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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林芷薇]夢舞湘情

[言情小說][林芷薇]夢舞湘情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尾 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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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YAMATO


[ 本帖最後由 MEYAMATO 於 2007-9-22 16:3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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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倫敦。
  英國皇家芭蕾舞學院,秋末公演。這是座享譽全球,唯一能與蘇聯皇家芭蕾舞學校並駕其驅的舞蹈學校。更是所有舞蹈學員心目中的夢想、聖土,他們視能進入這兩座舞蹈學院為畢生最大的榮譽。
  當然,能進入這兩座學院的學生,絕對非泛泛之輩,可謂身經百戰才考進來的。每年,全球各地有數千人來報考,只錄取不到五十人,可見競爭之激烈。
  而這只是剛開始,正式入學後,才是一連串挑戰的開始。英國皇家芭蕾舞學院有全世界最優秀的師資與設備,指導老師與特聘教授,都是曾在國際舞台叱吒風雲、獨領風騷過的舞者。相對的,教學也非常嚴格認真,光靠沒日沒夜的拚命練習並不能保證什麼,如果本身沒有良好的天分與紮實的舞蹈基礎,在高手如雲中,很快就會被淘汰下來。
  有些人千辛萬苦地考進來後,卻受不了地獄般的集訓,再加上自己的資質根本比不上別人,不得已之下只好自動退出;而有些則是不管他再怎麼努力練習,花別人數十倍的時間,還是跟不上同學的進度,任教的老師在給過他機會後,也會毫不留情地把他刷下來——因為芭蕾是極至之藝術,光靠努力而沒有天分,仍是成就有限,很難在國際舞台中嶄露頭角。
  所以,能通過嚴格訓練而順利完成學業者,都是其中翹楚、深具實力。來日也都將在國際舞台上,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而學員大都是西方人,尤其是法籍或英籍;也有很多由美國慕名而來的,任何一個芭蕾伶娜,將來若想揚名國際舞台,成為世界首席女舞者,她一定會先想辦法考進英國皇家芭蕾學院。因為這裡有最好的師資,也有最佳的敵手。
  而西方人因為體型的關係——身形高挑、腿的比例較長,而且雙腿較筆直,沒有東方人較可能出現的O型腿。所以,在練舞上已佔先天的優勢,東方人想在這裡佔一席之地,本就是較困難的事。她必須突破先天上體型的弱勢,花數倍努力追上西方同學的成績。如果,東方人還可以在這裡擊敗強敵,成為公演中的第一女主角的話,她的優秀與所付出的數十倍努力,就不是外人所能想像的。
  而谷湘語——一個年僅十八歲,來自台灣的小女孩她便做到了。
  這次公演的舞碼是芭蕾舞劇中的經典名著——天鵝湖。
  天鵝湖的故事主要在描述:一美麗的奧迪特公主,因受了惡魔的詛咒而被變為天鵝,只有在夜晚才能恢復為人形。某天夜裡,當已恢復人形的奧迪特公主傷心地在湖畔徘徊時,恰巧遇到鄰國的王子,王子深深為奧迪特公主那纖細高雅的氣質與絕美的容顏所吸引,他發誓一定要救她,幫助奧迪特公主解除魔咒。
  而解除魔咒唯一的方法就是:王子必須娶她為妻。但是在選妃的當日,惡魔故意帶一容貌酷似奧迪特公主的女孩來。
  她是黑天鵝的化身,她以那冷艷殊絕、神秘而無法捉摸的吸引力來魅惑王子。王子先為她酷似奧迪特的外貌所惑,繼而深深沈溺在她狂也卻冷艷激情的魅惑中……完全無法自拔。他在迷失中背叛了奧迪特公主,選擇黑天鵝當他的新娘。
  幸好,真愛終究戰勝一切。曾短暫迷失的王子終於及時省悟到黑天鵝不是奧迪特,不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孩,王子向傷心的奧迪特解釋誤會後,奮力地打敗惡魔後,破除魔咒使公主恢復人形,結尾以喜劇收場。
  天鵝湖自一八七七年首演以來,即風靡全球,成為最受歡迎的芭蕾舞劇之一。歷代芭蕾伶娜也以能主跳天鵝湖為榮。
  而此時舞台上,正進行到天鵝湖的第二幕:被惡魔變為天鵝的奧迪特公主,恢復人形向王子求救。在這一幕中有四隻天鵝的群舞、奧迪特公主的獨舞,以及她和王子的雙人舞。
  舞台上,谷湘語身穿雪白的舞衣翩然迴旋,湘語臉上流轉著嫣然如醉且羞澀的笑容,如夢之妖精般、在黑暗的舞台飛躍、旋轉、發光……
  她的腳尖輕盈靈巧的點地,似乎不須男舞伴的扶持,便可自然地飛躍。她是一隻真正的天鵝!絕美、纖細、古典……當她在半空中完成高難度的大迴旋,盈盈落下時……全場觀眾發出驚歎,他們似乎聽到了……天鵝羽毛飄落的聲音。
  「好棒!」後台上,湘語的學妹——來自奧地利的愛瑟兒緊緊抓住布幕,感動地道:
  「湘語真是太棒了!不但每個旋轉、每個技巧、每個跳躍都準確無誤。而且她將外表纖細而內心堅定的奧迪特公主詮釋的太棒了!你看她凝視王子的神情……這真是我看過的天鵝湖中,最令我感動的一次。」
  「她的表現真是無懈可擊。雖然我不甘心輸在她手上,但……看她今天的表現,我不得不承認只有她才有資格跳奧迪特公主,簡直令人難以相信…在經歷那麼大、那麼高難度的大旋轉後、她的呼吸不但沒有半絲紊亂,反而更游刃有餘地進行緊接的雙旋舞部份。她真是天生的芭蕾伶娜,我要日夜苦練的艱難技巧她竟一學就會,而且可以舞出自己的風格,讓觀眾看到一最優美而充滿生命力的天鵝公主。輸在她手中,我……心服口服。難怪歐瑞耶夫老師會說——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曾經是湘語最大的對手——來自羅馬尼亞的天才少女莉莉安娜平靜而苦澀道。
  愛瑟兒轉過身子,拉著莉莉安娜的手道:
  「學姊,你別難過嘛。雖然湘語學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但你的實力也不可小覷呀,你別忘了你曾連拿三年全東歐舞蹈大賽的冠軍。當初轉入學校時,還一舉打敗最被看好的明日之星——瑪莉安學姊。後來,是湘語學姊入學後才取代你的地位。但學姊,別灰心嘛,舞蹈是一輩子的事。你們還有很多機會可以一分高下的。」
  「當然。」莉莉安娜微笑道:
  「我會將湘語視為我一輩子的對手——最可怕且可敬的對手。」
  她的臉上掛著笑容,但內心的不安感卻越來越重……自己真的有一天能贏過湘語嗎?她簡直不敢想。湘語是天生的舞蹈奇才!單就以舞蹈中最有名的三十二大旋轉來說吧。當初,自己為了學會這大旋轉,不知跳破多少雙舞鞋,咬著牙、流著淚才學會的。但湘語……剛由台灣來的谷湘語卻在短期之內奇跡般的學會——而且還游刃有餘地在三十二大迴旋內加入變化性的雙迴旋,令人歎為觀止!
  莉莉安娜不得不甘拜下風,不得不相信有天分上的差別。
  湘語的潛力無窮,她一天比一天進步,莉莉安娜很擔心恐怕自己窮其一生,也無法趕上她的成就。
  「嘩——」如雷的掌聲傳過來,第二幕已結束了。雙頰紅潤的湘語被簇擁進後台,所有的人全興奮地圍上去。
  「湘語!真是太棒了!你的天鵝公主簡直完美無暇。隨便一舉手,一投足……都讓我誤以為看到真正的天鵝起舞。」
  「尤其是那一場獨舞,你的跳躍力和呼吸真是控制得太棒了!我從來未見過跳躍力如此驚人的舞者。」
  「謝謝……」谷湘語小臉上滿是晶瑩的汗水,但她笑得無比燦爛甜蜜,這是她最喜悅的一刻。她熱愛跳舞!從小就熱愛舞蹈,為了芭蕾她願付出一切!「老師!我跳得還好嗎?」
  湘語問她最尊敬的恩師——歐瑞耶夫老師,他年輕時是國際首席男舞者。
  「非常完美!」向來嚴肅的歐瑞耶夫綻放出欣慰的笑容。
  「湘語,你表現得很好。演出結束後,我會推薦你到莫斯科皇家芭蕾舞團進行半年的進修,請西薇雅老師個別指導你。」
  「哇!西薇雅老師個別指導半年!真的嗎?」
  「湘語,太棒了!恭喜你。」
  難怪她們如此羨慕,因為西薇雅老師的芭蕾造詣,至今無人可及。雖然她因年事已高而減少演出,但她在芭蕾舞界的地位始終屹立不搖,能得到她的個別指導,則是每個芭蕾伶娜的最大願望。
  「真的?老師,謝謝你!」湘語也興奮不已。太好了!她不但可以到莫斯科見識那邊的精湛舞學,還可見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西薇雅!太令人開心了。
  「好好把剩下的兩幕跳完。歐瑞耶夫老師拍拍她肩道:
  「這演出結束後,我相信你會很忙。要到全歐各國做巡迴公演。公演完,馬上啟程赴莫斯科,好好加油。」
  湘語用力點點頭。噢!她好高興!她的夢想就快實現了。從五歲開始學芭蕾以來,她最大的心願一直就是站在世界舞台上,跳著她最心愛的芭蕾舞。她對芭蕾的狂熱已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她可以不吃不喝,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也要跳好她心中最愛的芭蕾。
  自五歲到現在,十三年了……她的日子一直是在練舞中渡過,如果沒有芭蕾,她簡直不敢想像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湘語,快換衣服。第三幕快開始了。」
  工作人員匆匆上來為湘語更衣,第三幕的劇情是:惡魔帶著黑天鵝所假扮的奧迪特,前來誘惑王子。黑天鵝以不可思議的神秘蠱惑力,將王子迷得神魂顛倒。終於讓王子背叛奧迪特,選擇黑天鵝公主為妻。
  一般芭蕾舞劇都是讓女主角分飾奧迪特與黑天鵝兩角。這樣,不但可欣賞到奧迪特公主高貴典雅的舞姿。也可看到黑天鵝熱情奔放、神秘冷艷的演出方式。可以成功的分飾奧迪特公主與黑天鵝,就是一個芭蕾伶娜成功的地方。
  湘語換上黑天鵝的舞衣——黑絲絨底,配上她冷艷精緻的妝,更顯艷光四射!
  「湘語,真漂亮!」幫她化妝的同學艷羨道:
  「加油,你一定是最神秘而熱情奔放的黑天鵝!」
  「湘語學姊,湘語學姊……」愛瑟兒抱著巨大的花束奔過來:
  「等一下,學姊,我的同學要我一定要把這花交給你。」
  湘語微笑:
  「愛瑟兒,慢慢走,小心跌跤了——啊——」
  驚叫聲四起……愛瑟兒於奔跑中不慎踩到舞台大燈的線,大燈經她猛力一拉,直直墜下來,而嚇呆的愛瑟兒只能僵硬地站在那……
  「愛瑟兒!危險!」湘語奮不顧身地直衝過去,直撞開愛瑟兒,兩人翻滾在地上,大燈墜下來砸為碎片。
  有一個最大的碎塊砸中湘語的小腿!
  「湘語!愛瑟兒!你們沒事吧?」所有的人嚇白了臉撲上來。「糟!湘語,你腳受傷,流血了……」
  舞蹈家最怕的就是腳受傷。
  「湘語姊……」面無血色的愛瑟兒緊緊抓住她:
  「謝謝你……你救了我……但我害你的腳受傷了,我該死……」
  「沒關係,」湘語安慰她:「人沒事救好,我的腳只是破皮沒什麼大礙。」
  「湘語受傷了?」聽到消息的歐瑞耶夫老師立刻衝過來,將湘語抱入她私人休息室,為湘語上藥並檢查她的傷勢後,他一臉凝重道:
  「湘語,我立刻叫候補幫你跳完剩下這兩幕,你的腳可能傷及韌帶,不能冒險再上場,我立刻送你去醫院。」
  「不!」湘語驚呼:「老師,我不要,我沒事的。我根本沒受傷,不要把我換下去!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跳完我的天鵝湖。這是我的夢想呀!我努力了這麼久,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場演出。」
  「我絕不准你再跳。」歐瑞耶夫斷然道:
  「湘語,你可知帶傷上場的嚴重性?萬一真的已傷到韌帶,而你又上場跳那麼高難度的舞蹈……一定會加重傷口。嚴重的話,甚至會影響你日後的舞蹈生命,聽我的話,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歐瑞耶夫老師又想抓住湘語,直接送醫。
  「不!不要!」湘語拚命往門口躲:
  「老師,我求求你!讓我跳完我的天鵝湖。我知道自己辦得到,我的腳絕對沒問題的,如果我現在放棄了,我會恨自己一輩子……」
  「湘語……」歐瑞耶夫老師歎氣。
  一工作人員推門進來,「女主角請準備,兩分鐘後第三幕就開演了。」
  「叫候補代替湘語……」
  「不——」湘語阻止歐瑞耶夫老師還沒說完的話,輕盈地在他面前演出一空中三迴旋。「老師,你看,我不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嗎?我的速度、我的姿勢,完全可達到你的要求,讓我跳下去。求求你!不要那麼殘忍地把我換下來。」
  「湘語……」
  不待他再說什麼,湘語以快速地跑出去,大喊:
  「我沒問題了,第三幕準備!」
  歐瑞耶夫跟出來,只見幕已緩緩地拉開——黑天鵝登場!
  「湘語……」歐瑞耶夫緊握雙拳望著她纖細娉婷的身影,但願沒事,但願只是他多慮。
  但為什麼……為什麼他心底的不安感卻越來越強烈?
          ☆          ☆          ☆
  舞台上,湘語所扮演的黑天鵝是如此明艷不可方物,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神秘微笑凝視著王子,誘惑王子。
  這一幕最重要的就是把黑天鵝的熱情冷艷完全表達出來。因此,除了腳尖的動作,眼神的嫵媚嬌柔與手的動作也相當重要,湘語詮釋得非常成功。
  她如一團烈火直接襲向王子,魅惑他的眼神、蠱惑他的心智……王子!看著我!你只能看著我!我是為你而來,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的手,把你的靈魂交給我!完全迷失在我無人抵擋的魅惑中……
  「湘語跳得太好了!」莉莉安娜感動地道:
  「我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腳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如此成功鎮定地演出。噢,這個三叉式迴旋她旋轉的太棒了,身體彷彿沒有重量般直接浮起來,老師,你看觀眾們如癡如醉的表情。」
  莉莉安娜不得不再次對湘語心服口服,換了她,她還真沒有把握……能在腳受傷的情況下,仍幾近完美、準確無誤地做如此高難度的演出…
  但歐瑞耶夫老師的神情卻更加沈重,他越來越後悔讓湘語帶傷上場,這場高難度的舞跳下來,如果真傷了湘語的腳,影響她日後的舞蹈生命,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而且,最令他擔心的是……最困難的部份——三十二大迴旋馬上就要開始了。
  三十二大迴旋可以說是芭蕾舞中最艱難的技巧,多少習武多年的女舞者就是敗在這一關。能正確優美地演繹它的芭蕾伶娜,世上並沒幾個。
  在確信已擄獲王子的靈魂時,黑天鵝就大變身了。好像要把所有禁閉的能量釋放出來般,她化作一個個的光圈向外迸出,這就是最有名的三十二大迴旋。
  「糟糕,湘語的腳……她能辦得到嗎?」後台上,所有的人全提心吊膽地盯著湘語。
  湘語精緻的臉上依然掛著黑天鵝艷美絕倫的笑容,她從容不迫地開始進行旋轉。
  「一圈、兩圈、三圈……天呀!湘語她竟一開始就加入高難度的雙迴旋?她的腳……難道她打算一直以雙迴旋跳完三十二次?」
  後台的驚呼越來越大聲了,每個人都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加入雙迴旋的三十二大旋轉……就算是世界頂尖的芭蕾伶娜,也沒有把握做得到,而湘語……她竟在腳受傷的情況下?
  「她……太可怕!太可怕了!」莉莉安那面白如紙…渾身發抖地看著湘語……天!窮其一生,她真的可能永遠追不上她!
  「湘語……你真傻!」歐瑞耶夫老師更加痛苦地看著她,你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作雙迴旋的三十二大迴旋?你知道對你的腳傷殺傷力有多大嗎?
  「湘語……」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成功了!成功了!」台下與後台同時迸出驚天動地的驚呼,他們簡直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完成如此高難度的雙旋式三十二大迴旋?
  幕緩緩地落下來,第三幕正式結束…
  「湘語!湘語!你太棒了!」後台的人全激動地衝上去,但他們立刻發出尖叫:
  「湘語——」
  她面無血色地昏迷在男舞伴得懷裡,動也不動。
  「湘語!」
  歐瑞耶夫如根箭般衝過去抱起她,語音破碎地大吼: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          ☆          ☆
  五個小時後。
  手術室的燈滅了,過了會兒,執刀的醫生走出來。
  歐瑞耶夫老師和湘語的同學立刻奔上去。
  「醫生,她現在怎麼樣?」
  「我們已動緊急手術,她暫時無礙,到底是怎麼弄的?病人的小腿韌帶怎麼會傷得那麼嚴重?幸好手術成功,否則她可能一輩子都不能走路了。」
  「什麼?」歐瑞耶夫老師只覺眼前一黑,急切地說:
  「她……是個芭蕾舞者。醫生,那她現在的情形……」
  「手術很成功,只要好好地修養半年左右,應該就全沒問題了,不過她這一輩子覺不可再練舞,再觸及舊傷,情形會不堪設想…」
  「不能再練舞……」愛瑟兒絕望地低喊,不!不!這麼殘酷的事不會發生在湘語學姊身上……不會!她是那麼熱愛舞蹈,熱愛芭蕾,芭蕾是她的生命呀!
  不……
  愛瑟兒身形一晃……
  「愛瑟兒?你怎麼了?」一旁的莉莉安娜及時扶住她,兩個女孩交換著心碎絕望的眼神。這一生永遠不能再跳舞?不!這不是等於宣佈湘語的死刑嗎?
          ☆          ☆          ☆
  一個禮拜後。
  歐瑞耶夫老師步入湘語的病房,神情鐵青凝重,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湘語,極力壓抑漲滿欲爆出的怒火,冷怒地問:
  「為什麼又做這種事?湘語,你回答我啊!自你醒來後這已是第五次企圖自殺,你真的那麼想死?很心地在腕上劃數十刀,湘語,你說話呀。」
  谷湘語平靜地坐在並床上,面向窗外,一動也不動。纖細的兩手腕上全綁滿了繃帶,繃帶下,是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
  「湘語,你說話,回答我。」歐瑞耶夫老師憤怒地緊緊按住她的肩。
  她終於回過頭看他……原本靈澈生動的大眼睛已毫無生氣,只剩最深沈、最冰冷的絕望,她默默地望著歐瑞耶夫許久,許久……終於迸出最悲痛淒涼的哭喊…這是自她醒過來後,第一次開口說話。
  「讓我死!求求你!讓我死……沒有芭蕾的日子,我寧可死!」
  「湘語,住口!」歐瑞耶夫老師心痛地擁緊她,想讓她平靜下來…
  「讓我死……」最絕望的哭喊一遍遍回湯在冰冷的醫院中,「讓我死——」
          ☆          ☆          ☆
  半年後。
  英國倫敦的國際機場。
  東方人在這裡總是很容易引起眾人的注意。尤其是兩個身形高挑,氣韻冷艷獨特的東方美女。
  其中那頭髮直達腰部的東方女孩最令人目不轉睛,她並非很美——如果和金髮碧眼、五官深邃的洋妞比起來她尚稱不上絕色。但,在那精緻典雅的五官中,卻有一股神秘獨特的魅力,尤其是她那清冷中帶著淡漠憂愁的雙瞳,最令男人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
  女孩身材很纖細,腿的比例卻很長,她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無法言喻的高貴氣息。充滿了優雅的韻律感,她一定受過良好的舞蹈訓練。
  只不過,她身上卻凝聚一股冰冷的氣團,是那麼的冷冽孤傲,令人不敢侵犯。
  「湘語,」谷湘芸拿著辦好的手續向湘語走過來:
  「一切都弄好了,你的大部分行李也托運了,我們入關吧。」
  湘語默默點點頭,臉上仍是一副波瀾不興狀。這半年來,不管任何人對她說任何話,或做任何事想討她的歡心,她的反應始終平淡如水,如古井。
  世界的一切,彷彿已離她很遠很遠了。她只剩一個軀殼遊蕩在天地之間,早在半年前,她就不知何謂喜悅?何謂傷心?何謂憤怒?
  谷湘芸拉起妹妹的手,正要入關時,一個聲音傳過來:
  「湘語!」
  湘語猛地煞住腳步,呆立著。卻不敢回頭。
  三個人迅速地向她們跑過來——愛瑟兒,莉莉安娜,和歐瑞耶夫老師。
  「湘語!」莉莉安娜閃電般撲過來,「為什麼要回台灣了也不通知我們一聲?要不是我們早上剛好去你的住處看你,還不知道你已離開了。」
  「我……」湘語緊握住莉莉安娜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她平靜冷淡的外表下,她是感激他們的……這半年來,儘管她始終不曾給他們半點回應,但這三人卻不斷地對她付出關心。定期去看她、鼓勵她、陪伴她。
  「學姊……」愛瑟兒的眼眶已紅了:「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還無法原諒我。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粗心弄倒燈架,你也不會因救我而……湘語姊,我知道我罪該萬死……」
  「不,愛瑟兒,別說了。」湘語輕擁她的肩,低聲道:「你應該知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那不是你的錯,只是一件意外……不想通知你們我要回國的時間,是因我最怕這種離別的場面。」
  「湘語,」最關心她的恩師——歐瑞耶夫老師緩緩地走過來,剎那之間,湘語原本冷漠的雙眸泛起一層淚霧。
  她這一聲永不會忘記的恩師,自她出事後,老師拚命地為她四處奔走,跑遍全歐各國為她延請名醫,幾乎二十四小時守著她,防止她再自殺。半年來,天天過來看她,無一日間斷、完全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般。
  「老師!」湘語投入歐瑞耶夫老師懷中,哽咽無法言語。
  「回台灣也好……那裡畢竟是你的家。」歐瑞耶夫老師不捨地擁住她:
  「孩子,答應我,要堅強!一定不要放棄希望。記得我最後一次陪你回醫院檢查時,醫生說的話嗎?他說你的韌帶及小腿骨復原情形之好,非常令他驚訝。只要你肯多練習,也許將來還可再穿上舞鞋。」
  「老師,謝謝你這樣安慰我,但不要再說了,」湘語搖搖頭,淒然無奈道:「我這一生……已對芭蕾死心了,不敢在做任何的美夢……連最簡單的單腳旋轉都做不起來的我,還感奢望再穿上舞鞋?太可笑了。」
  「不,湘語,老師不是在安慰你。」莉莉安那一臉嚴肅道:
  「不要放棄芭蕾,我相信你是天生的芭蕾伶娜。你那空前絕後的雙旋式三十二大迴旋至今還沒有任何人學得起來。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還能站在世界的舞台。湘語,還記得你的天鵝湖嗎?那是你未完成的夢啊!我和老師都在這裡等你,等你再度回來,跳完你的天鵝湖。」
  「莉莉安娜……」湘語悸動地緊握住她的手,不……她已不敢再想任何有關芭蕾的事……那就像一場遙不可及的夢呀。
  她燒了所有的舞衣、舞鞋,為的就是要逼自己死心。
  地勤人員開始廣播了:「搭乘英航直飛台北的旅客請盡速登機。」
  「湘語,我們該走了。」谷湘芸拉起她的手。
  湘語深深地望了歐瑞耶夫老師、愛瑟兒和莉莉安娜一眼,艱困地低聲道:
  「再見。」
  她迅速轉身,不敢再回頭,閃電般衝入入關處。
  「湘語!」
  「學姊!」
  最後那一剎那,她仍清楚地聽到,莉莉安娜堅定的聲音:
  「湘語!我永遠等你!等你回到世界的舞台。」
  世界的舞台?
  不,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湘語用大衣蒙住自己的臉,飛機起飛的剎那,她滾燙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
  她的芭蕾之夢,是永遠碎了!裂了!
  再見!倫敦。
  再見!芭蕾。
  她的心碎了,裂了……遺落在倫敦最冷的寒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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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飛機平穩地降落在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湘芸和湘語領了行李後,走出機場,湘芸道:
  「湘語,你在這裡等一下,公司那邊應有派人來接我,我去找找看。」
  湘芸去找人,湘語一人無聊地守著兩大箱行李。
  幸好台北也是冬天,不然在倫敦住了兩年多的她,一定無法適應台灣這悶熱而潮濕的氣候。她瞇起眼睛,打量灰濛濛的天空,兩年來,台北似乎沒什麼改變。改變的是自己……她已不再是兩年前,那甜美樂觀、燦爛如天使的谷湘語了。
  兩年前,她懷著無比緊張興奮的心情,搭機獨自赴英國接受英國皇家學院的入學考試。那時的她,滿懷自信與憧憬,她相信在世界的彼端,有她的目標夢想,她一定可以一步一步完成美夢,站在國際舞台上,成為世界頂尖的芭蕾伶娜。
  母親也曾是出名舞者的她,的確擁有過人的舞蹈天分。
  但,她也付出異於常人的努力,才有後來的成就。在異鄉的日子,她忍受孤獨與寂寞,咬緊牙關死命地練習。一步步地,她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果。她通過一關又一關的嚴格測試,日夜苦練、擊敗各地來的頂尖高手,成為公演的第一女主角,她終於證明了黃種人也可以突破體型上的先天弱勢,成為最優秀的芭蕾舞者。
  公演是那麼成功,她的表現令大家艷羨不已,正當她要步上成功時,卻……
  上天為什麼和她開這麼殘酷的玩笑?將她由雲端直接扔下萬丈懸崖!
  湘語雙拳緊握,無法控制的淚水在眼底打轉。公演當天的一幕幕又在她腦中盤旋……她咬著牙、負傷跳第三幕的黑天鵝……三十二大迴旋……她成功了!奇跡式的完成雙旋式三十二大迴旋。
  這是她在練習室,揮汗如雨、不眠不休苦練而成的呀。
  但……為什麼?為什麼上蒼如此殘酷?她的腿,她的腿永遠再也無法跳舞……
  不!若要她放棄芭蕾舞,為什麼不直接奪走她的生命?
  沈醉在悲傷往事中的湘語,沒注意到不遠處有人拿起相機。
  驚濤駭浪尚不足形容他目前的心情,由心底最深處湧起最狂猛,最強烈的騷動,眼前分不清是燦爛還是黑暗,高馭風只覺剎那之間,焚焚烈火燃燒過他的每一寸肌膚,他的五臟六腑……血液洶湧地奔騰,他沈睡已久的感官與情悸終於全甦醒了。
  他找到她了!尋尋覓覓了那麼久,他終於找到她了!
  太完美了!她在鏡頭下是如此精緻,如此無懈可擊。眼角濃濃哀傷更是扣人心弦。太棒了,他絕不願放棄這麼好的鏡頭。
  高馭風舉起相機,閃電般地按下一連串的快門。
  絕美!不管由哪一個角度來拍,她都沒有任何缺點。冷傲如空谷幽蘭、充滿韻律的肢體語言,他第一次看到這麼奇特的女孩,他一定要遊說她當他的專屬模特兒。
  啪啪啪……鎂光燈一直閃,終於驚醒沈溺在悲傷中的谷湘語。她愕然回神,憤怒地瞪大眼睛——太過分了!竟然有人敢偷拍她?
  湘語一箭步奔向高馭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搶下他的相機。
  「喂!你——」再在高馭風的驚呼中,直接抽出底片。
  「該死的!」高馭風迸出驚天動地大吼: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我的心血全泡湯了!」
  湘語冷漠地將已毀的底片丟入一旁的垃圾桶內,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站住!」高馭風大吼,衝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怒氣沖沖地逼問:
  「你毀了我的底片,就這樣一走了之?」
  湘語冷冷地盯著他,眸中一片冰寒。她輕蔑地望了他一眼,轉個彎由他身邊走過去。
  「別想走。」高馭風立刻追上來,雙眼冒火地瞪著湘語,把她直逼到牆角。
  儘管湘語在冷漠如冰,她不得不承認,這奇怪的男人竟給她異樣的壓迫感,但她仍維持一貫冰冷的神情問:
  「你想要做什麼?」
  「你毀了我的底片,」高馭風振振有詞的控訴:
  「你必須賠償我。」
  「笑話。」湘語嘴角揚起嘲諷的笑意:
  「誰給你權力偷拍我的相片?我沒砸了你的相機已算客氣了。如果你硬要說我毀了你的底片——」湘語由皮包中抽出十元美金。
  「我身上沒台幣,十元美金,夠了吧?」
  高馭風按住她的手,撇撇唇,似笑非笑道:
  「你以為十元美金就可以彌補我的損失?」
  「那你想怎麼辦?」湘語生氣地縮回手,不去理會當他的手觸及她時那奇異的感覺……真可恨!一下飛機就遇到一大流氓!
  「當我的模特兒,讓我拍一組照片。這樣我就可以稍稍忘記我所蒙受的『重大損失』。」高馭風好整以暇地檢視相機,再遞給她一瀟灑暢快的笑容。
  「休想!」湘語冷冷斥道:
  「你這輩子都不用想。滾開,別擋路。」
  湘語轉身想走,但高馭風的大手卻極不客氣地按住她的肩頭,完全控制她的行動。
  「你做什麼?」湘語怒吼:「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要大叫了。」
  「悉聽尊便。」高馭風懶懶地道:「我的車就停在那邊,我們上車再慢慢談。」
  他扣住湘語的手,大跨步地往車子走去。
  「你?無賴!放手!救命啊,救命啊!」湘語怒極地放聲大叫,這時湘芸和來接機的人一臉驚惶地跑過來。
  「湘語,湘語,你怎麼了?」「姊!救我!他要綁架我!」
  「高馭風?」湘芸詫異地指著他。
  「咦,你不是谷湘芸嗎?」
  兩人同時發出驚呼,湘芸一把「搶救」過湘語,目瞪口呆地盯著高馭風:
  「高馭風,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何時來台灣的?」
  「谷湘芸?」高馭風望著湘芸又望著一旁怒火沖天的湘語饒富興味的笑道:
  「太好了,你認識這個『恰北北』?」
          ☆          ☆          ☆
  「什麼重金禮聘而來的攝影師?什麼廣告界的鬼才?姊,你們的眼睛是有問題是不是?他根本是個騙子!而且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色狼!」
  在湘芸住處中,湘語一邊打開行李,一邊仍一臉憤怒地批評高馭風。
  「湘語,你別那麼說他。」湘芸試圖為他辯解:
  「也許高馭風有時的行為是比較奇怪,但他在工作上的傑出表現,確是有目共睹的。他從紐約念完藝術學院回來後,就一直在香港電影界工作,和一些大導演合作了幾部叫好又叫座的鉅著。這一兩年來,他所拍的片子往往在世界知名影展中囊括所有的大獎。他是全球各大導演心中不可多得的鬼才攝影師。這一次,要不是啟帆三番兩次飛香港拜託他,而且我們所提出的腳本也極具深度,可以吸引他,以他目前的地位,他才不可能來台灣幫我們拍這一支廣告。」
  「那,你看,這是他這幾此在威尼斯影展、坎城影展中得獎的電影劇照。」
  湘芸將一些劇照交給湘語。
  「哼!這些片子是他拍的又怎麼樣?會得獎也不全是他的功勞啊,也許是本身劇本就好,或是男女主角的演出太好……
  「總之,我絕不認為那種人有什麼實力可言。」
  雖然湘語嘴上這麼說,但她心底仍微微驚訝……這些在國際影展上揚眉吐氣,屢建奇功的影片真的是他拍的嗎?
  雖然她這兩年人在國外,但這些片子她並不陌生——因為,這些影片不但在威尼斯影展或坎城影展期間出盡風頭。在國外上映時更是造成轟動,就以這片「北京之冬」來說好了,在倫敦上映期間簡直是風靡全城、創下票房奇跡。
  湘語還特地抽空去連看三次,當時,被影片那細膩內斂的拍攝手法感動得無以復加。
  怎麼可能?這麼棒的影片怎麼可能是那種下流的急色鬼拍的?
  湘芸微笑:「高馭風有時看起來瘋瘋癲癲,不按排裡出牌,但他的敬業精神、專業素養確是無可挑剔。所以,我的廣告公司才會費盡心思,無論花多少代價,也要請他來拍這一組廣告。啊,電話響了。」
  湘芸接起電話,
  「喂?啟帆,嗯,我剛和湘語回到家。她很好,不用擔心。什麼?」湘芸突然臉色一變,匆匆瞥了湘語一眼後,急促道:
  「你等一下,我到房間聽。」
  湘芸按下保留鍵,摸摸湘語的頭道:
  「早點睡,肚子餓得話,廚房裡有消夜,知道嗎?」
  她迅速地回房接電話。
  姊姊怎麼了?湘語疑惑地望著湘芸緊閉的房門,為什麼接到啟帆哥的電話後,臉色變得那麼緊張?
  啟帆哥是湘芸的未婚夫。兩人交往多年,感情非常穩固,同是學廣告設計的兩人還合開廣告公司。雖然因資金關係,公司並不大,但憑著他們傑出生動的創意、新奇大膽的拍攝手法,仍在競爭激烈的廣告市場中,打出一片天下。
  算了,長途旅行好累。她還是先洗澡睡覺吧。
  湘語放下整理一半的行李,想去開熱水,這才想起:去國兩年,她根本已忘了這種熱水器要怎麼開?
  「姊,」她走至湘芸房門前,正要敲門時,突然聽到裡面傳來湘芸還在講電話的聲音: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太過分了,上一回鄺董不是已答應我們『藍格珠寶』下一季的廣告仍由我們來做嗎?唐恩廣告竟使出這麼卑鄙的手段來搶生意?真是太惡劣了,憑他們的資金雄厚就妄想吃掉我們?那……啟航,現在怎麼辦?」
  湘芸的語氣轉為憂愁:
  「高馭風到底答不答應幫我們拍攝?鄺董不只一次表示他非常欣賞高馭風的攝影風格,如果能請到他來執鏡,所拍出的作品一定能讓鄺董滿意。那我們就可保住鄺董這個大客戶了。啟帆,我們的客戶不能在被唐恩廣告或其他廣告公司搶去了,如果連藍格珠寶這種大客戶都……我真不敢想像我們的公司還能不能撐下去……
  「那現在高馭風那邊的情形到底是怎麼樣?」湘芸的語調越來越焦急:
  「是!他是說他來台灣只是純渡假,但我相信只要我們夠誠意,我們提出的企畫夠好,一定可以讓他打破不輕易外接廣告的慣例,來接我們的案子。你最近跟他接觸的情形如何?什麼?他說不要高酬勞,要找到感覺對的模特兒他才肯拍?我的天!上次拿了一大堆高級名模的資料給他挑,他全不滿意。什麼叫『感覺對了』,教我們上哪找人嘛?」湘芸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人還在公司嗎?這麼晚了,明天的到期支票?算了,我現在過去公司再談。「
  湘芸掛上電話,湘語馬上離開房門口,坐在客廳假裝看電視。
  五分鐘後,湘芸拿著外套走出來。
  「姊,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公司有點事,我過去看一下。」湘芸盡量輕鬆地微笑,走至玄關穿鞋。
  「姊,」湘語跟上來,擔憂地問:
  「是不是公司……遇到什麼麻煩?」她知道以姊和啟帆哥在沒有雄厚的資金基礎下,要再競爭激烈的商場中,撐一間公司有多困難,每一部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沒事。」湘芸勉強擠出笑臉,「只是有一些事,啟帆忙不過來,我過去幫幫他罷了,我出去了,早點睡。」
  湘芸關上大門。
          ☆          ☆          ☆
  我是太自私!太自私了。
  夜晚一點,湘語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不是因為時差,而是姊姊和啟帆哥的對話令她擔憂。
  自從我的腿出事後,我一直只想到自己,沈溺再自己的悲傷中,根本沒有想過姊姊。
  不……湘語痛苦地抱著頭……應該說:自她赴英國學芭蕾舞以來,她一直就只想道自己,她的眼中只有自己、只有芭蕾,完全忘了相依為命的姊姊。
  湘語十二歲那一年,雙親因並相繼去世,是大她六歲的姊姊湘芸一直保護她,將她帶大。
  湘芸是個十分堅強的女孩,雙親出事那一年她也才十八歲,但一夕之間,她似乎完全長大了。她咬緊牙關,帶著湘語渡過難關,四處打工維持兩人的生活。她知道湘語酷愛芭蕾,不顧昂貴的學費,堅持要讓湘語繼續習舞,雙親留下的一些保險金,她一直拿來為湘語付舞蹈學費,並當日後湘語出國留學的費用。
  湘語也很爭氣,擊敗國內頂尖好手,取得赴英競賽的資格。英國皇家芭蕾舞學院的學費非常昂貴,行前湘語也曾擔心學費的問題,但湘芸叫她放心,她說當年的保險金她一直為湘語留起來,就是要讓她出國留學。
  湘語再倫敦的期間,湘芸一直定期匯足夠的生活費給她。湘芸寧可自己再苦再省,也絕不捨讓湘語受委屈。
  我終於知道這兩年的學費、生活開銷是怎麼來的!湘語失神地盯著自己由英國帶回的一疊疊相片……有她在芭蕾學院快樂的練舞情形;耶誕節她和英籍同學跑到蘇格蘭歡度白色聖誕;暑假期間她隨老師到芬蘭參加昂貴的集訓……
  這些錢,全是姊姊一點一滴,辛辛苦苦存下來匯給她的呀……湘語淚留滿面地以顫抖的手闔上相簿。我真是太自私,太自私了,從小到大,我一直指考慮到我的需求,從沒想到過姊姊肩頭上的擔子有多麼沈重。
  甚至……當我在英國出事,屢次企圖自殺時,姊姊還得拋下事務繁重的廣告公司,三天兩頭飛到英國去陪我,守著我。
  出事後,湘語前三個月的精神一直處在恍惚、及不穩定的狀態,她無法接受自己再也無法跳舞的事實,數度企圖自殺。
  後來,湘芸在歐瑞耶夫老師的協助下,將湘語送入倫敦郊區的民舍靜養,好不容易等湘語精神穩定一些,也願面對現實,並同意回台灣後,才帶她回來。
  姊姊為了治我的病,一定花了不少錢。在歐洲期間她開著車,不辭勞苦地帶湘語四處尋訪名醫來治她的腳。她一定將所有的錢全花在我身上了,以致她辛苦創建的公司陷入財務危機。
  湘語從沒有一刻這麼憎恨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自私,只會給姊姊帶來一次又一次、永無止盡的麻煩……我一定要幫姊姊做點什麼!我一定要幫她!
          ☆          ☆          ☆
  隔天下午,湘語下了計程車,望著眼前的高樓。姊姊的奧斯卡廣告公司正位於這棟大樓的五樓,雖湘芸一再交代她在家休息,不要亂跑,但湘語仍想來姊的公司看看,她很想知道,姊的公司到底遇上什麼麻煩?有沒有她可以幫上忙的地方。
  正要跨入大樓時,後面一個冒冒失失的人差點將她撞到。
  「啊,小姐,對不起。」那人扶起她,突然轉為驚訝:
  「嘿!是你?哇,真是太巧了。」
  湘語定神一看——竟是在機場偷拍她照片的無賴。她立刻板下臉:
  「不巧!一點都不巧。你滾開!別擋我的路。」
  湘語甩開他,急速衝入大樓,並衝入電梯內。
  想不到那難的又死皮賴臉地跟上來。
  「你跟著我做什麼?」電梯內,湘語皺起秀眉地瞪著他,又瞪著他手中的相機。
  「我警告你——你若敢再偷拍我,就不是毀了你的底片可以了事的。我非砸爛你的相機,再控告你侵犯自由不可!」
  「嘿,別這麼凶嘛。」高馭風閒適地倚著電梯,一雙賊眼上上下下,放肆地打量夠湘語才懶洋洋道:
  「要我不在跟著你也可以,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當我的模特兒!讓我拍一組照片後,我就不會再糾纏你。」
  「笑話。」湘語冷笑:「我為什麼要答應你什麼條件?我又有什麼義務要讓你拍照?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死皮賴臉跟著我,我一出電梯立刻打電話報警。」
  電梯正好到五樓,湘語搶先衝出去,又狠狠地瞪了那無聊男子一眼——應該不敢在跟上來了吧?
  想不到,那無恥的大色狼竟大搖大擺地跟著她走入姊姊的公司。
  「你還敢跟著我?」湘語憤怒地大吼:「我不把你關到警察局去你不甘心是不是?」
  「嘿,小姑娘,別這麼愛生氣嘛。」他竟笑咪咪地摸她的頭。
  「生氣容易老喔,這麼漂亮的臉上多了幾條皺紋就太可惜了。」
  「你——」湘語氣的簡直要殺人了!該死的!他竟敢摸她的頭!「你給我滾!」她正要拔高八度尖叫時,姊姊和啟帆哥正好走過來。
  「湘語?你怎麼來了?咦?你怎麼會和高馭風在一起?」
  「高馭風?」湘語這才想起來……對!這無恥之徒的狗名叫高馭風,就是那個愛擺姿態、不肯幫姊姊拍廣告的超級大混帳!
  「姊,」湘語氣呼呼道:「這混帳欺負我、調戲我、還一路直跟我進公司來,根本就是色狼!無賴!作奸犯科之徒。姊,你快報警抓他。」
  「什麼?」谷湘芸目瞪口呆,支支吾吾道:
  「不,不會吧?湘語,會不會是你誤會了?是我請高先生一定要過來一趟的,先看我擬的廣告腳本在決定要不要幫我們拍這支廣告。」
  「對呀,我怎麼會是『色狼、無賴、作奸犯科之徒』呢?小妹妹,你罵人很溜喔。」高馭風笑意橫生地瞟了她一眼:
  「嘿,奧斯卡廣告公司應該不只你一個人可以進來吧?」
  「你……無恥!」湘語快氣炸了,如果她手上有槍,一定當場斃了他。她氣急敗壞地一轉身,想衝入姊姊的辦公室去。
  轉身之際,她正聽到姊姊充滿期待的聲音:
  「高先生,你今天來,是想先看看我們的廣告腳本再下決定的嗎?你放心,我們的製作之精緻,一定不遜於電影製作。而且,酬勞方面、隨你開口。」
  「不用了,廣告腳本我不急著看。」高馭風懶懶地、不感興趣地道:「至於酬勞……只要我拍得滿意,我可以一塊錢都不拿。」
  「啊?」谷湘芸和鄒啟帆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廣告界鬼才、連好萊塢都爭相延請的天才攝影大師竟表示願無條件幫他們拍這支廣告?這……這不是做夢吧?
  「高先生,這是為什麼?」啟帆疑惑地問。
  「我只有一個條件。」高馭風笑得更加瀟灑自若,黑眸燦燦地盯著始終冷著小臉的谷湘語,好整以暇道:
  「也是唯一的條件——由她出任女主角。若果她不肯,給我八百億我也不拍!」
  「什麼?」有如一顆原子彈直直落下般,湘芸和啟帆傻了,呆了……這是什麼奇怪的條件?
  該死的小人,卑鄙無恥下流齷齪……湘語憤怒的雙眸中,有兩把烈火在熊熊燃燒。無恥之徒!早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這尖嘴猴腮、小頭銳面的傢伙是全天下最無恥!最卑鄙的超級大混帳!
  「你、休、想!」湘語狠狠地由齒縫中迸出:
  「姓高的,你卑鄙沒品、你無惡不作!你這輩子永遠不用想,我決不會答應的。「
  「很好。」高馭風仍是神采飛揚地笑著:
  「一句話——她不當女主角我就絕不拍。鄒先生、谷小姐,我回香港去了,再見。」
  「高先生!」谷湘芸緊急拉住他:
  「等一下,請你等一下。」
          ☆          ☆          ☆
  兩個小時後。
  谷湘語躲在茶水間內,凝神傾聽外面的聲音。
  她看到湘芸姊先一臉灰敗地走出來,過了二十分鐘後,啟帆哥也邊搖頭邊走出來,湘芸立刻趨向前問:
  「怎麼樣?他的意思?」
  「還是不行。」啟帆搖頭歎氣:
  「小姚還在裡面和他談廣告腳本,高馭風很欣賞我們的創意,對我們的整體製作也很滿意,但他仍堅持——一定要由湘語出任女主角,如果女主角不是湘語,天皇老子來他也不拍。」
  「唉……怎麼會這樣?」湘芸煩惱地道:
  「如果是酬勞或腳本的問題都好商量,偏偏……他怎會硬要指定拍湘語?湘語根本不是模特兒,那麼多專業的模特兒他全看不上嗎?」
  「這就是高馭風的堅持…」啟帆無奈道:
  「聽說他在拍戲時就是這樣,他堅持的東西絕不改變。也許……這也是他的作品屢次獲獎的主要原因吧。咦,湘語呢?」
  湘芸四下看看,「沒看到她,大概先回家了吧。我想,以湘語那倔強的脾氣,根本不會答應,還是別去問她吧。」
  「也好。」啟帆疲倦地道:
  「湘語是回來散散心,調養身體的,拍廣告的事的確不適合她。」
  「那……這支廣告怎麼辦?」湘芸滿臉愁容道:
  「啟帆,唐恩廣告公司動作不斷,似乎不把藍格珠寶這大客戶由我們手中搶走絕不甘心。鄺董的立場也一直搖擺不定,如果,我們不能拍出一支令鄺董滿意的作品來保住我們的合約,我真不敢想像我們的財務狀況……」
  啟帆的臉色更加灰敗,無言地擁住湘芸,她害怕的何嘗不是他一直擔心的呢?
  突然,會議室的門開了,高大挺拔的高馭風率先走出來;後面緊跟著臉色發白的小姚,一直道:
  「高先生,等一下,請你再考慮一下……」
  高馭風停住腳步,誠摯地對小姚及湘芸、啟帆道:
  「你們的廣告創意的確沒話說,貴公司的誠意也很令我感動,但真的很抱歉。我相信你們也明白;從事創意工作的人,最重要就是『感覺』,如果感覺不對,拍出的作品一定不會令自己滿意。我所堅持的感覺正是——一定要由谷湘語擔任女主角,如果她沒辦法配合,很抱歉,請恕我才疏學淺,我沒把握拍這支廣告片。」
  「再見。」高馭風向他們點點頭,便大跨步走出公司。
  「這……」湘芸的臉色發白地緊緊抓住啟帆:「怎麼辦?這怎麼辦?」
  高馭風以進入電梯內了。
  「等一下!」湘語突然大喊一聲,由茶水間內直接衝出來。「高馭風,你等等。」
  「湘語?」
  湘語不管姊姊的驚呼,一鼓作氣衝向電梯……來不及了,電梯已下樓了,沒有半秒的遲疑,她火速奔向一旁的樓梯,往下衝。
  感謝以往的芭蕾訓練,讓她的動作比一般人更靈敏,當湘語氣喘吁吁地衝出辦公大樓時,高馭風也剛走出大門。
  「高馭風,你給我站住!」湘語緊追出來,一邊大喊。
  高馭風聞言轉過身子,看到她沒有半點的驚訝,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狀,笑咪咪地道:
  「嗨!漂亮的小姐,有何吩咐?」
  「你……」谷湘語很「凶狠」地按住他的肩,似乎想一併殺了他!狂烈地喘著氣:「你贏了——我答應當你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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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廣告拍攝現場。
  谷湘語坐在椅子上,一邊任化妝師、髮型師在她臉上發上大作文章,一邊以凶巴巴的眼光瞪著一旁正在指揮工作人員的高馭風。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發了神經?答應她來拍這支廣告?
  哼!要不是為了湘芸解,看在姊姊的份上,她才不要在和這色狼有任何接觸。
  不過,討厭高馭風歸討厭,她還不得不承認他真是一才氣縱橫,專業能力十足的傢伙!
  自從他答應接拍這支廣告後,他就一手包辦了所有的製作瑣事,每一細節務必做到盡善盡美,也難怪他所掌鏡的影片可以在國際影展上勇奪那麼多大獎。
  「湘語,」高馭風忙完了佈景部份後走過來:
  「妝畫好了吧?現在過來換衣服。」
  湘語跟著他走入更衣室,高馭風打開了一大皮箱,小心翼翼地從裡面取出數套華麗精緻的古裝。
  「你挑,看你想穿哪一套。」
  湘語不由得發出驚歎:
  「這……你從哪裡借來這些戲服?好漂亮!」
  真是太華麗絕美了,這些古裝不論材質、式樣,或它的配件,皆巧奪天工,精緻得無與倫比…簡直是一件件的藝術品,令人愛不釋手。
  高馭風滿意地看著她的反應,淡淡地道:
  「不是借來的,這些古裝全是我的私人收藏。」
  「你的?」湘語更加驚訝……一個大男人,怎會對古代服飾的收藏有興趣?
  高馭風拿起一件藏青底繡花草紋的綾織短掛,披在湘語的身上:
  「你知道這是哪一朝的服飾?」
  這……一股奇異的暈眩襲向湘語……為什麼、為什麼在剎那之間竟覺天旋地轉?她勉強定定心神,聽到自己回答:
  「南北朝。」
  「你怎麼知道?」高馭風眸中閃過奇異的光芒,緊緊地盯著她。
  我怎麼知道?對呀……我是怎麼知道的?湘語的頭更痛了……她十六歲就赴英留學,中國的歷史所知有限,更何況是這麼專業、連考古專家都無馬立刻回答出來的問題,為什麼她竟能不假思索的回答?
  可是……她就是知道啊!完全不經思索,她簡直是反射性的回答。
  「真的是南北朝?」湘語顫抖地問。
  高馭風點點頭,灼灼黑眸深不可測,低沈道:
  「第一次接觸到這批南北朝服飾時是在中國大陸,我和梁導演在山西拍『一代梟雄』那一片時。有一天,來了個中年人,神秘兮兮地說他有古物,願便宜賣給我。我常去大陸,這一類故弄玄虛的話早就聽得沒感覺了,他們只是想騙台胞——呆胞的錢。所謂古物也根本是贗品。所以,我理也不理他就要趕他走。那中年人一直喊,一直說:『我真的有古物,沒騙你呀。』
  「他邊喊邊由背包內取出一件東西,就是這件綾織短掛……說也奇怪,當我看見這短掛的當時,心底竟狠狠地一震。我讓他去我的房間,要他把背包中的東西全拿給我看。他將這些衣服全倒出來……那時候,我的腦中亂成一團,以完全沒法思考了,我記得我只問他一句:『是南北朝的東西?』
  「中年人很驚訝,他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對我說:『你……你怎麼知道?這是祖先留下來的,如果不是窮得沒辦法,我也不想賣掉,以前我拿去賣給別人,他們都不相信這是遠古遺物,客人,你一定是考古學家是不是?』
  「我給了他所要的錢,買下他背包內所有的東西。」高馭風燃起一根煙,語音更加低沈道:
  「我並不是考古學家,我是在美國受教育,甚至沒念過中國歷史……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剎那之間心底竟有一個聲音清清楚楚的告訴我——這是南北朝的遺物,我要擁有它,我一定要擁有它!
  「後來,我將它們送到北京史物鑒定所去,經由最精密的鑒定後,證明這些衣服真是南北朝時期所留下來的。研究人員十分驚訝,它們從沒有看過保存得如此精緻完美的古衣物。」
  高馭風又選了一件雪白抽紗的窄袖短襦,玄色緞比甲,和件平繡蝶紋的對襟外衣交給湘語:
  「換上它,在我的廣告裡,你是個北朝時代的舞姬。」
  「還有,戴上這戒指。」高馭風執起湘語的手,將一晶瑩剔透、閃爍著絢麗光芒的水晶戒指套入她指中,燦燦黑眸直直望入湘語眼底:
  「只有艷絕天下的舞姬,才有資格戴上這只戒指。」
  「艷絕天下的舞姬」……湘語的眼前一陣暈眩……那奇異的影像突然在她腦中迸出……艷絕天下的舞姬?是誰?是誰?是誰也曾深情款款地對她說過這一句話?
  深深地看了湘語一眼,馭風退出更衣室,並幫她上了門鎖。
  湘語溫馴地接過衣服,開始解開外衣……她不知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聽高馭風的話。但他異常灼熱的眼神中,似乎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催促著她,照他的話去做,照他的話去做!
  她卸下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上……短襦、緞比甲、藏青色小褂,到繡蝶紋的對襟外衣……南北朝時代的衣物有它特定的複雜穿法,沒有人教過湘語這該怎麼穿。但,她卻那麼自然而然地將它們穿戴在身上,動作無比熟練俐落,彷彿在遙遠的時空中,她早已穿戴過這些衣服千遍、萬遍,她本來就是衣服的主人。
  湘語換好衣服,戴上耳珥,足蹬高馭風留下給她的鳳頭履,在戴上那閃著迷人眩目光芒的水晶戒指,娉娉裊裊地輕移蓮步,鏡前出現一冰肌玉骨、水翦雙眸的楚楚佳人。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她望著鏡中的自己。
  不!不是這樣的!在南北朝,那紛亂而燦爛的年代,仕女們的化妝方式不是這樣。
  湘語以面紙拭去原先塗好的口紅,拿出自己的唇膏,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描出型……在那個年代,仕女們常將妝型畫為櫻桃狀,兩頰也常塗上胭脂,官家千金流行柳葉眉,眉毛如不夠長,便塗上青黛。京城中的閨女也流行在臉上的貼花鈿,稱為」魚媚子」。
  她對鏡理新妝,整個人陷入一種恍惚而異常的興奮狀態中,根本不曾細想……為什麼她知道這些?為何她對南北朝時期的事情異常熟悉?她只想好好地裝扮自己,穿上她最喜歡的衣物,梳「他」最喜歡的拂雲髻。
  他最喜歡的,也是她最擅長的拂雲髻。只抓一縷青絲盤在頭上,其餘全讓它如雲絮般傾瀉而下。
  鏡中的她,長髮曳地、雙臂如藕、眉如新月、眸如丹漆。湘語滿意地對自己嫣然一笑……是的,這才是「他」最喜歡的模樣。
  湘語拿起桃紅綾披帛,披在身上盈盈走出去……似乎有一遙遠而熟悉的聲音,不斷地呼喚她……湘兒……湘兒你好美,好美……我願為你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是呀!在那遙遠而古老的年代,的確有一蟄猛而深情的男子,如此憐愛她、寵溺她,他還曾吟詠她的美,「青黛直眉、美目盼只、靨輔奇牙、宜笑嫣只、豐肉微骨、體便娟只……」
  湘語翩翩然地走到拍攝現場,輕啟朱唇道:
  「我打扮好了,可以拍攝了。」
  現場一片異常的安靜,工作人員動也不動地盯著湘語,沒有人說得出半句話來。並不只因為湘語那攝人心魂的艷美,而是……她身上有股好神秘、好獨特……令人簡直喘不過氣來的獨特魅力!
  湘語璀璨的艷眸與高馭風深沈熾烈的視線糾纏在一起。
  「好看嗎?」她對他盈盈一笑,她是知道的:他最喜歡看她如此地裝扮。
  「很美。」高馭風眸中的狂烈情焰直接竄入湘語體內,他望著她,沈穩有力地微笑:
  「你永遠是最美的!青黛直眉、美目盼只、靨輔奇牙、宜笑嫣只、豐肉微骨、體便娟只。」
  湘語展顏一笑,柔媚眼波中滿是款款柔情,她檀口輕啟:「我們可以開始工作了吧?」
          ☆          ☆          ☆
  這支廣告片的拍攝異常順利,不到原訂的工作天,便已全部拍畢。
  廣告的後製作業完成後,馬上安排上各有線、無線的頻道播放。如工作人員所料,這支廣告引起空前絕後的盛大轟動。
  在江南絲竹的背景音樂襯托下,艷如桃李、古典婉約的古代美女緩緩遞出現在鏡頭上,整整三分鐘長的廣告中,她沒有半句台詞,只是冷漠地、慵懶嫵媚地面對鏡頭——似笑非笑的嘴角中掛著不可思議的神秘笑容,令人深深沈淪在她冷艷的魅惑中,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她的長髮曳地,雙臂如藕、眉如黛、水翦雙眸,抱琴玉立顧盼生輝……眼波無意的流轉間,足以傾倒眾生,傾城傾國。
  三分鐘長的廣告,除了琵琶與古箏合奏的江南絲竹樂曲外,沒有半句台詞。僅在廣告結束後,打上一行字:
  「藍格珠寶,歲月洪流中唯一的選擇。」
  但廣告卻大大的成功了,造成難以想像的效果和轟動。藍格珠寶當季營業額突然竄升百分之百。湘語在廣告中所佩戴的碧璽別針和翡翠項鏈更是在短短一周中銷售一空,供不應求。要求追加的訂單如雪片般飛來……把藍格珠寶的鄺董樂得合不攏嘴,除了包給工作人員一大紅包外,更一口氣和谷湘芸簽下三年度,天字預算的廣告合約。
  毫無疑問地,這是歷年來最傑出成功的一支廣告。它不但把聲勢已如日中天的攝影鬼才——高馭風更推向頂端,製作的奧斯卡廣告公司更是一炮而紅,各大公司的Case,源源而來。
  當然,還有一最令人矚目的新人——廣告片中那神秘冷艷的女主角。一夕之間,全台灣大街小巷全在談她,貼在藍格珠寶專賣店的海報全被偷光了。所有的電視、電影製作人、模特兒公司、廣告公司、唱片公司,全想找她。透過奧斯卡公司來詢問,個個均已高價想爭取她,簽下她。
  這支廣告所引起的轟動如火荼毒地繼續蔓延,但這一片混亂中,有兩個人——也是最重要的人——卻神秘的消失了。
  高馭風和谷湘語。
          ☆          ☆          ☆
  其實,谷湘語也不算「消失」了,她只是自廣告播出後,一直躲在家裡,足不出戶。
  太可怕了!她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媒體的傳播力量竟是那麼驚人,廣告才播出第二天,她去便利商店買個泡麵,竟有一群女生對她又叫又跳,歇斯底里地喊著:
  「就是她!就是她!她就是藍格珠寶的女主角。」
  湘語大吃一驚:「不不……我不是,你們認錯人了。」
  她正想矢口否認時,電視上竟又剛好播出那支廣告片。天啊……這下子,全便利商店的人全虎視眈眈、興奮莫名地齊齊盯著她,嚇得湘語連泡麵也不敢買了,幾乎是狼狽地逃回家裡。
  隨著廣告越播越熱,所引起的迴響越令人驚訝的盛大,湘語不敢出門了。
  她窩在家裡,每天晚上,湘芸回到家後,會告訴她外面的「最新狀況」,包括:全台灣的廣告公司、唱片公司、和電影電視的製作人都在找她,甚至已引起香港電影界的密切注意……有成千上萬的電話打入電視台內詢問廣告中的女孩到底是誰?
  還包括:藍格珠寶天天門庭若市,營業額一再刷新紀錄,根本已到供不應求的盛況……鄺董在眉開眼笑之際,重金要求奧斯卡廣告公司打鐵趁熱地為他拍一系列的後續廣告。
  多少酬勞隨湘芸開口,唯一的條件——必須由高馭風在掌鏡,而且模特兒必須是谷湘語。
  只不過……儘管大夥拚命地找高馭風,但他一拍完廣告後,好似由空氣中消失了。完全連絡不到他,連香港等他回去開拍新戲的梁大導演也找不到他。
  湘芸搖搖頭:「鄺董今天又來找我談好久,他一在催促我快找高馭風開拍系列的廣告。唉……全世界都在找高馭風,連梁導演也由香港打電話來拜託我幫他找高馭風。但我怎麼知道他去哪呀?怪了,片子一拍完,他真的就消失了,真是怪人。」
  湘芸正想進浴室洗澡,她的行動電話又響了,她立刻接聽:
  「喂,啟帆啊?你在哪裡?羅威皮件的廣告代理權?真的!好!我馬上過來。」
  湘芸掛上電話,對湘語興奮地笑道:
  「太棒了,羅威皮件的台灣代理商主動來找我們談,啟帆就快談成了,我過去看看。湘語,你早點睡。」
  湘芸抓起皮包,興匆匆地就出門。
  湘語走到窗邊,望著姊姊迅速衝向停車場的身影。太好了,姊姊的事業危機總算渡過了,是苦盡甘來的時候了,她真為姊姊高興。
  從小到她,只知要求的自己,終於幫姊姊完成一個心願了。
  再下來……她似乎也該處理一下自己的事了。
  湘語正發呆時,電話突然響起來,她愣了一下……這幾天,因為太多人打電話來找湘芸詢問廣告片中的模特兒到底是誰?所以電話一響,湘語從不親自接聽,完全交給答錄機處理。
  但這通電話……一縷奇異的情緒掠過湘語心頭,她伸手接起。
  「喂?」
  「湘語,」電話那一頭正是她所期待的聲音,「現在可以出來嗎?」
  「你在哪裡?」
  「你家樓下。」
  湘語走至窗前,果然……高馭風的黑色跑車正停在樓下。「現在?」
  「沒錯!就是現在,我要見你。」完全霸道專制、毫無商量的獨斷語氣。
  湘語美麗的唇畔扶起輕柔若夢的笑意,風……他還是這麼霸道、這麼強悍專制。
  她對聽筒道:「我現在下去。」
  湘語放下電話,留下一張字條:
  「姊,我和高馭風出去,別擔心。」
  她抓起大門的鑰匙……低頭看著手指上的水晶戒指,廣告拍完後,當她要把水晶戒指還他時,他卻按住她的手命令道:「戴著,不許脫下來。」
  她真的一直戴著水晶戒指,連洗澡也不曾取下來。這幾天晚上,她常一人躲在房間,對晶瑩剔透的戒指發呆……她總是睜睜地看著它、一遍一遍地摩挲它……有一股奇異的感覺……她覺得她並不是第一次擁有這戒指,似乎在遙遠以前、某一時空中,她就曾擁有它……
  是時候了。湘語臉上的笑容更加美麗堅定……是該將所有的事情全弄清楚的時候了。
          ☆          ☆          ☆
  夜涼如水。
  跑車平穩迅速地奔馳在黑暗的大地上。
  湘語靜靜坐在高馭風的身邊,車裡的音響緩緩流出古箏獨奏《洞庭秋思》。在寂靜的夜晚,古箏沈靜悠揚的音色彷彿天籟一般,如寒月般澄澈,若秋潭般清明。
  湘語任馭風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溫暖,她並不想抽開,彷彿她早習慣他如此溫柔地對待她。
  在他身邊的感覺是如此信賴而安心,靜靜傾聽他沈穩堅定的氣息,彷彿在遙遠的時空中,她也曾如此依偎在他身邊,他是她最熟悉、最眷戀、最信任的人。
  模糊的影像又在她眼前晃過,啊……在那遙遠的時空中……
  「在想什麼?」馭風低沈渾厚的嗓音將湘語飛騁的思緒拉回來,他大手一伸,拉過湘語的身子,讓她舒服地靠著自己的肩頭:
  「不問我要帶你去哪裡?不擔心嗎?」
  湘語沒有回答,靜靜地偎著馭風,閉上眼,感受他雄渾粗獷的陽剛氣息……在很多年前的夜晚,那美麗脫俗的舞姬,也曾緊緊依偎她最心愛的男人。
  在他身邊,她永遠不必擔心,不管是以前、是現在,他的胸膛都是她最信任、最依賴的角落,她知道他會好好地保護她,以性命來保護她。
  馭風將車停在山腰上,俯瞰絢麗迷人的夜景。
  兩人都沒有說話,僅是靜靜凝視山腳下的景色,一直到,湘語輕撫手上的水晶戒指,抬起眼定定地注視馭風。
  「告訴我吧。」
  「告訴你什麼?」馭風熾烈的眸光忘情地鎖住她細緻絕倫的臉……秋水盈盈的瞳眸……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為什麼?隔了這麼久的歲月,她依然如此清麗脫俗?依舊深深牽動他心底最深、最烈的濃情……令他失魂!
  他最摯愛的舞姬,他的湘兒。
  「告訴我所有的事。」湘語清晰地一字一句道:
  「我要知道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自遇到你之後,一連串奇異的現象也隨之發生?尤其……那些南北朝時期的衣服……為什麼我總覺得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你,為什麼我隱約知道你瘋狂迷戀南北朝時期的一個舞姬?為什麼在廣告拍攝現場,我會畫出那麼奇異的妝?」
  「為什麼在一穿上那些南北朝女裝後,我耳中聽到的不是工作人員的聲音,而是一連串遙遠而熟悉的呼喚,有人在呼喚我:『湘兒……湘兒……』」
  高馭風不發一語,只是沈默地望著她,但狂喜的黑眸中焚焚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噴出來。
  「告訴我,」湘語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問:
  「你一定知道答案,告訴我啊。」
  馭風依舊不回答,一手扣住她的肩,另一手專制地托起她的下巴,讓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狂野雙眸中的沸騰情焰!
  如此熾烈而真實——他要她!瘋狂地想要她!他俊挺的臉龐慢慢俯下來……充滿侵略性的灼熱氣息也一併襲向她。
  「不……你?你做什麼?」湘語的腦中警鈴大作,她幾乎不能呼吸了……她想推開他,但來不及了!馭風大手用力一帶,她整個人跌入他懷中,一連串猛烈如火、狂熾激情的吻也隨之落下來。
  他似乎是以他的一切、他的生命來瘋狂地吻她,他有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狠狠地焚燒她、淹沒她,令她渾身顫悸。
  彷彿千百年來,她為的只是等他這一個吻,等他再度擁抱她。
  在這最瘋狂心醉神馳的一刻,湘語的淚卻無法抑制地滾滾而下,她的心好痛好痛……她又聽到了,那越來越熟悉的聲音……湘兒!湘兒!我的湘兒……那聲音如此激切而熾熱……彷彿是以靈魂在呼喚她,在找尋她一般。
  到底是在呼喚她?到底是誰?
  為什麼她的心這麼痛?這麼痛?
  「湘?湘?」馭風驚覺她的淚水,心痛地捧起她的臉,
  「你怎麼了?湘。」
  不!他不要她傷心流淚,他曾發誓過再也不讓她落淚。
  「告訴我……」湘語淚流滿面地哽咽:
  「你一定知道所有的事,告訴我。」
  馭風渾身一震,狂猛地抱住她,「湘……」他啞聲道:
  「你還不明白嗎?你還沒想起來嗎?你真的一點記憶也沒有了嗎?」
  「想起來什麼?」湘語的心……一寸寸地抽痛……那是由心湖深處所發出、最深的悸痛。
  「記憶?什麼記憶?」湘語無助地問。
  「我是為你而來的!」馭風炯炯的黑謀直直望入她眼底,將她的手貼在自己心上,沙啞而堅定道:
  「讓我來告訴你——一段遙遠而真實的故事。一段不管經過多少輪迴、經歷無數時光洪流,你我永遠不會遺忘的故事。」
  湘語的心跳瞬間變為急促失控,她止住淚水,動也不動地望著他……她已清楚地感覺到……接下來他要說的事,足以影響她的一生。
  馭風以更溫暖深情的眸光緊緊包圍住驚懼不安的她,緩緩取下她指上的水晶戒指,緊按再自己的心口上,再將湘語的手也貼住自己心口,大手摟她入懷,兩人額頭相抵,混亂的氣息交織著,他一遍又一遍呼喚她:
  「湘兒!湘兒!我的湘兒……」
  剎那之間,湘語指決萬千電流蟄猛地竄過全身……有如一顆炸彈在她體內炸開一般!不!不……她好痛苦!好痛苦……她整個人似乎要被撕裂了……
  這是怎麼回事?不……
  極度痛苦之中,有一隻大手一直緊緊地抓住她,不斷地給她力量…
  奇異而熟悉的影像再度在她眼前翻騰……重現……
  「馭風——」湘語迸出最後的低喊,眼前迅速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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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西元五五○年,正是南北朝的北齊皇朝國力最強盛輝煌的時代,當時天下為三國鼎立的局面,計有關東北齊、關中北周、江南梁朝來三分天下。
  當中以北齊的經濟最為富庶,軍事、武力也最威猛。尤其是自齊宣帝已年邁,將朝正逐漸交給太子——蘭陵王高長恭主持後,蘭陵王隨即表現過人的領袖氣勢及機智無比的軍事天分。
  足智多謀且驍勇善戰的他,繼位後,對內大力整頓政事;對外大舉用兵,東征庫莫奚、南破契丹、北滅柔然、西平匈奴……聲勢之壯,無語倫比。
  太子蘭陵王將北齊的國力帶領至最光輝燦爛的一頁。文治武功更是自北魏以來,最顯赫的一代。北齊的土地,佔有今之黃河流域下游的河北、山東、山西、河南、蘇北、皖北廣大的平原與山嶽地區;最富庶的產糧區也包括在內。
  北齊皇朝能在亂世迅速地竄起,太子蘭陵王功不可沒。蘭陵王不只擁有深潛其詭的智謀,更具備堅忍卓絕的膽識。每當率兵上戰場,他總是一馬當先地奮勇殺敵,氣勢支剽悍狠猛,有如從天而降的天神,不但大大鼓舞手下之鬥志。更嚇得敵人軍心大亂,軍陣潰散……往往不戰已先敗了一半。
  因此,只要是太子親自領軍的戰役,無不凱旋而歸。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鄰近的幾個國家,談起北齊蘭陵王莫不聞風喪膽,他們最怕在戰場上和他交手。但蘭陵王在做暫時,有一非常特別的習慣——他一定帶著醜陋無比的面具上場,配上他那一身狠猛攝人的氣魄,簡直是銳不可當的死神。
  為什麼蘭陵王作戰時必戴面具?沒有人知道……對方也沒機會知道,和他交手過的武將,沒人活著回來。因此除了蘭陵王身邊的人,從沒外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但有大部分的人相信一種傳說——蘭陵王面貌非常可怖、不堪入目。所以,大部分的時間他一直戴著面具。
          ☆          ☆          ☆
  北齊與北周的交界,仙鶴山山腳下。
  這裡地處兩國交界,有是相當偏僻的地方。因此,幸運地躲過戰火,附近的農民都能安居樂業地過日子。
  官道旁有一家小小的露天茶座,平時只有來往兩國的商旅會在這歇歇腳,喝杯茶,吃點食物。在這個時代,女人本來就是足不出戶的,更不可能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因此,當一個貌美如花、嬌俏青春的小姑娘出現時,自然引起茶座上所有客人的注意。更何況,是一次出現三個。
  三匹通體純白、俊美非凡的駿馬自官道另一頭急速奔來,儘管奔馳的速度迅如閃電,但三匹駿馬的氣息沒有半絲紊亂,馬蹄著地甚輕,身形高大瘦削,四腿修長,一望而知是可以日行千里的好馬。
  眾人的目光由名駒移到它的主人身上,現場一片驚歎及抽氣聲,這……簡直是九天仙女下凡塵!
  三個小姑娘坐在馬上,三人全是一模一樣的裝扮。
  一身勁裝,修長的腿上套著長靴,頭上各戴一頂寬大的帽子,帽沿上垂下一層輕紗,足以艷驚四座的美麗臉龐在輕紗後若隱若現,三人看起來絕不超過十八歲,隱在輕紗後的容顏真是嫵媚清妍的叫人失魂!眼同水杏、面似芙蓉、堪稱絕色。
  她們的打扮全一樣,只不過衣服及輕紗的顏色不同。最中間的是淡紫薄紗,右邊的罩淡藍輕紗,左邊的小姑娘則是一身雪白,嬌小的身軀全藏在如夢似幻的雪白薄霧中。
  原本的吆喝聲及喧嘩聲全停了,現場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也清晰可聞,大夥的眼睛全看直了。
  戴著淡藍薄紗,容貌也最明艷搶眼的那個小姑娘帥氣地策馬踱來,以清脆的聲音道:
  「小二哥,給我們包一壺冰茶和幾個饅頭,動作快些,我們還要趕路呢。」
  「喔,好好……」店小二嘴上直應好,但雙腳卻似生根般黏在地上動也不動,兩個眼珠子就快掉下來了……娘!娘啊!我第一次……第一次看到這麼美的姑娘不可思議呀!仙女!她一定是仙女!噢……仙女在和我說話……
  娘啊!我死也瞑目了……
  他仍呆呆站在原地,只差沒口水滴滴落下。
  「快呀。」洛翦寒柳眉一揚,嬌叱:
  「小二哥,你發什麼呆?快去準備啊。」
  「喔……好好!馬上來。」被美人一喚,店小二這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準備……仙女!仙女要吃我做的饅頭!喔……我真是太太太……太榮幸了!
  一旁休息的客人已有幾個輕浮的傢伙忍不住地為上來,色迷迷的眼光貪婪地,上上下下打量洛翦寒和另兩位美女,不懷好意地調笑:
  「喲!這麼水,像朵花般的姑娘要上哪去呀?爺兒我反正也沒事,不如我們結伴兒行吧。一路上我還可以好好地『照顧照顧』你們。」
  「說得也是啊,」另一個更獐頭鼠面的也怪笑:
  「老包啊,咱們今天可真走運,天下掉下三個如花似玉的仙女。你要哪一個呀?我看這樣吧,既然你已和那藍衣服的講過話,兄弟我也不和你搶,我就要那個紫衣服的吧。你瞧她那雪白的小臉,嘿嘿!摸起來不知多嫩。」
  「那我當然就是選那一身白的小佳人了。」另一個五短身材的胖子貪婪的邪惡目光一直盯著一身白衣的姑娘:
  「嘖嘖,瞧她的小腳、小蠻腰……真是天生尤物!」
  「既然這樣,美人兒,那你也不得不跟我了。」首先開口調戲的老包淫穢地對洛翦寒笑道:
  「跟了我,保證不讓你失望……嘖!你這小臉真是如花似玉……」
  「你吠完了沒?」始終冰著小臉,不聞不問的洛翦寒終於冷冷地開口:
  「瘋狗,你該閉嘴了吧。」
  「什麼?臭婆娘!你叫我什麼?」
  「老包,這臭娘們說你是瘋狗。」
  「你這不知好歹的賤貨,看老子今天不好好地教訓你。」
  老羞成怒的老包往前一撲,他的手還沒來得及舉起來,整個人突然直栽倒地上,跌個狗吃屎,手腳痛苦地抖動……他發不出聲音,因為一根銀針直穿越過他的兩頰,他只能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抽搐,瘋狂地捉著四肢……
  「救我……救我!我好癢……好癢……」
  「煩死了。」洛翦寒嫌惡地瞪倒在地上的傢伙一眼,不耐地翻翻白眼道:
  「活該,誰教我剛才叫你閉上狗嘴時你不聽?」
  圍著洛翦寒的其他男人緊急交換目光……怪了?難道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娘們會武功?還會使邪門暗器。
  「兄弟們,上!」
  一時之間,刀劍齊飛,但不到兩秒,所有的人全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哀嚎……他們的臉上、身上全中了銀針,銀針上是沒劇毒,但卻含有一奇怪的成份,會讓中針者連續狂癢七天七夜,捉到皮膚潰爛為止。
  洛翦寒右手在半空中飛舞,手上的銀鐲叮咚作響,那些銀針就是由銀鐲內飛出來的,她運步如飛,以一招漂亮俐落的「彩蝶探花」作為結束後,仍安安穩穩地端坐在馬上,凌厲燦爛的鳳眼四下一掃,嬌叱:
  「如何?還有誰要上來發表高見?」
  一些還來不及出手的男人只差沒嚇得屁滾尿流。
  「姑……姑娘饒命!饒命啊!小的不敢了。」
  他們連聲哀嚎,匍匐著上來,抱著受傷的同伴即頭也不回地逃竄。
  「哼!」洛翦寒盯著他們的背影嫣然一笑:
  「社會敗類,看你們下一次還敢不敢欺負良家婦女?」
  已躲到桌下的店小二這才敢探出頭來,仙女……她真是仙女!而且還是擁有奇異法力的仙女!
  他只看到銀光一閃,還沒看清這是怎麼回事,那一票壞人就躺在地上慘叫了。
  所以,她……她一定是仙女!
  「仙女姊姊,」店小二雙手顫抖地遞上一包饅頭:
  「您……您要的乾糧好了。」
  「好了呀?哇,好香喔。」一聞到食物香味,洛翦寒頓時眉開眼笑,半點也沒剛才那種「恰北北」的「殺氣」。
  「小二哥,多少錢?」
  「不……不用了……這只是小的一點心意。」開……玩笑!他怎敢像法例高強的仙女姊姊收錢呢?
  「怎麼不用錢?」洛翦寒笑得無比甜蜜,放一錠銀子在他手上,「小二哥,這銀子請你收下吧,多餘的就當是賠償我在打鬥中損傷的器物。嗯,你做的饅頭真好吃。」洛翦寒已撕了一塊熱呼呼的饅頭塞入嘴裡。
  「再見啦,小二哥。」
  「再……仙女姊姊,再見。」
  洛翦寒策馬奔向在斜坡上等她的谷湘語和風雪雩。
  她們倆知道以洛翦寒的功力對付那一群敗類是綽綽有餘,所以便在斜坡上等她。
  「湘語姊,雪雩,你們看這熱呼呼的饅頭。哇!好好吃啊。」
  「小寒,」谷湘語捲起帽沿的紫紗對她微笑:
  「怎麼又去惹事了?師父不是一再告誡我們——出門在外盡量少和人起衝突嗎?剛才那些混混講什麼不理他們便是。你呀,脾氣就是太火爆了。」
  「湘語姊,話不能這麼說啊。」洛翦寒口中塞滿饅頭,含糊不清道:
  「他們不只調戲我,還調戲你和雪雩啊。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他們還當我們是柔弱無助的良家婦女呢。」
  「你這麼凶還『柔弱無助』啊?」雪白薄紗下逸出一輕柔的笑聲。
  「風、雪、雩!」洛翦寒拔高八度尖叫:
  「你說什麼?我還不是為了保護你。」
  「好了,好了,別吵。」谷湘語擋著氣呼呼的洛翦寒:
  「小寒,你明知道雪雩是開玩笑的嘛。師父要你下山後多照顧雪雩,你可別先欺負她,尤其,我們就快分別了。以後,真的要麻煩你幫我多照顧雪雩了,你知道雪雩的病情……」
  「湘語姊,」風雪雩急忙拉開薄紗,露出一張婉約細緻、楚楚動人的小臉,急切地開口:
  「你真的要走了?別急啊,讓我們再送送你。」
  翦寒也焦急地道:
  「湘語姊,這裡只是兩國交界,至少讓我們陪你進入齊國嘛。」她也捨不得就這樣離開相依為命的湘語姊。
  「不要再送了,你們倆快回仙鶴山吧,別忘了師父還在山上等你們呢。放心,我一找到我要的答案,就會馬上回去。」
  「湘語姊……」風雪雩緊緊抓住湘語的手,說什麼也不肯放開,她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湘語等於是她和翦寒的親姊姊呀。
  「雪雩,」湘語輕擁住她,溫柔地道:
  「聽話,快和翦寒回仙鶴山吧,你們兩個在山下太危險了。我答應你——一查出我的紳士,我就會盡快回來。還有你的病,我一定會幫你四處尋找治病的藥方。」
  「小寒,幫我照顧雪雩,自己保重,我走了。」
  不趕再做停留,湘語一咬牙,狠心地策馬往前衝。
  「湘語姊!」
  「湘語姊!」
  翦寒和雪雩同時驚呼,盈盈淚珠在雪雩眸中打轉。
  「翦寒……湘語姊真的走了,我好擔心,她再也不回來……」
  「不會的,湘語姊答應的事,她一定會做到。」翦寒微歎一口氣,取出披風披在雪雩瘦弱的身子上。
  「我們應為湘語姊高興,她終於可以下山尋訪她的紳士了,這是她長久以來的願望,也是我們的願望。」
  「走吧。」翦寒道:「該回仙鶴山了,師父還在等我們呢。」
  馬鞭一揚,兩匹雪白的駿馬再度放蹄狂奔,載著它們的主人,御風奔向仙鶴山。
          ☆          ☆          ☆
  湘語的師父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仙鶴神姑」。
  仙鶴神姑年輕時是有名的「俏夜叉」——她專在黑暗中出現,容貌艷如桃李,但冷若冰霜。
  俏夜叉除了一身正統的好武功外,旁門左道的伎倆,如:機關佈局、下毒暗器,乃至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無所不通。多少慕名而來的江湖子弟恭敬地懇求她收他們為徒,俏夜叉卻不屑一顧,她有一怪僻——別人登門求她的,她絕不甩。
  但俏夜叉中年卻做了一件令江湖中人大感意外的事。
  彼時天下大亂,戰火連天,俏夜叉在一次下山途中,搶救了三個流離失所的小女孩,並把她們帶回仙鶴山,收她們當徒弟。
  並決定當這三個女娃各滿十八歲後,在讓她們下仙鶴山,尋找自己的身世。
  這三個女娃就是谷湘語、洛翦寒和風雪雩。
  名為徒弟,但俏夜叉並不強迫她們一定要習武。她依她們個別的興趣來教導。例如蕙質蘭心、古典靈雅的湘語,極富音律、舞蹈的天分。不管哪一民族,或多複雜的舞步只要讓她看過一次即可過目不忘,而且跳得更好,俏夜叉就專門教她練舞。
  武功方面,湘語則沒太大的興趣。俏夜叉也不勉強她,仍教她一些基本的防身招數和受俘時的脫身之道。
  而三人中最明艷照人、脾氣也最倔最直率火爆的洛翦寒,則是天生的習武奇才。古靈精怪的她聰明絕頂、百家武學精華她一點就通,俏夜叉樂得將一生傲人的武學全傳授給她,她也是三人功夫最好的。
  而洛翦寒最感興趣的就是如何下毒,使用暗器,這一方面師父只是約略地教過她們,她卻有本事發揚光大,精益求精,渾身上下都是獨門暗器,若她落入敵人手中還不知是誰嚇誰咧。她大小姐玉手一扔就是一支七毒毒鏢或煙雷彈,很可能左手指甲上塗毒藥,右手就是解藥、珠花啦、耳珥啦,甚至頭髮內都可能藏有致命的奇毒,誰敢惹她呀?
  所以洛翦寒雖尚未離開仙鶴山闖蕩,卻有一聞名江湖的外號——「仙鶴山上的小毒仙」。
  至於才十五歲的風雪雩,瘦質娉婷,楚楚可憐的她完全不會武功。因為她體質太弱了,完全不能練武,而且雪雩體內有與生俱來的寒毒,一發作起來痛苦萬分,每次都由俏夜叉以豐沛的內力為她驅毒並護住心肺。
  彈俏夜叉一直很擔心雪雩的病情,照體內寒毒繼續擴散下去,雪雩不知能不能活過十八歲。
  即使俏夜叉精通醫理,仍找不出可根治雪雩寒毒的藥方,她甚至帶雪雩去黃山找她的朋友——人稱「絕世神醫」的黃山童姥,卻失望而返。連妙手回春、救人無數的黃山童姥也找不出她的病因。
  所以,俏夜叉和湘語、洛翦寒均特別疼愛這善解人意卻柔弱無助的雪雩,她們不知什麼時候會失去她。
  雖然雪雩除了輕功和點穴術外,完全不會武功,但這並不表示她沒有自保的能力,遇到敵人只能束手就擒。雪雩擁有一秘密武器——江湖上失傳已久的「迷魂大法」,僅四目相對就能令敵人內力潰散,完全不需舞刀弄槍,即可令對方落荒而逃。
  湘予以十八歲了,師父終於准她下山,她下山只有兩個最大心願。一是找尋自己的身世;另一個就是——無論如何也要幫雪雩找到可以根治的藥方,絕不讓她再受寒毒之苦,這一點,也是她和洛翦寒的共同心願。
  另外,根據師父的說法,雖然當年她救她們三個女娃時是兵荒馬亂、烽火連天之際,根本不知她們的家人是誰,但師父卻依稀記得——雪雩的身世似乎是三人之中最複雜的。
          ☆          ☆          ☆
  湘語獨自奔馳了約三個時辰,她知道自己已經過藩縣、潼關這些交界地帶,正式進入北齊的領土了。
  北齊的治安比北周好得太多,凡盜人牧馬或強搶民女的判罪非常嚴苛。所以,她可以稍稍鬆一口氣。
  有泉水聲,湘語正想停下來喝口水時,卻看見前方有一瘦弱的小姑娘,正吃力地攙扶一病體龍鐘的老伯,一步步往前走。
  女孩很瘦小,要扶老伯前進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她已累得額頭佈滿汗水,仍不願放棄,一步步蹣跚的前進,口中還不斷喊著:
  「爹,快到了,您再走兩步,我們就找到醫生了。」
  湘語的惻隱之心由然而生,她立刻下馬趨前問:
  「小姑娘,你們怎麼了?」
  「姊姊,」小女孩一見有人來,如獲救星般:
  「我爹……他生了重病,全身發燒已好幾天了,我要送他到城裡求醫。」
  「天都快黑了,」湘語望著已見西下的夕陽,「照你們這走法,走到明天早上都進不了城。你們沒馬嗎?為什麼不騎馬去呢?」
  「沒有……」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搖搖頭,茫然道:
  「我和爹相依為命,家裡很窮。」
  湘語不忍地歎氣,她摸摸老伯的額頭,果然燙得嚇人。她由袖中取出一羊脂玉罐,倒出一粒藥丸——這是精通醫理的師父所調配的藥,她們三個弟子都隨身攜帶。
  「這藥以百草精練,有去毒散熱的奇效,你先給你爹服下一粒。」
  「好好,謝謝姊姊。」小女孩興奮地接過藥,剎那之間,湘語卻感到異樣……她……竟扒走她的錢袋!雖然小女孩的扒竊技巧相當高明,有慣竊之水準,一般人不會及時發現。但,這種彫蟲小技,怎能騙得過谷湘語?她畢竟是俏夜叉一手調教出的愛徒呀。
  「姑娘,」湘語抓住她的手,再由她身上摸出自己的錢袋。好厲害,短短一秒之間,她以迅速地得手並藏入自己衣內。
  湘語直視著她,冷靜地微笑:
  「為什麼這樣做?我好心幫你,為何扒我的東西?」
  「我……那姑娘自小行竊以來從沒失手的經驗,更何況是當場被抓,一時之間,她全傻了,只能漲紅了臉,「我我……」
  「小秋……」病奄奄的老人見到這一幕,憤怒心痛地吼:
  「你又去偷別人的東西?我打過你多少次了,更何況這位姑娘這麼好心,你還……咳咳咳……」
  「爹!」小秋焦急地扶住狂咳的老人,「你別生氣,我……我只是想到咱們身無分文,就算進了衛城,也沒錢看病抓藥啊。」
  「姊姊,」小秋撲通一聲在湘語面前跪下來,留著淚道:
  「我知道你這麼好心幫我,我還偷你的錢,真是太過分了。但請你原諒我,我爹病得這麼重,我一定要救他,不能眼睜睜地看他……」
  湘語靜靜地看淚流滿面的小秋和氣如游絲的老人,拉起小秋,她知道這女孩一定是慣竊,但她一心一意想救自己爹爹的孝心令他感動,湘語也明白面對親人重病自己卻束手無策的痛苦,就像她對雪雩的病情。
  她打開錢袋,將三分之二的錢全給小秋,自己僅留三分之一當盤纏,她將銀子交給一臉驚愕的小秋,微笑道:
  「你和你爹騎我的馬,快在天黑之前進衛城,別讓老伯再受涼了。這些銀子你拿著,別再去偷人家的。」
  「姊姊……」小秋激動的淚水再度滾滾而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你……」
  「別多說了。」湘語嫣然一笑,「來,我幫你把你爹扶上馬,你們快趕路吧。」
  將老伯扶到馬上後,小秋緊拉湘語的手,真切地問:
  「姊姊,請告訴我您的尊姓大名,將來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你。」
  「不用了。」湘語搖頭笑笑:「出門在外,大家互相幫忙,談什麼報不報答的,你快進城吧。我先走一步,再會。」
  湘語背起小包包,輕快地步上山徑。
  「姊姊。」小秋又追上來,氣喘吁吁地由衣內取出一令牌硬塞到她手中,認真地道:
  「既然姊姊堅持不肯透露大名,至少請你一定要收下這令牌。」
  「這是?」
  「實不相瞞,姊姊,我是真臘族足長得乾女兒。這令牌乃是真臘族中的最高信物,日後倘若你遇上什麼麻煩,只要出示這信物,我真臘族的族人一定會盡力幫你。」
  「這……既然是這麼重要的東西,我不能收。」
  「不,姊姊。」小秋堅持地道:
  「你這麼好心地幫我和我爹,我無以為報,無論如何一定要請你收下這令牌,讓我日後有機會報答你,再見了,姊姊。」
  小秋搖搖手,迅速地躍上馬匹,往衛城的方向奔去。
  這令牌……湘語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手中的令牌。坦白說,從沒下過仙鶴山的她,根本不知真臘族是何集團。
  好吧,只好先收下,日後遇到小秋再還給她。
  湘語將令牌收入衣內……這時的她絕對沒想到,小秋好意相贈的令牌,後來竟帶給她一場災難。
          ☆          ☆          ☆
  隔天傍晚。
  奇怪,怎麼走不出去?
  為什麼她在這林子內走了好久,仍是在原地打轉呢?
  湘語擦著額頭的汗,焦急地踱來踱去,她誤入這一大片林子已經好久了,但不論她怎麼走,卻又回到原地打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行,天快黑了,她不能再被困在這裡。
  心慌意亂的湘語匆匆試走另一條小徑。
  不料,她才剛前進一步,前方的大樹突然混亂地動起來,緊接著急速地旋轉,若非湘語躲得快,她一定被大樹擊中。
  「迷魂陣?」她驚呼,怎麼會有人在這布迷魂陣?
  好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記得師父曾教過她破解迷魂陣的口訣,往南疾行三步、轉東六步、在回身向北走……然後……然後呢?
  湘語陷入苦思,唉!都怪自己,師父明明教過的,但因她對武功一點興趣也沒也有,早忘得一乾二淨了。如果翦寒也在就好了,聰明絕頂的她天下根本沒有迷魂陣可以困住她。而且,刁鑽的她還會在脫陣之後,將迷魂陣改造得更奇巧險惡,反整佈陣的人一道。
  唉!只能靠自己了……湘語拚命地想,轉東六步後,下一句到底是什麼?想得太專心的她沒注意到腳下無意地一動。
  「哇——「
  湘語尖叫……她觸碰機關了!整個人落入陷阱裡。
          ☆          ☆          ☆
  深夜。
  一陣急促而聲勢驚人的馬蹄聲自遠方傳來。
  有隊陣容嚴謹的軍隊急奔而來,領隊的人身形十分高大剽悍,勁裝下的肌肉剛硬結實,透露著蓄勢待發的力道。臉上戴一副醜陋無比、可遮住他大半的臉的面具,只露出一雙炯然精銳、令人不敢逼視的黑眸和堅毅的薄唇。
  他便是驍勇善戰,膽識過人,將北齊的實力推至頂端的蘭陵王——高長恭。
  他舉起手,大隊人馬迅速停頓,只見他那雙冷漠的鷹眸一閃,忠心耿耿的手下——秦嶽立刻趨前道:
  「恭喜殿下!抓到獵物了。」
  是的!獵物——上鉤了。蘭陵王冷冷地盯著已塌陷的陷阱土堆,他接獲密報,得知時常侵擾北騎西南邊境的馬賊——真臘族,將於近日經過此地,真臘族在邊境滋事已久,破壞治安與邊防,蘭陵王早想收拾他們。奈何這批山賊生性狡猾無比,幾次圍剿失敗後,他乾脆使出最厲害,卻不用費一兵一卒的手段:設下天羅地網抓他們。
  真臘族賊子狡猾,他就以智取,很多人都不知道,熟讀經史子集及兵法的他,竟也會五行八卦陣。
  他便在這馬賊必經之地,利用樹林布下精巧無比的迷魂陣。
  「去看看抓到幾個。」他威嚴地下令。
  「是。」秦岳帶著一隊部下銜命而去。
  蘭陵王依舊坐在馬上,他看到秦岳接近陷阱,但……他的神色越來越怪異。
  圍觀在陷阱邊的手下似乎一陣騷動。
  「怎麼了?」蘭陵王問。
  「稟殿下……」秦岳一臉迷惑,「陷阱內的確有人,但卻是……」
  他乾脆趨前看個清楚,剎那之間,他也愣住了!陷阱裡,只躺著一個人,而且,是個女人!
  女人?
  「殿下,這該怎麼辦?」
  「先把她拉出來。」
  衛兵將昏迷的女孩拉出陷阱,她全身滿是黃土,狼狽不堪,蘭陵王盯著她沈思……這種荒郊野外,怎麼會出現一個女人?她的身份?她的來歷?她與真臘族的關係?
  好痛,好痛……全身上下好似被撕裂般的疼痛……湘語幽幽地甦醒過來,一看清眼前的景象,她尖叫一聲,差點又昏過去!
  一群手執長弓,身披戰甲的軍人殺氣騰騰地盯著她。最可怕的是……離她最近的一個男人,面貌醜陋無比,簡直到駭人的地步!
  「你們?你們是誰?」湘語驚懼地連連後退,當她發現身上已被捆綁後,更是憤怒:「放開我,為什麼要抓我?」
  「你是誰?」秦岳凶狠地逼問,「為何一人在這?說,你和真臘族的人有什麼關係?」
  「真臘族?」湘語一愣,他說的是小秋所說的真臘族?湘語不悅地冷哼:
  「我和真臘族有沒有關係干你什麼事?輪得到你來管我?放開我!」
  「放肆!」秦岳怒喊,拔出長劍,「你再不從實招來,我一刀殺了你。」
  哼!來這套?湘語不屑地橫他一眼,再秦岳舉起劍的同時,猝不及防地由衣袖中發出一連串的七巧鏢,精準地射向秦岳的天樞、下關、陽輔、咐陽、內關、和太淵等重要穴道,震得他當場動彈不得,目瞪口呆。
  現場的人全大吃一驚,「殿下!她一定是真臘族的人,所以才會武功。」
  「對,殿下……」動彈不得、萬分狼狽的秦岳狠狠地瞪著湘語,對蘭陵王道:
  「她一定是真臘教的妖女,故意來破壞我們要抓真臘教的陷阱,請殿下快殺了她。」
  他再也沒臉活在世上了……竟被一弱女子點穴點得動也不能動?唉!枉他秦岳一世英名,他不如死了算了!
  「咦?你說誰是妖女?」湘語柳眉一挑,怒眼嬌叱,又以閃電之速由掌中直射出三枚七巧鏢,前兩枚直中秦岳兩膝的上巨虛穴,他的兩腿一屈,不由自主地直跪下來。
  「哎喲……」他尖叫,「你這妖女……」
  第三枚七巧鏢,直向他的廉泉穴飛去,砸得他當場說不出話……被點住啞穴了。
  「怎麼?幹嘛跪在我這妖女面前呀?」湘語美眸一閃,慧黠地笑道:
  「再說呀!你再說呀!你說誰是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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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哈哈哈……哈哈哈……」一陣雄渾豪放的大笑聲傳過來,湘語驚訝地轉過頭,看清笑聲的來源——竟然是他!
  這些人口中的殿下,那帶著醜陋面具的恐怖男人。
  他想幹嘛?我傷了他的手下,他為什麼笑得那麼高興?
  湘語警戒地後退一大步……不知為什麼,雖然這男人從頭到尾不說半句話,但湘語的直覺卻清楚地告訴她——他絕非泛泛之輩,凝聚在他身上的冷凝、充滿侵略性的氣魄,令人心頭一窒,不由自主地緊張。
  湘語倒抽一口氣,這男人很邪門!深沈難測……她一定要小心應付。
  蘭陵王上前一部,湘語嚇得跟著倒退……但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直直走向跪在地上,苦不堪言的秦岳,啪啪兩聲,竟已解開秦岳全身的穴道。
  他能解我點的穴?湘語震驚地瞪大雙眼,不可能……她的點穴功夫是俏夜叉獨創的,繁複無比,就算武功高手也未必能在一時半刻內解開。而他……他竟毫不費力的……
  「姑娘好身手。」蘭陵王轉向湘語,朗聲笑道:「如此精湛的點穴絕技,想必是俏夜叉——仙鶴神姑的弟子吧?敢問姑娘尊姓芳名。」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湘語橫他一眼:
  「既然知道我師父是仙鶴神姑,還不快讓開。」
  她推開他就想走。
  「慢著。」蘭陵王伸出一手擋住她,沈穩地問:
  「姑娘還沒交代清楚——你與真臘族是什麼關係?為何會獨自出現在這裡?」
  湘語瞪著他的大手,譏諷地一笑:
  「想攔住我?哼!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語音甫落,一連串閃著銀光的流星七巧鏢已以迅雷之速飛出他長中,直直襲向蘭陵王。
  她以為他有苦頭好吃了!想不到他竟連閃也不閃,甚至沒用任何兵器,僅舉起右手,以一招「清風拂雲」劈哩啪啦地掃落來勢洶洶的七巧鏢,前後不過一眨眼功夫,動作乾淨俐落,一氣呵成,他更是神情未變,灑脫自若。
  他大手一伸,將掌中的飛鏢悉數全還給湘語,氣定神閒道:
  「姑娘別急著走,你的『玩具』。」
  「你……」湘語又驚又氣,簡直說不出話來……太可怕了!這帶著恐怖面具的男人一定是怪物!他竟可徒手接住她的七巧鏢?凌厲的七巧鏢射入他掌中卻絲毫傷不了他?最可恨的是……他竟說她的七巧鏢是「玩具」?
  玩具?
  他竟敢如此瞧不起她?該死!
  「哼!」湘語假意要接過他手中的七巧鏢,一邊已準備用袖中有劇毒的魔蠍粉來偷襲他,魔蠍粉是她那古靈精怪的師妹洛翦寒自己發明成功,並送給她的。
  想不到——蘭陵王躲也不躲地將她反手一扣,湘語驚叫一聲,他以制住她的雙手,直接抽出她袖中藏魔蠍粉的暗袋,魔蠍粉「啪」一聲全掉在地上,他哈哈大笑:
  「真有趣,看來你全身上下都藏滿機關吧?你還有什麼玩具,乾脆一次使出來吧。」
  「玩具」?!湘語簡直要氣瘋了:
  「閉上你的狗嘴!你膽敢再說我的武器是玩具試試看!」
  她氣呼呼地撲向他……不管了!至少她外衣上還有魔蠍粉,一決死戰吧。
  但她才往前衝一步,身上突然掉出一東西,蘭陵王的手下迅速地拾起來,驚訝地大喊:
  「稟殿下,是真臘族的令牌。」
  「殿下,她真是真臘族的妖女,這真臘族的最高信物就是最好的證明,請殿下盡速殺了她。」
  蘭陵王接過令牌,緩緩地抬起頭,犀利冰冷且高深莫測的眸光直直射向湘語,他沈聲問:
  「說——你和真臘族的人到底有什麼關係?」
  他的眸光瞬間變為如此冷冽,眼底的寒冰令她不寒而慄。
  湘語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顫……好可怕……她相信這男人真正發起怒來的場面一定非常可怕!
  她再瞥了四週一眼,所有的人全以警戒憤怒的眼神盯著她……完蛋了,有這一令牌就算她跳到黃河也無法撇清她和真臘族的關係了。
  她艱困地開口:
  「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真臘族。」
  「妖女,你還敢狡辯?」蘭陵王的另一手下——班晉大喊:
  「罪證俱在了你還敢抵賴,殿下,這妖女一定是真臘族的人,而且很可能在真臘族地位不低,才會有這最高信物,我們一定要嚴懲她。」
  兩個彪形大漢走過來,已準備押解湘語。
  「我真的不是真臘族的人,」湘語狂呼:「那令牌只是一被我救的人送給我的……」
  「妖女,你別在強詞奪理了,」班晉怒喊:
  「乖乖跟我們回去,押她走!」他對彪形大漢下令。
  「放開我!」
  「住手!」
  突然,一直沈默不語的蘭陵王突然低喝,「放開她。」
  他走到湘語面前,大手強制地托起湘語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的雙眼,緩緩地,一字一句地問:
  「告訴我實話——你到底是誰?和真臘族又有何關係?」
  直視他無比犀利的深邃黑眸,湘語只覺渾身一震……這對眼睛……這對眼睛……如此狂野而凌厲,似乎可直直透入她靈魂深處。
  她猛地別開臉,極力控制自己突然失控的心跳後,才倨傲地道:
  「我已經說過了——我根本不知什麼是真臘族。這令牌是昨天我在路上救一小姑娘,她送給我的,但我連真臘族是什麼組織都不知道。」
  「你和真臘族沒有半點關係?」蘭陵王把玩著令牌,「你是族長的什麼人?壓寨夫人?情婦?」
  「住口!」湘語怒吼,如果她的手能動,她一定狠狠地刮他兩巴掌。
  「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是白癡是不是,信不信由你。」
  「放肆!」班晉喝道:
  「大膽妖女,竟敢對殿下無理?」
  「你說誰是妖女?」湘語的鳳眼瞪向班晉,雖說被綁,她的氣勢可是凶巴巴的。
  「死矮子!你也想挨七巧鏢是不是?」
  「你……你……」班晉要氣瘋了!這妖女……竟敢攻擊他最傷心的身高?嗚嗚嗚……死妖女……妖孽呀!
  「好了,不准再吵。」蘭陵王忍住差點爆出的笑意,真有意思,他第一次看到這麼倔又這麼刁的女孩,他大手一揮,威嚴地道:
  「鬆綁。」
  「殿下……」班晉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是……她很可能是真臘族的人呀。」
  「不許再多說,鬆綁。」蘭陵王冷然平靜地道:
  「她剛才已說過了,她和真臘族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屬下遵命。」儘管心不甘、情不願,班晉仍馬上為湘語鬆綁。唉……妖孽當道!天象異常啊!重獲自由的湘語有些驚訝地望著這深不可測的男人,他就這麼相信她?她說她和真臘族沒關係,他就信了?
  「我要走了。」湘語收斂心思,拍拍身上的塵土,傲然道:
  「被你們耽誤這麼多時間,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們計較了,再會。」
  她才走兩步,便被一有利的大手拉回來,直接拉入一寬闊健碩的胸膛內。
  「你做什麼?」湘與氣惱地瞪著緊扣住她的男人:
  「你言而無信,你不是說我可以走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可以走?我只說鬆綁——因為我不喜歡有任何人綁著我的女人。」蘭陵王淡淡地微笑,頗為悠閒自在,他霸道地鉗住湘語的纖腰,令她無法動彈,俯下臉,粗獷且令人心慌意亂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沙啞低沈地問:
  「告訴我你真正的身份,還有,你要去哪裡?」
  「我……」被他這麼親密地抱著,湘語知道自己應該生氣,應一掌打掉他的冒犯。但……一接觸他那濃烈熾熱的黑眸,她竟莫名地心頭狂跳、渾身發熱,只能語無倫次道:
  「我……要進北齊找人。我是一個舞姬……」
  「舞姬?」他很感興趣地又問。
  「嗯。」舞蹈是她最大的專長,如果要維持接下來的生活,她必須進教坊當授的舞舞師。
  「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吧。」湘語深吸口氣,不趕在看他那令人心慌意亂的雙眼。
  「好極了。」他似乎十分滿意地點頭,「宮裡正缺個能歌善舞的舞姬,你就來當我私人的舞姬吧。」
  蘭陵王雙臂一收,直接擁著湘語跳上馬,下令:
  「回宮。」
  「喂?你做什麼?我不要跟你回宮!放開我!放開我……啊……」湘語嚇壞了,扯開喉頭尖叫。
  「我不叫喂,」他擁緊她,俊朗地笑道:
  「我是蘭陵王高長恭,字馭風,叫我馭風。」
          ☆          ☆          ☆
  北齊皇宮。
  湘語所居的「落楓館」內,小丫頭絹兒和綾兒苦口婆心地勸道:
  「小姐,請你吃一點東西吧,你已整整三天三夜沒進食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
  「拿開。」湘語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看也不看豐盛的飯菜一眼:
  「我不想吃,全端出去,你們也出去。」
  「小姐……」
  「出去!」
  兩個丫頭正左右為難時,剛好聽到外面的宮女傳呼:
  「殿下駕到。」
  「殿下來了,」她們連忙欠身迎接,「恭迎殿下。」
  「起來。」蘭綾王看著一口未動的菜餚一眼,「仍是不肯吃東西?你們先出去。「
  「是。」
  婢女出去後,他坐在床沿,把面向窗戶的湘語的臉硬扳過來,強迫她面對自己。
  「為什麼不進食?嗯?回答我。」
  湘語怒瞪他,「你沒有資格把我囚禁在這裡,放我走。」
  「你急著出去做什麼?」
  「我要去找人!」她沒時間混在這裡,她還得去尋找自己的身世。
  「誰?」他瞇起眼睛,「你的情郎?」一把無名火熊熊竄起,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保證自己一定殺了那男的!
  「是不是情郎關你什麼事?我在外面有十個八個情郎又關你什麼事?」湘語沒好氣地回答,瞥見他眸底的蟄猛怒火後,她才不情願地改口:
  「算了……我不是要去找情郎。但,我真的要找一些很重要的人。」她知道這頭獅子發起怒來是很可怕的,她可不想被他掐死。
  「哦。」一聽倒不是情郎,他的語氣明顯地緩和下來,舒服地倚著床頭,霸道地抱著湘語,強迫她坐在自己懷中,大手撫著她如雲的髮絲,悠閒地道:
  「那好辦,我傳令下去,讓全北齊的官府幫你找人,保證可在最短的時間找到,把你要找的人的特徵說出來。」
  「我……」湘語語塞了,特徵?她根本不知她的親人是誰,要怎麼形容?
  「算了,我自己去找就好了,你快放我出去。」
  「這麼想離開我?」他突然將她的身子扳過來,灼灼地盯著她:「為什麼不肯留在我身邊?」
  「我為什麼要留下來?」湘語知道他快發怒了,他那狂野如豹的危險氣勢令她不安,她掙脫他的懷抱,一步步地往後退。
  「我本屬於鄉野,你不該把我帶回來,將我囚禁在此,我沒有安全感,除了知道你是北齊的太子蘭陵王之外,我對你一無所知,不要……」
  在他衝過來要抓住她之前,湘語尖叫:
  「不要碰我——為什麼你不肯拿下你的面具?以真面目見我?」
  他一直帶著那醜陋無比的面具,她進宮三天了,不管任何時間看到他,他永遠戴著面具,甚至宮女也沒見過他的真面目:
  「面具?」馭風一愣,「為什麼要我拿下面具?你怕我面目猙獰?如果是那樣,你更要離開我,是不是?」
  「不。」湘語堅決地搖搖頭,「我不在乎你真正的面目是美是醜,那不重要。但我討厭和一戴著面具的人說話,你讓我覺得你對我一點誠意也沒有,你硬要把我留在這裡,但你卻那麼神秘,甚至不肯以真面目見我。」
  馭風語氣一僵,「我有我的苦衷。」
  「那你繼續保持你的苦衷好了。」湘語冷冷地道:
  「我不喜歡強人所難,別說我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湘語……」他拉住她的手。
  「出去!」她甩開他,「我不想跟你說話,你出去。」
  「湘語!」他也快氣炸了。
  「出去!」
  兩人正僵持不下時,外面傳來班晉的聲音:
  「太子殿下。」
  「什麼事?」馭風火爆地吼著。
  「稟殿下……西南邊防有緊急狀況……北周的軍隊又進行一連串的突擊,想攻下濮城和平岡。」
  「該死的!」馭風低聲詛咒——為什麼所有的是全選在這時發生?濮城和平岡是西南邊境上兩大城,因礦產豐富,地形險要,自古即是兵家必爭之地,北齊和北周兩國為了爭奪這兩大城,已斷斷續續地征戰已久。
  他轉向湘語……她仍冰著小臉,理也不理他。唉!看來只有回來在解釋了。
  他匆匆丟下一句:「等我回來。」後,即火速衝出去。
          ☆          ☆          ☆
  這一等就是十天。
  這十天來,湘語由故作的冷漠、不關心、到內心騷動不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已整整十天沒見到他了。她只聽宮女提起太子殿下又率軍親征了,但詳細情形她一點都不知道。
  戰情到底怎麼樣?他還好嗎?
  笨湘語!笨湘語……她不斷罵自己,你不是最討厭他嗎?最恨他將你硬囚禁在這裡?那你幹嘛又關心他?擔憂他的安危?關心他的死活?
  她煩躁地在房內走來走去,她仍想離開這裡,她不要一直被關在宮內。但……她必須知道他是不是平安無事呀,她無法不關心他,不為他擔憂,她好想知道他的消息……
  「小姐。」宮女絹兒推門進來。
  「什麼事?」湘語緊張地問,是不是前方傳來他的消息?是不是他回來了?
  「小姐……有人想見你。」
  湘語臉上全是濃濃的失望之情,懷疑地道:
  「誰?」
  怎麼會有人要見她?她在宮中根本足不出戶,不認識任何人呀。
  「是……」絹兒支支吾吾,一臉為難道:「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南陽郡主。」
  這該怎麼辦呀……絹兒冷汗直冒,南洋郡主黎苡箏平時因自負乃花容月貌,又是南陽王爺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脾氣驕縱,傲慢得不得了,她對蘭陵王情有獨鍾,在皇上和皇后身上更是下了不少工夫。
  她一心一意巴望成為太子妃,也一直以蘭陵王的未婚妻自居。
  絹兒當然知道黎苡箏今天是不懷好意而來,她是來找湘語小姐「興師問罪」的。絹兒不想讓郡主進來,因太子殿下一再交代她要好好地服侍小姐,如果讓殿下知道郡主曾來找過小姐,她就慘了。
  但……郡主的脾氣那麼暴躁,如果她不快進來通報,她當場會更慘。
  「南陽郡主?」湘語疑惑地問,「我不認識她呀,她為何來找我?」
  「小姐,郡主……郡主她是……」絹兒正想說什麼時,外面突然傳來一冷漠的聲音:
  「好大的膽子,郡主駕到竟敢不出來迎接?」
  「砰。」一聲,黎苡箏的手下已把門踢開了,一群人前呼後擁地擁的一渾身珠翠、滿臉傲氣的女孩進來。
  「郡主……」絹兒忠心地擋在湘語的面前。
  「滾出去!」黎苡箏怒喝:「這裡沒你的事。」
  「可是……」
  「還不下去?你想挨我的鞭子?」黎苡箏已舉起皮鞭。
  「住手!」湘語將絹兒推開,沈靜且不亢不卑地道:
  「不管你是誰,你都沒資格欺負或鞭打任何人,請你自重。」
  湘語轉頭對絹兒道:「沒關係,你先出去。」
  「小姐?」
  「先出去吧。」湘語給她一平靜的笑容。
  絹兒依言退下。
  黎苡箏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她不得不承認她很驚訝,這是第一次……有人敢不把她南陽郡主當一回事,在她凌人的氣勢下始終平靜且鎮定自若。
  她似笑非笑地站起來,走向湘語,把玩手中的皮鞭道:
  「你不怕我?」
  「我為何要怕你?」湘語優雅地坐在椅上,啜口香片才回答:
  「我只怕瘋狗和瘋婆子。郡主覺得我該怕你嗎?這兩者,你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
  「大膽!「黎苡箏身邊的奴才已大喝,「不知死活的民女。」
  湘語眉頭動也沒動,依舊喝她的茶,倒是黎苡箏,她不耐地斥道:
  「住口,你們全下去。」
  黎苡箏有些明白了……這來歷不明的村女為何讓表哥另眼相看?
  所有的人全出去後,黎苡箏開口:
  「很好,看來你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聰明人面前我不喜歡說廢話,我就直接告訴你我的來意——我是皇太子的表妹南陽郡主黎苡箏,也是太子殿下他的未婚妻。」
  湘語明白了……難怪她一進來就氣勢洶洶且滿懷敵意。
  「哦?不知郡主今天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我要你馬上走!馬上離開我表哥。」黎苡箏逼問她,直截了當道:
  「我是太子殿下名正言順的未婚妻,我不會輕易讓出太子妃的寶座。這一點,你最好早點弄清楚狀況。別再死纏爛打,硬纏著我表哥。」
  湘語平靜地望著黎苡箏,語氣很冷淡:
  「我想你也還沒弄清楚狀況,是他硬把我擄進來,硬將我囚禁再這裡。」
  「你想離開?」黎苡箏眼睛一亮:
  「你門外的守衛這麼多,想逃出去一定不容易。但若你真的想走,我可以指點你一條明路。皇宮戒備森嚴,但只有一個地方可通秘密出口——在桂和殿和離和殿的後山,穿過一大片桃花林就可以找到,聽說皇太子又打了勝仗,明天傍晚就要凱旋回朝了,你若真想走,就自己把握機會。」
  黎苡箏別具深意地忘了她一眼後,轉身出去。
  秘密出口,湘語怔怔地坐在椅上,一顆心混亂成一團。她應該高興呀……不是嗎,自己應該高興的,不是一直想逃出去嗎?
  她不是最恨他將自己囚禁在此?一直想找機會逃走?現在,終於有一點線索……為什麼?自己的心情,竟如此紛亂、如此複雜、如此不捨。
  不捨?
  不——湘語悚然一驚!狠狠地揮去這荒謬的念頭。不可能的!我最討厭他的,他是那麼專制、那麼固執霸道、那麼自以為是、粗魯地將她擄回宮來……
  對!我最討厭他!我一定要離開他。
  但為什麼……心底那麼酸澀……未婚妻?他已有未婚妻了?既然他已有未婚妻,為什麼還要來招惹自己?對自己好?
  谷湘語!你太傻了……她淒涼地冷笑……太傻了,你以為他對你是真心的嗎?你不過是他逢場作戲的對象,他已有如花似玉,並且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了。他怎麼可能看得上出身貧窮的你?
  所以……這也是他在她面前一直戴著面具的原因吧?他根本沒有誠意待她。
  自己……好可悲……好可悲!
  快走……快離開他!別讓他一步步地傷你。更別讓自己一步步地陷下去,等到有一天,他不再對你感興趣了,會棄如敝屣地一腳踢開。
  不……她不要!他甚至不願以真面目對她……她是那麼悲慘!毫無尊嚴!
  她要離開他。
  湘語緊掐自己的手臂,一遍一遍地命令自己。
  快離開他!一定要離開他!
          ☆          ☆          ☆
  翌日。
  天快黑了,湘語站在窗前,一顆心七上八下,今天早上,皇太子即將凱旋歸朝的消息已傳回來,宮中一片喜氣洋洋,忙裡忙外地準備迎接皇太子。
  如果要走就要趁現在。再晚,他一回來就沒機會了。湘語雙手緊絞絲帕,不安地觀察外面的情形……不能在猶豫不決了,谷湘語,你該走了!該走了!別忘了你必須快去尋找你的身世。
  更何況……這地方根本不屬於你,他早有未婚妻了。
  「小姐,」絹兒走過來,恭敬地道:
  「時辰不早了,請小姐沐浴更衣。」
  湘語猛地回過神來,連忙收斂起混亂的心情。
  「待會兒再沐浴,我想出去走一走。」
  「啊?」
  「拿披帛來。」湘語由綾兒手中接過披帛,便推門走出去。
  絹兒和綾兒互望一眼,也趕忙跟上去,她們知道太子殿下有多重視湘語小姐,她們可不敢跟丟。
  湘語所居的落楓館前依舊是大堆警衛,看到湘語走出來,他們立刻警戒地往前一步,發現有婢女跟著她後,才放鬆了戒備。
  湘語走向後花園,桂和殿……離和殿?有了!轉過一大片荷花池後,她果然發現桂和殿和離和殿。
  秘密出口就在這兩座偏殿的後面?湘語一步步地走向桂和殿。
  「小姐,」絹兒不安地道:「天色也不早了,還是請小姐早點回宮休息吧。」
  「我還想再逛逛。」湘語繼續往前走。
  「小姐……」
  湘語瞥瞥天色已暮,且四下無人……她突然轉身猝不及防地點了絹兒和綾兒的昏穴——她不會武功招式但點穴總會。
  兩個宮女瞬間昏了過去,湘語立刻將她們拖入芍葯叢內。
  「對不起,待會兒你們就會醒了。」湘語歉疚地道,小心地察看四周後,她飛快地往桂和殿的後山奔去。
          ☆          ☆          ☆
  桃花林……桃花林?湘語在後山奔馳一刻後,果然發現前方就是一片桃花林。
  黎苡箏說桃花林後有秘密出口,那……
  湘語迅速地穿越桃花林,通過林子後,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座大瀑布。
  瀑布聲勢壯大,如萬馬千軍奔瀉而下,兩旁儘是奇山峻石,瀑布的水沖下後形成一條河流,有一竹橋可通到對岸。
  這……難道對岸就是黎苡箏所說的出口?
  湘語在橋邊考慮了半晌,毅然踏上竹橋,沒有時間了。他就快要回來,她必須試一試。
  跨上竹橋的那一剎那,她忍不住回頭——馭風!她知道她這一離開,今生今世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永遠無法相見……
  直到這一刻……她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心湖深處真正的聲音……她一直告訴自己討厭他,但……她不但從沒討厭過他,反而……
  她好想留下來!永遠留在他身邊!她喜歡待在他身邊的感覺,是那麼溫暖,那麼安心,彷彿她走遍千山萬水,只為尋覓他,只為尋覓這最令她眷戀的懷抱。
  這十天見不到他,她全身像被掏空般,無心做任何事。儘管她一直在欺騙自己,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好想見他,好想他!瘋狂地想他!
  僅僅是這十天的分離,對她而言就像是十年的酷刑,濃濃的失落感彷彿飄在半空中般……她真不敢想像,以後沒有他的日子,她要如何撐過去?
  她想永遠留在他身邊,只要能陪著他,她就心滿意足了。她好後悔,在他出征之前她為什麼不給他半句鼓勵與支持?反而怒顏對他……她不在乎他一輩子都以面具對她,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只要讓她知道他過得好,讓她照顧他,她心願已足。
  但……但這一切畢竟只是飄渺的夢想呀。湘語苦澀地想著他已有未婚妻了,而且以她貧賤的出身根本配不上他,她還是走吧,走吧。
  站在橋上的她突然聽到御林軍的聲音:
  「什麼人在那裡?」
  糟!被人發現了,湘語拔足狂奔。
  大批御林軍奔過來,湘語聽到他們大喊:
  「太子殿下!我們找到谷姑娘了。」
  馭風?他回來了?湘語渾身猛烈一震,不敢置信地回頭——是他,他正策馬剽悍如電地疾奔過來。
  不……湘語方寸大亂,她不要再回頭,她必須快跑。
  「湘語!」馭風狂吼,「別過去!回來!」
  不……湘語瘋狂地往前衝,但她衝到竹橋的正中央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竹橋竟迅速由中間塌裂,「轟」地斷成兩半,湘語尖叫一聲,直直栽入瀑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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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好冷!好冷……她從沒想過瀑布底竟是這麼寒冷?彷彿直接被砸到冰洞中般,湘語已快凍昏過去。
  「湘語——」親眼目睹這一幕的馭風發出痛撤心肺的嘶吼,
  他的湘語……
  他直接由馬背上撲過來,想也不想地就直往瀑布跳。
  「殿下!」忠心的班晉和秦岳一左一右死命地拉住馭風,「萬萬不可,請殿下以國家為重。」
  這是做亡命瀑布——千年寒冰瀑。外表看起來,它和一般的瀑布沒有什麼兩樣,但失足掉下去的人從沒有活著上來的,因瀑布裡的溫度極低,足以把人在瞬間凍為冰柱,所以才有「死亡瀑布」的別稱。
  皇宮內苑怎會有這座如此奇異的瀑布呢?因為這是做絕佳的屏障——皇上近年來一直潛心練武,自從他正式將國家事務移交給太子蘭陵王后,宮裡再沒有人見過他,宮中的人都以為皇上已赴深山閉關了。其實他人一直在皇宮裡,瀑布後有一石洞,他就在石洞裡閉關苦練,而這座千年寒冰瀑,正是絕佳的守護,可保護皇上不被外界侵擾。
  御林軍及宮女都知道那是座亡命瀑布,所以平時絕沒人敢接近這裡,他們沒想到……谷姑娘竟會跑來這裡?
  黎苡箏果然心狠手辣,她不但要把湘語敢離馭風身旁,而且她還希望永遠看不到她!她要她死!
  時常出入皇宮的她當然知道千年寒冰瀑的可怕,所以她故意騙湘語,瀑布後有密出口,她希望湘語掉入瀑布內,永除後患。
  「放開!」馭風怒喊,猛力地想甩開緊緊抓住他的秦岳和班晉。「放手!我就你們放手聽到沒有!」他要去救湘語!他拚死也要救她。
  「殿下,」秦岳雙手如鐵鉗般抓得更緊,「請殿下以國家為重,殿下已身中菰毒箭,此時最忌冰寒,如果殿下掉入千年寒冰瀑,後果將不堪設想……」
  馭風在對北周這一戰雖然大獲全勝,但北周將領——也是北周的太子周泰王,手段陰險狠毒,他竟在箭端全塗上一種劇毒——菰毒。中箭者若沒強勁的內力護體,必當場氣血逆流而死,馭風的手下有多人不幸中箭,而他在搶救部屬時也身中一箭,幸虧他自幼習武,內力豐沛深厚,可以先護住心肺,但中菰毒者最怕受寒,一受寒,病情會更加惡化。
  「放手!」馭風迸出驚天動地的獅吼,「我命令你們馬上放手!」他根本不管跳入千年寒冰瀑後自己會變怎樣,他要救湘語!要救湘語!
  「殿下——」秦岳和班晉狠狠地跌到地上,馭風猛摔開他們,閃電般跳入瀑布內。
  「殿下——」
          ☆          ☆          ☆
  七天後。
  絹兒和鳳兒端著熱水進入湘語的寢室,問守在床前的綾兒及如兒:
  「小姐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絹兒換著熱毛巾,一臉欣慰道:
  「比起七天前,殿下剛將小姐由冰瀑裡救出來時,她現在的情形是好多了……那時的小姐真是把我嚇死了……渾身發青、臉上毫無血色,也探不到脈搏,幾乎已經……」
  「殿下當時的情形也一樣呀,」綾兒歎口氣道:
  「殿下奮不顧身地跳入冰瀑救小姐,雖然以他過人的功力馬上將小姐救出來,但兩人的情形……小姐被救出來後就昏迷了,殿下一直撐到將小姐平安救上來才不支暈眩。兩人當時的情形好可怕……完全沒有生命跡象了,這也難怪,掉入千年寒冰瀑的人,從沒人活下來的。」
  「幸好皇上及時出現,」鳳兒拉緊湘語身上的錦被,心有餘悸道:
  「當時我看小姐那樣,真的快嚇昏了。但最不可思議的是——皇上竟由石洞內破洞而出,原來皇上一直在宮中,我還以為皇上已至深山中隱居了。」
  「很少人知道皇上一直在宮裡,他在石洞內閉關練功。」絹兒點頭道:
  「幸好皇上在,不然小姐和殿下不知會變成怎樣?我昨天求太師好久,他才告訴我,皇上是以一門奇異的功夫,好像是來自西域的『心功大法』來為小姐和殿下驅寒毒、治病,太師也很驚訝,他說他不知道皇上已練成世間最難練的心功大法了。幸好殿下和小姐仍有救。」
  「我相信心功大法必定是世間最奇異的武功。」如兒也道:
  「不然,皇上怎會連運三天三夜的真氣來救殿下和小姐呢?把殿下和小姐由鬼門關前搶回來,真是謝天謝地。」
  「不過……綾兒欲言又止,雖然小姐終於脫險令她們欣喜若狂,但她們也都有一共同的疑問,只是沒人敢說出來,那就是……為什麼皇上要費那麼大的心思,費盡真氣來搶救小姐呢?
  殿下是皇上的親骨肉,也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皇上會竭盡心力來救太子乃人之常情。但……他為什麼也不眠不休地救湘語小姐?
  畢竟……小姐初入宮,皇上以前根本沒見過她,她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公主或郡主呀。
  太子的病情比小姐更糟,因為他已身中菰毒。此時,皇上應會將所有的真氣全為太子治病,因太子已有生命危險,但為什麼……皇上仍堅持一起救湘語小姐?
  她們四個婢女記得很清楚……皇上破洞而出後,直接運氣給昏迷的殿下,但當他看到一旁也不省人事的湘語小姐時,彷彿受到極大的震撼般,他一直盯著小姐的臉,不斷地道: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然後,他突然將殿下和小姐全帶入石洞內。
  三天後,皇上將已控制住病情的小姐送出來,交代她們好好照顧她,便又將石洞封起來,不准任何人打擾,為太子驅寒毒。
  絹兒擔憂地問:
  「不知殿下現在的情形怎麼樣了,昨天我向守在洞口的御林軍打探,他們說皇上從沒出來過,也不准他們進去。難道,殿下的情形真的那麼嚴重……」
  「這也難怪,」綾兒搖頭欷歔:
  「殿下在戰場上已中了菰毒,菰毒最忌又遇含,更何況是掉入千年寒冰瀑內,我真的很擔心殿下,恐怕他是凶多吉少……」
  其他三個宮女均面色凝重,沈默不語,因為綾兒所擔心的,也正是她們最害怕的呀。
          ☆          ☆          ☆
  第十天早上。
  昏迷了十天十夜的湘語眼皮跳了跳,慢慢睜開雙眼。
  「唔?」
  「小姐!」一直守著她的絹兒緊抓住她的手,大叫:
  「小姐!你終於醒了。」
  「小姐醒了!」綾兒和鳳兒、如兒全興奮地圍上來,「小姐!」
  湘語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冷……好冷呀!體內彷彿有一大塊寒冰,她緊擁著厚厚的被子,微弱地問:
  「我……我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冷?」
  「小姐,」婢女們趕忙在爐火內又加木材,一邊回答:
  「你不記得了嗎?你掉入千年寒冰瀑了,皇上說因你體內殘留有寒毒,所以你剛醒來時一定會覺得很冷,要好好地調養,小姐,你快躺著。」
  千年寒冰瀑?湘語想起來了,竹橋斷了,她掉入瀑布內,然後……
  「馭風!馭風……」湘語推開綾兒瘋狂地喊著:
  「是馭風救我上來!他人呢?他現在怎麼樣,馭風!」
  湘語不顧毫無力氣的身體,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她要去找馭風!
  「小姐,」婢女們七手八腳地攔住她,「你快躺下來,你現在不能亂動呀。」
  「放開我!我要去找馭風。馭風在哪?」湘語以微弱的氣力拚命掙扎,她緊抓住絹兒:
  「告訴我……馭風在哪裡?」
  絹兒臉色發白的看著其他三人,她們全低下頭,不敢說話。
  不……彷彿五雷轟頂般!湘語「哇」一聲湧出一大口鮮血,渾身發抖,不……不會的……馭風他不會!
  「小姐,」婢女們嚇死了,手忙腳亂地照顧她。
  「小姐你先別急,殿下……殿下他沒事,他仍在石洞內,由皇上為他療傷。」
  「石洞?石洞在哪裡?帶我去,我要立刻去見馭風!」
  「不行呀,小姐,皇上交代過你還不能下床。」
  「讓我去!」
  「小姐!」婢女尖叫……一心懸念馭風的湘語竟奮力滾下床,她還沒力氣站起來,但就算只能爬行,她也要去見馭風!
  「小姐,」絹兒的淚水已掉下來,「小姐……奴婢馬上扶你去石洞。」
          ☆          ☆          ☆
  石洞前戒備森嚴,秦岳和班晉親率大批御林軍駐守著。
  臉色慘白得嚇人、消瘦如楊柳的湘語裡著厚裘,在婢女的攙扶下來到石洞前。
  「谷姑娘?」秦岳和班晉一見湘語均大吃一驚,責怪地對絹兒道:
  「你們怎麼可以讓谷姑娘出來?皇上不是一再交代,絕不能讓她下床,更不能再受風寒。」
  「是……奴婢知道。」絹兒為難地道:
  「可是谷姑娘她……」
  湘語已奮力掙脫婢女,直撲向石洞,瘦弱的雙拳捶打著石壁,哀切地喊著:
  「馭風!馭風!讓我見馭風。」
  「小姐……」
  「谷姑娘……」
  一大群人衝上來想將她拉下去,秦岳焦急地道:
  「谷姑娘,皇上還在為殿下療傷,他交代過不准任何人打擾。」
  「馭風……」湘語淚如雨下,她的心已碎成一片片,不!她一定要見馭風!她要陪在他身邊!
  「谷姑娘……」
  石洞的門突然緩緩移動了,御林軍全屈膝行禮:
  「參見陛下。」
  陛下?他就是皇上?湘語怔怔地看著由石洞中走出來,滿頭白髮、慈眉善目卻眸光精爍的老人。
  「你來了?」渾身透著超然佛性的皇上望著湘語微笑:
  「進來看他吧。」
          ☆          ☆          ☆
  石洞裡竟別有洞天,相當的寬敞,皇上帶著湘語走入一密室中。
  「馭風!」湘語狂撲上去,「馭風……」他全身被一奇怪的白絲重重裡住,從頭到腳,連臉部也密密麻麻地裡起來,但他卻躺在一座大冰床上,石室內的溫度極低,令人渾身發抖。
  「馭風!」湘語緊抱住他,「為什麼把他放在冰床上?這太冷了,他不是也掉入冰瀑內嗎,為什麼不為他保暖?」
  「別急,」皇上輕拉開湘語:
  「這是天山雪貂絲,乃世間最保暖之物。你剛被救上來時,我就是以這來救你的性命。雪貂絲是一奇物,必須在最寒冷的狀態下才能發揮效用。所以,必須讓馭風睡冰床,雪貂絲的熱力才能藉冰床滲入他體內。這幾天,我日夜不分地為馭風祛寒毒,期望……毒氣能盡快散去,不傷到他的筋肺。」
  「他的情形怎麼樣?」湘語嘴唇已發白,顫抖地問。
  「很不樂觀……」皇上逸出沈重的歎息:
  「掉入千年寒冰瀑本就是一大傷,偏偏他事前已中菰毒,有如雪上加霜般。我耗盡心力為他運功療傷,但……只怕寒氣早已侵入他五臟六腑,現在只能盡人事。」
  「是我害了他……」湘語哀痛地悲泣:
  「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他也不會……都是我……」
  「孩子,」皇上扶住悲痛逾恆的湘語:
  「別哭,馭風會沒事的,我相信他一定能渡過這難關。身為我高家的子孫,更何況他身系國家社稷之責,我不准他就這樣倒下,他必須好起來。」
  「這裡很冷,」皇上望著裡著厚裘仍連連發抖的湘語,「跟我來。」
  「不!我不走。我要在這陪他,照顧他。」湘語堅決道:
  「你再繼續待在這裡,不出半個時辰,你就會凍斃。跟我走!」皇上硬將湘語拉出去。
          ☆          ☆          ☆
  在另一石室內,皇上檢視湘語的脈搏。
  「幸好,寒氣幾已散盡,多虧馭風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你由冰瀑就上來。」
  「孩子,告訴我,」皇上緊盯著她道:
  「你叫什麼名字?」
  「湘語,谷湘語。」
  「谷湘語……你的親娘是?」
  「我娘?」湘語搖頭道,「我不知我爹娘是誰,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是孤兒,是師父將我撫養長大。」
  孤兒?皇上一怔。
  難道司徒祺那惡徒已經……?
  「你……應是在北周皇宮內長大,不是嗎?」
  「北周?」湘語一臉茫然,「不,我說過了呀,我是孤兒。」
  「不,你不是孤兒,你一定是雲姬的女兒。除了母女,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臉,太像了,太像了……」皇上直盯著湘語,喃喃地道:
  「雲姬?皇上,你是說……您知道我的身世?」湘語驚訝地問。
  「你……你一定是……」
  這時,由石室內傳入一陣狂咳聲。
  「馭風!」湘語無心再問下去,旋風般衝入密室,「馭風!」
          ☆          ☆          ☆
  七日後,太子的寢宮——玄暉殿。
  在皇上的醫治及天山雪貂絲的奇效下,馭風終於度過最危險的時刻,病情日趨穩定,並且已由石室移到寢宮內來休養。
  「小姐,」宮女端著剛熬好的藥進來道:
  「請小姐休息一下吧,這幾天,你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顧殿下,小姐也是病體初癒,這樣勞累下去怎麼得了?」
  「我不累。」湘語轉頭一看,「殿下的藥熬好了?快給我,我服侍他喝。」
  「小姐,這差事交給奴婢就行了,請你先歇一會兒吧。」
  「不,我沒關係。」已瘦了一大圈的湘語接過藥碗,堅決地道:
  「你們全下去。」
  「是。」
  馭風的臉上和身上仍纏滿雪貂絲,湘語細心地,一口口將藥汁餵入馭風口中,藥汁微微滲出來,湘語小心翼翼地輕拭馭風的唇邊。
  緊握著馭風依舊毫無溫度的手,湘語的淚,止不住地滂沱而下……馭風!快點好起來!睜開眼睛看我……我求你!你一定要好起來。
  湘語將他的手包在掌心中,緊貼著自己的臉,漾滿淚水的瞳眸凝視著他,淒楚地,一字一句溫柔地道:
  「馭風,記得我們最後一次爭吵的原因嗎?你以為我要你拿下面具是因我怕你的真面目奇醜無比,所以你憤而離去。但不是的……為什麼你不明白?我只是害怕呀……我害怕失去你,我不敢愛上你,因我沒有安全感……我是孤兒,從小到大,我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是屬於我的?我不敢相信永恆,我害怕再嘗到失去的痛苦,所以我不敢愛你。我欺騙自己,強迫自己漠視你的感情,你對我的好,我一直在逃避……」
  湘語將臉埋在他胸膛上,哽咽地道:
  「只有在現在,我才敢對你說出我心底真正的話,馭風,我愛你……我愛你呀……不管你是誰,不管你面具下的容貌有多醜陋,都無法改變我愛你的決心,今生今世,永不改變,就算你趕我,我也不走。」
  她吻著他蒼白且冰冷的唇,決堤而出的淚水揉碎再兩人之間,一顆心狠狠地揪痛。
  「馭風!我要你快點好起來!我要你保護我。陪我一輩子,我要讓你明白,我有多愛你!多在乎你!我是你的湘語,永遠是最愛你的湘語。」
  湘語靠在馭風身上,滾滾熱淚奔騰而出,她不能失去他,不要,絕不要……這些日子,她才知道他對她有多重要,她,愛他,早就瘋狂地、毫無保留地愛上他,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認這份感情……
  她好恨以前的自己,為什麼那麼自私?只知一味地接受馭風的愛,馭風溫暖的關懷膩寵,而是之理所當然。從不以相同的感情去回應他,甚至一再傷他,當著他的面衝過竹橋,欲離開他。
  我……好傻!好笨!好自私。我一直不敢面對現實,不敢面對內心深處真正的聲音,我欺騙自己,也欺騙馭風,更害慘了馭風。
  馭風!求求你醒過來!求你快醒過來……湘語在心底一遍遍狂呼……給我一個機會愛你,我要告訴你,我有多在乎你……以生命來愛你!
  不要丟下我,別讓我失去你!我會瘋狂,我會心碎!我願付出一切代價以換回你,馭風!
          ☆          ☆          ☆
  三天後。
  湘語坐在床沿,苦澀地、眉頭緊鎖地望著依舊昏迷的馭風。
  這麼多天了,馭風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皇上天天過來看他,他也很擔憂,經過這麼久的治療,馭風應該醒過來了呀,至少體內的寒毒已控制住了。難道……真的發生他們最害怕的事……寒毒早侵入馭風的腦中,這輩子,他可能永遠醒不過來。
  不!不會的!絕不會的!湘語緊咬下唇……他和她還有一生一世的路要走,她還有好多話還沒告訴他,她絕不允許他一直昏迷下去。
  湘語執起他的手,緊貼在自己心口,一顆顆的淚水由早哭腫的眸中緩緩迸出,她堅決而無比溫柔道:
  「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肯睜開眼看我的那一天。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我都會一直等下去,我絕不允許你以任何方式離開我,因為我——谷湘語,是為了愛你才來到這人世!只為了你。」
  她溫柔地、虔誠地在馭風唇上落下一吻,她已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未來的日子,就算馭風永遠不醒來,她仍會一直守著他,堅強的走下去,因為他給她的是最完整而刻骨銘心的愛,她已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可以守著馭風,守著他給過她的那份最甜美熾熱的真情。
  輕輕地拭去馭風臉上的汗,湘語拿著藥碗站起來,快到馭風吃藥的時間了,她要去看看婢女們將藥熬好了沒。
  才走了兩步路,突然,她的裙腳被人扯住……這……
  不!不可能……湘語心頭狂震,緩緩地,不敢置信地回首。
  「湘語……湘語……」微弱的呼喚聲由馭風仍泛白的嘴唇中逸出,消瘦的手緊緊抓住她的衣腳:
  「別走,湘語……」
  「馭風!」湘語狂喜地衝到他身邊,「你醒了?馭風?你終於醒了。」
  「別離開我……別走……」馭風的身體仍無法動彈,但緊抓湘語的手,卻怎麼也不肯放開。
  「我不走!馭風,我絕不走!我再也不離開你。」湘語緊抱住他,喜悅的淚水滾滾而下……她終於等到了!她終於等到這一刻!
  「小姐,」在門外聽到聲音的絹兒緊張地衝進來,「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啊?殿下……」
  「快去通知皇上,」湘語欣喜若狂地喊著:「殿下醒了!」
          ☆          ☆          ☆
  「湘語,這次風兒的病能這麼快痊癒,都是你的功勞。」皇上檢視過馭風的脈息及健康情形後,微笑地對湘語道。
  「不,陛下您千萬別這麼說,是我……都是因為我,馭風才會跌下千年寒冰瀑。是陛下治好我和馭風的病,湘語在此鄭重地叩謝陛下。」
  湘語盈盈起身,屈膝便要下跪。
  「別,湘語,快起來。」皇上連忙阻止她,慈愛地笑道:
  「我僅是以真氣來護住風兒的心肺,並為他祛寒毒,他的健康情況會這麼好,全賴你不眠不休,衣不解帶地照顧他。這些天山雪貂絲也算功成身退了,我現在就為風兒解下這一身的雪貂絲。」
  湘語急忙扶著馭風坐臥起來,猶豫地道:
  「陛下現在就要為馭風解下雪貂絲嗎?那……請恕湘語先退下。」
  「湘兒,」馭風扣住她的手,「為什麼要避開?」
  「我……我……」湘語垂下眼睫,略微遲疑地回答:
  「以前……你一直戴著面具對我,我以為……你不希望我看到你的真面目。所以……我想先迴避一下。」
  她不在乎馭風願不願意以真面目對她,她只知道,不管他面具下的容貌有多醜陋、多嚇人,自己是跟定他了,這一生永不離開他。
  馭風的唇角泛起意味深長的笑意,他將湘語的手按得更緊,柔聲命令:
  「乖乖待在這,我要你一直在這看著我。」
  「父皇,」馭風轉頭道:「請開始吧。」
  皇上以一柄和闐青玉所製的玉刀,小心地割開馭風身上的雪貂絲——雪貂絲乃世間至奇之珍物,一接近人體便會緊緊附著,產生極大的熱量,必須以和闐玉所製成的玉刀才能割開。
  皇上割除馭風身上的雪貂絲後,再慢慢剝除他頭上及臉上的。
  湘語的一顆心直提到胸口,雙眼眨也不敢眨地直盯著馭風,眼睛卻越睜越大,這……這是馭風?
  騙人!
  傳言真是大錯特錯!竟把他的面貌謠傳為其醜無比,令人退避三舍。但……此刻,在她眼前的馭風……
  竟是個偉岸卓絕,碩長英挺的美男子!
  「面如冠玉」這四個字尚不足以形容他俊美的萬分之一。他雙眉如劍,鼻如懸膽,漆黑若子夜的黑眸帶股不可思議的魅惑氣魄,被那深邃的黑眸一掃,只覺意識昏蒙,心醉神馳……整個人全陷入癡狂而危險熾熱的沈淪中。
  湘語從沒想過,一個男人竟可俊美出色到這種地步。
  外表玉樹臨風的他;氣勢卻是剛毅蟄猛、剽悍果斷的。集狂野與英挺於一身,渾身上下每一寸結實健碩的肌肉,都是令人無法抵擋的致命魅力。
  皇上早在湘與「目瞪口呆、驚為天人」之際,微笑地走出房間了。
  「怎麼了?」馭風英氣逼人的臉龐襲向她,饒富興味地笑道:
  「不認得夫君了?」
  「你騙人——」這是湘語「恢復意識」後的第一句話,她大喊著:
  「你為什麼要騙我你面目猙獰醜陋,慘不忍睹?你騙我!騙我!」
  「湘語,聽我說。」馭風笑著抓住她憤怒的小手,
  「你何時聽我『親口』說過我面目『猙獰醜陋、慘不忍睹』,這全是外界繪聲繪影謠傳的。」
  「可是……」湘語依舊氣呼呼地:
  「你捉弄我,欺負我,我們還曾為你的面具問題吵過架,我不在乎你是俊是醜,但我討厭你一直戴著面具面對我,這會讓我覺得有隔閡感,你是隔著一層心牆和我在一起。我不瞭解真正的你,無法走入你的內心世界。天底下有哪一個女孩可以忍受她的夫君始終戴著面具對她?」
  「夫君?」馭風聞言後笑得更加神采飛揚,緊抓住湘語,邪邪地、壞壞地逼向她:
  「終於承認我是你的夫君了?嗯?我的小娘子?」
  湘語霎時羞紅了臉,雙頰如火在燒,她又羞又惱地轉身就走。
  「放手!我再也不要看到你這無賴!你只會欺負我,放手。」
  「湘語,湘語,」馭風雙手是最堅固的鐵鉗,有力地將她鎖在懷裡,令她動彈不得,眼見俏佳人一張小臉仍氣呼呼的,他乾脆使出最直接有效的一招——也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吻!蟄猛瘋狂地吻了她。
  他強悍地、充滿侵略性地佔有她的唇,火熱地掠奪她喉間的芬芳甜美,湘語低吟一聲,無助地閉上雙眼,整個人攤在他懷中……讓他的粗獷陽剛直接吞噬她的嬌柔香馥。
  他吻得她天旋地轉,吻得她全身發燙,吻得她銷魂蝕骨。
  甘心醉死在他懷中!
  他的喘息越來越混濁急促,熊熊烈火在兩人之間竄起,這是最激情熾烈的吻,也是最真摯,最永恆的纏綿。
  他將湘語吻得彤暈灩灩,心神蕩漾……才戀戀不捨地鬆開她的櫻唇……著火般的唇仍游移在她雪白滑膩的耳垂,及令人掉魂的香馥粉頸間。落下無數的熱吻,沙啞有力道:
  「還敢再說再也不要見到我?還捨得離開我嗎?嗯?」
  「你……只會欺負我。」湘語雙頰緋紅,眼波流轉處儘是無限風情,她羞澀,不依地道:
  「為什麼一直瞞我?一直戴著面具?」
  馭風侵向她,在她雪白誘人的粉頸間結結實實地偷到好幾個香吻後,才在湘語的又是抗議,又是粉拳直落得情形下,笑著制住她的手,讓她安安穩穩地坐在自己的腿上,低沈渾厚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自我受封為儲君以來,就一直戴著醜陋的面具見人,但這是不得已的。湘,現在我就告訴你——為何我一直戴著面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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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的父皇是位勤政愛民、英明有為的君主。雖然關中的北周和江南的梁朝一直對我國虎視眈眈,但在父皇的大力發展國防下,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我父皇是個武癡,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潛心習武。所以,在我年滿二十歲那一年,他便決心退隱,由我主持朝政,五年後再正式傳位給我。」
  馭風輕吻著湘語的柔荑,繼續道:
  「從小我一直在離宮長大,所以皇室內的人從未見過我的長相。父皇至離宮要接我回來時,發現一個很大的問題——他認為我的長相太過俊美,身為一國儲君,恐怕難有威嚴感。更何況,將來我必須時時率軍親征,在戰場上,如果主帥的威嚴不足以嚇阻敵人,氣勢便以輸了一大半,所以父皇決定——讓我戴上醜陋的面具。」
  「從那時開始,你一直戴著面具?」湘語問。
  馭風點點頭,「我一回宮,便親率精兵上場作戰,戰場上的我總是一馬當前的衝鋒陷陣,很能鼓舞士氣,敵人也被我來勢洶洶的氣魄先嚇得退避三舍。所以,我從未吃過敗仗,我國的國防也日益壯盛。後來,為了方便主持朝政,並避免走漏風聲,不管在宮中,在戰場,我一直戴著面具,連宮女也沒看過我的真面目。」
  「你是第一個看過我容貌的女人,」馭風以指挑起湘語精緻的下巴,俯身逼向她,熠熠黑眸閃著懾人的光彩,低沈地道:
  「你可知道,這代表什麼?」
  「我……我不明白。」湘語被他瞅得心慌意亂,下意識地想逃。
  馭風哪允許她退縮,他雙臂一使力,將湘語鎖得更緊,直接將他的宣言送入她嘴中:
  「你逃不掉的——從我將你擄回來的那一刻起,你已注定是我的妻子!北齊的太子妃。」
  隨著他石破驚天的宣言,他熾熱欲焚的吻也一併落下來。
  在一連串天旋地轉,足以將她帶至雲端的熱吻後。馭風珍惜地緊擁住她,卸下指上一晶瑩剔透的水晶戒指,慎重地戴到湘語指上。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只有艷絕天下的舞姬,才有資格戴上這只戒指——你是我一人的舞姬,更是我的妻子。湘,別在離開我,永遠留在我身邊。」
  他的眼神是如此真摯狂烈,如此深情,像要剖出真心捧至她面前般……珠淚盈盈的湘語已無法言語,她早就知道……她再也離不開他了,不管他要不要她,她都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永不分離。
  主動迎向他的唇,她給他一最堅定而無悔的承諾——無須任何言語與誓言,在旖旎的蜜吻中,她交出了她的深情,她的一切,她的一生……兩顆早已緊緊相吸的心,綿綿密密地糾纏,纏綿一輩子。
          ☆          ☆          ☆
  「郡主,郡主,你不能進去。」
  「滾開!」南陽郡主黎苡箏狠狠地一鞭抽向欲擋駕的宮女。
  「我要進去看我的皇表哥,誰敢阻止?」
  「郡主……」
  黎苡箏氣怒沖天地步向馭風專用的射箭場,她一聽說馭風的菰毒及冰瀑的寒毒全好了,便迫不及待地趕來看他。誰知宮女竟敢擋著她,說什麼殿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許進入射箭場吵他。
  哼!黎苡箏自負地想著,她算任何人嗎?她可是未來的太子妃!
  「表哥……」黎苡箏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
  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該死的,又是谷湘語這賤婢!她還沒死?她不是上她的當,掉入千年寒冰瀑了嗎?為什麼還活著?
  表哥……竟與這賤婢親密地共騎一匹馬?笑意吟吟地教她射騎,從小到大,她從沒見過表哥這麼開朗的笑容,最重要的是……他……
  他竟沒有戴面具!
  為什麼他對谷湘與如此特別?為什麼?
  黎苡箏只在馭風還在離宮時,見過他的真面目,但,自表哥戴上面具以來,他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拿下過,甚至對她也是;而今……他竟未戴面具,親密地與谷湘語共騎一騎,黎苡箏苦纏馭風多年,他都吝於給她一個笑容。
  現在卻……
  霎時,黎苡箏的妒火熊熊燃燒……可恨!該死的!她絕不甘心,絕不容許任何人奪走她的馭風表哥。
  谷湘語……我黎苡箏不除掉你,誓不為人!
  「馮達。」她冷冷地開口。
  「是,郡主有何吩咐?」馮達小心翼翼地趨前問,黎苡箏語氣中的陰狠殺機令人毛骨悚然,他可不敢怠慢他的主子。
  「馬上去給我查清楚——那個賤丫頭谷湘語究竟是什麼來歷,沒有查明之前不要回來見我。」
  「是,小的遵命,小的馬上去辦。」
  黎苡箏快噴火的雙眸依舊狠狠地盯著湘語……可恨!太可恨了!她憑什麼得到表哥如此的寵溺?表哥對她的動作是如此溫柔,如此呵護備至,不!
  這應是屬於她的呀!
  黎苡箏一雙手死命地掐住皮鞭……如果不是表哥在場,她真想衝上前,一鞭打死那賤婢!
  「郡主,」一直在一邊的馮華獻計道:
  「郡主不用如此費心調查她的來歷,依小的之見……」
  黎苡箏轉向他:
  「你有什麼方法?還不快說?」
  馮達和馮華這兩兄弟都是跟隨她多年的手下,但馮華生性機敏,詭計多端。
  「是,回郡主的話。小的曾在數天前,聽到由皇宮傳出的傳言,閉關練功、不問世事已久的皇上,竟為一來歷不明的谷姑娘療傷祛寒毒,宮裡的人議論紛紛。但無人清楚這位谷姑娘的來歷,小的對這奇怪的事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一見倒讓小的想起一人……谷姑娘……郡主你看她像不像皇上當年的最愛——雲姬。」
  雲姬?
  黎苡箏一愣,腦中自動浮出一張眉目如畫、靈秀脫俗的容顏。她並沒親眼看過雲姬,但她記得在皇上的書房內,全是雲姬的畫像。
  雲姬,一來自江南梁朝,艷冠群倫,曾讓天下英雄為她掀起一場武林爭戰的絕世美女。
  黎苡箏曾聽母親說過關於雲姬的事,雲姬是江南梁朝的人,眉如新月,膚如凝脂,渾身上下有股靈秀超脫的氣韻,芳齡二八已艷冠天下,多少王孫公子,各國的首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她卻對年輕有為、氣宇軒昂的北齊元首——也是馭風的父親——齊宣帝,情有獨鍾。
  齊宣帝親赴江南迎接佳人,準備接她回北齊冊封為皇后。但在中途卻中了埋伏——北周的周恭王亦狂戀雲姬,在得不到佳人青睞的情形下,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使出最卑劣的手段:搶婚。
  他設下重重埋伏,由齊宣帝手中奪走雲姬,並強行佔有她。悲痛欲絕的雲姬本想一死了之,但她卻發現自己……有身孕了!她把自己關在房中,任憑周恭王送來各式名貴珠寶來討她歡心,她始終冷言以對,一生下女兒後,剛烈的她立刻自盡。
  而齊宣帝受此重大打擊,幾乎崩潰。雖然狂怒的他親征北周,幾乎讓北周王國,但雲姬早已香消玉殞。
  反觀強行奪愛的周恭王,他迷戀的只是雲姬那傾城傾國的外表,並非真心愛她。雲姬被他硬奪回去後,一直冷若冰霜地待他,甚至每當他一走進她,她便舉起匕首,厲言若他再接近一步,她便當場自盡。
  雲姬絕不給他再侵犯她的機會。
  周恭王討了幾次閉門羹後,也漸漸對雲姬失去興趣。雖然她的美貌堪稱閉月羞花;但個性又烈又強,根本不讓他接近。性好美色的周恭王很快地便將注意力轉倒後宮其他善於察言觀色、曲意承歡的佳麗身上。
  甚至雲姬自盡後,他都懶得去看她一眼,她所生下的女兒他也沒興趣過問,反正已有太多嬪妃為他生下公主。
  周恭王甚至忘了他還有這個女兒,所以,後來小公主無緣無故失蹤時,他也沒花什麼心思去尋找。
  齊宣帝自雲姬死後心灰意冷,一生落落寡歡,只能藉潛心練武來減輕內心的痛苦。雲姬死後十年,身為元首的他在朝中大臣的一再苦諫下,不得不娶一貴族千金為後。他只是為北齊皇室留下子嗣,他的愛,早在十年前就隨雲姬死了,滅了。
  連馭風都知道,父皇雖然一直對母后敬重有加,兩人相敬如賓。但父皇最愛的,也是一生唯一愛過的,是紅顏薄命的雲姬夫人。
  雲姬?黎苡箏狐疑地盯著被馭風擁在懷中的湘語。
  「你是說……他可能是……」
  「小的只是猜測,」逢華措辭謹慎,但神情已十分篤定:
  「小的以前也曾在宮中當差,甚至隨皇上去過江南迎接雲姬夫人。雲姬夫人之絕世容貌令人畢生難忘,而這位谷姑娘不論是容貌或神態,簡直是當年的雲姬夫人。最重要的是……雲姬夫人在自盡前,將女嬰交給一忠心的婢女,要她無論如何也要將女嬰帶出宮,在民間扶養長大,雲姬夫人深恨周恭王。因此,即使女兒是周恭王的親骨肉,但她一直到死前,仍不讓女兒在她最恨的地方成長。」
  「而那失蹤的女嬰……」馮華微微一笑。
  「郡主,你也聽說了。這麼多年來,北周皇室一直找不到雲姬夫人所生的女兒。「
  「她……」黎苡箏難以置信地望著湘語:「她真的就是?」
  「郡主,如果谷姑娘真是雲姬夫人和周恭王所生的女兒,事情就好辦多了。」馮華臉上現出詭異的笑容:
  「小的倒有一計,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斬草除根,教谷姑娘再也無法接近殿下。」
  「哦?」黎苡箏眸中寒光一閃,「還不快說?」
  「郡主,你何不讓歷史重演?」
  馮華在黎苡箏耳邊低語一番後,只見黎苡箏臉上泛起莫測高深的奇異笑容。
  「有道理!難得你想得出這等妙計。很好,看起來我必須馬上修密函,送到北周和江南的梁朝。」
          ☆          ☆          ☆
  「這是怎麼回事」馭風憤怒地一拍桌,氣勢懾人地吼著:
  「北周聯合江南梁朝,突襲我國邊境的歷城?連將軍,你給我解釋清楚。」
  「是。」連拓初將軍恭敬地回答:
  「自殿下在三年前,於歷城之役大敗北周後,周泰王一直不敢再輕舉妄動。歷城的邊防良好,但……周泰王這次竟聯合江南梁朝一起出兵,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攻向歷城。」
  該死!早知道三年前,就不該放了周泰王那小子一條生路。馭風在心底詛咒著,就算北周找江南梁朝一起出兵,他也有自信可在短期之內殲滅他們。只是……歷城因為居邊防要塞,多年來已飽受戰亂之苦,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馭風實在不忍再發動戰爭,塗炭生靈呀。
  他不是只懂發動戰爭的霸主,如果以智力可以解決的問題,他就不願發動戰爭,他尊重每一個生命,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他的子民在戰亂中失去寶貴的生命。
  更何況,一旦點燃戰火,不管最後誰勝誰敗,對兩國都只有負面的影響,兩敗俱傷。
  只不過……照這情形來看,是非有一場血腥風暴不可了。
  一手下來報:
  「啟稟殿下,北周派人送來一軍函。」
  「北周?拿上來。」馭風命令。
  看完周泰王親筆寫的軍函後,馭風不禁勃然大怒,把軍函往地上一摔,鐵青著臉發出獅吼:
  「混帳!豈有此理!」
  「殿下?」文武百官都嚇白了臉,殿下向來冷靜沈著,從未見過他如此暴怒。
  左右護衛——秦岳和班晉立刻戰戰兢兢地拾起軍函一看,兩人也傻了眼。
  這……事情怎會扯上谷姑娘?
  原來周泰王在軍函上說:他已得知當年雲姬夫人所生之女谷湘語現在就在北齊皇宮。周泰王狂言:谷湘語乃先皇——周恭王之親骨肉,北齊應將谷湘語交還北周,他並明白地表是,谷湘與一回北周後,理應當他的侍妾。
  原來當今北周元首——周泰王,非周恭王之親骨肉。周恭王一生沈溺於聲色,旦眾多妻妾中,竟沒人為他生下半個兒子,全是女兒。不得已之下,周恭王只能收養一義子立為皇太子,就是後來的周泰王,在周恭王死後繼承王位。
  周泰王和谷湘語並沒血緣關係,他曾聽說周恭王早逝的雲妃,貌似芙蓉仙子,擁有沈魚落雁之姿,早已心嚮往之。而今,雲妃之女終於找到了,而且據說其貌之妍麗非但不遜其母;更加明艷照人。向來好美色的他,怎會放過如此的娉婷佳人?他馬上以重金遊說江南梁朝一起出兵,壯大聲勢。
  軍函上,周泰王揚言:除非北齊馬上交出谷湘語,否則——歷城戰場上見。
  「殿下,」老臣祈修立刻道:
  「我國邊防戰亂已久,不宜再生事端,請殿下速將谷姑娘還給北周,以消弭一場戰爭。」
  「是啊,」另一老臣袁大人也說:
  「請殿下恕臣直言……紅顏禍水!當年因爭奪雲姬夫人,不但搞得天下大亂,連皇上也就此抑鬱終生……殿下英明有為,請殿下以國家社稷為重,誤因一女子而生戰端,禍國殃民,懇請殿下三思。」
  「請殿下將谷姑娘還給北周吧!她本來就是北周的公主。」
  「是啊,殿下,很可能谷姑娘是北周派來臥底的!請殿下快將谷姑娘送回去。」
  眼看文武百官議論紛紛,馭風不禁怒喝:
  「住口!不許再說,我以太子之尊擔保——谷姑娘絕對不是北周的奸細,她甚至不曾見過周泰王。不許胡說。」
  他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物傷害湘語,他拚了命也要保護她。
  「可是,殿下……」老臣祈修一臉憂心忡忡:
  「在此戰亂之際,谷姑娘的特殊身份會遭我國大軍及全國百姓的非議及不滿啊。為避免人心渙散,請殿下將谷姑娘……」
  「住口,我說過不許再說!」馭風冷峻犀利地下令: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退朝。」
          ☆          ☆          ☆
  他怎能放棄湘語?怎能失去她呢?
  他早將她視為自己一生一世的妻子,自己生命中的一部份,他的存在是為保護她,珍惜她,她給他的,是刻骨銘心的摯情,如果失去她,他不知自己為何而活?縱使擁有天下,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他第一次憎恨自己是皇太子的身份,他只是想保護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只想與她平平靜靜地度過一生,廝守至老,難道這麼平凡而簡單的心願,真是一種奢求嗎?
  馭風痛苦的眸光緊緊跟隨湘語輕盈地旋身,舞動……只要看見她,他紛亂憤怒的心情就會得到最大的平靜。他根本捨不下她,絕對無法承受失去她的錐心之苦。
  梳著馭風最喜歡的拂雲髻,身著繡蝶對襟外衣,外加藏青小褂,練武練得香汗淋漓的湘語一轉身發現他,笑意嫣然地迎上來:
  「你在這站多久了?怎不叫我?」
  馭風沒有回答,扣住湘語的肩,火熱澎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似乎要將她揉入他深邃的瞳眸中。
  「馭風?」湘語被他盯得粉臉緋紅,羞澀地道:
  「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他猛力抱住她,狠狠地,深深地摟她入懷,似乎要將她嵌入自己的胸膛內,沙啞而堅定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湘語,相信我——我愛你,瘋狂地愛你!就算要與全天下的人對抗,與全天下的人為敵,我依舊瘋狂地愛你,絕不放棄你。」
  「馭風?」湘語訝異地問:
  「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馭風依然一語不發,只是更猛烈地抱住她。
  「馭風,告訴我,你怎麼了?」
  「我沒事。」馭風在椅上坐下來,大手仍霸道地環住湘語,讓她坐在自己腿上,直盯著嫵媚清妍的小臉,微笑著說:
  「舞練得怎麼樣?為我跳支你拿手的雙雁舞。」
  「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馭風,也讓我分擔你的痛苦。」湘語撫著他緊鎖的眉心,擔憂地道。
  「真的沒事。」他吻了她雪白的柔荑一下,給她一清朗且令人信賴的笑容。
  「來,叫樂師演奏我特地命人為你而作的《驚破梅心》,並跳支舞給我看,你永遠是我一人的舞姬。」
  這時秦岳的聲音在外傳進來,他略顯緊張道:
  「殿下,連將軍派人傳來一急件。」
  連將軍?馭風冷眸一緊,他不是應在前線嗎?傳回急件?難道前方的軍情……
  他迅速起身,神情未變地對湘語柔聲道:
  「早點休息,別練舞練太晚,我去處理一些事情。」
  湘語心口一揪,「馭風,」她拉住他,「怎麼了?」
  「沒事,別擔心。」馭風微笑地拍拍湘語的手,
  「聽我的話,早點休息,嗯。」
  他轉身出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湘語不安地望著馭風匆匆離去的背影,她從未見過馭風的神情如此凝重,他眉宇之間似乎積了太多憂愁……
  湘語簡直坐立難安,一顆心全懸在馭風身上,深夜了也無法入睡,她乾脆站在廊下等馭風,等了許久,終於看到秦岳匆匆地由前廳經過。
  「秦右使,」湘語連忙趨前,「告訴我,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谷姑娘?」秦岳嚇一跳,「這麼晚了你還沒歇息?」
  「我知道有事情發生了,」湘語固執地追問:「秦右使,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谷姑娘……」秦岳為難地道:
  「請你別問我,卑職……什麼都不知道。而且殿下也一再交代不可向你……啊……」糟!秦岳懊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果然有事瞞著我,」湘語歎口氣道:
  「秦右使,請你告訴我吧。」
  「我……我……」秦岳急得直冒冷汗。
  「谷姑娘,請你別為難我,我真的不能說啊。」
  「好,你不說是不是?」湘語猝不及防的搶過秦岳的佩劍。
  「谷姑娘?你做什麼」秦岳嚇壞了。
  「別過來!」湘語拿著劍抵住自己頸子,正色道:
  「你再不說,我就用你的劍劃傷自己,再告訴馭風,是你襲擊我。」
  「谷姑娘!」秦岳大叫:
  「你……千萬別害卑職呀!卑職會被殿下碎屍萬段……好吧,我說就是……」
  秦岳把北周周泰王的事扼要地說了一遍。
  「北周?」湘語越聽臉色越慘白。
  「不……你是說……我的親生父母可能是周恭王和雲姬夫人?」
  湘語突然想起——馭風的父親,曾一直盯著她喃喃地道:「一定是……你一定是雲姬的女兒……」
  「不是可能,」秦越斷然道:
  「幾乎可以肯定是了!朝中老臣中,有一些人當年也曾見過雲姬夫人,他們斬釘截鐵的表示——谷姑娘的容貌簡直和雲姬夫人一模一樣,一定是母女關係。」
  湘語的腦中空前的紛亂,完全理不出半點頭緒,從小到大,她一直夢想能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也就是為這而下仙鶴山。但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是……
  她的生母,雲姬夫人已在一生下她就自盡了;而她的生父……多悲哀啊,就連她的生父也在數年前駕崩。最諷刺的是——她的生父竟早忘了還有她這女兒的存在。
  不……湘語快被那巨大的痛苦撕裂……不管她多不願承認,但,她的母親和父親竟不是因愛而結合,可憐的雲姬夫人是被周恭王強佔的。
  她的父親……妻妾成林……根本不曾愛過她的母親,只是將她當作一美麗的玩物,玩膩了就不聞不問,任她自生自滅。
  湘語跌坐在地上,任悲痛的淚水滾滾而下……不!為什麼?在她辛辛苦苦地尋找自己的身世後,上天竟給她如此殘酷的答案?
  最諷刺的是——而今,父親的繼承人周泰王,竟對她存有非分之想,妄想得到她,成為他的侍妾?
  太可笑了!也太殘酷了!
  她的親生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回不回北周對她一點意義也沒有,而且湘語也不肯回北周,她不會忘記自己那可憐的母親,雲姬夫人,是在如何絕望的心情下自盡,她絕不回到毀掉母親一生的地方。
  可是……為什麼她的身世竟會連累到馭風?還害馭風的國家即將捲入戰亂中?
  「周泰王……」湘語十指掐入掌心中,語音破碎地道:
  「如果馭風不將我交給他,他真要出兵攻打北齊?」
  「北周和江南梁朝的十萬大軍已開到歷城了,」秦岳道:
  「歷城岌岌可危,隨時有失守的危險,哼,這周泰王真是卑鄙小人,如果他單獨出兵,根本不是殿下的對手,殿下在三天之內一定可以打得他抱頭鼠竄。但他竟無恥地向江南梁朝進貢稱臣,只求梁朝出兵幫他。」
  秦岳又說:
  「殿下是軍事天才,調兵遣將自有過人之處,但一來殿下不願再於歷城發動戰爭;二來,我國前年剛與赤土打完一場大戰,雖大禍全勝,但也頗傷元氣,此時正是該休養生息的時候。」
  「我明白了,」湘語瘦弱的身軀一陣搖晃,她悲慼地道:
  「那……此時,馭風的立場一定十分艱難……他既不捨將我交給北周;但朝中大臣也對他頗有微詞,相當不諒解是不是?」
  秦岳低下頭,黯然地回答:
  「殿下的處境的確很為難……自他正式接掌朝正以來,果斷英明的他一直深受文武百官的愛戴。但……這是第一次,大臣們對他議論紛紛,說他被妖女迷閉了心智……」
  啊!秦岳驚覺失言,「谷姑娘,對不起,這是大臣們亂說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湘語無助地閉上雙眼,勉強地開口:
  「我明白了。你……你可以走了。」
  「谷姑娘……」秦岳不忍地望著她。
  「那些閒言閒語,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我們都知道,北周會出兵根本不是你的責任,貪婪又陰險的周泰王早就妄想消滅我國。」
  秦岳十分後悔,自己為何一時嘴快而傷了她?一直跟在殿下身邊的他,深深明白殿下為何如此珍視谷姑娘——除了她令人失魂的美麗容貌外;最重要的,她亦深愛殿下,瞭解他,懂他,擁有一顆溫柔且善良慧黠的心。
  「我沒事,」湘語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你走吧。」
  「是……卑職告退。」
  秦岳走後,湘語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她死命地以雙臂抱住自己,但由體內所竄起的絕望及寒冷仍毫不留情地襲向她,絕望悲痛的熱淚也奪眶而出。
  我是罪人,我是十惡不赦的罪人……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存在只會一次又一次地為馭風帶來麻煩?我只會害慘了他?
  我不能在待在這裡!湘語緊揪心口,不斷地命令自己。
  我必須走!必須走!走得越遠越好。
  我不能讓馭風找到我,更不能再連累他。她絕不能讓馭風為她而冒著眾叛親離,甚至國家滅亡的危險。她決不許因自己而毀了馭風和他父皇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北齊。
  她明白以馭風對她的深情,即使奮戰到最後一刻,他仍會死命地保護她,絕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但湘語不要馭風為她再犧牲,她更不願一個正蓬勃發展的國家因她而毀。
  該走了……只要我一走,就可以消弭一場戰爭,快走!
  走得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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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個月後,仙鶴山下的一小鎮。
  洛翦寒以翩若驚鴻的輕功撲向鎮外的一株柳樹,一蒙著黑紗的女郎早在樹下等她。
  「翦寒,你回來了。」女郎一見到她,抓住她的手跳到樹上,這才敢解下厚重的面紗——谷湘語。
  自從她不告而別後,不但馭風動用所有人力,瘋狂地找她,連北周的周泰王和江南梁朝的梁獻帝,也派出大隊人馬出來找她。
  周泰王早就對湘與勢在必得,不甘心一絕世美女就這樣飛了。而梁獻帝,本來他是因周泰王的進貢、巴結才出兵幫他,但自從他聽說谷湘語為稀世之艷美,乃百年難得一見之楚楚佳人後,他也對這傳言中的大美女起了絕大的興趣,遂加入爭奪谷湘語的行列。
  本來湘語只是為了躲避馭風,但現在……幾乎全天下的人都在找她,逼得她根本不敢下仙鶴山。不得已要下山時,不是蒙著黑色面紗,就是乾脆易容。
  「翦寒,」湘語急促地問:「現在北齊的情形怎麼樣?」
  「別擔心,」洛翦寒拍拍她的手道:
  「你失蹤後,周泰王和梁獻帝仍不相信你人已不在齊國了。反正他們早對歷城虎視眈眈,仍出兵攻打歷城,幸虧北齊太子蘭陵王冷靜地運籌帷幄,調兵遣將,已不到三萬的兵力,十分漂亮地打了一場勝仗,打得北周和南梁如落花流水,死傷慘重,並被逼簽下永不得再犯歷城的條約。」
  他沒事了……湘語整個人靠在枝幹上,緊繃的心情終於稍稍鬆懈下來……只要知道他沒事,他的國家沒事,她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湘語姊,現在外面的人全在找你,」翦寒憂慮地道:
  「不只齊國,連北周和南梁,都派出一大堆人出來找你。湘語姊,蘭陵王找你找得好苦,我偷潛入北齊皇宮看他時,他整個人……唉……我該怎麼形容呢,形銷骨毀,憔悴得令人震驚,心疼。他瘋狂地在找你,湘語姊,你別再躲他了,我覺得這樣好殘忍,連我看了都不忍心。」
  「不,不要在說了。」湘語逃避般地閉上雙眼,一併漠視心底深處那最深、最烈的疼痛與相思之苦。
  「我不會再回去的,我一回去,北周和南梁會更加沒完沒了。我不能再害他……我相信……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完完全全的忘了我,他會全心全意地治理他的國家,以他過人的天賦及精明冷靜,一定可將北齊發展得更加強盛壯大。然後,他會有一個溫婉賢淑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后,照顧他……」
  湘語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她緊掐自己的手臂,不讓熱淚滑下眼眶……她不允許自己再回頭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放棄……放棄……不管多苦,多痛,不管已千瘡百孔的心再裂為無數碎片,她只能放棄。
  「忘記?你真的認為馭風哥會將你遺忘?」翦寒抓住湘語的手,炯炯地盯視著她,認真地道:
  「湘語姊,你不要再騙自己了,你比誰都清楚,馭風哥這一生一世絕不可能忘了你;正如你能將他自心頭抹去半分嗎?自你回來這三個月,哪一個夜晚不是再睡夢中被自己的淚驚醒?你還要再騙自己,認為你忘得掉他?他也可以將你遺忘嗎?湘語姊,你這是害苦了自己,更害慘了馭風哥呀。」
  「不要說了……」湘語一味地只想逃避,淚如語下地哽咽:
  「我沒有別的選擇……不然我還能怎樣?我愛他,以生命來愛他!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犧牲一切,我不願他為我而再受苦。夾在國家與兒女私情間煎熬,不管我院不願意承認,我都是周恭王的女兒,我一出現,只會製造更多的問題,所以我必須離開,這是最好的方法。」
  「湘語姊,」翦寒心痛地抱住她:
  「但我不忍再看你被相思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忍再看馭風哥找你找得欲狂呀。「
  「他會遺忘的,日子一久,他就會將我遺忘;會有更好,更適合他的女孩來照顧他……」湘語緊咬下唇,完全不管心底被撕裂的痛苦,至於她自己……早在她離開他的同時,她就已將自己的感情與感覺全冰封不理了。
  她只在乎馭風……只要知道他現在平安無事就夠了,她就十分滿足了。
  搖搖頭,湘語幽幽地道:
  「翦寒,你先回仙鶴山吧,我心情很亂,想在外面走走,過幾天再回去。」她一說完便欲施展輕功離去。
  「湘語姊,」翦寒拉住她的手,「你……我陪你一塊去。」
  「不用了,」湘語淡淡一笑:
  「別擔心我,告訴師父,我過幾天就回去。」
  沒在做任何的停留,湘語身子往上一提,迅速消失在天際。
  「湘語姊……」洛翦寒望著她的身影悵然道:
  「唉,你這是何苦,為何這樣折磨自己?也折磨馭風哥。」
  湘語如一抹遊魂般,漂蕩在天地之間,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一直走,不敢回頭,更不敢多想。
  這天黃昏,當她來到一偏僻的村落想投宿時,找了好久,終於在一山腰旁找到一間破廟。
  反正只是借住一晚,就將就一下吧。湘語進入破廟,拂開蛛網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突然,她全身寒毛直立,不對勁……一股直覺告訴她,廟裡還有人!
  「什麼人?出來!」湘語大喝,警戒地抽出長劍。
  「哈哈哈……」隨著一陣狂放囂張的大笑聲,一王爺打扮的男人在一群護衛的簇擁下,由裡面的禪房大搖大擺地走出,緊盯著湘語,不懷好意地道:
  「幸會呀,谷姑娘,本王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我不姓谷,」湘語反射性地拉緊臉上的黑紗,「你們認錯人了。」
  「哈哈哈……」男人笑得更加得意:
  「谷大美人,別在否認了。你以為你蒙著面紗,我就認不出你是傳說中的絕世美女——北周公主谷湘語?來吧,先下面殺讓本王瞧瞧嘛,既然你是雲姬夫人的女兒,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如傳言中的傾城傾國,艷冠群芳?」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更不是什麼谷湘語,你……你到底是誰?」湘語一邊往後退,一邊評估眼前的情況……這男人護衛眾多,若要硬闖出去,憑她的武功,勝算不大,只能先拖延時間,再伺機衝出去。
  「我?你不認得我嗎?」男人又發出獰笑:
  「親愛的湘語妹子,怎麼見到你皇表哥,也不問聲好嗎?」
  「皇表哥?你到底是誰?」湘語邊問邊猝不及防地射出一排七巧鏢。
  誰知道……那男人身邊的一高大護衛竟突然竄起。彎刀一揮,便輕鬆力落地打掉所有的七巧鏢。
  「你?」
  「這種彫蟲小技少在我周泰王眼前現,我貴為一國之尊,身邊的高手可是比比皆是,來人呀,把她給我拿下!」
  「是,皇上。」
  糟!只有硬拚了,湘語迅速陷入苦戰中,但她畢竟寡不敵眾,不出幾個回合,她的長劍被打落在地,擋掉七巧鏢的護衛以彎刀抵住她的咽喉。
  「夠了,住手。」周泰王下令:「不准傷她,別忘了她可是名滿天下的大美人,也是我將來的愛妃呀。」
  周泰王笑得更加邪惡,慢慢走近湘語,大手一揮,便硬扯掉她的面紗。
  「皇上,小心!」在面紗掉落的同時,兩枚閃著銀光的毒針也由湘語的髮際中射出——這是湘語事先安排好的,她絕不讓任何人扯下她的面紗,但她又知自己的武功有限,因此,在面紗旁暗藏毒器。
  另一高手身形一竄,又為周泰王打掉毒針,湘語恨得直咬牙——該死,為什麼又讓這敗類逃過一劫?
  「又想以暗器傷我?嘿!你的脾氣倒是挺倔的。」周泰王更感興趣地道:
  「很好,本王就喜歡夠辣夠嗆的女人。來,讓我看看你的容貌是不是也這麼夠味。」
  「不——湘語拚命閃躲,但兩個護衛一左一右扣住她,她根本動彈不得。
  周泰王以指挑起她的下巴,瞳孔倏地放大——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嘖……美女!真是絕世美女!周泰王貪婪地盯著湘語精緻無暇的臉蛋,在驚艷之餘幾乎說不出話來。
  「太好了,天下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雲姬夫人的女兒!也不枉本王找你這麼久,哈哈哈……哈哈哈……」
  湘語厭惡地甩掉那噁心的手。
  「不許碰我!無恥之徒,還不快放我走?」
  「放你走?」周泰王又極曖昧地輕撫湘語滑嫩的臉龐:「嘿嘿,美人兒,你說我捨得放你走嗎?為了你,我向江南梁朝進貢稱臣,好不容易才說服梁獻帝和我一起出兵,進攻北齊,雖然被那該死的蘭陵王打得落荒而逃,但我想要你的決心可一直沒改變過,嘿,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以享盡艷福,你說我會那麼傻傻的放你走嗎?來人呀,押她上車。」
  「是。」
  「不!放手!」湘語尖叫,「周泰王,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的皇位是我父皇傳給你的,我是北周的公主,你竟敢對我有非分之想?你無恥下流!放開我!」
  「嘿,我知道你是北周的公主,」周泰王哈哈大笑:
  「但你也別忘了——我只是那老傢伙的義子,和你沒半點血緣關係。所以……美女當前,我豈有放過的道理,哈哈哈!廢話少說,還是乖乖跟我回皇宮去,共效于飛吧,把她帶走。」
  不……湘語在慌亂之際用力扔出一枚紫煙彈,可產生爆炸力及迷魂的紫煙。
  「哇!」現場一片慘叫聲,湘語立刻掙脫護衛往外衝。
  「護駕!護駕!保護皇上,皇上,你沒事吧?」
  「咳咳咳……我沒事,該死的臭丫頭!快給我追!千萬別讓她跑了。」
  湘語拔腿狂奔,方才押住她的護衛點了她的要穴,害她無法施展輕功……糟!怎麼辦?他們追來了。
  她沒命地往前跑……完了!前面……竟是一斷崖!
  完了!
  「臭丫頭!你給我回來,站住。」周泰王和一群護衛趕上她。
  「嘿,你再跑呀!再跑呀!前面沒路了吧?我看你還能往哪跑?」
  周泰王一步步地逼上來。
  「不!你別過來,」湘語大喊:「你在過來,我就跳下去。」
  「嘿,美人兒,你別開玩笑了,斷崖耶!一掉下去保證沒命而且粉身碎骨,你就別再那麼死心眼了,跟我回宮有什麼不好呀?本王馬上封你當貴妃,讓你吃香的,喝辣的,想不盡的榮華富貴。」
  周泰王非但不停下腳步,反而更逼近湘語。
  「別過來!」湘語厲聲狂喝:
  「我是說真的,你再向前一步,我一定往下跳!」她不要再發生和母親相同的悲劇……被自己不愛的男人搶擄回宮,奪去清白,悲慘地結束一生。
  不!她不要,她寧死也絕不讓這禽獸得逞。
  「小美人,你就別再嘴硬了,來,把手給我。」色慾薰心的周泰王如餓狼般撲過來。
  「不要——」湘語發出最絕望的悲吼……再見!馭風!再見!
  今生無緣,但願來世!
  隨著淒慘的叫聲,湘語直直墜入崖底。
  而周泰王……他趴再懸崖邊,嚇得全身發抖,他不敢相信,這女人的個性竟這麼烈,真的跳下去。
  「不要!湘語姊!」因看到湘語的紫煙彈光芒,知道一定有是發生,而匆匆趕來的洛翦寒目睹湘語墜崖這一幕心魂俱斷地嘶吼,狂風般衝到崖邊。
  「湘語姊——」
  回答她的,是谷底呼嘯而過的風聲。
  「不……這不是真的!」湘語姊不會……不會!
  「是你們害了湘語姊!」洛翦含淚流滿面地轉頭怒吼:「我要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洛翦寒由袖中射出一排「暴雨梨花針」,這是世間劇毒,中針者根本沒有任何生存機會,當場氣血逆流,筋脈全斷且全身皮膚潰爛,五臟六腑如被撕裂、如被火燒般,淒厲地哀嚎至死。
  洛翦寒從沒使用過這毒針,也從不殺人;但今天,這些男人害死她的湘語姊,她一定要為湘語姊報仇!
  「啊!啊!」周泰王和他的手下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一個個在地上打滾,痛苦地扭轉身體。
  「救命,救命……姑娘救我……」皮膚開始潰爛的周泰王以最後一口力氣爬過來拉住洛翦寒的腳。
  「你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洛翦寒狂怒地踢開他,手中匕首一揮,直直射中周泰王的咽喉,他雙眼瞪得比銅鈴大,鮮血直冒,「咚」一聲倒下。
  「湘語姊……」翦寒跪在斷崖邊,悲痛欲絕地哭喊:
  「你不會死……我不相信!你絕不會死……」
          ☆          ☆          ☆
  深夜,北齊軍隊的營帳內。
  馭風正和手下研究明天一大早的作戰計畫,為免後患,防止北周再次來襲,馭風決定斬草除根,一舉消滅北周。
  明天一早就要出兵。
  馭風闔上地圖,冷漠威嚴地道:
  「好了,明天一早,就按照原定計畫出擊,你們全下去吧。」
  「是。」一群高級將領紛紛退下,只剩馭風的左右護衛秦岳和班晉,仍站在原地。
  「還有事嗎?」馭風淡淡地看了兩人一眼,「你們也下去吧。」
  「屬下……屬下只是想提醒殿下,明天要拂曉出擊,請殿下早點歇息,保重身體。」秦岳道,他知道自谷姑娘失蹤後殿下已數月無法成眠,在這樣下去,他的身體會支持不住的。
  馭風深邃的眸中一片黯然,半晌,他才低沈地開口:
  「有她的消息嗎?」
  「屬下……屬下已盡力在找……但一直沒有谷姑娘的消息。」
  馭風的眸中閃過落寞與深沈的失望……也罷,他已經決定了,等他揮軍消滅北周,盡完他對國家的責任後,他會立即卸位,將太子之位讓給皇弟——唯一的弟弟超風太子,將來,也由超風太子繼承皇位。
  一消滅北周,他便要放下一切,親自去找湘語。不管要找多久,不管要跋千重山、萬重水……他一定要找到她。他不允許她在他的生命裡缺席,她早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份,他絕不容許她逃開。
  為什麼要離開我?湘語?為什麼?
  多少個無眠的夜裡,他痛苦地、瘋狂地喊著她的名字,為什麼要走?你以為,你一消失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嗎?你只是將最大的痛苦與絕望留給我,將我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中。
  我一定要將你找回來,不管要付出任何代價,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是我的妻,我的摯愛,我會再度將你奪回來!
  「你們下去吧。」馭風下令。
  秦岳和班晉正要退出去的同時,突然「叮」一聲,一個閃著光芒的東西直砸到馭風的桌上,窗外也閃過一道藍色身影。
  「什麼人?」秦岳大喝。
  馭風迅速由桌上拾起那飛進來的東西,他整個人一怔,這——水晶戒指!他親自為湘語戴上的水晶戒指,怎麼會?
  難道,湘語……
  馭風黑眸一亮,飛身衝出去。
  「殿下!」秦岳和班晉互望一眼,也直追出去。
          ☆          ☆          ☆
  黑夜中,馭風直追著前方的藍色身影,依稀看得出是個姑娘,而且她的輕功功力過人,馭風和她一前一後,直追到一崖邊。
  斷崖上,藍紗女子才落下來,馭風也緊接而至。
  洛翦寒回過頭,面無表情地望著馭風。
  「姑娘,」馭風緊抓著水晶戒指問:
  「請問姑娘,是如何得到這水晶戒指?」
  洛翦寒冷冷地問,「你認識這戒指的持有人?」
  「這是我送給妻子的戒指,」馭風堅定地道:「她一直配帶著。」
  「妻子?」洛翦寒悲慼地輕喟,「我知道這是你送給湘語姊的東西,所以我才將它還給你。」
  「你認識湘語?」馭風急切地問:「她在哪裡?告訴我!」
  翦寒靜靜地望著馭風,兩行淚無聲無息地落下,她轉向崖邊,閉上眼睛道:
  「你不用再找她的,她已經死了……摔下斷崖而死!」
  不——剎那之間,馭風只覺一道巨雷狠狠地劈向自己!他的臉色迅速發白,緊抓住翦寒:
  「你說什麼?告訴我你在開玩笑的!湘語……湘語她……」
  「她已經死了!」洛翦寒迸出痛哭:
  「她被周泰王追上,為了保節而跳崖,我親眼看她摔下懸崖……這戒指……是我後來在崖邊發現的。」
  「不!不……」馭風發出最淒厲絕望的嘶吼,狂衝向斷崖,不——她不能這樣對他!不能如此殘酷!他拚命地找她,打算等戰爭一完就帶她歸隱山林,永不受世俗之牽絆,平靜幸福雲遊天下,廝守至老。她不能這樣對待他!教他生不如死!
  沒有半絲遲疑,他如根箭般撲向斷崖就要往下跳,他要去找他的湘語!他的妻子!
  「殿下!」緊急趕來的秦岳和班晉見狀狂撲過來,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馭風。
  「殿下!」他們大吼,「萬萬不可!」
  「放開!」心智已瘋狂的馭風猛力地想甩開他們,沒有人可以攔住他,他要去找他的湘語!是生是死,他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殿下……」秦岳和班晉死命抓著主子,兩人的身軀卻隨著馭風一寸寸逼向懸崖,在這樣下去,他們三人都會摔死。
  「殿下,小的死不足惜,但請殿下保重啊……」眼看要摔下去了,班晉絕望地大喊。
  「啪,啪,」洛翦寒及時點住馭風的昏穴,讓他陷入昏迷,在把他拖回來。
  「姑娘……」由鬼門關前撿回性命的班晉和秦岳驚魂未定地喘氣:
  「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殿下。」
  「不用多說了,」洛翦寒苦澀地搖搖頭:
  快趁你們殿下昏迷時,將他帶回去。」
  「是,謝謝姑娘。」
  兩個忠心耿耿的手下立刻將昏迷的馭風帶回軍營。
  湘語姊……翦寒跌跪在空曠冷清的崖邊,任冷冽的山峰直刮她的身體,淚水卻止不住地決堤而出,她心碎地對崖下嘶喊:
  「為什麼你要這麼傻?馭風哥這麼愛你,用生命來愛你,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傻?」
          ☆          ☆          ☆
  北齊的精兵在蘭陵王的率領下勢如破竹,銳不可當。一路攻城掠地地直打入北周的皇城,北周的皇族在嚇破膽之餘,已修降書出城投降。
  征戰了許多年,北齊終於正式擊敗北周,一統長江以北;現在能與它抗衡的,只剩江南梁朝。但彼時的梁朝,全國上下已陷入一片恐慌之中……蘭陵王在七天滅周的英勇事跡已傳到梁朝,論機智、論調兵遣將知能,梁獻帝絕不是蘭陵王的對手,而梁朝的兵力,也絕抵抗不了北齊那剽悍勇猛的精兵。
  所以,梁朝人心惶惶,已是一片大亂,有錢的人紛紛收拾細軟,連夜逃出城,軍中也士氣大落,逃兵比比皆是,根本沒有作戰能力,不帶北齊去攻打它,它已形同亡國了。
  北齊皇宮。
  慶功宴上,各將領把酒言歡,盡興地乾杯,只花七天就攻下北周,全國上下歡聲雷動,非好好慶祝不可。
  秦岳和班晉走出樂聲不息的大廳,望著正接受文武百官敬酒的蘭陵王,秦岳欣慰地道:
  「幸好……看來殿下的心情已好多了,戰勝的喜悅終於可以讓他暫時忘記失去谷姑娘的悲痛。」
  「真是難為殿下了,」班晉歎口氣道:
  「把殿下由斷崖邊硬拉回來後,他好像換了一個人般,不言不語、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奮勇地衝鋒陷陣,一馬當先的殺敵,似乎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那英勇懾人的氣魄,連弟兄也大受感動。所以,我們這次才能發揮最強的戰力,勢如破竹地在七天之內攻下北周。」
  「但願……殿下真的由失去谷姑娘的痛苦中走出來了。」秦岳沈重地道:
  「別在擔心了,殿下一定可以振作起來的,不然怎會出席這場慶功宴呢。」班晉的想法很樂觀。
  突然,秦岳驚呼:
  「你看……超風太子?他怎麼來了?」
  超風太子正在侍衛的陪同下進入大殿,也難怪秦岳會覺得驚訝,因為超風太子雖然是馭風殿下唯一的親手足,兄弟倆的感情也非常好,但馭風為了超風的安全,一直讓他住在離宮——這是考慮到,萬一皇城被敵人攻破,至少住在離宮的超風可以從容逃逸,不會有生命的危險,日後有機會重振北齊。
  超風太子幾乎從不曾回皇城,這次怎會突然……
  「也許是殿下派人接他回來,也想讓他分享勝利的喜悅吧。」班晉道。
  「不,事情沒這麼簡單,我們快進去看看。」秦岳臉色凝重地衝入大廳,但願不要……千萬不要發生他最害怕的事!
  「參見皇兄。」超風太子恭敬地向馭風行禮。
  「超風,你來了,」馭風拉起他,大手一舉,原本紛亂的大廳瞬間安靜下來,安靜無聲。
  馭風犀利的鷹眸環視全廳一圈,沈穩有力地下令:
  「今天文武百官均聚集於此,我要宣佈一重大的決定——即日起,我將卸下皇太子的重任,由超風太子繼位當皇太子,日後也由超風太子繼承皇位一統江山。」
  「什麼?」
  大廳掀起一陣軒然大波,文武百官的臉上儘是震驚,每個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連超風太子也一臉驚訝地望著馭風:
  「不!皇兄……」
  「殿下!」老臣們慌亂地道:「這太突然了,請殿下三思。」
  「請殿下三思!」
  「安靜。」馭風沈喝,震住所有的騷動,他望著超風,黑眸炯然堅定:
  「我已經決定了。超風,你的生性溫和,宅心仁厚,我相信你日後必是個英明有為的君主,這是傳國玉璽,接下。」
  「不,皇兄。」超風駭然道:「你這是為什麼?你才是足以號召天下的君主,皇兄……」
  馭風怒喝:「看到傳國玉璽還不下跪?跪下!」
  「皇兄……」懾於他威猛無比的氣魄,超風太子恭敬地下跪,滿朝文武百官也跟著跪下。
  馭風將傳國玉璽送至超風手中,深深地忘了他一眼。
  「好好地治理我們的國家,別讓全國人民失望。」
  語音甫落,馭風身形往上一竄,破頂而出。
  「皇兄!」
  「殿下!」
  「糟了!快追。」秦岳和班晉兩人也如利箭般直衝出去。
          ☆          ☆          ☆
  馭風策著快馬,如陣狂風般直撲到斷崖邊。
  他下了馬,慢慢地走向昏迷在崖邊的人——洛翦寒,她哭昏過去。
  「洛姑娘,請醒醒。」馭風將裘衣卸下來披在翦寒身上,並扶她站起來。
  「你?」哭得雙眼通紅的洛翦寒意外地望著他:
  「你怎麼在這裡?」
  馭風不回答,將一樣東西塞入翦寒手中。
  「這是?」翦寒張開手心一看,「水晶戒指?你曾送給湘語姊的水晶戒指,為什麼要交給我?」
  「從我將戒指為湘語戴上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不打算將它收回來,它只屬於我的妻子,我一生一世的妻子。」馭風的黑眸凝視遠方,眸光好溫柔,好深情,緩緩地道:
  「你算是湘語的親人,我想,將戒指由你來保管最合適。」
  「那你呢?馭風哥?你要去哪裡?」翦寒盯著馭風,一股奇異不祥之感包圍住她。
  馭風微微一笑,英挺剛毅的臉龐換發著無比耀眼的神采,「我要去找湘語,她是我的妻子,她在哪裡,我就去哪裡。」
  「你?」翦寒心下一驚,「馭風哥……」她想伸手抓住馭風,但來不及了!馭風先行出手,猝不及防地點住她的大穴,沈穩地一笑:
  「洛姑娘,我忘了告訴你——我也學過點穴的功夫,再會!」
  湘語,對不起,讓你孤獨了那麼久,我終於來找你了!我已滅了北周,盡完我該付的責任,終於可以來見你!這一次,在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分開我們,你不會孤單,我會永遠的陪伴你,永不分離……
  在另一個世界,我們可以長相廝守,我會陪你做所有你喜歡的事,我要把我所欠你的,好好地還給你……
  馭風一步步走向斷崖……他等了好久,終於可以見到湘語了,他這一生唯一的願望便是與她廝守在一起……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天堂!
  湘語……馭風幾乎可以看到湘語溫柔的小臉就在眼前,他毫不遲疑地往下一跳。
  「馭風哥!」被他點住穴道、動彈不得的翦寒無助地悲吼,「不!」
  「殿下!殿下!別跳!」秦岳和班晉閃電般奔過來,卻仍來不及抓住馭風。
  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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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二十世紀。
  「馭風!馭風!不要!不要跳!」昏迷的湘語淚雨迷濛地哭喊,「不要……」
  「湘語,湘語,」馭風以手帕拭去她滿臉的汗。
  「醒一醒,湘語,醒過來。」
  湘語突然睜開雙眼,慢慢看清她眼前的一切……她仍在馭風的汽車中,外面漆黑一片,只見到依稀的星光……
  她想起來了……馭風來她家接她出來,把車開至這裡。然後,他拿出水晶戒指……
  然後……
  然後……
  「湘語,」馭風緊攬她的肩,擔憂地問:
  「怎麼了?你沒事吧?」
  湘語拚命地搖頭,淚珠滾滾墜下:
  「不……不……不是這樣!不是!」
  「她突然打開車門,狂衝出去。
  「湘語?」馭風追下來抓住她,「你怎麼了?」
  「放開我!」湘語語音破碎地大喊:
  「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為什麼你要帶我來這裡?為何我的腦中會出現那一串奇怪的故事?難道你要告訴我,那是我們的前世?不!不……這太荒謬了!我不相信……」她甩開馭風的手,拔腿就跑。
  「湘語,」馭風衝過來攔住她,心痛地道:
  「為什麼要逃避?要躲我?你還沒想起來嗎?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湘語!」
  「不要在說了!」湘語掩住雙耳哭喊:
  「你要我相信……我曾是南北朝的一個舞姬,因愛上蘭陵王而飽受折磨,到最後墜崖而死?不,我不信!這只是一個奇怪而荒謬的夢。」
  「湘語……」馭風痛苦地望著她,她的反應將他的心一塊塊撕裂……這是他最刻骨銘心也最珍貴的回憶,千百年來,歷經多少轉世輪迴,但他不肯忘,不肯放棄,寧可一世世承受這最悲痛的回憶,也不肯忘卻。
  他要記住她的容顏,她的模樣,她的溫柔,她的深情,他與她的誓言,他們所經歷的風風雨雨,點點滴滴……他們所有的悲哀與歡樂,他們那一段未完成的愛情……他願一次次地承受輪迴之苦,只為再時光的洪流找到她,與她再度相愛!
  他是為了她而來到人世的呀。
  但為什麼?在他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在茫茫人海尋覓到她時,她卻拒絕相信他們曾發生過的故事?完全否定掉這一切。
  馭風沈痛地望著珠淚婆娑的湘語,一顆飽經風霜的心再次狠狠地抽痛,他多恨自己……難道,他能給她的僅是傷害?他給她的傷害真的那麼深?那麼重?以致今天的她完全不肯去喚醒那最痛苦的回憶?
  「我該死……」馭風猛力地猛捶車頂,眉心痛苦地糾結著,全是我的錯,全怪我當年沒有好好保護湘語,鑄下了無法彌補的遺憾……
  「湘語。」他苦澀地脫下外套欲披在她身上,「外面很冷,先進車裡去吧。」
  「不!不要碰我!」湘語如驚弓之鳥般後退一大步。好痛苦……五臟六腑痛苦的翻騰,似乎有道巨大的力量要將她整個人撕裂……這個男人,身上有股奇異而令她無法抗拒的力量,令她不由自主的想接近他,似乎她天生就應守在他身邊……但她又害怕……發自內心的害怕,她怕他再度將她傷得體無完膚……
  遙遠的記憶世那麼鮮明地呈現在她眼前,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再度瘋狂地愛上他;但她不想再受一次傷害,她不想換來更絕望的心碎。
  「湘語,」馭風惆悵地收回放在她肩上的守,落寞而啞啞道:
  「我先送你回去吧,你放心,我絕不會再冒犯你。不會再逼你想起你最不願回想的事。」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後,他率先回到車上。
  湘語怔怔地站在原地,肩上的外套傳來溫暖的氣息,是屬於他的氣味,溫暖熟悉,最令她信賴的氣味。
  不……湘語狠狠地搖頭,也搖去奇異的情悸,咬牙上他的車。
          ☆          ☆          ☆
  車廂內的氣氛,沈悶地令人窒息。
  湘語臉轉向窗外,一語不發,但一路上,馭風也不曾開口。
  車到湘語的住處下,馭風轉向她:「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湘語眼睛直視前方,「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將外套還給他,湘語推開車門,閃電般地衝下車。
  「湘語,」馭風追下來,抓住她的手。
  湘語渾身一震,沒有回頭。
  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與緊張,馭風苦澀地鬆開她的手,沙啞地開口:
  「你放心,我知道你不願見我,我也不會再來打擾你。但水晶戒指,仍請你收下……不管你要如何處置它……也許扔了它,全由你作主。我早說過,當我親自將戒指為你戴上的同時,我就不打算再將它收回來。它永遠是你的!」
  將戒指塞入湘語的手中,馭風無言地、熾熱地盯著她許久後,毅然轉身上車。
  湘語不敢回頭,她聽到他關車門的聲音,也聽到他發動引擎,呼嘯而去的車聲……但她動也不動地僵在原地,整個人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娃娃。
  是自己要他走的呀!為什麼?為什麼瞬間覺得渾身冰冷絕望,似乎他也一併帶走她的呼吸、她的意志,帶走她靈魂中最珍貴的東西!
  「湘語?」姊姊湘芸已在樓上注意他們好久了,見湘語一動也不動,火速地奔下來。
  「湘語?你怎麼了?你和高馭風出去?湘語……」
  湘語一個踉蹌,昏迷在湘芸懷中。
          ☆          ☆          ☆
  「湘語?你說什麼?你要走?」
  湘語沒有理湘芸,逕自收拾行李。
  「湘語,」湘芸急得團團轉,「你的腳傷還沒痊癒,能去哪裡?更何況……日本那麼遠的地方,我怎麼放心讓你一人去日本。」
  「姊,別擔心,當年我都可以一人去英國了,現在去日本會有什麼問題。更何況,我以前在英國的同學——松野靖子,她人在京都,一直叫我去找她,我到那裡,她會照顧我的。」
  「不,我不答應,」湘芸抓著湘語正整理衣服的手,
  「湘語,告訴姊姊實話——為什麼一定要去日本?是為了躲高馭風是不是?你和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拍完廣告後,你們兩個都變得好奇怪?」
  湘語的手一頓,她垂下眼睫,一動也不動,半晌,才幽幽地開口:
  「姊,請你別在問了。我無法回答你任何問題,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讓我走吧……時間到了,我該去趕飛機了。」
  湘語提起行李站起來。
  「湘語!」
          ☆          ☆          ☆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湘語站在公用電話前,猶豫了好久,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打這通電話?
  那枚水晶戒指,她以托人在她上飛機後送回給馭風。她相信……他看到戒指便會明白……她已離去!
  今生……可能永不再相見。
  「搭乘日航SQ--516班機,飛往東京的旅客,請盡快由三號登機門登機……「
  已是第二次廣播了,自己該上飛機了。湘語毅然地拿起話筒,按下那一組已在心地默念過千遍、萬遍,熟得不能再熟的號碼。
  「鈴……鈴……」馭風的私人專線響了。
  「喂?」他立刻接聽。
  對方沈默不語。
  「喂?喂?」
  湘語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更不許自己出聲。
  「喂?哪一位?請說話呀。」馭風皺著劍眉,突然,他心弦一震,急促地問:
  「湘語?你是湘語!」
  「……」對方依然沈默。
  「湘語?你在哪裡,為什麼不說話?」
  「嘟……」湘語在淚水決堤之前倉促地掛上電話,提起行李狂奔入登機室……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這樣離開你,但我真的無法再見你,我無法承擔那麼大的壓力……
  我只能逃開!逃得遠遠的。
          ☆          ☆          ☆
  是湘語!
  馭風怔怔地拿著嘟嘟坐響的電話,一顆心狠狠地糾結在一起,他知道這一定是湘語打來的,但她在哪裡?
  馭風頹然地放下電話,他獨自坐在放映室內,看著湘語一張張的幻燈片。螢幕上,水袖輕飄,楚腰纖纖的湘語正對著他盈盈淺笑,這是湘語拍廣告時的扮相。
  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她就是他的湘兒!他的舞姬!他摯愛的妻,不管經歷多少輪迴,經歷多久的時光洪流,他依舊無法忘記!她在他心底留下的是一個永恆的烙印,永遠的感動呀。
  湘語……馭風挫敗地狠敲桌面……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
          ☆          ☆          ☆
  日本。
  京都真是一座古典精緻,美得憾人心弦的千年古城。它是仿唐朝的長安城而建,井然有序,古色古香,濃濃的古典氣息散佈在每一個角落。
  松野靖子的家緊臨美麗的鴨川,是一棟寬闊而古樸的日式建築,庭院裡植滿櫻花,湘語來時正是櫻花盛開時節。美麗的八重櫻、吉野櫻、紅羽櫻、三笠櫻、小雪櫻……紛紛盛開。
  湘語癡癡地站在樹下,似乎在欣賞美麗眩目的櫻花;但她的心,早飛到很遠的地方。
  二十天了,她離開他已整整二十天了……這二十天來,她不知自己是怎麼過的?沒有任何記憶,似乎只剩一具空殼,自己只是行屍走肉。
  他還好嗎?她瘋狂地想知道他的消息,瘋狂地想打電話給他,哪怕只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但她不敢。多少的夜裡,她一個人癡坐到天明,拿起電話又放下,她不敢撥通那號碼……她知道自己只要一聽到他的聲音便會不顧一切地直衝回台灣。
  「湘語?」穿著墨染長袖和服的松野靖子款款地走過來。
  「怎麼一人在這發呆,我們該去排練了。」
  「喔,好。」湘語這才想起來,她答應靖子要在她舞蹈班的成果發表會上演出一段獨舞。
  松野靖子曾是湘語在英國皇家舞蹈學院的同學,兩人在英國的時間感情很好。但學期到一半時,靖子的家出了一點事,她不得不暫停學業趕回日本處理。
  後來,靖子為了專心照顧中風的母親而無法再回英國。她在京都開了家頗具規模的舞蹈學苑,教授兒童芭蕾和成人班的日本傳統舞。
  湘語雖然式來散心的,但為避免時間太無聊自己更會胡思亂想,也算是幫靖子一個忙,她答應在靖子的成果發表會上客串一段獨舞。
  湘語的腳傷未癒,無法表演高難度的芭蕾。所以,她決定表演中國的傳統舞蹈——也是她最喜歡的「雙雁舞」,強調肢體語言和身段,並不需用到太多的腳步技巧。
  靖子的發表會將在京都城內最大的演藝廳舉行,她們今天先過去排練。
  兩人到了演藝廳後,靖子道:
  「湘語,你要的表演服裝我已幫你借來了,放在更衣室內,你先去換衣服吧,樂師也來了,你一換好衣服就可以排練。」
  湘語進入化妝室內,化妝台上正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套中國的古裝,她拿起一看……霎時天旋地轉,幾乎跌坐在地!
  「湘語?」跟進來的靖子被她的模樣嚇一大跳,連忙扶起她。
  「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湘語無力地攤在椅上,緊抓著手中的衣服:
  「這衣服……這衣服是從哪借來的?」
  「我拜託演藝廳的工作人員幫我去借的呀,你不是說要有中國的古代風味?」靖子不解地望著她。
  「怎麼了?是不是衣服不能用?」
  「不……」湘語慘白地搖搖頭,說不出話來,為什麼?這套衣服竟和馭風拿給她拍廣告的那套一模一樣?藏青色小褂,繡蝶紋的對襟外衣,是巧合?還是……
  難道……她躲到這裡來,還是躲不過嗎?
  「湘語?」靖子不安地問:
  「看你臉色這麼難看,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改天再練,我去叫樂師先回去。」
  「不,不用了,」湘語拉住往外走的靖子,
  「我沒關係,我馬上換衣服。」
  「可是……」
  「真的沒關係,你先出去吧,我換好就出來。」湘語勉強地擠出微笑,輕關上門。
  她知道時間緊迫,如果今天不練習,便會耽誤排練的時間,她已答應靖子要做一段表演,便會盡全力完成它。
  她換好衣服,再足蹬鳳頭履,梳起拂雲髻、眉毛塗上青黛,嘴繪櫻桃狀,並貼上俏麗的花鈿,戴上搖曳生姿的耳珥。
  鏡中出現一秀骨姍姍,風姿楚楚的娉婷佳人……
  她癡癡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這是舞姬湘語的裝扮,她最喜歡的青色小褂,她也最喜歡這對耳珥……她最喜歡如此打扮自己後,再為馭風跳上一段「雙雁舞」。
  不……湘語痛苦地抱住頭,不能再想馭風了,一想起馭風,那些熟悉而痛苦的前塵記憶,便如潮水般蜂擁而來,將她淹沒……
  「湘語?」靖子在外敲門,「你還好嗎?」
  湘語毅然打開門,「可以了,我們開始排練吧。」
          ☆          ☆          ☆
  她所熟悉的江南絲竹樂幽幽地響起,這首曲子……《驚破梅心》是蘭陵王馭風特地命人為她而做的呀。
  湘語恍惚地跌入這哀傷而熟悉的旋律中……經過了幾世的輪迴,她竟然再度聽到這支曲子,她的手,她的腳,不由自主地移動,翩然旋轉……
  啊……前塵往事,一一在她眼前浮現,一幕幕地飛躍而過,她是初下仙鶴山的谷湘語,在樹林內誤中陷阱而遇到高大威猛的蘭陵王,因一塊真臘族的令牌而惹出麻煩,被他硬擄回宮中……因他臉上的面具他們發生爭吵,他憤而離去……後來,她跌入千年寒冰瀑內,是他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救她起來……
  他們一起經歷過的辛苦與哀傷;快樂與悲痛……所有的記憶,直搗她的內心深處……馭風的父皇將他們兩人救入石洞醫治,他全身纏著天山雪貂絲,陷入昏迷不省人事。她夜以繼日地照顧他,流乾了淚水,只求他睜開眼睛,只求他醒過來,她還有好多話還沒告訴他,她要讓他知道……她有多愛他!瘋狂地愛他!她不能失去他!
  是的!她愛他,不能失去他!
  不能失去他……
  湘語淚流滿面,馭風的臉,一張張地在她面前擴大,深情的馭風、桀驁不馴的馭風、炙猛如火的馭風、霸道而溫柔的馭風、為她跳下千年冰瀑的馭風、以生命來愛她的馭風……
  情牽千年……伴她走過每一世紀,每一輪迴的,就是這一份刻骨銘心、死生相隨的真愛呀!
  熱淚淹沒了湘語的視線,她再也無法繼續跳下去了。
  湘語?湘語的情形很奇怪,靖子發現到了,她迅速衝上舞台。
  「湘語——」舞出最後一個完美的旋轉,湘語在靖子的尖叫中,直挺挺地倒下去。
          ☆          ☆          ☆
  三日後。
  京都的演藝廳內被擺滿鮮花,所有受邀的貴賓都盛裝出席。熱鬧非凡。今天是松野靖子舞蹈班的成果發表會。
  後台一片忙亂,等著上台的表演者忙著換裝、更衣,節目一個個進行著,由熱烈的掌聲中得知——今天的演出非常成功。
  「湘語。」一身千羽鶴和服的靖子匆匆進入休息室:
  「下一個節目就輪到你了,你沒問題吧?」
  湘語已換上南北朝服飾,梳上拂雲髻,也化好妝,冷艷得令人不敢逼視,她微微一笑:
  「沒問題,我全準備好了。」
  湘語表演的雙雁舞是壓軸,最重要的一場。
  「湘語,」靖子在她身邊坐下來,輕鎖眉頭道:
  「一直以來,你的舞蹈實力一直令我又嫉又羨。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待會兒的演出狀況。我擔心的是……你真的沒事嗎?湘語,你這次來日本,我感覺你心事重重,時常一發呆就是一整天,再加上……前幾天你排練這一段獨舞時竟然昏倒,湘語,我們是這麼久的好朋友,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我沒事的。」湘語拉住靖子的手。
  「別為我擔心,對了,靖子,先向你說再見,很感激你這些天的照顧,一表演完,我就要走了。」
  「啊?你要去哪?」
  「回英國皇家芭蕾學院。」湘語堅定地道:
  「我要回去完成未完的學業,舞蹈是我一生的摯愛,我絕不輕言放棄。」
  「可是你的腳?」
  「我的腳沒問題了,肌腱復原的情形比我想像的還好。這些天,你由我練舞的狀況應該也可看出來,我要回去完成我的夢想。從哪裡跌倒,我就要從哪裡站起來。」
  靖子一臉驚訝,「你真的決定了?」
  「如果我現在就放棄芭蕾,將來會後悔一輩子的。這是我的夢想,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完成它。」湘語的語氣無比沈穩有力,美眸閃著無懼無畏的堅定光彩——她不再是當年那懷著破碎之心,離開英國的女孩;她已夠堅毅,夠勇敢,足夠去克服所有的困難。
  她感覺……一股奇異的力量在心底油然而生……在許多年前,她可以那麼無怨無悔,勇往直前地愛著馭風;還有什麼事是她不能克服?還有什麼難關她衝不破的?
  「湘語……」靖子還想再開口,但湘語已站起來笑道:
  「我快登場了,該去準備一下。」
  挽著絲質披帛,湘語堅毅地,一步步地步向前台,她已聽到江南絲竹樂聲,《驚破梅心》是她和馭風最喜歡的曲子。他專為她而做的舞曲……美麗的臉上泛起最幸福甜蜜的笑容……她的眼前看不到台下滿滿的觀眾,只看到宮燈水鏡、雕花屏風,瑤琴錦瑟……劍眉朗目的馭風倚在臥榻上,眸光灼灼地望著她,眸中滿是最熾烈的摯愛與珍惜。她眼波流轉地翩然起舞,全心全意地為心愛的人跳出最纏綿的舞步……她是南北朝做幸福的舞姬!
          ☆          ☆          ☆
  湘語不知自己是怎麼跳完這支舞的,她也沒聽到絲竹樂停止的聲音,也沒聽到台下那如雷貫耳,幾乎將屋頂掀掉的掌聲……反正她根本不在乎觀眾的反應,這一場舞,她是跳給馭風看得,如潮水般的讚美中,她只要他一人的掌聲。
  「湘語!太棒了!你真是太棒了。」靖子和工作人員興奮地衝入休息室。
  「真是太成功了,我從沒看過如此震撼人心的舞蹈,湘語,你感動了每一顆心,你聽聽那持續不斷的如雷掌聲,他們一遍遍地喊著安可,催你再次出去謝幕呢。」
  「湘語,這是觀眾指定要獻給你的花。哇,你看這麼多。」工作人員懷抱一大堆花束進來,全是精緻華麗花束,湘語本想請他們全將花放一邊。突然,她的視線一凝……牢牢地鎖在一束素淨典雅的紫玫瑰上。
  紫玫瑰內有一奇異的光芒,匆匆一閃。
  她接過紫玫瑰,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由一花苞內取出一樣東西——閃著眩目光芒的水晶戒指。
  排山倒海的騷動再次襲向她,湘語緊緊握住戒指,他來了!他來了!
  她早該想到……自己身上這一套南北朝服飾……出借給演藝廳工作人員的一定是他。
  那麼……剛才他也在觀眾席中,看到她的舞蹈了?她只為他一人而舞的舞蹈。
  「湘語,」工作人員雅子走進來到:
  「外面有一位高先生想見你。」
  這麼快?他的動作永遠是這麼果決迅速!湘雨一陣心慌意亂……
  「麻煩你告訴他我已經走了。」
  不……這太快了!她還不知該怎麼面對他?她想逃!
  「靖子,」湘語匆匆換上衣服後拉著靖子道:
  「我們走,我們快回去。」
  「啊?可是還有慶功宴呀。湘語,有好多舞蹈界的前輩想見你耶。」
  「慶功宴我不去了,靖子,我們快走。」湘語急切地抓著靖子,逃也似地往外走。
  兩人匆匆步過馬路取車時,湘語聽到一最狂猛而熟悉的呼喚聲。
  「湘語!湘語!」
  她的心狠狠地縮成一團,加快腳步衝過馬路。
  靖子詫異地回頭,「湘語?那人是……」
  「別管他,我們快上車!」
  「可是……」靖子不安地連連回首,突然,他尖叫:
  「啊!危險!湘語,他……」
  湘語猛回過頭,只見一部失控的汽車向正過馬路的馭風直直衝去。
  砰——巨大的撞擊聲,玻璃碎裂聲。
  「不——」痛撤心肺的嘶吼,「馭風!馭風!」
          ☆          ☆          ☆
  救護車的笛聲在夜裡聽起來分外淒厲可怕,它一路風擎電馳地直衝入醫院內。
  護士立刻奔過來,將渾身是血的馭風推入手術室內。
  「小姐,請你放開病人的手,」護士拚命地想扳開湘語的手,「小姐,請你出去,你不能進手術室。」
  「不……讓我在他身邊陪著他!」湘語心魂俱碎地哭喊:「我一定要在他身邊陪他!」她的馭風全身是血,不,老天爺!你不能再那麼殘酷了。
  「小姐……」
  「湘語,」靖子和雅子一左一右地硬將湘語拖出去。
  「你冷靜一點,醫生馬上就要動手術了,馭風不會有事的。」
  「為什麼出車禍的不是我?為何不是我?」湘語已哭得肝腸寸斷,瘋狂地踢打手術室的門。
  「讓我進去!我要進去陪他,我不能讓馭風一個人在裡面,我不要他孤單……」
  他和她是一體的呀!不管誰有難,另一個人都要緊緊守在對方身邊。他們不能這麼殘忍,硬拆開她和馭風。
  「湘語,」靖子抓住她,「你先平靜下來,在這麼激動下去,你的體力會支持不住的。」
  「湘語!」靖子嚇一大跳——淚如泉湧的湘語直挺挺地在手術室前「咚」一聲跪下來。
  上蒼!湘語從來不曾向你祈求什麼,也不曾埋怨什麼,即使在千百年以前,我在最絕望的情形下跳崖時也不曾有過任何怨恨或痛苦,因我深愛馭風,那是我心甘情願為他而做的,無怨無悔……
  但這次……請你發發慈悲一定要救馭風!湘語願付出任何代價只求你救馭風……就算要我犧牲性命,要我在下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都無怨無尤地願意去做……
  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一護士匆匆出來道:
  「病人需要輸血,有沒有人是O型的?」
  「我是!」湘語和一名舞團的男團員——河田謙二同時開口。
  「湘語,」靖子攔住她,「你不能去輸血,你看你的樣子……已一副隨時會暈倒狀,不能在輸血。河田是男孩子,身強體壯,讓他去。」
  「是的,湘語」河田也道:「你已臉色發白了,還是快點坐下來吧,我去輸血即可。」
  護士對河田道:「你跟我來。」
  「不!」已搖搖欲墜的湘語衝過來,緊抓住護士:
  「讓我去!求求你!我的身體沒問題,讓我去。」
  「可是,你……」護士望著湘語毫無血色的臉,疑惑地轉向靖子,「她?」
  「靖子,」湘語淒楚地哽咽:「不要阻止我,你該明白……馭風對我有多重要!在讓我一直待在這裡等他,我會發瘋的!讓我為他做點事!」
  「湘語……」靖子的眼眶忍不住一紅,「你真是……來吧,我陪你進去輸血。」
          ☆          ☆          ☆
  輸完血後,湘與終於因體力不支而暈眩,護士讓她躺在床上休息。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黑暗中漂浮……魂魄慢慢地飛出去……
  好冷!好黑……這是什麼地方?沒有半點光亮,冷!徹骨地冰冷……
  突然,她看到前面似乎出現一點亮光,隱約看到一最熟悉的身影……馭風!是她的馭風!
  馭風,湘語興奮地撲過去,她終於找到他了!他們再也不會分開,馭風!等我!
  湘語拚命地往前跑,但不論她怎麼跑,始終追不上馭風,他永遠在前面漂蕩,漸行漸遠,她跟不上他了……
  不!湘語絕望地大喊:
  「不要丟下我!馭風!馭風!等等我……」
  一隻溫暖的手按著她,「湘語,醒一醒,你在做惡夢。」
  湘語的額頭滲出更多冷汗,低喊地更加急促。
  「馭風!」
  她驚叫一聲,猛然由床上坐起,一臉驚惶地望著四周。
  一片全是白色,靖子正站在床頭望著她。
  「靖子?我?」
  「沒事了,你在做惡夢。」靖子以手帕為她擦去汗水,「來,喝杯水。」
  「馭風!」湘語猛力地抓住靖子的手,「馭風……他怎麼樣了?」
  「你放心,他脫離危險了,已動完手術,人現在在加護病房。你呀,叫你別去捐血你就是不聽,一捐完人就軟趴趴地昏過去,可把我嚇壞了,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馭風現在在哪裡?我要去看他!」湘語迅速翻身下床,腳還沒站到地上,一股巨大的暈眩襲向她。
  「啊……」
  「湘語,小心。」靖子及時扶住湘語,快點躺下吧,醫生說你體力太若,還不能起來呀。」
  「不!我要去看馭風!馬上去!靖子,拜託你帶我去看他。」她只恨自己不能飛奔而去,她不願再等一分一秒,他們已吃了太多的苦,浪費太多時間了,她要馬上看到馭風,她的馭風!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來,小心站好,我扶你到他的病房去。」
  加護病房內。
  馭風還沒清醒過來,全身插著管子,靜靜地躺在病床上。
  湘語一近來,立刻掙開靖子的手直撲向馭風,他的臉色泛白,嘴上還罩著氧氣罩……湘語緊握住他微冰的手,拿開氧氣罩,溫柔地、無比虔誠地吻上他的唇。
  他們終於真正的重逢了!
  再沒有一刻如此地感謝上蒼……再沒有一刻的狂喜勝於此時……蒼天終於將她的摯愛還給她,他是她的馭風!她的丈夫!她生生世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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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一年後。
  英國皇家芭蕾舞蹈學院。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二圈……成功了!成功了!「
  歡呼聲四起。
  「湘語,你太棒了!完美無暇地完成雙旋式三十二大迴旋,太精彩了。」
  「湘語,恭喜你!」
  「謝謝……」湘語微喘著氣,喜悅地接受一直支持她的好友之祝福——愛瑟兒,莉莉安娜,以及其他的好朋友。
  莉莉安娜走至她面前,搖頭微笑:
  「你比我想像中更快站起來,更快回到世界的舞台。才一年的時間竟彌補了你腳傷所受過的傷害,更精彩完美的三十二大迴旋。湘語,你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學姊,我好為你高興!」愛瑟兒興奮地抱住她:
  「才一年的時間,你竟奇跡似地站起來了。不枉你這些日子咬牙苦練,跳破多少雙舞鞋,腳上滴著血,拚命地撐下去。」
  「愛瑟兒……」湘語眸中泛起淚霧,愛瑟兒所說得話正是她這一年來的最佳寫照……一年前,湘語極力說服姊姊和馭風,讓她在回到英國來。她一再向馭風保證,她會好好地照顧自己,會注意曾受過傷得腳,她要馭風一年後再來看她,她有自信……經過一年的時間,她一定可以讓馭風看到一脫胎換骨、光彩奪目的谷湘語。
  她的毅力驚人,而馭風永遠在她最需要支持時捎來他的關心,有他綿綿密密的柔情與摯愛,湘語感覺體內新生一股強勁的勇氣,她相信自己可以挨過任何難關,一步步地完成自己的夢想。
  一年了……她不分日夜地苦練,舞出驚人的水準。曾受過傷得腿,不但已達到、已恢復以往的實力,甚至更上一層樓,舞技更加成熟,高明。
  「老師來了。」有人大喊:
  湘語迅速轉過頭去,充滿期待與緊張地望著她最尊重的恩師——歐瑞耶夫老師。
  「老師,我……跳得怎麼樣?」
  只有得到歐瑞耶夫老師的肯定,湘語才能相信……她終於向成功邁進一大步了。
  「孩子!你終於回來了!我那聰明自信的湘語終於回來了。在此我要鄭重宣佈一件事——今年畢業公演的女主角由谷湘語擔任。」
  「嘩……湘語!恭喜!」
  「湘語!你一定會跳出最棒的水準。」所有的人全為湘語高興,湘語回來這一年,為了舞蹈所付出的血汗他們全看在眼底,深受感動。而她日益精進的高深技巧也令他們自歎不如。
  「湘語,你想選哪一個舞碼,羅密歐與朱麗葉、吉賽而,或是天鵝湖?」歐瑞耶夫老師望著她。
  「天鵝湖。」湘語不假思索地道。
  歐瑞耶夫老師眼中沒有半絲驚訝,僅有激賞與憐惜,他微笑地又問:
  「確定是天鵝湖?」
  「是!」湘語堅定地回答:「請老師指導。」
  湘語知道歐瑞耶夫老師的心意……他希望她選前兩者,因他擔心湘語的腳,天鵝湖四幕跳下來,是芭蕾舞劇中難度最高的。尤其是第三幕的三十二大迴旋,連當今許多出名的芭蕾伶娜都沒把握一定會跳得好,更何況是曾受過嚴重腳傷得湘語。
  但她堅決要跳天鵝湖——她已有十足的信心征服她最熱愛的芭蕾,而且她答應馭風的——當他來英國時,看到的是一充滿自信與希望的谷湘語。
  從哪裡跌倒,她就要從哪裡爬起來!
          ☆          ☆          ☆
  演出當天。
  後台照例是一片混亂,已換好舞衣的愛瑟兒和瑪莎兩人躲在幕後偷看觀眾席,不禁緊張地道:
  「天呀!瑪莎,你看……那不是舞蹈界的超級巨星維琴妮雅和賀曼賀夫嗎,哇,還有以一支『胡桃鉗』聞名莫斯科的瓊安.蘇;和以三迴旋聞名於世的克立斯多夫……不行!我好緊張!這麼多出名的前輩就坐在台下,我雙腿發抖了。」
  「連莫斯科芭蕾學院的校長也帶學生來了?」瑪莎驚訝地說:
  「你看那一頭棕髮的女孩,一定就是那才十四歲,卻有小精靈之稱的天才少女凱薩琳;哇……還有一大堆記者全來了……」
  英國皇家芭蕾舞學院的演出一直享有極高的評價。所以,不但紳士名媛、文藝界人士全來了,連各地芭蕾舞學院,每年都會特地來觀摩。
  一群等著上場的女孩子透過布幔看得時發抖。所以,有時候,老師嚴禁舞者在演出前偷看臺下的觀眾,以免影響心情,也影響演出水準。
  「湘語姊,」愛瑟兒緊張地望著神色優雅從容的她;
  「你……一點都不緊張嗎,我的腳一直發抖。」
  「別擔心,沒什麼好怕的,照我們平時練習時跳就可以了。」湘語笑這安慰她,內心無比篤定……她的確一點也不緊張或害怕,她為什麼要怕?這本是屬於她的舞台!去年這個時後她就站在這裡,因一場意外而被迫暫時放棄芭蕾。
  而今,她已重整旗鼓地回來,她有絕對的自信——這一次,她會演出最完美、最感人的天鵝公主。
  好久了,她終於重回這個舞台……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好久了!她可以在今天實現她的願望,實現她的夢想,更重要的是
  今天,是她和馭風約好的日子!
  她終於可以見到他了,這一年來,她堅決阻止他來英國看她。寧願認受相思之苦,因她怕一看見他,自己苦撐的毅力就會崩潰,跟他回台灣去。
  她不允許自己逃避舞蹈一輩子,舞蹈是她除了馭風外另一個最愛,她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完成夢想。她希望馭風再來看她時,是一個全新的,充滿生命力的谷湘語。
  歐瑞耶夫老師走過來,微笑地望著她,眼中滿是讚賞。
  「湘語,該準備登場了。我相信,今天一定是非常完美的演出,由你那充滿自信的眼中,我就知道了。」
  「老師,謝謝你。」湘語感激地握住他的手,歐瑞耶夫老師一直是最瞭解她的,她再回學校後,老師一直鼓勵她,訓練她,陪她完成最辛苦的練習。
  學妹梅莉捧著花走過來:
  「學姊,有位先生叫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這束花交給你。」
  紫玫瑰?高雅素淨的紫玫瑰!湘語心中一動,唇畔綻開最甜蜜燦爛的笑容:
  「謝謝你,梅莉,請你讓他去我的私人休息室等我,我馬上過來。」
  馭風!他來了!他真的依約來看她了。
  湘語急奔入休息室,「馭風!」
  奇怪……沒人?難道梅莉還梅帶他進來嗎?
  「馭風?」她想到外面去找他,突然,一身影由更衣屏風後竄出,直接拉她入懷,落下一連串強悍熾烈的熱吻!
  「馭風……」湘語被他吻得幾乎暈眩,癱在他懷中無力地道:
  「你好壞……故意躲起來。」
  「你這小逃妻更壞!」馭風狂吻著她,雙臂如鐵鉗般緊扣住她的嬌軀,滾燙的吻如雨點撒落:
  「硬是不准我來英國看你,你讓我苦苦地想你想了整整一年!想得快發瘋。自己說……該怎麼賠償我?」
  湘語輕吻他粗獷的下巴,笑意嫣然道:
  「人家不准你來是怕你擾亂我苦練的決心嘛。現在不是見到我了嗎?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我終於又在世界的舞台站起來,這一份喜悅,我只想和你一人分享!」
  「湘語……」馭風捧起她的臉,灼灼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三百多個日子,是最難捱的相思……眼前的她更加清驚動人,他只想快點將她綁回去,牢牢鎖在自己身邊,好好地疼她一輩子。
  「水晶戒指呢?」馭風問。
  「在這裡。」湘語由頸間拉出一條項鏈,她把戒指當項鏈帶在脖上。
  「我一直戴著它,從不曾將它取下,它是我的護身符。想你想得好難過時,我就看看它,彷彿你就在我身邊,給我鼓勵與信心。」
  馭風接過戒指,直接將它套在湘語手指上,直盯著她道:
  「以後,不許你再把它掛再頸上!我要你帶再手上,別忘了一年前你答應我的事,回英國完成公演後,就跟我回台灣結婚,蹺家的壞老婆,該跟我回去了吧。」
  湘語的俏臉一片嫣紅,「人家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嘛,公演一結束,我就立刻和你回台灣。」
  她再也無法忍受分隔兩地的相思之苦!她已快完成兩個最大心願的其中一項:站在世界的舞台,跳著她最心愛的芭蕾;而另一個更大的心願便是——永遠陪在馭風身邊,廝守至老,把他們前世的遺憾,在這一世做最溫柔、最纏綿的彌補。
  「還有三分鐘,」湘語望望牆上的鐘,「我真的該準備上場,你回到觀眾席吧,我的演出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我相信!」馭風再度緊擁她,深情地吻她的眉,她的眼。
  「你一直是最美,最優秀的舞姬。」
  「你一個人的舞姬!」湘語在她懷中甜蜜地低語,「永遠為你而舞!」
  打開門,湘語自信沈穩地走向舞台,悠揚的音樂已經響起,她已聽到天鵝飛舞的聲音……
  幕,緩緩地拉開……強烈的燈光全聚集在她臉上,湘語昂起頭,優雅地轉身,單腳旋轉……隨著音樂釋放她的手,她的腳,她的身體,她的靈魂……輕盈地舞出最華麗流暢的舞步……她的目光悄悄地落在觀眾席上,與一雙最深邃熾烈的黑眸纏綿……她是高貴動人的天鵝公主!也是他一人的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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