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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陳毓華]如夢令

[言情小說][陳毓華]如夢令

什麼鬼書名 陳毓華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尾聲



  他現在是掛了嗎?所以這裡是西方極樂世界嘍?
  如果是,那他會托夢叫家人多拜拜,因為仙境好像很窮!
  不然引他路的仙人怎麼衣不蔽體,還東摸西摸像要偷東西?
  不過仙人仙語很難懂,明明是前胸像後背還說自己是女的,
  而且這裡的怪東西一堆,可以載人的方盒子急速下降嚇暈他,
  他再醒來已經身在白色樓房中蓋著白布,難道他又死了?
  聽她一句一句,看來他不是升天而是換了朝代,
  這朝代的人對方盒子情有獨鍾,嚇暈他的叫電梯、
  白色大屋叫醫院、會跑的叫車子,他最感興趣的叫電視,
  那四方小櫃子裡無奇不有,比他那一書房的書都有趣,
  最近他還學了新玩意──向日久生情的她告白,
  帶著她騎著不曉得為何叫野狼的機車四處趴趴走,
  才想慶祝自己好運道,怎麼這次他一覺醒來又回到自家古宅?
  而且陪他趴趴走的她已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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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的發帖
=============MEYAMATO


[ 本帖最後由 MEYAMATO 於 2007-10-9 14: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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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鬼書名 陳毓華

  到牆角去數了一圈螞蟻再回來還是想不出來這本書書名要叫啥。

  終於知道自己的腦袋要歸類到破銅爛鐵堆了。

  既然不管用,只好拿個可以放進倉庫的老名字來充數。

  原來呢,抱著枕頭要睡覺的時候也想過乾脆取個穿越時空的你和我之類的,不拗口又簡單還很有現代感(哇哈哈)。

  我每次發懶的時候就想不如把書名丟給徐女王陛下去傷腦筋好了,當然這腦筋是傷不到她的,因為她麾下精兵千萬,隨便編派一個也好過我為個書名頭痛到睡不著覺的好。

  於是,我就原本呈上了。

  不過老實說《如夢令》我還挺喜歡的,莊周夢蝶,還是蝴蝶夢莊周,從古到今都無解,如夢小令也是,你來現代玩一玩,我到古代走一走……嘿嘿,小老太婆我當然覺得好玩,小讀者們大概看到書名就塞回書架去了。

  這年頭嗆辣書名才吸引人。

  丫華很少吃辣,所以就有勞大家了。

  說起來奇怪,最近,很愛那種純純的戀情,喜歡那種純粹和無畏,愛上了就勇往直前,不管萬難非要在一起的瘋狂。

  或許因為逐漸在失去,所以當某年某月重新再見那樣的癡情無雙,就很難遏止不去想人的一生要遇到對的人真的不容易。

  愛情的迷思對我來說,也許是打從現在才開始的功課。

  故事的歸故事,女兒家到了古代,要是我肯定結結實實的適應不良。

  想想,沒有冰箱冷氣、沒有衛生綿的日子要怎麼活?

  女兒回來帶兩本書,丫華剛好完稿就給他很努力的看,這一看龍心大悅,果然,好的文章還是值得一看再看。

  有點舊的書,很多年前那個拒絕聯考的瘦小子吳祥輝的《芬蘭驚艷》,有空的人可以去找來看。

  我呢,則是再接再厲去找他的另外一本《驚歎愛爾蘭》來K。

  果然,對人的刻板印象是應該要破除的。

  然後,再把放很久的九把刀殺手系列拖出來看。

  真是幸福到爆啊!

  下本書是百里家的最後一個,問女兒要不要寫他,女兒很跩,她說:「老媽,寫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不想寫就把他踢牆角去!」

  拍拍手,我那女兒……真是酷得可以。

  百里陌,你就聽天由命吧!

  至於預備這一系列都要用三個字的書名,就……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還有,嘿嘿,最近中毒很深。

  每到星期五非要看「超級星光大道」不可,很乖地,時間一到就等在電視機前面,完全不肯漏掉一點鏡頭。

  沒辦法,太迷蕭敬騰的滑音,第一次聽見是驚艷,爾後,是歎息,再來就一整個的著迷到不行了。

  楊宗緯也喜歡,他的靦腆跟蕭魔王真的如出一轍,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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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如夢、如夢,如夢一場……

  不記得什麼時候身子骨開始變差的,天氣稍有變化或是季節交替,第二天一早他就下不了床。

  長白人參是寶貝,他拿來漱口,天山雪蓮可遇不可求,他拿來當蘿蔔啃,可是三天兩頭他還是莫名發燒,全身骨頭酸痛,一帕子的血經常駭得服侍他的下人們雞飛狗跳。

  因為他,家無寧日。

  既然只是等死,牛嚼牡丹,不如做做好事幫爹娘省點銀子花,他索性扔了那些吊命的東西。

  京城稍有知名度的郎中不知道看過多少,可憐了爹娘只要聽說哪有好的大夫就往哪找,跋山涉水,心思是用盡了,苦哈哈的藥方子他也吃過不知凡幾,又喝又抹又吃,長年下來他覺得自己都可以充起蒙古大夫替別人問診尋脈開方子了。

  除去吃藥睡覺、睡覺再吃藥的時間,他很閒。

  玩伴?

  當然不會有,誰家父母會允許自家的孩子來找藥罐子玩耍?要被傳染了重症誰要負責?

  除了偶爾會翻牆偷偷地來瞧他一眼的大哥和老三。

  當然那也要防著被爹堵到捱一頓罵,被當作眼線訓練的家丁會一狀告到娘那裡去。

  爹娘其實是疼他的,除了伺候的奴婢、家僕、奶娘、教他識字臨帖的先生,當然也為不能出門的他造了個什麼都有的大院子。

  不過,那院子他只有看的份,想去裡頭逛逛,得挑日子,風日晴和,春暖花開,這樣的日子用膝蓋想一年裡能有幾天?所以院子再雅致也只是個空殼。

  不允許多看書,怕傷神。

  不能下地,要是厥著怎麼辦?

  不能出門,外頭車雜人多對病體一無是處。

  守著這樣無望的人生茍延活著到底為什麼?

  由於什麼都不能做,他只能無聊的透過窗戶看院子裡更迭的四季一年又一年。

  可是,他要油盡燈枯了嗎?

  從臘月開始很多事情就不對了。

  梅樹不開花。

  柳樹推遲發芽。

  桃花拖了長長的尾巴直到夏末才看見幾朵花開了應卯。

  最扯的還在後面,梧桐提前脫皮不說,不該是這季節的蝴蝶居然鋪天蓋地如同飛雪一樣的呼嘯過院子。

  彷彿一切都亂了套。

  疑惑還在肚子裡滾來滾去沒著落處時,他把眼睛揉了又揉,沒錯!不應該在同一時間發生的六種現象居然一一出現。

  他怕是自己眼花,掙扎著從床鋪下了地,咬著牙不敢驚動任何人,直奔院子。

  的的確確是飛雪,這次不是成群結隊的蝴蝶,是凍在身上會冷,落地會溶的白雪。

  可這會兒才初秋啊。

  雪下得飛快,一下落了薄薄的一層。

  他扶著能夠支撐身體的任何東西,穿過瓶門,他眼睛好得很,在同個時間梅樹開了花,柳樹發芽,桃花燦燦的開滿了一樹的粉紅,然後,天空白茫茫的一片……

  地下有他淺淺的印子。

  他走進蒼茫裡,被掩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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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勾曦玉發誓她沒有隨便撿東西的習慣。

  路不拾遺是古風,她卻貫徹得很徹底。

  會扔在地上的都不會是好東西,這是家訓。

  不過她的良好傳統卻因為撿了這麼一個大型垃圾走入了歷史。

  她為什麼要那麼多事,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就好了,這樣不是比較乾脆?管他被那些壞小孩當流浪狗還是什麼,真的是自找苦吃!

  扔回去?於心不忍。

  她從來都不是什麼外貌協會的擁護者,可都是這張臉害的,害她很偏心的向那張好看精緻的臉蛋靠攏,一不小心手癢的把人扛了回來。

  伸指戳了戳他那張滑潤的臉,這是怎麼保養的,比她這正牌女生還要有彈性,又伸到他鼻子下方,嗯,還有鼻息,哎呀,剛才錯得離譜,應該直接送醫院去才對。

  真是一念之差。

  當務之急好像不是研究他的長相,應該先幫他脫衣服吧,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這人披頭散髮已經很另類了,衣服又髒又濕,人很瘦,摸上去一把骨頭,身上的衣服褲子復古風得很,對襟綢上衣,寬寬的袖子,寬寬的褲口,料子好得不可思議。

  閉著眼,她拉開少年腰際的繫帶,應該跟她差不多年齡吧∼∼  這年頭還有人這麼穿嗎?

  剝開他……救人要緊,就算會長針眼也只能認了。

  很排的胸口懸了一圈以幾股紅絲繩串起來的白玉,那玉很大一塊,放在手裡沉甸甸的,她挑起來看,光線竟然穿透白玉,反映到她的手心,一隻鳳鳥展翅飛翔,兩對琢成株的花葉,頂端有顆石榴。

  看不出所以然,只覺得這少年一整個詭異。

  「這應該很值錢。」吹了聲口哨。

  誰知道口哨還沒吹完,上下遊走的手腕倏然一緊,以為昏迷不醒的人睜開一對光燦燦的長眸瞪著她看,五指掐得她手腕生疼。

  勾曦玉只覺五雷轟頂,她剛剛對人家上下其手不會他都知道吧?

  她應該先鑽洞當鴕鳥還是抵死佯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心裡還在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有著繁星滿天的眼睛卻逐漸黯淡下去,化成兩柄鋒利的刀刃。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明明聲音沙啞上氣不接下氣,卻有股叫人不能小覷的凌厲。

  只是個小鬼哪來這種氣魄?不過會發問了,不錯!

  「你可不可以先放手?姐姐不會對你怎樣的。」勾曦玉盡量把聲音放得柔和,盡量隱忍要把他一把甩出去的衝動。

  要不是知道他人意識不清楚,她早這麼做了。

  「說,你是誰?」他沒放手,今天的夢好長,而且長得不可思議。

  說也奇怪,明明這張好看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勾曦玉卻輕易的感受到他許多情緒,有恐慌跟不安,有混亂,都交織在上頭。

  「我是人,不是妖魔鬼怪。」

  他不會是哪裡砸壞了吧?

  「你放心,我什麼都吃就是不吃人。」嘗試著示意要他放手,他頓了下,一指一指的張開,鬆了手。

  勾曦玉這才想到該給他髒兮兮的臉擦一擦。

  到浴室幾步路,她彷彿也能感覺到有兩道眼光直直的盯著她看,像是怕她突然消失那樣。

  「來,把臉擦擦。」

  遞出去的熱毛巾懸著,他沒有絲毫想接過去的意思。

  尷尬了,勾曦玉只好很「青菜」的幫他抹了臉。

  白淨的臉,修長的眉,漆亮如星的黑眼在擦乾淨以後完全顯現出來,一個清睿神俊的大帥哥,以後年紀要是漸長,肯定大有可為。

  向來習慣有人服侍的他似乎並不滿意勾曦玉潦草的服務,不過這裡不是自家地盤,將就著點吧。

  「我可以問一下這位小哥,你的穿著……有些奇怪。」

  「我奇怪?」他比較奇怪吧。

  他用食指劃著勾曦玉的全身上下。「也太……衣不蔽體了。」肯定是家境貧寒,就連髮也不束。

  他從來沒看過這麼纖細美麗的少年,雖然髮型很奇特,衣著也怪異,兩條腿還露出大半截在外面,但是身形頎長,有種冰雪般的氣質。

  還屌文……

  「你山頂洞人啊,T恤、熱褲,所有的女生都這麼穿。」什麼叫衣不蔽體,她該遮的地方還是都有遮好不好。

  大熱天的,地球越來越熱,難道要她把風衣外套、毛線褲搬出來往身上塞才叫整齊乾淨?

  他嗆到。「你……是個姑娘?」

  T恤、熱褲是什麼?

  新名詞嗎?百里鳴彧不可謂不震撼。

  「你有意見?」

  反正她中性的樣子也不是今天才被當作男生看待,瞄了眼自己太平公主的胸部,也……習慣了。

  果然,他的眼睛也放在勾曦玉胸前。

  她被看得有點惱怒。「飛機場沒看過嗎?」

  「我沒意見,是我猛浪了,對不住姑娘。」百里鳴彧看了一眼她刻意挺了又挺卻看不出所以然的胸部,很尷尬的收回眼光,只能吶吶的道歉。

  這麼恰的姑娘還真是少見。

  「我叫勾曦玉,你要不叫我姐姐,要不叫我曦玉,那個什麼姑娘的,已經沒有人這麼叫法了。」

  「沒有人這麼叫?」百里鳴彧打量四周,心裡的疑雲有些沉重。

  對於她的身份既然一時難以明白,就先按下,他得趕快派人捎信回去報平安,府裡的人要是發現他不見了,可是會天下大亂的。

  可是,他究竟是怎麼出了家門來到這裡的?明明是在院子裡晃,醒過來卻在這說不上來……詭譎又奇怪的地方。

  這裡的一切都陌生得緊。

  「姐姐。」他很從善如流的喊,雖然心裡的疑問一直堆生,這位小哥……呃,姑娘……呃,算了!唯今之計,他什麼都不清楚,人家怎麼說他就怎麼叫吧。

  勾曦玉心花怒放,通常,不認識她的人就算驚嚇的知道她身份證性別欄上寫的是女生,也要自欺欺人很久,像他這麼乖的男生真是少見。

  「這是什麼地方?」百里鳴彧問道。

  「我跟大哥一起租的公寓。」

  公寓,又是什麼名詞?

  百里鳴彧勉強起身,屁股一離開彈簧床就被床的彈性給駭個正著,這……應該是床吧,居然長這樣子。

  瞧瞧這房子,就那麼兩扇小小窗戶,比他們家的茅房好不了多少。

  倉卒起身引來一陣暈眩,他閉眼,告訴自己天下的窮人之多也時有所聞,他不應該拿自家的富裕來互相比較,至於這張床,天下之大不是他這只整天窩在井裡的青蛙能全盤瞭解的,所以不用大驚小怪。

  「多謝姐姐救命,大恩不言謝,來日只要姐姐到百里府說一聲,不管任何要求我一定滿足你。」止住滿眼金星,這地方所有的東西都不是他能瞭解,趁早離開方為上策。

  百里鳴彧自以為得體的言論卻唬得勾曦玉一愣一愣的,很久才找回聲音──

  「只是隨手把你撿回來,不用見外。」

  這麼愛耍冷,這年頭變態怪胎色狼比正常人還要多,果然不應該隨地亂撿垃圾。

  「既然這樣,我就告辭了。」想到自己是被隨便撿回來,百里鳴彧心裡或多或少有些不是滋味。

  「我看你也沒事了,那……就醬子。」

  他是該走了。

  「等一下!」勾曦玉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姐姐還有事?」

  不知道算不算自己多管閒事。「我是建議啦,你可聽可不聽,要我說你換一套衣服再出去比較好,如果不想被當作神經病的話。」

  「我這袍子有什麼不對?」又髒又濕……也臭了。

  勾曦玉看他又皺眉又嫌棄,兩三下從櫃子的上方翻出一件卡其色的休閒褲還有休閒衫,拿她大哥的衣服當人情,從權嘍,反正他粗枝大葉的也搞不清楚自己有多少衣服。

  「浴室在後面,你去裡面換。」

  百里鳴彧遲疑的進了浴室,久久沒有聲響。

  勾曦玉拿起雜誌翻了翻,心想不會吧──丟了書,躊躇的去到浴室門前。

  門是虛掩的。「喂,你換好了嗎?」

  其實她不問還沒事,一問裡面一陣乒乓鏘鐺,然後才傳出他不是很確定的聲音,「應該……是好了。」

  「好了就出來讓我看看。」

  又是好幾分鐘過去。

  人是出來了,表情卻是全然的不自在。

  大哥的休閒服裝穿在他身上,鬆垮垮地,但是看得出來他介意的不是服裝的大小,是對自己露出來的兩截胳臂覺得無比困窘。

  他這麼穿,嗯,其實不難看,只是……勾曦玉摩挲著下巴,前看後看,手指打了個響,原來是他那頭及腰的長髮作怪,難怪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姐姐贈衣之情我無以為報……」他還要客氣一番,哪知道勾曦玉隨手伸出一掌否決。

  「客氣話就到此為止,那是我大哥比較少穿的衣服,放著也是放著,你不介意就穿去。」

  「那我走了。」

  可是,瞪著握把很久,卻不知道橫在眼前的門應該怎麼開。

  勾曦玉很好心的把門打開。

  他僵著聲音抱拳。「多謝。」

  「不客氣。」連抱拳都做得有模有樣,嘖,會不會太走火入魔了?

  既然是好人就做到底,勾曦玉很順便的替他按了電梯的按鈕,也指定了樓層,克盡地主之誼的……送神。

  按著她的指示百里鳴彧呆呆的走進去,眼睜睜看著門關上。

  當電梯門攏上的那一剎那,驚天動地的慘叫也一路從九樓直落到地面。

  勾曦玉結結實實的被他的哀叫給嚇得魂飛魄散,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然後她又看到電梯數字燈從一樓起跳回來,幾乎每一層樓都停上一停,她幾乎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噹,電梯門打開。

  空無一人?

  不。

  他又暈了,倒在電梯裡面。

  從四方盒的房子換到一間全白的房子,姐姐叫這裡醫院,是治病的地方。

  他死了嗎?

  身上蓋著白布。

  她也說了,這是醫院規定統一的顏色。

  可這顏色怎麼看怎麼不吉祥。

  說是給人治病的地方卻跟藥廬的感覺完全不同。

  看不到藥草,也沒有濃濃的中藥味,而是一種刺鼻,他說不上來的氣味。

  他的胳臂上有針,是不能動彈的主凶。

  長長的針頭戳著皮膚,姐姐臨走前嚴肅的叮嚀透明管子裡輸送的是營養劑還有生理食鹽水,要他杜絕拔掉逃跑的念頭。

  她太神能了,居然一眼看透他的想法。

  針頭依舊在他胳臂上,可是躺著實在無趣,掩不住好奇的心,拖著點滴瓶的支架從窗戶探頭看了個究竟,這一看差點魂不附體駭出滿身冷汗來。

  樓的下方有小如螞蟻的方塊滿街爬來爬去,這樓,竟然可以起得這麼高……而且不只他所在的這一幢,放眼所及,都是參差不齊的大樓。

  他混淆得厲害。

  出去買便當的勾曦玉進門就看見百里鳴彧整個人弓成蝦球蜷著,一看見她回來就像看到救星眼發亮,唇扭了扭,擰出個極醜的笑。

  「嗨!」她心地本來就軟,他那強自振作又故作輕鬆的樣子實在叫人沒辦法發脾氣。

  為了忙他,一整天毀得一乾二淨。

  「我要離開這裡。」百里鳴彧這輩子要說看見誰像看見勾曦玉這麼高興,還真的沒有。

  「可以,等一下看醫生怎麼說,要是可以我們馬上走人。」把買來的大包小包往櫃子上擺,本來只是想去買個便當卻一買買一堆。

  都怪她想太多,反正多買少錯,不清楚他的口味只好每一種都買了。

  「我沒病,只是身子虛。」他不喜歡這地方。

  「沒病不會動不動就暈倒,你毛病可大了。」跑來跑去的她臉頰泛紅,瞪眼橫眉卻是秋水連波,美不勝收。

  百里鳴彧真的很不想表現出自己從來沒見過美女的矬樣子來,偏偏天不從人願,每見她一回就傻一回。

  第一次當她是男生覺得她好看,誤會澄清後為什麼還是覺得她清秀得像個玉人似?

  「醫生給你驗了血,你有肺結核知道嗎?」

  難怪這麼瘦,也難怪動不動就暈,他們家人是怎麼照顧他的!

  「肺結核?那是什麼?」聽她說得頭頭是道,這名詞卻陌生得緊。

  也是啦,他自從醒過來以後沒聽過的名詞已經多得滿到咽喉,以後更多的打擊也難不倒他了。

  勾曦玉指著他的肺部,輕描淡寫,「就是這裡,這裡出了問題,你常常咳嗽對不對?醫生說起碼要追蹤治療三、四個月。」

  幸好他身上的肺結核桿菌還沒有變態的抗藥性,只要加緊治療,也沒有傳染的風險。

  百里鳴彧有一下子才消化她的話,他結巴了,五指一點一點收攏,握成拳。

  「你是說……只要幾個月的治療,我的病……能痊癒?」

  爹娘花大把銀子請來的庸醫們竟然說他罹患的是無藥可救的絕症,讓他回去的話,看他怎麼找他們算賬!

  她拿起蘋果來削。「這又不是什麼絕症,何況你年輕,免疫力強,安心治療,很快就可以恢復一條龍了。」

  她又不是人家真的姐姐,幹麼還要費心費力的安慰人?

  「我以為這一生要躺在床上,哪裡都不能去、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只能等著發臭然後壞掉了。」

  「我看你只是缺乏運動。」

  「應該吧,我家人連重一點的東西都捨不得我拿。」

  她在聽亙古神話嗎?

  要是跟他說她老爸為了把她訓練成武術高手,從五個月大就把她當沙包摔來摔去,而且她還是家裡唯一的女兒,不知道他這堂堂男子漢做何感想?

  「我問你,出院後你有沒有地方去?你家在哪?或者我可以打電話通知你家人?」

  這不問可不行,他像個謎團,也不知道打哪來的,醫生檢查過他的腦袋又沒受傷,正常得很。

  百里鳴彧不會呆得再去問電話是什麼玩意了,他只是冷淡的搖頭,「在這個地方我沒有任何親人,就一個人。」

  「原來是孤兒。」

  一個人的滋味……肯定不會好受,她生長在小康快樂的家庭裡,對孤兒最沒有免疫力。

  「算是吧。」

  他不能瘋,他不能瘋,他有百里家人具有的堅強意志,他必須克服這一切。

  「那走一步算一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嘍。」

  天大的事有高個的人頂著,先吃蘋果再說。

  接過勾曦玉遞來的蘋果,百里鳴彧感激的大口咬下。

  「好吃嗎?」她揚眉。

  她已經很努力不要削得坑坑巴巴,還好他不挑剔。

  「脆脆的,我從來沒吃過這種水果。」他誠實招認。

  勾曦玉沒說啥,只是心裡又替他憐憫了一回。

  「那榴槤?」

  搖頭。

  「又大又亮的黑珍珠蓮霧?」

  繼續搖。

  她真的只是隨口問,沒料到百里鳴彧只是一個勁的搖頭,搖到她心房崩落,他不會是受虐兒吧,還是單純家境不好?

  不不不,她想太多了,剛剛說了他是孤兒,哪來的受虐。

  就知道不能亂同情別人,總是會一發不可收拾。

  「只要你喜歡,我統統買給你吃,管他榴槤、紅毛丹、黑珍珠給你吃個夠!台灣是水果王國,你想吃什麼都有。」

  欸欸欸,慢著啊你勾曦玉,你亂開哪門子的支票,這傢伙可是陌生人,等一下要揮手Say   Good  Bye  的,一籮筐的水果寄哪去,黑貓跟大鳥的神通再廣大,也沒轍吧。

  唉,誰叫她雞婆,才說不要同情心氾濫的,馬上破功。

  「謝謝姐姐。」喀滋喀滋的咬著蘋果,百里鳴彧狼吞虎嚥,不時抬頭看她,像是怕勾曦玉隨時會不見。

  「你慢慢吃,這裡還有便當、潛艇堡,還有限量的奶油紅豆麵包……你不會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吧?」噯,大概就是壞在這姐姐兩個字上頭,當人家阿姐總是要用心照料弟弟的對不對?

  「不太記得了。」

  先是發現自己不曉得身在何方,連著暈倒兩次,一切又那麼超出常理,肚皮哪有空暇顧。

  一個吃得認真,一個看得認真,一時竟靜默無語。

  答應了醫生會準時到醫院復檢,在醫生的許可下兩人在傍晚時分終於走出白慘慘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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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下班時間。

  霓虹如綵帶照耀整片夜空,車水馬龍人群如織。

  兩人沉默的走了一小段路。

  百里鳴彧謹慎的跟著勾曦玉的腳步,目不轉睛的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原來他在病房探頭看到的四方小盒,就是這些會噴黑煙的東西,人們的穿著,也是前所未見,真要比較他之前對勾曦玉曝露的評語,她的穿著可以算是保守到家了。

  勾曦玉見他時時停下來到處打量,店家櫥窗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的模特兒可以讓他面紅耳赤,對於螢幕牆裡扭腰擺臀穿著曝露的女生,更像被電到那樣無法動彈。

  「他們為什麼在盒子裡?」

  大哉問!

  這要解釋下來花上一天一夜他大概也不明白。

  拖拖拉拉,花上了比平常要多上好幾倍的時間來到廣場。

  「那,我們就在這裡分手了。」她站定,後面的百里鳴彧差點撞上她。

  他捂著鼻子,好一下才慢慢放下。

  她把領的藥、買來的水果食物還有所有的現金,都放在她背習慣的大包包裡然後塞到他懷裡。

  他默然。

  「我們就到這裡可以嗎?」她又問。

  百里鳴彧不去看陌生的一切,漠然的點了頭。

  他沒有理由賴著人家,就算他腳站的這塊土地的確跟以前不一樣了。

  「那,就這樣了。」

  她沒辦法問他有沒有地方可以去,問了,如果無處可去,難道要把人帶回家?

  百里鳴彧重複點頭,除了這樣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要多保重知道嗎?還有,一定要記得回去復檢,這很重要,不能忘。」跑了兩步,勾曦玉忍不住叮嚀。

  他沒表情,沒回應,什麼都沒有。

  勾曦玉動了動嘴唇,天吶,她一個花樣年華女生幾時變婆媽了?

  鉅細靡遺又如何,她又不能怎樣。

  轉身,用最大的自制力不再回頭,堅定的走進人群。

              *                   *                   *                   *                   *

  飯後,老夫老妻閃進廚房咬耳朵。

  「我說孩子的爸,你看咱們小曦是不是有問題?」水聲嘩啦啦的響,有掩人耳目的嫌疑,還不時耳聽八方怕在客廳看電視的人闖了進來。

  「問題?女兒好端端的,沒壞也沒損傷。」

  一隻瓷盤直接敲上他的死人頭。

  「我是說她看起來心事重重,你都沒發現?」

  「有嗎?我沒感覺。」相較於老婆嬌小玲瓏的身段,勾天虎簡直是灰熊級的噸位,他整個人一站,廚房就沒多餘的空間了,被盤子敲了腦袋瓜子還是老神在在毫無損傷。

  「你啊,女兒回來你就樂歪了,什麼都嘛沒看到、沒感覺。」

  二度翻白眼,這個男人只要一站上道場的榻榻米,就算親如女兒也沒情面可講,可是只要脫下道服卻變成傻老爸,真是無言。

  「老婆,你這是在誇我還是罵我?」

  「我敲你的頭,你看我是在讚美還是修理你?」

  她向來不否認自己是母老虎,可是天生一物剋一物,勾天虎就是很吃她這一套。

  「水某ㄟ,不要這樣啦。」

  「我才懶得理你,我問你,是不是你在道場給她氣受,又不合理的要求她要參加什麼比賽?」對他的撒嬌視而不見。

  要栽贓,老公絕對是頭號人選。

  「老婆,天地良心,出國拿獎盃都是小曦自願的,我可從來沒有強迫過她,對她嚴格,這是職業道德,我對所有的學生都一視同仁的。」勾天虎無辜的豎起三根手指頭,豎白旗投降。

  「家裡到處是獎盃,也沒看過她帶個男朋友回來,我真擔心……」女兒生得不差,真的不差,不是她老王賣瓜,只是好端端的女孩卻被她熊似的老爸鍛煉出一身隨手都可以把男人當沙包摔的功夫,好男生走避都不及了,哪來的美國時間相處發掘她的優點。

  「女兒留在家不是很好……好好好,我道場裡那麼多男孩子也沒見過她喜歡誰,你就是要我去問對不對,直接說嘛。」勾天虎從來不時興猜謎這回事,猜來猜去猜得大腸小腸都打結,還不如直接問來得爽快。

  「要婉轉一點。」

  知道自己嫁的這老公粗線條,可是粗到像電纜線又不能剪去賣,有時候也很無奈。

  「那走路費……」要求一個吻不過份吧?

  「銘謝惠顧!」不輕不重的軟釘子。

  勾天虎哀叫。

  「叫你辦點小事就想要拿回扣,老師是這樣教的嗎?」

  不是她這當人家老媽的愛大驚小怪,通常,除了周休還有假日,兩個為了學區必須租房子住外頭的孩子會因應兩個老的要求轉兩趟車回家,像這樣突然的跑回來是絕無僅有的事,這叫她怎麼不犯嘀咕。

  「啊,水某ㄟ,代志大條,小曦不見了……」客廳裡傳來肩負重任刺探軍情的勾天虎大吼大叫。

  從家裡跑出來的勾曦玉心裡浮動的厲害。

  空氣中全是汽機車排放出來的二氧化碳,行道樹都在光害裡,千變萬化的霓虹把人的面目變得模糊黯淡,定睛回過神來的她已經換了兩趟擠得跟沙丁魚沒兩樣的公車,回到跟百里鳴彧分手的廣場。

  果然不在了。

  她找了又找,廣場的人潮依舊摩肩擦踵,紅男綠女一個個比時尚流行,她舉目四望,一張張陌生的臉,都是人頭的街上,哪裡有她要找的人?

  對啊,有哪個傻瓜會笨笨的杵在這裡等她回來?

  是她想太多。

  她站了半天,狂奔帶來的燒灼感使整個胸腔彷彿被掏空了,腿是軟的,人還在喘,閉上眼重重的吸了幾口稱不上乾淨的空氣,頹然坐下將頭埋進雙膝。

  自問為什麼要為個陌生人做到這份上∼∼  她答不出來。

  抱著逐漸恢復正常心跳的胸口,直到這會兒,汗才慢慢的淌了出來,前胸後背,還有額。

  抹了汗,她驀然發笑,人走了表示他有地方去,她該安心的。

  拍拍自己的頰準備打道回府,她明天可是還要上學呢,就算呆坐到天亮,那個人也不會再出現了吧……

  她恍恍惚惚,有人趑起的來到她身後,猶豫了下,接著嘗試著要輕拍她細瘦的肩膀。

  黑影一覆上她,勾曦玉立刻警覺,多年的訓練造就她驚人的反射神經,手腕暴伸,一個小擒拿扣住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將來人半空翻轉摔了出去。

  心情已經夠鬱卒了,哪個不長眼睛的傢伙還來惹她?

  慘劇發生,慘叫難免。

  「哎唷……」悶哼夾雜呻吟的人只覺得五臟六腑翻轉過一遍,重力加速度砰然的跌在大理石地板上。

  聲響很大,顯然跌得不輕。

  勾曦玉本來還想補上一腳讓色狼死有餘辜,可是看見仰躺的臉,一隻腳趕緊收回來。

  「怎麼是你?」

  她到處找不到的人。

  「我……看到姐姐……想說過來打個招呼……」痛,暴汗!

  看見騷動,愛湊熱鬧的人圍了過來,百里鳴彧面色鐵青,兩管鼻血竟然蜿蜒的滑了下來。

  勾曦玉後悔得厲害,自己怎麼會這麼衝動?看他怎麼都爬不起來,七手八腳的連忙去扶他。

  「搭著我的肩膀,扶好喔,別掉了,我送你去看醫生。」

  百里鳴彧捂著鼻子模糊的看著勾曦玉白璧般的側臉,一時五味雜陳,竟然無法清楚的明白在這完全陌生到極致的地方再度見到她是什麼感覺,他只曉得自己激動……激動得像在大海裡看見浮木。

  然而這比他們家三兄弟還要俊美的……力氣不小的姑娘……姐姐,之前是見識過了沒錯,可是當眾被摔得一身狼狽還是全新到不行的感受啊。

  多麼錯綜複雜的感覺∼∼

  勾曦玉可不瞭解他這門心思翻天覆地轉了多少轉,只確定他的手有搭在自己肩頭,將他攔腰一抱,兩人腰貼著腰,居然無比親密。

  百里鳴彧想說男女有別還想推拒,可是勾曦玉只想到救人要緊,哪來多餘的心思,一打從人群鑽出來揮手就要叫小黃。

  「姐姐,讓我靠邊坐一下就好,至於醫館就不用去了。」

  兩度進出那個什麼醫院的,太丟臉了。

  即使全身的骨骼都在喀喀作響,幸好丟臉的鼻血漸漸止住,唉。

  「確定?」

  他的肉腳勾曦玉不是沒見過,但是自己摔人在先,錯在自己,心裡的歉意就越發茂密了。

  讓他坐到噴泉下,掏出隨身攜帶的面紙,用噴泉的水沾濕替他止血。

  「來,把頭仰高,不要動。」

  看他侷促的想移動身體,勾曦玉一聲令下,百里鳴彧把移開一吋的身體又挪回原來的位置。

  對他的聽話,勾曦玉頗為滿意。

  「以後不要沒有聲音就靠近我,我下意識會這樣……那樣,我絕對不是故意的,就習慣了,知道嗎?」他還是那副極靜中透露出流動光華的容貌,當然,先決條件要把他養胖,他肯定會是一枚超級霹靂無敵的絕世大帥哥。

  「你有功夫?」

  「一點點啦。」

  「一點點?」

  「我爸說這年頭色狼變態太多,女孩子學幾套防身術有益無害,我也稱不上厲害,唬唬人而已。」

  不提家裡那些快要爆滿的獎盃獎牌,捫心自問她好像有點怕把他給嚇跑,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心態,一時也理不清,她很順其自然的丟後腦勺去。

  「女俠。」

  這逗笑了她。「你少呆了,這年頭不管女俠還是大俠,只有電視跟電影才有,要現在的小孩子每天在道館被摔得鼻青臉腫沒前途又辛苦,當人家媽的寧可希望小孩下課後去補習班補英文、數學、鋼琴,那可是有氣質多了。」

  「什麼叫『鋼琴』?什麼又是『英文』?」還有、還有,什麼叫補習班?

  勾曦玉實在很不想表現得過於大驚小怪,可是不問心裡又很癢。「我說你到底住哪裡?沒聽過英文、鋼琴?你沒上學讀書嗎?」

  這樣說會不會傷了他的自尊?

  「我身體不好都在家裡自修,我家裡人給我請了先生,至於私塾我倒是沒去過。」

  「我還以為你是個受虐兒,沒想到差這麼多。」請得動家教的家庭經濟一定不差,她還把人家想得這麼不堪,真是傷腦筋。

  「什麼叫受虐兒?」

  他還真是本著好學不倦的精神,什麼都要追根究底呢。

  勾曦玉笑瞇瞇的。「改天我再告訴你。」

  每件事都要解釋,看起來她回去得把不知道丟到哪裡去的百科全書挖出來讓他自己去看,反正他識字,這樣就省事多了。

  慢著!她想這麼多,莫非,是想把他帶回家嗎?

  看著勾曦玉花花綠綠的臉變幻莫測,百里鳴彧有些疑惑的問:「你在想什麼?」

  她轉過臉來,「我問你,你有地方去嗎?」

  這問題,她好像問過很多遍了,不過百里鳴彧的答案始終只有一個。

  他搖頭。

  「那……跟我走吧。」她大大的鬆口氣,好像百里鳴彧可以跟著她回家是件好事。

  「可以嗎?會不會打擾了?」

  「現在才說客套話,你早就打擾了好不好!」她嘀咕。

  睞他,似怒非怒,似喜非喜,那瞬間百里鳴彧卻覺得她像極了醞釀著要綻放的輕嫩花苞,燦然生光的五官有著說不出的好看,好看得叫他沒有為誰動過的心生出情苗來,心靈種下愛慕的種子。

  「要是鼻血不流我們就可以走了。」

  「沒事了。」

  勾曦玉確定他真的沒事。「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叫小黃……計程車。」

  要他跟著搭兩程的公車……算了,反正荷包今天注定要失血,省那幾百塊不如好人做到底吧。

  上了車。

  「這個叫計程車,看里程數計費。」她小小聲,像是教導幼稚園學生。

  「那外面那些不同顏色的……車呢?」天性使然,只要是男人,不管年紀大小對機械這類的東西都擁有高度興趣,就算遠從古代來的百里鳴彧也不例外。

  「那個是轎車、休旅車。」她居然也一樣樣指點起來。

  運將看見這對小情侶有趣,也忍不住要插花吹噓。

  「小帥哥,我這可是BMW  改裝車,六缸引擎,具備286  匹馬力,瞬間加速只需要六點二秒,嘿嘿,很優吧?」

  「286  匹馬力?」百里鳴彧不敢置信。

  「這台車可花了我大半輩子的積蓄,不過……嘿嘿嘿,客人只要上車沒有說不讚的。」他的虛榮心也很得到滿足的。

  百里鳴彧看著往後倒退的景物。

  車,他喜歡這呼嘯起來比馬匹還要快的「怪物」。

  也許哪天他有機會也可以買一輛開開看。

  勾曦玉看得出來,巴在椅背上跟司機聊起天來的百里鳴彧對車子產生了高度的興趣,她也不打擾,兜上心頭的是……帶一個男生回家,希望老媽老爸的反應不要太大才好。

  另一份心神卻遊移在他的側臉上……他長得真是俊,晶瑩如玉的眼色,線條極美的鎖骨,優雅的頸跟肩,真的是漂亮得不像話。

  她癡癡的眼眸不意落在忽然瞄到照後鏡的百里鳴彧眼中,一下竟然爆紅了臉。

              *                   *                   *                   *                   *

  換了全新的環境,百里鳴彧理應睡不好才是。

  可是他沾上枕頭就呼呼睡去,一醒來覺得全身舒暢。

  他生病的這些年以來就數這一夜睡得最是香甜。

  「喂,你醒了?那最好,趕快下樓吃早點。」門突然被打開,探進來的是咬著一片烤土司的勾曦玉。

  百里鳴彧撐大眼睛,倏地把薄被子拉到下巴,「你……早。」

  勾曦玉狡獪的笑。「你安啦,你怕我看你起床的樣子,我也不想一早就長針眼好不好。」

  「哦。」他呆呆的應聲。

  「浴室的東西都會用嗎?梳洗完了就趕快下樓來吃飯,大家等你。」

  「梳洗?」見識過了一切,有人服侍的可能已經被大大打了折扣,在這裡,什麼都要自己來吧。

  「刷牙洗臉,要是你有早上洗澡的習慣我也不反對,動作要快啊!」傳令兵吩咐完畢,門重新被關上。

  他動作已經很快了,不過等到他磨蹭的下了樓,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了。

  餐廳只剩下一面看報紙一面喝牛奶的勾媽。

  一看見百里鳴彧下樓,她馬上丟了報紙,表現出友好來。

  雖然女兒三令五申,不可以把本性表露得太過無遺,以免嚇跑人,女兒上繳的劇本基本上她是照單全收啦,所以,先把身為人家老媽的賢慧端出來,剩下的,且戰且走嘍。

  不是她狡猾,八卦天性人人有,問一下又不會死!

  「我聽小曦說你身子骨不大好,所以就煮了藥膳稀飯,你多吃點,有一整鍋很夠吃的。」

  開武道館難免跌打損傷,大美女勾媽是中醫出身,在道館隔壁開了間回春藥草堂,這也算肥水不落外人田。

  「謝謝大娘。」又露餡。

  大娘?勾媽臉上三條線直直滑落。

  「我沒那麼老,叫我大美女。」

  女人就是要計較年紀,不管到幾歲都一樣。

  「這樣太沒禮貌了。」大美女……他叫不出口,她可是姐姐的娘親,怎麼都不能造次。

  「要不然叫姐姐!」退一步海闊天空,就知道她這輩子與大美女無緣。

  以為小男生看起來單純又好拐,哪曉得這麼不知變通。

  「大美女阿姨。」這是最大極限。

  「好乖有前途,就這麼決定,以後阿姨每天燉好吃補血又養氣的藥膳給你補身體,保證你比誰都勇猛健康。」

  心花怒放心花怒放,撒小花。

  「謝謝大美女阿姨。」

  「稀飯要趁熱吃,吃完幫我看店,然後小曦就回來了。」唉,後面的阿姨不能去掉嗎?

  「她去上學了嗎?」

  「嗯。你呢?在哪裡讀書?」

  「我都在家自修。」這套說詞是姐姐教他說的,這樣,比較不會啟人疑竇。

  「你跟我家小曦怎麼認識的?」這種口氣比較像媽了吧?

  「我被她撿回來的……」

  方纔被澆熄的好奇火花再度冒了出來,勾家大美女雙眼亮晶晶,百里鳴彧卻覺得自己像不小心掉進陷阱的白羊……

  是錯覺嗎?

  等大美女挨過來他才知道不是錯覺,他是真的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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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百里鳴彧住下了。

  勾家大哥是最後一個被告知小妹帶了男人回家的人。

  他怒火中燒,十萬火急的蹺掉三堂計算機概論趕回來,準備用他家自產的拳頭好好「關照」一下對方,哪知道看見百里鳴彧那不堪他一根指頭的身材,還有漂亮到不像話的白淨,什麼氣焰都飛到九重天外去了。

  你客氣來我客氣去,天南地北的聊到汽車上頭,一個求知慾強,一個認為找到同好,馬上陣前倒戈,妹子擺一旁,你來看我的車,我來教你開車,哥倆好竟然這麼造就出來。

  至於練拳頭,誤會一場,切!他可是大學裡的精英份子哪有那麼暴力……

  看見家裡最龜毛的大哥也認同了百里鳴彧,勾曦玉也就很心安理得的把人交給了老爸、老媽去照料,由於她還是個學生,每天除了上課,一、三、五、日還要固定去道場練習,學校的活動也不少,說實在有家裡人替她看著人她可是放心多了。

  上學呢,百里鳴彧沒辦法跟著去,道場,居心叵測的勾天虎可是很樂意把這隻小綿羊放到狼群裡去受訓。

  他唯一看不順眼的就是百里鳴彧皮包骨的身體。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我勾天虎打包票可以把你訓練成中華民國的好男兒!」

  他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只是站在一旁的小曦輕輕潑了桶涼水。

  「爸,顛倒了。」

  「什麼顛倒了?」

  勾曦玉輕瞄他。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話該這麼說,但是,這跟鍛煉百里鳴彧的身體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她這老爸喔,唉,人貴自知,要知道藏拙,常常賣弄,常常丟臉,她都不知道怎麼收拾了。

  「有什麼關係,中國字嘛,有邊讀邊沒邊讀中間,要是沒中間就自己編。」勾天虎打哈哈帶過,一點也不難為情。

  百里鳴彧著迷的看著這家庭的每一份子,大開眼界。

  原來,父母兄妹可以這麼融洽,不需要一板一眼,凡事只講規矩論理法的。

  當然啦,一剛開始他大少爺的習慣還是會不小心跑出來,譬如,吃飯需要人家夾菜餵食,要不然要呆很久才會想到在這裡沒有婢女會服侍他,凡事要自個兒來;對電梯有驚恐症,寧可吃苦當吃補,有樓梯可以爬就爬。

  他對衣服的要求比較高,質料差點會蹭皮膚的那種衣料就算給了,他會接受,卻用很消極的拒穿當作抗議。

  另外,熱愛電視,飢不擇食的轉到哪看到哪,曾經創下坐在沙發上長達三十六小時動也不曾動的紀錄,後來要不是出國去的勾曦玉提早回來發現情況不對,他可能會一直坐到頭頂長蜘蛛絲,還繼續把電視的一切當萬能百科全書拚命的吸收。

  他看到車子眼睛會發亮,知道勾家大哥用生平賺來的第一個五十萬買了台雙門手排義大利的超級跑車Di──lo,為了明白那輛扁扁怪車為什麼叫Di──lo(魔鬼),他開口向勾曦玉要了英文字典,開始日夜不分的啃起英文來。

  本來就嫌家裡冷清,孩子太快長大又太快離巢的勾家夫妻,因為百里鳴彧的出現發現新樂趣,更讓人驚喜的是以前老是拿功課忙當藉口的女兒、兒子居然勤快的回家了,三個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很吵、很鬧,勾媽卻開心極了。

  這個大功當然記在百里鳴彧頭上。

  她更用心替百里鳴彧補身體,科學的醫藥治療加上中藥調理,藥膳補充,幾個月下來,扶正固本,調節腑臟的藥食同源發揮了功效,雖然還是輕飄飄的身體,卻比較少動不動在床上躺半天了。

  一晃幾個月過去。

  天氣變熱,全世界都在「剉著等」的暖化越來越劇烈,即使夏天了,大自然卻亂糟糟的說下雨就下雨,想下雪就下雪,洗三溫暖的天氣就要變成常態了。

  反覆無常的氣候搞得人心惶惶,也許搞不好不用多久人們就會忘記什麼叫做正常的氣候了。

  勾家的透天厝外面有個大院子,平常由勾媽統管,好幾層竹架用來曝曬中藥材,夜裡也飄著淡淡的藥香。

  洗過澡的勾曦玉一推開門,院子的燈光微亮,雜七雜八的花香混著中藥味撲面而來,她一眼就看見百里鳴彧。

  這些時日,他身體漸漸養好,臉上有了血色,也略胖了一點,更重要的是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果然如她所想,他身上多了肉就是一枚大帥哥了。

  她把剛才擦頭髮的毛巾掛在肩上,「喂,把這喝了,我媽交代的。」

  聖母娘娘的懿旨不可違抗,看著大碗裡還在冒煙的藥汁,百里鳴彧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下。

  就算已經練就喝苦藥的金剛不壞之身,聞到苦得像膽汁的味道還是會反胃。

  「喝啦,喏,今天晚上有夜市,等一下我帶你去吃好料的。」

  他從來沒喊過苦,就算在道場被一些資深的老鳥拿來當沙包摔,每天一嘴青、一眼紫的回來也沒抱怨過,她看不過去要去找人算賬,制止的人卻還是他。

  「是你想吃吧。」三兩口喝光,不管多麼補的藥湯,放了多少甘草、仙楂,就是難喝!

  逛市集從來都不是男人的嗜好。

  「師姐命令你陪我去,有什麼不服氣的!」她裝凶,拿著雞毛當令箭,耍得很威風。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腮幫子是粉嫩的顏色,還帶濕的短髮貼著潔白的頸,紅潤的唇,雖然身上穿的還是平常的T恤、熱褲,前胸還是一點起伏也沒有,那靈透纖細的骨架卻洋溢著一層艷光。

  「我不去夜市,我想要別的。」手握著海碗,他的心中有什麼在融化,被壓抑的部份慢慢崩壞了。

  勾曦玉眼波無限溫柔。「你想要什麼?」

  「這個──」

  一張俊顏在眼前放大,他的鼻尖輕蹭過她的,一抹溫暖輕柔碰上她的唇──

  砰砰乓匡啷──

  曬在架子上的藥材掉的掉、翻的翻,百里鳴彧回過神來,兩隻腳呈現詭異的姿勢倒插在地上,手裡的碗公已經四分五裂。

  沒有嘗到甜頭,就吃了苦頭!

  他的骨頭不會也四分五裂吧?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勾曦玉驚呼。

  他知道,要是有心,他不只被摔而已,可能會死得更難看。

  「我知道……」他齜牙。

  「就跟你說不要沒有通知就靠近我。」紅雲跑上臉,為什麼他會想親她?

  他伸長一隻手臂,勾曦玉以為他需要拉一把。

  人靠了過去,手也一併伸出去,哪知道驚呼還未從嘴裡吐出,她已經被人惡意的拖下水,一個重心不穩,趴在百里鳴彧的身體上了。

  「你!」

  百里鳴彧動作飛快,兩人唇瓣一貼瞬間就分開,然後放開她的手還她自由。

  勾曦玉活像被雷劈到,一臉恍惚。

  百里鳴彧把她摟了起來,要不然這姐姐可能會在地上坐到天荒地老為止。

  「你這壞孩子竟敢佔我便宜,你找死!」她倏然醒神,大喝一聲,手刀如風狠狠的劈了下去。

              *                   *                   *                   *                   *

  他每天不是這黑青就是紅腫,其實大家也都看得很習慣了,不過扭到脖子還歪得很畸形又是怎麼回事?

  另外那個呢?從頭到尾紅著一張臉,眼睛死死的盯著桌子,看到百里鳴彧下樓,簡直是逃難似的拿著烤土司甩門出去了。

  勾家兩老瞧來瞧去,眼尾使來使去都快抽筋了,還是意會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說,小彧啊,你這脖子是怎麼回事,需要阿姨替你看一下嗎?跌打損傷我也很在行的。」

  「睡覺不小心落了枕,沒事!」

  一碗干貝燕窩粥,一碗藥汁,一盤水果,飛快解決,嘴巴塞得滿滿,勾媽為了把傳統養生學發揮得淋漓盡致,奉行《黃帝內經》裡面的五穀為養,五菜為充,五畜為助,五果為益,每天要求百里鳴彧要吃這麼多東西,活動量逐漸變大的他不在乎被填鴨,總是很捧場的把食物橫掃一空。

  「讓我喬一下保證你立刻舒服,好好的帥哥斜頸可是會失去很多粉絲愛慕的眼光喔。」

  聽她的熊老公說自從小彧在道館幫忙以後,之前經過總要捏著鼻子快快跑過的女孩子們開始來探頭探腦,生意甚至多了好幾成。

  「真的不用了,阿姨你慢用,我去道館了。」捧起碗盤衝到廚房丟進洗碗槽,人風馳電掣的落跑了。

  「真不可愛,害我什麼都沒問到。」剩下唯一坐鎮家中的女人托著腮,非常的不滿。

  發現自己成功脫逃的人放慢腳步,轉過巷子口卻發現背著書包的勾曦玉倚在牆面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這樣瞧見她白皙的側臉還有中性的纖細身材,百里鳴彧就管不住心臟亂跳、胡思亂想。

  他勻了氣息,上前。

  「你怎麼還在這裡,是忘了什麼東西沒帶齊嗎?要不要我回去替你拿?」也不知道打哪個時候開始他不再喊她姐姐,而是跟著其它人小曦、小曦的喊。

  她趕緊站好,神情有些嚴肅,頭頂的太陽不大,她卻覺得整個人都要冒煙燒了起來。

  她眼神亂飄,就是不肯固定。「我在等你。」

  「為什麼剛剛不在家裡說?」

  「要是能在家裡說我何必在外面讓太陽曬?」她有些負氣。「我要問你為什麼要親我……昨天晚上。」

  她這十幾年來吃好睡好,沒有過別的心思,就昨晚在床上翻來覆去,差點想把床給拆了,今天兩隻熊貓眼果然就相親相愛的黏著她了。

  她沒辦法裝作沒事人在學校混一天,讓自己的想法給壓扁,然後再若無其事的回來面對他。

  「你要是生氣,可以揍我出氣。」他不想道歉。

  「我要想揍你會等到現在嗎?」她彆扭極了,這種事為什麼要她這女生來問?

  「你不打我?」他喜形於色。

  「打你我嫌手酸!」這個木頭人難道要她再問一遍嗎?

  他詳讀勾曦玉的神色,她的臉很紅,眼圈也微紅,百里鳴彧探手向她,心裡有做好再被摔一次的準備。

  「我喜歡你,不管你要把我摔幾次,我還是喜歡你!」

  勾曦玉臉上的紅暈更濃,轉身就想跑走,可惜忘記自己一隻手在他人的掌握中。

  她被拉進了還談不上寬闊的懷抱。

  他的身上有乾淨的肥皂味夾雜中藥味,兩種味道奇異的混合成屬於百里鳴彧獨特的氣味。

  為了掩飾自己慌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情緒,勾曦玉發狠壓上了百里鳴彧的嘴。

  「哎唷!」

  什麼綺思都沒有,因為她太過用力的嗑下去,兩人的牙做了第一類的接觸,還順便牽拖到百里鳴彧的唇,哀叫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勾曦玉瞪大眼簡直想就地蒸發算了!

  「沒關係,再來一次。」他溫柔鼓勵。

  「它流血了。」為什麼他們在一起每每都是流血事件作開場……

  百里鳴彧舔掉了唇上一點殷紅。

  勾曦玉扭扭唇,表情是不顧一切的豁出去,閉眼,再接再厲!

  他不敢笑,很虔誠的接住她狼似的吻。

  年輕的愛情是關不住的獸,純粹又熱烈,一旦出柙兇猛得藏都藏不住。

  不懂掩飾,也沒想過要掩飾,或許沒什麼錢,每天傻里傻氣的看著對笑,就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南寮漁港離家近,兩人常常去吹一天海風,一天下來,兩張年輕的臉又黑又紅還掛層海鹽在曝露的肌膚上,因為太過好笑兩人你刮我、我刮你,傍晚時分再騎著勾天虎的野狼125  回家,剛剛好晚飯時間。

  假日呢,從九份街頭的芋圓、芋粿巧吃到街尾,又爬一趟石階梯回來,蹲下來看看種在小巧盆子裡的種子小樹,拿人家店裡大大小小的木屐打來打去,再找間懷舊茶館喝他們也喝不出滋味的茶,手牽手,拍個大頭貼,花樣百出,青春洋溢飛湍。

  百里鳴彧是不想表現得那麼明白啦,可是他開始在早上會陪著勾曦玉搭兩趟公車去上學,下午就算手上有事要忙他也要騎著野狼去接人。

  野狼被外借的次數越來越多,多到快要變成勾曦玉的專用車了。

  這麼明顯,整個道館的人都看出眉目來了。

  「去吃冰?」

  天氣很熱,熱得柏油路面都蒸出一層氤氳出來,女生們越穿越涼快,幾乎要挑戰百里鳴彧的極限。

  雖然他在這個世界適應良好,可是根深蒂固的保守還是會冒出來作祟一下。

  聽到提議,勾曦玉連忙點頭。

  他向來不贊成她吃這些冰涼的東西,會主動提議千載難逢,當然要舉雙手雙腳贊成趕緊把人拖進剉冰店去。

  「冷氣∼∼  好幸福!」

  「進門就癱在人家沙發上不肯動的人發出驚歎。

  「我看夏天你還是搭公車好了,起碼車裡面也有冷氣。」機車雖然方便卻沒冷氣。

  「公車裡有冷氣也有色狼變態。」貼著沙發的臉還能反駁。

  想甩掉她?門都沒有!

  「你這麼怕熱,如果在我們那邊,氣候要比這裡涼快多了。」

  勾曦玉打開一隻眼,半支起身體。「你們那邊,到底是哪裡?」

  兩人認識快一年,老實說他很少提及自己,只是偶爾發現他喜歡爬山,從高處眺望遠方,每個人都有不能說的私事,她不勉強,這時候他不就有感而發了不是。

  「要是我說我是從古代來的人你會信嗎?」

  勾曦玉整個人直了起來,看清楚他沒有玩笑的成份,很斟酌的把心裡的話對他說:「是有點難以置信,可是你也沒有尋我開心的道理,不過,你的古代……有多古?」

  他講了一個朝代。

  「這太玄了,我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她掐指算……她的歷史向來都拿人情分數……一下要她弄明白,有點不是那麼容易。

  「只要你不是以為我撒謊騙你,你要想多久都沒關係。」看她把十根指頭拳擺出來了,眼裡全是困惑,他很好心的替她找台階下。

  冰點送上來了。

  一大盤草莓剉冰上面又加了四球不同顏色的冰淇淋,有綠薄荷、巧克力榛果、可可、芒果、煉乳,勾曦玉一看到就雙眼發亮,加上飽滿的草莓,一端上桌她馬上偷了顆淋上濃濃煉乳的草莓吃。

  百里鳴彧發笑。

  「別性急,這些草莓都是你的。」

  又沒有人會跟她搶,急成這樣!

  這一盤足足有有A4  紙那麼大,份量又飽滿,就算他們兩人也要很拚才能吃得完。

  「本來就是我的,誰叫你這麼小氣就點一客!」

  她吐舌頭,那笑,那朱唇雪膚,那中性的眼臉,看在百里鳴彧眼裡無限可愛啊∼∼

  「還嫌少,回去鬧肚子可別拖我下水說我帶你來吃冰。」替她把脫掉安全帽後掉落鬢邊的髮挽回耳後,順便揩去額際的汗珠。

  這麼怕熱的人偏偏一直在外面跑,知道她學校的活動多,友誼賽、國外賽還有什麼賽外賽,一個月二十幾天行程排得很滿,也不懂她哪來的體力還能替道館編排快要到來的暑假新生訓練課程。

  勾曦玉把湯匙塞到他手裡。「為了造就共同犯罪的事實,你也快點吃!」

  百里鳴彧意思意思的舀了一口,心思不禁有些迷離。

  「欸,美女坐在你面前你卻神飛九天,很失禮喔!」她鏘鏘鏘的敲盤子,想引起他注意。

  「你真的相信我是打從一個跟這邊差距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來的人?」

  將近一年的現代人生活讓他深刻的知道,現代人大多不相信沒有科學根據的東西,他的來處就沒有任何科學定律能夠解釋。

  要他自己說都會覺得心虛。

  「你不是會吹牛的人,再說你不管從哪裡來的,有血有肉,是活生生的人那就萬事OK  了。」

  「我是活人!」他差點失笑。

  曾有帝王杯酒釋兵權,他是被小曦的一言泯心結。

  果然是他看中意的女孩!

  「連講話也要抄襲,一點創意也沒有!」她噘嘴,記得他們初次見面,為了讓他釋懷,她也這麼調侃過自己。「我啊向來相信眼睛看到的,你活跳跳在我眼前難道會突然不見嗎?所以又有什麼好計較?」

  「謝謝你相信我。」

  「你傻啊,我不相信你要信誰?」

  就是這股傻勁讓她覺得百里鳴彧善良又正直。

  放眼看去跟她差不多年齡的男孩總是花稍又愛玩,沒責任沒未來,相較之下小彧可愛多了。

  就算他不會說肉麻的甜言蜜語,不會送花,不會花錢買東西討她歡心,可是他會把她出國比賽的帶子燒成DVD,說這樣好保存,他好學、愛乾淨、好脾氣,聽起來像個小老頭對不對?可是他給她的就是那種很暖很暖的感受,就算是個小老頭她也不在乎!

  「這個給你。」

  百里鳴彧拿下他從不離身的鳳鳥玉珮。

  「為什麼要給我?我不能拿!」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貴重物品,平常看他常常擦拭,看似很珍惜。

  「我知道過幾天是你生日,這就當送你的禮物。」

  「你確定?我是很喜歡沒錯,可是你不能後悔,半夜抱著被子偷偷哭喔。」

  「我是這麼小氣的人嗎?當真捨不得就不會說要送你了。」

  無聲傳遞他心動的決心,她把人給了他,身為百里家的男人該給她個名份。

  不管小曦會不會笑他迂腐,他都要這麼做!

  勾曦玉探過桌子親親他的頰,掩不住對鳳鳥玉珮的喜歡攢在手心把玩了好一陣子才收起來。

  「我會好好把它當傳家寶一代接一代傳下去的。」感覺好像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好害羞。

  「不管那些,只要你喜歡就好。」能看見她美麗如花的笑容就很夠了,他別無他求。

  她點頭,由心而發。「我很喜歡──」

  「那以後要認份當我女朋友,不可以接受其它男生的追求。」

  「什麼意思嘛,還這麼多附帶條件喔。」她嘟嘴,心裡卻是甜得翻了蜜糖。

  「我是認真的!」

  勾曦玉用湯匙敲了他的手。「冰要溶光了,快點幫我吃啦!」

  要談那種含情脈脈的愛情或許還太早。

  他們也以為只要彼此有心,未來是可以這樣扶持的一直走下去的。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老天爺要玩什麼,通常人們都是最後知道的。

  好幾天後,半夜突來的一起地震,震醒了大都會裡許多不肯睡的夜貓子,也震垮了很多房子。

  尖叫哭喊來自子人類引以為傲的科技建築。

  勾家的百年道館、樓房很不幸也在屋毀的行列裡面。

  餘悸猶存,灰頭土臉的勾家夫妻相擁抱頭痛哭,那是一種沉痛到絕望盡頭的啜泣。

  她的孩子……小曦……小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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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曦哥,我喜歡你,請你允了我吧!」

  英鏢局的一角。

  每天前往校練場必走的石板路上被人攔住,來人語音切切、情意綿綿還帶著羞意的傾訴情意。

  眼生得很,不是常見的熟面孔。

  她顰眉,因為那突然冒出來攔路的姑娘害她手裡的兵器撒了一地,有柄沉重的大刀背甚至敲過腳趾才落到地上。

  「你就允了我好嗎?」嬌滴滴的姑娘翻來覆去還是同樣這話。

  「這位妹妹,你要我允什麼請說清楚,沒頭沒腦的我可猜不出來姑娘要的是什麼呢。」

  沒看到她生人勿近嗎?手裡抱著撈著的可是不只能切菜瓜的殺人武器,一不小心削掉肩膀小腿還是怎麼著她可賠不起。

  有話請挑她不忙的時候再說。

  「曦哥,這是我的八字,我爹娘請人家合過,是宜家宜室的好八字,我腰寬胸大,容易生養小孩,我會算術,會把你每個月賺回來的薪餉管得一絲不苟,讓你不用煩惱家用不夠,還有,我肩能擔手能挑,家裡粗重的工作也做得來,你只要安心做爺就可以了,所以,我們共組一個溫暖的家庭吧!」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連換氣都不用,接著羞答答的抽出一張很慎重用巾子包住的紅紙,往前一遞。

  勾曦玉想撓頭,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多餘的手。

  她苦笑。

  「這位姑娘,你會生能養的確很好,可是這不關我的事啊。」

  「為什麼?你就是那個有福氣的男人啊。」將來的大餅她都畫好了,正需要有人來跟她一起共襄盛舉。

  「姑娘,我是女的。」就知道,又一個走不知道路的。

  這副偏男的相貌老替她惹事,以前、現在,一直沒斷,真是傷腦筋!

  其實這不能怪誰,實在是為了幹活兒方便,她總是這身打扮,上衣下褲,加上人怕熱,頭髮始終留不長,走到哪都被誤認。

  「曦哥,你可以用千百種理由拒絕我,可是我不能接受這個!」姑娘家顯然受到不小打擊,臉扭曲了。

  有理說不清欸。

  「七師兄!」勾曦玉喊來從旁邊走過的人。「請師兄幫我個忙告訴這位姑娘,我是女的不是男人。」

  被叫來當證人的七師兄咧開大嘴笑。「怎麼,又有姑娘要委身下嫁於你了喔!」

  「又不是我願意,我跟她有理說不清,你幫我說。」要解釋到這位姑娘死心可能天都要黑了。

  「可以,哥兒們,就一句話,不過,事情辦成的話你要怎麼酬謝我的拔刀相助?」

  「我在廚房藏了瓶陳年汾酒,改回頭拿給你。」

  「成交!」

  她知道這個師兄最是嗜酒,塞瓶酒給他什麼事都好央求,撿起掉在地上的大刀,上工去了。

  「欸,你別走啊!」看著勾曦玉纖細清秀的背影,求愛不成的姑娘開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成淚人兒。「怎麼可能,這是不可能的。」

  顯然受到的打擊太過,人竟有些搖晃。

  七師兄攤攤手。「姑娘,你別想不開,你不是咱們鏢局裡第一個向那個不男不女丫頭示好的女人,被拒絕,不算丟臉。」

  一剛開始,也就是那丫頭片子來鏢局謀事時,上至總鏢頭,下至趟子手的他們沒人當她是姑娘家,直到有好男風的手下們向她求歡,她才表明自己是個女人。

  兵荒馬亂的那段時間不只年輕氣盛的他們大歎看走眼,有多少少女的芳心也跟著碎了一地。

  七年過去,那些女人家終於也承認了曦玉的身份,可是看她的目光依舊複雜。

  他們這些男人看了也繼續吃味,偏偏這曦玉人又不難相處,也只有睜隻眼閉隻眼,就算自家婆娘把好菜好飯拿去獻慇勤,他們也只能抹鼻子認了。

  也總算相安無事。

  「我不管、我不管!」新來的丫頭還在嚷。

  雖說早有做好被拒絕的準備,沒想到卻是這麼無情冷酷,她為了今天可是輾轉了多少日夜,沒想到結果這麼不堪。

  「真不懂她那副樣子是哪裡好,你瞧瞧我氣宇軒昂,男子氣概……」

  冷水直抵腦門的潑下。

  「你們這些臭男人,怎麼看怎麼髒,送給姑娘我也不要!」

  一鼻子灰就這麼嗆上。七師兄也懶得安撫人了。

  「我還忘了說,曦玉已經許過人,而且還有個六歲的兒子,你就死心吧!」

  「你胡說!」

  「你才無聊呢,一整個鏢局就你這隻瞎貓亂摸死耗子,搞了烏龍還不趕緊回去抱頭痛哭吧你!」

  接二連三的打擊,有人的心不肯死透。「就算有孩子又怎樣,我寬容大肚……我我我還是可以接受的。」

  明明遲疑得很,又言不由衷,哪來那麼壯烈犧牲的表情?

  七師兄翻眼,他是對牛彈琴嗎?

  「大爺我懶得理你,管你橫著說還是豎著說,曦玉也不可能是男人,她都來鏢局七年了,真心要嫁人,哪輪得到你?」

  這年頭是怎麼了,有人反朝廷,這會兒連男女都反了。

  有理說不清的女人,難怪小曦要把燙手山芋丟給他。

  「我還是不信!」

  七師兄很盡責的揮動他的食指。「啊,不說了,反正言盡於此,你愛信不信都隨你的便。」

  「打死我都不信!」

  「你就節哀順變吧。」真是頑固的石頭。

  「她竟然是女的?」她還在自問。

  七師兄再也受不了的走開了。

  這種事需要時間,他無能為力。

  這廂為勾曦玉傷神,她那廂卻坐在校練場中央自顧自的低著小腦袋,雙手很認真的忙碌著。

  抹布利落的擦過各類兵器然後上架,擺出它最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這些矛、槍、戟、偃月刀、斧、錘、鑭、鞭、棒攸關英鏢局的門面,她每天起床頭一件要幹的活兒就是到兵器庫把門面搬出來,然後一一拭淨,再搬上校練場的兵器架上,這才算大功告成。

  忙完前頭,當然不是這樣就算了,後頭,該做的事情還有一籮筐。

  鏢局的活兒是她自己憑本事拿來的,雖然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拳腳功夫是打哪裡學來的,可能混到一口飯吃養家這才是重點不是。

  因為不管如何的去鑽牛角尖,她都想不出來七年前的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

  自從她醒來的那個時候起就不是一個人了,她的肚子裡有潤兒,她是個娘,沒有太多時間把力氣花在自己身上,為了孩子她必須工作,找來找去,雖然很多人嫌她不倫不類,全然不合乎這社會對女人期待要求的她,還是找到鏢局來了。

  雖然只是低微的雜役,裡裡外外,誰缺人手,誰都可以喊她去支援,可是她還是滿心歡喜的感激給她這活兒的鏢頭。

  幾年來日子過得平如水鏡。

  打打雜,跑跑腿,每天能摟著兒子睡覺就很夠了。

  回到後頭,勾曦玉向廚房切菜的大嬸要了藥酒,瘸著腳坐到旁邊去,這才把鞋子脫下,果然,被大刀砸到的地方已經腫了一大塊。

  「哎唷,你真不小心,怎麼撞的啊,腳腫成這樣!」廚房的大嬸人熱心又沒心機,知道她家裡還有個孩子,只要有多餘的飯菜總是要她打包回家,這會兒看見她比饅頭還要腫的腳背,嘖嘖皺眉。

  「大刀背敲了下。」

  「還好是刀背,一個姑娘家要是少了腳板看你怎麼辦?」大嬸很不以為然。

  「用藥酒揉揉應該就沒事了。」她向來都很小心的,不過在這種掄刀使槍的鏢局哪有不受傷的道理,小小傷算家常便飯了。

  「我看你這樣子也不能幹活,不如回去休息吧。」

  「只是淤青,我想不礙事的。」她強笑。

  少一天工,就少一天工錢,她可不要。

  潤兒長得快,衣服又快要穿不下去了,才打算著到衣鋪子去剪兩塊布,好請人給他製夏衣。

  沒錯,是要請人裁製,她能耍槍弄刀,就是拿那根小針沒法子。

  「前頭那些大男人一個比一個懶,那麼粗重的活兒也讓你一個姑娘家做,真是不成體統!」

  「大嬸您別這麼說,我也是拿鏢頭薪餉的人,哪能把粗活都推給師兄他們,他們要押鏢也很辛苦的了。」她把布鞋套回去,這樣應該可以撐到下工回家吧。

  「你這丫頭,心腸這麼好,要不是我家赤虎兒還太小,我真想讓你把潤兒接過來同我們母子一塊住,大家有個照應多好。」同是孤兒寡母,窮人家對窮人家自然更能互相體諒,只可惜心有餘力不足,說了也是白搭。

  「我沒事,您別煩惱,您看我身強體壯傷風感冒也不曾有,過個兩天淤青散了就好了。」勾曦玉刻意的踢了踢腿顯示她還生龍活虎得很。

  「真是逞強的丫頭!」收回跌打藥酒,大嬸搖搖頭,順手從竹簍裡掐了顆等會兒要下鍋的大白菜,然後回廚房忙去了。

  凝在勾曦玉嘴角的笑逐漸淡散了,她動了動腳踝,不動聲色的去提水。

              *                   *                   *                   *                   *

  剪了兩塊挺中意的布料揣在手裡,眼見天色不佳,估算著就快到家,她不禁加快腳步,偏偏腫得像面龜的腳板完全不肯合作,多施一分力就叫囂著痛,欲速則不達,只好慢慢跛著往前走,這下潤兒肯定等得不耐煩了。

  為了賺錢餬口,她從孩子滿週歲就托在黃寡婦家,每天下工才去接回來,從來沒有延遲過。

  沒有娘家,沒有親人,不管遇到什麼她都只能自己來。

  心裡急,越想避開人,越是容易撞到人。

  雖然只是輕輕擦撞,她還是連忙道歉。那人怪異的看她一眼,勾曦玉一心想回家也沒理會。

  經過肉鋪和米店她又遇到同一個人,對方盯著她看,神色驚疑。

  勾曦玉不由得多瞧他一眼,這人的腳程好快,趕過她不說還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可是他剛剛明明是朝著東大街走,跟她錯身過去完全反方向,怎麼這會兒卻跟她往西北走呢?

  不管不管,想那麼多做什麼,人家愛上哪去她管不著,她只要把自己管好就好了!

  經過十字路口時她瞪大了眼,漫不經心的整個人提起了十二萬分警覺。

  還是那個人,他站在路口,黑黝黝的眼直瞪著她,像瞪著什麼似的。

  與那黑眸對上,勾曦玉只覺心裡一顫,熱氣灌上整個胸口直抵腦部,怎麼會有人的眼睛像兩把鋒利的劍刀,看起來就叫人冒冷汗又全身發顫,更詭異的是有種說不上的熟悉,活該……活該他們認識的。

  她開始拔腿就跑,有鬼、有鬼!她被莫名其妙的人盯上了!

  「頭兒,你等等我們……」

  後面幾個衙差氣喘吁吁攔住正撩起袍子打算繼續追人的百里鳴彧。

  「頭兒,不是要吃慶功宴去,你怎麼走回頭路?」

  「就是啊,眨眼就不見,我還以為哪裡出現江洋大盜,拚命追了過來。」

  你一言,我一語,這些人是京城的府衙捕快,日前跟他一起共同破獲一樁棘手的竊盜殺人案,因為偷的是皇城裡的九龍轉玉杯,殺的是皇上身邊的貴人,怕危及皇上安危,身為皇上身邊帶刀侍衛的他帶了一小批鐵騎合同府衙捕快一同緝兇。

  案子破了,身為頭頭的他答應要犒賞這些合作夥伴的,你一口我一語打定要不醉不歸了。

  「諸位,真是抱歉,我剛剛看見一個很久不見的故人,因為太久不見心急著要與她敘舊,忘記知會各位一聲,百里鳴彧在這裡致上最深的歉意。」

  「原來這樣,頭兒,你不用跟我們客氣,那人呢,追到了嗎?」

  「我腳程快,她走不遠的。」

  「那好,咱們這些弟兄就先到悅來酒樓去等頭兒了,你可要來啊,少了你慶功宴就沒看頭了!」

  「我會盡量,一切吃喝都記在下帳上,弟兄們,我先失陪了!」他抱拳,急如流星而去。

  可趁著百里鳴彧被眾人絆住,勾曦玉用盡吃奶的力氣跑回家,一口氣關門落栓喘氣放狗……慢著,講得太順口,家裡沒養狗啦。

  不過她幹麼把自己關起來,她應該先去接潤兒才對。

  都是那個人害的,害她一時亂了方寸,每天該做的事情順序都給忘了。

  抹抹臉,把懷裡的布料放下,摸著方桌上的陶壺倒了杯水喝——「咳咳咳……」一口水嗆在喉嚨,頓時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又又又又是那個人,這會兒,他竟然神鬼不知的站在窗口朝著她看。

  看她咳得厲害,他越窗而入,如豹優雅,腳尖著地後大步朝勾曦玉而來。

  「連喝個水也嗆到,真不小心。」聲音沒有譴責,是一種說不出的溫柔。

  這人,跟她很熟嗎?勾曦玉不禁有氣。

  出於天生直覺,當他的手往她摸過來,勾曦玉一腳踢出,腳尖往他下盤勾去,哪曉得他扎馬步扎得穩如泰山,一手輕鬆化去她的迴旋踢,又一手接住她的小擒拿,兩人背貼胸,形成一種微妙的氛圍。

  勾曦玉眼看自己被緊緊的束縛著,用肘撞他肋骨想藉此滑出去他全然男性的胸膛,只可惜百里鳴彧像是早知道她會這麼做,小腹頓縮,她的撞擊落空,反而使自己的身軀更陷險地。

  「你是誰?想偷想搶?京畿的有錢人在東西大街,你找錯人了,我只是個苦哈哈的小百姓。」

  「我不會找錯人,你是小曦。」

  「誰許你這麼叫的,嗯,你——知道我名字?」

  「我不只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人,你的一切。」癡癡的望,眼裡都是霧,那種失而復得的心情筆墨難以形容。

  「你是誰?」

  這人眼裡有光彩如雨後虹霓,流光熠熠,看得她怦然心動。

  居然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她的一切,她是在做夢嗎?還是他在哄人?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過去了,你又怎麼可能清楚?」不只午夜夢迴,她是誰這三個字像魔咒緊箍著她,所有的淒苦悲傷、彷徨無助,要不是有潤兒……要不是有潤兒……她早就崩潰了。

  完全沒有記憶的生活環境,沒有記憶的人事物,她是從哪裡來的?又為什麼會懷了潤兒?太多的疑問排山倒海而來,這些都讓她喘不過氣,找不到答案也無法解釋。

  「你問我是誰?小曦,怎麼回事,你的眼神好像看我是陌生人那樣……」百里鳴彧萬分捨不得的鬆手,將她扳過來面對自己。「你……忘了我是誰嗎?」他多此一問了,要是記得哪會對他視而不見一次又一次?

  她搖頭。

  當她醒來搜遍全身,發現身上只有頸項掛著一條玉珮,玉珮後面刻有兩排並列的名字,一個是百里鳴彧,一個是勾曦玉。

  她很自然就把其中一個拿來當自己的名字。

  勾曦玉。

  是的。

  她慌亂的解開胸口處的盤扣,掏出從不離身的鳳鳥玉珮,她五指顫抖,神情緊繃的指著其中一行宇。

  「你認得這個人是誰嗎?這個叫百里鳴彧的。」

  百里鳴彧莞爾,他用手包住勾曦玉整個掌心還有玉珮。

  「這個人是我。」

  她瞠目,如冰雪般的容貌因為睜大眼睛而顯得水汪汪。

  百里鳴彧看了好心動。

  「為了要把這塊玉給你,我在上頭刻了我們的名字,這是我送給你的定情物怎麼不知道?」

  「不可能。」她低喃,手無端的抖得厲害。

  這太叫人難以置信了,還是踏破草鞋無覓處?

  「我記得以前跟你說過我們百里家三兄弟各有一隻玉珮,大哥百里陌的玉珮是雙鶴,意喻福壽綿延,老三朔官是螭虎,我小時候身體是三個小孩裡最差的,你瞧,這玉珮裡的石榴就是希望我能長命百歲,多子多孫。」

  他從來不敢奢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娶妻生子,然而,他遇到生命中的奇蹟,那就是她,眼前這他想忘也忘不了的女子,給了他豐盈又美麗的第二個春天。

  把玉珮留給她只是無心的動作,沒想到回到他原本的世界,竟然能夠又憑藉著玉珮找到她。

  冥冥中,難道真有一隻無形的手?!

  他一度死絕的心又活了過來。

  「既然我跟你感情好到你肯把家傳玉珮送給我,為什麼我會一個人在外面流浪?」

  「這說來話長,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你可以給我那麼多時間嗎?」誰敢相信相隔七年他們卻是在這一個時空見著了面,曾經一度他以為她只是他夢裡的一個人,如今確確實實的站在他面前,老天!他得慢慢來,不能嚇壞她。

  這些年他行事果決,哪曾像現在這般惶恐……

  「我想知道我的過去,我好想全部都知道,你快告訴我。」她太過急迫想知道自己的過去、自己是誰,已經把防人之心全部丟腦後去了。

  「慢慢來吧,我怕你一下子消化不了。」慢慢來也就表示他可以常常、隨心所欲的出現在她身邊,不必找藉口,不用兜圈子。

  勾曦玉眨了眨眼又眨,理智這才回到興奮過度的腦子裡,她稍微退開了些,跟眼前這清奇俊俏的男人拉開距離。

  他身穿藕色紗羅袍子,腰繫青色帶子,用的是絞金線的白絲條束髮,長身玉立,活脫脫的風流人物。

  她被突如其來的喜訊沖昏了頭,她要冷靜、冷靜。現在的她可不是只有一個人,她還有潤兒,她必須保護她的孩子。

  不管這男人是不是真的知道她的來處,她都要謹慎小心,孤兒寡母最是可欺,有錢人最愛當窮人是玩物,性子來陪你玩上一場遊戲,沒興致了,當你什麼都不是。

  她居然差一點點就全盤信了這男人,差點被他的說詞沖昏頭。

  「請把玉珮還我。」收拾了情緒,整理了心情,按捺下剛剛澎湃激越的心,她伸出掌心。

  「我知道空口無憑,不過我相信只要假以時日,你會相信我說的都是真話。」把玉珮還給她,百里鳴彧看得出來她是設防的。

  不急、不急,只要知道他們在同一個時空,那麼什麼都好說。

  勾曦玉慎重的把玉珮收了起來,放冷著聲音說:「要是沒有別的事,你就請回吧,孤男寡女我怕閒話滿天飛。」

  只是藉口,百里鳴彧知道,可是看著她那久違的小臉蛋,他不敢勉強,退一步再說,對了,退一步,別駭著她……

              *                   *                   *                   *                   *

  百里鳴彧反常高昂的情緒很快感染了整座府邸的人。

  下人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主子,他行走如風,很愉快的摘了朵花順手簪上替他牽馬的小廝頭上,小廝登時化作石雕。

  他坐立不安,喃喃自語,講話聲音高亢,甚至對著婢女傻笑,害那小丫頭摔碎了一整碟碗盤。

  更慘的是他抱了姬大總管,害大總管手裡的玉算盤登時摔得珠子到處滾。

  人一回到書房坐定,他就隨手擬了份摺子上奏皇上,他要請長假,筆墨未乾,也不管距離早朝的時間還有五、六個時辰,硬是策馬進宮把已經就寢的陛下挖起來遞摺子。

  這太不像了,種種行徑哪是下人心目中冷靜自持的主子,皇帝心中文風吹不動的帶刀侍衛。

  「愛卿,什麼事情這麼重要,讓你要請長假?」被吵起來的皇上是有點不悅,可是這個上任數年已經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從來沒聽過他要因為私人的事情告假,這次,很耐人尋味喔。

  「臣舊疾復發。」

  「朕是聽過愛卿以前的身體並不堅固,可是現在看起來沒病沒痛硬朗得很啊?」

  「微臣用腦過度、胃火虛生、血尿腎虧、消化不良,頭痛、肝痛、拉肚子,身體零件該壞的都出毛病了!」他說來行雲流水完全不用打草稿。

  不虛張聲勢這皇帝老兒哪可能放他一馬。

  「這麼嚴重,何時舊疾復發的怎麼都沒聽說?」鬍鬚捻來捻去,明明幾個月前還好得像條牛不是。

  「就說是宿疾,非臣所能控制。」

  「這樣啊——既然是宿疾我喚御醫來幫你瞧瞧!」

  「微臣叩謝陛下!微臣已經找到良醫不勞陛下擔心,臣告退!」

  「欸、欸,動作這麼快,朕的話還沒說完耶。」

  急什麼,看著晃動的珠簾,他那身手一流的御前行走早不見人影……真是的,也不聽他把話講完,他這一國之主還真是點尊嚴都沒有。

  百里鳴彧策馬疾形如風,皇上御前行走這差使對他本來就可有可無,他會一路從武狀元爬到如今的地位,實在是因為三兄弟中他捉鬮捉輸了,只能挑兩兄弟撿不要的行業。

  朔官繼承祖傳家業成為京城最紅的商人。

  老大百里陌如今是縱橫江湖、擲地有聲的武林盟主。

  兄弟手足情深好感動人對不對?!

  感動個屁!

  ——這兩個賊兄弟,趁他消失那段時間早就作好了決定,在野、江湖,就剩下勾心鬥角的廟堂沒人要。

  他回來了,剛好填補剩下那個空缺。

  若非在勾家道館那段時間把身體的底子打好了,他又怎麼會有今天?

  有很多回憶在翻湧,陳舊的扉頁並不曾斑駁,因為那些看似泛黃的日子從來都下曾消失。

  初初回來,他以為自己經歷的是一場詭譎無稽的夢。

  但是,身上逼真的穿著,記憶猶新的生活,前所未見的見聞都告訴他那是鐵一般的事實。

  費了好些時間他才又調適回來這個空間的生活,但是對外卻是隻字不提。

  家人見他安然回家樂得也什麼都不問。沒有人知道他的心失落在那個未來的世界裡。回到府中,他坐立難安。望著皎潔的月色,恨不得天能早點亮!他走來走去,幾乎要把毯子走出條溝來。何謂度日如年,百里鳴彧果然嘗到滋味了。不過,靈光一現!他可以等……可誰規定他一定要在府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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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曉。

  門呀聲的打開,個頭小小的人還來不及把前腳伸出去——

  「喝!」三魂丟了兩魂,一根超級大柱子就杵在距離大門下到一根指頭的距離,剛剛,她要是開門的動作大一點,甩上某人的鼻子也不是不可能。

  「小曦,早。」

  「呃,早。」這麼親熱的叫法,聽起來詭異的覺得耳熟。

  「你昨晚睡得好嗎?」

  「還可以。」這尊門神到底是多早就站這裡替她看門吶?

  「不請我進去坐嗎?」

  「不了,我還要趕著送潤……不,趕著要上工,不招呼你了。」

  精神奕奕的人並沒有因為被拒絕而自暴自棄,他大手一攤。「那好,我順路,可以送你上工。」

  想盡辦法的婉拒還在舌頭邊緣,稚嫩的聲音還有腦袋卻從她腰際探了出來。「娘,你在同誰說話?」

  圓圓的腦袋,大大的眼,眉毛彎彎,皮膚如雪,那揉眼的樣子顯然剛剛下床就忙著來找娘親了。

  「不認識的陌生人問路,你醒了,先去洗把臉,娘一下弄早膳給你吃喔。」勾曦玉彎下腰,看到兒子兩頰粉色的臉蛋,臉上哪還有半點冰霜。

  「大叔好。」小孩不怕生,笑嘻嘻衝著人示好。

  「你好,你叫什麼名字?」百里鳴彧心跳得飛快,這孩子……這孩子的模樣真熟,像極了他小時候的樣子,莫非……

  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勾曦玉迅速將孩子扯到她懷裡,擺出一副老母雞護衛小雞的神情。

  「我叫潤兒,大叔認識我娘嗎?」難得家裡有客人,尤其還是這麼好看的大人,就算被娘擋住視線,小孩的好奇心哪裡是當娘的唬弄得過去的。

  「我跟你娘是很久很久的朋友了。」他很想伸手去摸摸那看起來軟綿綿的胖身體,不過,勾曦玉那警戒的樣子像是只要他有點舉動就會隨時跟他拚命,他還是忍一忍吧。

  「很久的朋友?可是潤兒從來沒看過你。」

  百里鳴彧可以忍,潤兒卻不吃勾曦玉這套,掙開他娘的鉗制,就是要跟這看起來很好很好的大叔聊聊。

  「因為大叔也在昨天才找到你娘。」他蹲下,學著勾曦玉跟眼前的小人兒眼對眼。

  「那你以後會常常來嗎?」

  「會!」

  他這答案顯然只獲得小人兒的歡呼,身為娘親的勾曦玉可不高興了。

  「我沒有請你來!」

  「潤兒說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雖然勝之不武,可是非常時期非常作法,值得同情的。

  她氣結,這個卑鄙的小人竟然拿她兒子來當擋箭牌!

  「潤兒多大了?」話匣子一開,一大一小居然聊了起來。

  「六歲。」六根小指頭驕傲的比著。「明年春天我就要上私塾了。」

  「你爹呢?」

  「潤兒沒有爹。」

  「大叔可以當潤兒的爹嗎?」

  「可以。」

  「潤兒,不要胡說!」勾曦玉慌了手腳,她的潤兒從來沒說過要爹親這類的話,怎麼見到這男人居然要爹了。

  百里鳴彧深深看了滿臉不自在的勾曦玉一眼。

  「娘,大叔說他可以當我的爹,人家小樓子還有招弟都有爹,我也要!」

  「潤兒乖,別纏著大叔知道嗎?娘還要去上工還要送你去大阿姨家,你動作要快點嘍。」勾曦玉看不下去,她要不出聲當壞人,這一大一小不知道還要說上多久的話。

  說也奇怪,明明就不認識的人,哪來那麼多話好說?不對,這一對站在一塊兒簡直就像爺兒倆,差就只差在身高大小,五官輪廓的縮小放大版而已∼∼

  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

  不可能!

  勾曦玉很不想承認這個男人或者、也許、應該、大概,真的是孩子的爹。

  很荒謬對不對?她連孩子的爹是誰都不知道。

  她不是放蕩不要臉的女人,她惶恐的抱起自己的雙臂,她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一段過去?

  「是的,娘。」雖然老大不願意,潤兒還是轉身進屋去了,不過進屋之前不忘可愛的朝百里鳴彧揮揮手。

  「小曦,你想到了什麼?」百里鳴彧看得出來她表情空洞得很不對勁。

  她猛然回過神來,卻嗅著全然屬於男性的乾淨氣味。

  什麼時候他竟然捱到她身邊來自己竟毫無所覺?

  「這位大爺……」驅逐!對,她剛才的念頭下就是要驅逐這男人嘛!

  「叫我小彧。」

  勾曦玉臉抽筋。他們很熟嗎?幹麼要叫得這麼親熱。

  「以前你都這麼叫我的。」

  「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現在我叫你什麼你就是什麼!」霸佔了她兒子那麼久,現在居然還有臉跟她計較這些。

  「小曦。」他偏要叫得親熱。

  勾曦玉發現自己拿他沒半點皮條,她發現男人真要認真起來是有理說不清的,尤其言語這一環是她最弱的。

  或者,她很不願意承認的是這偉岸的男人搞不好真是她孩子的爹。

  她孤家寡人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糾纏著她有什麼好處?要說自己模樣,一副偏男長相,老是被當作男人曦哥、曦哥的叫,除了一些姑娘們會當她是男子那樣愛慕,也沒哪個男人當她是女人。

  她心裡糾結成團,這些年一顆只有當下、沒有昨天跟明天的心,一直很安定的過著日子,百里鳴彧,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卻來攪弄她一片心湖了。

  她真的想不出來該拿他怎麼辦?

  雖然她極不願意這麼做……情急之下倒退一步,當著百里鳴彧的面給他吃了閉門羹。

  「小曦!」

  雖然知道她要變臉了,可不是把他臭罵一頓,想不到……她以為把門關起來就可以閉門謝客了嗎?

  他可不是當年那個瘦巴巴乾癟癟的男生了。

  百里鳴彧定定的看著那扇毫無防禦作用的木門,臉上浮起志在必得的微笑,順腳勾了把放在屋外的小板凳大方的坐下,準備長期抗戰。

  他現在有得是時間,要耗,就來吧!

              *                   *                   *                   *                   *

  煥然乾淨的潤兒出來了。

  他是個獨立自主的好孩子,向來不用勾曦玉太過操心,或者是遺傳到勾家小孩的天性,小小年紀對於打理自己早就熱能生巧,不過轉個眼他已經梳理好一頭及肩的髮用紅繩束成沖天冠,也換好要出門的衣服了。

  「娘,你在想外面那個爹嗎?」

  本來都會比他早起床準備早飯、那個不大有女人樣的娘,竟然直到他換好衣服要到隔壁大姨家了還杵在長凳上發愣,桌上空空如也,看起來他的早飯是要到大姨家去吃了。

  「呃,你都弄好了,那我們走吧!」替他理理本來就不需要整理的衣服,潤兒捱過來摟著她的脖子撒嬌磨蹭。

  「娘,爹還在外面。」從窗口看出去外面一覽無遺,那個大叔正在朝他扮鬼臉,他很大方的也回了一個。

  「他想在外面耗多久是他的事,還有,別這樣喊人,他……總之,不可以隨便喊人家爹爹知道嗎?」

  「娘,你會替潤兒找個爹嗎?」

  她瞄了眼外頭,「怎麼今天突然想到這個?」她輕撫孩子的頭,有些不是滋味,其實她明白她的孩子是懂事的,他從小到大不曾在她面前提過別人有爹這回事,就算常常看著有爹的孩子看到因為羨慕而露出嚮往渴望的表情出來,回過頭,從來沒跟她這娘要過爹。

  今天卻發起執拗來了。

  「因為你需要個男人照顧你。」多麼大人的話,是為她這娘設身處地的著想呢。

  「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娘今天來不及做早膳,等等娘到街口給你買大餅吃。」勾曦玉啼笑皆非。

  左鄰右舍都各有營生,賒個大餅跟豆漿是常事,誰叫她這做媽的不只女紅不及格,就連做飯這種事也……也是女性的恥辱。

  還好她有個好兒子,不只不曾計較,偶爾見她跟自己嘔氣還會軟言過來安慰她,說誰家誰家的娘雖然會縫衣燒飯可不會賺銀子也不會打架。

  這……多貼心的孩子,不管吃過多少苦頭,有他這番話,過去都不重要了。

  「好,我要蔥燒的,娘要紅豆餡的對不對?!」

  可以免去吃娘那千篇一律的燒焦稀飯和摻雜沙子的菜脯蛋,潤兒有種逃出生天的快樂。

  勾曦玉站起來腳熱辣辣就是一痛。

  她臉上的表情嚇到敏感的孩子了。

  「娘,你怎麼了?娘?你別嚇我!」

  「噓噓,」她倒坐回板凳上,盡力要緩和事態。「昨兒個被大刀砸到,別嚷,家裡不是有跌打藥膏,你去拿來。」

  她老是這破皮那受傷,家裡放著跌打藥膏變成常態了。

  她把腳跨到凳子上打直,不用脫襪就能看到那腫塊已經大得連白襪都被撐高了。

  昨天一夜胡思亂想竟含糊睡著了,一早整副心思又被外頭那個男人攪得亂七八糟,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到受傷的腳,現在情況看起來很不妙。

  趁著潤兒去拿藥的當頭,她趕緊把襪子脫下。

  本來期待它會自動散淤的血塊仍然在,本來應該白皙的腳板變成了非常淒慘難看的模樣。

  模樣難看不打緊,今天可是還有活要幹的。

  去而復返的潤兒露出不可思議的眼光。他這娘就是這麼天才,所以他才說她需要有人照顧。

  當然,那些他看不上眼的大人是別提了,他可是也很要求的。

  他把藥膏放下,轉身打開家裡大門,喚著百里鳴彧,「爹,你可以送我娘去看大夫嗎?」

  身在屋子裡的勾曦玉阻止不及,百里鳴彧高大的身形一鑽進屋內,外頭整片光線被遮去大半。

  這人的動作也未免太過利落了。

  勾曦玉想縮回攤在空氣裡的腳,對於兒子的「背叛」她一時不知道該發難還是隱忍,不過,有人顯然是來發難的。

  「我昨天看你走路就一拐一拐的,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他的聲音真的不大,聽在勾曦玉耳朵裡卻像雷劈。

  「對啊,我娘常常受傷,可她都說不痛。」窩裡反的小子很盡責的投訴。

  「我哪知道會這樣,都是你不好,你一直出現,都是你的錯!」她用雙手去捂腳,哪知道不碰還忍得住,一碰直鑽腦袋的痛讓她還強裝的堅強立馬破功,痛淚紅了眼圈。

  百里鳴彧罵也罵了,他彎腰抱起管不住淚腺的人兒轉身出門。

  門外,青空萬里,他搓嘴,悠遠的長嘯平平的傳了出去,不知道在通知或是知會誰。

  「爹,你在做什麼?」他可好奇了,這個大叔跟他認知裡的大人都很不一樣。

  「你相信爹嗎?」

  「我信!要不然怎麼會請爹帶我娘去看大夫?」

  「爹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家,所以我讓人來帶你先到安全的地方好嗎?」

  「我不想跟娘分開。」

  「這樣啊,嗯,那一塊上來吧!」他示意潤兒爬上他的肩膀。

  小人兒可樂了,他歡呼,毫不遲疑的從身後撲上來攀上百里鳴彧強壯的背,胖腿夾緊,雙手牢抱他的頸子不放,然後衝著兩個大人嫣然一笑。

  百里鳴彧確定後面的小爬蟲固定牢了,他也沒忘記懷裡人兒擔憂及不以為然的眼神。

  「你別緊張,很安全的。」

  一個在懷,一個在背,對百里鳴彧卻完全構不成負擔,他通體感覺到力量湧現,那是久涸的心忽然感覺到清泉,那種舒暢與滿足填滿了他空虛已久的心靈。

  他催動內勁提氣,縱身飛起,頓時身體輕盈如柳絮,腳步矯健如飛,只聽見潤兒開心至極的喊叫,一家三口瞬間不見了人影。

              *                   *                   *                   *                   *

  長牆的盡頭是窄巷。

  窄巷卻排著長長的人龍,濃郁的中藥味道散發在空氣中老遠就聞得到。

  求診的人多如牛毛,規矩挺多的木蘭先生卻把藥廬結在人煙不好找的巷子底,就連熬藥磨粉的藥僮也不肯多請,堅持有多少人手做多少事,肯等的就等,不肯等或等不到的,就聽天由命了。

  不是他沒有醫者父母心根本是個懶字作祟。

  木蘭跟百里家的孽緣要從百里鳴彧小時候說起,先是不小心被抓來當了他的主治大夫,後來又被他們家老三給纏上,這一生,說難聽一點簡直就是欠了百里家的人做牛做馬要來還就是了。

  因此他也從沒跟木蘭客氣過。

  他直接掠過眾人往藥蘆最裡面闖,藥僮看見是他也不攔阻,拿著蒲團扇的手還很自動的往裡頭比了比。

  百里鳴彧心神領會大步跨進內室。

  內室的木蘭正在擬藥單,小毫一揮,把還沾著墨跡的藥單給了候著的病患,這才望向來人。

  他是個斯文的男人,溫文爾雅,一襲青衫更彰顯出文人雅士的雅致出來,真要說他比文人秀上更加文質彬彬。

  百里鳴彧逕自往問診的椅子落坐,手抱勾曦玉,背上還趴著一個胖小子,這景象讓一向冷情的木蘭不禁看了又看。

  「你最好說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你是大夫,我帶病人上門看診,其它不用廢話。」

  唷,不給問,也不許人問吶。

  「你是患者嗎?」

  「你眼睛壞了?沒看到患者是她。」

  「既然患者是這位姑娘,你憑什麼坐在患者的椅子上?」像是存心要跟百里鳴彧作對,木蘭好看的長眼輪流看過這三人,然後在胖小子的臉上逗留了最久,最後才又回到自己桌面上。

  他確定百里鳴彧身上的這位是姑娘,這位皇上跟前的大紅人據他多年來的觀察所知,他對男風絕對毫無興趣。

  不過這位姑娘靈淡的氣質、纖長的四肢卻非常神似大男孩,兩人擺在一起不調和中有種詭異的匹配呢。

  「你放我下來啦,這樣真的太難看了!」

  勾曦玉臉蛋爆紅,這一路不知道招了多少驚奇的眼光,畢竟被一個大男人抱著招搖過街可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來到大夫這裡更是被消遣得無地自容。

  「她的腳根本撐不住,我就是要抱著她你想怎樣!是大夫就趕快幫她看一看到底如何了。」完全不理會勾曦玉細聲如貓的抗議,他反過來威脅木蘭。

  勾曦玉臉上的紅暈直從臉頰蔓延到頸子,因為他們的乍然出現,後面不耐久候的病人一個疊一個進來看個究竟,簡直是人滿為患了。

  木蘭只看了眼勾曦玉紅腫紫青的腳板,輕哼,「原來惦惦吃三碗公的人的確是有的,什麼都不吭連孩子都生了,朋友果然是做假的——」

  「你囉唆個什麼?!」百里鳴彧尷尬了。

  木蘭用眼角瞄並不打算放過老友。

  「孩子都這麼大了,咦,小朋友,你幾歲了?」

  潤兒好不容易等到有講話的機會,他樂得比出六根指頭。「我叫潤兒,我六歲了。」

  木蘭露出瞭然的笑。「怎麼算都剛剛好,你這小子一年不見果然是去弄大人家姑娘的肚子?」

  「你這蒙古大夫廢話連篇,你看我敢不敢拆了你的藥廬!」

  有人翻臉了,冷眉瞇眼,冰到骨子的魄力十足。

  「咳,這壓傷,我先寫帖去淤消腫的藥單,就照這方子拿藥,四天後再回來回診就可以了。」端回大夫的樣子,很好很好,下一位。

  抓起藥單,百里鳴彧小心翼翼的讓勾曦玉斜坐在一旁的長榻上,順便也把潤兒拎下來。

  「看著你娘,我去拿藥。」

  「知道了爹。」

  「還有,這個怪叔叔如果問什麼都說不知道就好!」

  機會教育不可少,可這算優良的機會教育嗎?

  爹……木蘭真的嗆到了。

  「過河拆橋的傢伙!」他嘴上罵咧咧,可心眼沒少一分。

  「大夫,不知道該給多少診金?」眼看氣氛實在尷尬,勾曦玉不得不問。

  「這個我會跟他算,你是他帶來的人,所以診金該由他給。」木蘭給病人問診把脈,同時一心二用應用自如。

  「我沒道理讓那位大爺給錢。」

  「你跟他客氣什麼,他缺老婆缺孩子就不缺這點小錢,我應該稱呼你姑娘還是大嫂?你就不必替他省那一點銀子了。」

  這……是哪門子歪理,真叫人啼笑皆非吶。

  怪人交往的……也是怪人。

  握住潤兒白胖的胳臂,她低下眉睫,百里鳴彧已經轉了回來,手裡拿著藥僮搗好的藥膏。

  百里鳴彧無視眾人眼光就著長榻彎身蹲下,更在抽氣聲中握住勾曦玉的腳讓它擺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哇,好大的腳,是天足。」等著看病,閒著也是閒著的人一大把。

  「可惜了有副好臉蛋說。」

  「關你屁事,人家可是有孩子的娘了,別肖想,你還是回家抱自己老婆吧!」

  「可惜一下也不行喔。」

  議論紛紛,本來就不知道該把臉蛋往哪擺的勾曦玉,這下連腳也不讓百里鳴彧敷藥了,她抽回腳,因為穿的不是裙子,只能拚了命的往裡縮。

  百里鳴彧霍然站起來,沉靜的眼此時凝著風暴。

  他大步向前,一掌連排帶推把一趕閒人推出診問。「木蘭先生今日休診,要看病的請改天再來!」

  沒人敢多放個屁,木蘭藥廬等於是百里家半個財產,人家二爺都出面嚷嚷了,大家也只能摸著鼻子走人。

  木蘭微微一怔,隨即釋然,他丟下筆,撣撣袖子,伸伸懶腰。

  「我也要進去喝杯茶了,對了,小彧,你去年差人送來的大紅袍我快喝完了,今年的份呢?」

  「那茶葉一年產不到兩斤,你一人就獨吞了六兩,皇帝吃什麼。」百里鳴彧冷笑。

  「那老兒我才不管,你人在我的地盤上,自然要替我張羅不是?!」他笑得可狡猾了。

  不趁這時候要點好處,要等何時?

  「想要自己去找姬不貳要,要得到算你有本事!」推推推,要論狡猾他不會推給自家總管嗎?

  「那就多謝了。」搖搖晃晃的晃進簾子裡頭去,難得浮生半日閒,當泡壺好茶,快意人生。

  閒雜人等都清光了,百里鳴彧轉過身來面對的是兩雙亮晶晶的大眼睛。

  他抿了唇,重新彎下腰等著勾曦玉把腳挪出來。

  她挪了。

  百里鳴彧仔細的把藥布敷上,利落的裹上白紗布最後打上完美的小結。

  「你……經常替別人上藥嗎?」她問。他的動作太溫柔,讓她忘了痛楚。

  「以前,你經常替我上藥。」他頭低著聲音由下往上飄。

  「對不起,我真的都忘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道歉,只是那由心裡漫出來的直覺告訴自己,她不該忘記的。

  「無妨,我相信你有一天會全部想起來的,就算不能也不要緊,反正你還是你,尤其,你跟我在同一個時空那就很夠了。」抬起頭的百里鳴彧輕柔的護著她的腳板,黑色的眸裡是淡然卻勾人魂魄的溫柔。

  老實說,對於他的話勾曦玉不是很懂,可是他眼裡的真摯唬不了人。

  她相信他的眸。

  「來吧,我們回家了。」

  「耶耶,回家嘍。」對於今天不用去大阿姨那裡的潤兒來說,難得能出來換點新鮮的事物看夠他開心的了。

  百里鳴彧的手才動了動,勾曦玉馬上阻止。

  「我可以自己來。」

  這人,是抱人抱上癮了嗎?

  「爹,潤兒要抱抱。」小傢伙坦白多了。

  「你的腳還不適合走路。」他拒絕勾曦玉的推詞。

  這時候無風自動的布簾子傳出不該有的馬後炮——

  「我說……小彧,好歹,你也請個小轎給人家姑娘坐,你把人抱來抱去,姑娘家的臉皮可還要的。」

  「連城木蘭!」

  「別吼、別吼,我這次真的去泡茶了。」

  唷,被連名帶姓的警告了,好吧、好吧,他知情識趣得很,閃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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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彎瀑布如雪帶,大霧繚繞。

  「娘,好漂亮的地方呀。」

  「潤兒,這裡不是我們家。」

  「娘,你剛剛在門口就說過了。」

  因為身不由己,被人抱來抱去,從家裡到藥廬,又從藥廬到這幢全然陌生的大宅子,勾曦玉一點自主權都沒有。

  這一大一小沒一個肯聽她的。

  自從這男人出現,她對潤兒就變成一個傀儡的娘了,想起來真叫人心傷。

  就算她是娘不是爹,有必要變心變得這麼快嗎?

  那男人放她下地的時候說了——

  「你曾經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曾讓我在你家住過將近一年的時間,這次,換我來照顧你們母子。」

  「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大爺你也放水流吧。」「沒影沒吱」的事情都他說了算,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好事,她不計較,報恩?真的免了!

  「這種事不能算!」

  除了潤兒,又一個把她的話當耳邊風的人。

  沒人要聽她的是嗎?

  好,沒關係,腿長在她身上,反正今天也甭想去上工,工錢是飛了,就當一日遊免費參觀有錢人的府邸彌補沒有賺到錢的遺憾好了。

  到時候看他用什麼說嘴留她。

  宅子的外觀平平,倒是進了小小的路徑,一扇扇的窗口迴廊柳暗花明的綿延在開闊處,慢慢行來居然看到從半空奔騰而下的白練。

  潤兒烏溜溜的大眼,微張的小嘴,從一進門至今還沒有闔起來過,本來因為緊張拉住母親的小手不知不覺放開,奔向天台處的欄杆。

  人小欄杆攀不上去,這難不倒他,湊著胖臉塞進欄杆跟欄杆之間的縫,一覽無遺的景色,草翠花艷都覆蓋在蒼茫的雲瀑下,彷彿身在幻境。

  濃霧如雲,雲霧中帶著淡淡香氣。

  往下看,偌大的水流凝成湖泊,不管平台還是沒在視野盡頭的重樓,全都蓋在湖面上。

  太過離奇,她目眩神迷。

  「這只是景觀台,住處在後面。」

  當他還是個窮小子的時候,就發過誓要給她的小曦一個又大又舒適的宅子,這幾年就是這股意念在支撐著他,要不然,得回健康卻失去她的世界,要教他憑藉什麼不行屍走肉?

  「要看、要看!」蹦蹦跳跳的胖小子很早就想到別處去玩,哪有不舉雙手贊成的道理。

  這叛徒!勾曦玉的不字還在舌尖上,哪知道又被往後面帶去了。

  百里鳴彧對於小胖子的上道非常有好感,他對於當人家的「枴杖」當上了癮,轉身又要將勾曦玉「收為己有」。

  方纔進門時,她已經拒絕過一次,這回百里鳴彧連問都直接省略,摟住她腰肢,把愕然的她勾到面前,同時俯下身用力的吻了她。

  那吻又重又狠,吮紅了她的唇,擺明著是烙印。

  「你!」勾曦玉又氣又急,偏偏潤兒在前頭又不能發火。

  勾曦玉精彩的表情滿足了他被冷落半天的低落心情。

  「你知道我想念它多久了嗎?」

  勾曦玉還未從他男性的氣息裡甦醒,又被他眼裡露骨又曖昧的佔有給駭得傻在當場。

  她撫上自己被輕薄了的唇,為什麼他的吻讓人覺得陌生又熟悉?她不排斥他,彷彿,他們真的有過一段什麼。

  「你這樣欺負我……欺我什麼都不記得,你再敢亂來我馬上走人。」

  百里鳴彧收攏臂彎,重新將她輕輕抱起,又在她光潔的額印下輕吻。

  這年頭有哪個女人敢這樣威脅他?就她最敢了。

  「我承認我心急,可是我不想道歉,因為我足足想你想了七年十天又零五個時辰。」

  始終在勾曦玉臉蛋上徘徊不去的紅暈延燒到兩個耳垂,蔓至瑣骨,她小聲的說:「夠了!別再講那些我聽沒有的話,你這樣把我抱來抱去,讓別人誤會也就算了,要是潤兒也胡思亂想我不會饒你的!」

  「他是我兒子,兒子的爹抱兒子的娘有什麼好誤會的。」

  不懂他為什麼要亂挖洞給自己跳,她板起臉來了。

  「百里鳴彧,我不管你是皇上跟前多紅的人,你要是敢在孩子面前胡扯,我馬上帶著他離開這裡。」

  百里鳴彧知道有很多事情急不來,可是他也不能讓這女人一直排斥他下去。「我知道你的小腦袋裡在愁什麼,你那年代有驗DNA親子認定這種技術,可我們這裡也有滴血認親這古老的法子,潤兒是我的孩子不會錯的。」

  勾曦玉從來沒見過這麼……這麼死皮賴臉的男人,他一直肖想人家的兒子,有種,不會自己去生一個喔!

  「潤兒,咱們回家去!」她高聲喊。

  結果,去遠的潤兒哪聽得見她在叫什麼,加上水瀑聲震耳欲聾,還有,剛剛嘗到丁香小舌甜滋味的男人發了狠把她多嘴的舌重新含住,吻得她昏天暗地,由起先的掙扎槌打到逐漸電流般的酥麻征服了她。

  兩個對這檔子事都沒有太多研究的男女你咬我、我啃你,肢體糾纏摩挲,使得起先的不情不願轉為情慾濃稠狂野纏綿了起來。

  「留下來……」他粗嘎著聲音。

  「我不能……我們這樣算什麼?」她臉紅如醉,想從他的胸膛裡起身卻被緊緊的納在羽翼裡不能動彈。

  「你曾經照顧我一年,現在換我照顧你。」

  「我不希罕你報恩。」

  「別跟我說你現在的樣子可以好好照顧潤兒。」

  「我只是傷了腳又不是全身殘廢,何況我養了他那麼多年,他是個很獨立的孩子,很多事情都能自己來的。」

  「他需要受教育,你需要有人照顧。」

  她微微掙了開來,百里鳴彧說中了她心裡最在意的事情。

  「潤兒……不見了。」她四下看了看,顫聲。

  「他肯定是找到什麼好玩還是有趣的東西,你不放心我也一起去瞧瞧吧。」把她的身子扶正,順手握住她的小手。

  一切都那麼自然,百里鳴彧知道若凡事都要在勾曦玉身上要出答案來,恐怕得等到天荒地老。

  她不肯照自己的心意走,那麼,就照他的!

  勾曦玉這時候沒時間跟他計較手給不給牽,她擔憂的是潤兒,這宅子像迷宮那麼大,要是迷路了怎麼辦?

  自然,她的擔心純屬為娘的忐忑,當他們兩個繞過湖上亭還有錯落在花圃跟樹影之間的房子,她看到了躺成大字形睡在花間暖陽下的潤兒,他的身邊圍著幾個小丫鬟給他蓋被燃香驅蟲甚至還有遮陽,服侍得無微不至。

  顯然,整個百里府上上下下對他們母子感興趣的,不是只有滿腦子想把美人變成自己的百里鳴彧而已。

              *                   *                   *                   *                   *

  是夜。

  小築旁處的湖心悉數點上防風宮燈,前後左右燭火不知道綿延了多大一塊地方,只見月色迷離連著水橋棲息在一片碧波蕩漾中,畫舫在前,酒船在後,負責傳遞菜色的小船搖晃來來去去,替這片湖色增加下少熱絡氣氛。

  這一晚百里鳴彧把晚膳搬到湖央來,食材為了應景,吃的是太湖的船菜。

  既然是船菜自然以河鮮為主。

  百里家的廚師坐鎮酒船中當場料理烹飪,眨眼工夫菜就端上桌來,船菜以燉燜、燴、焐為主,以太湖盛產的太湖三白——白米蝦、白鰓魚、白財魚和菱、藕、茭白等作為菜餚的主要材料。

  白米蝦、白鰓魚、白財魚這三種魚嬌貴得很,尤其是白財魚起水即死,而且兩個時辰後就不可食用,要比起唐時楊貴妃愛吃的荔枝要八百里加急送到北方,可謂同樣稀少珍貴了。

  野生的黃桑魚、酒釀螺螄、活燴蝦紛紛上桌。

  沒見過這麼新鮮有趣吃法的潤兒不見絲毫不耐煩神色,樣樣捧場,用他下午才裝了一堆糕點的小肚子,把無骨無刺的一大盅銀魚菜配著從江南來的大米飯給一掃而光。

  兒子的好食慾讓勾曦玉很開心沒錯,可是隨之湧上心間的卻是心酸。

  孩子跟著她雖然沒有三餐不繼,可是哺乳期的她沒有營養補給品吃奶水少得可憐,後來只能泡米麩水給他喝,她很自責。

  孩子不用人教,也知道好吃的食物該是什麼樣子。

  晚膳結束,人乏馬睏,百里鳴彧把他們母子安置在貓貓小築。

  小築是間暖閣,本來是替年幼時體質怕寒的百里鳴彧所專門設計的屋子,屋子的各處牆壁和地下皆是空心,一到冬日,燒了火,熱氣從四面八方透出來十分溫暖。

  到了盛夏則改成放置冰塊,又是一幢涼快好避暑的房子了。

  勾曦玉替躺在床上的潤兒掖了掖被角,親親他,「今天換了不一樣的地方可以自己睡嗎?」

  「可以,爹說潤兒長大了,不可以凡事都倚賴娘。」曬了一天下來的小胖子有了張紅石榴的臉蛋,鮮艷欲滴可愛極了。

  才一天時間孩子就被洗腦了,真是高竿。

  勾曦玉搖搖頭,這該說那個男人好,還是狡猾?

  「今天玩得開心嗎?」

  「開心,要是可以一直住下來就好了。」孩子的憧憬說起來簡單,有時候卻是大人心裡的難處。

  「這裡不是我跟潤兒的家,過兩天我們就要回去了,你別亂想。」

  她是個很實際的娘,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力能做到的,或許他的年紀還太小,不是很能明白她說的話,但是,與其給孩子一個自己做不到的夢,不如坦白告訴他,現在不懂,以後長大了自然能明白。

  「沒關係,娘在哪,潤兒就在哪。」

  勾曦玉心裡一片暖洋洋。

  一個女人家帶著孩子有的是說不完的辛苦,可是真的很奇異,不管如何辛苦勞累,孩子隨便幾句話就能給你繼續生活下去的動力。

  「媽媽愛你。」

  「我知道……」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捲翹的羽睫重重的往下垂去,他今天真的累了……不過差點就要闔上的眼重新睜開。「娘,那些大姐姐還有阿姨們都說我跟爹長得一個模樣,他真是我的爹嗎?」

  勾曦玉用袖口替他抹去額頭又冒出來的汗,不是太過驚訝,這些話她在飯席之間已經聽了又聽。

  「如果娘說我也不知道呢?」

  「我希望他是我爹。」小孩的想法最簡單了,卻也再實際不過,能夠擁有一個對他好、寵他、愛他的爹,也就這樣了。

  「睡吧。」

  他沒點頭沒出聲,人已經呼呼睡去了。

  留下一盞火,她走出內房,小廳裡等著她的竟然是百里鳴彧。

  「孩子睡了?」他把手上的述論放下,其實一顆心哪放在書本上,一聽見勾曦玉的腳步,人還沒到她身上的清淡香氣就已經喚醒他全部的知覺。

  「夜都深了,你還沒回房休息?」見他桌前的茶水已涼,她又從留著微星炭火的小爐上倒了新的茶水。

  「不用忙我,你的腳還痛嗎?」不自覺跟著勾曦玉的腳步團團轉,這應該是少年時跟著她養成的習慣,人不在的時候會自然的遺忘,可是當她一出現,很多那一年生活的情景就會栩栩如生的出現,就像現在。

  勾曦玉不自覺的笑,站定身子把他扯坐下。

  「那位大夫的藥效果真好,腫脹已經消了一大片,我想我們母子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我摸過才算數。」

  「不……不必了。」她又不自覺紅了臉,明知道寬褲遮不住什麼卻還是往下拉。

  這人全沒個正經,一摸上她的腳就不肯放,糾纏了許久她才搶回自己的腳,這種事……別再來了!

  百里鳴彧一臉失望,見她落坐,很自然的把她方才倒上的茶水往她跟前推。

  「我看小潤玩得很開心。」他在顧左右面言他。他不想她走。

  「我還有鏢局的活,總不好在府上打擾太久。」再不走不只潤兒,連她都會淪陷了。

  「我才在想明天要帶他去騎馬射箭,廚子說今日進了一批常州新鮮食材,明晚我們可以嘗嘗東坡宴,這就是陽羨貢茶你喝喝看滋味可是喜歡?」

  常州是蘇東坡的終老之地,東坡宴是後人在研究蘇東坡的飲食文化後發展出來的筵席,菜餚不用入肚,單單聽著聽著便叫人想大快朵頤了。

  「我沒有喝茶的習慣,我們家向來只有白開水,你給我喝什麼,我是嘗不出任何好味道的,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那明天……」

  「別這樣嬌寵孩子!」

  「我是寵他,不過我真心想寵的是你。」想盡辦法留下她,卻是這般不解風情,好小曦,他的好小曦,不要這樣拒人千里,他雖然是男人,也會心痛啊。

  實在是忍不住,忍不住想把她拆卸入腹,想把她揉進懷裡,就算什麼都不做,只要能摟著不放便好。

  勾曦玉情動的看著他深深的眼窩,高挺的鼻樑,笑起來有點孩子氣的唇角,他的一切感覺都好熟好熟,可是那種陌生的感覺又揮之不去。

  想法是千變萬化無邊複雜的,可是她的指頭有著自我的意識,等回神過來她的五指已經停在百里鳴彧的下巴,摩挲著他參差不齊的髭毛。

  「你這樣摸,我肚子餓。」他乾脆把半張臉偎在她的小手上,享受她難得一見的溫柔。

  「不是剛下飯桌?」他的臉摸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彈性,很久很久以前,她依稀記得他們也有過這樣溫柔的肢體語言。

  「我想吃你。」他是成熟男人了,他想要,不,是瘋狂的想要。

  想吻她、親她,把她的衣服剝光∼∼

  勾曦玉迅速的抽回了手,魔障破了,她幡然醒來如飛的打開房門,意喻不用說百里鳴彧也清楚。

  他被驅逐出境了。

  後腳才跨出門檻,他很不情願的聽見門用力闔上的聲音。

  門外樹蔭綽綽,斗大的月餅依舊冷冽的掛在夜空。

  他負手而立,半晌,慢慢咧開嘴,笑成了傻人。

  她還是一樣不經逗。

              *                   *                   *                   *                   *

  家中來了嬌客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宅子。

  紙包不住火,當然那把火如果對主事者又是擱在心上的一塊肉的話,自然下面的人就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伺候著,於是爭相著要去伺候這位有可能是未來主母的人。

  不過勾曦玉顯然不怎麼領情。

  她本來就不是對誰都肯熱絡的人,她當自己是客,盤桓幾天便要離開,實在不需要身邊多個人來讓自己不自在。

  她很坦白的婉拒了四個丫鬟,百里鳴彧也不介意,只吩咐,「你們都在暗處待著,要顧好她,可也不許讓她發現了。」

  好高難度的任務啊。

  「遵命!」四張嘴還是領命。

  古老的家庭,行事準則早有一套不變的規矩,府裡三個主子,哪幾個下人撥給了哪個主子,除非契約滿了出去嫁人了,這一輩子幾乎就算是這一房的手下人了,要出了事端不會有哪一房的主子願意收留他們的。

  對自家主人忠心變成了非遵守不可的道理。

  真要說這個家其實是二主子最受寵的,兩百多口人都知道他們家二爺小時候體弱多病,曾有一度百里家以為就要失去這兒子了,更糟糕的是,他不只生病還搞失蹤。

  百里鳴彧消失得突然,回來得也突然。

  某日,家丁正要掃除,發現他就掛在屋簷上,險象環生。

  失而復得的兄弟的確又把整座府邸鬧了個雞飛狗跳。

  從此其它兩位爺就把二爺當作風吹便倒的掌中寶。

  那陣子百里陌跟百里雪朔兩兄弟輪流睡在貓貓小築門前,一有風吹草動全家草木皆兵。

  直到雲遊的木蘭回來了,確定百里鳴彧身體好得比一頭牛還要牛,他們才逐漸解除警報。

  這幾年,兩兄弟也才敢撒手出門。

  不過,兩人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是哪來這麼好默契同時返抵家門的?

  正在與南方大戶商談下半年二度合作方案的百里雪朔,還有身為黑白兩道仲裁者的百里陌丟下無藏八怪和揚州小篆世家要在狼牙谷決鬥的大事,匆匆趕回老家來了。

  說穿了也就內神通外鬼五個字。

  全國的巡城馬有大半是百里陌的眼線,另外一半是百里鳴彧的,互相交流的結果可想而知,百里鳴彧向皇上請假的事情早就透過飛鴿傳書到處傳遍,傳到他耳中,飛鴿還不小心在他案桌上留下到此一遊的記號。

  至於百里雪朔,他有個最佳的報馬仔,那就是他愛妻的乾哥,也就是咱的木蘭大夫。

  兩人自然火燒屁股的加急趕回來,連水都沒時間多喝一口。

  「小彧,我聽說你向皇上告假,是哪裡不妥?」大哥是急性子,一逮到人不明就裡就問。

  至於閱人無數的百里雪朔可就沉穩許多,因為他除了木蘭一個眼線之外,家裡可也擱了一個重要人物,要來見二哥之前可是事先做了一點功課的,自然神情篤定上許多。

  「我好得很,你們兩個沒事跑回來做什麼?」被攔住去路的人有點不悅,他可是趕著要把央人做好的紙鳶拿去給小曦看。

  「我們可是一聽到你請長假換了三匹駿馬才趕到家的,你說你這是什麼態度?!」

  看見大哥問得起勁,當人家老三的充入場乾脆席地坐下,順便把原來揣在腰際上的賬本拿來繼續核對,要能得空,或許晚上能夠與愛妻多溫存幾個時辰,這也算意外中的收穫吧。

  「道聽途說豈能盡信!」

  「你這死孩子,大哥我可是擔心你舊病復發擔心得要命,長兄為父你知道嗎?要是沒事幹麼請假,你要知道皇上的安危不可一日懈怠,還有你的身體真的沒事?」嘮嘮叨叨、囉囉唆唆兼口水亂噴。

  百里鳴彧只能用紙鳶去遮口水,「老大,你可知道我今年幾多歲了?」

  咦,幹麼天外飛來這一筆?不過既然二弟問了,當人家大哥的自然有問要必答。

  「……應該二十有九了。」搔著短鬍,嗯,應該是這樣錯不了!

  「我二十九了,與我同樣年紀的人都已娶妻生子,甚至有的還有兒孫輩了。」

  「爹未遇難之前不是已經替你找好了媳婦兒,這些年你早該娶人家過門,可是蹉跎了這些年,那位姑娘也應該好大一把年紀了吧?」

  「我早讓人去退了那門娃娃親。」百里鳴彧神色不改。

  「啥?這等大事為什麼我一無所知?」當大哥的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孰可氣孰不可氣?

  「因為我早有中意的女子,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姐姐,也是我兒子的娘,爹答應的親事自然不算數。」

  當年他初初醒來曾有人提過要沖喜這麼回事,他當下便去請罪退了那門親事,雖然對方不肯諒解,但是他力求圓滿,不只退回所有的信物,還用盡關係替那位姑娘尋了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

  他能做的都做了,若還有怨言,他也沒辦法了。

  「你……」咕嚕,是喉嚨嚥下口水的聲響,一根指頭皮皮抖。「你有兒子了?那也就是說我當大伯了?」

  「我剛找到他們母子。」

  「老三!」老大轉身吼.

  「我耳朵好得很,你們說什麼我都聽見了。」掏掏耳朵,這大哥啊搞不好才是他們家最幼稚的那個,當武林盟主當到這節骨眼,也真是太丟人現眼了。

  不過,真要有這侄子,他可也是要見的。

  「我當大伯了。」

  百里雪朔直起身,拍拍屁股,朝著一臉喜色的百里鳴彧說道:「帶我們去跟新出爐的二嫂跟小侄子見個面吧。」

  這老二,對他那一年去了哪諱莫如深,這下從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自然要好好參見這位女子了。

  三人漸去……

  但是。

  這。

  二十九的百里鳴彧……也就是說他遇上未成年的勾曦玉時已經高壽二十二,只因體弱多病,瘦小的個子與十幾歲的孩子無異,這也讓從來沒問過他年紀的勾曦玉一直以為自己的年紀要比他還大,處處照顧不說,甚至還以為自己談了場姐弟戀,她壓根不會想到事實竟然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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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曦、小曦……」

  老遠就聽見百里鳴彧的叫聲。

  很熟。

  好似很久以前有個少年老是愛這麼喳呼著喊她,不管她手頭上正忙著什麼,他就會像一列火車頭那樣的找到她,淌著滿身大汗的告訴她在道館發生的事情,好的壞的、芝麻綠豆,就算瑣碎到別人認為不值一提的事都要說上一遍。

  不過……火車是什麼東西?她想得好順就這麼從腦袋裡跳出來。

  最近,老實說有很多奇怪的東西隨時會從她腦海裡蹦出來。

  那些應該是她聞所未聞、聽所未聽的,仔細想,卻又似曾相識。

  那少年每次在對她講話的時候嘴角總會飛揚的往上翹,一排白牙就這麼露出來,就像……像這眼前的男人這般。,

  「咦,你怎麼在這裡,你什麼時候來的?」百里鳴彧就在她眼前,實實在在的人。

  「我看你在發怔,壓根沒注意我來,我沿路喊著,你都沒聽見嗎?」有些氣餒,有些不解。

  她一肩秀髮雖然還談不上如雲披洩,也不像尋常姑娘家那樣要求穿著,可是他就貪她這模樣,如絲絃管竹悅耳,自是清涼無汗,那種無形的纖細美麗讓他心動不能自已。

  「你這一頭汗,怎麼越來越跟潤兒一個樣了。」差一點她就掏帕子為他拭汗。

  今天的他以一根銀絲絞珠子束住亂髮,可怎麼看都有點鬆散,像是很趕時間繫上去的,她看不過去,「你轉過身去。」

  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百里鳴彧倒是很聽話的轉身。

  放下手裡的布料,勾曦玉站起身子替他把亂掉的髮束重新攏過,銀絲穿透黑髮成辮,在她的巧手下很快歸位。

  「我以後都來找你替我挽辮子。」

  「別沒事找事給我做。」她很冷淡。

  他的衣服頭髮有專門的侍女會服侍著,要她湊什麼熱鬧,有個潤兒就很夠她忙呼的了,她才不想沒事找事做。

  「我今天趕著要來見你,以後要是你天天幫我綁頭髮,我就不用老是等那些笨手笨腳的丫鬟了。」

  勾曦玉重新落坐,才不管他胡謅。

  看見勾曦玉不打算理人,百里鳴彧又湊過來。

  「你在忙什麼?」

  挨過來的人對她平常生活感興趣極了,鉅細靡遺都想知道,畢竟,他們有著七年的時空間隔,他急迫的想知道這些年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土地是怎麼過的。

  「我想替潤兒縫件夏衫。」

  這幾天也出不了門,宅子雖然古雅精緻可該看的也看過了,覷來的空不如加把勁把活兒做了。

  百里鳴彧還沒回應,哪知道薔薇花叢的後面冒出個小頭顱來。「我才不要,娘縫的衣裳醜死了,穿出去只有被笑的份。」

  小小的人兒大搖其頭,完全不領情。

  「你有得穿就該偷笑了。」百里鳴彧不輕不重的敲了下他的腦袋,然後轉向勾曦玉,「他不要我要。」

  勾曦玉只白了他一眼,繼續她怎麼剪裁都不大對稱的布料。

  「我也想要一件袍子。」他還在講。

  「爹,你會後悔的。」

  不聽小人言,吃虧在眼前吶。

  「你這小東西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潤兒瞄了瞄他娘額際的汗珠.「你真的敢穿?」

  「她對女紅不熟又不是今天的事,她只會摔人,你不知道你娘以前的房間裡滿滿都是摔人拿到手的獎盃,可威風得很呢。」

  勾曦玉可聽見了。「別跟孩子講那些憑空捏造的事。」

  「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他可是從善如流得很,只要是小曦說的他都允。但是一等她別開頭,百里鳴彧又低下頭,「你信爹還是你娘的話?」

  小孩可精明了。

  「我當然相信爹!」

  這爹真的神,不只教他騎馬打仗,教他劍法,還會找來許多他從來沒看過的新玩意,要知道西瓜偎大邊,吃人嘴軟……

  「孺子可教!」

  「不過……」

  不過出來了喔。

  他瞪眼。

  小人兒可不怕。「不過,爹,那天你帶著我娘跟我飛來飛去,我娘可沒有你這會飛的功夫,怎麼可能被娘摔來摔去不還手?」

  那天可是他親眼見到,爹想跟娘講話靠近了些,不知道為什麼就被扔飛了出去。

  這認來的爹……真有這麼不濟嗎?

  「你走吧,你別來教壞我的孩子。」勾曦玉淡淡帶過。

  百里鳴彧很委屈,這潤兒他可也有份耶。

  他索性坐下死賴著不走。

  勾曦玉微訝的瞥了他一眼,又輕輕收回。

  這人……

  「我跟你說我怕冷,所以袍子要厚些。」他說道,順手把石几上的糕餅遞給潤兒塞他的小嘴。

  小人兒這次可機伶了,一口一口吞著精心準備的東坡茯苓餅、東坡鹿茸糕還有朝雲菊花酥,可大大的眼睛沒放過兩個大人的一舉一動。

  他愛極了這樣,有娘、有爹……當然啦,如果這個爹能是他真的爹該有多好!這願望可不是現在才有的,可是他娘老是不冷不熱的,哎呀,他爹想搭個手兒都難,當人家的兒子真傷腦筋!

  「怕冷?」這可把勾曦玉的眼光勾了回來。

  「嗯。」

  「為什麼怕冷?我看你身體好端端的!」擔憂很自然浮上眉睫,好像她就是知道從前他的身體真的很爛。

  百里鳴彧總不能說袍子厚重不容易縫製,而且以勾曦玉對女紅慘不忍睹的功力,她自然會在府裡多耗些時間。

  「我以前患過重病,後來治癒。」

  「那為什麼還怕冷?」

  「不知道,反正就覺得衣服要穿厚重些才有安全感。」這哀兵政策會不會被唾棄?

  「我知道了,改天我去剪塊厚點的料子,不過要先說好,我不是裁縫,沒法子保證袍子做好能穿出門的。」

  她不是沒有自知之明,本來潤兒的衣裳是要拜託左鄰的大嬸婆幫忙的,只是困在這不能動彈只好拿來打發時間,他既然不怕丟臉,那她又有什麼好說的。

  百里鳴彧笑逐顏開。「不必出門,府裡面多得是布料,春夏秋冬、都有,你想看嗎?我帶你去瞧瞧?」

  既然有現成的怎會不好,勾曦玉自然點頭。

  於是三個人到了布料儲藏房,百里鳴彧一下就塞了十幾塊花布在她手上。

  「這些……全是你要的?」好重,而且有些難以置信,這些都是女子穿的軟綢、細綾,他一個大男人用得上這些嗎?

  「給你,就算你不喜歡拿去當抹布都好。」

  「哪有人那麼浪費的!」她譴責。

  「我呢——」他隨便挑了匹玄色布料。「就這個。」

  「這個?」她遲疑。這人對她小心翼翼,對自己卻打馬虎眼。「這顏色,不襯你。」

  「不然你幫我挑。」

  她看顏色真的不合適,既然他也信任自己的眼光,勾曦玉於是換了一色幽蘭的料子。

  她輕撫看似單薄卻溫暖的料子。

  「你穿這顏色應該好看。」

  「你說好就好。」

  「把你賣了你可說好?」傻氣啊!

  「你要同我一起賣嗎?」

  「我又賣不到銀子。」

  「你在我心中千金不換,是無價寶。」

  跟著來瞧新奇的潤兒越聽越無聊,這種對話,實在無助他幼小心靈的發展,無聊無聊,他還是把這裡讓給這兩個幼稚的大人自己找快活去吧!

              *                   *                   *                   *                   *

  從花欞小窗看出去,重簷廩殿頂,紅漆白牆,縱橫交錯的樑柱斗拱處處可見,處處是雕刻著飽含吉祥如意的華麗圖案。

  養心殿本是皇帝休憩的地方,這日來了個嬌滴滴的客人。

  「皇兄,都過了十日,你那個帶刀侍衛為什麼還不銷假回宮?」衣著華麗的麗人坐在雕鑲鸞鳳的椅子上,神態優雅。

  往常她來探望總可以看見百里鳴彧,這回來了幾趟卻依舊看不到人,心裡惶恐了起來。

  「皇妹怎麼問起鳴彧來了?」

  「聽說他請病假,皇兄可曾派人去探視過?」

  「依朕的看法他是有事在身,辦完了自然會回來,也才幾日不見他,皇妹開始坐立不安了啊?」

  「皇兄明知道本宮對他的心意還這般嘲笑我,我要去同皇后嫂子告狀,你晚上擺駕馭鳳宮的時候就有苦頭吃了。」

  「你啊,有話就直說,有要求皇兄幾時不曾允過你?何必拿皇后來壓朕?」他有些不悅。

  這個流光公主,明知道他與皇后感情不睦,要他凡事都聽皇后的,像話嗎?!

  流光嬌俏的吐了下舌頭。

  「人家情急嘛。」

  「你到底在急什麼?」喝了口參茶,其實不用這位長公主說明他也略明白一二。

  不過,偶爾逗逗這個妹子也挺有樂趣的。

  「本宮下個生辰就快到了,生辰一到也滿十六歲了,皇兄難道都不曾打算替我找個駙馬爺?」

  「你都到思春年紀了啊。」好像有點裝不下去了。

  「人家上次就請求過皇兄,你到底是裝蒜,還是另有打算?」太平花花世界她可不想遠嫁到潼關以外。

  至於那些王爺們老的老、小的小,她沒一個看中意的!

  「你知道我日理萬機,每天事情多得不得了,哪記得你說過什麼?」

  「本宮要皇兄把我指給你的御前帶刀!」這個皇兄真是可惡還要她明說。

  「他就這麼好?」

  「不夠優秀能待你身邊還隨身帶著武器嗎?」

  「流光,不是皇兄不肯成全,你金枝玉葉,要給你指一門親事很簡單,但是鳴彧看起來並不像對你有意思,你確定非要他不可?」

  「我就要他!」

  「婚姻不是兒戲,你要三思。」尤其貴為公主,全然不能要玩笑!

  「我從來就沒有要不到的東西,感情可以婚後再培養,像皇兄你不也是這樣。」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哪個不是從秀女一批批選進宮的,哪來什麼談情說愛?

  「怎麼老是拿朕跟你比,不像話!」

  「我不管!總之,我要出宮去探望百里鳴彧,你給我下旨!」

  「出宮可以,可是婚事千萬不能勉強。」再三叮嚀,他可不想得到一個妹婿卻失去難得的朋友。

  當然,要是兩者可以兼備是最好不過,但是……他怎麼都覺得希望不大。

  「想出去就出去,你哪次偷跑我沒睜隻眼閉隻眼的?」

  「這次你要下旨,本宮才能風風光光的進百里府去!」要不然她何必遠從她的芳菲宮跑這兒來。

  「我真是把你寵壞了。」搖頭,真是自作孽。不說哪樁,就稱呼上的恭敬程度,他已經從剛剛的皇兄降落到你啊你,他這皇帝是當心酸的嗎?

  至於得到承諾的流光哪管這些,她芳心大悅的準備擺駕回宮,準備好好沐浴打扮一番,要給她的鳴彧哥哥一個大驚喜。

  哈哈,百里鳴彧這回看你往哪裡跑,本宮來了!

              *                   *                   *                   *                   *

  對流光公主來說能夠出門見心上人是個驚喜,但是對全然沒有準備的百里府來說卻是個驚嚇。

  從公公手中拿到聖旨,到公主即將蒞臨,他們只有兩個時辰可以準備。

  強將手下無弱兵,百里府是個古老的家族,傳承的規矩還有應對進退的教育自然少不了,驚嚇過後,所有的下人在總管姬不貳的指揮下,該有的佈置很快就張羅了起來。

  「她來做什麼?」

  主事並不歡迎這位長公主,看著來來去去、忙來忙去的僕人,表情稱不上喜悅。

  素無瓜葛的公主怎麼會想芳駕親臨他們這小小府邸?他想不透。

  「據說是來探望一請病假就樂不思蜀、忘記自己是皇上身邊肱骨大臣的那個人。」姬不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不只要指揮男丁們搬東西,丫鬟們也逃不掉他的火眼金睛,絲毫不敢馬虎的用力擦窗。

  幹活!幹活!給我好好的幹活!

  「怎麼,你是嫌我在家礙眼,你這總管當得不自由嗎?」跟臭男人拌嘴不如去找他的小曦。

  「我哪敢,我可是下人,就算有一肚子的抱怨也不能說。」

  「是啊,下人要每個都像你這樣早就造反了!」

  「二爺,這話不能隨便說。」

  「總之,我不見,叫她走!」百里鳴彧頭也不抬的只想趕快到小築去。

  「二爺,來人是長公主不是閒雜人等,我只是個小小管家,您就別害我犯上大下敬的罪被圈進牢裡吃免錢飯了。」姬不貳苦著臉,沒有好處撈,壞人還都要他來扛?當初他真是想不開才會進這兒來當差,不過為時已晚。

  「那你跟門房說她一進門就來通報,我來攆。」

  「二爺!」姬大總管動氣了。「您就面對現實吧!」

  「沒有別的法子嗎?」

  「聖旨上頭寫得非常明白,要我們好好款待公主,聖旨都下了,您要整個府邸的人都陪著您一塊被砍頭嗎?」

  百里鳴彧摩挲著下巴。「皇宮那麼大她哪裡不好玩,究竟來我家做什麼?」

  「您當真不知?」

  「我應該知道什麼?」

  「二爺,據小總管所知,整座京師上至皇上太后,下至販夫走卒都知曉流光公主對您情有獨鍾,您這些天請假,她肯定是急了,拋下公主的尊嚴來瞧您,好歹,為了府中上下幾百口人您就多擔待些吧?」

  「既然事關尊嚴,她大可不必來!」一個公主出門有多勞師動眾用膝蓋想也知道,何必拖他這無辜的人當墊背?

  「二爺!」氣氣氣!這是身為人家爺該講的話嗎?

  百里鳴彧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有礙他全家團聚的人都該被他埋怨,這位公主來得不是時候要他怎麼表示歡迎,被抱怨幾句是她活該!

  「得了、得了,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

  「確定?」

  「你找死,質疑我?!」

  「我不敢,是朔宮要出門前吩咐我要把家守好,要不然他回來會拆了我的骨頭。」他身為百里府首屈一指的大總管,卻有三個主子的話要聽,真是命苦……

  「這個家反正是你在管,該她的都去整出來,一樣都別少就是了。」

  「遵命!」

  早這麼說不是很好。

  流光公主不只是長公主名頭大,她還備受當今皇上寵愛,除非誰跟自己的腦袋過不去,要不然不會有人想得罪這麼個金光閃閃的大小姐的。

  百里鳴彧揮揮手走了,一路花香濃郁,環狀亭台樓閣分佈四周,明景暗影美不勝收,不過他今天合該有事,來到天橋,下了假山,一道人影從揚州楠樹下飄了出來。

  「屬下參見二爺。」

  「鐵衛?」

  「是!」來人是百里鳴彧麾下十六鐵騎其中之一。

  鐵騎十六人,一半負責明處,一半躲在暗處,躲在暗處的幾個人多是江湖殺手,江湖上最負盛名的無影樓就是百里鳴彧替這些人設置的藏身處。

  無影樓是做什麼的?無影樓負責販賣打聽情報,只要給個名字或是身上的特徵,就算躲到老鼠洞去這個組織都有辦法把人鏟出來。

  「有事?」

  「二爺要屬下明查暗訪的消息有了著落。」

  身為無影樓執事放眼江湖有什麼查不到的消息,偏偏二爺吩咐下來的事情膠著了數年,直到近日才有眉目。

  百里鳴彧臉上不羈的模樣全沒了,他剪起雙掌。「說!」

  「初步確定涉案的是渭城風家。」

  「渭城風家?你確定?風家向來置身白道跟黑道之外,亦正亦邪,幾年前的武林大會曾具帖邀請他們也沒派半個人來,這幾年幾乎銷聲匿跡了。」

  「就因為風家太過置身事外,屬下才一直沒查到他們頭上。」

  「說重點。」

  他失蹤的那一段時間父親帶著娘出門洽商,碾玉坊一馬車的玉石連帶鏢師、夥計、車伕、隨身丫鬟一共二十一名,在風林渡口全部遭到毒手殺害,兇手奪走了大批價值連城的玉器寶石水晶,至今下落全無,即便後來鏢局照價賠償,可是人命無價,哪是金錢能抵債的。

  事發後他們三兄弟分別由商由武林由宮府三處著手調查緝兇,令人氣餒的是這些年商場不見那些失蹤品流通,兇手更是在事發後就銷聲匿跡,就好像當年那些人命不過是一場錯覺。

  「二爺,您看看這個。」他掏出一枚戒指,那戒面以許多寶石裝飾,最特別的是其中有顆金剛石直徑竟達四毫米多。

  百里鳴彧接過戒指,巧手一翻由指環的背後看見了比米粒還要小的刻字,百里家的玉坊雖然由百里雪朔掌管,但是他也知道由自家玉坊出來的任何一項產品都有雕玉的師傅在其中刻上名字,這在其它玉坊來說是不常見的事情,他可以確定這枚金剛石戒是當年失物清單裡的一樣。

  「你在哪裡找到的?」

  「就在咱們的天寶號,聽掌櫃的說是一個男人拿去典當換錢的。」

  「有清單嗎?」一隻戒指當然不能當作物證,可是有了這樣線索,他遲早要兇手伏法的。

  「沒有,對方死當,顯然並不想將物品贖回去。」

  「我要你再仔細去查,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小的曾經四處探問過,據說是風家大老爺的小妾送給姘頭,姘頭手頭緊缺銀子使這才流到天寶號的……不知道二爺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百里鳴彧負手踱了幾步。「去安排,我跟你去一趟咸陽。」

  「遵命!」

  好不容易有一線曙光,他不能放過。

  渭城風家是嗎?如果被他查到鐵證,他不會放過這些人的,他也要讓兇手嘗嘗他的手段。

  血海深仇,他背負了太久,他非復仇不可!

  他向左轉去,那是往書房的路。

  至於剛剛還留有他影子,往貓貓小築的路上空了,一陣風來,只見花影搖曳,淡香浮動,人卻是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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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好為什麼可以那麼不求回報?

  珠簾蝶繡、琉璃彩瓶、木馬偶人、冰蛟絲帶、多層窗紗,四季瓜果日日更換,丫鬟隨她差遣,每個人衝著她喊主母,再愚笨的人都感覺得出來百里鳴彧對她的好幾乎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這哪是作客?

  這實在不是什麼好現象!

  她何德何能居然被伺候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還變成人家主母?

  「娘,爹今天還沒來。」軟軟偎過來的身子揚起的胖臉帶著小小的不解跟疑惑,把神思九天外的勾曦玉拉了回來。

  勾曦玉摸摸他也學著綴上小小明珠的髮結,這孩子受寵的程度簡直就是舉家卯起來疼惜著,不管是百里鳴彧還是他兩位手足,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一個玩過一個,有時候整天不見人影,一問,不是跟百里陌出去,要不就隨著百里雪朔去了鄰縣。

  摸著良心說百里鳴彧對她的好不比潤兒遜色,珍珠綢緞、金環玉墜成堆的堆到她跟前,美食餐餐送到小築,華屋為了讓她住得更舒適令人改成女子的閨房,噓寒問暖更是沒一日少過,老是怕她吃不飽穿不暖,怕她長日無聊總是變著法子讓她打發。

  昨日是繡鋪的掌櫃來找她討論新衣的花樣,前一日是珠寶樓的師傅帶了頭飾金釵樣式來給挑,今早還來了個波斯商人。

  「二爺是忙人,怎麼可能天天過來。」

  其實不只孩子有錯覺,她也以為百里鳴彧今日還是會如往常的每一天都出現在小築逗逗潤兒,陪她聊天,一起吃飯。

  今天都日上三竿了,卻還不見人影。

  可今天百里鳴彧沒來,時間突然變得難熬。

  人天天相處會有感情生出來,她對他的感情就只是因為天天相處這麼簡單嗎?

  她走來走去,心神不寧,做什麼都沒耐性,一下就抬起頭來到處瞅瞅,門里門外焦躁得她自己都沒發覺。

  冰雪聰明的潤兒發覺不對,自顧的找丫鬟陪他去玩了。

  百里鳴彧沒來,連潤兒也跑了,空空的庭院,勾曦玉發現她的心也空得厲害。

  勉強拿起要給百里鳴彧做袍子的布料,一針戳下可眼光又遠了,捺不住又在門口拉著脖子望。

  一直都知道百里鳴彧喜歡她,可是直到這當下才把這份喜歡看清楚了。

  隔著老遠百里鳴彧就看到勾曦玉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漾了出來。

  莫非她在等他?

  一轉過花徑他馬上走向她。

  他很明確的在勾曦玉臉上發現欣喜的光亮。

  「二爺!」看到他勾曦玉再也止不住等待許久的高興,她雀躍得宛如小鳥的小跑了過來。

  百里鳴彧喜出望外!

  「你在等我嗎?」

  她勇敢的點頭隨即把眼光飄向別處,紅了耳根。

  百里鳴彧突然抱住她,好生叫人意外的收穫,這些日子以來他以為自己表白得不夠明確,原來,她懂得了他的心……

  可兩人還無暇慢慢細訴,幾十個男女擁簇著一個麗人隨後進了貓貓小築。

  勾曦玉眨了眨眼,好大、好華麗的陣仗。

  「鳴彧大哥,」麗人叫得親熱,排開眾人毫不避諱的讓婢女攙扶著與百里鳴彧並排站著,「這位就是你提過的曦玉姑娘?」

  她眼睛刷過勾曦玉,皮膚雖說細白透紅,薄薄的唇往上翹,可五官怎麼看都神似男人!哪裡像女子了?

  她一站定婢女趕緊就垂手退了兩步往後站,連頭也不敢抬。

  勾曦玉立即聞到撲鼻的香味,好重、好重,很香沒錯,可說實在這味道她真不喜歡,揉了揉鼻子,當著艷光四射美女的面前打噴嚏太沒禮貌了,要忍住!

  「小曦,我跟你介紹,這位是流光公主,當今長公主,聖上的掌中珠。」百里鳴彧一見勾曦玉的怪表情就知道她不喜歡這麼濃郁的香粉味道,隨手拉起她的手往後拉想替她遮去一些香氣。

  偏袒之心昭然若揭。

  「公主金安。」為了不讓百里鳴彧難做人,勾曦玉福了福。

  「本宮怎麼看都覺得你像男孩。」

  說一個女生像男孩,談不上是恭維吧?

  經過一番細心打扮的流光原來巴望能得到百里鳴彧幾許驚艷眼光,哪知道從她擺駕百里府至今,他的態度一如從前不鹹不淡,不只如此臉上神情更看不到一丁點歡喜。

  她沉下臉。

  從來都只有她給別人臉色,可沒看過誰的臉色。

  這世間誰及得上自己一根小指頭,她的矜貴可是萬萬人及不上的。

  自恃身份高貴又貌美的流光從來沒把誰放在眼底,她向來被諂媚阿諛習慣,皇帝大哥又對她言聽計從,份外傲慢的她別說受點小氣,根本沒人敢給她氣受,這回她屈駕來到這平民百姓家,竟也看不到多少人對她的尊敬,其它人也就算了,可是從頭到尾百里鳴彧的眼睛看也不看她一眼卻只對著別人笑,這大大的打擊了她。

  她惱。

  勾曦玉有些心驚的瞄了眼並不打算叫她平身的公主,百里鳴彧也微微寒了眼。

  流光一直等到氣氛硬掉這才隨便的拂袖要勾曦玉起來。

  「公主到湖心亭裡頭坐吧!」百里鳴彧搞不懂這位公主不好好的在大廳坐著喝茶喫茶點卻說要參觀宅子,人來了又到處擺臉色給人看,現在還對小曦擺起公主架子來,她目中真的沒有人嗎?

  幾個人在湖心聲坐定,僕役很快送上了茶點數樣。

  「我聽說曦玉姑娘也是鳴彧大哥的客人?」可是看起來真不像,兩人互動親密,她稍稍一個眼神鳴彧大哥全然不放過,這兩人的關係……讓她有點不安了。

              *                   *                   *                   *                   *

  自從流光公主大駕光臨百里府之後又過了幾日。

  這幾日兩人出雙入對,常常在外頭遊蕩整天直到夜深才回來。

  勾曦玉的心隨著晃蕩,擺來擺去沒個安定處。

  今天一早聽姬大總管說兩人帶著大批僕役丫鬟上柳色山莊去了。

  柳色山莊是百里家在京城郊外的一處產業,據說秋來楓葉火般的燒著枝頭,美如仙境。

  「二主母,你不要誤會二爺跟流光公主有什麼曖昧不可告人的事情,二爺受托看顧公主,是他的本份。」他姬不貳沒什麼本事就看人最準而已,這位在家裡一住快一個月的小曦姑娘才是真正擄獲他家二爺的真命天女,旁人……諸如公主之流的大概是奪不走他們二爺的心了。

  「我沒有誤會什麼,大總管多心了。」

  她哪來的立場好誤會人家?一個皇上跟前行走的帶刀侍衛,一個千嬌百媚的公主,男未婚女未嫁,多麼般配啊。

  不管她有多麼遲鈍也看得出來那位公主對二爺的好感已經超越主僕該有的份際了。

  黃昏不到,大批人馬浩浩蕩蕩的回來了,宅子裡的下人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流光公主看起來面色不善,懂得看臉色的人紛紛走避,她自己帶來的宮女侍衛避不掉就只好捧著項上人頭「挫著等」了。

  她發了頓脾氣,滿地摔東西,見人就掌摑,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兩人一同出遊,回家卻只有公主一人,這其中……必有緣故。

  道理簡單,也不過就百里鳴彧拒絕了人家公主的傾慕暗示,甚至開門見山的告訴這女人他已經有心儀的靈魂對象,這一生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子了。

  天打雷劈也莫過於此,嬌生慣養的公主向來只有人家順從她的份,拒絕這兩個字她自從長了眼睛沒聽過,連認也不認得,又哪堪百里鳴彧這麼直坦坦的告訴她心有所屬,實難從命呢!

  她喚來貼心宮女。

  「去給本宮問問那個貓貓小築的女子究竟是什麼出身?去給我查!」

  「遵命。」

  「人放機伶點,旁推側敲的問,別讓百里家的下人知覺你在打聽什麼!」

  「小婢自然曉得。」

  「快去快回!」

  宮女匆忙退下,到處探聽去了。

  那婢女辦事也算利落,一炷香過後就回來了,並且把繞好大一圈子得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稟報給流光。

  「什麼,她竟然帶著不知道跟誰生的野種住進來?」

  世俗禮教不只圈著小老百姓,世俗禮教又何曾放過貴為公王的她?!

  「小婢方纔還特意去瞧了那位小公子一眼,看起來六、七歲大倒是活潑可愛。」明眸大眼活脫脫是百里衛頭的孩子……

  不過,後面這些但語她一個宇都沒敢講,自個兒主子是哪種性子身為貼身宮女的她最瞭解,不能說的最好一個字都別洩漏,否則會死得很難看!

  「還有呢?」

  「那位曦玉姑娘的出身是個謎團,沒聽她提過家人親戚,據說是失去了過往的記憶。」

  「我還以為是什麼好人家出身的女人,原來只是個來路不明的賤民!」

  出身這麼差,她還不勝券在握嗎?

  她抵死不信自己比不上那還帶著拖油瓶的女人!

  她讓宮女為她熏香更衣,換上更絢麗的瓔珞曲珠飾物,如昂首孔雀的擺駕貓貓小築。

  從勾曦玉下手勝算絕對比從百里鳴彧那塊木頭要快。

  「流光公主大駕光臨有什麼要指教的?」勾曦玉行禮得體,雖然剛剛也被她無聲出沒給駭了個結實。

  一票人無聲息的靠近小築,她一抬眼烏鴉鴉的人群,這不駭人嗎?

  流光姿態美麗的坐下,修剪得十分精緻的指甲有著粉色蔻丹,如煙似霧的紗羅披身如回風流雪。

  之前看在百里鳴彧份上對她還帶幾分客套,這會兒她忌諱的人不在自然開門見山,態度冷了六分。

  「這小築古美雅致,聽說你搬進來之前是鳴彧大哥的住所?」

  實在不知道這位香風逼人的公主要說什麼,唯今,也只好隨機應變,走著瞧,看著辦嘍。

  「是。」

  「鳴彧大哥娶妻你會搬出去吧?」

  「我不懂公主的意思。」她是來趕人的嗎?

  「不懂?那好,我就說明白些,我聽說你失去記憶連自己的家人都不知道。」

  「公王派人調查民女?」

  「沒錯!我派人查你是因為我想招鳴彧大哥為婿,我不想你在這裡礙眼。」

  「我礙眼?」

  「難道不是?我貴為公王身份自然否百而喻,那鳴彧大哥呢他好歹是我皇上大哥身邊的紅人,替國家立下的汗馬功勞就不用說了,只要他點頭就是金刀駙馬,從此平步青雲,而你能給他什麼?一個不知道爹爹的野種,一個不能幫夫只會壞他名聲的女人,聰明人都知道該選擇誰才好。」

  看著勾曦玉一臉蒼白流光痛快極了,到百里府後所受的鳥氣這才找到出口!

  她就不信稍有自尊的還能厚著臉皮繼續待下去!

  「我會走,等我把二爺的袍子做好我就走。」她臉上的白一直沒有褪去。

  這種人,惹不起,想躲也不讓你躲,一個拿捏不好不只她遭殃,二爺也會被她拖累。

  「什麼袍子拿出來我瞧瞧。」

  「那是我答應二爺的跟公主無關。」她下意識遮著身後的竹籃子。

  「叫你拿就拿!」

  不用流光示意,善子看她臉色的宮女們自然有人從勾曦玉手裡搶了過來獻了上去。

  流光攤開一看,不禁嗤笑。「這是衣裳?笑死人了!」

  勾曦玉面紅耳赤,她想從流光手中搶回來,但是手才動幾個力氣粗大的僕婦早就擋住她,用力一推本想把她推一邊去,哪知道勾曦玉本就習過功夫,她見招拆招,踢腿擋手,那粗婦對她也無可奈何。

  嘴上受氣她無所謂,可是誰想對她動粗這可不行!

  她骨架均勻,大擒拿手由她使出來如游雲飛走、霓虹漫雪,招式美又婉柔,既不傷人又能自保,看得一干人等都咧張了嘴。

  流光看她腳尖回踢姿態如柳,之前瞧不起她女生男相,現在終於有些明白她動人心扉處在哪了。

  她氣得大拍椅子扶手。「你們這些飯桶給我退下,換你們上!」

  她撤下力大無比的僕婦換上貼身侍衛。

  「給我拿下她,我要治她藐視大罪!」

  幾個公主貼身侍衛要論功夫可也是禁城第幾把的好手,要捉拿一個女子用上三名鐵錚錚大男人根本是以大欺小了。

  但是,她是公主,靠山是擁有萬里江山的皇帝,她要你今日死就跟捏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

  勾曦玉倒也不怕,這些年雖然身上一招半式的看似沒有任何幫助,可是寡婦門前多是非,三腳貓功夫用來打發那些想吃她豆腐、佔她便宜的流氓痞子倒也好用,三個看起來威風凜凜的大男人,她又何曾怕過!

  雙方你來我往,小築雖說寬敞可也不是好動手腳的地方,掌風過去乒乓倒地的聲音不絕於耳,終於也把才纔被流光故意斥走的四大婢女引了過來。

  四個被百里鳴彧吩咐要暗中保護、報告的婢女躲在樹叢裡交頭接耳。

  公主的人馬幾乎團團圍住貓貓小築,裡頭叫人驚心動魄的聲響只有多沒有少,她們四個丫頭越聽越是心驚。

  片刻之後,馬術精湛的三人各自去報訊,情況緊急,三個主子其中隨便能找回一個算一個。

  外頭那一番計較勾曦玉自然無從知曉,屋裡頭的她越走越艱險,一拳難敵六掌,很快被三人齊發的排雲掌打中胸部,她摔了出去,前額撞上了長柱。

  這一撞,圓柱完好無缺,可她卻很久很久回不過神來。

  勝之不武的三人既不逼前也不能收手,眼光偷偷傳遞之後也只能靜待勾曦玉重新站起來,動亂過去一下變得肅靜無比。

  「你們還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把她給我拿下!」

  勾曦玉耳朵轟隆作響,沒入黑暗中的她只聽見流光的嬌斥……

              *                   *                   *                   *                   *

  百里鳴彧快馬加鞭從知府衙門回來。

  臨時被縣太爺請到衙門問案的他一見藥兒倉皇找來便覺不妙,一待她說明家中事發,他立刻飛上馬背一口氣趕回來。

  馬蹄未停他已經拋下韁繩一躍而下,急如星火的腳步一刻不停的來到流光的客房。

  「公主已經安歇請百里衛頭留步。」顧門的宮女擺明刁難,可沒有公主授意她們又怎麼敢這麼大膽要人止步。

  「下官要見公主,我知道她尚未安歇,勞請姐姐入內稟報。」

  公然在他府中傷人,他倒要一番說詞!

  「請百里衛頭不要為難,公主這麼交代,我們也不敢違抗!」

  百里鳴彧轉頭,面朝屋內,「百里鳴彧求見流光公主!」

  他就是要大聲嚷嚷,看誰不見他?

  門開了,掌燈的宮女垂眉站邊請他進去。

  屋內有香粉撲鼻,百里鳴彧全無所覺,幾個大步來到對鏡攏妝的流光面前。

  「這麼晚了,鳴彧大哥找我有事?」

  「我聽下人說,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公主?」

  「你說的是誰?」她裝蒜裝得自然。

  「內人。」

  「大哥真愛說笑,你又不曾娶妻哪來的夫人?」她笑,美艷如牡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公主心竅玲瓏剔透怎會不明白下官的心意,我說過為了小曦只能辭謝公主對我一片厚愛,還希望你能成全!」

  流光冷冷的笑,她輕揮水袖,一片風淡雲輕。

  「你好∼∼好樣的,本宮看上你是給你顏面,你卻給臉不要臉,百里鳴彧,天下人要是知曉你這麼待我,我的顏面要擺哪裡去?你可曾體諒我有不能被拒絕的苦楚?」

  「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是百里某無福消受,門不當戶不對,無法高攀,公主冰清玉潔,可望不可及,請公主成全!」

  「你開口閉口要我成全,為什麼非要我成全你而不是你成全我?」原本出了氣她心情好得很,這下又讓不識好歹的百里鳴彧給惹得七竅生煙。

  「君子有成人之美意,小曦與我兩情相悅,今生斷不會移情他人!」強摘的果子何曾甜過,淺淺道理做起來卻是這麼難。

  「撇開婚事不談,她以下犯上,藐視本宮,我治她罪天公地道,這件事就到這裡別再說了!」

  「不知道公主要治她什麼罪?」他可沒肯罷休,要趕他出門可以,可要給他個滿意的答案。

  「輕則鞭刑,重則看我的心情。」她就是不讓這兩人快活。壞女人嗎?誰在乎!.

  「公主的情真的不能求?」

  「話已至此,不用再說了!」他從來不曾求過她什麼,這次求她為的卻是別的女人,她絕對不允!

  百里鳴彧深深看了流光一眼,然後轉身跨出門檻走了。

  流光氣結。

  「公主?」宮女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要歇下了,你們是聾了啞了還是斷手斷腳不會來伺候嗎?」颱風頓生,颱風尾狂掃這些無辜的宮女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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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柴房裡。

  煤火半暗。

  「來人,把門打開!打不開就給我撞!」

  百里鳴彧帶來大批家丁,防君子防不了小人的大鎖很快被破壞,幾隻大手推開了門一擁而進。

  燭火熊熊映照著堆滿木柴還有稻草的房子,角落勾曦玉屈膝坐著,額際有一抹乾掉的血跡。

  「小曦、小曦……你好嗎?」百里鳴彧一馬當先衝到她跟前,緊緊捧住她微涼的臉蛋。

  意識到來人是誰勾曦玉慢慢的浮起一朵微笑,雙手也握住他的手,兩入耳鬢廝磨。「你來了。」

  「你有沒有哪裡……咦,小曦,你……你是哪個小曦?」看進她水亮亮的眼,那眼底有一些東西是百里鳴彧好久不見的。

  「小彧,你是我的小彧。」她好溫柔,像輕緩流動的春水。

  百里鳴彧先是如遭五雷,怔了好一會兒,不敢置信的、試探的開口,「小曦你的額頭……」

  「看到你就一點都不痛了。」她抽出一隻手來輕慢的撫上他的臉、他的眼,他的鼻子、嘴唇,宛如隔世。

  家丁們看來看去,一個摸摸鼻子、一個搔頭還有面面相覷的,最後決定自動的退出門外。

  裡面好像都不是他們能看的。

  勾曦玉笑得如春風拂面。

  「你叫我小彧?」百里鳴彧嘶聲。

  「要不然該怎麼喊,我以前不都這麼叫你?」她的眼慢悠著轉過他的長髮、他的五官,他眼角的一條細紋,細細瀏覽,像是好久不見。

  「你很久沒有這樣喊我了,你都見外的叫我二爺,連名字也不肯叫。」說到底,聲音竟有無限委屈。

  「是嗎?那肯定是你對我不夠好,要不然我怎麼會不理你?可是說也奇怪……感覺上我好像剛剛睡了一覺醒來,你可以告訴我我發生了什麼事?這裡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很奇怪呢。」

  二爺,奇怪的稱呼。

  百里鳴彧幾乎可以確定這個小曦是他年少時候那個小曦,也就是說失去記憶的她恢復了。

  雖說恢復,可是有幾成記憶他不敢確定,但是,單單這些就夠他狂喜的了。

  「還有,你跟我穿的衣服也很奇怪。」她拉了下自己的衣著,這很像連續劇裡丫鬟的衣服怎麼會穿在她身上呢?而且她還留了一頭半長不短的頭髮,她一向偏愛打薄的短髮,曾幾何時……

  百里鳴彧攔腰把她扶起來,她也偎了過來毫不彆扭。

  這就是了,只有「從前」的那個小曦對他的碰觸從來不拒絕,她還說過她最愛他的胸膛,要把他的胸膛當枕頭,冬暖又夏涼。

  「我們先出去,剩下的我再慢慢告訴你。」

  她頷首,眼裡全是藏蓋不住的依戀。

              *                   *                   *                   *                   *

  上過藥的額頭留下一抹紅腫。

  百里鳴彧替她上藥的時候,勾曦玉就這樣抱著他的腰不放,偶爾還蹭他胸口,像好久不見主人的小貓磨來蹭去又愛又珍惜。

  有美女投懷送抱百里鳴彧好不享受,記憶回來了,就連性子又修正了些,早這樣,多好!

  「小彧,總覺得我腦子還有些不靈光,為什麼我會在你家柴房?」

  「這說來話長,你跟公主的侍衛發生衝突撞上柱子昏倒了。」

  「公主?聽起來像金光閃閃的大人物耶,哈哈,公主?看起來我腦袋不只有點亂,大概需要去泡點冰水才能醒得過來了。」很多事情想不通她又把小臉埋進了百里鳴彧的下腹,這姿態曖昧沒錯,可是她只想好好的摟著人不放,萬萬沒想到早就禁慾禁到快要變成山洪的人哪禁得住她這種銷魂樣。

  百里鳴彧俯身吃了她的嘴。

  她輕歎,在彼此逐漸紊亂的鼻息裡找到她的唇舌。

  百里鳴彧將她的紅唇盡數含進口間,雙手撫上她的身子,勾曦玉只覺得被他觸摸過的肌膚都會感到酥麻的灼熱。

  百里鳴彧一手解著她身上的盤扣,一手從下擺滑進她女性小巧的兩點紅蕊,勾曦玉倏然一驚,神色尷尬的直往後面縮。

  他停了下來,在她細如花瓣的唇上一吻,可眼光仍舊無法壓抑的愛撫著她全身上下。

  「帶我……進屋子……去,這裡不成∼∼」

  懂得了她的意思,百里鳴彧溫熱的大掌不見任何遲疑摟住她的腰,破窗越牆疾飛而去。

  大餐在眼前,他餓太久了,可不想在曲曲折折的迴廊裡浪費比金子還要寶貴的時間。

              *                   *                   *                   *                   *

  衣服一件件從門口沿路掉到偏廳。

  他的動作談不上溫柔,吮吻的唇卻份外甜蜜。

  她的唇一如記憶中那樣細緻美好,他的舌如癡如醉的撩撥著她的,彷彿揉入了無盡的愛戀,最愛的人只有她,今生也獨鍾一個她。

  「小曦……我的小曦……」他在她的耳邊輕輕喚,把懷裡的嬌軀摟得更緊,放在床上自己也隨即覆上她。

  她的小臉如玉溫潤,她的笑如花初綻,她好美。

  百里鳴彧提槍上陣沒能很持久,這不能怪他,因為一個飢餓太久的人見到美食哪能忍著不狼吞虎嚥?不過,勾曦玉也沒能有時間細想,方才得到稍微滿足的男人又風雲再起。

  這次……這次的燕好終於饜足他與她了。

  勾曦玉膩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不羞也不臊,著迷的看著他赤裸的全身上下線條,愛不釋手。

  身邊的男人沒睡只是靜靜的瞅著她,眸光溫柔輕暖。

  「怎麼辦……我好愛你。」愛到極致竟然歎息了。

  「我也愛你。」吻,印在他的肚臍眼上。

  好想再把他的女人抱進懷裡繼續蹂躪一番,可是他想到一件事,連忙翻身起來,隨便套上褲子,咧嘴笑出一道弧。

  「在這等我……要等我喔,我有東西要給你!」

  「欸,你衣服沒穿∼∼」這人,急成這樣。

  勾曦玉想了又想,搖搖頭,抱著他的單衣,紅唇抿出美麗的彎度來。

  好愛他,好愛他,愛一個人是那樣的簡單又複雜啊。

  百里鳴彧去得快回來得也快,輕快的腳步,人未到聲音先到。「小曦,你趕快來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那聲音帶著豐盈的笑意那麼容易感染別人,她手忙腳亂的這才想到光溜溜的身子還沒套上衣服。

  沒等到她出了房門,百里鳴彧輕快的腳步聲已經進來,聲音快樂得不像個大人。

  「你看!」

  「蘋果?你哪來這麼多蘋果?好香。」他懷裡滿滿是剛摘下來的蘋果,可能因為摘得太過匆忙,有的果蒂上還連著鮮艷亮綠的葉子。

  「這些給你。」他獻寶似的。

  「都給我?」真是傻氣,她要那麼多蘋果又吃不完。

  「這是我從你那裡帶回來的蘋果種子,我試種了很多年它只開花不肯結果,沒想到今年竟然整棵樹都結滿果子,我就知道有什麼好事要發生了。」

  偶然在口袋中找到遺留的種子,應該是吃完果子捨不得丟掉,就這麼放著放著竟然跟著他回到這裡。

  起先,把它放在小缽裡養著,可是觸景傷情。

  為了眼不見為淨乾脆埋進土裡,想讓自己死絕了心。

  他還依稀記得在醫院第一口咬下蘋果時那種甘甜芬芳的滋味,那齒頰留著的香味一直在夢裡縈繞。

  種子是落土了,可他畢竟不是園丁,也不懂要怎樣的氣候水份能把一棵樹種出來,他很驢吧,不想見它又盼望它能長出什麼來,全家人就看著他下雨為蘋果樹撐傘,夏天為它掮扇子,除蟲摘雜草照顧得無微不至,人人當他瘋了,可是他心裡是再也沒有的篤定。

  聽他說完蘋果的來由,勾曦玉眼眶泛紅,鼻頭發酸,再也抱不住那堆香噴噴、紅咚咚的果子,撲進了百里鳴彧的懷裡。

  今生只為卿狂,如何再承受更多∼∼

              *                   *                   *                   *                   *

  他從來沒看過一個本來倨傲得全世界都該站在她腳下的女人哭得這麼淒慘。

  人們或許可以硬起心腸對待刁蠻傲慢的公主,可是當她改弦易轍哭得像一枝梨花帶雨,男人只有紛紛躲避的份。

  「我討厭女人哭,渭城我替你去。」百里老大對女人哭厭惡之至,自己請纓要去咸陽。

  「尤其是她的眼淚我也不想看。」百里老三讚聲,「老大,算我一份!」

  父母仇大家都有份,百里鳴彧既然暫時走不開,他們非常樂意去把事情查清楚。

  「我也要去!」百里鳴彧可不想錯過。

  「你喔,放一百個心,我不會輕易放過風家人的,要是確定他們當年真的殺了爹跟娘,我會留一刀給你砍的!」

  「砍?」百里鳴彧對著百里陌冷笑。「大哥,用得著那麼大費周章浪費力氣嗎?」

  「你有更好的法子?」老三確定他們家老二皮笑肉下笑裡有更厲害的步數。

  「為什麼不?」他轉向兩兄弟。「秋去冬來,這些年我們三個人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不就要報仇,既然要報仇就不要弄髒我們自己的手,我要讓風家從此在商場上銷聲匿跡,只要是渭城的人我都不會放過的!」

  殺人有限,傾盡百里家所有的能力,他要那殺人兇手的家庭窮困潦倒,要他們身敗名裂,要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大哥,你是武林盟主,要號召群雄不難吧?」百里鳴彧把早就擬定的計劃做分配。「我要你把曾經與風家有過節的仇家全部找出來,然後讓他們盡量去找碴去發財都沒關係。」

  百里陌點頭。「這簡單!」

  「至於老三,風家主要靠米糧維生,靠走私鹽發的財,商場上有頭有臉的人你認識的比我多,找人斷他們的鹽路,切斷所有與風家有生意關係的生意網路,如何,可以嗎?」

  百里雪朔揚唇一笑。「包在我身上!」

  「我等你們的好消息,然後我就可以親手把那些兇手送進大牢,讓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再看見天日!」

  三兄弟互看一眼,沉重的定了。

  沉重並非任務艱鉅,而是想起無端被殺害的親人……

  百里鳴彧重重的喘了好幾口氣,他任重道遠,屋裡頭還有一個叫人頭痛的人物。

  這會兒,她就算水漫金山寺,廟也該倒塌了吧!

  他重新振作跨進大廳。

  流光看見他終於出現趕緊收拾了眼淚,扯著絆手絆腳的帛紗跑過來。

  「鳴彧哥哥,你真的要攆我回宮?」

  一早他就派人去知會這個嬌滴滴的天女說是小廟容不下大神,請她打點一切準備起駕回宮。

  放眼天下還只有他敢下逐客令要一個萬金尊貴的公主滾回宮裡去。

  旁人或許覺得他無法無天,但是百里鳴彧心裡有數,在他年少曾經去過的那個時空,不管尊貴如九五至尊的陛下或是埋沒在洪流裡所謂的公主,其實都跟所有眾生一樣,在無盡的年代後什麼都不會留下來,被人記得的,滄海一粟。

  「微臣哪敢攆公主回宮,而是公主逗留在臣這裡不妥,為免蜚語流言傷了公主,還是請早日回宮的好。」

  「鳴彧哥哥,你是氣我讓侍衛傷了小曦姑娘嗎?」擺低姿勢再擺低,這一來一去雖說只要一日光景,可這一天裡她說不准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你傷了她……」百里鳴彧眼露冷色。「小曦說只是皮肉傷,而且要不是那一撞她的記憶不會恢復過來,因此她要我將此事作罷。」

  「那我可以不用走啊!」

  「不,你非走不可,我說過我這座小廟容不下尊貴的你,要是一切都準備好了,我讓馬伕進來搬東西。」他不需要留下禍害,唯有送走才能確保他們一家三口安全。

  「百里鳴彧,你未免太目中無人了,你竟敢如此猖狂,我要讓皇上大哥治你的罪!」翻臉了翻臉了。

  百里鳴彧不管她如何叫囂,手輕擺喚來一旁肅立的姬不貳。

  「讓人進來搬東西,流光公主將起駕回宮。」

  姬不貳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我這就去。」

  「百里鳴彧你真不怕我大哥治你罪嗎?」流光眼看最後打出來的王牌失效,簡直不敢置信。

  「公主放心,我會陪同你一起回宮請罪的。」

  一點轉圜的餘地,全沒了。

  流光頹然坐下,臉上的驕氣慢慢褪得什麼都不剩。

              *                   *                   *                   *                   *

  沒有人知道那天百里鳴彧進宮面聖究竟跟皇帝說了什麼話。

  養心殿的門關了幾乎有一炷香那麼久,百里鳴彧出來之後不發一語越過重重疊疊的深宮門牆回到自己的宅子。

  他才到門口就看到勾曦玉眼巴巴的到處盼著,一直到看見他這才綻出粉潤潤的笑容來。

  不管他心裡有多少愁,只要一看到她,一點都不奇怪,心裡的沉甸甸馬上冰消溶解化成融融的春水。

  他飛身落馬衝到勾曦玉面前,眼睛亮如繁星。

  「你等我嗎?」

  他的衝動讓趕過來牽馬的小廝瞠目,連帶的兩個門僮也吃吃發笑。

  他才不管,牽起勾曦玉的手。

  「你啊,一頭的汗,這麼趕做什麼?」

  「我趕回來看你啊,我一下沒看到你心裡就發慌,我想你想得緊。」

  他光天化日一番癡話又惹來三個沒大沒小的下人擠鼻子皺眼睛,剛剛可以笑,這回再笑會不會挨板子?

  「你這張嘴要是肯在公主面前說點這樣好聽的話,她哪會跟你生氣還撂下話,要讓你們三兄弟在京城站不住腳呢?」她煩惱了半天。

  這地方,這年頭就皇帝老子最大,隨便一聲令下,他們可要糟了。

  「好小曦你在替我煩惱嗎?」

  「這裡……終究跟我們那裡不同,你還是要小心一點的好。」她遲疑了下,說出心裡的想法。「你們家百多口人,要是出事株連的範圍可就很可怕了。」

  百里鳴彧啾了聲,在她唸個不停的小嘴上香了個吻。

  「你偷吻!」

  「我不介意你把我吻回來!」

  勾曦玉用手槌了他很大一記。

  「我跟皇上打了個賭。」摟著擔心過度的小女人進了大門,他慢慢說給她聽。

  「賭?他是皇帝耶。」勾曦玉大驚小怪。

  「皇帝也是人吶,而且他好玩得很,留著山羊鬍子,以後有空我帶你去瞧瞧他。」

  勾曦玉看癡了。

  這在她身邊笑語晏晏、比手劃腳的大男人其實沒有長大多少,他的骨子裡仍舊是她好愛好愛的那個少年。

  當年她愛上了他的什麼,在這裡依然如昔。

  「你跟他賭什麼?」把手彎進他強壯的胳臂,頭偎著他,滿架的薔薇都養得肥壯,陽光中一閃一閃的是小蜘蛛來回架著盈盈的銀絲。

  「賭皇帝的現實。」

  「這算什麼賭?」

  「這才好玩呢,我在他身邊可不是待假的,要是沒有摸熟他的性子才不會賭這麼大。」

  「原來你也是個賭徒!」

  「是啊,」他笑得好賊。「我賭你下個月之前就會嫁給我當老婆!」

  「少臭美,你又沒求婚,憑什麼要我嫁你!」就算心裡已經點頭如搗蒜的答應了,嘴上不刁難他一下又不甘心。

  「我們這年代只有央媒文定下聘,其它都沒有耶。」

  這男人真是皮得可以!

  「我也不希罕,反正我跟潤兒還有間小屋住,誰規定非要住這裡不可?」

  百里鳴彧一下被戳醒。

  「我求、我求,你要我求婚我就求!」這樣的離別別再來一次,他再也不想要了。

  「算你識相!」美人一笑如寶石出匣。

  百里鳴彧又癡了。

  「小曦我肚子餓。」好餓,餓得可以把她整個吃掉。

  她意會不過來,直看到他充滿慾望的眼睛這才大羞起來。

  「肚子餓不會去找廚子。」

  「我這餓病只有你能治。」換他眼巴巴了。

  「你明明早上……才吃過。」

  「我還要!」

  「色狼!」跺腳,跑了。

  色狼既然想吃小綿羊當然要急趕直追,其它的,譬如說春色滿牆柳……就這小倆口自己去剪不斷理還亂了。

  至於百里鳴彧跟皇帝究竟賭了什麼?他沒說錯,賭上的是皇帝老爺夠不夠實際?

  這皇帝老兒起初是暴跳如雷沒錯,氣啊,怎麼不氣!

  他想把人推到午門一刀斬了,順便把他九族誅了,大家乾淨清楚。

  長公主的青睞當今世上哪個男人敢明目張膽拒絕的?即使不是公主看中意,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人也不曾少過。

  然而,這百里鳴彧是怎麼回事,不只坦言公主驕縱難馴,還說早心有所屬的人,斷斷容不下其它人了。

  氣過之後這皇帝倒也不是蠢人,召來公主身邊的丫鬟問了個究竟,這才摸清楚了他們皇家的長公主究竟幹了什麼好事被人挾帶回來「退貨」。

  他治理國家二十餘年,政績不謂不好,人家談到皇上總也要豎個大拇指誇獎一下他公平無私。

  雖說百里家的武林勢力再大終是草莽,可草莽亂起來他又要沒好覺可以睡了。

  雖說妹子很好,可為了一門親事失去這些年來已經跟他亦子亦友的左右臂膀,找人很麻煩的,尤其還要找能跟他有話聊,不會唯唯諾諾的人才更是難上加難。

  另一條傷腦筋的是這百里雪朔,商業乃國家經濟命脈,這個不世奇才掌握著他半壁江山的商事,要是鬧僵了,把整個百里家都得罪光了,更慘的是要是三個人一起卯起來對付他,他哪吃得消。

  算盤左打右打,宰相太左問了又問,他決定了——

  「流光公主身為長公主應該以身作為所有公主們的示範,朕將擇日為公主指婚,朕要你們十日之內把適合公主婚配的對象名單送上來,不得有誤!」

  與其留個還會繼續來對他抱怨叨叨唸的妹子,不如趁早嫁了的好。

  他現實嗎?

  這是為大局著想。

  想那公主身在皇家吃穿用度都比平常人要好上千百倍,如今該是替皇室盡點力量的時候了。

  危機解除,至於百里大宅這邊——

  「娘,潤兒真的要有個爹了?」他的消息再靈通不過,丫鬟小廝每個人多嚼些舌根他就聽不完了。

  「他本來就是潤兒的爹。」過去那些錯綜複雜就不用說給孩子聽了,等他大些也許可當成床邊故事說說。

  「也就是說潤兒真的要有爹了?!」原來爹爹叫來叫去是會成真的。

  「你不喜歡?」

  「我喜歡得緊,不過潤兒喜不喜歡爹不重要,娘喜歡就好。」胖身子沉重了不少,蹭過來坐在娘親的大腿上。

  「胡說,我們要一起喜歡。」即便人不在身邊,即便只要想到他,嘴角的春風怎麼都掩不住。

  「娘放心,我不會跟你搶爹的。」小鬼心中自有一番計較。

  「你又想到什麼?」哪可能,也不知道誰黏人黏得比較緊喔。

  「因為丫鬟姐姐告訴我,想要有個弟弟的話我就要犧牲一點,把爹讓給娘一陣子,這樣我才會有弟弟。」

  「你這——小滑頭!」

  聰明伶俐的好潤兒哪可能等到他娘的神指敲頭,一溜煙笑嘻嘻的跑了。

  「怎麼,潤兒惹你生氣了?」一忙完手上工作就連忙來尋妻的男人,剛好看到小鬼鑽進桂花叢後面去的賊溜樣子。

  「他啊,人小鬼大!」勾曦玉站起來迎向他,白嫩的臉蛋儘是赧色,哪知這股動人姿態又招惹慾望被開發後索求越發強烈的百里鳴彧又撲上來。

  「潤兒走了正好,換陪我。」

  「你啊……」下面的話又被只想把伊人揉進身體裡的男人給吞走了。

  很多很多的東西雖然來遲了,可是終究兩心得以相守。

  很多很多的青春雖然去遠了,可是終究雲開得以月明。

  很多很多的話,其實在無盡愛戀的擁吻裡……已屬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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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現代——

  門鈴聲啾啾啾的直響。

  一張憔悴的臉好不容易在來人幾乎打算走人的時候露了出來。

  「哪位啊?」

  「請問勾天虎先生還是……大美女小姐在嗎?」祖訓、祖訓,原本照抄,一字不漏,祖師爺爺的爺爺還有祖奶奶的奶奶交代下來要這麼說,他一個字都不敢少。

  「你是誰,找我們夫妻做什麼?」來應門的是勾天虎,地震後他們夫妻暫時搬到孩子的租屋處,可是一有空仍然回去已經變成廢墟的老家,巴著怪手能從瓦礫殘垣裡挖出什麼來。

  可是日以繼夜的挖掘,所有的垃圾都清光了,底下空空如也,他的小曦還有那個來寄住的孩子都不見了。

  人會憑空消失嗎?

  當然不可能,可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去了哪?

  人死要見屍,連屍首也沒有,老天爺開哪門子玩笑?

  夫妻倆求神問卜,蒼天鬼神都問了,人硬是不見了。

  「敝人複姓百里,這是我的名片,我不是騙子也不是來推銷東西的。」

  勾天虎看起來老了許多,可大嗓門依舊,他不看名片也不耐煩有人來。「既然沒啥事,你按門鈴按心酸的嗎?小心老子不爽揍得你滿地爬!」

  穿西裝打領帶,一身名牌貨,看起來是長得有頭有臉,幹麼來找他們夫妻窮開心啊!

  還沒從失去孩子的傷痛裡站起來,怎麼都和顏悅色不起來。

  他都這樣了,更何況他那水某……唉……要是繼續不吃不喝恍神下去,真的要送醫院了。

  「我說我複姓百里……」文質彬彬的男人很想趕快把事情辦完,可這熊一樣的男人卻一點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原來祖奶奶的奶奶說得對,她的老爸的確很難搞。

  「我耳朵好得很,你到底想幹什麼,有屁快放!」

  「是是……我很快就放完,這個錦盒是我們家祖先的祖先,已經不知道是第幾代的祖爺爺跟祖奶奶交代我們這一代的子孫,一定要在這時間把盒子送到兩位手上。」他姓什麼不重要,也不是重點,把東西交到人手上才是首要任務。

  至於那些傳了又傳的傳奇就不用他傳達了,他說了不見得這頭熊,不,是這位老先生聽得進去的。

  他只是抽籤的輸家,負責來送東西的,其它,一概不管。

  「我聽不清楚你那亂七八糟的什麼祖先祖奶奶,到底什麼玩意?」他還在吼,這吼來吼去的也把大美女媽媽吼了出來。

  斯文男人把見方的錦盒一遞。

  「我把東西送到了,所有的一切都請看盒子裡。」

  他們兄弟推來推去沒人肯來,原因用膝蓋想也知道現代的人只相信眼睛看到的東西,無端端的送錦盒來給人,無事獻慇勤非好即盜,可是不來又不行。

  也不管勾天虎跟老婆還在遲疑,面目優雅的百里家後代子孫不知道第幾重孫很乾脆的落跑了。

  「老婆,這個是炸彈還是送錯地方?」

  「應該都不是。」錦盒雖然很舊可是看得出來被保存得非常好,錦布上有著幾行並不是很漂亮的顏體字。

  勾天虎

  父母親大人安啟

  大美女

  「這字,看起來好熟。」

  關上鐵門,兩人進了屋裡。

  「打開來看看。」大美女媽媽看了又看,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呼之欲出那樣。

  錦盒就用一柄小月牙玉勾著紅繩,一掀就打了開來。

  錦盒中央放著一塊鳳鳥玉珮,連接的幾股紅繩在見到空氣之後竟然化作灰燼沒入空氣裡。

  「老公……」大美女媽媽大受震撼了。「這玉,這玉不是掛在那孩子身上的東西嗎?」

  勾天虎瞄了一眼,繼續把盒底的東西全掏上來。

  原來那應該是用來連接四塊石片的金色羊皮索,也如同那鳳鳥玉珮的紅繩一見空氣就在勾天虎手中化成粉末,只留下碰撞發出叮噹聲響的石片。

  「孩子的媽,你快看!」

  把四片石板拼湊起來竟然是一幅天倫圖。

  精心雕刻的圖案中兩男兩女四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一對夫妻,男的氣宇軒昂,女的一臉幸福笑靨。

  那兩張臉越看越眼熟。

  「老公,這可能嗎?」大美女媽媽嘶啞了嗓子抱住臉不敢置信。

  勾天虎看了半天,閉了閉眼,輕輕的摟住妻子。

  「天下這麼大,奇奇怪怪的事情也許是真的有的。」

  「我可以相信……相信他們在另外一個地方過得這麼幸福嗎?」

  「當然可以,小曦這會兒不是萬里迢迢托人來給我們報平安了。」

  萬里也好,穿越時空也好,這四塊石片和鳳鳥玉珮已經說明了很多、很多……夠了。


 【全書完】

  欲知縱橫商場的百里家老三百里雪朔如何情陷嬌妻,請看花園系列822《眼兒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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