羊草,我們用它涂箭打獵,山裡多的是。」

    「我為何見之甚少?」莫問隨口說道。

    「我們常年住在山裡,自然知道往哪裡尋找。別說這尋常藥草,就是那少見的靈草,只要你有需要,我們都能給你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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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6 發表於 2016-1-15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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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當有一女
               
    「多謝龍姑娘美意,不過眼下我並不需要這些東西。」莫問沉吟過後再遞馬韁。

    「多謝你們的飯菜茶水,這匹馬我再借用一下,來日送還先生。」龍含羞挑起嘴角笑了一笑,拉著馬匹出了院子,翻身上馬之後沖莫問拱了拱手,轉而策馬離去。

    「馬剛喂飽,別跑太快。」老五心疼的喊道。

    「老爺,你為啥不讓她幫忙?」老五沖皺眉遠眺的莫問問道。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轉身進院。

    「你進山那麼多天一棵有用的藥草都沒挖著,這些蠻子熟悉地形兒,人也多,他們要是幫忙,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老五關門上閂快步跟上了莫問。

    「若是食君之祿,便要為君分憂,她求我的事情我做不到,哪能生受她的東西。」莫問進屋落座。

    「她求你啥事兒?」老五好奇的問道。

    「你還記得先前你我路上見到的那些晉國士兵嗎?那書生當時說的沒錯,那些士兵正是南下圍剿蠻人的,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打到此處,龍含羞想請我幫忙對付晉**隊。」莫問搖頭苦笑。

    「老爺,晉人抓了咱們半個多月,你就算幫了這些南蠻子也沒什麼不對。」老五說道。

    「我不敢應諾原因有二,顧及漢人身份只是其一,關鍵是我修為不夠,力所不及。」莫問端起涼茶喝了一口。

    「修為不夠更得抓緊煉丹了,我覺得你應該答應那蠻子。」老五再度搖頭。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老五說的並非沒有道理,有蠻人相助,藥草靈物定然源源不斷,若是成丹可快速補自身靈氣之不足,但是與此同時也欠下了蠻人的人情,日後蠻人若是有難,勢必不能坐視不理,可是一旦與晉人為敵,無異於自絕後路,對於弘揚道法,撥亂反正的大計有害無益。此事利弊皆有,仔細權衡之下還是置身事外最為妥當,畢竟那些蠻人做事也確有出格之處,至少搶糧之事他們做的就大有錯處。

    「時候不早了,收拾一下,早些睡去吧。」莫問站起身指著桌上的碗筷沖老五說道。

    老五見狀並未答應,而是起身拉住了想要去往內室的莫問,「老爺,有個事兒我想求你幫忙。」

    「何事?」莫問聞言微感疑惑,老五與他說話極少有這麼客氣的。

    「是這樣哈,你看我這成親時間也不短了,她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老五神情鬼祟的手指東廂。

    「你感覺你鬧出的動靜還小?」莫問冷眼揶揄。

    「不是啊,我說的不是那個,你看哈,我爹娘都快四十了才生的我,我也沒個兄弟啥的,老吳家人丁不旺啊。」老五擺手解釋。

    「開枝散葉是你的事情,你讓我如何幫忙?」莫問這才明白老五說的是延續香火的事情。

    「我在山上的時候聽他們說道士都會算命,你肯定也學了,你幫我算一卦吧,看看我啥時候能有兒子?」老五急切的懇求。

    「胡說八道,我哪會那個。」莫問聞言哭笑不得,人的天資有所不同,喜好也不相同,七位上清准徒各有所求,卻惟獨沒人求算卦推演之法。

    「老爺,我知道算命不好,不過你就幫我算這一回,不然我總是提心吊膽,萬一老吳家在我這兒絕了後,我可怎麼下去見我爹呀。」老五推搖著莫問的胳膊。

    「好好好,你別急,容我想想。」莫問見拗不過他,只能先行安撫,說完之後便自腦海之中仔細斟酌,易經之中確有推演易理,不過易經本身曾被先人進行過刪減,推演出的結果並非絕對的定數。

    「想好了嗎?」老五焦急的看向莫問。

    「哪有那麼快,把碗筷收拾下去,將王姑娘的生辰八字交予我,晚間我為你推演一番。」莫問邁步走進了東屋。

    老五見莫問答應幫忙,頓時喜不自勝,收走了碗筷回了東廂,片刻過後拿回了一張包藥的草紙,紙上寫有清秀的字跡,不問可知是王元嫆自己書寫的八字。

    推演之事源自古代占卜,與占卜的虛無縹緲不同的是推演有一定的依據可以參照,不過由於易經曾經被刪減過,故此推演存在一定的變數,用來預測大致的吉凶還有七分準確,若是用來預測子嗣和生死就無法形成完整的推演易數,也就談不上準確,只能算作參考。

    次日清晨,老五早早的為莫問端來了洗臉水,待得莫問唸經完畢急不可耐的出言詢問,「老爺,算的咋樣。」

    「我實不精通推演之法,一夜熬心也只推出了個大概。」莫問掬水洗臉。

    「老吳家會不會絕後?」老五急切的問道,由於其父便是中年得子,他如此緊張子嗣也就可以理解。

    「乾坤易數太過深奧,我只推出了坤數,你命中當有一女,」莫問接過布絹擦臉,「是否有子我確是推演不出,當看你造化如何。」

    老五聞言大為欣喜,「太好了,不管男女,有孩子就成了。」

    「日後不准再求此事,推演命數乃是窺天之舉,是要損福折壽的。」莫問出言告誡,道門有諸多技藝,推演之術歸於雜學,大耗時日且無用處,為高功大德所不齒。

    「好好好。」老五連聲答應,轉身向東廂跑去。

    莫問放下布絹看向老五,老五之所以急於求子可能並不是單純擔心自己不能留後,其中或許有對這門親事的忐忑,王元嫆出身高貴,是落難之後才委身於他,王元嫆所受的教養與老五的出身有著天壤之別,與他自然不會有太多的話可說。

    莫問皺眉發愣之際,門外再度傳來了馬蹄聲,這鎮子上除了幾頭老牛之外沒有騾馬牲口,故此聽到馬蹄聲莫問就知道強盜又來了,而且是套車來的。

    「先生,我又來了。」門外傳來了龍含羞的喊聲。

    莫問聞聲再度皺眉,他有些懷疑這個蠻女是不是屬王八的,為何咬住便不松口。

    「老爺,不害羞又來了。」老五自東廂躥出,跑進了正屋。

    「不許胡言亂語,改人名姓為大不敬。」莫問出言訓斥。

    「她本來就不害羞,咱們漢人哪有她這樣兒的。」老五咧嘴笑道。

    「開門去吧,就說我在唸經。」莫問沖老五交代了一聲,轉身走進了內室。

    由於貼有窗紙,見不到門口的情形,只聽得老五開門的聲音以及諸多蠻人雜亂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重物落地的聲音,不問可知龍含羞等人正在往院中搬東西。

    「莫先生呢?」龍含羞的聲音自院中傳來。

    「我家老爺在炕上唸經,箱子裡裝的是啥東西?」這是老五的聲音。

    「全是上好的藥草。」龍含羞說道。

    「我看看都是啥?」老五說道。

    隨後便是箱子開啟的聲音,片刻的安靜之後老五的聲音再度傳來,「老爺,你快來看哪。」

    莫問本不想與龍含羞多有交集,這才躲入內室,但聽得老五的喊叫之後便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自內室緩步而出。

    「先生喜歡藥草,我便投你所好。」龍含羞揮手遣走了抬箱的那些蠻人。

    「龍姑娘,我無力為你們分憂,這些東西我絕不敢受。」莫問邁步出門,院子此時一字排列著大小不一的五隻木箱,老五正站在其中一隻打開蓋子的木箱前目瞪口呆。

    「先生,晉人的軍隊離這裡還有五百多里,興許不會打到這裡來,這些東西就當我送給你的謝禮,感謝你昨天留下了他們的性命。」龍含羞爽朗的說道。

    「無功不受祿,龍姑娘的厚意貧道心領了,還請搬回去吧,日後若是力所能及之事,貧道不會袖手。」莫問於門口處站定,沒有再向前走。

    「莫先生,我要的就是你的這句話,這些藥草你必須收下,以後我們還會再送,如果他日我們真的有了難處,你只需量力而行,我們絕不會強人所難。」龍含羞挺胸昂首。

    苗人多貌美,龍含羞身形高挑,挺胸之下前凸豐圓,十分女人。莫問見狀並未心猿意馬,不過卻對龍含羞的爽朗大為讚賞,一蠻荒女子都如此豪爽,漢人的男子豈能扭捏娘氣。

    「好,既然龍姑娘有言在先,貧道便收下了你們的禮物,日後貴族若有難處,我定會相助且不遺餘力,若力所不及,你們亦不可為難於我。」莫問邁步前行。

    「好,我就喜歡你這樣兒的,一言為定。」龍含羞雙手掐腰,一副豪女神態。

    「老爺,全是好東西,」老五走到莫問身前低聲說道,說完之後進了東廂燒水沏茶。

    「先生,請看看這些東西可還合用?」龍含羞走上前去將剩下那四口箱子的蓋子盡數掀起,邀莫問上前觀看。

    莫問受邀上前,看那箱中藥草,藥草並非單指草木,這幾口箱子之中存放的多是珍貴藥材,青葉,杜仲,天南,紅槭,佩蘭,茯神,鬼針,青黛,盤蛇等上好藥材皆有存放,似那黑花杜鵑,血余炭,合歡皮 ,沙苑子 補骨脂等少見藥材也有,茯苓,人參,當歸,黃芪等常見補品為數也不算少。這些東西應該是蠻人平日裡積攢下來想要換取日常用物的,不但種類齊全,品質也算上乘,不過莫問見到這些藥材之後卻大為皺眉。

    「莫先生,這些東西不合你用?」龍含羞疑惑的問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這些藥材放置太久,雖藥氣不失,卻已沒有了靈氣……」

第八十章 再進山林
               
    「靈氣是什麼東西?」龍含羞不明所以,疑惑的問道。

    「靈氣為何不易言表,大致說來靈氣乃是天地之間對人有所裨益的無形之氣,藥草除了帶有藥性還蘊含多寡不一的靈氣,其藥性如何由藥草品種決定,蘊含靈氣的多少則取決於其生長的時間和生長的位置,我需要的並不是藥草的藥性,而是藥草在多年生長中吸附積存的天地靈氣,」莫問說到此處抬手指著那幾口箱子,「這些藥材放置時間太長,且保存不當,而今靈氣已經散盡,只剩下了藥氣。」

    龍含羞聞言沒有立刻接話,莫問所說的這些有些深奧,她一時之間難以理解。

    「莫先生,你要這些藥草不是用來治病的?」龍含羞反應過來出言問道。

    「不是,」莫問緩緩搖頭,「你先前猜測的不錯,我們確是被晉國朝廷追捕才來到此處的,不過我們選擇此處安身並不只為躲難,而是想要於這高山大澤之中尋求靈物,煉製丹藥提升我的靈氣修為。」

    「原來如此。」龍含羞緩緩點頭。

    「龍姑娘的厚意我心領了,這些藥草請帶回去吧,日後若有需求可到此尋我。」莫問沖龍含羞說道。

    「莫先生,不如這樣,你與我們一起回山,你需要何種藥材,我們可帶代為尋找。」龍含羞鄭重邀請。

    「冒昧打擾,怕是不妥。」莫問搖頭謝絕。

    「沒什麼不妥,你如果能去,我們定然舉寨歡迎。」龍含羞殷切再邀。

    莫問聞言微微心動,蠻人熟悉此間地形,知道何種藥草長在何處,有他們幫忙採藥,必然事半功倍,不妥之處是如此一來就與這些蠻人捆綁到了一起,他日蠻人有難便不能置身事外。

    龍含羞見莫問猶豫,知道他已然心動只是不願與蠻人過從甚密,於是出言再勸,「莫先生,我們幫助你也是出於私心,你的道行越高,來日我們就越安全。」

    「龍姑娘,你們苗人佔了蠻人的幾成?」莫問點頭再問,他欣賞龍含羞毫不掩飾的直來直去。

    「不足兩成,有五個大寨,那四個大寨人數較多,還有險可守,唯獨我們這個大寨人數最少,無力抵抗官兵。」龍含羞答道。

    「你們寨子有多少苗人?」莫問點頭再問。

    「大寨和小寨一共兩千餘人。」龍含羞回答。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兩千餘人不算多也不算少,無法遷徙避禍,不然路上的吃喝生計就成問題,這可能是苗人為什麼不逃走而要留在故地的主要原因。

    「這兩處村寨相隔多遠?」莫問沉吟過後再度發問。

    「差不多有一百里。」龍含羞抬手西指。

    「為何間隔如此之遠?」莫問微微皺眉,兩座村寨相隔這麼遠,來日一旦發生戰事,如何能夠兼顧。

    「若是靠的太近,便無獵可狩。」龍含羞說道。

    「村寨佔地幾何?」莫問再問。

    「大寨方圓五里,小寨方圓兩里左右,莫先生問這個幹什麼?」龍含羞不解的問道。

    「如此這般便多有打擾了。」莫問並未回答龍含羞的問題,他問的如此詳細是在心中估量能否以符咒庇護村子,這兩處村寨都不大,有天狼毫在手,想必可以畫寫符咒將這兩處村寨隱去。

    龍含羞見莫問竟然答應了她的提議,頓時大喜過望,「請先生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就走。」

    莫問點頭過後沖一直端著茶盤在旁等候的老五說道,「為我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我隨龍姑娘出去幾天」。

    「老爺,茶還喝嗎?」老五抬了抬手裡的茶盤。

    莫問聞言轉頭看向龍含羞,龍含羞搖了搖頭,莫問回過頭沖老五擺了擺手。

    「老爺,這些藥材怎麼處理?」老五沖那幾口箱子努了努嘴。

    莫問尚未開口,龍含羞便搶過了話頭,「你們開有藥鋪,這些藥草留下給鎮子上的漢人治病用吧,就算是我們拿這個換他們的糧食了。」

    「好好好,多謝。」老五不待莫問推辭便搶先道謝。

    莫問本想推辭,見狀也無法再說什麼,只是不滿的看了老五一眼,怪他太過貪財。老五佯裝不覺,將茶盤送回東廂,跑進正屋為莫問收拾行裝。

    「老爺,丹罐子拿不拿?」片刻過後老五自正屋喊道。

    莫問聞言走進正屋,親手將那丹鼎包好,隨身攜帶。

    「我走之後你要好生看家,好生對待王姑娘,莫要到處亂跑。」莫問接過老五遞過來的包袱出言叮囑。

    「我會的,老爺你就安心去吧。」老五連連點頭。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老五不知莫問皺眉是因為他此語不吉,急忙再度保證,「我一定看好門戶。」

    莫問懶得與之多費口舌,走進院子沖等候在外的龍含羞稽了稽首,「龍姑娘,請。」

    龍含羞側身抬手,請莫問先行。

    「等等等等,老爺,你再給我留個符,要是有啥事兒我好喊你回來。」老五跑了過來沖莫問索要符咒。

    莫問駐足定身,自懷中取出黑盒快速畫符一道遞與老五,「若無燃眉之事,不要召我回來。」

    老五連聲答應,將那符紙摺疊起來揣入懷中。

    「龍姑娘,請。」莫問收起黑盒沖龍含羞抬了抬手。

    見過莫問畫符的嫻熟與從容,龍含羞對其信心大增,與此同時也大為欣喜,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莫問確是高人。

    出門之後龍含羞沖等候在外的族人以苗語說了幾句,眾人聞聲皆是大喜,簇擁著請莫問上車,莫問解釋推辭,蠻人也不管那些,生拉硬按,令得莫問尷尬莫名,最終還是龍含羞出言阻止了眾人,那些蠻人在前方開道,二人步行於後。

    鄉人見到這些蠻人紛紛避開,於牆角街頭處探頭張望,見莫問與蠻人行在一起,紛紛指點不已,莫問唯恐鄉人起疑多心,便低頭不語,怏怏前行,鄉人見之,皆不以為他與蠻人同謀,只道其受到了蠻人脅迫。

    「莫先生,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你既然要尋找靈草煉丹,為什麼不去崑崙山,卻跑到蠻荒之地來了?」龍含羞行於莫問旁側。

    「崑崙山雖是靈山,其山脈卻大多位於趙國和涼國境內,我乃漢人,不願前往那裡。」莫問隨口說道,此時北方崇道,且有靈山崑崙,仙山周南,故此道人多聚集於北方,南方多僧侶少道人。

    「這蠻荒地界窮山惡水,哪裡比得上崑崙,我聽說崑崙遍地都是仙花仙草,滿山都是奇異果子。」龍含羞抬手北指。

    莫問聞言微微一笑,他雖然沒有去過崑崙卻知道那裡不可能是龍含羞所說的情形,此外他之所以選擇蠻荒棲身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阿九的無名山就在崑崙山中,若是去了那裡自然不能另闢住處,只能與阿九住在一處,屆時免不得情感糾結。

    「莫先生……」

    「喊我莫問就好。」莫問打斷了龍含羞的話。

    「莫問,你多大了?」龍含羞立刻改了稱呼。

    「道不言壽,道人的年紀不可問。」莫問聞言不由得面皮發熱,苗女果然與漢人女子不同,好生爽朗,這般隨性。

    「哦,那你屬什麼?」龍含羞饒有興趣的側目看著面皮泛紅的莫問。

    莫問聞言面皮更紅,閉口不答,龍含羞並不就此罷休,而是側目湊近了莫問臉頰,莫問皺眉左避三步,龍含羞亦跟了三步,莫問再退,龍含羞再跟,到得路邊莫問無處再躲,氣羞之下轉頭而回。

    「你哪裡去?」龍含羞探手拉住了他。

    「男女授受不親,龍姑娘自重。」莫問正色說道。

    「好了,好了,不要生氣,我有一族妹,與你年紀相仿,長的十分美貌,你去了之後由她伺候你。」龍含羞鬆手開口。

    莫問站立片刻,沒有再回返,轉身向前走去,也不搭理龍含羞。若不是先前多日尋藥未果,此番他絕不會與苗人有所交集。

    「你年歲不大,為什麼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龍含羞快步趕上。

    「我此番隨你們進山只為採藥煉丹,不為其他,也不需人伺候。」莫問快步而行,龍含羞身上的香氣令他極為忌憚,忌憚的原因是內心深處似乎很是喜歡這種女人香氣,不過正因為喜歡才更加忌憚,修行中人應克己修心,若是動了**旖念,勢必影響修為的精進。

    「好好好,一切隨你。」龍含羞見莫問真的動氣,不敢再調笑於他。

    動身之際是上午辰時,步行速度較慢,午時進山,西行數十里之後進入密林,沿林間小路再行數十里,待得下午申時,前方山腳下出現了一處村寨,這處宅子莫問先前進山的時候曾經在遠處見過,那次只是遠觀,此番才是近看,這處寨子與外界的村落不同,所有房屋皆為木製,多為圓頂,木屋四足皆有粗木支撐,離地尺許,如此安排想必是為了防止蛇蟲進屋。

    進村之後莫問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處村子裡的人不論老少全是男子,無有婦人,亦無幼童。

    龍含羞見莫問面露疑惑,便出言解釋,原來這些苗人是男女分居的,男子住小寨,女子住大寨,男子每年只有數日可以前往大寨尋女子歡好,他們並無固定妻妾,女子為尊,若是願意可以與多名男子同好,生下孩童由婦人一同撫養,養到十歲便交還給小寨。

    聽得解釋,莫問大是不以為然,久聞蠻荒多未開化,今日一見果真確有其事,此等陋習極不人道。然龍含羞對於莫問的微詞亦有反駁理由,如此行事,族人便無私心,待誰都一樣厚薄。

    莫問聞言不再與對方爭論,此次進山只為採藥煉丹,糾風正習不歸他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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