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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水渝] 打造完美女人

[言情小說][水渝] 打造完美女人

      鄭頤人睜大了雙眼,被眼前人稱‘吳姊女鬼’的女人給嚇到了!
  原來她根本不是貞子、而是聶小倩�{!
  吳妍薰有張漂亮的瓜子臉、細而黑的眉毛、
  一雙靈活有神的雙眼、高挺的鼻子和飽滿上揚的唇瓣……
  怎麼看都是一個年輕的美女呀!
  但她為什麼要把右邊的臉用長髮遮住呢?
  
      吳妍薰連正眼也不願去瞧鄭頤人一下;
  她已經被他搞得神經緊張、筋疲力盡了!
  自從她上班以來,她從不跟任何人有過近距離的接近!
  而他為什麼要三番兩次地接近她呢?
  
      她只希望他離她越遠越好!因為自從她浴火重生後,
  她知道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
  如今她竟然第一次想要依賴他,這讓她害怕極了……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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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YAMATO


[ 本帖最後由 MEYAMATO 於 2007-9-4 00:1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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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黑暗的夜裡,雲幕低垂,遮蓋了所有的光線,連空氣也顯得緊窒起來。

  一間普通的小公寓裡,地上散亂著許多酒瓶、菸蒂,還有一地的紙張,伴隨著陣陣的惡臭。

  男人瘋癲似的在屋子裡跳著、走著,手上還拿著一瓶高粱酒,死命的灌入喉,深怕再晚一點點,就再也喝不到這佳釀醇酒!他踩過一地又一地的帳單;然後跳過一個躺在地板上的女人。

  「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不要了……」他喃喃地唸著,還伴著狂笑聲。

  「爸爸?」一個小男孩站到了門口,揉著惺忪雙眼。

  「來,過來!」男人發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么子,一把把他拉了過去。

  「爸爸……」小男孩睜著恐懼的雙眼,不懂父親的狂亂為何。「爸爸!爸爸──」

  男孩的尖叫聲倏起,卻很快地有氣無力;他的小姊姊頓時從床上驚坐起來!小女孩坐在床上發著抖,她的眼皮跳個不停,心臟也幾乎要蹦了出來,外頭的父親已經歇斯底里,她非常明白。

  自從爸爸的工廠被伯父騙走之後,爸爸就一直這個樣子,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打媽媽,從來沒有想要去振作些什麼!媽媽每日以淚洗面,她雖然還小,但早知道幸福的家庭已經遠去了。

  聽著弟弟弱小的尖叫聲,她還是決定踏出去看看。

  輕悄的躲在房門口向外瞧,卻直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她顧不了什麼地往外衝出去,卻被東西絆倒在地。

  一個滑溜,叫她往前直撲了過去,直撞到了桌腳才停下來。

  來不及注意身上那濕滑的油膩是什麼,她回頭一望,赫見母親與弟弟正躺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小薰……呵呵……」爸爸高大地矗立在眼前,他猙獰地笑著,扔掉手上的汽油桶。

  「……」女孩似乎瞬間懂得一切了,她飛快地閃過父親伸過來的大手,衝到了母親身邊。

  女人雙眼圓睜,頸子上繫了一條細繩,半條舌頭掛在外頭,唇已青紫;而一旁三歲大的男孩表情扭曲,頸上有著大人的青紫手指印,一樣是一瞬不瞬地望著天花板,已氣絕身亡。

  「我們家已經完了……什麼都完了……」男人再度回身逼近了女孩。「爸爸對不起你們……養不起你們……跟爸爸一起走吧!」

  女孩向後退著,驚覺自己渾身上下的汽油,一股強烈的恐懼感襲來,她拚命地搖著頭,向牆角退去。

  「爸爸不會留妳一個人痛苦地活在世間上的……爸爸帶妳一起走……」男人大步地向前,一把抓住了女孩的睡衣領子。「我們全家一起到天堂去過著快樂的生活喔……」

  「不……不要!」女孩哭了出來。「我不要……」

  男人耳裡再也聽不見其他,逕自地笑著,拿起右手邊的蠟燭,一聲又一聲地狂笑著。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女孩子終於尖聲嘶吼起來。「我不要!爸爸!」

  「噓噓……噓……乖小薰,爸爸不會讓妳死的!」男人喪心病狂地把蠟燭湊近了女孩。「爸爸要把妳帶離痛苦喔……離開這個只有痛苦的人間……」

  男人發狂的眼神望進女孩天真並且恐懼的眼裡,他已經毫無理智可言,那燭火貼近了女孩的右臉頰,開始燒得女孩痛不欲生、尖叫連連。

  「啊呀,呀──」女孩慘叫著,剛剛被汽油絆倒,現在身上、臉上全沾上了油,而燭火也瞬間在她的臉頰上燒了起來,發出滋滋聲響。

  焦味陣陣傳來,女孩也已聲嘶力竭。

  男人忽地放下女孩,瀟灑般地將蠟燭往地板一扔,滿是汽油的屋子裡倏地竄燒起來,而女孩則痛苦地在地上打滾著,拿衣服拍打掉臉上燃燒不已的火燄。

  她記得……老師說過,油類的火用布蓋掉就行的!痛死她了!痛死她了!

  男人站立著讓火延燒,他臨死前的笑,伴隨著被火燒乾的淚水,長哭著……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女孩子看著大火繾綣上她的睡衣裙襬,二話不說就衝進爸媽房裡,在床上翻滾著!緊接著,她拿過毛巾,沾水掩住口鼻,再拿了涼被單,浸了水捲住身體,下定決心要衝出去。

  「小……薰……」在地上抽描的男人,已被燒得面目全非,但尚未斷氣,發出如地獄般的聲音。「小……薰……跟爸爸……一起……走……」

  「我不要死!我還不想死!」女孩子尖吼著。「說什麼我都不要死!」

  女孩子牙一咬,就這麼從房裡穿過了著火的客廳,腳踩著火燒的地板,身體穿越著隨時攀爬上的火燄,連一頭長髮也發出難聞的焦味,直到她緊握住灼燙的門把,衝出門為止。

  消防車隊已經前來,水柱開始噴灑;而鄰居張媽媽緊緊地抱住她。

  她看著不遠處的熊熊大火,那是今晚唯一照亮天際的光線,濃黑的黑煙竄燒而起,裡面帶著一個失意自殺的男人,和兩個無辜被殺的冤魂。

  「小妹妹,躺下來,叔叔要趕快送妳去醫院!」醫護人員擔心地說道,小女孩全身上下都有被燒傷的痕跡,最可怕的莫過於那面目全非的半邊臉頰。

  「我想待在這裡……」不知道是不是麻痺了,她已經覺得沒那麼痛了。

  「小薰啊!快去醫院治療啊,妳受傷得好嚴重啊!」張媽媽心疼地說著,邊說還邊掉淚。「妳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這麼大的火……妳能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要趕快給醫生看啊!」

  「我……不想被殺。」女孩子空洞的眼神,望著一片大火。

  是的,她一點也不想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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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們看……」

  某層大樓後方一間偌大的休息室裡,傳出一陣驚呼聲,門外掛著「員工休息室」的字樣,裡面任何設備應有盡有,這會兒,一群休息的員工們,正對著新聞播報大呼小叫著。

  電視新聞播報著近日來每天都有的頭條新聞,又是一樁可憐的「父攜子」自殺案件。由於經濟不景氣的可怕,許多對未來茫然不知的家長,在無生卦山的情況下,興起了自殺的念頭──先殺死孩子,再進行自殺。

  動不動就是一家幾口的自殺命案,「父攜子自殺」或「父母攜子自殺」的新聞,已經變成司空見慣了。

  「好可怕喔!」幾個人在電視機前討論著。「二話不說就灌三個孩子農藥,自己再喝,一家四口一起自殺耶!」

  「那不叫自殺!」後面一個高昂的聲音傳來。「自殺的只有那一個懦弱的男人而已!」

  「咦?」眾人回過頭去,看向一位擁有及臀長髮,卻用長髮遮住右臉頰的「半邊」俏麗女子。

  「那三個小孩是被殺!他們才幾歲,知道什麼叫自殺嗎?」女人聳了聳肩。「可是沒辦法,殺人犯也死了,他們跟到這種父母,就算倒楣吧?」

  女人輕撩了撩頭髮,帶著厭惡的眼神,瞥向新聞的大標題。

  她就不懂,電視記者是在做什麼?「攜」這個字能隨便亂用嗎?明明就是被殺的三條人命,變成是父親「帶著」孩子一起去自殺?

  喲,她還不知道自殺這玩意這麼熱門,新遊戲嗎?大家還可以不分年齡大小、不管嬰兒會不會說話,相約一起去自殺的?

  可憐那些無辜的孩子,親手被父母殺了,如此早就斷絕了生命,無法體驗所謂的人生,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自己的生命。

  「吳姊!」門外有人慌張的叫著。「化妝師問妳有沒有空?」

  「我在休息耶!」半遮面的吳妍薰嘆了一口氣。

  「化妝師說一千,問妳有沒有空?」來人再問,揚了揚手上的鈔票。

  「有空!人嘛,這麼年輕需要休息嗎?」吳妍薰趕緊放下手中糕點,二話不說地就跟了出去。

  眾人輕笑著,能者總是多勞,而吳姊便是這裡最有才能又最靈巧的人。

  這裡,其實是一個大型攝影棚的後台,隸屬於知名化妝品公司──「朵蘭」所有,這個攝影棚非常大,並且上下幾層樓都是;而他們這群人,便是所謂的「幕後英雄」。

  從道具、佈景、燈光、聯絡、公關等等,一個節目或是戲劇的進行,總少不了他們這些人。沒有他們,節目就不能臻於完善,也無法呈現出最美好的一面給觀眾欣賞。

  而剛剛那位擁有一頭鳥黑長髮,卻遮住大半右臉頰的俏麗佳人,就是這裡年資最深、並且靈活度最佳的大姊頭──吳妍薰,俗稱「吳半邊」。但是這裡的人統稱她為「吳姊」。

  她能夠隨時隨地掌握後台的情況、現場的狀況,小到佈置現場,大到跟明星哈拉公關,她全部能做──除此之外,就連化妝師或是服裝師忙得分身乏術時,她還能插上一腳地幫忙。所以稱她為大姊頭,真是一點也錯不了。

  雖然她芳齡只有二十五,聽說待在後台與「朵蘭」,已經超過十年了!年資最深的,真的非她莫屬!

  至於她最大的特色,就在那遮掩住的半邊臉頰──漂亮到可以拍洗髮精廣告的黑髮,髮長及臀,左半邊是俏麗可愛,右半邊卻始終見不得人。

  或許以前有人問過她,為什麼要遮住那右半邊的臉頰,但是沒有得到過答案。她總是笑而不答,或是四兩撥千斤,三、兩下就打發掉問題。慢慢地,演變到後來,所有進後台的新工作人員,總是被交代一句──絕對不要問吳姊,她右臉頰怎麼了。

  「喂,樓上六點半的節目需要人手!」門被推了開來。「製作人叫幾個人上去支援。」

  常做那一個節目的工作人員,很自動地就站了起來,要前去幫忙。過了一會兒又有人來叫東叫西,整個工作室一下子就跟著攝影開拍,而一起活絡了起來。

  這裡的工作總是忙前忙後,鮮少有時間休息。而一休息,大夥兒總是各自帶來家裡的點心,和眾人分享一番。不管外面的演藝圈有多複雜、狡詐,至少在這一個小小天地中,每一位工作人員都是無心機、並且和樂融融的。

  「欸,有聽說嗎?最近有新人會進來!」

  「有、有!因為人手不夠,吳姊叫公司去找有經驗的來幫忙。」

  「不知道好不好相處我可不希望新人壞了這裡的氣氛!」

  「怕什麼?他敢壞了氣氛,我們幾十個人對付不了他?頂多集體逼他走就是了!」

  「哈哈、哈哈,有你的!」大夥兒笑成一團,卻也在笑聲中取得共識。「這一個新進來……不知道是誰帶的啊……」

  眾人轉了轉眼珠兒,不約而同地想起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吳妍薰,她一向負責最難帶的新人,而且帶人堪稱一流。最厲害的是,她明明就事情一籮筐,還能夠顧得周全!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副吳妍薰有多高強的樣子,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每一個人都忙得要死,誰能管新人死活啊?除了能力高強的吳妍薰之外,恐怕沒幾個人能勝任的了。反正大家主意打定了,管他來者何人,全丟給吳妍薰就是了。

  ******

  而這位「新人」,這會兒正從一樓的樓梯慢慢地走上樓來。

  十一樓。他原本打算坐電梯的,但是等了很久電梯就是不下來,所以他決定運動一下身子骨,走上去好了!

  他拿著一張名片,後頭畫著地圖以及聯絡電話,抱著躍躍欲試的雀躍心情,一步一步穩健的踏在階梯上頭,朝著他的新環境而去!

  他是一個很喜歡做勞力工作的人,儘管有著高學歷,但他還是不習慣坐在開冷氣的辦公室裡,動彈不得!他最愛搬運東西,或是跑上跑下,能夠充分流汗的工作。當然,能夠面對眾人更好。

  所以他以前喜歡在餐廳打工,看著每一位客人酒足飯飽的愉悅神情,連他自己都會開心起來。然後穿梭在餐廳與廚房間,就連洗碗也變成一種樂趣!

  只是呢?餐廳打工已經讓他不再覺得有趣了,他想換個工作!透過朋友介紹,他得幸進入「朵蘭」的後台。

  來這裡,他可是充滿期待的,除了後台多變化的工作內容外,還可以看到一大堆明星──這些明星在外表的光鮮亮麗下,聽說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真面目,他倒是對這個很有興趣!

  後台工作他沒做過,不過呢?凡事起頭難,沒做過……現在做不就得了?

  約莫走到了六樓,他依舊臉不紅氣不喘,這點勞動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他緊拉著背包的袋子、吹著口哨,哼著輕快的流行音樂曲調──砰!

  男人走得太靠近安全門,也太過欣喜而大意了,那厚重的安全門猛然一推開,直敲上他的前額,撞得他是滿天金條,而且重心不穩地直接向後摔去!

  幾個咚咚聲響,男人非常迅速地抵達平臺,放眼望去可以見到七、八個階梯在他的眼前若隱若現……那幾階,他明明剛剛才爬過,怎麼爬上去沒那麼快,跌下來倒快得多了啊?

  好半天沒見到樓梯間那裡有人影。那是怎麼一回事呢?安全門自己會莫名其妙打開來攻擊他嗎?那門那麼厚重,哪個無聊傢夥會隨便推開它啊?

  男人痛到不知道該先撫著自己的額頭、還是裂成兩半的屁股,吃力地先收起四腳朝天的腳,坐了起來。

  連他都要佩服自己的耐摔能力,剛剛滾下來時,盡可能用右手去抵著白牆,才煞了點車、增加點阻力,不至於摔得太過慘重。他趕緊動動手腳,先確定全身無礙後,才開始慢慢地起身,死命揉著巨痛的臀部。

  不過,他沒再往上爬,他睜大一雙眼睛,仔細看著剛剛攻擊他的那扇安全門,等待著哪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傢夥出現。可是,等著、等著……從他剛剛滾下來也有好一陣子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啊?

  唔……他來工作之前就聽過,後台禁忌不少,有一群好兄弟常喜歡飄來飄去。之前工作的地方也有人在傳,說什麼遇見了就當做沒看見,不要手直拍鏡子,或是表現出嚇到的模樣,免得好兄弟們會更開心地找你一起玩。

  不過,他從來沒見過好兄弟……再來,現在是日正當中的大白天耶!難道會大白天見鬼?

  男人終於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這一次特地離安全門遠一點,仔細地張望著,照理說應該是有人把門推開的,但為什麼推了門又沒出來?該不會真的是……轉到日間部的好兄弟吧?

  咿──安全門再度重重地推了開,好在這次他早就離得老遠,並且眼明手快地向後閃了一下。

  門那邊竟然是有點陰暗的角落,一個身影緩緩地走出來。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頭長長的頭髮,幾乎遮去了整張臉龐,然後黑暗中的一隻眼睛緩緩地睜、了、開。

  貞、貞子嗎?男人簡直就要釘在地上不能動了。他沒看錄影帶啊!沒有惹到誰,她是不是找錯人了?

  「哇……我不是有意冒犯妳的,請妳放我一馬,快點去投胎、快點去──」男人開始雙手合掌,默唸心經了。

  吳妍薰站在那兒,手上抱著沉沉的紙箱,卡在門與牆之間。她緊皺起眉頭,看著眼前這一個緊閉雙眼、一副她是女鬼的傢夥。

  「喂!」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喂!」吳妍薰嘶吼起來。「現在是白天,有鬼會出現嗎?你給我看清楚!」

  咦?這女鬼說話真是鏗鏘有力,一點都不像是鬼啊!男人睜一隻眼,偷瞄吳妍薰,然後看到她手上抱著的紙箱,還有映在牆上的影子,有影子,好加在,是人吶……一個長得像女鬼的人?

  「拿著。」吳妍薰把紙箱往他面前一放。「看到一個弱女子拿這麼重的東西,不會幫忙拿一下嗎?」

  「喔……」男人趕緊接過紙箱──喲,挺重的。

  他看向捶捶手稍事休息的吳妍薰。弱女子?在哪啊?他怎麼沒看到?這個女人若是人,絕非弱女子;要是鬼的話,鐵定是厲鬼!

  從男人的角度看過去,他只看到黑髮遍佈的臉龐。他很好奇怎麼有人這樣遮著臉走路,頭髮又黑又厚,她不會不習慣嗎?男人瞇起眼睛,想要窺探那長髮下的秘密。

  「你幹麼?」吳妍薰突然轉過了頭。「看什麼?」

  「那個……」他很想問,但這女人臉上已經寫了:敢問者死。叫他怎麼問得出口啊?「剛剛是妳把安全門推開的嗎?」

  「嗯?」吳妍薰低頭沉思了下。「剛剛?對!我推開了,然後裡面有人叫我,所以又蜇回去了,怎樣?」

  「喔……」鄭頤人舉著紙箱,比了一下前額上那塊紅腫給吳妍薰看。「這個!就是妳那個粗魯動作所造成的,我還摔下樓耶!」

  「哦?」吳妍薰上下打量了男人幾眼。「身強體壯的,反應這麼差?」

  反、反應差?這跟他反應快慢有什麼關係?這扇門那麼重,這個「弱女子」可以啪地一下把它推開,一點預警也沒有,該怪她力道太大、還是怪他反應太慢啊?

  算了、算了,工作多年的經驗,別跟女人吵,尤其是這種喜歡自稱「弱女子」的女人。

  「喂,你哪個部門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吳妍薰皺起了眉。該不會又是哪家記者想偷溜進來吧?「想採訪的話,要先打聲招呼啊!」

  「嗯?我不是採訪的,我是新人……啊!」男人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驚叫一聲。「我十二點要報到的!」

  吳妍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新人?喔,難道是阿寬說今天要帶來的新人嗎?怎麼一點都不像有經驗的樣子?她舉起手錶一看,再嘆了一口氣。

  「十二點五分,你喪失資格了。」她倚上牆,悠哉悠哉。

  「嘎?我根本不可能會遲到的,都是……」男人看向吳妍薰──都是妳這個傢夥,害他摔下樓不說,現在又纏著他說話,他才會遲到的!「不行了,我得上樓去了!」

  二話不說,男人就往樓上衝去,吳妍薰撩了撩頭髮,從容不迫地走到扶把處,往上慵懶地喊著:「我的紙箱!」

  咦?跑到八樓的男人戛然止步。對喔,他幹麼抱著沈甸甸的紙箱跑啊?這箱東西又不是他的!那「女鬼」也太莫名其妙了吧?為什麼不在他要走時跟他說,他都跑到八樓了!

  「妳……」男人不上不下的,從扶把間的縫看向吳妍薰。「幹麼不早說啊!浪費我時間!」邊唸著,男人又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走。

  「啊,算了!反正我也要到樓上去。」電梯來了,吳妍薰往裡頭走去。「你直接送上十一樓吧!」

  嘎?!男人卡在七樓半,他簡直想拿箱子丟人,那「女鬼」跟他有仇嗎?先攻擊他不說,還淨找他麻煩……唔!算了!反正都要上十一樓,說不定以後大家還是同事,別惹是生非!

  他三步併作兩步地往上衝。十一樓那兒早站著一個留著一撮小鬍子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又緊張地走來走去。

  「你怎麼這麼慢啊!」阿寬一見到男人就喊著。

  「這說來話長,我撞鬼了咧!」男人嘰哩呱啦地說著。「我可是千辛萬苦才爬到這裡的!」

  「好啦、好啦,趕快進來,我要帶你去見吳姊了。」阿寬不耐煩地招著手。什麼千辛萬苦,亂七八糟!

  「我跟你說,裡面每一個人的年資都比你深,經驗也比你豐富,我會找個適合的人帶你,你只要刻苦點就好辦。」阿寬一步一步往前走,一邊語重心長地說。「凡事多忍耐,照著命令做就是了。」

  「喔……」男人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反正要他做乖寶寶就是了──不過,可不能像剛剛遇上的那隻「女鬼」一樣,整人當趣事啊!

  「還有,不能跟你的師父大小聲……最好是不要啦!」阿寬面有難色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不過,我想你也沒什麼機會跟她大小聲。」

  「咦?我師父是誰?為什麼聽起來很可怕的樣子?」他嚥了口口水,瞧著阿寬的臉色,怎麼比他還難看?

  「呃……她是我們這裡面年資最深的大姊頭,大家都叫她『吳姊』……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很強的角色啊!她樣樣都會,可以包辦整個後台的製作與控場,簡直無人能出其右!」講到吳妍薰,阿寬先是一臉欽佩的模樣,然後突然又沉下臉色。「但是,她也嚴格得很,做事很少放水,尤其是你們這種新人……唉……」

  唉……男人眨了眨眼。為什麼他有一種「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感覺?他、他只是來工作吧?怎麼阿寬硬是要營造出一種有去無回的感覺?

  「還有,在這裡工作有一個忌諱。」阿寬突然止住步伐,回頭一臉嚴肅的模樣。

  「什、什麼?」隨著凝重的氣氛,男人也跟著緊張起來。「是女鬼嗎?」

  他剛剛才遇過,如果是的話,他真的要佩服該女鬼的功力,大白天也能站出來整人。

  「呸呸呸!什麼鬼不鬼的!」阿寬搖了搖手,接著伸出食指,鄭重說明。「千萬不要問你師父:她的右臉頰怎麼了。」

  啊?這句話可讓他丈二金剛摸不頭腦了。右臉頰?問這種話會變成禁忌嗎?怎麼會這麼深奧?大公司就是不一樣,連禁忌都不同一般。

  「你抱著這是什麼?」阿寬瞄到男人手上的紙箱。

  「剛剛我在樓下撞見一個像女鬼的人,被她整了個半死,還要我把這紙箱帶到十一樓。」男人煞有介事地說著。「你們這邊……有這號人物嗎?」

  「……」阿寬臉色頓時刷白。在這小子上樓之前,吳姊才剛從電梯出來……像女鬼的人……「她……長得怎麼樣?」

  「一頭好長、好長的頭髮,遮去右半邊臉,左半邊也遮到了,看起來跟厲鬼似的。」瞧著阿寬凝重的神情,男人也很仔細地說著。「眼睛很銳利,令人毛骨悚然。」

  啊喲……阿寬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個不識相的肖年仔。他在樓下已經跟吳姊照過面了嗎?而且還說被整得很慘?阿寬仔細端詳了男人幾眼,看他額頭那個腫塊,該不會就是冒犯後的下場吧?

  「唉……」阿寬鄭重地搖了搖頭,拍上男人的肩。「你……好自為之,唉……好自為之啊……」

  咻∼∼一陣冷風颳過,男人還背脊發寒地回頭望了一眼。為什麼阿寬那張臉,似乎已經確定他未來命運多舛呢?

  跟阿寬提的「禁忌師父」有關嗎?他是有點擔心啦!吳姊、吳姊,聽就知道是一個嚴肅又兇巴巴的老太婆,這種女人呢?他工作場合上遇多了,總是禁不起他這陽光美少男的燦爛微笑!

  他比較介意的,是阿寬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他剛剛遇見的那個到底是人還是……咳!

  「阿寬,我請問一下……」他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噓!進來了,老實一點!」阿寬比了一個噓,旋即推開安全門。

  他們推開厚重的門走進屋子裡,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木板牆壁,往左方瞧去,就是長長的走廊;而他們正在走廊的末端,這層屋子幾乎都用木板隔間起來,而大門處就留了兩公尺寬的長廊。

  理論上來說呢,這的確保密到家了,整層樓除了這條走廊外沒有別的通路,而兩邊全是房間、休息室等等,任何閒雜人等都逃不過走廊上那一排攝影機的法眼。

  「就這了!」阿寬往前一大步,對著大門口的那間房間,就是工作人員休息室。

  阿寬站在門口,先是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擦了擦汗,其實下一關難過珀是他……吳姊千交代萬交代要找一個有經驗的人幫忙,但是他千尋萬盼就是沒有一個他滿意的人!那天一個朋友介紹肯吃苦的肖年仔,他一看也挺對眼的,就選了他。

  結果靜下來一想,才記起來這種沒經驗的新人只有吳姊能帶……而吳姊……偏偏就是交代過他──千萬要找有經驗的新人,這邊搞錯已經算了,肖年仔在樓下又跟吳姊交過手,他這下是難熬了!

  阿寬嚥了一口口水,既來之則安之,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一刀,他就硬撐過去吧!

  怎麼?男人瞧著阿寬乍青乍白的臉色不放。阿寬沒事吧?怎麼一副要去赴死的模樣?現在應該害怕的人是他吧?還不知道那個吳姊長得什麼樣,個性會不會太難纏,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還是禁忌之一咧!

  阿寬終於推門而入,裡面的人理都沒理他,大家正在談天說笑。

  「喲!小寬來了!」終於有人喚了他的名字。「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十一樓啊?」

  「嘿……我帶新人來。」阿寬帶著笑臉說道。

  「新人」兩字一出,現場立刻鴉雀無聲,大家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紛紛放下手中的茶點、工作,一大群的往阿寬這兒逼近。

  「新人啊……長得還不錯嘛!」有人動手挑了男人的下巴。

  「體格也很讚喔!平常有在練身體吧?」

  「做後台多久啦?」

  「來這裡可是要成為人上人的喔!」因為吃的苦中苦嘛!

  「我……」男人向後退了一大步,怎麼這裡活像選男妓大會啊?「我叫鄭頤人!請大家多多指教!」

  宜人?怡人?大夥兒笑得可開心了,算是不錯的新人,連名字都這麼宜人啊?在鄭頤人搞不清楚的情況下,大家已經拉過他的手臂,跟他有說有笑,還特地請他吃茶點呢!

  阿寬連拉都拉不住,只得涼涼地站在原地,四處尋找某人的身影。

  「欸,說真的,你做多久了?」幾個人好奇地問著。「做哪一方面的?」

  「我?」鄭頤人露出燦爛的笑容。「我第一次做後台的工作……」

  第、一、次?這三個字一出口,在場眾人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氣氛頓時僵在那兒;而遠方角落一張桌子邊、背對著眾人的烏黑長髮也猛然顫了一下。

  咦?男人睜大了雙眼──那個身影、那頭黑髮!

  下一刻,大家不由得一同轉向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來的女人,她一頭美麗的黑髮垂洩而下,遮住了她全部的臉龐。

  是她!鄭頤人瞠目結舌地看著動作緩慢的女人。她真的是人嗎?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吳姊吧?他該知道,能成為禁忌之一果然名不虛傳,光是那個外表就已經可以列為十大怪談之一了!

  「阿、寬……」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從女人喉間發出。

  「吳、吳……吳姊啊!」阿寬硬是口吃,唸了好半天才叫出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些有經驗又好相處的難找啊!我……這、這小子耐操、耐磨又耐撞,一定比任何人都好用啦!」

  啥?他又不是摩托車……鄭頤人微瞥了吳妍薰一眼,果然是吳姊本尊,真是糟糕……剛剛在樓下好像忘記先拜碼頭了。

  「嗨,吳姊!」他盡可能熱絡地打著招呼。

  「我們見過了。」叮──閃亮的光線傳了過來,連樂天派的鄭頤人都可以感受到一股殺氣直襲而來,他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話也梗在喉頭。

  吳妍薰輕笑了一下,果然是剛剛那個傢夥,她才在想,整棟樓有她不認識的人嗎?想必是今日阿寬要帶來的新人了,只是──她記得她要的是一個有經驗的人!

  「您、您看嘛!」阿寬突然把鄭頤人拉到身旁。「妳看這漢草勇啦!剛剛走上十一樓連喘都不喘一下!這雙眼睛多亮啊,看就知道冰雪聰明……來,你笑一個……對,連牙齒都這麼整齊雪白,健健康康的!這傢夥一定很好教的啦!」

  喂喂喂……鄭頤人越來越搞不懂了,他到底是來後台工作的,還是等著被老鶉買走的啊?

  「選半天選一個新人,你嫌我工作不夠多嗎?」冰冷的聲音自地獄傳來,阿寬嚇得是一身冷汗。

  吳妍薰總算撥了撥長髮,正視了鄭頤人,走了過來。

  鄭頤人睜大了雙眼,被眼前的「吳姊女鬼」給嚇到了!原來她不是貞子,是聶小倩吶!

  漂亮的瓜子臉、細而黑的眉毛、一雙靈活有神的雙眼、看似高挺的鼻子,和那飽滿上揚的唇瓣……怎麼看都是一個年輕的美女,為什麼要把臉遮得不清不楚,而且大家叫她的口氣好像在叫歐巴桑一樣啊?

  「她就是以後我的師父?吳姊?」鄭頤人確定性地再問了一次,一手指著吳妍薰,一邊問著阿寬。

  阿寬用力點了點頭,她就是名噪整個「朵蘭」的吳姊啊!

  啊!鄭頤人突然眉開眼笑、春風滿面,姑且不論剛剛前額的腫包、摔下樓的慘劇、貞子現身或是她要他抱一箱重物上來,光看在這張俏麗臉龐的分上,什麼都不必提啦!

  「妳這麼年輕漂亮,大家怎麼把妳說得像兇神惡煞一樣?」鄭頤人啪地就跑到吳妍薰身邊打量著她。「既然不至於見不得人,何必遮遮掩掩?」

  呃……怎麼這小子一點也不知天高地厚,大夥兒看著跑到吳妍薰身邊、一直想撥動她頭髮的鄭頤人,不禁紛紛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你叫什麼名字?」吳妍薰瞄了鄭頤人一眼,嘆了一口氣,一手拿過阿寬手上的履歷表。

  「我叫鄭頤人!」鄭頤人還是很興奮地跟在吳妍薰身後走著。「今年二十五歲,喜歡做苦力的工作,而且什麼都會……」

  吳妍薰翻了翻履歷表,頭微向左側看去,沒見到人的身影。

  「以後站在我左後方,我才看得見你。」吳妍薰這麼說著。「反正新人也是非我來帶不可,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真的嗎?太好了!」

  在其他人準備說出這句話時,真正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的當事者,竟然比誰都興奮地叫了出來;大家連歡欣鼓舞的機會都沒有,他們只是呆呆地看向這一位充滿幹勁的傢夥,一臉雀躍的模樣。

  這傢夥有病嗎?跟在吳姊身邊,絕對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

  吳妍薰回了身,雙手交叉在胸前,很仔細地打量起鄭頤人。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傢夥,不管遇到什麼事總是活力四射,而且蓄勢待發的模樣,至少不是一個低氣壓的傢夥。

  最叫她吃驚的是……阿寬應該也說了她不少「好話」吧?照理說新人應該都會對陌生的環境、陌生可怕的師父戰戰兢兢才是,這傢夥卻什麼反應也沒有,甚至還一臉非常的期待?

  加上剛剛在樓下的會面,她還以為這傢夥會視她如洪水猛獸呢!

  「我可以知道,是什麼事讓你遣麼興奮嗎?」吳妍薰不禁笑了起來。

  「能跟美女一起工作,我想沒有比這種更興奮的事了吧?」鄭頤人說得超級自然,一雙眼盯著吳妍薰不放。

  「美女啊……」吳妍薰耍笨般地環顧四周。「我怎麼沒看到?」

  「就是妳呀!剛剛阿寬把妳說得跟虎姑婆一樣,我還以為妳是一個嚴肅、無趣的歐巴桑呢!」鄭頤人說得可興高采烈了,阿寬卻在後面猛滴冷汗。「而且之前我還以為妳不是人類呢!結果沒想到妳既是人、又這麼漂亮、厲害,這種反差當然會讓我異常興奮囉!」

  「哦……」吳妍薰瞄向躲在後面的阿寬。「虎姑婆啊……」

  死頤人!我們沒有過節呀,何苦這樣苦苦相逼……阿寬雙手合掌拚命祈禱,他存心要他死是嗎?姑且不論吳妍薰在「朵蘭」總經理跟前紅不讓的程度,光是她一個人就可以主控幕後人員的能力,下一次他只要調度不來,就等著被製作人喀擦丟掉了!

  「沒有的事……我只是教導這傢夥要敬重妳而已……」

  「哼……」吳妍薰帶著笑。她會不知道他在她背面說她什麼嗎?「好了!鄭頤人,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正式工作?」

  「馬上、現在,立刻!」鄭頤人回得可響亮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裡面是軍中答數呢!

  「很好!」吳妍薰放心地笑著,看來這一個活潑、開朗的新人,並不會讓休息室裡烏煙瘴氣。「我馬上就派工作給你做!」

  「沒問題!妳說什麼我做什麼!」鄭頤人亦步亦趨地跟著。「對了,吳姊,我可以請教您的大名嗎?」

  「嗯?」阿寬那傢夥是只顧著說她多可怕,沒跟人家講她的名字?「我叫吳妍薰,爭妍比美的妍,薰衣草的薰。」

  吳妍薰在空中寫著自己的名字,希望鄭頤人能夠看得清楚。

  「妍薰姊!」鄭頤人猛地握住了吳妍薰的手指頭,非常的熱切。「我以後可以叫妳妍薰姊嗎?」

  哇!大家驚呼一聲,這位鄭先生是怎麼回事,竟然握住他們吳姊的纖纖玉手?!

  一群人突然擁上來,硬是把鄭頤人的手給扳開。開玩笑,吳姊可是這小子碰得的?

  「我不在乎。」吳妍薰有點尷尬地笑著,把手放了下去。「你把東西放下,我帶你去找道具組。」

  「可是我們同年齡耶!」鄭頤人又杵在原地發出不平之鳴了。「叫妳妍薰姊實在很不恰當,我以後直接叫妳妍薰好了!」

  咦?吳妍薰這下可是真的呆住了!

  妍薰?整個後台這麼大,還沒有幾個人敢直呼她的名諱啊!看來這位鄭先生可不是省油的燈呢!一開始,就用很有趣又不傷和氣的方式,為自己爭取到平起平坐的地位。

  「可以。」吳妍薰挑起一抹笑,上前一步。「但是,你依然是新手,懂了嗎?」

  吳妍薰一指一指,戳在鄭頤人的心窩上。

  鄭頤人泛起了笑容,看來這裡的人已經懂得他的意思──既是同輩,他向來不希望大家用稱謂來壓人!

  不管年資深淺,他都沒有理由叫一位同年齡的女人──姊姊吧?

  像是條件談成了一樣,鄭頤人立刻放下肩上背包,隨著吳妍薰的腳步走,要開始他在此地的第一份工作。

  「妍薰!我有一個問題!」臨走前,鄭頤人又開口了。

  啊……你又有問題啊?眾人異口同聲地哀了出來,這小子怎麼那麼煩人呢?

  「妳的右半邊臉頰是怎麼回事啊?」

  啊!出人命了!

  在吳妍薰雙眼瞇出殺意、回過頭時,她哪裡見得著那高大、威武的鄭頤人呢?

  她只見到眾家兄弟姊妹們,好端端地坐在地板上對她招手微笑;而下方……正壓著一個高喊救命的傢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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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話說,在某位不知好歹的新人挑戰禁忌話題後,當下就被施以極刑;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搖著頭說是為了他好,幸好動手的是他們,如果是吳姊那可真是不得了,他有沒有命去工作都是問題呢!

  從那天之後,他就一直備受「關注」──只要他要開口,所有人都會搶在吳妍薰說話之前回答他,深怕他一不小心就踩到地雷,又問了什麼不該間的話。

  鄭頤人在後台跟大家相處得算是和樂融融,他一開始從道具組學起,聽組長說他挺好用的,看不出來是新手,動作俐落得宜,一教就會,這讓吳妍薰輕鬆很多。

  「妍薰!」鄭頤人總是這大方地喚著。「喲呵──喲呵──」

  「幹什麼!」吳妍薰沒好氣地轉過頭,看向遠方正在釘木板的鄭頤人。「你很吵,你知道嗎?專心釘你的木板。」

  「我好渴喔!可不可以麻煩妳幫我倒杯水啊?」鄭頤人看向其他的夥伴。「對不對,你們不是也很累了?」

  沒有、沒有!其他人飛快地搖頭否認。開玩笑,就算只剩一隻手,他們也沒那個膽子叫吳姊幫他們倒水!鄭頤人是怎麼回事,誰不叫,還大老遠地吆喝吳姊?

  「我沒空,你沒手嗎?不會自己倒啊!」吳妍薰懶得理這個愛搞怪的新人,拿著記事本回身就走。

  「親,愛,的,妍,薰,啊……」那頭繼續不死心地撒嬌呼喚。「這個工很趕啊,等一下就要用了,我們是真的沒時間喝水嘛……」

  吳妍薰終於再度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鄭頤人好幾眼,那火氣之大,看得其他人想大喊:我們不渴,絕對不渴!

  「妍薰姊!」一個吳儂軟語的聲音傳來。「我這裡有多的飲料!」

  一個身材相當高挑的女人走了過來,她手上拎著一袋飲料,帶著可愛的笑容跟大家打招呼。

  「又有飲料?孔萳,妳怎麼老是有這麼多飲料?」吳妍薰皺起了一眉。「又是葉大小姐……」

  「噓……別那麼大聲啦!她每次都不說個準,我只好把相同的飲料統統買下來,省得挨罵!」叫孔萳的女人輕聲地說著,然後轉向鄭頤人。「有誰要嗎?」

  「我、我、我!」鄭頤人叫得可興奮囉。「妳好哇,初次見面,我叫鄭頤人!」

  他來這邊已有幾個星期了,怎麼沒見過身高這樣高的女孩子啊?她應該不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因為他早已全部記住每一位工作人員的名字,就是沒見過她!

  女孩雖然有著高挑的身材與曼妙的嗓音,但是可惜就是沒有一張漂亮的臉龐,不然就完美多了。

  「我叫孔萳,是葉夜小姐的助理。」她欠了一個身,再把飲料遞給其他人員。

  「葉夜?」鄭頤人抬頭想了想。「啊!我知道!是那個超級豔星!她今天要來錄節目嗎?」

  鄭頤人這廂興奮得握住孔萳的手想打好關係,好近距離地跟葉夜照面,那廂卻飛過來一個不明物體,直直砸上鄭頤人的天靈蓋上!

  咻咚一聲,東西才落在鄭頤人的大腿上,那可是一整疊厚重的筆記呢!

  「你不是趕工趕不完了嗎?還有時間聊天!」遠處的吳妍薰插著腰唸著。「小萳!幫我把今天的日程表拿回來!」

  呃……孔萳聳了聳肩,抱過那一疊厚重的「日程表」,跟鄭頤人打聲招呼後,就趕緊離開了隨時會出事的現場。

  「欸,妳這樣亂丟,我隨時會香消玉殞耶!」鄭頤人還發著嬌噴咧。

  「香消玉殞?」吳妍薰冷哼一聲。「你不知道蟑螂是打不死的嗎?道具組組長,把他給我盯緊一點!」

  「是、是、是……」完全不出聲的組長這會兒應答如流,比什麼都還快。

  鄭頤人嘟起嘴調皮地撫了撫頭,然後繼續拿起釘子釘他的背景,看他那副從容的態度,可叫眾人為他捏一把冷汗呢!

  「頤人啊,你……怎麼誰不惹,我看你就愛招惹吳姊,」道具員工甲這麼開口了。「你不知道吳姊在這裡的影響力啊……」

  「知道、知道,就是知道,我才覺得她亂有趣的!」鄭頤人露出一口白牙,大剌剌地笑了起來。「她其實既活潑又可愛,你們對她也服服貼貼!」

  「有趣……是啦,吳姊對我們都很好,人也很開明,這幾個後台要不是有她,哪能這麼井然有序!」道具員工乙由衷地讚佩起來。「你不知道喔,能在這裡錄節目的製作人,只要一看到吳姊,他們就輕鬆了!」

  「是啊!又能幹、又聰明、又靈活、又漂亮,你們怎麼沒人想追她啊?」鐵槌放在腿邊搔著癢,鄭頤人看向其他的人。

  呃……這話一出,大家全部都呆了半晌。追吳姊?這事根本沒人想過,大家也不知道為什麼。工作人員之間,真的就是沒人追過她!

  其實以前有幾個追求她的例子,而且還全是明星喔,不是美男子就是性格男星。但是吳姊總是能乾淨俐落地回絕,連點機會都不願意給!如果該明星想使出纏人功夫,吳姊就會直接請假,或是請求暫調他處幫忙。

  「與其說沒人追她,不如說是沒人敢追。」道具員工丙感慨地說。「你想想,連帥哥明星在展開攻勢後,依然慘敗,我們怎麼敢動作呢?」

  「對啊!而且依照吳姊跟我們的關係,誰對她都有一份敬重,根本沒人會動到她身上去吧?」道具員工丁也接著說,然後瞥了鄭頤人一眼。「小子,你提這做什麼?別亂來啊!」

  「呵……」鄭頤人搖搖頭不說話,就帶著笑繼續幫忙釘著背景。

  與其說是整個「朵蘭」對她有敬重之意,不如說他們都非常喜歡吳妍薰,並且小心翼翼保護她吧?不管她年資有多深,也只不過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這裡隨便抓一個年紀都比她大,大家怎麼會開口、閉口都是吳姊呢?

  那是一份尊重與疼愛吧!

  鄭頤人咬著釘子看向遠方正忙著穿梭的身影,他對她可是高度感興趣,尤其是她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叫他特別好奇!

  「今天是葉夜的專訪,請化妝師與服裝師多忍耐一點!」吳妍薰又拿著日程表走到攝影現場的舞台。「她已經到了,請各位準備時間上妝!」

  多忍耐一點?怎麼吳妍薰言下之意,那位豔星還真難搞定啊?

  「道具組好了沒?還要多久?」吳妍薰頭也不回地問著,一邊交代其他人的工作事項。

  「好了、好了!」鄭頤人首先舉手,還蹦蹦跳跳地從台上跳了下來。「有妳關心,可是讓我們馬力全開喔!」

  吳妍薰把鄭頤人的話當馬耳東風,聽都沒聽到,繼續跟別的工作人員談著話。

  「好了就把道具立起來,距離晚上的節目開播還有兩小時,這邊場景全部得換掉。」吳妍薰就這麼掠過鄭頤人的面前。「請該節目的製作人過來檢查一下背景道具行不行!」

  「噯──」猛地,鄭頤人突然握住了吳妍薰手肘,硬生生嚇了她一大跳!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被握緊的手。「你做什麼?」

  「我們提早把工作完成,有沒有獎勵?」鄭頤人瞇起眼,一副討賞的樣子。

  「呵……」吳妍薰也瞇起眼、陪上笑臉,下一刻立刻變了臉。「誰把他拖下去!」

  啊砸──分秒不差的,整個道具組人員上前,就把鄭頤人給往後拖去,遠離吳妍薰的身邊!開什麼玩笑,這新來的敢情真的打吳姊的主意?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握住吳姊的手耶!

  吳妍薰回頭瞥了他一眼,挑了一抹冷笑。

  真是煩人的傢伙!每天都有新的招數出來,如果不是她太敏感的話,她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鄭頤人似乎是針對她而來的──針對她的耐性、她的工作,還有她的個性,在那邊淨作耍寶動作。

  他這麼多動作究竟是要幹什麼呢?

  「有沒有搞錯?我不要穿那麼醜的衣服!」化妝間傳出河東獅吼,想也知道是誰。

  「葉小姐,這……這套是本來就定案的衣服啊……」服裝師戰戰兢兢地回著。「我們也請您的經紀人趙先生確定過了!」

  「確定過了?小萳!」美豔絕倫的葉夜氣得在鏡前吆喝著。「這件衣服恩闐確定過了嗎?」

  唷!趙恩闐,是葉夜經紀人兼男友。吳妍薰在外面悶聲不響,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今天趙恩闐沒來,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倒楣的鐵定是那位總是怯生生的孔萳。

  「我……我不清楚……」孔萳實話實說。衣服的事,一向都是趙恩闐經手。

  「不清楚?什麼叫不清楚!我請妳來喝茶、看報的啊!豬!」葉夜啪地就把梳妝檯上的東西全掃下地。「這麼不合身的衣服,我怎麼穿上去?」

  「我……」孔萳緊閉起雙唇,這本來就不是她的工作範圍,她、她怎麼會知道呢?

  化妝間內氣氛緊張,葉夜已經決定只要沒有合身的衣服,她就要讓節目開天窗!門外的吳妍薰從容地翻著日程表,她記得她有把趙恩闐的簽名放進來,暫時可以堵住那驕縱女人的臭嘴!

  「喲──」一個人影壓了上來。「看不出來以溫柔著稱的葉夜,私底下竟然是這副模樣啊?」

  靠著牆的吳妍薰抬起頭,只見到鄭頤人隻手撐著下巴,也緊靠著牆,整個高大身軀遮去了她頭上的光線。

  「……」又是他!吳妍薰扁了嘴。「知道就好,久了你就會看到每一位明星的真實面。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她一樣這麼令人討厭。」

  「哦?」鄭頤人彎下頸子,逼近了吳妍薰。「那妳有沒有真實面呢?」

  呵……吳妍薰笑了一下,下一刻就往鄭頤人的膝蓋毫不留情地踹去。看著鄭頤人連哀都哀不出來,抱著腳在那兒亂跳的模樣,倒是挺令人開心的。

  「葉小姐,這是趙先生的簽名。」吳妍薰走進了化妝間。「上面有我傳真過去的服裝樣式跟他確定的簽名。」

  吳姊!化妝師與工作人員一見到吳妍薰進來,雙眼紛紛露出燦爛星光。救世主降臨,不好好膜拜一下怎麼行?大家紛紛向吳妍薰靠近,這點也沒有逃過葉夜法眼。

  「簽了名又怎麼樣?我就是不要穿這套衣服!」葉夜趾高氣昂地抬起頭來,一手掃掉吳妍薰手上的日程表。「這是我的打歌服,沒有理由這麼寬鬆,我要的是合身且乾淨的款式,妳生不出來,我就不錄!」

  吳妍薰看著被掃掉的簿子,並沒有彎身拾起。她沒有打算在葉夜面前卑躬屈膝,就算是撿東西也一樣!

  似是非常瞭解吳妍薰的孔萳立刻把簿子拾了起來,事情只要鬧到妍薰姊身上,都會挺僵的。

  「這件完全是妳在友台穿過的打歌服,我覺得不會有錯!」吳妍薰接過孔萳遞來的本子。「如果妳想要無理取鬧的話,請到別的地方,不要在『朵蘭』放肆!」

  哇……大家在心裡驚呼著,雖說知道吳妍薰對葉夜早有不滿,但沒想到會在這一夕之間爆發,完全令眾人措手不及,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而且就這兩位的性格來說,怕就是連力挽狂瀾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我立刻去調衣服……」孔萳首先發難,氣氛不能再糟了。

  「妳給我站著,這件衣服明明就沒問題,幹什麼花那麼多時間!」吳妍薰大手一攔,就把孔萳勾了回來。「如果妳堅持不錄影也行,反正出事的是妳,不會是我。」

  「吳妍薰!妳這個傢伙憑什麼在這裡發號施令、還給我難堪?」葉夜也早就看吳妍薰不順眼了,動手摘掉頭髮上剛弄好的假髮。「不錄就不錄,我缺這一個節目嗎?怕的是你們開天窗!」

  「我們不會開天窗。」吳妍薰回以斬釘截鐵般的沉靜。「打通電話給新人劉愛,她絕對有空上這個節目,想必也夢寐以求很久了。」

  劉愛?一個一樣以美豔著稱的新人,她很多地方跟葉夜相似,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足足比葉夜年輕了十歲──這可是資本雄厚的本錢,以至於她成了葉夜的眼中釘!現在……吳妍薰要把節目讓給劉愛?

  「妳敢!妳竟然敢叫她來?」葉夜氣急敗壞地大叫著。

  「怎、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製作人終於聞聲衝了進來。「小夜乖……別生氣啊!妍薰!妳怎麼可以隨意撤換錄節目的明星呢?」

  「好啊!你不想換,就讓節目開天窗好了。」吳妍薰兩手一攤,聳了聳肩。「由你去慢慢設法衣服的問題吧!」

  「吳妍薰!這是妳的工作!」製作人火了,說話比誰都大聲。「妳怎麼可以耍大牌?」

  「耍大牌?你眼睛瞎了?現在是誰在耍大牌?」吳妍薰啪地回過頭就把日程表塞到製作人眼前。「這件衣服早就定案,趙恩闐連名都簽了,現在是誰在無理取鬧?誰在耍大牌?老娘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了,現在這個不是我的問題,是她的問題!」

  製作人哪看得清楚日程表的字?近到都成一片花了,他退幾步、仔細看著。其實他不是不知道葉夜的脾氣,但她人紅就能有資格耍大牌,他們能怎麼辦?現在連幕後人員也不合作,節目要怎麼進行?

  「妍薰,妳……」

  「別對我發號施令,我說過我的工作早就完成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吳妍薰搶回日程表,沒好口氣。「有閒工夫的人就去招呼她,製作人啊,你就慢慢去安撫她吧!」

  說完,吳妍薰頭一甩,就往門外走了。

  她這一走就有趣了,服裝師跟化妝師面面相覷後,不約而同地也跟著走了出去,任憑製作人在那裡吆喝,她們就是理都不理。

  這下好玩了,誰不知道吳妍薰在這個後台的地位?事情現在鐵定傳遍這一層樓……不!恐怕上下幾個攝影棚全知道了,他們為了挺吳妍薰,說什麼也不會下來幫忙的……製作人白了臉色,而葉夜則在後頭青著一張臉。

  「別那麼衝動。」鄭頤人擋住了吳妍薰的去向。「弄到最後誰都沒益處的。」

  「也沒有害處。」吳妍薰冷冷地回著,她已經受夠葉夜了。

  「或許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啊!」鄭頤人邊說,竟然拖著吳妍薰往回走。「妳把台階拆了,叫葉夜怎麼下來?」

  這話什麼意思?她怎麼可能會留什麼台階給葉夜?真要留,也會留有陷阱的,非要她跌了個狗吃屎不可!

  「妍薰啊,還是打電話叫劉愛來好了……」製作人喃喃唸著,往門外走去。

  「喂──」葉夜一聽簡直氣炸了,今天是怎麼回事?全世界都與她為敵嗎?

  「噯呀!大家何必這麼劍拔弩張的呢?」鄭頤人一走進化妝間,就嘻皮笑臉的。「我看葉夜小姐也只不過是瘦了一點嘛!」

  呃?瘦了?孔萳眨了眨眼,早上才量完體重,葉夜並沒有瘦下來啊!

  鄭頤人走到葉夜身後,動手把衣服捏了起來,再拿過一旁的針包,迅速俐落地把衣服別了起來,再拿過旁邊的長緞帶,輕鬆地改掉整件衣服,甚至還合身適宜。

  「葉夜身材真好呢,隨便穿都好看!」鄭頤人走到葉夜面前端詳著了「這樣子不就把妳的身材都顯現出來了嗎?」

  葉夜轉身看向鏡子,再看看鄭頤人,看不出來這男人手這麼巧,沒三、兩下功夫就把衣服改得相當合身,而且還別出心裁呢!

  「這樣很好看!」葉夜點了點頭,人家給了台階了,她得順著走下去。「我就穿這件上節目吧!」

  「能被美麗的葉夜稱讚是我的榮幸!」鄭頤人還拿出紙筆。「可以請妳簽名嗎?」

  「當然可以!」葉夜嫣然一笑,那真是美麗。

  製作人一見到情況轉好,就趕緊出去繼續錄影事宜;而服裝師及化妝師也重新進來為葉夜妝點;吳妍薰則是倚在門口,雙手交叉胸前打量著在那邊打屁的鄭頤人。

  好傢伙,來個深藏不露啊!

  「妍薰,妳覺得怎麼樣?」鄭頤人轉向她了。

  「……『外表』很漂亮。」吳妍薰實話實說,一點也不想給葉夜面子。「簡直是天仙下凡。」

  葉夜沒應聲,看來她也不怎麼喜歡吳妍薰的稱讚。

  「你閒的話,幫她們忙吧!」吳妍薰拍拍鄭頤人的手臂。「我看你頂有一手的。」

  「小意思、小意思!」鄭頤人的手探向吳妍薰的背部,輕撥動著長髮。「如果妳願意,我也可以幫妳打扮得漂漂亮亮。」

  一感受到頭髮的波動,吳妍薰立刻全身戒備起來,她閃到一旁,怒目瞪視著鄭頤人。

  「不要碰我的頭髮!」她鄭重警告著。「以後少碰我!」

  喔、喔、喔,生氣了!鄭頤人兩手高舉、一副投降貌,看著吳妍薰怒氣沖沖地離開。果然啊,她的半邊臉頰跟那一頭長髮必然有玄機,才會叫她這樣敏感!



  吳妍薰走回工作人員的休息室,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剛剛的情況。鄭頤人處理得其實不差,顧全了大家的台階,讓氣氛和諧並解決掉事情。在這傢伙的嘻皮笑臉之下,果然還有幾把刷子。

  只是他如果能降低他的好奇心就好了,怎麼覺得他一直在她身邊打轉著?煩都煩死了!

  「嗨!」才剛想完,惹人厭的臉又出現了。

  吳妍薰連理都懶得理,逕自做自己的事。因為只要她有了回應,鄭頤人一向都沒完沒了。

  「在想什麼?」鄭頤人直接就坐到了吳妍薰的身邊。「我看妳心情不好。」

  吳妍薰拿起筆,在日程表上動手寫著備註事項。她如果心情不好,跟他也脫不了關係。

  「看妳這樣子,鐵定是在想我!」鄭頤人「啦、啦、啦」地哼起歌來了。

  「想你?」吳妍薰倏地轉過頭來。「我無緣無故想你這傢伙做什麼?」

  「嘿,妳一定是在想,鄭頤人這小子,竟然藏了那麼一手,不過也挺厲害的,能夠化干戈為玉帛,讓事情和平落幕。」鄭頤人邊說,一個人邊陶醉在自我世界裡。「雖然有點煩,但是挺厲害的……」

  「你這個人有極度自戀狂。」吳妍薰冷冷地說道,害她還破了戒跟他說話!

  「我才沒有自戀狂呢,我是在述說妳心裡的感想!」鄭頤人呵呵地笑了起來。「我絕對沒有猜錯的,吳妍薰小姐。」

  這傢伙……吳妍薰正視了他。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第一次對人沒轍的樣子!鄭頤人軟硬都不吃,尤其喜歡在別人有反應之前先發制人,讓她氣也氣不得、罵也罵不得。不是有句話說嘛,伸手不打笑臉人?

  「你到底想怎麼樣?」吳妍薰開誠佈公了。「一天到晚在我身邊轉來轉去,而且吵得要死!」

  「可是我工作都有做好,沒有偷懶過。」鄭頤人接口接得可順了,自己先褒揚自己一番!「這妳不能否認喔!」

  「我不否認……」吳妍薰開始有點有氣無力了。「以新人來說你做的很好,如果能不煩我更好,你讓我覺得心浮氣躁。」

  「心浮氣躁?嘿嘿……」鄭頤人竟然笑出一絲詭異來了。「這表示妳在意我了喔!嘿嘿哈……」

  「你跟蒼蠅一樣嗡嗡叫,跟蟑螂一樣礙眼,想不在意你非常難!」吳妍薰哼的一聲、站起身來。「等會兒把第三攝影棚的東西收一收,拿去倉庫放。」

  再一次的,鄭頤人拉住了欲離去的吳妍薰。

  她回了頭,極度懷疑兼高度不悅地瞪向他!「你要想做什麼?」

  「做朋友。」鄭頤人說得輕鬆自然,還聳了一下肩。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是工作夥伴。」吳妍薰還是作了一下補充。

  「不是夥伴啦,是朋友!」鄭頤人再次重申。「好朋友!」

  「……」吳妍薰咬了咬唇,她現在腦子有點渾沌。「你找我……做好朋友?」

  「沒錯!」鄭頤人用力點了點頭。「當然,男人找女人做好朋友都有目的的啦!但是我想先跟妳從朋友做起!」

  喂……他說話不會太直接了點嗎?開口要求做好朋友,還自我說明說……他是有目的的?吳妍薰重重嘆了一口氣,鄭頤人的確是閱人無數的她、第一次遇見的難搞的怪ㄎ丫!

  「想進一步不可能,做朋友也不需要特別鄭重說明。」吳妍薰抽回自己的手。「你剛來不久,久了我們就會熟了。」

  「妳對我防心那麼重,怎麼熟得了?」鄭頤人倏地站了起來,帶著笑臉湊近吳妍薰。

  「我對你沒什麼防心。」吳妍薰力持鎮靜地站著,儘管鄭頤人的臉都快貼上她的了。「我們都是……」

  「騙人!因為我常常繞著妳轉,動不動就開妳玩笑,想撥妳的頭髮,所以妳對我防心特別重!」鄭頤人突然握住了吳妍薰的雙臂,唇到了她的耳邊。「妳這樣子,會傷我的心的。」

  面對鄭頤人過度的逼近,吳妍薰開始覺得身體在微微顫抖,就別提……他甚至還扶著她的手臂上方,整個人欺壓過來。

  「放開我。」這麼近……這麼近……他很容易看到她遮住的臉頰!

  「嘿……妳在發抖嗎?好可愛喔!」鄭頤人笑嘻嘻地說著,在吳妍薰面前調皮地鬧著。「想不到吳姊也會發抖啊……我又沒欺負妳,妳幹麼發抖?」

  「我叫你──」吳妍薰不想掙扎,她知道只要一動了手,頭髮就會跟著揚起,而她那隱藏多年的右臉頰,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

  外頭一陣聲響,幾個工作人員想小憩一下,大家同時開了門,同時也看到了「親密景象」,同時鞠躬說了對不起,同時間又一起關門,走人。

  咦?不對……那女人好像是吳姊啊!

  「啊!鄭頤人!你在做什麼?」一行人又衝了進來。「納命來!」

  飛快的,鄭頤人再度被一群人架住、向後拖走,讓吳妍薰終於有喘氣的空間──她下意識地用手蓋住右臉頰,確定厚重長髮的覆蓋得宜,然後才看向被壓在地板上動彈不得的元兇。

  「這傢伙太過分了!剛剛才握吳姊的手,現在竟想要親她?!」道具組的鐵槌釘子紛紛出籠。「吳姊,要怎麼解決他?」

  「……」吳妍薰冷冷地看了鄭頤人一眼,拿起日程表,大方地往門外走去。

  「妍薰……手下留情啊……」鄭頤人竟然嘻嘻哈哈地玩了起來,一點愧疚感都沒有。

  突然,吳妍薰對他綻開一個微笑。

  「把他的舌頭割了。」

  「哇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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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當五光十色的攝影棚人去樓空時,顯得比一般的房間還要寂寥許多,空盪盪的房間、黑漆的視覺,都叫人感到異常詭異。

  這日,輪到吳妍薰值日,等大家都收工之後,她又仔細地檢查了每一個地方,把沒歸位的道具收好,然後關上每一盞燈,再確定每一間房間的門有確實關上;因為門是自動鎖,必須關上才會生效。

  然後整層樓只亮著走廊末端的燈火,她坐在桌椅邊,將今日已做好或不妥的地方騰寫在一本筆記本上,接著拿起明天的日程表,預習一下明天要注意的地方。

  熟悉的刷卡聲響傳來,讓吳妍薰愣了一下,現在都幾點了,怎麼還有人進來呢?

  腳步聲沉重地在走廊上,發出喀嘞的聲響,往前方走去,直到她又聽得另一個刷卡的聲音,她便確定應該是熟人了。

  右方的房間屬於工作者──如化妝間、服裝間、道具及倉庫;左邊的是明星休息室。而那聲響來自右方、走廊的另一頭,她不用想也知道,來者何人了。

  悄聲走了出來?!果然有一間房間燈火通明,對方也毫無關門之意,逕自地翻箱倒櫃。

  「中原標準時間,十一點四十分。」吳妍薰沒好氣地椅在門口。「我說于櫂庭先生,你不能稍微早一點來嗎?」

  「啊?果然是妳。」叫于櫂庭的男人連頭也沒回,繼續翻他的東西。「臨時想到有東西沒拿,非拿不可。」

  「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臨時?今天下午來時,把東西帶全就好了嘛!」吳妍薰最受不了於櫂庭這傢夥了。「要是我先回家了,進來的密碼就只有我知道,你八成又要吵我把密碼告訴你,對吧?」

  「沒錯!妳挺瞭解我的嘛……欸,找到了!」於櫂庭拿起東西站了起來,滿臉的鬍確顯得非常邋遢。「不過,我相信我沒有吵妳的機會,因為妳一定會在這裡待得很晚。」

  「喂喂喂,你未免也太有信心了吧?」吳妍薰嘟起嘴,伸出右手趕人了。

  「因為妳是最沒事的人啊!」於櫂庭露出一抹冷笑。「沒親人、沒朋友、沒情人的,單身又寂寞的一個女人。」

  於櫂庭淡淡的話語像刀刃般穿過吳妍薰的心窩,但她依舊是不動泰山地看著他,這些年的相處,她早就知道,於櫂庭的嘴比什麼都還銳利,就算是摯交好友也難逃被刺傷的命運。

  大家熟,什麼都無所謂。只是……於櫂庭至今依舊不知道,他每次開的玩笑,會讓她的心淌多久的血。

  「我沒什麼資格說妳,我自己也是一樣。」於櫂庭自嘲著,對於傷人話並不是很在意。

  於櫂庭是廣告才子,並且是目前廣告界的第一天王,他得過無數廣告設計獎,在國內首屈一指,只要給他做的廣告,該產品沒有不紅的。

  而「朵蘭」公司慧眼識英雄,早在他沒沒無聞時,就給予他資金以及工作,以至於他再紅、再多人捧錢來挖角,他也都不為所動。

  只是天王有天王的怪癖,也或許是他之所以成功的地方,他對拍攝之龜毛,常讓大家受不了;而且每次只要他一掌鏡,誰拍廣告,誰都會被他的刻薄罵到當眾淚如雨下。

  所以,吳妍薰一直很期待他接葉夜的廣告,偏偏他老人家架子大的很,說什麼就是不想接。

  於櫂庭訕訕地走了出來,而吳妍薰立刻把門緊緊關上,才回了頭,就見到站在前方不動的於櫂庭。

  「怎麼了?」她問著,走了幾步,才發現半夜亂跑的人真不少……而且讓她的頭又開始痛起來了。

  「喂,你說話怎麼那麼難聽啊?」鄭頤人站在走廊上,對於櫂庭沒好態度。「你那樣說話很傷人耶!」

  他才一進來就聽見這傢夥對妍薰說什麼她沒親人、沒情人的,這種一話有多傷人的心啊!沒情人的話還說的過去,但何必把人家無親無戚的事掛在嘴邊,用來消遣她的晚歸?

  「鄭頤人,不關你的事。」吳妍薰一句話就想把鄭頤人的怒氣截掉。「客氣點。」

  「他說話本來就不對!失去親人的痛,他知道嗎?說的那麼輕鬆自在!」鄭頤人大步上前,絲毫不願讓步地擋在於櫂庭面前。「就算你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不代表全天下的人都能跟你一樣,不當一回事!」

  小薰……跟爸爸一起走……

  啊!不要!不要!住手!

  地獄般的聲響突然從吳妍薰的腦子裡傳出──她蒼白著臉色,不自禁地往後倒向牆壁。

  「妍薰?」於櫂庭狐疑地回了身,見著滿頭是汗的她。

  「妳沒事吧?妍薰!怎麼了?」鄭頤人飛快上前,搶著扶住了吳妍薰。「身體不舒服嗎?有吃晚餐嗎?」

  「……」吳妍薰緊閉起雙眼,她的冷汗直冒。「我沒事……放心好了,只是一般的貧血。」

  「妍薰,這小子說的對,我是太過分了些。」於櫂庭站在吳妍薰的面前,誠懇地說著。「傷到妳的話,對不起!」

  「沒的事。」吳妍薰白著臉色,露出一抹苦笑。「你知道我的,我要是真的介意的話,是不會放過你的。」

  「呵……這倒也是,妳嘴巴的刻薄程度可不輸我。」於櫂庭也笑了起來。

  鄭頤人看在眼裡,挺不是滋味的。

  這男人究竟是誰?那麼晚跑回來拿東西,他卻沒有看過他?所以他絕非工作人員,加上他跟妍薰似乎很熟的樣子,淨說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他討厭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於櫂庭笑了一會兒,眼睛重新瞥到鄭頤人身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一會兒。

  「沒看過,新來的?」

  「半個月了,是你太忙,沒時間跟他照面。」感覺到舒服許多的吳妍薰站直了身子,用手肘頂了頂鄭頤人。「自我介紹一下。」

  「喔……」鄭頤人很不甘願地扭著身子,用著極度不誠懇的散音說:「你好,我叫鄭頤人,請多多指教。」

  這傢夥幹什麼?看櫂庭不順眼嗎?吳妍薰扁了嘴,再頂了他一下。

  「我是於櫂庭。」于櫂庭說話向來簡潔俐落,五個字解決。

  於櫂庭……咦?他不是現在當紅的廣告天王嗎?前幾個「朵蘭」的廣告都是他設計的,還因此拿過無數的獎項……這傢夥竟然不是老頭子,就有這番成就!

  「他認識你。」吳妍薰輕輕地笑著,看向鄭頤人一臉呆樣。

  「我怎麼會不認識!于天王,你好、你好!小的剛剛有眼不識泰山!」鄭頤人忙自動握起於櫂庭的手來了。「我都有在看您的廣告作品,上一次那個宇宙星空的題材,到現在還頗受好評呢!還有啊,飛車那一個──嗯?」

  吳妍薰好不容易才拉住鄭頤人,他話怎麼說的那麼快,而且拍馬屁還拍到馬腿上了──剛剛他說的那兩個廣告,是另家一化妝品公司,而且都不是櫂庭製作的……這下豈不尷尬?

  「我做過很多廣告,謝謝你的欣賞。」於櫂庭也要笑不笑的。「不過,你剛提的那兩個廣告,真不巧,剛好不是我做的。」

  「啊?是嗎?那可真不巧!」鄭頤人的話竟然還接得下去。「剛好找人代做是吧?」

  「鄭頤人!」吳妍薰咬牙切齒地說著。於櫂庭的脾氣一向不好,他別無緣無故惹火了他。

  「妍薰,沒關係的,我看他是故意的,一臉皮相!」於櫂庭開心笑著,這小子很有意思,活力四射的。

  他當然知道於櫂庭做的廣告是哪幾支,故意說錯鬧著玩嘛!之前在一些片廠打過零工,也接觸過相關的工作,於櫂庭的名字可是赫赫有名。

  「有意思個鬼,我快被他煩死了。」吳妍薰一點也不贊同地抱怨著。

  「我哪有煩?我哪件工作不是做得完完美美的?」鄭頤人又一臉不依的樣子貼近吳妍薰了。「妳只要習慣了我,就不會覺得我煩啦!」

  「你給我滾遠一點!」一記肘功,鄭頤人閃得漂亮。

  於櫂庭沉吟了一會兒,帶著笑容看向妍薰。「他歸誰管?能不能借出來幫忙?」

  鄭頤人立刻轉向吳妍薰,拚命地眨眼點頭:可以、可以,能夠表不同的頻域內做事,他就可以學更新鮮、有趣的事情,現在好不容易金牌於櫂庭開了口,請一定要借他出去啊!

  吳妍薰明顯地愣了住,難得於櫂庭會主動開口借人,他欣賞鄭頤人嗎?可是……

  吳妍薰面有難色地開了口。「這件事事關重大,我不能隨便作主。」吳妍薰看向鄭頤人。「你願意去?」

  「願意、願意!能去學新的東西沒什麼不願意的!」鄭頤人興奮得點頭如搗蒜。「喔,不過我也不希望影響到這裡的工作。」

  「這裡是沒關係,因為櫂庭也是『朵蘭』的人,所以借員工出去是沒問題的……只是……」吳妍薰鄭重、嚴肅地再問了鄭頤人一次。「你……真的願意跟於櫂庭去工作?」

  「願意,沒在後悔的啦!」鄭頤人肯定地回答著。

  「那……好吧!你願意就沒問題了。」吳妍薰一臉哀淒的模樣,拍了拍鄭頤人。「祝你好運。」

  「喂,我人還在這裡,別把氣氛弄得那麼可怕好嗎?幫我做事有那麼糟嗎?我又不會吃人!」於櫂庭發出不平之鳴了。「反正我會好好照顧他的。需要時我再通知妳,我先走一步!」

  於櫂庭道了再見,很快地就走了,鄭頤人這廂還在跟人招招手。

  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吳妍薰挑了眉。每一次櫂庭要挑工作人員時,大家不是故意請病假就是假裝鬧胃痛,誰被他選到誰倒楣!不但得吃苦耐勞,還得應付他那牛脾氣,哪一次不是令被選到的人叫苦連天,哀鴻遍野?

  竟然有人自願兼樂意地去做他的跟班,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走吧,那麼晚了,該下班了。」鄭頤人招完手,目標轉向。

  「你那麼晚跑來做什麼?忘了東西嗎?」吳妍薰邊往休息室走,邊問著。

  「忘了妳呀!」鄭頤人正經八百地說道,一雙眼還一瞬不瞬地看著吳妍薰。

  她先是望了他一眼,很快地進入休息室,拿起包包,就要關門、走人。

  所謂「關門」,是指把鄭頤人關在裡面,然後她自己走人。

  「欸欸!妳想把我關起來啊!」鄭頤人嚷嚷起來,飛快地跟在吳妍薰身後。「真是最毒婦人心!」

  「我巴不得永遠不要看到你!」吳妍薰把鄭頤人推開。「閃啦,我要關門設密碼啦!」

  最後一個離開的值日生,除了檢查所有門窗、燈光外,還有把大門鎖上、輸入通行密碼,隔日一早得最早來,將門給打開;這組密碼天天更換,只有值日生知道,密碼索取也是使用行證電腦得知,所以只要誰在管制時間內進了攝影棚,唯值日是問便是。

  鎖上了門,吳妍薰按了電梯。

  「肚子餓不餓?我記得妳晚餐也是隨便吃,我們去吃宵夜。」鄭頤人大方地提出邀約。

  「不餓。」看到他氣都氣飽了。

  「騙人,我一直聽到妳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叫的聲音!」鄭頤人反駁得比當事人還快。「我肚子好餓……我肚子好餓……」

  「有沒有人說你很吵啊!」吳妍薰不耐煩地高聲起來。「我告訴你,我沒有興趣找情人,也沒興趣跟男人約會!你如果想找情人的話,我們裡面的女人多得很,別來找我!」

  電梯一到,門一開,吳妍薰就閃了進去,她飛快地按著關門鈕,但鄭頤人卻一步踏了進來。

  「你出去好嗎?我不想跟你同乘一部電梯!」吳妍薰擺起臉色來了,儘管只有半邊臉,怒氣一樣可怕。

  鄭頤人反常地沒有說話,大退一步出了電梯,凝視著吳妍薰。

  「我不是故意的。」非常誠摯地開了口。

  電梯門緩緩地關上,吳妍薰連正眼也不願瞧他,她已經被他搞得神經緊張、筋疲力盡了!

  右手撫上右臉頰,她自從上班以來,跟誰都沒有近距離地相處過,為的是什麼?就是不願意去嚇到人;不願意因為自己的臉,而剝奪了自己的工作機會──更不願淪為別人指指點點的對象!

  而他呢?三番兩次地接近她、玩弄她的頭髮,只要他一靠近,她全身的寒毛就會豎了起來,深怕可怕、醜陋的臉頰會公諸於世,害怕別人看她的眼光!

  屆時,這半邊俏麗、靈活、聰穎,簡單、俐落的形象,都將化為泡影!

  她只希望他離她遠一點,不管有什麼企圖都請作罷,離她越遠越好!

  電梯到了一樓,她青著臉、踏出了大門外,卻在外頭見著了那一個燦爛的笑容。

  「嗨!」鄭頤人微喘著氣。「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宵夜?」

  鄭頤人!吳妍薰吃驚地望向他,再回頭望向大樓裡的樓梯。

  他是怎麼下來的?就算電梯有兩部,她記得另一部是停在一樓,再怎麼快也不可能比她還先抵達!他是從樓梯下來的嗎?從十一樓飛奔而下,為了擋在她的前方、為了……

  「你、你真的很煩……」吳妍薰不知道自己是氣得說不上話,還是怎麼了。「為了吃一頓宵夜,有必要……有必要這麼拚命嗎?」

  「為了吃一頓宵夜,有人都跟我翻臉了,我還不拚命,行嗎?」鄭頤人悻悻然地說道。

  吳妍薰二話不說地往前走著,鄭頤人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左後方,誰也沒有開口,只是吳妍薰加快腳步,鄭頤人就追趕上去,反正他比她高出那麼多,腿也比她長,隨便追也追得上。

  不知道過了幾個路口,吳妍薰也沒攔計程車,而是停了下來。

  「去哪裡吃!」吳妍薰硬生生地吐出幾個字。

  「我們去橋下吃早點宵夜啦!我跟那家老闆熟,他的東西很好吃的。」鄭頤人快樂得跟隻小鳥似的。「妳在這裡等我喔,我去牽車!」

  「牽車?」

  「我的車停在公司樓下,我去牽車喔!」鄭頤人邊跑、邊回頭說著。「公主要等王子喲!」

  「等你的大頭鬼!」吳妍薰尖聲喊著,在寂靜無人的街上。

  晚風吹拂,古老行道樹沙沙作響,吳妍薰一個人站在街頭,連自己都快搞不清楚,剛剛……不!到現在都氣了個半死,幹麼還跟他去吃什麼勞什子宵夜?

  騎摩托車……一陣風吹來,吳妍薰飛快地掩住自己的右臉頰。等一下騎車時,這可怕的樣貌會不會讓他瞧見呢?糟糕!她不應該答應的,現在走還來得及,只要攔部計程車、再打個手機給他就行了!

  可是……吳妍薰還是站在那裡,一步也移動不了。

  沒多久,摩托車就停在她的面前,鄭頤人很興奮地吆喝著她。但是吳妍薰一看到摩托車,她一步也跨不出去。

  「上來、上來,不必戴安全帽,偷偷犯一下規!」鄭頤人笑看吳妍薰。「快點吧……」

  「不……我想、我想還是……」吳妍薰緊按著右臉頰,她突然感到有點痛。

  「沒關係,妳坐我後面,不戴安全帽的話,妳就可以貼上我的背。」鄭頤人拍了拍座椅。「我保證那樣子,我看不到妳的臉!」

  嗯?吳妍薰猛地抬起頭,看著鄭頤人。

  他這是一種體貼嗎?知道她不願意把右臉示人,所作的一種關懷嗎?

  吳妍薰往前走到鄭頤人面前,硬是把他掛在前面的安全帽拿了起來,塞到他手中。

  「你戴著,為了安全。」她淡淡說著,一腳跨上他的摩托車,技巧性地將右臉貼上他的背。

  「妳沒有戴,我就不會戴。」鄭頤人還是把安全帽掛了回去,旋即轉動油門。「抱緊了。」

  吳妍薰真的有猶豫要不要抱上他,但是有鑑於她沒戴安全帽已經很危險,再者她如果不貼近他的背,頭髮必定迎風吹散,屆時想保留的秘密將一無所有,所以……她非抱不可,甚至還非得貼上他的背部不可!

  在摩托車發動的那一剎那,她突然感受到──她似乎是上了賊車了。

  車子一路狂飆,鄭頤人沒有因為身後載著美女就減速的意思,也不會像有人優雅地慢慢騎車,隨時回頭注意後方的乘客;他就像是一個劃開黑夜寧靜的騎士般,什麼也不會去在乎地往前疾速奔馳。

  會介意嗎?會害怕嗎?吳妍薰緊緊地貼著他的背,輕笑了一下;她是一個喜歡速度感、但無法去嘗試的女人;她也不見得非要男人細心、體貼,顧全每一個細節,鄭頤人的率直,反而還讓她比較順眼。

  當初剛進「朵蘭」時,她才十四、五歲,許多男藝人竟也衷情她那半邊的容顏,多少人展開猛烈追求,總是嚇得她花容失色……不過,也是因為「身經百戰」,她才能練就後來不為所動的功夫。

  在她殘缺的生命裡,駐足最久的是一個已經結婚到美國定居的明星。他是一個溫柔的男人,不管她的態度有多冷淡、有多逃避,總是一直對她施以柔情,讓她差點就忘了自己的缺陷。

  他堅持不用摩托車載她,因為那樣會讓女孩子的頭髮被風吹亂;他堅持上車一定要繫安全帶,因為坐上他的車,等於是把性命交給了他,他對她有責任。

  真的是很溫柔的人──可惜當他索吻的那一夜,一切就此終止。

  怪只怪那天的月亮太圓、怪只怪她自己意亂情迷的疏忽、怪只能怪那一場大火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最後,只能怪她自己的天真,以為愛真的是海枯石爛、永誌不渝的!

  那晚,她真的是無心要嚇著他的。

  「到了!」摩托車減了速,停到了橋下。「啊……好香啊!」

  吳妍薰先下了車,背對著鄭頤人整理好頭髮,然後跟著他往香味四溢的攤販那裡走過去。老闆果然跟鄭頤人很熟,瞧他們打著招呼,熱絡非常的模樣。

  當然,下一刻老闆就用奇怪的眼神轉向她了。

  「同事。」吳妍薰淡淡地先開口說明。「我們只是同事。」

  「嘿,對!」鄭頤人笑嘻嘻地應答著。「我現在還只是同事!」

  鄭頤人!什麼叫現在還只是?吳妍薰回眸一瞪,他又在亂說話!這傢夥真是死性不改!

  「哦……」更糟的是,老闆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吃些什麼?」鄭頤人指了指招牌上的東西。「我推薦豆漿跟蘿蔔糕喔!」

  「我巴不得吃你的肉、啃你的骨,最後再把你那張爛不掉的嘴拿去醃酒!」吳妍薰也「笑瞇瞇」地一字一字說完,倏地回頭找座位去。

  老闆和其他客人聽得是一愣一愣。怎麼今天頤人帶來的女伴怪可怕的,說話不但笑裡藏刀、還有嗜人肉的習慣啊?

  「呵,兩碗豆漿加蘿蔔糕,然後再兩個蛋餅好了!」即將被砍的當事者倒是不以為意地點著東西。「不要太鹹啊!」

  「小子,那女的……」老闆邊動起手來、邊小聲說著。「她怎麼好像很討厭你啊?」

  對!她的確是很討厭他!這老闆不愧是生意人,眼利得很!

  「哪有!她很喜歡我呢!」鄭頤人反駁得可快了。「你剛沒聽到嗎?她想要我的『骨肉』、還想要我的唇呢!」

  啊……哈哈哈哈哈!這下子攤販邊所有人全笑開了,連老闆都點頭說是,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只有坐在不遠處位子上的吳妍薰,覺得腦袋硬是被人打了一下。

  一瓶小醬油瓶在空中飛過,直擊上鄭頤人的後腦勺,兼灑了些醬油。

  「哎喲喂呀!」鄭頤人突然猛護住了後腦勺,怒目回首頭。「誰!誰偷襲我!」

  吳妍薰悻悻地舉起了手,幾個手指還在那邊耀武揚威地動著,臉上絕對沒少幾絲燦爛得意的笑容。

  「啊……」老闆看了都傻了,他的醬油塑膠瓶摔地而碎,一地醬油,那位小姐怎麼……這麼行動派啊?

  「醬油我會賠。」吳妍薰連說明都懶得說明,逕自抽起筒子裡的筷子。「我餓了,鄭頤人!」

  接下來的氣氛是沉悶的,至少老闆也不再吭聲,其他客人則是彷彿用光速般地解決完盤中物,飛快地付帳走人──誰知道那位看起來甜美、俏麗的女人,等一下會不會直接拿起桌上那根……專門刺穿衛生筷、塑膠袋的武器,扔了過來?

  鄭頤人趕緊自動自發地端過老闆迅速煎好的食物,啪地直接送上了桌,來到吳妍薰的面前。

  吳妍薰泰然自若地動手夾起蘿蔔糕,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最絕的是,被害人似乎也不以為意。

  「好吃嗎?」鄭頤人自信般地問道。「我愛死他的蘿蔔糕了,老闆自己做的喔!」

  「好吃!」吳妍薰向來不吝於稱讚別人,討厭鄭頤人不能連著一起厭蘿蔔糕!「老闆好手藝喔,料好又實在。」

  「哪裡、哪裡……」老闆回得恭敬,一邊冒著冷汗地收拾碎掉的醬油瓶、跟一地醬油露。

  「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跟妳共進晚餐!」鄭頤人樂得咧。「而且又是到我最愛吃的店!」

  「第一,這是早餐!第二,跟我共進晚餐的人會有很多,但初步估計,你應該不大可能!」吳妍薰挑了眉,送進一口蛋餅。

  「嘎?為什麼這麼說啊?」鄭頤人一臉緊張地直起身子。「為什麼我不可能?」

  「沒為什麼!我不想跟你共進晚餐就是了!」吳妍薰無視於鄭頤人緊張的態度,喝了一口豆漿。「欸,好喝!」

  「妳真奇怪,有好多不可以的事情!」鄭頤人突然挑起一抹笑,筷子在空中發出喀喀聲響。「因為右臉頰!」

  喝!吳妍薰飛快地用筷子打掉鄭頤人的筷子,那隻眼睛散發出一種警告,她一點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對她的臉產生過度的好奇、而去探查一切!

  「看!妳又好緊張,擺出嚇人的樣子了!」很顯然的,鄭頤人並沒有被嚇到的模樣。「唉……秘密、秘密,妳的秘密就在那邊嗎?」

  「我吃飽了!」吳妍薰啪地放下筷子,起身欲走。

  她才站起來,都還沒有跨出一步,鄭頤人已經旋身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差一點撞上他胸膛的吳妍薰,身子無法平衡地向後倒去。

  「怎麼樣的人才可以知道妳的秘密呢?」鄭頤人右手一伸,握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倒下去。

  「沒有人。」吳妍薰飛快地阻止向後倒去時的頭髮散亂,壓住了頭髮與右臉頰。

  「那我要努力,我一定要成為那一個有資格知道妳秘密的人!」鄭頤人的口氣依然輕佻,但他的表情卻是吳妍薰從未見過的正經。

  「……」吳妍薰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卻似乎忘了該推開鄭頤人的箝握。「我不明白……為什麼獨獨針對我?為什麼非得要挖出我不想告訴人的秘密?」

  「因為我對妳很感興趣,我想要更加地瞭解妳!」鄭頤人輕柔地笑了起來。「而且我不是要挖妳的秘密,我希望是妳主動告訴我!」

  如果不是因為燈光太暗,吳妍薰幾乎要以為鄭頤人嘴角的微笑,湍簾著某種成分的憐惜和愛戀!

  「我不可能告訴你的。」吳妍薰幽幽地低下了頭。

  「話別說的那麼斬釘截鐵……」鄭頤人一副越挫越勇的態度。

  下一刻,他突然彎下身,忽地欺上了吳妍薰,在她的唇上啵了一下。

  咦咦咦──

  「走著瞧吧!」鄭頤人吐了吐舌,再嗾了一下。

  鄭頤人!

  那一夜,在幽微的路燈下、某橋下早餐攤販邊,有著罕見的刀光劍影,破壞了原本的寧靜。

  「啊、啊、啊……我的攤子啊……」某中年男子跪在散亂的桌椅邊,痛哭流涕,手上還握著幾張千元大鈔。

  「……老、老闆……」地上躺著某位年輕男子。「你……可不可以先幫我叫救護車再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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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吳姊!找不到R4的背景!」

  「吳姊!工具箱還有一組呢?」

  「吳姊!」

  一個又一個的人爭先恐後地衝進化妝間,弄得來賓是一愣一愣,一邊還注意旁邊那位即將怒火沖天的吳妍薰。

  「你們不會仔細去找一下嗎?」吳妍薰一手拿著粉撲,咬牙切齒地唸著。「今天化妝師臨時抱病,我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這些小事,你們就自己來!」

  「啊?可是我們真的不知道放在哪裡啊!」工作人員哀嚎著。「不然、不然這邊給我們,妳去找好不好?」

  不行!明星飛快地伸出手按住吳妍薰,這群工作人員化出來的妝能看嗎?吳妍薰的手藝眾所周知,讓她化妝,她才能放心。

  「這層樓那麼大,我又不是萬能的,我去也是要找。」明星最大,吳妍薰只好待在那邊化妝。「R4背景上一次是三天前用的,請找背景間的底層;工具箱去找道具組!」

  這是什麼日子啊!吳妍薰氣得把粉撲扔在桌上,一早來就有重要的節目攝影,結果化妝師臨時胃痛請假;服裝師因為上班途中被車撞到,不克前來。而樓上今天要開拍棚內戲,人手一下子根本調度不過來!

  一下子後台大亂,打扮明星的行頭,她還能勝任。但其他的事情,她根本分身乏術、顧及不來!

  「甜心妍薰,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嗎?」高大的身影忽地出現在門邊。「我看這裡好像兵荒馬亂的?」

  「……頤人?」吳妍薰愣了一下。他今天不是跟櫂庭去拍廣告外景了嗎?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呢?「你怎麼會……」

  「別問那麼多,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一下吧!」鄭頤人聳了聳肩。「今天這裡怎麼回事?亂七八糟的!」

  「啊!你來的太剛好了!」既然有人閒著沒事,就找他做吧!「你們有事全部找他,不知道的再來問我!」

  一群人頓時七嘴八舌搶著講自己的問題,聽得鄭頤人是一陣混亂。他趕緊舉起手上不意大家停一停,一件一件來,才好諭事。

  「喂!妍薰!」鄭頤人突然從外面探出一個頭來。

  「幹麼?」還在這裡蘑範什麼?吳妍薰拿著眼影盒,頭也不回地問著。

  「這是妳拜託我幫妳做事嗎?」鄭頤人用著甜甜的、有點膩人的口吻。「嗯?」

  唔……才要動手把眼影化上去的吳妍薰,忍無可忍地轉過頭去;而明星差一點沒被她冰冷的怒氣給凍結住。

  「這是命令!還不趕快去做!」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玩?

  「是、是、是……」鄭頤人的眼睛都笑瞇起來了。「為妳做事,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拜拜!」

  砰咚──吳妍薰連思索都沒思索,直接就把眼影筆扔了出去。

  美麗的女明星看了她一下,不禁笑了起來。

  「啊……真抱歉,讓妳見笑了!」拾起筆後的吳妍薰,露出親切的笑容。「今天有點亂,不過會讓您準時上節目的。」

  「妳跟剛剛的男人在一起了啊?」女明星眨了眨眼,好是羨慕地問著。

  喀嚓──吳妍薰的青筋都快爆掉了。該死的鄭頤人!把氣氛弄到外人都誤會了!

  「沒、有!」吳妍薰再換支乾淨的眼影筆。「我們只是同事、同事──怎麼每一個人都這麼說?」

  「嗯?因為你們感情很好啊!」女明星一臉訝異。「最近好多人都說妳終於名花有主了,大家都搶著來這裡上節目,想看一下對方是何方神聖呢!」

  他們感情很好?簡直是見鬼了,他們是哪裡感情好?難道這些明星們都沒有看到鄭頤人身上的傷嗎?從那日的宵夜之後,她動起手來就沒有遲疑過了!不但越練越準,而且還打起興趣來了咧!

  「根本沒有的事!」吳妍薰尷尬地回著。「我們只是愛玩而已啦!打打鬧鬧的,關係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是嗎?」女明星沉吟了一會兒。「不過,那個男人應該很喜歡妳吧?」

  嗯?吳妍薰差點失手把女明星的臉化成國劇大花臉。他很喜歡她?這是什麼論調?充其量……鄭頤人只是對她很有興趣而已,他可從來沒有說過什麼……那方面的話!

  只是……如果只是這樣……為什麼鄭頤人又要這麼黏她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很煩,很喜歡惹我生氣,而且把我們的關係弄得超撲朔迷離!」吳妍薰深呼吸了一口氣。「反正……我們只是同事,麻煩妳幫我澄清一下。」

  「喔……」女明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露出豔麗的笑容。「我知道了!」

  「維納斯請準備!」門外敲了兩聲門,是鄭頤人的聲音。「再五分鐘開始錄影!」

  吳妍薰看著那扇白色的門,心中突然有股強烈的感受。

  現在,鄭頤人在做她平日的工作……以往都是她敲著每一扇門,通知還有幾分鐘就要開始錄影,一扇一扇地敲……一邊記錄著時間;而裡面的化妝師甚至明星,會開始整理起最後的儀容,即將在鎂光燈下閃閃發光。

  吳妍薰不自覺地泛起很淡、很淡笑容,輕搖了一下頭,拿過紅色的口紅,用唇筆刷為名模維納斯畫上最後的顏色。

  是這樣嗎?原來不一定要是她,也是有人能夠把大局撐起來的。

  「怎麼了?」維納斯帶著笑容問著神遊似的吳妍薰。「妳心不在焉。」

  「沒什麼……只是有好奇怪的感覺……」吳妍薰搖了搖頭,把口紅放下。「我第一次站在裡面,聽著別人倒數時間……」

  「這有什麼奇怪的嗎?呵……」維納斯站到鏡前整理衣服。

  「我也不知道……大概每一次節目開播前,我都會忙得焦頭爛額,然後倒數時更緊張地一扇扇門叮囑著……」吳妍薰幫維納斯把衣服拉平、繫上絲巾。「今天是第一次……那麼輕鬆地站在這裡……完全沒有緊張的感覺。」

  維納斯撥動一頭鬈髮,回頭望了身後的吳妍薰,握住她的手。「我可不覺得妳輕鬆,妳不是在這裡處理了衣服跟這張精緻的妝容?」

  「嗯……」吳妍薰笑著,但心裡有份奇怪的感覺依舊盤旋不去。

  「維納斯請出場!」鄭頤人再度敲了兩下門,這一次他把門打了開。「好了嗎?要開始倒數囉!」

  那也是她的習慣動作,最後一次叮囑時,一定會打開門確認裡面一切就緒……啊!難道……吳妍薰睜大了眼,一陣暈眩襲來,讓她有些站不住腳。

  「妍薰,事情我都弄好了,我先帶維納斯出去,妳休息一下吧!」鄭頤人輕鬆地笑著。「等一下我就來陪妳喔!別想我!」

  吳妍薰一反常態地沒有動手動腳,而是站在那裡,嘴角勉強地微微牽動著。鄭頤人沒有時間觀察這一切,他趕緊領了維納斯出去,外面即將開始倒數。

  門一關上,吳妍薰就扶住椅子,趕緊坐了下來。

  她知道這是怎麼樣的感覺了──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後台沒有了她依然能夠正常進行,而且代替她的人還是平常大而化之的鄭頤人……她並不是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更不是覺得自己其實是可替代的……

  問題出在──為什麼她會把事情全交給鄭頤人而未曾擔憂過?

  他不是很平凡嗎?他不是什麼事都吊兒郎當的嗎?這般輕浮的傢夥,為什麼她會在眾人面前、緊要關頭之際讓他去做事?命令他去把事情全部解決,而不是找比他資深的小莉或是阿寬?

  而且她完全沒有緊張、掛心的感覺,她似乎一開始就非常放心地讓鄭頤人去執行一切。沒有她,也不會有問題的。

  這種放心的感覺是什麼?是何時開始的?儘管鄭頤人在她身邊跟了一、兩個月,他們每次都是打來鬧去,但她卻確信他已經把她做事的方法全部記下、並且能夠實行無誤?

  以前她也曾生病過,她甚至緊張得打電話到後台,遙控指揮,深怕會出問題。甚至有一次她腳不小心骨折了,她還是搬張椅子坐在走廊上,把事情交給阿寬處理,卻隨時盯梢,就怕一疏忽會大意出錯。

  在「朵蘭」十年,她第一次依賴、並且信任了人。

  吳妍薰的眼睛睜得圓大,淚水因而不知不覺地滑了下來……自從爸爸在她面前自焚、她逃離火場之後,她就沒有再依賴過任何人了。因為她很深刻地知道,自己是一個生命個體,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

  養父母對她很好,才讓她有著健康的人生。但她的獨立卻讓他們憂心,因為他們都知道那場自焚的火災,造成她多大的傷害──心理或生理,都有無法磨滅的痕跡。

  而從她浴火重生那天開始,她竟然第一次依賴人了!

  ******

  「你喜歡妍薰?」

  現場燈光就緒、樂隊就緒,婀娜的維納斯突然問向站在一邊的鄭頤人。

  「喜歡。」鄭頤人倒也回答得乾脆,連一點猶疑都沒有。

  「喜歡她哪裡?」

  「嗯……喜歡她的個性、她的樂觀,還有喜歡被她打!」鄭頤人傻傻地笑了起來。「看她開心,我就開心!」

  「呵……」維納斯紅唇一抹笑。「加油點!我想妍薰應該也喜歡上你了!」

  「咦?」鄭頤人瞪大了眼睛,竟然抓住維納斯的手腕。「真的嗎?真的嗎?妳沒騙我?」

  十、九、八、七、……鄭頤人!放開維納斯!你在幹什麼?六、五……

  「我怎麼會騙妳?」維納斯重新拉整了衣服。「我可是掌管愛跟美的女神哪!」

  燈光亮起,攝影機轉向舞臺中間,錄影正式開始。

  掌管愛跟美的女神啊?嘻……鄭頤人跑回休息室,從冰箱拿了兩瓶飲料,和一盒剛買的巧克力,三步併做兩步地跑到化妝間去。

  「嗨,有沒有想我啊?」鄭頤人興奮地推門而入。「辛苦妳了,吃點東西吧?」

  吳妍薰轉頭看向鄭頤人,她綻開了一抹足以眩惑人心的笑容,凝視著鄭頤人。

  這個煩人的傢夥,竟然創造了她人生的奇蹟啊……

  鄭頤人手上還拿著飲料,呆呆地看著對著他微笑的吳妍薰。他有點兒遲緩地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然後把飲料遞給吳妍薰,還有那一盒瑞士蓮。

  「謝謝。」吳妍薰接過東西,嚇了一跳!「啊……是瑞士蓮!我最喜歡吃的……」

  鄭頤人嘴巴微張,安靜得過分,只是幫吳妍薰打開包裝、把盒蓋掀起來。他之前注意到吳妍薰有時候會帶巧克力來吃,所以就選了她很稱讚的黑巧克力。

  他們肩並著肩坐在一起,遠處還傳來節目在進行的談笑聲。

  「好吃!」吳妍薰開心地說著。「……你怎麼了嗎?」

  鄭頤人終於轉過頭來,他凝視著吳妍薰,那嚴肅、認真的表情,是吳妍薰從未見過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瞧著鄭頤人的異常神情,只讓吳妍薰開始緊張。「頤人?」

  「我……就算在今天死去也值得!」鄭頤人突然激動地吐出這幾個字,雙手搭上吳妍薰的肩頭,頭突然就低垂了下去。「太值得了……」

  「……頤人?」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吳妍薰更加狐疑。「你別嚇我了!怎麼了?」

  「如果……妳能再跟剛剛一樣笑一次給我看……」鄭頤人低著頭喃喃地說。「我可以立刻去死!」

  頤人……完全無法控制的,吳妍薰的臉頓時熱了起來,她只要微微一側首,就可以見到化妝鏡前、那個紅著臉的自己。

  平凡無奇的一句話,為什麼會叫她的心窩如此難受?她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感官,她只知道她的眼裡載滿了水、她的雙頰紅燙如火,還有嘴角邊的酒窩,似乎一直想跳出來!

  鄭頤人終於緩緩地抬起頭來,他剛剛一進門就見到了吳妍薰最美麗的笑容,而且那還是對著他的……對著他的啊!

  「再笑一次好嗎?」他柔聲說著,在肩頭的手已經滑到了她的背部。「為了我再笑一次。」

  「……」吳妍薰倏地別過了頭。「我幹麼為了你笑啊!」

  「那妳剛剛明明就對著我笑!」鄭頤人的唇就在吳妍薰的唇前,挑逗般地勾動著她。「我想再看一次好嗎?再對著我笑一次……我可以連性命都不要!」

  鄭頤人的手在她背部找到了固定位子,突然摟緊了吳妍薰,一臉認真地等待她的笑容。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

  「真的嗎?」吳妍薰突然高高地抬起頭來,眼神不再柔和。

  「嗯?什麼真的假的?」鄭頤人感覺到氣氛變了,質疑地問著。

  「我如果再笑一次,你就立刻去死?」雖然吳妍薰只有一隻眼睛,但她眼神透露出的殺氣依舊不可忽視。

  「呃……」鄭頤人瞬間把兩隻手放開,高高舉起投降。「我、我是說……」

  「來──」吳妍薰非常刻意、勉強露出了一個超級刻意的笑容。「好了!換你了!」

  「我?」鄭頤人一隻手指向自己,乾笑起來。「我、我幹麼?」

  「你不是要去死嗎?現在快點去死啊!」吳妍薰探身到抽屜找剪刀。「快點!我已經笑了,你該死了!」

  呃?門外一群閒下來的工作人員愣了愣,剛剛氣氛不是超級美妙的嗎?怎麼一下從浪漫片變成驚悚片啊?

  「喂、喂!那不算!我剛剛是在甜言蜜語耶!」

  「哼!男人的甜言蜜語都是騙人的!你這個騙子!」

  「沒有……我是真心的……欸欸,剪刀拿遠一點!」

  唉……大家搖了搖頭,還是回休息室吃點東西吧!

  「你還沒有死給我看!快點啊!」

  「妳怎麼可以謀殺親夫……喂喂……啊,」

  ******

  在第一次嚐到依賴人的甜美感覺後,吳妍薰變得更漂亮了。

  每一個人都有發現到她與鄭頤人之間的曖昧關係,雖然沒人點破,但是變成全體工作人員都站到鄭頤人那邊去似的,大夥兒動不動就跟他一起拿她促狹著玩兒。

  像她早上從化妝間大獲全勝而出時,外面多少人看到她就搖頭,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好好對待人家,不要動不動就演出全武行來,這樣子頤人很可憐的。

  他很可憐?怎麼就沒有人說她可憐,她是一介小小弱女子耶!

  維納斯結束後就走了,只是她一直「眉目傳情」般地看她,說話也是話中有話,彷彿要她好好珍惜身邊的情緣似的。

  情緣?她這輩子不想要、也不敢要的東西;更不會再重蹈覆轍,犯下與當年一樣錯誤。

  「吳姊,電話!」遠方有人揚著她的手機。「是于冷血!」

  于冷血?啊!在化妝間原本已陣亡、躺平的鄭頤人突然驚坐起來,糟糕!是于大哥……他竟然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糟糕了!」下一刻,鄭頤人就衝出化妝間,不偏不倚地撞上正進、備衝去休息室接電話的吳妍薰。「啊,妍薰!」

  吳妍薰重重地撞上了他,整個人跌在了地上,要不是鄭頤人反應夠快,恐怕連他也要摔了個狗吃屎。

  「你幹麼!找死啊!」吳妍薰一邊撫著右臉頰,一邊罵著。「在裡面死得好好的,衝出來做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鄭頤人趕緊扶吳妍薰起來。「是于大哥打來的喔?」

  嗯?吳妍薰皺起了眉頭,哇哇,她才想不通,昨天櫂庭打電話跟她「外借」鄭頤人,怎麼今天早上在兵荒馬亂之際,還見得到這傢夥?

  「你失約嗎?」吳妍薰招了招手,要人把手機拿過來。

  「我……我有跟他報備過了……」鄭頤人面有難色地說道。「怎麼辦?」

  「準備受死吧!」吳妍薰扁了嘴,拿過來人遞上的手機。「喂,我吳妍薰……我知道、我知道,是頤人對吧?……喔、喔……好!馬上過去!」

  鄭頤人在一旁雙手合掌,求爺爺告奶奶的,一直用唇語請吳妍薰幫他多說幾句好話,她卻只是淡淡地瞄了一眼,撇過頭繼續跟於櫂庭說著。

  後來幾個工作人員一把拉過他,問了詳細情況。當今世上,沒有幾個人敢放於櫂庭鳥的──就連「朵蘭」的總經理對他都必恭必敬,這個連「年資」都搆不上邊的傢夥,竟然敢做出這種事?

  「我越來越覺得你很帶種!」幾個男人硬捶了鄭頤人幾下胸口。「敢動吳姊就算了,連于冷血你都敢惹!」

  「對呀!我那天聽你說你自願跟于冷血的班,我都嚇死了!」另一個女孩子讚佩地說。「我們每次都是逃都來不及,第一次有人自願!」

  「啊?逃?」鄭頤人狐疑地再問了一次,他有沒有聽錯,需要用到這麼重的字眼嗎?

  「逃啊!不逃哪有命活!」這句話可是異口同聲。「能夠在他魔掌下存活的人太少啦!再大牌的明星也會淚如雨下,就不要說我們這些被呼來喚水八的工作人員了!」

  ……鄭頤人深深地感覺到,什麼叫做初生之犢不畏虎。但是,那是在小犢不知道什麼叫做老虎的前提之下……現在這隻小犢知道了,能不能開始感到害怕了啊?

  難怪、難怪那天妍薰一直重複問他──是不是真的自願要去當跟班!

  「別氣了,他這就過去!」吳妍薰在電話上安撫著於櫂庭。「沒問題,隨便你操,反正操到死,我眉頭都不眨一下!」

  什麼叫操到死?看到吳妍薰一掛上電話,鄭頤人飛也似地奔到她身邊去。

  「妍薰!妳怎麼可以這麼狠心?」他一臉焦急地發出不平之鳴。「有人要宰我了,妳不但不為所動,還火上加油?」

  「各人造業各人擔啊,帥哥!」吳妍薰挑高了眉。「櫂庭氣個半死,他說你答應十點以前到了,現在十點半了還不見人,他要你等著瞧了!」

  唉,所有的工作人員全都搖了搖頭,看來鄭頤人的命運註定多舛。于冷血最重承諾、守時,平常沒犯到他的人會被操到半死,不要說敢放他鳥的傢夥了。

  「那個……能不能……幫我跟他取消幫忙的事?」鄭頤人嚥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問著。「他們說……」

  鄭頤人大拇指才往後比,一干人等全部死命搖頭加搖手──沒說、沒說,我們什皮郝沒說!

  「還不快去!你是我外借的,出了糗,連我都丟臉!」吳妍薰一把抓起鄭頤人的手,就往大門拖去。「其他人去做自己的事!」

  嗚……沒有任何一點轉圜餘地了嗎?鄭頤人一臉梨花帶淚的模樣,還學歌仔戲般開始嚶嚶啜泣了。

  「好過分……妳這個薄情女……」

  吳妍薰懶得理他,雖然……他早上幫了很大的忙。

  櫂庭說了,頤人是最早到外景地的,結果接到化妝師的電話,說她胃痛得不得了,根本無法上班,打電話給服裝師,想請她代忙一下,想不到服裝師那邊竟然被車撞了,現在還躺在醫院。

  由於妍薰的電話一直沒人接,她們才打給他;但都不知道他人今天不在後台,而是跟著於櫂庭出外景,所以他接了電話後,他便迅速的得知詳情,請她們打電話給妍薰比較快。

  掛上電話沒兩分鐘,他跑去跟於櫂庭告假,說他必須回後台一趟,因為臨時出了事,他也保證十點前一定會回來。

  回來一趟……因為他知道今天樓上、樓下的節目太多,其他化妝師與服裝師都分身乏術,這一層樓只有吳妍薰能代替上場;而平常習慣身兼重任的她,想必在這種時候會忙成一團……習慣依賴她的工作人員們,也會頓失所依……

  所以他回來了,有自信地出現在門口,用開玩笑的方式出場,卻讓她安心下來。吳妍薰不作聲地拖他到門口,那邊早站了好幾個工作人員。

  「頤人!這是我最喜歡的手機鍊,送給你……」

  「啊?」鄭頤人丈二金剛摸不頭腦,呆呆地收下手機鍊。

  「這是我媽幫我求的護身符,你帶著好了。」

  「這是經過加持的佛珠,送給你……」

  「喂、喂……」鄭頤人嘟起了嘴。「你們怎麼一副送荊軻的樣子啊?」

  「才不是呢!荊軻會死是太笨,可是依你的情況……嗚嗚……再聰明也活不了……」

  「別鬧了,櫂庭會讓他活著的!」吳妍薰好氣又好笑地把眾人推開。「他好歹是我的人,他不敢亂來的!」

  哦!公開了、公開了!吳姊已經公開承認鄭頤人是她的人了!

  呃……驚覺自己說錯話的吳妍薰一陣愕然,羞赧地感覺到臉頰一片火紅,紅通通的蘋果頓時掛牌上市,一向以靈活著稱的吳妍薰,竟然僵直身子、動彈不得!

  「討、討、妳討厭啦!」後面的鄭頤人一甩身子、一跺腳、一副不來了啦的嬌嗔模樣。「竟然這樣子公開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我、我才不是那個意思!」什麼意思?這些人會不知道嗎?擺明就是故意的!「你快走啦!」

  吳妍薰一急,就把鄭頤人推出大門,誰知道那群看熱鬧的心機太重,順道也把吳妍薰給推出門外,砰的一聲把鋼鐵大門給關了上。

  唔……真是亂七八糟!站在走道上的兩個人紅著臉、互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誰先笑的,他們兩個不一會兒就在外頭哈哈大笑起來!

  「好啦,我走了!」鄭頤人往樓梯走去,他習慣走樓梯了。「再不去真的就對不起櫂庭哥了。」

  「嗯!加油!」吳妍薰點了點頭,揚起手跟他說再見。「……啊!等等!」

  已經下完第一段樓梯的鄭頤人回過了頭,往上看著吳妍薰,他的神情如此輕鬆自若,爽朗的笑容亮眼得讓吳妍薰心起漣漪。

  「你……為什麼會決定臨時跑回來?」吳妍薰問了她不想問的話,但出口時已來不及。

  鄭頤人帥氣的臉龐只是笑得更開,微側了一下頭,卻什麼也不說。他那雙清澈的雙眼凝視著她,然後輕輕地閉上雙眼,再緩緩睜開。

  「……」吳妍薰咬了咬唇,嚥了口口水。「我……因為我嗎?」

  她在說什麼啊?這種無聊的話,她竟然說了出來!

  「呵……」鄭頤人綻開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先是指了吳妍薰一下,然後他的右手就置放在心窩前,珍惜般的神情一擁而上。

  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鄭頤人轉身往樓梯蹦蹦跳跳而去。

  吳妍薰呆然地站在原地,她沒有辦法去形容此時此刻的感覺,她只能閉上眼睛去體會、那種通徹全身的美好感覺。

  她的心為之跳躍、她的血液為之沸騰,她連嘴角都會禁不住地一直泛起淡淡的笑容。

  微微踏出一小步,吳妍薰從扶把間的空隙,看著鄭頤人的身影、那一圈又一圈的身影而去。

  一直到他離開大樓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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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刺鼻的汽油味忽地瀰漫,吳妍薰痛苦地睜開眼睛。

  濃煙圍繞在她身邊,嗆著她無法呼吸,熊熊大火燃燒了整間屋子,那炙熱的溫度燙著她的肌膚。

  「咳咳……咳咳……」吳妍薰開始咳嗽,她拿起棉被摀住口鼻。

  ……薰……一個聲音微微傳來。小薰……

  咦?吳妍薰驚訝地抬起頭,聽著不知何處的聲音,正呼喚著她的名字。

  小薰啊……一個人影漸漸成形。妳……怎麼……還在……裡呢……

  一個男人的身影顯現,他全身上下都裹著火,用著被火燒過……那張噁心的臉看著她。

  「……爸……爸……」吳妍薰顫抖著聲音,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的父親。

  妳怎麼還在這裡……爸爸等妳好久……媽媽和弟弟也一直在等妳……男人的臉燒得面目全非,往前逼近著吳妍薰。我們不是約好要一起生活的嗎?

  吳妍薰發現自己叫不出聲音來,甚至連身體也幾乎無法動彈,她只能淌著淚、拚命地搖頭。

  「爸……我還想活,我一點也不想死!」吳妍薰哭喊著。「請你不要傷害我!請你不要再殺我一次!」

  我們……一家人……應該要在一起啊……男人燃燒著的手撫上吳妍薰的左臉頰。我們明明一起走的……

  「不要……我不要死!我從來就不想死!」大火開始燒上她的髮、她的臉、她的身體,她不由得開始失聲尖叫。「不要!啊──」



  當她從床下摔下來時,外頭還是一片靜寂,因為現在才半夜兩點。

  轉醒的吳妍薰緊張地環顧四周後,無力地趴在地板上,鬆了一口氣。

  是夢……總是作這種惡夢,這些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在她的腦子裡盤旋了十幾年。爸爸一次比一次清楚,他身上的火一次比一次熱──而且也一次比一次地接近她。

  冷汗佈滿她的全身,吳妍薰爬了起來,往浴室走去,打算沖個澡,平靜一下心情再睡。

  站在鏡子前面,她從容地把頭髮紮了起來,然後洗去臉上的汗水。抬起頭來,鏡子裡映著一張極度可怕、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臉。

  吳妍薰拿毛巾擦著水珠,一邊凝視著自己的臉龐。左半邊是光滑、細嫩的美麗臉龐,右半邊呢?呵呵……被火燒得焦黑又黏在一塊的皮膚,連植皮也沒有植皮,就這麼伴隨著她十來年。

  當年那場大火奪去了她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她靠著自己才保下自己的性命。在那個尚未有健保的年代裡,她沒有親人又沒有錢,所以等傷口好了之後,就沒有植皮。

  那一個既爛又焦黑的臉,一開始連她自己看了都會嚇得尖叫。

  她看著記者來來去去、看著新聞的報導、看著報紙上的標題,她好想找一個人吶喊出自己的心聲:媽媽和弟弟都是爸爸殺死的!他們誰也沒有要自殺!才不是所謂的「自殺未果」!

  她根本不想死!她是被爸爸殺害、但僥倖逃過一劫的女孩子!

  那一個「攜子自殺」的標題深印在她的腦海裡,讓她自此之後對媒體深惡痛絕、對那些殺人犯的父母毫不苟同,更討厭任何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待在孤兒院沒有多久,她就被一對好心的夫婦收養。她被帶到南台灣,過著不富裕但很快樂的生活。她幸運地得到一對好父母,心理的傷也慢慢地復原,不再被以前的陰影圍繞著。

  雖然他們因為意外比她早走,但她很高興能得到這麼疼愛她的第二對父母,這也就是她為什麼能夠樂觀地面對人生,可以輕鬆地過生活的原因了。

  只是……這張臉還是別讓人嚇到的好,更何況這個以皮相為主的世界中,她沒有必要去接受他人的嘲笑與指指點點,不如猶抱琵琶半遮面,更顯得神秘感,身邊也少了不少麻煩。

  只是這張臉曾經嚇到了一個她深愛的男人,讓她深深地明白自己過度的天真……而今,她怎麼能再度陷入?

  鄭頤人已經無形地影響到她的生活、她的生命。但是誰能叫她相信這世上有人會不在乎這張可怕的臉龐?如果真的是那樣,當年那一個人也不會嚇到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她面前逃之夭夭。

  如果,如果真有那麼一位男人,看到她噁心的臉頰後,還能夠繼續說著他不在乎、他愛她的話語,那麼……她更會選擇離開。

  那樣子的人是虛偽,不知道什麼目的可以讓他偽善至此,她不會接受不合常理的反應,這就跟看到一具腐爛中的屍體,卻對屍體說這樣子一點也不醜陋的意思是相同的。

  也不會有人希望他的妻子,是一個醜陋至極的夜叉吧?

  鄭頤人……他真的叫她好心煩啊!

  ******

  隔日是吳妍薰的年假,她按照慣例會去陽光基金會一趟,看看那些小朋友,也會捐點錢。

  那裡的孩子都很可憐,看到他們,她會更加心疼並且警惕自己,自己比他們都健康,還能夠工作賺錢,一定要好好珍惜現在!而小朋友們看到她也都興高采烈,因為她是長久以來的義工。

  「妍薰!」有個義工媽媽跟她甚為交好,長期都來這裡幫忙。「好久沒看見妳了。」

  「劉媽媽!」吳妍薰興奮地跑上前去。「妳還很健康嘛!」

  「呵,每天在這裡運動,當然健康囉!」劉媽媽看了吳妍薰,突然皺起眉頭。「啊呀!妳看看妳,怎麼又瘦了。」

  「工作忙嘛!」吳妍薰淡淡地笑著。「不過,我忙得很愉快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妳是很難得的例子,在創傷之後還能這麼泰然!」劉媽媽很欣慰地笑著。「這裡有很多孩子,都還是很怕當初害他們受傷的東西。」

  「這是需要時間的……」吳妍薰才說到一半,突然聽見遠處一陣慘叫聲。

  跟著一群人員跑進跑出,再用擔架推出一位被綁得死緊的孩子。

  「不要……啊!不要!」一個小小的孩子歇斯底里地慘叫著。「好燙!好燙!」

  看著孩子被推過自己面前,吳妍薰心疼地皺起眉。

  「他是上個月被熱水潑到的孩子,聽說是體罰……最近這樣子的孩子越來越多,更可怕的是,還有一堆父母要自殺還拖著孩子死;有時候孩子死不成,後遺症更大。」劉媽媽搖了搖頭,一臉哀悽。「前幾個月還有一個父親強灌自己孩子農藥,最小的孩子活過來了,可是食道跟胃整個都燒掉了……以後叫他怎麼辦啊!他才三歲啊!」

  「可惜的是,那些殺人兇手都很卑鄙的死了!」吳妍薰突然冷冷地吐出幾個字。「要不然,就該叫他們嚐嚐相同的痛楚!」

  「……」劉媽媽被吳妍薰駭人的表情嚇著了,她試探性地拍了拍她。「妍薰?」

  「我不是說風涼話,今天如果我爸沒死,我一樣會告他!」吳妍薰狠狠地轉過了頭。「他生我、養我,難道就有殺我的權利嗎?就能殺掉媽媽、殺掉弟弟嗎?」

  「妍薰!」深知吳妍薰背景的劉媽媽趕緊上前擁住她。她知道當初這孩子就是因為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生命的個體,才有辦法逃出火場的!

  孩子的尖叫聲不絕於耳,吳妍薰在劉媽媽的陪伴下坐到一旁歇息,以平復激動的心情;到現在,她依然無法原諒她的父親,不但奪去了原本溫暖的家、奪去了媽媽和弟弟,甚至還給了她這樣殘缺的生命。

  一會兒,有人請劉媽媽出去一趟,她便給了吳妍薰一些零嘴,讓她跟孩子們去玩,她必須先出去一下,處理一些事務。

  吳妍薰跟孩子們玩得很開心,足以讓她忘卻悲傷、痛苦的事情。

  「謝謝你!」劉媽媽的聲音傳了進來,她身後還跟著另外一個人。「這些孩子由於你的幫助,會成長得更美好!」

  「沒有啦!我是故意到這邊看看,有沒有小美女可以讓我做老婆的!」

  輕浮的語調簡直熟悉到家了,吳妍薰直起身子、插起了腰。

  小孩子們正圍著圓圈跟吳妍薰玩著呢!可他們回頭一看到鄭頤人,卻立刻拋棄她,直往鄭頤人那邊奔去──

  「大哥哥!」小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喊道。

  「乖!」鄭頤人彎身下來,摸摸每一個小朋友的頭。「有沒有乖啊?治療有沒有喊痛啊?」

  「沒──有!」小孩子們依然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那就好!今天跟誰玩啊?」鄭頤人笑著抬起頭,臉立刻僵硬住了。「……你們怎麼可以跟這個大姊姊玩呢?」

  咦?小朋友們愣愣地看著鄭頤人,不能理解鄭頤人話裡的意思。

  「這個大姊姊──」鄭頤人三步併做兩步地走到吳妍薰身邊,當眾摟住她的腰。「是大哥哥的老婆喔!」

  啪──

  長髮飄落而去,小朋友們群起笑了起來;而劉媽媽呆愣愣地看著這兩個人「非比尋常」的關係;而鄭頤人則是撫著臉頰、一路「哎喲喂呀」地追了前去。

  這位常捐款、做義工的鄭先生,原來跟小薰認識啊?

  「妍薰、妍薰,妳等等我!」鄭頤人大步追上前。「何必走得那麼快呢?」

  「我想到休假還見得到你,真是惡夢!」吳妍薰哼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真就叫做……有緣千里來相會?」鄭頤人逕自陶醉地笑著,沒兩下就走到吳妍薰身邊了。「妳的腳沒我長,跑不掉的!」

  吳妍薰緩下了腳步,對於鄭頤人的出現,真的是嚇了她一跳,畢竟這一個地方,很難跟他扯上關係。為什麼他會來這兒呢?聽劉媽媽的口吻,他似乎也常幫助這裡的孩子。

  「你常來這兒?」吳妍薰開口問了。「可是我以前沒見過你。」

  「嗯?言下之意,妳也很常到這裡嗎?還是跟陽光基金會接觸很久了?」鄭頤人對於在這裡見到吳妍薰,也是非常詫異。「我之前一有空就往這裡跑,捐的錢不多,主要是來跟小朋友玩、照顧一些孩子……」

  「喔……我在『朵蘭』工作忙,所以其實能來的時候並不多……咦?」吳妍薰突然皺起了眉,看向左方的鄭頤人。「你──今天不是應該沒假嗎?怎麼會在這裡?」

  「啊呀!妳怎麼這麼狠心,說出這樣的話呢?」鄭頤人一臉哀淒,雙手還捧著心窩。「妳今天放假,我怎麼能忍受一日沒有妳的日子……喂、喂,把垃圾桶放下……我是剛好外出公差,抽空到這裡來而已!」

  吳妍薰眉一挑,把一旁的銀色垃圾桶好好歸了位。怎麼有人這麼討打,不亮出武器來就不懂得聽話。

  「唔,剛好是中午嘛,難怪你有空到這裡閒晃!」吳妍薰看看牆上的時鐘,正好十二點。「要是用平常上班時間摸魚,看我怎麼治你!」

  「隨妳怎樣都可以!」鄭頤人樂不可支地拉過吳妍薰的手。「走,我們一起去吃飯。」

  鄭頤人的動作很直接,但一點也不粗暴。他拉著吳妍薰往外走去,完全不顧一路上所有人的異樣眼光。連劉媽媽也吃吃地笑著,感謝上蒼為一直對感情卻步的吳妍薰找到了新機會。

  問題是在吳妍薰自己,她竟然沒有甩開他,甚至也沒有破口大罵。

  就跟鄭頤人喜愛對她用曖昧語調的情形一樣,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覺中定型,連她都習以為常。

  離開基金會,他們手牽著手在街上漫步,鄭頤人興高采烈地問吳妍薰想吃點什麼。而她的要求不多,有冷氣就好!

  因為時節已步入夏季,最近天氣熱得驚人,對總是長髮披肩的她來說,是一個難耐的季節。所以在夏季裡,她總是待在後台不走,儘量少出去。

  「我真難想像原來妳也是陽光基金會的義工!」鄭頤人帶著試探的口氣問道。「妳怎麼會跟基金會扯上關係呢?」

  「……單純的只是想幫助那邊的孩子。」吳妍薰回答時,覺得右邊臉頰隱隱作痛。

  「喔!原來啊……」鄭頤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我啊,是因為妹妹在那邊!」

  咦?吳妍薰訝異地看向鄭頤人。他的妹妹在那邊?難道也是因為燒燙傷嗎?所以他才會為基金會出一份心力,等於也為他妹妹出一份心力。

  「你妹妹……怎麼了?」雖然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但吳妍薰不得不承認,聽到同病相憐的例子,會讓她比較願意親近鄭頤人。

  「小時候家裡發生一場火災,妹妹年紀小,被嗆的難受,火又燒得快,她一時痛苦,就從四樓跳了下來;燒傷是小事,全身複雜性骨折才是大事!」鄭頤人提到妹妹時,口吻帶有一點點的哀傷。「後來她就進入基金會,我也一直為基金會做事。」

  「那……她現在還好嗎?」這是她真正所關切的,依照年齡推斷,說不定她認識鄭頤人的妹妹呢!

  「很好啊!她現在一定過得很快樂、很自由自在!」鄭頤人開心地笑了起來。「妳不知道啊!她那時被燒得好嚴重,手腳都不能動,整天只能躺在床上,治療時痛得要命,連我聽了都心疼!」

  「咦?手腳都不能動彈?那表示摔的好嚴重啊!」可是為什麼一看鄭頤人的樣子,他妹妹似乎已經痊癒了。「那她後來完全康復了嗎?」

  「嗯!她現在能跑能跳,而且傷口也不再疼了!」鄭頤人用力地點著頭,一臉為妹妹康復而欣喜的表情。「我還是繼續想為其他孩子盡一份心力,希望他們可以跟我妹一樣快樂!」

  「那真是太好了!」

  吳妍薰由衷地笑了出來。還好……命運沒有造就另一個女孩的缺憾,至少讓她痊癒、還能用樂觀的心去面對人生──真的是太好了!

  「謝謝妳對我妹這麼關心!」鄭頤人喜悅地掛著微笑。「能為一個未曾謀面的人真心祝福,妳的心地真的非常善良!」

  是嗎?或許她只是同是天涯淪落人,感動於有人也能走出陰影罷了。

  鄭頤人找到了一處普通的簡餐餐廳,他們便一同進去用餐。休息時間到一點半,所以鄭頤人還有很充裕的時間,不需要急著趕回公司去。

  他們維持一貫的模式,在用餐之間依舊吵吵鬧鬧。不過吳妍薰也因此一直展開笑顏,對於鄭頤人,她有越來越無可奈何的感覺了!雖然跟他在一起的時光,總是易怒……呵,還有快樂加上一種滿滿的甜蜜。

  「我會等的。」鄭頤人突然冒出不明不白的一句。

  「咦?」吳妍薰喝了一口餐後飲料,不能理解鄭頤人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語。「你又在說什麼?」

  「我呀,雖然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只會做一些粗重工作,但我就是有一項無人能敵的優點──」鄭頤人自信地笑著。「那就是我比任何人都有耐心!」

  「嗯哼……謝謝你的解釋,但我還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吳妍薰聳了聳肩,反正鄭頤人胡言亂語又不是頭一遭了。「再來,我也不認為你頭腦簡單,你這傢夥可是聰明得很,倒不如說是深藏不露!」

  「嘿……被妳稱讚會讓我好開心的!」鄭頤人又在說那種言不由表的調皮話。「妳真叫我喜歡,所以多久我都會等!」

  「你到底是要等什麼?」吳妍薰截去其他廢話,直接問了。「繞了這麼大圈,說了你有毅力,然後呢?」

  「我會等妳願意跟我說實話的那一天。」鄭頤人澄澈的雙眼看向吳妍薰,不容她的逃避。「妳為什麼會在基金會的主因、妳右臉頰的秘密,還有妳跟我之間的那道牆。」

  什麼!吳妍薰怒眉一揚。他在做什麼?在試探她嗎?他知道她在陽光基金會的原因是騙他的,所以才要等她的實話?

  她為什麼要讓一個人這樣大剌剌地剖析?為什麼需要把自己的一切攤在陽光下?

  「你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點?我跟基金會之間的事,我想沒有必要對你說清楚!」吳妍薰立刻就站起身來,拿出皮夾,把姒扔在桌上。「我有事,先走了。」

  「妍薰!」鄭頤人趕緊也站起了身,但是他還得付帳,哪能像吳妍薰走的那麼瀟灑?

  吳妍薰飛快地離開餐廳,她覺得她的一顆心似乎被鄭頤人剖開來看著,他甚至還在審視著她、用婉轉的方式指責她欺騙了他嗎?他是什麼東西?她為什麼要跟他說她的隱私?

  為什麼他從一開始,就一直想要探究她最不為人知的秘密?「秘密」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他不懂嗎?就是死都不會告訴任人,要帶進墳墓裡的事情!

  「妍薰!」長腳的鄭頤人沒跑幾步,就抓住了吳妍薰。「妳不要生氣!」

  「不可能!」吳妍薰死命地想甩開鄭頤人,卻沒有辦法。「你放開我,現在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非常難看!」

  「我放開妳可以,但是妳得保證,妳不會跑!」鄭頤人緊緊地抓住吳妍薰,很認真地交換條件。

  「你是在威脅我嗎?鄭頤人!」吳妍薰一向不吃這一套,她抓起皮包,就往鄭頤人臉上砸去。「去你的!休想!」

  誰知手一揮,更讓鄭頤人光明正大地箝制住兩隻手腕,她被緊緊地握著,雖然不至於疼痛,但也足以叫吳妍薰動彈不得了!

  「妍薰!」鄭頤人二話不說,直接把她拉進懷裡,緊緊地擁住。「不要生氣!」

  唔!意識到自己被抱了個滿懷的吳妍薰,簡直是嚇僵了,現在……這裡是大街上啊!鄭頤人怎麼越來越大膽、越來越……直接了?

  「你放開我,我就不生氣……」好……好!她先舉白旗投降就是了。「快點放開我……」

  「哦?」鄭頤人笑嘻嘻地低下頭,竟在她額上一吻。「妳是在威脅一我嗎?」

  「鄭頤人!」吳妍薰尖叫出來,等他一鬆手,她非得把他一腳踢到大路上去不可!

  「好、好!放手就放手!」鄭頤人這麼說著,雙手旋即放鬆,在吳妍薰立刻要發動攻擊前,他突然大手一摟,又緊摟住了她的肩膀。

  咦、咦、咦?這樣子有比剛剛好嗎?手忙腳亂的吳妍薰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就被鄭頤人往前拖著,直到樹蔭下的椅子上。

  「你怎麼這麼……」一坐下來,吳妍薰就推開鄭頤人。「越來越放肆!」

  「沒辦法!我看到妳就會不知怎麼控制住自己!」鄭頤人一點都沒有愧疚的神色。「好了,妳不氣了吧?」

  「……」感謝鄭頤人一提醒,吳妍薰想起剛剛的事情,又氣得別過了頭。「還是氣!不要以為我那麼好打發!」

  「呵呵……哈哈哈!天曉得吳妍薰怎麼會好打發嘛!」鄭頤人竟然在後頭捧腹大笑起來。「妳要是好打發,我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鄭頤人!吳妍薰倏地回過了頭,氣得粉拳緊握──跟鄭頤人在一起太久,她的血壓指數鐵定破錶!

  「妳為什麼生氣?」鄭頤人才笑完,立刻又一本正經。「我說我會等的說的是實話,妳何必生氣?」

  「……誰都會生氣吧?你把別人不想說的事攤在陽光下講,還暗自指責我不肯對你誠實!」他非提這件事討罵不可是嗎?那她就淋漓盡致一點!「我想沒有人能夠接受自己的心事被人猜中,甚至還被人拿來指責!」

  「妳是氣我猜中了妳的心理?」鄭頤人突然在一瞬間泛起了笑容。「這代表我……開始瞭解妳了?」

  咦?吳妍薰睜大了雙眼。他說了什麼?天哪!鄭頤人說的一點也沒錯,他一下就知道基金會的事情是在騙他,也知道她有著一大堆的秘密瞞著他。更清楚的知道,她遲遲不願意接受他、在他們之間築起的牆,是其來有自的!

  鄭頤人……他怎麼會……怎麼會……

  無意識的,吳妍薰不清楚自己是因緊張還是害怕,她白著臉站了起來,直覺地想要逃──她想要立刻逃離鄭頤人的身邊。

  「妍薰!」鄭頤人輕鬆自若的又抓住她的手。「逃避是不能解決事,情的!」

  吳妍薰低垂著頭,不願意回頭看鄭頤人一眼,她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警告著她,如果她回頭了,很多事情會面臨崩潰。

  「妳這麼樂觀、這麼活潑,為什麼會有事情困擾著妳?」鄭頤人的聲音很輕柔,柔軟到讓吳妍薰為之迷戀。「一個人背著這麼多的秘密,難道不累嗎?」

  「那是我的事情。」吳妍薰微弱地回應著。「很多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麼單純。」

  「為什麼不願意說出來與人分享,找個可信任的人與妳分擔?」鄭頤人走了上前,圈住吳妍薰的腰際。「我想……妳的秘密是很痛苦的吧?」

  「我的秘密對我來說沒什麼,找人分擔反而是徒增他人的痛苦。」吳妍薰沒有推開鄭頤人,任他由後抱著。「我築起一道牆,是為了你好。」

  「我不怕的……我不怕任何的痛苦,我只怕妳不肯理我!」鄭頤人真誠地悄聲說著。「我怕妳不接受我。」

  太天真了!吳妍薰緊閉起雙眼,痛苦地嚥了口口水。當初的男人不也是認為真愛無險阻?結果呢?事實證明,很多事不能妄下斷語、不能把話說死了!

  吳妍薰抬起手,放上了鄭頤人手臂上頭,輕輕地把他圈住的手掰了開;微微一回頭,鄭頤人瞧見她亮麗的左臉帶著點哀悽的絕望。

  「我怕你想要我。」她緊咬著唇。「你知道嗎?我多怕有人喜歡上我!」

  「妍薰……」鄭頤人不解,他蹙著眉,完全不能接受吳妍薰的說法。「怎麼……」

  「嗨!好甜蜜的情人喔!」突然一個殺風景的小姐拿著傳單殺進來。「本公司現在拍照一律六折喔!你們可以參考一下喔!」

  小姐遞給他們一人一張婚紗攝影公司傳單,上面有著美麗的佳人,接著他們再抬頭,就會發現其實他們正站在那間攝影公司的前方,玻璃櫥窗裡新娘服正對著他們。

  「有人喜歡,相愛是一種美好的事情,有什麼好畏懼的。」鄭頤人拉過吳妍薰,往櫥窗前走去。「看!有朝一日,妳因幸福而穿上婚紗時,必定會亮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為什麼要害怕呢?」

  「婚紗很美,但我這輩子不可能穿它。」吳妍薰把手抽離了鄭頤人的緊握。「因為沒有哪個男人會為我穿上新郎衣。」

  「妍薰?」鄭頤人越來越不明白了,吳妍薰的論調太奇怪了。

  「你該回去上班了,我也還有事。」吳妍薰看了看錶,露出一抹苦笑。「以後別再提這種事情,你要知道,提這些事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幸福,但對我來說是一種傷害。」

  因為那是她一心想要追尋、卻得不到的東西,讓有心人提起,只會讓自己更加難過罷了。

  鄭頤人看著吳妍薰。他喜歡的人究竟身後有著什麼?為什麼她如此篤定不會有人愛上她的感覺?甚至還害怕有人愛上她?

  「你知道……為什麼婚紗對我來說,是一種美得不可方物的東西嗎?」臨走前,吳妍薰幽幽地問道。

  鄭頤人搖了搖頭,他發現他對吳妍薰的瞭解,有待重新評估。

  「因為是夢,所以才美。」

  那是她這輩子,永遠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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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朵蘭化妝品公司」即將有重大的突破,要推出一款從頭到腳的產品,名為「蛻變」,並且將破天荒地徵選不一樣的模特兒。不使用有名或是美豔的明星,而是大膽地在全國招募模特兒,報名資格甚至是──醜女。

  整個的徵選活動,為了維護當事人權益,全部秘密進行,嚴加控制、不讓記者採訪。最後由一位又肥又醜的女孩雀屏中選;那位女孩年方十七,有個人不如其名的名字,叫做──宇嫣。

  宇嫣必須整個暑假都待在「朵蘭」幫她出租的整棟大廈的某一樓裡,進行一連串的改造計劃。而這一個廣告宣傳企劃,正是于櫂庭負責,加上他有營養師的執照,所以也控制宇嫣的一切飲食生活。

  由於于櫂庭的個性實在太過刻薄,擔心小女孩受不了他的「激勵」,所以「朵蘭」的總經理情商吳妍薰待在宇嫣身邊,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順便幫她跟于櫂庭之間作一個溝通的橋樑。

  當總經理提起這件事,她真的猶豫了一下。因為整個後台如果沒有了她,極有可能亂七八糟;加上能勝任的鄭頤人,近來也會常跟于櫂庭到處去拍廣告,如果兩個人都不在……情況不知道會有多慘!

  而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再如此地把一切獨攬下去,也不是辦法。因為工作人員沒一個有擔當責任的,該是讓他們自己處理一切的時候了!

  還有……她不想跟鄭頤人再相處的那麼近。

  那天的午後,一場小爭吵和表態之後,鄭頤人完全沒有退縮,他只是改變了他某些討人厭的態度──不再剖析她、不再玩著她的頭髮及右臉頰跑,而是一如往常般地開玩笑、親暱地叫喚她。

  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已經到了某個地步──該是情人了,所以大家也常起鬨,對於他親暱的觸碰也不再會把他拖去制裁,反而還一個比一個閃的快,把空間留給「小倆口」。

  這讓鄭頤人有機可乘的時間變多,她甚至都快習慣這一切的模式了!

  所以當總經理跟她提起這一件事時,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因為她發現她遲疑──是因為鄭頤人,她竟有捨不得的感覺?這根木是最要不得的事情,她有事情瞞著他,一旦讓彼此深陷其中,罪過將是她的。所以後來她答應,也是因為鄭頤人。

  ******

  這日又是葉夜錄影,吳妍薰一點也不想見到她,所以待在工作人員的休息室休息,讓其他人去料理那個花枝招展的爛女人。

  不管她脾氣再差、待人如何的爛、心腸多毒,看來上天依然是很眷顧她的。不但出身富有家庭、順遂的星途、令人不由得佩服的才能,還有一個有錢又耀眼的未婚夫。

  誰不知道她跟經紀人趙恩闐打得有多火熱,每次在休息室裡都卿卿我我、吻得難分難捨。而前幾天,她國外的未婚夫一回來,又變成跟未婚夫打得火熱了,還故意在媒體前演出熱吻鏡頭,看了就讓人倒胃口!

  而孔萳這會兒正偷閒地在工作人員的休息室裡,聊天、吃點心……

  咚咚咚咚──

  「妍薰!」嘶吼聲在外頭長廊上迴盪著,還伴隨著奔跑聲。

  「是頤人來囉!」孔萳打趣地拍拍吳妍薰。「他一閒下來就急著找妳呢!」

  其他工作人員也是睜著雙曖昧的眼睛瞄著吳妍薰。噯呀,這對郎有情妹有意的情人,可是他們工作之餘的開心果呢!

  吳妍薰扁了嘴,她可受不起鄭頤人這種特別的「關愛」。

  「妍薰!」鄭頤人衝了進來。「妳、妳……妳要離開這裡了?」

  咦?這一下子可是嚇著了所有人。吳妍薰要離職?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一群人開始七嘴八舌起來;孔萳也緊張地拉住吳妍薰的手,想要問一個所以然。

  「停!」吳妍薰使盡力氣吼了出來,現場果然立刻鴉雀無聲。「你們聽我一個人說好嗎?」

  眾人果然點了點頭,像學生們排排坐好,吳妍薰在這裡可是最重要且靈巧的人,沒有人捨得她走的!

  吳妍薰先是從容地拿起一邊的道具塑膠棍,走到了鄭頤人的面前,對他綻開一個微笑後,下一刻就狠狠地往他的頭給打了下去。

  「亂講話!誰要你沒搞清楚就亂講!」邊說,吳妍薰邊又多打了幾下。「我只是換地方工作而已!」

  「嘎?去哪裡?」孔萳緊張地幫大家問道,誰管鄭頤人死活。

  「朵蘭有個『灰姑娘企劃』,我要去陪著那位『灰姑娘』一陣子啦!」吳妍薰拿著棍子回眸一笑。「企劃一結束,我就回徠啦!」

  「要去多久?妳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一天沒有妳!」鄭頤人摀著疼痛的頭,又黏上了吳妍薰。「真的會回來嗎?」

  「你死去一邊啦!」吳妍薰使力地推開鄭頤人,他倒是配合得很好,抽搐幾下後,佯裝心痛而亡。

  大夥兒又是一陣笑,這對活寶,真的是可愛極了!

  「灰姑娘企劃?」孔萳不解的問道,「灰姑娘」三個字引起她的高度興趣。

  「嘿……內容當然是秘密囉!」吳妍薰眨了眼,頭抬得高高的。「這份殊榮可是總經理親自給我的──讓我照顧灰姑娘,直到她變成公主為止!」

  「……」孔萳幽幽地低下頭來。「灰姑娘就是灰姑娘,怎麼可能會變成公主?」

  嗯?孔萳身後的女孩們搓了搓孔萳的頭,把她緊緊地抱了起來。

  吳妍薰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她像是已經看出來,溫柔善良的小萳,似乎已經遇上了她憧憬的王子了!

  小萳,請找真心愛妳的男人,而不要去看別人手裡的男人。吳妍薰想著。

  「妳要去多久?」鄭頤人冷不防的又出現在她身邊。

  吳妍薰回頭瞧著他,不禁一笑。真心愛自己的男人嗎?

  「我們可以通電話啦!」吳妍薰淺笑著。「這可是最後讓步啦。」

  「唉……也只能通電話了!」鄭頤人一臉哀怨的模樣。「上天總是嫉妒情人,硬是要把他們分開似的。」

  「在說什麼啊!剛剛打不夠嗎?」吳妍薰白了鄭頤人幾眼,他好像打不怕似的。

  「唉呀!于大哥說了,八月份可能有香港的大CASE要接,要我一起過去幫忙,拍多久不知道,說不定會從香港再直接到東南亞去拍。」鄭頤人難過地低下頭。「想到這麼久不能見面,我就覺得煩。」

  「……那表示櫂庭很讚賞你的能力喔!」櫂庭跟她說過很多次了。「他說你是可造之才,靈巧又聰明、動作快又準確,不愧是我帶出來的!」

  「咦?是嗎?」鄭頤人倏地又湊近了吳妍薰。「因為我是妳的人嗎?」

  「亂來!」吳妍薰胡亂捶了他一下,想要俐落地溜出他的懷抱。「我還有事要辦!」

  「欸……」鄭頤人哪有這麼容易放開她,立刻把她緊緊圈住。「不可以忘掉我喔!」

  「什麼跟什麼……你這麼煩,要忘掉都很難!」吳妍薰紅著臉說,怎麼現在真的都沒人來救她了?「敢快放開我啦,這裡這麼多人!」

  「人?哪裡有人?」鄭頤人打趣地笑了出來,往後一瞧。

  是啊!哪裡有人?剛剛在休息室滿滿的一群人,現在竟然走得一個也不剩?這些忘恩負義的傢伙,平日她也待他們不薄啊!怎麼可以在她危急存亡的時刻,棄她而去!

  「這些混帳東西,非得加重他們的工作不可!」吳妍薰氣得咬牙切齒。

  「不行,我們得感謝他們!」

  「感謝他們什──」吳妍薰抬起頭才想要繼續鬥嘴,卻赫見鄭頤人逼近的唇瓣。「你敢!」

  多年前那一個滿月的月夜,行道樹下,她也曾這麼被捧著……然後……

  鄭頤人深情地吻上吳妍薰,他緩慢、輕柔地吻著她的唇瓣,摩挲良久,進而再含住她的嘴唇,打算進一步地找到他渴望的柔軟吸吮。

  那一個月夜,她並沒有被吻上。因為當那個男人準備吻上她時,她的右臉頰就已經完全在月光下無所遁形了!

  那現在呢?吳妍薰原本的害怕、顫抖已被暈眩取代;而鄭頤人的右手正小心翼翼地由後捧著她的後腦勺,左手呢?正緊緊壓住了她的右臉頰、她的髮。

  這是吳妍薰第一次的吻,她只感到天旋地轉,整個人幾乎要癱軟下去。

  鄭頤人越吻越激烈,絲毫沒有打算放手的意思。他再度把吳妍薰抱緊,右手緊抱著她,讓她的螓首靠在他的手臂上,而他的左手依然在她右臉頰上沒有放鬆。

  「停……停……」吳妍薰喘著氣,要求喘口氣。

  鄭頤人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卻還是一直摩掌著她的臉龐,然後他鬆開了左手,緊緊地把她擁入懷中。

  他……這麼直接又莽撞的感情,衝擊著她的心靈。但這樣橫衝直撞的他,卻又能細心地顧慮到她不願示人的右臉;能夠在接吻之際,還為她把右臉頰顧得周全。

  就連現在,她能感受到他們都氣喘吁吁、感受到彼此加快的心跳、體溫、手臂,還有……他這樣緊緊地抱著她,讓她偎在他胸前,一樣見不著她髮下的臉龐。

  溫暖與甜美同時縈繞了吳妍薰,她微微推開鄭頤人,乘機整理了理頭髮。當她再度抬起頭時,她一樣只以左臉面對著這一個讓她心蕩神搖的男人。

  怎麼辦?為什麼她越逃……卻似乎越陷越深呢?

  「好可怕的感覺……」鄭頤人含著笑,深情地看著吳妍薰。「妳、真的是一個好可怕的女人。」

  「咦?」什麼可怕?吳妍薰下意識地又撫上右臉。

  「我從來沒有這樣為一個女人著迷、從來沒有這樣控制不了自己!我好想擁抱妳、想吻妳、想瞭解妳所有的一切!」鄭頤人情緒高昂的表白著。「可是妳卻又是那樣子的無法接近,我、我知道自己很有耐心,但妳一直在挑戰我的限度。」

  「……」感受到鄭頤人強烈的激情,吳妍薰直覺地想趕快離開他的懷抱。「你可以不必那麼痛苦……放手,會讓我們都自由!」

  說完,吳妍薰飛快地離開他的懷抱,就要往門外奔去;可是鄭頤人卻二話不說地從後緊緊抓著她,一刻也不願意放手。

  「那樣我會死。」他閉上眼睛,埋進她的髮裡。「我一定會死的!」

  天哪……吳妍薰面向蒼天,緊咬住唇瓣,她的心與身似乎都偏向了這一個男人。可是她不能啊!但是──她竟然也這麼無法控制自己的一切、控制自己為愛瘋狂的心!

  到底該怎麼辦?爸爸!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

  吳妍薰暫時離職的事傳開後,後台人員個個打起精神,說什麼也要把秩序弄好,要不然吳姊一走,那真的天下大亂了!所以那天大家一有空,就很仔細的去瞭解一切流程,以及自己所負責的範圍事項。

  由於鄭頤人常會跟著于櫂庭亂跑,所以後面的頭頭換了人替代。吳妍薰把自己的責任放了下來,以輕鬆的態度去面對一切,這樣大家才能成長。

  當晚,照例由鄭頤人護送,吳妍薰第一次在十點之前下了班。

  「大家沒問題吧?」她好奇地問著。

  「沒問題的,吳姊!」大家跟她豎起大拇指保證。「平常有妳,我們才會這麼散漫,但可不代表我們什麼都不會喔!」

  「好,我拭目以待!」吳妍薰笑著跟大夥道別。「我走囉,拜拜!」

  「慢走啊!」大夥兒竊笑著,用著極度曖昧的眼神看著他們兩人。

  吳妍薰微咬了唇。她已經不必說些什麼了;雖然下午的事沒有人知道,但至少她是當事者,那個吻的溫暖與暈眩感,甚至到現在都還存在著,她已經不能去否認一切了。

  但不能否認,不代表一定要接受啊!她知道自己懸崖勒馬得很失敗,不但摔了下去,還越摔越深,讓自己身陷其中無法自拔──想要更加貼近鄭頤人的心,連自己都駕馭不了了!

  她該怎麼辦呢?渴求愛情的心這麼強烈,陷入愛情的心已再難拉回。但她的愛情路,是不會如平常人一般順遂的!

  今天他可以為她掩飾右臉頰,但以後能嗎?如果要一直相處下去,她不可能瞞他一輩子!只是……鄭頤人有那麼堅強嗎?他可以接受這樣子的她嗎?

  「瞧妳這樣子一定在想我。」大手一攬,吳妍薰又給攬進了鄭頤人的懷中。「這樣,我會有好甜蜜的感覺。」

  「我沒有!」吳妍薰嘟起了嘴,又在大街上摟摟抱抱的。「放開啦。」

  「摟一下又怎樣?我喜歡摟著妳嘛!」鄭頤人賴皮似地撒嬌。「可以的話,我真不想放開。」

  「當然是不可以!」吳妍薰狠狠地舉起鞋跟,用力就往鄭頤人的腳背踩去。

  「哇──」果然奏效,鄭頤人瞬間放開手,直抱著腳、跳了起來。

  吳妍薰勝利一笑,快步地往前走去;而鄭頤人哪這麼輕易就放過她,急起直追,兩個人就在大街上追逐、嬉鬧起來。

  突然幾輛警車與消防車從身邊經過。吳妍薰至今無法忘懷的刺耳鳴笛聲再度響起,她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冷汗微微流下。放眼望去,不遠處正圍了一大群人;鄭頤人握緊吳妍薰的手,跟著人群看熱鬧去。

  他們順著人潮的方向而去,吳妍薰並沒有看到火光沖天,不明瞭為什麼似乎發生大事一樣,眾人正議論紛紛,不少人往上指指點點。鄭頤人順著往上看,終於見到站在六層樓公寓頂樓的身影。

  「妍薰,妳看!」鄭頤人抬頭往上指著,吳妍薰也順著往上看。

  一個男人正站在頂樓的邊緣處,只要一步就會摔下來;而他的身邊,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吳妍薰倏地睜大瞳孔,不安的噁心感頓時湧上。

  「先生!請你不要做傻事!」樓下的警察,拿著擴音器大喊著。

  「隊長!第一小組上去了,但他站的地方很危險,小孩子緊張得直大哭著!」一個消防隊員跑了下來。「他說要自殺!精神似乎不大穩定。」

  「拖時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跳下來!」隊長吩咐著。

  「原來是要跳樓自殺的啊……」鄭頤人喃喃說著。「最近想死的人真多……妍薰?」

  鄭頤人回過了頭,哪見得到吳妍薰的身影?他只隱約地看到她的長髮隱匿在人群之中,消失無蹤。

  「妍薰?妍薰?!」鄭頤人大喊著,旋即拔腿從後追去。

  ******

  可惡!吳妍薰拚命地往樓上奔跑著,這個喪心病狂的父親,他沒有聽到小孩子哭嗎?沒有聽到小孩子在害怕嗎?他感受不到孩子想存活的慾望嗎?

  要死就自己去死,不要老是拖人下水!

  吳妍薰沒命地爬著一圈又一圈的樓梯,完全忘了有電梯可以搭乘。等她氣喘吁吁地衝上頂樓時,消防隊員全傻了眼。他們不明白這位小姐上來做什麼的,難道是男子的家屬嗎?

  「小姐……」消防隊員試探性地詢問著。

  「我……我來勸他。」吳妍薰喘著氣回答著。「我認識他,說不定他會願意聽我的話。」

  「真的嗎?小姐貴姓?要怎麼跟他說?」遍尋不著的家屬終於現身了。

  「跟他說我姓吳。跟他談談,他就知道了。」吳妍薰淡淡地說著,一副真的跟那男人很熟稔的模樣。

  「先生!有一個你的好朋友──一位吳小姐想跟你說話……」消防隊員大聲地跟頂樓上的男子說著。「她就站在這裡,跟你說說話而已!」

  「我不要!我什麼人都不要講!」吳?是誰?他不記得有朋友或親戚姓吳啊!

  吳妍薰推開消防隊員就站了出去。她跟孩子距離只有三公尺遠,小男孩害怕得兩條腿都在發抖,緊緊地抓著爸爸的褲管,不停地哭著、啜泣著。

  「妳是誰!滾!」男子歇斯底里地狂吼著。

  「你為什麼想死呢?好端端的自殺做什麼?」吳妍薰一開始,口吻倒是很正常。

  「活著做什麼?我老婆死了……我找不到工作、沒錢生活了……活著幹麼……活著沒用啊……」男子邊說,邊嚎啕大哭了起來。「活著一點意義都沒有……乾脆去死好了!」

  「那孩子呢?」吳妍薰指向孩子,乘機微微移近了幾步。「孩子為什麼要死?」

  注意到吳妍薰移近的消防隊員,其中的兩名也跟著她緩緩移近。

  「他跟我一起死啊!不然我死了,誰來照顧他?他當然要跟我一起死!」男子大吼著,邊哭又邊笑。

  「小朋友,告訴阿姨,你想死嗎?」吳妍薰突然正色地面向小男孩。「你想要從這邊跳下去嗎?」

  小男孩一聽到吳妍薰的問題,更是哭得更大聲了。他抽抽噎噎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抖著身子,死命地搖著頭。

  「爸爸……我不想死……」男孩連看樓下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哭泣著。「爸爸……我不想死!」

  「乖……小豪乖,跳下去就沒事,你可以看到媽媽喔!」男人阻止男孩想逃走的舉動。「跟爸爸一起走……」

  「要死你自己去死啊!」吳妍薰突然尖聲一吼,在所有人來不及注意的情況下,她衝上前就抱住了小孩子──

  男子完全措手不及,消防隊員也跟著一擁上去緊抓住他,成功地把男子從危險地帶拉下來。

  畢竟不是經驗老手,吳妍薰抱到小男孩後,重心完全無法控制,重重地往旁邊摔去。

  「妍薰!」剛好衝進來的鄭頤人捏了一把冷汗,跑到吳妍薰身邊。

  「我沒事……」吳妍薰幫男孩擦著眼淚。「你還好嗎?」

  小男孩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嚇得臉色蒼白。

  「放開我!我要死!放開我的小孩!」被制住的男子依然揮動手腳地大喊著。「放開我!你們今天阻止我,我還是會跳樓的!」

  「那就去死啊!」吳妍薰倏地站起來、走到男子身邊。「你要死就去死!少在這邊裝模作樣!還有,你要死一個人去死,幹麼還要殺人!」

  「妳在說什麼!我哪有殺人!我殺自己誰也管不著!」男子瞪著吳妍薰,拚命吼叫著。

  「你自殺誰管你,問題是你幹麼還要殺自己的小孩!」吳妍薰竟然邊說、邊踹了男子幾腳。「他說他想活下去,你聽不懂嗎?你以為他是你生的,你就有權利決定他的生死嗎?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人,才害得一堆孩子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莫名其妙被殺死了!」

  吳妍薰非常激動,連消防隊員都上前架住她,因為她已經開始對男子拳打腳踢了。鄭頤人見狀,不客氣地上前推開消防隊員,由他緊緊抱住歇斯底里的吳妍薰。

  「你不想活,不代表孩子不想活!你死了,也不代表小孩子活不下去!」吳妍薰根本不在意誰在後面抱著她,只管喊著。「你是懦夫,不代表孩子也是懦夫!要死請自己去死,不要拖累孩子……要死請乾脆一點,不要因為你一個人的懦弱,連帶害慘了孩子的人生!」

  她常常在想,如果那場大火中,她死了,會不會比較好?至少重生的她可以過著正常的人生、找到喜歡的人、過著平凡但幸福的日子!而不會像無鹽女一般,有著一張奇醜無比的臉,甚至不敢現出真面目示人!

  但是……如果她死了……她可能從此享受不到陽光、享受不到美好的生命,也不可能遇上自己喜愛的人……不管人生是苦是樂,總是要自己來度過啊!

  「妍薰!妍薰!」鄭頤人制住了她激動酌雙手。「沒事了!聽我說,沒事了!」

  「去死啊!你要去死,為什麼不自己去死!快啊!」吳妍薰突然又驚恐地喊著,「好燙……好燙啊……」

  燙?鄭頤人愣了一下。什麼東西燙?

  是因為這個件事引起了妍薰過往的陰影與夢魘?他曾經去陽光基金會調查過,但劉媽媽隻字片語都不提。他費盡很多心思才從幾個人口中套出,吳妍薰待在那裡很久了──至於她以前跟基金會的關係,恐怕只有劉媽媽知道了。

  「不燙!不燙!」鄭頤人硬把吳妍薰拖到一旁的角落。「我在這裡,妍薰,我在這裡。妳感受一下我的存在好嗎?」

  不要……她不想瑕爸爸一起走、她想活下來;明天她還要去見杜宇嫣小姐,她不要跟爸爸去那裡、她不要被火帶走!

  頤人呢?頸人呃?

  「妍薰!」鄭頤人狂吼一聲,吳妍薰突然顫了一下。

  她緩緩地起頭來,左眼瞧著鄭頤人,眼神渙散……然後漸漸集中成一個焦點。

  「頤人……天!頤人!」吳妍薰第一次主動地撲上前去,緊緊環住鄭頤人的頸子。「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以為……我要被帶走了!」

  「我在這裡。」鄭頤人心疼地緊抱住吳妍薰。「誰也休想帶走妳。」

  「……真的嗎?」吳妍薰虛弱地問道。爸爸一次比一次近啊!他執意要帶她一起去火般的地獄團圓……

  「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妳的。」鄭頤人再一次斬釘截鐵地說。

  吳妍薰整個人頹軟下去,偎在鄭頤人的胸前,聽著漸而遠去的人聲與消防隊的聲音;幾個消防隊員前來想跟她說些話,都被鄭頤人一一打發了。

  「妍薰……妳好些了嗎?」鄭頤人拍撫著她的背,溫柔地問。

  「我失態了。」也失控了。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妳活在當下,不要忘了──」鄭頤人捧起她的臉。「不要去想過去傷心的事,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吳妍薰輕輕地別過了頭,話不能說的如此容易,因為……陰影就存在那裡,她很難揮別。

  「要不要見我妹妹?」鄭頤人突然冒出唐突的話語。

  「咦?」吳妍薰理了下頭髮,愕然地瞧著鄭頤人。

  「看!」鄭頤人帶著笑容,一隻食指比上了天際。「最亮的那一顆星,就是我妹妹。」

  什麼?!

  「治療太痛了,我們家也漸漸付不出她的醫藥費;有一天晚上,她要我媽帶她到附近高樓的頂樓賞月,我們就帶她去了。她讓爸爸扶坐在圍欄上頭,身體往後靠在爸爸手臂上笑著。」鄭頤人帶著笑容看著天上的星星。「她突然說了一句『她希望能獲得自由』,然後身體往前,就掉下樓去了。」

  「頤人……」自殺?他妹妹竟然自殺?

  「不要難過,我們家沒有人覺得難過,妳要是親眼看到我妹的屍體,妳也不會難過。」鄭頤人幽幽地閉上眼睛回想著。「至少她是帶著笑容死去的,我想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吧!」

  「可是她……她……」那天他說他妹妹過得幸福快樂,是指這個意思嗎?因為她已經死亡,已經離開讓她痛苦的人世?

  是的,她不能以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一切,依照頤人妹妹的情況,她甚至有可能一輩子都得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卻有著意識……還得忍受著全身上下燒傷的痛苦。

  誰也無法瞭解誰的痛苦,跟誰也無法代替誰走完人生是一樣的道理。

  「我們必須為她高興,難過的事已經夠多了,不能再鑽牛角尖地去想悲傷的事情。」鄭頤人依舊帶著笑容。「至少我妹死時沒有帶著誰,但她卻是被人帶走的!」

  「咦?被人帶走?」

  「呵……我們家失火,是因為樓下有一戶人家自焚,那家的屋主殺了自己的妻子跟小兒子,引火自焚,聽說只有他的大女兒逃了出來。」鄭頤人冷冷地笑著。「一個人自殺前殺了兩人還不夠,連我妹妹也一起帶走了……」

  吳妍薰感到有點頭暈目眩,最糟的是,她的右臉頰現在非常、非常的燙。

  「你家……住在哪裡?」

  「小時候住蘆洲啦!」

  吳妍薰睜大了眼睛,看著鄭頤人,再看向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

  自焚的人,是她的父親!

  是她的父親,奪去了她的母親與弟弟,還奪去了頤人的妹妹。以及當晚被大火烤焦的十六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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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吳妍薰展開了照顧宇嫣的任務,也開始與鄭頤人遠離。

  他們一個在遠方的「朵蘭」工作,一個在「朵蘭」租的某大廈的其中一層樓裡,平常除了通話以外,鮮少見面;而孔萳也跑到陽明山去照顧她暗戀的男人,吳妍薰的生活頓時單純許多。

  越單純越糟糕,她發現一旦閒下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鄭頤人,想跟他聊天、想見著他。

  不過她把這些思念壓了下來,都是由鄭頤人打電話給她,她從未主動打過;他們也不見面,畢竟各有各的事要忙,她也不能擅自離開宇嫣的身邊。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灰姑娘」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好,而且還讓吳妍薰發現,櫂庭似乎跟這位十七歲少女有點曖昧。

  他們相互吸引著,跨越年齡及一切。

  她喜歡看別人幸福快樂的模樣,像是可以補足自己的缺憾。

  在知道鄭頤人也是父親自焚的受害者後,她多了一絲歉意。雖然知道自己不是放火的人,甚至還是受害者之一,但她還是感到難過,畢竟傷害他人的是自己的父親,不是別人。

  鄭頤人什麼都沒再問,不知道他是知道了,還是又擺出那套,我會等妳說實話的一天。

  她不知道……說不定再跟鄭頤人深交下去,她真有一天會和盤托出。但那一天是否會到來,誰也無法確定;至少對她來說,為了永遠不要心傷,她根本不會讓那一時刻發生。

  照著鏡子,就會看到連自己都覺得可怕的臉,宇嫣算什麼醜女呢?再怎樣,至少還有張完整的臉,不是嗎?

  而善良的孔萳,她卻愛上不該愛的男人,還十萬火急地打電話叫她放下工作出來與她一聚,哭得泣不成聲,明知道自己貌不驚人,卻還奢望著想要得到那位男子的愛情。

  她從不覺得孔萳醜,同等於不覺得葉夜有多美麗,她覺得一個人的美醜是決定於內在,而不是外在;說這種話可能有點虛偽及理想化,但因為自己的臉龐,所以才會有更深的體認。

  而她呢?吳妍薰淡淡地笑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美還是醜。

  剛跟孔萳見完面,吳妍薰獨自走在街頭,順便去買了些東西,一路上有許多男士悄悄望著她,她也只是微笑以對;畢竟他們瞧著她是瞧哪張臉?那張還可以見人的左半邊吧?

  呵……若是當場把頭髮掀起來,不嚇得他們半死才有鬼!

  和絃鈴聲響起,是頤人……吳妍薰猶疑了一會兒,還是接了起來,其實她心底非常想要見他一面,好想……

  「我是妍薰。」

  「妍薰!有空嗎?能夠說話嗎?」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興奮。

  「我現在剛好人在外面,你呢?跟櫂庭去香港還好吧?」這半個月,鄭頤人幾乎都不在國內。「沒給他惹麻煩吧?」

  「櫂庭、櫂庭,衝著妳這幾句問候,我非得給他惹麻煩不可!」鄭頤人醋味超重的。「而且啊,他根本沒心管我,這幾天怪怪的,一直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于櫂庭這個人會怪?他工作時一向非常認真,怎麼可能會分心?

  「在想情人哪,跟我在想妳情況是一樣的!」那天調侃一下于櫂一庭,還差點亡命香江咧!「我好想妳,可以出來見面嗎?」

  「你在香港,我們去哪裡見?」吳妍薰嘆了一口氣,又在講天方夜譚了。

  「下星期我們就收工啦!星期三出來吧!」提到「收工」兩個字,鄭頤人就特別興奮,畢竟待在于櫂庭身邊,那真的是度日如年。

  「星期三啊……」吳妍薰思忖著,那一天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能夠放下宇嫣一人在家裡嗎?「好吧!」

  「說定囉!下星期三,我在公寓樓下等妳!」鄭頤人的身後,突妹~傳來于櫂庭罵人的聲音。「欸……先這樣子,我再跟妳約時間……要想我喔!」

  「快去吧,櫂庭在吼人了。」吳妍薰笑著說道。「我有空時,會記得想起你的。」

  來不及聽到鄭頤人繼續貧嘴的聲音,就知道是櫂庭親自過來沒收手機了──她笑著把記事本打開來,先在星期三那邊做個記號,回去跟宇嫣告假,應該沒什麼問題。

  翻開日曆,她才赫然發現,在星期三的下面,有著一行小字:情人節。

  啊……現在明明是八月……對呀!那天正是七夕情人節!看來鄭頤人早就有備而來,是她自己傻愣愣的,答應得倒爽快。

  不知道頤人會怎麼樣經營一場情人節呢?如果他想花前月下,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她早對他說過,她不可能跟他共進晚餐。

  夜晚的氛圍太過浪漫,很容易讓人做錯事、會錯意,她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或讓錯誤有機可乘。

  回到租住的大樓裡,吳妍薰直接先去找宇嫣告了假。

  「星期三?」宇嫣看了看桌曆。「……是情人節啊!」

  「嗯……」小女孩反應就是快了些。「不過晚上前我會回來。」

  「噯呀,情人節那麼早回來做什麼,不回來都沒有關係!」宇嫣俏皮地笑著。「是上次跟妳在後台吵架的那一個人,對吧?」

  上個月底,「朵蘭」安排二十位名模為她見證,她那時已經瘦了點,由她們做證人,證明她的體態與樣貌;而妍薰姊在後台幫她化妝時,曾經跟一個男人鬥嘴鬥的沒完。

  「是誰妳就不必管啦!」吳妍薰努了努鼻子。「我沒興趣跟他共渡夜晚。」

  「咦?為什麼?」女孩子天真地問著。她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會一直想跟他在一起呢!

  「不為什麼,我不能一直製造情境吧?」吳妍薰嘆了一口氣。「說是這樣說,但是我自己卻一直製造跟他見面的機會。」

  「妍薰姊……妳……不喜歡他嗎?」宇嫣站了起來,走到吳妍薰身邊。「還是說,他不是一個適合的對象?」

  「……」吳妍薰露出一抹乾笑。「我喜歡他,而且還挺喜歡他的。」

  「那為什麼……」宇嫣不能瞭解,如果是兩情相悅的話,就不會有太多問題了,不是嗎?

  「因為我會傷害到他,也會傷害到我自己。」吳妍薰拍拍宇嫣的頭。「妳不懂的啦。」

  「誰說我不懂?既然彼此相愛,究竟還有什麼事能阻止你們呢?」

  「彼此相愛,不代表就一定能夠在一起,很多事不是那麼單純的。」吳妍薰看著宇嫣,帶著輕笑。「說不定以後妳會知道。」

  「我才不要知道!」宇嫣吐了吐舌。「如果真有人跟我相愛,我一定要跟他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好!我會幫妳把這句話──轉給于櫂庭。」吳妍薰打趣地說著。

  「啊?不必!不必啦!」宇嫣回過了頭,面紅耳赤地嚷著。「妳不可以說喔!」

  「這個嘛……」看著宇嫣的手忙腳亂,吳妍薰益發想逗弄她。「看我心情囉。」

  「討厭啦!」

  呵……年輕真好、健康真好、沒有缺陷真好。

  看著緊張、嬌嗔的宇嫣,她衷心地希望她能夠跟一直很嚴肅的櫂庭配成一對──某方面來說,他們還真是適合。

  只是那時候還沒有人想到,宇嫣的戀愛的確是轟轟烈烈──而且她也深刻瞭解到,很多事情的確不是兩情相悅就能完滿的。

  ******

  吳妍薰在鏡前轉了一個圈,仔細地審視著自己的衣服好不好看。

  想不到她吳妍薰竟然有這麼一天,為了跟鄭頤人出去,試了個把鐘頭的衣服還試不出一件她覺得比較滿意的!

  當年?當年她才沒有那個樣子,她年紀小,只知道接受純純的愛,錢也沒那多,衣服也沒有多到可以讓她一件一件試,而且……她的心跳也沒有跳得那麼快。

  第一次在鄭頤人面前上妝,她用彩妝品一向很省,畢竟只擦半邊臉。打上粉底、勾上柳眉,她還上了睫毛膏,讓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更加明亮。口紅當然得上整個嘴唇,不能只上一半。

  鄭頤人識相的可怕,他竟然跟她約中午時分,擺明了明白她不會與他共進晚餐。因為他會等嗎?等她主動開口,跟他提出晚餐邀約嗎?

  吳妍薰聳了聳肩。她喜歡鄭頤人的識相,這樣子反而讓她舒服很多,也不會有高度防心。最後她拎了一件背心上衣、一件牛仔褲,決定輕便的赴約。

  臨走前,宇嫣可是曖昧不已地請她不必太早回來。宇嫣其他的教練們也一臉賊笑地跟她說再見!哼,她吳妍薰可是在後台出身的人,那一票子一個比一個還皮,她早已身經百戰,這種程度的調侃,根本還是小意思。

  吳妍薰愉快遞出了門,才一走出大廈外,竟然發現一台銀白色的BMW在那兒等候,而鄭頤人早已滿面春風地趴在車子上,對她綻開久違的笑容。

  「一段時間不見,妳漂亮得不像話了!」鄭頤人走了過來。「有沒有趁我不在時,偷偷勾引別人啊!」

  「關你什麼事!」吳妍薰挑了眉,依舊那副高傲的模樣。

  今天的鄭頤人如往常一樣輕鬆,衣服當然乾淨了許多,藍色的襯衫加上牛仔褲,黑色的頭髮剛理完,變成刺蝟短毛頭。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只是曬黑了點,好像……也瘦了些。

  「好,我的大小姐,請上車。」鄭頤人為吳妍薰拉開車門,她只是瞧了他一眼。

  吳妍薰入座後,鄭頤人也回到駕駛座上坐定,繫上安全帶後,鄭頤人便發動車子而去。

  「怎麼有車?還這麼好的車?」

  「咦?妳會不會太小看我啊?」鄭頤人一臉委屈的樣子。「這部車跟我很久了,我只是上班圖方便,騎機車而已啊!」

  「跟你很久了?」吳妍薰環顧一下車內。「裡面還很新嘛,你不常開?」

  「在台北市上班什麼時候能開車?一切以機車為主,妳沒看我那台機車破破爛爛的。」鄭頤人駕駛的技術不錯,看來一切早就熟能生巧。「而且我對車子可是保養有道呢!」

  「哦?你才二十五歲,這台車就跟你很久了?這麼早就有錢買車啊?」車子?天曉得她到現在都捨不得買呢!「什麼時候買的?」

  「嘿,大學沒畢業就買了,而且是一次付清喔!」瞧鄭頤人得意的,嘴都合不起來了。「有沒有開始佩服我了啊?」

  「沒有。」吳妍薰哼的一撇頭。好小子,錢怎麼這麼好賺啊!「我不知道你存款這麼多啊,早說的話……我就對你好一點了。」

  「喂喂……錢有比我帥嗎?」鄭頤人不滿地抱怨了。「我可是努力工作才換來金錢的!」

  「對,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有大學畢業呢!什麼科系?」

  事實上,她瞭解鄭頤人非常有限,除了他的討打的個性、他的幽默風趣,他小時候跟她住在同一個棟樓、她父親害得他家破人亡;剩下的,就是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和總是令她暈眩的吻了。

  「織品系。」這是鄭頤人第一次對外人說。「別跟其他人說,我可不想在後台端個學歷嚇人。」

  難怪……難怪他對服裝這麼有一手,那天幫葉夜打理時,速度甚至比服裝師還要俐落。他總是不提自己的過去,畢竟很難有人能想像,一個大學畢業的人,竟然自願到處當苦工。

  「在後台憑的是勞力與實力,不是學歷。」吳妍薰淺笑了一下。「像我,當初進『朵蘭』時,還只是夜專生呢!」

  因為家裡沒那麼多錢,她也不願意花大筆錢唸書,人越多她心越浮躁,不如選擇半工半讀的生活,像個獨行俠一般穿梭於同學之中,省得不必要的麻煩。

  「我就是這樣認為啊,所以我才懶得說!」鄭頤人自得其樂地笑著,吳妍薰發現她越來越喜歡這個男人了。

  樂觀、不擺架子,肯吃苦耐勞,而且又能樂在其中,始終都是那樣的有朝氣、那樣的開朗。她知道後台有幾個女孩子挺心儀於他的,誰知道他獨獨對她有興趣,甚至一開始就用明顯的動作表了態。

  她不值得這樣的男人,加上鄭頤人長得並不差,黝黑、強壯以及帥氣的臉龐,想必會讓女孩子趨之若騖。

  思及此,吳妍薰竟有點醋意。

  「帶我去哪?」車子開了好一段路,甚至已經進入山區。

  「等一下就知道了。」鄭頤人神秘地笑著,吳妍薰敢保證,他笑裡有著一絲邪惡。

  「最好是不要跟我耍花樣,鄭頤人!」雖然她每次這樣警告,鄭頤人沒有一次聽的。

  「嘿嘿……」鄭頤人乾笑了幾聲,這讓吳妍薰更加狐疑。繼那夜因吃宵夜而上了賊車後,她這次上了更大台的了。

  車子開進北投山區時,吳妍薰就已經暗叫不妙,等到硫磺味開始飄進來時,吳妍薰已經想大叫了。

  不會吧……這傢伙……竟然、竟然要帶她來泡溫泉。

  「鄭頤人!」吳妍薰用力地轉頭,動手就拉住他的手。「你這居心不良的傢伙!」

  「我哪有居心不良,天大的冤枉啊!」鄭艮人阻止著吳妍薰伸過來的魔手。「停停,這樣很危險!」

  「還叫沒有!你竟然帶我來洗溫泉!」吳妍薰的臉早在不知不覺中紅透半邊天,自己全不知曉。「我沒見過你這麼明目張膽的人!」

  「咦?我帶妳來洗溫泉,是因為妳過度疲勞,帶妳來好好泡湯、放鬆啊!這應該叫體貼,怎麼能說我色大膽也大呢?」鄭頤人突然賊賊地靠近了吳妍薰。「還是說,妳想到哪邊去了啊……居、心、不、良!」

  呃……吳妍薰被鄭頤人的話給堵住了口。是呀!她是想到哪邊去了,又沒人規定情侶來一定要一起泡湯?可以、可以分開啊!

  天!難道居心不良真的是她?

  車子來到川湯的停車場,鄭頤人停下了車後,就到後車廂去拿兩瓶礦泉水和一個大袋子,裡面應有盡有,他早就把該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一台小接泊車開了過來,他們也雙雙上了車,一路往川湯而去。

  「袋子裡有什麼?」吳妍薰好奇地問著,順便把剛剛尷尬的話題~可開。

  「有兩條毛巾、兩條浴巾,還有洗髮精、沐浴精、洗面乳,該準備的我全帶了。」鄭頤人一樣一樣地唸著。「不過呢……」

  「不過什麼?」聽到鄭頤人的轉折語氣,吳妍薰瞬間提高警覺。

  「不過啊,我們如果分開泡的話,這些東西就只有我用得著囉。」

  鄭頤人──

  居心不良的果然是這傢伙!前面轉了那麼多個彎,根本全部都在唬爛,他一開始就打算、打算要跟她……在同一間泡澡嗎?

  「小姐,放心啦,我們個人池很大的,兩個人都沒問題啦!」司機竟然還回頭笑著說,一點也沒注意到吳妍薰鐵青的臉色。「到了、到了。」

  車子到了橋頭放他們下來,吳妍薰一步也不願意挪動。

  「妍薰……生氣了?」鄭頤人拉了拉她,她不為所動。

  「你根本就是一個色胚,我真是看錯人了!」吳妍薰啪的甩開他的手。「你以為這樣子我就會就範嗎?」

  「欸,這跟就範沒有關係,妳如果拒絕,我也不會強迫妳的!」鄭頤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說老實話,我真的想跟妳一起泡湯。」

  「色大膽也大。」吳妍薰一轉身。「我自己想辦法下山去,你自己去享受吧!」

  「妍薰!」鄭頤人一步跨上抓住了吳妍薰。「如果妳不要也無所謂,我開玩笑的,我把東西分成兩袋裝,一樣可以各自分開的。」

  「你一開始動機就不單純,我不想再見到你!」吳妍薰掙扎著想脫身,鄭頤人索性把她緊緊抱住。

  「因為我非常愛妳,所以我想跟妳一起泡湯!我不想去用一堆虛偽的話來解釋什麼,這就是我的心裡話!」鄭頤人死命地抱緊她。「我也說了,我表明我的心意,妳也可以拒絕的啊!」

  心裡話……吳妍薰閉上了雙眼,或許因為他們有了身體上的觸碰,所以他才會想要進一步吧?如果是情人,這樣子的要求與想法並不過分……只是……一般男人哪有這麼直接地把心底想法表達出來的!

  氣死她了!

  「喏!」鄭頤人把一個小袋子遞給她。「別生氣了,難得出來玩,我們去洗吧……」

  吳妍薰接過小袋子,然後就被鄭頤人拉著往前走。

  肌膚的相親,情人們的繾綣,那該是美妙而幸福的吧?鄭頤人這麼直接地說出他的慾望,而她回應的卻是極端的厭惡與害怕。

  如果……今天她是一個正常人的話,或許她會義無反顧地與他共享鴛鴦共浴之樂吧?

  「兩個人嗎?」櫃檯小姐親切地問著。

  「兩個。」鄭頤人微笑地回應著,比了一個二。

  櫃檯小姐遞過來兩張券,鄭頤人也拿了一張給吳妍薰,他們就往一剛走到個人池的入口,把券交給門口的老伯。

  「嗯,找通風比較好的地方……」鄭頤人檢選著房間。「這裡好了,我在外側,妳在內側。」

  吳妍薰看著鄭頤人,他臉上並沒有失望之色,正如他所說的,他剛剛講的是他心底真實的慾望。但即使她拒絕了,他也不會介意。鄭頤人拿著東西準備進去,一回身,突然見著跟在他身後的吳妍薰。

  「妍薰?」鄭頤人瞪大了雙眼,裡頭帶著點興奮雀躍,以及強烈的不解。

  「一間就好。」她幽幽地說道。

  「可是……」鄭頤人想再說些什麼,卻發現吳妍薰已經緩緩越過他、走了進去。

  她沒有再說話,回過身,把門給鎖上。

  「你也別太高興,我只跟你一起泡湯,其他多的事情一件也不會做!」吳妍薰竟然直接動手脫起衣服來了。

  「妍薰!」鄭頤人喜悅地抱住吳妍薰。「我好想一直抱著妳!」

  「是嗎?」吳妍薰突然這麼說著。「希望你不要後悔。」

  咦?聽出吳妍薰話中有話的鄭頤人愣了一下,但他沒有多問,畢竟現下的氣氛是浪漫、旖旎的。他飛快地拿出準備好的菜瓜布,就跳進浴缸裡仔細刷洗,接著再開始放水。

  溫熱的蒸汽飄了出來,水聲潺潺,吳妍薰脫下了褲子,但頭髮依然披洩,凝視著站在她面前、背對著她的男人。鄭頤人也脫去了上衣,壯碩的肌肉在她面前呈現,背上有一些傷疤,看來可能是做工時造成的。

  「怎麼不繼續脫了?」吳妍薰注意到站著不動的鄭頤人。

  「我……」鄭頤人竟然囁嚅地回過頭。「我不大好意思……」

  噗!吳妍薰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是誰邀她共浴的啊?她現在只剩上衣及內衣褲了,這男人竟然連那件牛仔褲也脫不下來?

  「我看啊,你不是色大膽大,鄭先生!」吳妍薰調侃地嘲笑著。「應該說是色大膽小吧?」

  「我……我沒有在妳面前脫過衣服啊!」鄭頤人焦急地自我辯駁著。「我也……我也沒料到妳會答應……」

  噯呀!真是窘死了!鄭頤人說什麼就是拉不下拉鍊、拖不下褲子!本來跟吳妍薰表示他想共浴,只是「表示」而已,早知道她不會答應的!誰知道、誰知道她竟然二話不說地點了頭,反而讓他羞死了。

  嘻,吳妍薰笑看著鄭頤人,動手把牛仔褲穿了起來。

  「妍薰?」

  「我看我先出去等,等你洗好了,躲進浴缸裡了,再叫我吧!」吳妍薰打開了門,嚇得鄭頤人連忙躲到門後去。

  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堂堂一個大男人,開口邀佳人共浴,竟連一件褲子都脫不下來?還要佳人到外面去等他把澡給洗好?!

  嗚鳴嗚,鄭頤人啊,你一世英名,真的毀於一旦啦!

  吳妍薰竊笑著倚在門邊,他真的是好可愛,這樣的直率卻往往能震撼她的心窩。她向左邊看到了走廊末端的鏡子,她大膽的回應他的慾望,只是在做一個關鍵性的試探,一個影響到他、她,以及他們的未來的試探。

  「好了啦!」裡頭哀怨的聲音傳來,門鎖扭了開。

  吳妍薰笑吟吟地開門而入,鄭頤人果然已經坐在浴缸裡,那臉蛋比她還紅潤,淨往牆邊躲著,面壁思過。

  「你看著我。」柔萸扶住鄭頤人的下巴,將他轉了過來。

  吳妍薰脫下牛仔褲後,神情就轉而嚴肅,不深呼吸一口氣就無法再進行下去;感覺到氣氛異樣,鄭頤人也開始正視著她,他可以感覺到她非常緊張。但那一份緊張與羞怯卻是不一樣的。

  吳妍薰脫去了上衣,再解開了內衣釦子,最後她褪去了內褲,赤裸裸的站在鄭頤人面前,接受他的注視。

  如果說女人的胴體是造物者的藝術品,光滑美麗並且曲線玲瓏有致,那麼吳妍薰的身體,就是造物主的失敗品。

  她的確有著曼妙的曲線,但她的背部、身體以及臀部,都有著可怕的疤痕──燒傷的痕跡。

  這也就是為什麼吳妍薰從來不穿無袖上衣,永遠都會加罩衫;不穿裙子,只穿長褲的原因了。

  「怎麼樣?」她淡淡地問著,沒有放過鄭頤人一絲一毫的神色。

  「……」這種疤,他見過──在基金會裡,他早已見慣了……「痛嗎?」

  「非常痛……」吳妍薰的淚滑出眼眶,明明是不該再流淚的往事,卻還是讓她逼出了淚水。「痛到我好幾次想要跟你妹妹一樣,解脫自己。」

  「幸好妳沒有。」鄭頤人愛憐地看著她。「不然,我就失去了我生命的意義了!」

  吳妍薰淡淡地笑著,接過鄭頤人舀好的水瓢,開始洗著身子,黑色長髮依舊胡亂披洩。她不洗、不綁也不紮,就任它濕淋淋的,緊緊貼著背部。

  鄭頤人拿過沐浴乳,倒了點在手上,吳妍薰像是心領神會般,轉過了身,讓他為她洗著醜陋的背部。鄭頤人的手在背上畫著圈、畫著圓,心疼地撫撲著,恍如想把溫暖傳進去,想把疤痕抹去一般。

  一切的害羞與困窘在頓時間消失,鄭頤人一瞬不瞬地看著與他面對面的吳妍薰。很意外的,他一點慾望也沒有,他只是凝視著她有點悲哀的臉,還有被命運烙上痕跡的身體。

  「吳妍薰……吳妍薰……」鄭頤人搖了搖頭。「放火的是妳爸爸,他為了自殺,卻先殺掉全家人,而妳就是從火場中逃出來的大女兒。」

  吳妍薰點了點頭,對於一直有在調查她的鄭頤人,能把一切連起來並不覺得奇怪。

  「所以妳那天會那麼激動,恨死那個要把孩子一起帶去跳樓的父親。」鄭頤人撫摸著吳妍薰的左連頰,溫熱的掌心溫暖了她的心,她也與他的手摩挲著。

  「對於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吳妍薰咬了咬唇,滿是歉意地說道。

  「那不關妳的事,妳們都是受害者。」鄭頤人執起了吳妍薰的手,輕輕地啃囓著。「一路走來,辛苦妳了。」

  吳妍薰緊抿著唇,卻壓抑不了鼻子的酸楚,她的淚奔馳而出,為不該傷心的事情而流淚。

  「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吳妍薰哽咽地把臉埋進雙手之中。「我以為我已經不在意了!」

  鄭頤人沒有說話,他傾了身子上前抱住吳妍薰,這種痛苦誰忘得了?每個星夜抬首看著妹妹時,他的心還是滿懷惆悵啊!更別說是當事者了。妍薰的父親背負著無數條人命、無數的破碎的家庭,還背負了自己女兒慘痛的命運。

  吳妍薰抬起頭來時,已經稍微平復了,她笑著用水拍拍自己的臉,笑自己的情緒激動。她拿起毛巾擦著臉,那頭長長黑髮在水中形成一張大傘,鄭頤人的手從水面而出,手上掛著她的黑色髮絲。

  鄭頤人突然大膽的順著往上,直探她的右臉頰。

  「你做什麼!」吳妍薰飛快擋下他的手,驚慌失措。

  「妳的臉,也是那場火造成的嗎?」鄭頤人認真地問著。「我已經看到了妳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值得我害怕的。」

  「臉跟身體是不一樣的!」吳妍薰驚慌地往後退著。「不要試圖看我的右臉頰!」

  至少燒傷的程度就大不同!

  「妍薰!」鄭頤人不解地握住她的手腕。「妳都願意讓我看妳的身體了,為什麼不願意讓我看妳的臉?」

  「因為身體可以遮掩,臉不行!因為身體不會讓你記憶深刻,但是臉會!」吳妍薰尖叫著,迅速地離開浴缸。「我很感謝你沒有對我的身體有意見,但是臉的事,無論如何我不能讓步!」

  「妍薰……難道我沒有資格知道妳的傷痛嗎?」鄭頤人難過地看著吳妍薰的背影。「難道我還不夠愛妳、難道我們要這樣子一輩子嗎?」

  「……」吳妍薰顫抖著身體,緊閉上雙眼。「我們……沒有一輩子。」

  是的,他們沒有一輩子,儘管她再怎麼愛著鄭頤人、他再怎樣愛著她也是一樣。

  「為什麼這麼說?妍薰,我想娶妳,妳聽懂了嗎?」鄭頤人也站起了身。「我跟妳求了無數次婚,妳每一次都四兩撥千斤!」

  「你……想跟我求婚?」吳妍薰終於轉過了頭,瞥著鄭頤人。「你確定?」

  「我從沒有那麼肯定過一件事,但是我肯定是要娶妳!」鄭頤人緊皺著眉,斬釘截鐵地說。

  「好,我會給你機會的。」吳妍薰露出一抹悲哀的笑容。「給你機會跟我求婚,也會給你機會反悔。」

  「我不會反悔!」鄭頤人大聲地說著,話裡隱約蘊涵著怒氣。

  「話不要說的太滿,頤人。」吳妍薰搖了搖頭。「我將與你共度晚餐,那個時候,你再作最後決定吧!」

  再決定。那份晚餐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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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朵蘭」的「灰姑娘」計劃完美結束,宇嫣從一個既肥又醜的女孩子搖身一變,變成纖瘦又漂亮的美女。不但瘦了下來,肌膚也變好了──最重要的是,戀愛使她變得異常美麗。

  她跟於櫂庭的戀愛已經悄然蔓開,於櫂庭想不承認也不行。雖然宇嫣被所有的通告塞得滿滿的,但是她知道呵,這兩個甜蜜情人的情愛正蔓延。

  而她自己呢?吳妍薰回想起情人節當晚,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會大膽成那個樣子──主動答覆鄭頤人的共浴邀約,還在他面前赤裸著身子,把不堪與醜陋呈現在他面前。

  雖然頤人沒有厭惡,讓她非常感動。但是當他要求見她另一半的臉頰時,她還是拒絕了。

  就算他見過她身體上的傷疤,平日她也是會用衣服掩蓋,但是臉呢?臉是一般人的第一印象,也是最直接的印象,一旦讓噁心的肉團現形,鄭頤人以後不會見到她就想到那可怕的半張臉嗎?

  這個問題纏繞了她好久,她發現自己也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態。她非常、非常希望鄭頤人能夠無視於右臉頰的存在,繼續與她共譜美好戀曲。但是她的期待不能抱希望,要不然最後傷的最重的將會是她。

  今夜,就是約定之夜,她已經幾天幾夜睡不著覺,深怕鄭頤人會離她遠去。

  她簡直不能想像,鄭頤人離開她、或是露出厭惡表情的時候,她承受得了嗎?她能夠再度習以為常嗎?

  「吳姊,妳該下班了!」工作人員提醒著她。「今天晚上妳不是要跟頤人去約會嗎?」

  「咦?」吳妍薰回頭看著一票人,他們、他們怎麼知道?「鄭頤人!你這個多嘴的傢夥!」

  「我也不想講啊……是他們逼我的……」鄭頤人又閃爍著一雙無辜雙眼。「他們根本就是來硬的!」

  「吳姊啊,我跟妳說,這小子要是敢欺負妳一定要跟我們說!我們非得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不可!」

  「對!吳姊,他要是亂摸妳,我們就把他的手剁掉!要是他更進一步對妳亂來,我們就把他閹了!」

  喂喂……鄭頤人一下護手、一下護命根子的。怎這麼群人把他當作色狼啊?好像他一定會欺負妍薰似的,也不想想看,相處這麼久,每次被打的人是誰!

  吳妍薰笑著,她知道這些人是多麼地疼愛她,就連她約會的對象也必須嚴刑拷打一番,以確定他夠不夠資格保護她呢!不過剛好鄭頤人是後台的員工之一,大家似乎還比較信任他呢!

  「那……萬一他傷了我的心呢?」吳妍薰自然的問著,其實這話中有話。

  「那我們就把他的挖出來下酒!」眾人異口同聲、斬釘截鐵。

  「欸……我怎麼覺得我是去赴死,不是去赴約的啊!」鄭頤人皺著眉,終於走了過來。「動不動就妄開殺戒,這樣不好喔!」

  「哼,你要是傷害吳姊一根寒毛,保證你吃不完兜著走!」一群男人揪住鄭頤人的衣領。「我們是看你這小子勉強可以,才把吳姊交給你的喔!」

  「知道、知道啦!」手動的比嘴快的傢夥真難搞定!「我難道表現得不夠愛妍薰嗎?」

  一排人海同時地搖了搖頭。

  喂!這太不公平了,他對妍薰已經是低聲下氣、任勞任怨、作牛作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愛她有多深了,這群人竟在旁邊幫倒腔?

  「好了,我們該回去準備了。」吳妍薰笑著搭上鄭頤人的手臂。「讓他們工作吧!」

  「好,那我先送妳回去!」鄭頤人立刻也摟過吳妍薰的肩膀。「六點去接妳?」

  嘖嘖嘖……看看這對佳人,之前吳姊還一直顧慮東顧慮西的,根本不讓鄭頤人碰她,甭說接近她了。結果現在呢?根本已經無視於他們的存在,要摟就摟、要吻就吻,害他們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不過……他們卻比誰都高興。看著吳姊這麼久了,一個小女孩長大了,也終於將封閉的心門打開,再度接受了愛情。

  「我記得吳姊從不跟人吃晚餐的!」

  「對呀,上一次是跟那個男明星嘛!我記得吃完就吹了!」

  「後來那傢夥看到吳姊跟看到鬼似的,連聲招呼都不打,還拒絕『朵蘭』的節目,刻意到讓吳姊哭了好幾天!」

  一群工作人員在吳妍薰他們走後、重回休息室聊天時,大家回想起當年的事件。只記得堅強的吳姊什麼都沒說,隔天都掛著紅腫的眼來上班,整整持續了一個月之久,後來就再也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了。

  「你們說,那男的迷吳姊迷的要死,怎麼會吃完一頓晚餐後,就吹了?」

  「有什麼辦法,男人多重皮相,由此可知那個明星多膚淺!」小女孩彈了彈指頭。「幸好吳姊沒跟他在一起。」

  幾個人看向剛來沒兩年的女孩,一臉狐疑的模樣。

  「怎麼樣啦!我是年資淺沒錯,但是我也很喜歡吳姊啊!你們跟我講吳姊的事後,我就有去查嘛!」女孩子嘟起嘴說著。「十幾年前那場火災,吳姊一個人衝出火場、逃出生天不是嗎?那時報導說她全身都被燒傷,所以她的右臉頰就是……」

  現場氣氛顫時凝重起來,女孩子似乎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實。

  「現場知道吳姊右臉頰怎樣的人舉個手。」資深元老級的工作人員開了口。「不對……換個方式!不知道吳姊右臉頰怎樣的人舉個手……」

  整間休息室,沒有人把手舉起來。

  大家面面相覷一會兒,都泛起了笑容。那是一種溫暖的笑容,搞了半天,大家都隱約的知道吳妍薰遮掩的秘密是些什麼。

  「我還去網站上看看燒傷最嚴重的情況是什麼呢!」

  「對,我猜吳姊當初應該沒有植皮,所以我也去查了一下最嚴重的情況!一開始真的怪不舒服的。」

  「呵,這樣子哪一天吳姊就算不小心沒遮到了,我們也不會覺得怎麼樣了!」

  「……呃……」有一個人突然想到了什麼。「那……鄭頤人跟我們一樣嗎?」

  咦!?

  ******

  回到家中的吳妍薰先洗了一個澡,然後準備穿上鄭頤人為她準備的衣服。

  剛剛他送她回來時,竟然從車子後方拿出一個長形盒子,希望她能穿著這件衣服赴約。吳妍薰看了只是莞爾,她以為送衣服是於櫂庭才有的習慣,整個暑假不知道送給宇嫣幾次衣服了。想不到跟在他身邊久了,鄭頤人也學會這招。

  「你知道我的尺寸啊?」她笑著問。

  「啊……看過啊……」最絕的是,鄭頤人還紅著臉回答。

  車內頓時一陣尷尬,連吳妍薰都忘記那天情人節的事情。她打開車門下了車,跟他約好六點來接。

  打開盒子,她還以為會是於櫂庭挑的衣服。不過看款式跟牌子,並不是於櫂庭的風格;因為裡面是名設計師「可妮」的衣服,她在服裝界赫赫有名,多少女明星都夢寐以求能夠讓「可妮」親自為她們做衣服。

  盒子裡躺著一件全身的低胸禮服,背部卻是高領設計,黑布包裹頸子後方,直到前方,在肩胛骨的地方呈現俐落的直線線條剪裁,然後就是前胸的深V造型。

  鄭頤人很清楚的知道她哪裡有傷疤、哪裡沒有。

  對於他如何拿到「可妮」的衣服,這倒是令她非常好奇!

  吳妍薰穿上禮服,再度上了仔細的妝上灑上了香水,重新站在鏡前端詳自己。黑色的長髮搭上黑色的禮服,她反而增添了許多神秘感。

  這樣子是神秘、性感,那麼……她輕輕撩起了覆蓋著右臉頰的長髮,這樣呢,則是怪物。

  趁著時間還早,吳妍薰便去倒了杯果汁,開了電視想休息一下。

  她沒想到電視一打開就是熟悉的人,於櫂庭橫抱著穿著高中制服的宇嫣,從教室穿過校園,一路走到了停車場;而宇嫣那雙手緊緊摟著他的頸子,簡直親密得不得了!

  天哪!就算……就算宇嫣說過她想要轟轟烈烈的戀愛,也不必這麼搞吧?

  把戀情這麼公開在媒體上頭,她現在不是普通高中生,好歹是「朵蘭」的模特兒代言人、現任話題女王!而櫂庭也不是普通路人甲,他是廣告天王、才子,負責宇嫣廣告的總籌劃人!

  鏡頭現在到了於櫂庭的車上,他打開車門坐在駕駛座上,而宇嫣依舊不放手地抱著他,所以……她就一直坐在他的腿上!

  「真是太令人驚訝了!」記者突然出了聲。「想不到話題女王竟然跟廣告才子相戀,而且在學校就做出這麼大膽的行為!」

  真是有夠聳動的說詞,有些記者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穿著制服就在學校公然摟抱,而且據我們瞭解,他們相差了十多歲。宇嫣小姐有健全的家庭,他們會允許這樣的戀情嗎?她是否有戀父情結呢?」

  戀父情結都出來了?穿制服摟抱不行;不知道如果她今天換上便服,就是另外一個人了嗎?

  吳妍薰頭痛地看著新聞。世間有很多積非成是的價值觀,也有很多不合理的規範,但是人們卻莫名其妙要去遵守。

  剛剛那位記者有一句話說對了──他們十幾歲年紀的懸殊,想必會是媒體炒新聞的最佳藉口。

  宇嫣要的是轟轟烈烈的戀愛。她有預感,絕對會轟轟烈烈到整個社會,加上整個「朵蘭」。

  雖然她一點也不覺得他們相愛有錯,年紀相差懸殊又如何?總是由非當事人的「外人」在審判一切,他們沒有人是當事人,卻能決定他們的未來與命運,這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情。

  如果……今天她是話題人物,她跟鄭頤人相愛了,是否社會又會開始追著他跑,問鄭頤人說:「你為什麼會喜歡毀容的女人?你跟她在一起時,不會被嚇著嗎?不會覺得噁心嗎?」

  她一點都不誇張,因為當年小鄭跟莉莉事件已經充分說明那些記者們有多閒。

  沒多久,鄭頤人就來電,問她有沒有看到新聞?她跟他說有,但她不想干涉,畢竟這是於櫂庭在愛上宇嫣後,第一次採取行動;他們還是去吃他們的晚餐,讓櫂庭去度他們的夜晚好了。

  接著呢,換於櫂庭來電,他要她用十萬火急的速度到他家把宇嫣給接走。吳妍薰當然嘴上說好,可是月老說,不能破壞人家姻緣的,她才不要添業障呢!

  而且吶……人能活在愛情中,多好!如果可以一直幸福下去,她也一定不會拒絕!

  六點鄭頤人準時到了吳妍薰家,她回身想去房間把皮包拿出來,手機卻響了起來。她回頭瞄了一下鄭頤人,告訴他,是剛剛電視劇的男主角打來的。

  「喂,妳現在在哪裡?」於櫂庭壓著性子問。

  「在後台。」吳妍薰輕鬆自然地應道,後頭的鄭頤人噗哧笑了起來。

  「還在後台?我半個小時前不是叫妳立刻趕過來嗎?」於櫂庭終於忍不住地吼了起來。「妳讓我在這裡等那麼久,還不過來?」

  「我說櫂庭哥呀,我有工作在身,怎麼說走就走的了?」吳妍薰吊兒郎當地說著。「今天不知道要忙到幾點呢!而且下班後,我跟頤人約好要去吃宵夜的……」

  「吳妍薰!我不是說幫妳作保,立刻把工作扔下到這裡來嗎?」於櫂庭簡直氣得發抖。「妳跟鄭頤人天天都見得到面,一天不見會乍缸!」

  「他會想我。」吳妍薰笑看鄭頤人一眼,挑了眉。「你也很奇怪,出來買晚餐買那麼久,不怕我們家……喔,嘻嘻,你們家宇嫣餓著囉?」

  「吳妍薰!妳不要鬧!我就是不想跟她共處一室才叫妳趕快過來!讓她吃飽了就快送她回家!」於櫂庭真氣自己沒打好人際關係,出了事他只想得到吳妍薰。「算我拜託妳,趕快過來行嗎?」

  「吆,於櫂庭會跟人家低聲下氣耶!今兒個吹的是什麼風啊?」吳妍薰吃吃地笑著。「櫂庭哥,跟宇嫣共處一室會怎樣?你怕自己變成狼啊?」

  於櫂庭越想,越覺得自己拜託錯人了!他手捏得死緊,簡直想把手機捏爛。

  「如果是怕自己會變成狼,那表示你很在乎她、也很愛惜她!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好好想想自己對她的感覺呢?」

  想想……對她的感覺?他沒什麼好想的,事情就是這一個樣──他把她當妹妹、「朵蘭」的一個模特兒,然後──等等!

  「那妳是過來不過來?」

  「沒空奉陪啦!」吳妍薰說著,她才不蹚渾水。

  「好了沒妳!烏龜爬呀!我訂七點的位子耶!」後頭的鄭頤人終於出聲了。「叫櫂庭哥盡情享用啦,我們該走了。」

  鄭頤人尾音一落,吳妍薰啪的就切掉電話,她含著笑跟鄭頤人出門吃飯去了,希望於櫂庭也能好好地跟宇嫣共進一頓美好的晚餐。

  ******

  鄭頤人載她到北市一家非常知名的餐廳,車子交給泊車小弟,今天難得西裝筆挺的他,把右手曲了起來、欠了一個身,而吳妍薰也優雅地勾住他的右手肘,這麼步了進去。

  餐廳黑得嚇人,吳妍薰深怕腳步不穩會去踩到什麼,緊緊挨著鄭頤人;他卻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引領著她往前走。

  「歡迎光臨,鄭先生,吳小姐。」短短的長廊走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看到一旁站著兩個人。「請往前走。」

  前面?前面比剛剛更黑啊!除了窗戶透進的月光外,什麼都看不清楚……吳妍薰突然驚覺到什麼似的,往窗外看著。果然發現一輪明月高掛在天上,今天……也是滿月嗎?

  鄭頤人拉著吳妍薰往前走了兩步,吳妍薰眼中除了那滿月外,就是不清楚的黑色空間。她不知道鄭頤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她不怎麼害怕,反正他不怕被剁手剁腳兼閹割的話,可以儘量玩花招哪!

  鄭頤人突然一彈指,吳妍薰隱隱約約地見到前面有人影走動,然後打火機啪的聲響,點上桌上的五支蠟燭。

  火……吳妍薰看著一根一根被點燃的燭火,當年蠟燭在她臉上燒烤的聲音,依然隱約聽得見。

  不過,她在經歷過那場惡夢般的火災後,並沒有對火心生畏懼,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父親不能影響她的人生多寬、多遠,一張臉跟身體已經足夠,他不能再影響她的心理!

  鄭頤人包下了整間餐廳,所有的桌椅都已撤走,獨獨剩下餐廳正中央的桌子,上面的燭檯是唯一照明的光線。服務生已站在一旁,比出手勢,恭迎他們入座。

  鄭頤人回眸笑著,他永遠都有那樣自信且自在的笑容,牽起吳妍薰的手,往座位而去;鄭頤人為她拉開了椅子,然後請服務生開始上菜。

  吳妍薰環顧著四周。白色的桌子上方除了燭檯外,還有幾朵嬌豔的紅色玫瑰,空氣中緩緩地流洩著輕音樂。吳妍薰托著腮看向鄭頤人,為了今天,他倒是一反常態地別出心裁。

  「喜歡嗎?」鄭頤人很期待答案般的問著。

  「你又讓我耳目一新了,鄭頤人。」吳妍薰欣賞地笑著。「先是名設計師『可妮』的衣服,然後包下整間餐廳,只留下一張桌子,燭光、音樂、鮮花,還有特別的氣氛……不大像是你。」

  「怎樣的我才是妳心目中的我呢?」鄭頤人開懷地笑著。「我有一直讓妳不厭倦的本事!」

  是呀……初次見面那毛躁的感覺彷彿只是假像,他的大而化之只是一種表像,處理事情比誰都圓滑,學習能力也非常的強。在每一個輕鬆的玩笑間,都包裹著他想表達的真心話。

  葉夜的事情、她的衣服、後台緊急缺人時的臨陣上場;每一次的親暱稱呼、觸碰,甚至大膽的告白方式,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不是單純的玩笑。

  「你的確很難讓人厭倦。」吳妍薰淺笑著,紅唇美躡地咬起。「不過倒是有讓人心煩的本事!」

  「只讓妳心煩!」鄭頤人挑高了眉,自信滿滿地舉起酒杯。

  吳妍薰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也舉杯與鄭頤人相敬,再輕輕地啜飲著。真糟!今晚除了夜色與滿月外,竟然還多了會使人亂性的酒啊!

  服務生開始陸續上著沙拉、湯、麵包。或許是氣氛太過優雅浪漫,所以他們兩人的舉止也優雅起來,吃飯喝酒、喝酒吃飯,時間都在歡笑聲中度過。

  不過,時間越是流逝,吳妍薰就益發緊張,她一顆心跳得好快,冷汗也不停地冒。

  好不容易用餐完畢,桌上只剩甜點與美酒之際,鄭頤人突然又一臉神秘地看向吳妍薰,向後方的服務生點了一下頭。

  「你的花樣怎麼那麼多啊?」吳妍薰帶著期待的語氣,不忘調侃他一下。「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鄭頤人才不說呢!他聳了聳肩,突然間音樂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小提琴聲。吳妍薰驚訝地看向鄭頤人的後方,一行三個人緩緩地走了過來,一人奏小提琴、一人拿手風琴、一人吹口琴,轉瞬間就站到他們的旁邊。

  天!吳妍薰欣喜地睜大眼睛,笑得合不攏嘴,一臉驚奇地看向鄭頤人。他怎麼會花這麼多的心血與精神……還有哪來的錢做這些事情呢?純粹是為了讓她開心嗎?吳妍薰微紅著臉,聽著小樂隊奏著曲子。

  「知道是什麼曲子嗎?」鄭頤人突然站起了身。

  「BECAUSE I LOVE YOU。」膾炙人口的英文曲子,想不知道都很難。

  鄭頤人朝著她走來,樂隊很識相地退了一步;而下一刻,宏亮的歌聲便從鄭頤人喉間而出,他和著樂隊,親自為吳妍薰獻上他的真心。

  「你……」吳妍薰抬起頭,燭火搖曳著,叫她看不清鄭頤人的臉。

  鄭頤人拉起了她,領著她到一邊去;而樂隊依然環繞著他們演奏著。鄭頤人深情款款的歌聲未曾稍歇。

  鄭頤人摟著吳妍薰的腰際,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輕柔地跳起慢舞來。說是舞也不算,他們只是跟著音樂的節拍輕柔地移動著罷了。吳妍薰想避開鄭頤人過於炙熱的眼神,他卻抬起她的下巴,仔細地凝視著她。

  一直等到音樂停下來,吳妍薰都還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話,她的心跳得太快,如果不好好控制,她怕自己會不能呼吸了。

  樂隊撤走了,服務生也離開了,鄭頤人回桌上拿過兩杯酒,交到吳妍薰手上。

  「我猜妳現在應該很陶醉。」鄭頤人一手握酒、一手懷美人。

  「我猜你……很常用這種招數拐妹妹喔!」吳妍薰紅透了臉,依賴著鄭頤人的氣息。「有哪個女人能不陶醉?」

  「我這是用來專門對付……」鄭頤人把水晶杯擊上吳妍薰的杯子,「不跟人共進晚餐的女人!」

  「討厭!」吳妍薰嬌噴著,好氣又好笑地嘟起了嘴。

  「不這樣,怎麼能讓妳開心?我希望妳永遠都開開心心、幸福快樂!」鄭頤人用力摟緊了吳妍薰。「所以呢,考不考慮嫁給我?」

  「……」吳妍薰突然沉默下來,他……真的有娶她的決心嗎?

  「我……並不值得你這樣愛著。」吳妍薰推開了鄭頤人。「你在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

  「值不值得是由我來決定的。」鄭頤人說話的語氣非常肯定,而且絲毫不容質疑。

  「是嗎?」吳妍薰苦笑了一下,眼尾瞄著他。「那我們來證明吧!」

  「證明?」鄭頤人皺起了眉,他感覺到吳妍薰又把初認識的牆築了起來。

  「我要主動──」吳妍薰直了身子,與鄭頤人面對面。「告訴你,我右臉頰的秘密。」

  那是他一直等著的──等著吳妍薰能夠把她的一切讓他明瞭,甚至是她最忌諱的秘密,與他一起分享,這樣子他們才能一起再走下去。

  吳妍薰凝視著鄭頤人,他也正凝視著她,這份微妙的平衡裡充斥著異常的安靜,誰也沒有開口,他們都在等待。

  終於,吳妍薰緩緩地把右手抬了起來,纖指伸入右臉頰的髮緣、她的手在顫抖著,在心裡做好最壞的打算。她的臉迎著月光,當年的事再度如跑馬燈般展開。

  唰的,她掀開了頭髮。

  吳妍薰眼裡只見到鄭頤人詫異的雙眼、微顫了一下身子,接著在她聽到他的聲音前,她先聽見了水晶杯的碎裂音。

  「GOD!」某種顫抖、恐懼的聲音,從鄭頤人喉間發出。

  吳妍薰低垂著眼眸,看著他空空如也的手、地板上的碎片,以及仍在蔓延的酒精,耳朵聽到他帶著驚恐的聲音。再抬起頭來時,她看見了他緊皺的眉頭,以及有些作嘔的神情。

  啊……下一刻,鄭頤人無法自製地抬起手,摀住了自己的嘴。

  天、天哪!他曾經設想過各種可能的情況,但就是沒有那麼糟!他在基金會那麼久,也沒有見過如此糟的傷痕……不,嚴格說起來,那已經不是傷痕了,那根本就是、就是……

  吳妍薰的右臉頰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每一寸肌膚都被火烤乾一般的皺折、凹凸不平,甚至不完整地扭曲著,上頭有部分是焦褐色,另一部分是紅色的薄膜皮膚,他甚至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在其下流動著。

  那已經不能算是肌膚了──那是一塊燒焦而皺成一團的肉,他甚至差一點就要聞到焦味了!

  吳妍薰沒有做植皮──她不但完全沒做檀皮,也沒有做良好的治療,組織已經壞死,停留在她的臉上十多年!

  吳妍薰在瞬間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放下了頭髮,眼淚隨之流下。

  滿月、夜晚,早知道情況是一樣,她卻義無反顧地重蹈覆轍,寧願再傷害一次自己,再嚇自己所愛的人一次!

  「謝謝。」吳妍薰強忍著淚水。「謝謝你這段時間給我的一切。」

  吳妍薰甩下酒杯,掠過鄭頤人而去,長長的黑髮在他眼前飄動著,他根本就動彈不得……為什麼會這樣?他做了什麼反應?他──

  「妍薰!」

  鄭頤人一回身奔了出去。他竟然嚇到了,還露出噁心的神情,他竟然做出這麼傷人的事情!

  「鄭先生!」服務生攔住了他。「對不起……請先付帳。」

  「你在做什麼,放開我!」鄭頤人想把服務生推開。「我不會賴帳的,我只是──」

  「吳小姐拜託你不要追她的。」服務生只是照著話轉述。「她請我們攔下你。」

  妍薰……妍薰!天哪!他怎麼可以這樣,就算覺得噁心,他也應該掩飾的。妍薰之所以那麼在意右臉頰,就是怕他有這種反應!他明明做好心理,但胃裡的噁心感還是湧了上來!

  ******

  奔出去的吳妍薰攔了計程車,想要立刻回家!

  「小姐……妳沒事吧?」司機擔心地問著,看著吳妍薰的淚流滿面。

  「我沒事。」這是早知道的事情,不是嗎?那就不該哭!

  手機聲響了起來,吳妍薰本來不想接的,但來電顯示是於櫂庭,她才接聽。

  「妍薰,麻煩妳晚點來接宇嫣回去!外頭都是記者,我沒有辦法送她出去!」

  「……你們……還好嗎?」吳妍薰盡可能壓下哽咽的聲音。

  「嗯……」於櫂庭語氣裡有春天的氣息。「我們……非常好。」

  「……」還好,明月夜不是都只是傷心人啊……「我晚點就過去。」

  「謝謝。」於櫂庭的聲音後面,還有著甜甜的笑聲。

  吳妍薰切斷電話,向後躺上椅背,輕輕地閉上雙眼,淚又再度不歇止地湧出。

  「朋友們都比她幸福,就是她自己的幸福!」她現在才發現這句話根本是屁話!

  她的幸福來敲門一次,又迅速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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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耶~請問下面的何時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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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劇情會是怎樣呢? 何時會再放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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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後台的氣氛,從來沒有這麼凝重過!

  吳妍薰跟鄭頤人不約而同地請了幾天假,眾人都在揣測,他們是跑到哪兒甜蜜去了。事實上呢,由於宇嫣跟於櫂庭的戀情公開後,鬧得沸沸揚揚,什麼不倫之戀的詞全上了報,所以吳妍薰跟孔萳一起去找宇嫣談談,幫她度過這個難關。

  那天她把自己的臉公開給宇嫣看,告訴她,她如果沒她那麼糟,就不要自卑得令人討厭──後來事情似乎是逐漸平息了,吳妍薰也無暇去管那麼多。

  而鄭頤人則是待在家裡,反鎖在房間內,懊侮所有的一切、並且不知道拿什麼面目去面對他依舊深愛著的吳妍薰!

  終於到了他們請假結束的一早,大家興致勃勃地準備要來調侃吳妍薰及鄭頤人,結果呢?第一個進來的是吳妍薰,她紅腫著掩飾不了的眼、鼻頭,靜靜地走了進來,一句話也沒有說;接下來進來的是鄭頤人,應該每天都跳著進來說早的人,今天一進門,瞥了一眼吳妍薰,迅速拿了東西又出去了。

  大家只得愣愣地看著相敬如「冰」的這一對「情人」,好像出了什麼事啊……

  說時遲那時快,鄭頤人前腳才出休息室,這一窩蜂工作人員後腳就追了上去。吳妍薰根本無心搭理後頭的舉動,她現在的心很痛,正在努力催眠自己恢復正常,開始一天的工作。

  有人說千金難買早知道,但是她明明知道的就很早,可是錯誤為什麼會一直犯下去呢?早知道人們會為這毀容的右臉頰嫌惡、早知道不該牽扯上愛情、早知道這樣子是欺騙自己傷人心、早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

  這麼多早知道,她卻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錯!

  她會在心底告訴自己,鄭頤人不一樣,他跟別人不一樣,也不是當年那一個重外表的男明星,而且他對她的情意真摯,甚至不在乎她身上的火疤。

  她是憑什麼這樣斷定的?就因為他在燒燙傷基金會當義工?因為他可能看過很多孩子的傷疤?還是因為她自以為愛情可以超越一切,包括每天得面對的可怕臉龐?

  笑話!連她自己都不知適應了多久才敢照鏡子?那還是因為這張臉長在自己身上根本捨不去,要不然誰想要這樣的臉?

  自作自受啊……吳妍薰無力地倚在牆上,滿是辛酸的淚淌了下來。她究竟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夠平復所有的傷口呢?

  ******

  「鄭頤人!留步!」

  後頭一陣呼喚,鄭頤人緩緩地準備轉過頭去。

  咻咻咻,他根本來不及看清楚誰叫他,就見到一大群人把他前後左右都包夾住了

  「說!你那天對吳姊做了什麼事?」這位工作人員拿的是螺絲起子。

  「她哭得整張臉都腫了!你是不是說了什麼難聽的話!」這位呢,操的是榔頭。

  「該死的傢夥,我沒見過吳姊這樣哭過!你究竟是對她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呃……扣掉幾年前那一次分手外,她是沒這樣哭過啦!

  眾人個個兇神惡煞,看他們手中操什麼武器,就知道是負責哪一塊的。鄭頤人發現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清楚地見到每一個人所司的工作是什麼。

  面對大家的盤問,他只是心虛地垂下了頭。他做了什麼?他做了這輩子傷害妍薰最大的事情──而且還是由他親自戳向她的傷口,毫不留情!

  他根本毋需辯解什麼,因為的確是他造成今日的局面,刺傷了妍薰,甚至……毀掉她某個夢想,也推翻了自己說「無論如何都會愛著她」的誓言。

  他不愛她了嗎?因為那張臉就會不愛她嗎?

  「你……該不會看到吳姊的臉了吧?」女孩子悄聲地問著。

  咦?鄭頤人愣了一下,他看著女孩子,再環顧其他的工作人員……他們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這裡的人都知道妍薰她……

  「好小子!你竟然用那點去傷害吳姊?」一個壯碩的男人當場就抓起鄭頤人的衣領。

  「你們……全部都知道?」鄭頤人訝異地間著。

  「放他下來。」資深級員工阻止了動粗場面。「我們大概都有個底,大家也都隨時準備面對吳姊。你呢?身為吳姊的愛人,你難道什麼都沒有準備好嗎?」

  他……有準備,但沒有準備的那麼齊全!他以為不可能有那麼嚴重,甚至沒有想到她根本沒有經過植皮與治療!

  有沒有準備好?鄭頤人誠實地搖了搖頭。

  「果然……看到了啊……」眾人開始低聲地竊竊私語,情況跟當年一模一樣……不!好像糟了點!

  「然後呢?看到了……你決定怎麼樣?」資深員工繼續逼問了。「打算跟吳姊分手的話,我們希望你今天起就辭職!不要再來了!」

  免得吳姊見了他,就越心傷。把礙眼的東西拿掉,吳姊才會開心起來,也才忘得快!要不然每天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忘得掉才有鬼!

  「我……我還是愛著她!」鄭頤人緊皺起眉頭,非常難過地低喃著:「我真的愛著她。我承認我見到她的臉時,嚇了好大一跳,但這不能否決掉我愛她的心!」

  「可是,如果你真的愛她,你才不會在乎!」女孩子理直氣壯地質問起來了。「因為你愛的應該是吳姊的心,而不是那張臉!」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都是理論上的事情、電影中的情節!」如果真實能那麼順利,事情就不會到這個地步了。「看到時,我還是嚇到了!那不是我能控制、壓抑的!」

  「那就表示你不夠愛吳姊!不如你自以為的愛!」幾個工作人員開始對鄭頤人投以嗤之以鼻的目光。「既然這樣,我們會請你離開『朵蘭』,不然就調請到別層樓去!不要待在這裡礙眼!」

  這群傢夥……他們真的這麼保護妍薰嗎?鄭頤人看在眼裡。他們瞭解妍薰的過去,大家在揣測之餘也沒有人說出一句話,事情變成公開不語的秘密,甚至演變成後台禁忌,每一個人竟是這樣的疼惜妍薰!

  反觀他呢?他是一個口口聲聲說愛著妍薰、想疼她一輩子、想要娶她的男人,但是他的所作所為,竟然還輸這些所謂的「工作夥伴」?

  這叫他怎麼不難過?叫他如何不慚愧?他現在不要說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妍薰了,甚至連面對這票夥伴,他都覺得愧疚難當!

  「我……我知道我做錯了某些事情,但我不想離開這裡。」鄭頤人深呼吸一口氣,表明心跡。「我說過我還是愛著妍薰,我會試著讓她回心轉意的。」

  「你這傢夥……吳姊已經不會再理你了!」

  「沒有試就不會知道。而且我從以前就說過,一天不見到她,我就會非常、非常想她……」鄭頤人心意堅決,看著大夥兒是一陣為難。

  「不是試不試的問題,吳姊之所以會成為吳姊,就是存她的特殊之處……那是優點也是缺點,她這個人很固執的!」幾個跟吳妍薰比較熟的人拍了拍他的肩。「她認定你嫌惡她了,就是不變的真理了。」

  「我會用行動去證明一切的。」他說過,他唯一的優點是有毅力吧?

  「不需要。」

  遠處冷然的聲音響起,大家背脊一陣涼,紛紛轉回頭看向長廊末尾、那半遮面的女人。

  「該去工作的快點去!今天沒節目可以做嗎?一大早就在外面閒晃、聊天!」吳妍薰厲聲吼著。「快去!」

  咻!這一哄而散的速度比剛剛圍捕他的速度還要快上N倍,所有工作人員轉瞬間就不見人影,一句話也不敢多吭;而因為如此,走廊上頓時只剩下他……跟她。

  「妍薰……」鄭頤人往前走著,他滿懷歉意的想要接近吳妍薰。

  「你也是!快去做自己的事吧!」吳妍薰沒有任何表情,就走進了休息室。

  一向伶牙俐齒的鄭頤人竟然說不出話來,他的話全部梗在喉頭,完全無法出聲!他真的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來表示他的意思;雖然想努力挽回些什麼,但是……但是他卻慌張得不知所措!

  「頤人哥?」孔萳不知何時進來的。「來找妍薰姊的嗎?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直接進去不就好了。」

  「不是、不是!」鄭頤人驚慌失措地阻止孔萳。「我不是要找她……」

  她剛剛才冷顏以對的進去而已,他也還沒有做好萬全的說詞……

  「嗯?」孔萳觀察了鄭頤人的神色,他的確跟平常不大一樣。「你跟妍薰姊上次吵架,還沒和好啊?」

  「不……」鄭頤人低下了頭,一臉懊悔不已的模樣,轉身就往牆壁捶了下去。「我傷害了她!都是我不好!」

  「……」孔萳默然地看著一臉傷心的鄭頤人,她輕柔地攀住他的手臂。「頤人哥……我們都知道你很愛妍薰姊,她也很愛你,我想什麼事都可以好好談的。」

  「可是我已經嚴重地傷害了她,我哪有什麼說話的資格!」想到這裡,鄭頤人又用力地捶自己的胸口。「我真該死!」

  「傷害……你這麼愛她,怎麼會傷害她呢?我不信!」孔萳搖搖頭,就跟她永遠不會傷害那個人是一樣的道理。

  「妳不懂……就是因為我太愛她,她也愛著我,傷害才會這麼地深……」鄭頤人深呼吸一口氣。「我只希望時光能夠倒回,讓錯誤不再發生。」

  「我不懂……我不懂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孔萳嘆了一口氣。「可是你們一定要好好珍惜對方──不要弄到失去了,才來後悔,那是否一切都來不及了呢?」

  不要像她,愛上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還幫助他人成就戀情!

  鄭頤人看了孔萳一會兒,也點了點頭。但他還必須再深思一番,究竟要怎麼樣才能突破吳妍薰的心防;怎麼樣道歉與賠罪,才能夠讓她回心轉意。

  鄭頤人請孔萳不要說他剛剛說過的話,她也應允了!她瞧著他離去的背影,原本是活寶的人,現在看起來竟然這麼滄桑!

  推門而入,她卻發現裡面七、八個工作人員,氣氛異常的凝重;而吳妍薰則站在門邊,低著頭靜默不語。

  糟糕……這牆是木板釘的,她想再怎麼小聲,裡面大概也聽得一清二楚吧?

  吳妍薰微微地閉上眼,她能感受到大家的關心,但現下這份關心是沉重的負荷──她的內心紊亂得無法平靜。適才在走廊上,鄭頤人與大家的對話,她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說,他依舊愛著她。

  好可怕!她的心當時為之震撼動搖,幾乎都要癱軟在地!

  因為他回來這裡了!他開口說他依舊愛著她,這些就足以叫她吃驚、訝異以及存在於不信任中的渴望與興奮!怎麼可能……他當夜那個模樣,為什麼今日能夠回頭說愛依舊存在?

  他不是害怕嗎?不是恐懼嗎?不是嚇得在叫出聲前、酒杯就已經滑落手中?他願意此生跟這樣的她廝守?或許夜晚轉醒時,會見到駭人的臉龐,即使這樣子,他也不後悔嗎?

  她不信、她不懂!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什麼這樣糟蹋自己?憑他的條件可以找更好的女孩子,怎麼會執著在這樣的她身上?

  她不打算再抱任何期望,因為她無法承受再一次的傷害!

  「妍薰姊……」孔萳一步上前,想要乘機勸些什麼。

  別問了……誰都別問了,她心意已決!

  「妳來啦,葉大小姐去錄影了嗎?」吳妍薰一抬頭,又是活潑的模樣。「我們今天買了蛋黃酥,妳來的正是時候!」

  「唉……」後面一陣嘆氣音,看來大家都對她的逃避感到煩惱不已囉。

  「對了!孔萳!慈善晚會妳去不去?」在孔萳還沒開口前,吳妍薰立刻開口,繼續轉移話題。

  慈善晚會是演藝圈辦的,參加者無不是政商名流,葉夜當選為慈善大使,而她的未婚夫將在那天向葉夜求婚──孔萳深愛的那個男人,要向另一個女人求婚。

  這是孔萳心中永遠的痛──聲音與葉夜一模一樣的她,被葉夜委託去照顧因車禍而失明的未婚夫;而葉夜本人卻跟她的經紀人飛往歐洲去度假,這段時間內,她佯裝成那個叫「葉夜」的女人,愛上了她的未婚夫,也讓那位男人更加愛上「葉夜」這個人。

  「天作孽猶可追,自作孽不可活」,就是這個意思吧?

  所以,孔萳以後會來這裡,將不是葉夜到這兒來,而是因為傷心欲絕的她已經遞出辭呈,即將永遠離開葉夜的身邊。

  「慈善晚會?妳別開我玩笑了!」孔萳根本不想去看深愛的男人跟別的女人求婚!「那一張票要兩萬元,我想我沒那麼有錢!而且應邀出席的不是影視明星,就是政商名流,限額兩百名,還配給制的!我怎……」

  餘音未落,吳妍薰遞過一張票,上面寫著「慈善晚會」四個字。

  「哇!」孔萳都還沒看清楚,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已經擠上前來了。「天啊,吳妍薰!妳是怎麼拿到的?這不是只有兩百個人可以參加嗎?」

  「人家給的!」吳妍薰沒好氣地說著。「宇嫣給我和小萳一人一張,怎麼樣,羨慕嗎?」

  「宇嫣?『朵蘭』的灰姑娘?」眾人又是驚呼一聲。「真闊耶!一出手就是六萬元!」

  「宇嫣說她要回饋給社會,六萬元只是她代言『朵蘭』費用的九牛一毛罷了!」吳妍薰把票從其他人手裡抽了回來。「小萳,收好啊,下禮拜穿件漂亮的禮服參加去。」

  她也要去!吳妍薰拿到票時,早已暗自決定。

  原本……她是想要跟鄭頤人一起出場的,她幻想過許多場面、也有過甜蜜的情形。但總被父親著火的惡夢取而代之,進而驚醒;現在想起來,父親的夢就是一個警訊,告訴她──她永遠不可能得到幸福!

  「我不去……」孔萳把票遞給吳妍薰。「我不想去……」

  「妳怎麼可以辜負宇嫣的心意呢?」吳妍薰挑高了眉。「她連禮服都幫妳準備好了。」

  「這……反正幫我謝謝她!我把票轉讓出去好了……」孔萳倉皇的面孔,叫吳妍薰看了難受。

  「妳知道宇嫣為什麼要給妳這張票嗎?妳謝謝她的心意,但知道她的用意何在嗎?」吳妍薰厲聲吼著,在場鴉雀無聲。「她就是要妳多一點勇氣,去做最後的努力!」

  勇氣……吳妍薰在喊出這句話時,連自己都心虛了一下。

  什麼是勇氣?吳妍薰!妳知道什麼是勇氣嗎?妳做得到嗎?在這裡教訓別人的妳,究竟有什麼資格?

  自從宇嫣知道了孔萳的事情後,便一直很關心。她跟於櫂庭目前已暫時分手,但他們私底下還是通著電話、通著信,並沒有斷掉聯絡。他們在等待,等待著她成年、並可以正式交往的那一日到來。

  所以她希望關懷過她的人都可以得到幸福與快樂,她相信人的勇氣無可限量,尤其是一直膽怯的孔萳,她缺乏自信與推手,主動去爭取自己的幸福。

  宇嫣在這麼跟吳妍薰說時,並沒有想到一向開朗、靈巧的吳妍薰,竟然處在比孔萳更糟的情況當中。

  孔萳在自怨自艾後立刻就哭了起來,吳妍薰趕緊扮演起安慰及「刺激」的角色,她一直要孔萳試試看。但自卑的孔萳卻直嚷著為什麼要去試不可能的事情。

  為什麼要去試不可能的事?吳妍薰突然想衝出口說些什麼,她為什麼明知道鄭頤人不可能會接受她,當初還一步步地跟他交往、習慣他的觸摸與似情人般的模式?

  為什麼明知撲火是死路一條,飛蛾依舊義無反顧?

  宇嫣說過,事情總要一試,結果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讓自己不要後悔!

  吳妍薰突然沉默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因為有太多雜亂無章的事情,需要她去思考與沉澱……她其實真的無力再幫助別人了!她連自己都自顧不暇,怎麼去讓他人幸福?

  「對呀、對呀!」工作人員開始起鬨了,你一言我一語地鼓勵起孔萳。「說不定那個男人會轉而愛上妳呢!」

  「那是不可能的!」尖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突然得讓大夥兒震驚。

  葉夜站在門口,一臉盛氣淩人、怒目瞪視的模樣,在大家都啞然的時候,她已經衝了過來,狠狠地抓住孔萳就打。

  葉夜的潑辣與狠毒是眾所皆知的事,她公然闖進工作人員休息室撒野已是不該,竟然敢動手打人?所有的工作人員怒意已起,聽著葉夜出口的尖酸字句,只叫孔萳更加難堪,而吳妍薰更加光火罷了。

  這樣的人如果都能得到幸福,那她們算什麼!

  「葉小姐,這裡是工作人員休息室,請妳不要太放肆!」吳妍薰冷然地站了出來,扣住葉夜揚起的手腕。

  「妳是什麼東西?在我葉夜面前,妳也敢說話?妳沒瞧見我在教訓我的人嗎?」葉夜猙獰地瞪向吳妍薰,開始抽著手腕。「放手!要不然我讓律師告妳傷害!我連手腕都有保險的!」

  「請離開。」粗活做慣的吳妍薰,力氣怎麼可能輸嬌生慣養的葉夜。

  「恩闐!你愣在那邊做什麼!還不快點幫我!」葉夜回頭大喊著,趙恩闐才趕緊上來。

  「小夜!不要鬧了!這邊人多,太難看了!」趙恩闐只想快點把葉夜勸離現場,她原形畢露,真的太難看了。

  「有什麼難看的?我在教訓一個想偷別人男人的賤女人!也不看看妳什麼樣子,想跟我葉夜搶男人,還早呢!」手不能用,葉夜乾脆使勁地踹了孔萳幾腳。「妳以為妳這樣做KRIS就會愛上妳嗎?先去整容再說吧!」

  整容!葉夜絕對沒想到她想刺激孔萳的一句話,同等的也深深傷害到了吳妍薰!尤其是……她有一張就算整容也無法美麗的臉龐!

  火辣的掌印第一次打在葉夜臉上,她連叫都來不及。

  吳妍薰那一掌打的非常重,讓葉夜整張臉頓時麻了起來!那一巴掌代表著吳妍薰的憤怒、怨恨,還有無法出口的悲傷。

  「吳妍薰!」葉夜抓狂般地尖叫著。「妳敢打我!」

  「有什麼不敢的,是妳太過放肆了!」吳妍薰一步也不退讓地逼近葉夜。「妳這什麼樣子?妳這種女人根本比不上小萳,只有那一個瞎了眼的傢夥才會想娶妳!」

  「妳!我非撕爛妳的嘴不可!」葉夜衝上前,才抓過吳妍薰手臂,卻被趙恩闐緊緊扣住!「放開我!放開我!」

  「請妳快跟妳的姘頭離開這裡!」吳妍薰使勁放開箝著葉夜的手,讓她跟趙恩闐往後踉蹌而去。

  「吳小姐,請妳說話放尊重一點!」說到趙恩闐,他也生氣了。「我可以告妳誹謗。」

  「請便!」吳妍薰高傲地抬起頭來。「不要小看我們這些幕後的工作人員,告起來……我們的證據可多得很呢!」

  此話一出,所有在場的工作人員全站到吳妍薰後方去,幾個人扶起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孔萳,一起站到後方去,頓時楚河漢界一條溝,亙在葉夜跟吳妍薰之間,兩人對十人,壁壘分明。

  真要把所有工作人員叫回來,保證不變的人數只有葉夜他們兩人而已。

  老練的趙恩闐深知情勢對自己絕對不利,這些工作人員平常跟記者打交道的多,又常常在他們附近出沒,事情要是鬧大了,光一個孔萳的證詞就沒完沒了,甭論其他人了。

  趙恩闐終於在一陣混亂中帶走了葉夜,吳妍薰手腕上有著三指抓一浪,點滴紅血正滲出來。

  「吳姊!」幾人見著了,趕緊拿過衛生紙壓住。

  「小傷口,別嚷嚷。」吳妍薰輕鬆地一笑。「好了……鬧劇結束了,你們快去工作吧!」

  大家依舊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安慰著,而吳妍薰只是望著門口,她心裡想著的是孔萳、宇嫣,還有她自己。

  天生醜的女人,終究註定要被放棄嗎?在波折之後,宇嫣得到了幸福;孔萳正在水深火熱之中;儘管她有著無人能敵的善良。而她呢?她有著什麼,能夠讓男人為她停留?

  還有……剛剛這樣的激鬥之中,應該會挺身而出的男人,並沒有來到她的面前。

  低頭望著自己的傷口,濃烈的悲傷湧了上來,這個傷不是在她的手臂,而是在她的心上。而門外廊上站著的鄭頤人,正猛嚥著口水、緊握著雙拳,恨自己無法動彈的雙腳,跟怯懦的意志力!

  「女人!」他突然往旁邊的房間衝去,攔住了正要關門的趙恩闐。「下次妳再敢傷吳妍薰一根寒毛,我就讓妳付出十倍的代價!」

  「你這傢夥是怎樣!」趙恩闐怒眉一揚,他們正在氣頭上,還有人來挑釁?

  「給我記住就是了!」鄭頤人不打算多留,他不想再引起另一個事端。

  鄭頤人離開那層樓,因為那邊的空氣汙濁得叫他呼吸困難。而在隱隱約約間,他大概知道該怎樣讓吳妍薰回心轉意了!

  他相信,如果讓他變成跟她一樣,那誰都不必介意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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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慈善晚會如期舉行,那夜吳妍薰穿上了鄭頤人那天送給她的禮服,以神秘感驚豔全場,她那件名設計師「可妮」的衣服,讓很多明星詫異不已,因為她們還沒有見過一樣款式的衣服。

  這點更加讓吳妍薰起疑,不說鄭頤人年紀輕輕就有BMW的跑車,還用現金一次付清,也不提花大筆錢包下餐廳,問題是──他怎麼有那麼多錢買下「可妮」的衣服?

  而且聽那些明星們稱讚,保證不是仿冒品,做工非常精細,裙襬還繡著「可妮」的字樣,應該是真品沒錯,卻是沒人見過的款式?吳妍薰忽然覺得鄭頤人有一堆事瞞著她!

  思及此,她又會死命地搖著頭,她現在還管鄭頤人的事做什麼?他們已經分手了,他是第二個被她的臉嚇到的人,宇嫣是第三個。那天她掀起頭髮給宇嫣看時,連孔萳也一起失聲尖叫。

  慈善晚會的重頭戲在於葉夜的未婚夫求婚那段,孔萳還是抵達會場,儘管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她還是想再見他一面,即使是看著他跟別的女人求婚。

  想再見他一面、見他一面……這句話在吳妍薰腦中盤旋著,她一點也不想承認,自己竟然好想見鄭頤人一面!

  自那晚後,他們幾乎都避不見面,即使在同一個後台,他們也從不待在同一個空間當中。因為她會窒息,她會被瘋狂的愛恨塞住口鼻,難以呼吸!

  而且她更害怕,害怕鄭頤人見到她又會露出一臉「想到她那張臉啊……」的表情;她也害怕鄭頤人再抓住她說任何情愛的話語,因為她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謊言了!

  ******

  慈善晚會結束後,吳妍薰回到了家,站在鏡前的她摘下耳環、項鍊,再一次珍惜地觸摸身上的禮服,她珍愛這件禮服,因為它有著不凡的意義。

  褪去了衣物,便去浴室沖澡,她只要閉上雙眼,就會浮現那天在川湯的情景,她赤裸裸地站在鄭頤人面前,緊張得顫抖著身子,把自己美麗與醜陋並存的胴體,給她所愛的人看著。

  會痛嗎?那是鄭頤人出口的第一句話。

  其實那時不會痛,就算會痛……聽到他心疼的語氣時,什麼也不在乎了!但是……她現在會痛,她覺得背部、臉上都燙得要命。最痛的是心臟,彷彿上頭插了千萬根針,拔除不掉的感覺!

  當年曾歷經這樣的痛苦,但沒有這麼難受,或許因為她沒有愛得這麼深過吧?愛得越深,傷得越重,療傷復原的時間也需要更長久。

  吳妍薰吹乾頭髮後,從床下拖出一箱東西,裡面有幾本筆記本,上面有著泛黃陳舊的剪報,這些都是她搜集下來的,關於父親自焚的那場火的剪報。

  第一張,就是失火隔天的新聞,報紙上面有著父親、母親與弟弟的照片。說來可笑,那場火奪去了她的一切,連家人的照片也只能靠著剪報的保存才得以留下。而媽媽與弟弟的照片下,寫著他們的名字,以及「被勒斃」三個字。

  父親的照片欄位早被她剪下,放到瓦斯爐上燒毀了。她當年,非常、非常地恨父親──恨他的殘忍行徑、恨他在她身上留下永不磨滅的痕跡、恨他奪走了幸福的家庭,還有她親愛的媽媽及弟弟。

  現在呢?她還是恨,只是恨也無濟於事了,他們已經不在世上,不管爸爸當初犯了多大的錯,他都已經無法補救些什麼了……即使到了現在,她依舊在為當年他放的火受折磨,他也不能為她做些什麼了。

  仔細地翻著一頁又一頁,重複唸著死亡名單。有人說深夜不宜唸這些名字,說不定是一種喚魂儀式;她並不在乎,她只在乎會不會有家人的靈魂前來,讓她能夠解除寂寞。

  就算是父親來了……她也不再破口大罵了!再怎麼樣總是疼愛過她的父親,而且往者已矣,來者可追不是嗎?

  「住在四樓的鄭家……一家四口被濃煙嗆傷……兒子鄭頤人被鄰居所救逃出生天,麼妹鄭可妮……」鄭可妮?吳妍薰訝異地唸著過往的報導。「被火嚴重燒傷,自四樓窗戶逃生時,直直墜下,全身多處骨折,但已恢復意識……」

  可妮?吳妍薰飛快地看向依舊擱在床上的禮服,這件是名設計「可妮」的衣服,裙襬繡著「可妮」的字樣……頤人是織品系的,他深愛並懷念著他的妹妹,難道說──

  可妮就是頤人?這件衣服是他親自設計、親手打板、剪裁,縫製給她的……禮物?

  所以,那天他能夠飛快地為葉夜改變衣服尺寸的大小;他也知道她哪裡的肌膚光潔誘人、知道哪裡充滿著傷疤;知道怎樣的剪裁適合她的味道,看過一眼就知道她的身材及適合的尺寸──

  吳妍薰必須摀住嘴唇才不至於哭出聲來,淚珠爭先恐後地滴落在禮服上。

  她知道這樣不好,眼淚對衣服並不大好,但是她就是無法克制自己的淚水。頤人、頤人……真的很抱歉,一切都是她不好,是她不該這樣子欺騙他、傷害他,讓他付出那麼多的心血,卻換來絕望及恐懼的一切。

  她好想他、她好愛他啊!為什麼她要有這張臉?上天為什麼要對她這麼不公平?一個不想死的人,為什麼要為別人的錯負責、受折磨?

  吳妍薰緊緊地抱起衣服,蜷曲在床上,抱著衣服像抱著鄭頤人一樣,上面有他觸摸過的溫度、有他細心縫製的心血、有著自己愛戀並且痛苦的心。

  她想……想再見鄭頤人一面,再見他一面……

  ******

  小薰……

  哀痛、無生氣的叫喚聲隱約響起。

  小薰啊……小薰……

  那聲音持續喚著,吳妍薰全身又起了雞皮疙瘩,她睜開雙眼,慌張的看向不知何時暗去的房間。

  小薰……妳怎麼還在這裡呢……

  地板上緩緩冒出一個頭,然後往上、往上──吳妍薰再度見著她的父親。

  「爸……不要……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要死!我不會跟你一起走的!」吳妍薰緊緊拉住晚禮服,向後退著。

  不行……妳不能待在這裡……男人噁心的肉塊身體開始著火,焦味陣陣傳來。──走吧……走啊……

  「我不要……你到底要我怎麼樣?這麼久了為什麼就是不能放過我!」吳妍薰歇斯底里地哭喊起來。「因為你,我連幸福都得不到,這樣還不夠嗎?我註定要寂寞、悲涼過一生,這樣的生不如死,你還不滿意嗎?」

  小薰啊……男人滿是火的手伸了過來,火苗燒上了黑色的晚禮服。過來──過來這裡……

  「啊,不要!不要燒我的禮服!這是頤人做給我的!」吳妍薰慌張地拍掉禮服上的火。「滾──你滾!我已經失去了我的最愛,不要再奪走他送我的東西!」

  小薰……男人看不清輪廓的臉突然回過了頭,看向後方。

  「走吧!請你滾!」吳妍薰緊抱住晚禮服,用盡力氣地大喊。

  男人再度轉過頭來,露出有點悲傷的樣子。他停了一下,突然伸出手,緊抓住吳妍薰的手腕,往前拖去。

  「啊呀!不要!」好燙!好燙啊!「放開我!放開我!」

  男人使勁一拉,吳妍薰整個人被拖了下床。

  「不要──」

  吳妍薰倏地睜開眼,一股熱浪毫不留情地迎面襲來。

  她滿身是汗,頭髮散亂地披在臉上、身上。剛剛是夢?又是夢……那麼,她現在眼前看到的火海又是什麼!

  半夜兩點,吳妍薰屋內、屋外火紅一片,濃煙竄了進來,廚房也早已燒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現在還是夢嗎?吳妍薰手上依然勾著衣服,她必須快點去浴室拿濕毛巾才可以!可是……火勢怎麼那麼大,是什麼時候起火的?

  吳妍薰衝進浴室拿濕毛斤跟大浴巾裹住身體,趴在地上,她注意到起火點並不是她的房子,而是從廚房那兒的窗外延燒進來的。她迅速回到床頭櫃,拿了放滿重要東西的腰包,緊緊繫在腰上,再拿了隨時準備好的礦泉水,開始在地上匍匐前進。

  當年那場火災給了她很大的教訓,所以她屋內所有的一切幾乎都是為火災而設計的……全部都是防火建材跟傢俱,再怎麼燒也燒的比較慢!

  整棟公寓已經斷了電,她連抽風機都來不及開,建材再防火也防不了濃煙,她必須趕緊逃出去才是──由於風向的關係,吳妍薰所有的窗戶都燃上了火苗,而且火勢越來越烈。

  「咳咳……」吳妍薰開始覺得呼吸有點困難了。「咳咳咳咳……」

  她爬向後陽台,至少那邊還有一扇逃生的窗戶,再不行的話,她只有從樓梯下去了!還沒到後陽台,趴在地上的吳妍薰就見到門縫下的火光。她立刻轉向,再拖下去,她只怕會嗆死在這裡。

  她不想死!即使失去了鄭頤人的愛也不想死,就算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也不想死!

  在確定大門的門把依舊冰涼的情況下,吳妍薰才敢打開門。樓梯間什麼都看不見,她拿出手電電筒,想要照明一切;身後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吳妍薰回頭看著,她所有櫃子都已經處在火海之中。

  火……一模一樣的火海在多年後重現眼前,有著她忘也忘不掉,父親燃燒著自己,傳來的悲痛哭聲的一幕。

  「妍薰──」

  一陣呼喚傳來……是爸爸嗎?果真要帶她走了嗎?

  「妍薰──」

  不……不對……爸爸從未叫她妍薰,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她!

  吳妍薰再度睜開眼,看見眼前的鄭頤人。現在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腦子渾渾噩噩的!

  「妳在做什麼!火都這麼大了!」鄭頤人搖著她,拿過濕毛巾壓上她的口鼻。「清醒了沒!清醒了沒!」

  「頤人……咳咳!」吳妍薰定睛一瞧,火已經快燒到她這邊來了!

  不是夢……失火不是夢、頤人也不是夢,唯一是夢的只有父親……父親警告她的夢!

  是啊!父親剛剛是在叫醒她!父親明白的,她不想死,她根本不想死!

  「你怎麼會在這裡?」吳妍薰拉住了鄭頤人問著。

  「別問這個了,我們快點往頂樓去!樓下已經燒起來了!」鄭頤人把大毛巾緊緊裹住吳妍薰,拿過手電筒,拉著她往前走。「嘖!該怎麼走比較安全……」

  ──上……上面……滿是火的男人一瞬間在樓梯間出現,吳妍薰差點沒叫了出來。

  「往上!」吳妍薰喊著。

  樓梯裡是漆黑一片的,往下看,就會見到火光,而且火正往上迅速竄燒。鄭頤人把吳妍薰推到前面去,要她繼續往上爬,他在後面用手電筒照著。

  濃煙嗆得人受不了,但是他們都還忍著一口氣,拚命地往上走著。

  終於到了頂樓,他們發現有許多人已經逃到頂樓來,大家的眼神渙散,非常恐慌。

  「沒事吧!沒事吧?」鄭頤人一到頂樓就趕緊探視著吳妍薰。「有嗆傷嗎?還是怎麼樣了?」

  「沒事……我沒事……」吳妍薰一時無法恢復情緒,喃喃唸著。

  「妍薰!」鄭頤人二話不說地緊抱住她。她活著、她還好好地活著!

  頤人……感受到擁抱的吳妍薰也激動地反擁住他,她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以為她這輩子再也碰不到他了!

  她比自己想像的還愛著鄭頤人,簡直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你怎麼會來這裡?」她抬頭問著。

  「我好想見妳,所以跑到妳家樓下閒晃。結果來到這裡時,就發現樓下已經是一片火海了!」

  「……一片火海?那你還上來做什麼?那樣很危險啊!」吳妍薰焦急地開始探視鄭頤人的全身上下。「有沒有燒傷?如果傷了怎麼辦?如果你死了,我怎麼辦!」

  「……我只想救妳,我想妳應該睡了,我想上來救妳。」鄭頤人緊握住吳妍薰的雙手。「而且燒傷也沒關係,只要我跟妳一樣,妳就會相信我愛妳了。」

  頤人……吳妍薰睜大著不可思議的雙眼,他怎麼能這麼想呢?如果燒得跟她一樣就表示他是真心愛她?他怎麼可以這樣做,要是他真被燒傷了,只是會叫她更難過而已啊!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千百個不願意讓你受傷!你又怎麼能用自殘的方式來證明呢?」吳妍薰怒不可遏地質問起鄭頤人。「你要是燒傷了,我就絕對不會理你!」

  「可是要怎樣做,妳才會相信我愛妳?那晚的確是我不好,但我無法克服我當時的情緒!」鄭頤人很激動地回吼著。「但是我嚇著了並不代表我不愛妳!我懊悔、我恐懼、我傷心、我難過!我問過自己不下數百回,我還是愛著妳!」

  「頤人……」吳妍薰的眼淚撲簌而下。她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

  他已經如此表明心跡了,她該信或不信?

  吳妍薰掙開鄭頤人的箝制,看著他被煙薰黑的臉。他為了她衝進火場、為了她不顧性命,她能不信嗎?她為了他意志消沉、為了他淌過了多少淚……什麼藉口都不需要,光是她愛他這一點就夠了。

  「我相信!」吳妍薰撲進了鄭頤人的懷中。「我相信你。」

  「妍薰!」鄭頤人愣了一下,旋即興奮地摟緊雙手,緊緊地抱住了失而復得的佳人。

  「喂,肖年仔!要摟等一下再摟啦!」一位老人過來,啪地把他們掰開。「逃命要緊!我們跟隔壁棟不遠,大家趕緊跳過去啦!」

  呃……吳妍薰偷偷環顧一下四周,他們剛剛在這麼多人面前……上演芭樂劇嗎?

  眾人竊笑著,卻只是逼得他們兩個一陣臉紅,趕緊走到頂樓邊緣,有人拿了幾塊木板跨在兩棟樓之間,要大家快點走過去,不敢走的就用爬的。不快一點說不定火勢等一下就上來了。

  眼尖的鄭頤人注意到吳妍薰手上緊抱著的衣服,突然泛起了微笑。

  「妳睡覺抱著那件衣服啊?」他湊近了吳妍薰。「還是……逃命也忘不了我?」

  唔……這麼多人……鄭頤人嫌剛剛臉丟的還不夠多嗎?

  「關你什麼事啊!我高興帶衣服出來不行嗎?」吳妍薰怒眉一揚,特意往右跨了一大步,遠離鄭頤人。

  「少來了,妳一定在想著我!」鄭頤人故態復萌,一臉得意地笑著。

  「再吵,我把你推下去!」吳妍薰手插著腰,開始警告起來了。

  「喂──你們有完沒完啊!」老人又上前推了鄭頤人一把。「快過去啦!」

  鄭頤人哼的一聲,往後退了幾步,用助跑就輕而易舉地跳到了對面公寓。吳妍薰冷冷一笑,她才不會笨到用助跑呢!腿這麼短,萬一直接掉下去不就玩完了?

  她保持平衡地走過木板,然後直直掠過了鄭頤人。

  「欸!妳要去哪裡啦!」鄭頤人追上前拉住她的手。

  「管我!」吳妍薰高高地抬起頭來,抹抹薰黑的臉。

  「房子燒掉了怎麼辦?晚上睡哪?」鄭頤人賊賊地笑了起來。「到我那兒去吧?」

  「……」吳妍薰回頭,她真不敢相信,五分鐘前後怎麼差那麼多?「你作夢吧你!」

  吳妍薰進了樓梯,飛快地往下走著。

  「要處理也是明早的事啦,晚上這麼累,不如先到我那邊休息一下。」鄭頤人不死心地繼續鼓吹。

  「鄭頤人先生,我怕晚上會嚇著你!」吳妍薰冷冷地應著。

  「不會、不會,就算妳變成夜叉,我再也不會嚇到了!」鄭頤人笑嘻嘻地往前追上吳妍薰,摟住她的肩。「走吧?」

  「大色鬼!」吳妍薰叨唸著,整張臉沒好臉色。「我得留在現場,等著做筆錄啦!」

  「噢……」鄭頤人很明顯的因為失望而沉下臉。

  吳妍薰斜看了他一眼,突然停下腳步,二話不說再度掀開自己的頭髮。

  「來這套?我說過我不怕的。」鄭頤人微微一笑,突然欺身吻上那可怕的右臉頰。「妳有感覺嗎?」

  吳妍薰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咬了唇又抿了嘴,什麼都不說,長髮一甩又往樓下繼續走去。

  「你真的已經處之泰然了嗎?以後人們會對你指指點點、對你的老婆指指點點……」吳妍薰沉重地問著。「我希望你考慮清楚。」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鄭頤人上前緊握住吳妍薰的手。「我要當著我妹的面跟妳求婚。」

  「……那好吧!」吳妍薰露出甜美的笑容。「我房子燒了,剛好沒處可去,以後就請你多多指教囉!」

  咦?鄭頤人愣愣地看著吳妍薰,妍薰言下之意,難道是答應了他的求婚?

  「呀呵──」鄭頤人突然橫抱起吳妍薰,讓她嚇得驚慌失措。

  鄭頤人健步如飛地衝到樓下,往天空一瞧!幸好,今夜烏雲不多,妹妹看得到他們──樓下一堆救護人員全圍了上前,等著檢視他們的傷勢;而鄭頤人卻莫名其妙地跪了下來。

  「我在我妹妹鄭可妮的面前鄭重向妳表明心意,我將愛妳一生一世,不管貧富貴賤,不論美醜──」他握住吳妍薰的手。「請妳嫁給我好嗎?」

  「嗚哇……」這是什麼情況?那一邊生離死別、救火正救得不可開交,這一邊竟然在求婚?

  「你在做什麼?起來啦!」吳妍薰真是窘到家了,為什麼鄭頤人總不按牌理出牌?!

  「妳願意嫁給我嗎?」鄭頤人堅持要個答案的臉,吳妍薰是看多了──他是認真的。

  「願意、願意,這麼多人,以後你想賴還賴不掉!」吳妍薰紅著臉答覆著,圍觀群眾還起了一陣歡呼。

  鄭頤人欣喜若狂地站了起來,抱住吳妍薰的腰際,就把她騰空抱起,連轉了好幾個圈。

  吳妍薰也幸福地綻開笑顏,一邊看向依舊是火場的公寓。

  爸爸,謝謝你。

  如果不是你叫醒了我、不是你引領我們往對的方向走,恐怕今日我們就得身葬火場了。

  即使父親當年真要殺死他們再自殺,他也是在歇斯底里與精神不清醒的狀況之下作的決定。但不管如何,他依舊還是愛著她的,不是嗎?所以他今天才會救了他們兩個。

  她由衷的希望,以後每一個突然想不開的父母親,能夠在瘋狂之中,找回對孩子的愛,不要再殘害孩子了!

  雖然她已經得到了幸福,但是……這之中的艱辛苦痛,是沒有人瞭解的。



  那夜,他們就手牽手坐在附近的石椅上,吳妍薰看著如同當年那夜,照亮天際的火光竄燒著,吞噬著無數的性命;然後吳妍薰輕倚在鄭頤人肩頭上,看著鄭可妮的星星,然後她開始尋找屬於爸爸、媽媽及弟弟的星辰。

  她已經得到了幸福,請放心吧!

  吳妍薰對著鄭頤人相視一笑後,他輕柔地捧住她的臉頰,溫柔地吻上了她──

  在所有星辰的見證之下。

  這一次,誰也沒有護住右臉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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