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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靈】 沙漠蒼鷹的慾望--今天過後 3

【古靈】 沙漠蒼鷹的慾望--今天過後 3

序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終曲


真是受不了,她只不過是要出趟遠門,
這些人就吵吵吵的,一副很擔心她無法照顧自己的模樣,
等她一到達目的地,才發現……
天哪!那群死孩子竟將她送錯時空,虧她們當初還那麼在意她是否能活得好說。
但,既來之,則安之,
她就慢慢的視察一下這個「觀光景點」吧!
咦?果然有好康的,瞧她第一眼就瞧到了那……美妙的奇景──
一個媲美時下最流行的帥哥猛男的海報,
不!她說錯了,是真人版耶∼∼
OK,不多說,她趕忙去跟他建立一點「國際關係」,
只是,這個男人會不會太直接、太不矜持、太猴急了一點啊?
居然一開口就要她這個外地人下嫁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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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的發帖
=============MEYAMATO


[ 本帖最後由 MEYAMATO 於 2007-12-24 11:1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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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歐陽姊,你……真的沒問題嗎?」

  「我會有什麼問題?」

  「可是、可是……」

  歐陽萓莎納悶地回眸掃一眼緊跟在後頭那一大串人。

  「連傻大姊你們都不是很擔心,為什麼要這麼擔心我呢?」

  「因為、因為……」

  「在我們十二個人裡,除了傻大姊之外,我的年紀不是最大的嗎?」

  「是沒錯,但……」

  「在我們十二個人裡,我的脾氣不是最好的嗎?」

  脾氣好?

  請問她的脾氣在哪裡?

  「在我們十二個人裡,我不是最隨遇而安的嗎?」

  隨遇而安?

  那叫大而化之好不好?

  「在我們十二個人裡,我不是最理智的嗎?」

  理智?

  只有她自己那麼認為。

  「在我們十二個人裡,我不是最冷靜的嗎?」

  冷靜?

  說得真好聽,根本是天生惰性高人一等……懶得花腦筋想太多,能不想的她就不去想,免得傷害腦細胞又浪費時間,還會影響身體健康,總之,自尋煩惱那種事她是絕對不會去做的。

  把她們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當作是默認,歐陽萓莎自顧自說完後,再一本正經地又問了一次,「你們究竟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九個女孩面面相覷,苦笑。

  基本上,她竟然可以問出這種問題就很令人擔心了,她根本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嘛!

  「總之,你們不用再擔心了,」六號研究室門口,歐陽萓莎先按下密碼,再把手掌放在門旁的識別器上,「除非……」兩秒後,門開了,她反而回過身來。「你們是覺得我沒有資格去,因為我學的是歷史,對時光機而言,其實是一點貢獻也沒有……」

  「哪裡是!」不假思索地,九個女孩動作一致的拚命搖手否認。「不是、不是,絕對不是!雖然歐陽姊所學的歷史確實對製造時光機一點幫助也沒有,但在進行時光旅行時,歷史卻是最重要的環節,這點歐陽姊應該比誰都清楚,想回到過去,對於過去的歷史,還有如何生存在過去那種落後時代的生活知識,不準備好那些,我們連一天也無法待在過去啊!」

  歐陽萓莎聽得眉開眼笑。「嗯、嗯,沒錯、沒錯。」

  「就算我們可以自己去找,但由對歷史一無概念的我們找來的資料,天知道有幾分可信度,就算有問題我們也不知道,所以說,在這種時候就非得靠歐陽姊來提供我們最正確的歷史資料不可了,對吧?」

  歐陽萓莎腦袋微傾,兩隻烏溜溜的眸子眨呀眨的。「你們真的這麼想?」

  「當然是真的,」女孩們異口同聲道:「不然我們特別要求所長給我們找個歷史學家來幹嘛?講床邊歷史故事哄我們睡覺覺?」

  「好,那麼……」歐陽萓莎很高興的笑開了,轉回去,繼續前行穿過第一道門。「請問你們到底在擔心什麼?」

  她們在擔心什麼?

  她連她們在擔心什麼都不知道,就是這點令人擔心!

  不過……

  九個女孩再次相對一眼,不約而同悶聲失笑,然後在歐陽萓莎背後爭相擠眉弄眼又扮鬼臉,那個比臉,這個比身材,另外一個又比個子高矮,還有人比腦袋,忙得不亦樂乎。

  歐陽萓莎若有所覺地回過眸來,還是笑吟吟的。「你們在幹嘛?」

  大家又很有默契地一起板正臉,一個比一個無辜地猛眨眼。

  「沒啊!沒在幹嘛呀!」算了,至少歐陽姊的腦筋是真的很聰明,她的天才可不是幹假的,只是需要push一下而已。

  等歐陽萓莎移開視線後,她們又一起吐舌頭,捧腹無聲的大笑,還有人裝出「讓我死了吧」的表情,一路笑著跟隨歐陽萓莎一起穿過另外兩道既要辨識密碼掌紋,又要辨識瞳孔和聲紋的防護門,最後才進入實驗室內,隨即各自散開去準備啟動時光機,並為時光機做設定。

  「其實我們只是在想說,歐陽姊長得很像阿拉伯人,膚色卻相當白,不像一般的阿拉伯人那樣深……」

  歐陽萓莎哈哈一笑,「因為我爸爸是那種皮膚比較白皙的中國人,我的膚色像他。」放下旅行袋打開,取出裡面的衣物。「而我的五官起碼有一半像我媽媽,她是中東半島的阿曼人,所以我會講英文、中文、德文、阿拉伯文、烏爾都語、斯瓦熹裡語和古波斯語,還有一些山區方言。」

  「啊!對喔∼∼我記得歐陽姊說過歐陽伯伯是中國人,不過他十年前就去世了,而歐陽伯母在歐陽伯伯去世三年後再婚到阿曼去了,為了不想妨礙她的新生活,歐陽姊就盡量不去騷擾她……」

  歐陽萓莎笑咪咪地頷首。「她過得愈安定,我就愈不想去打擾她,事實上,我已經兩年多沒和她聯絡了。」

  「我知道了,因為歐陽伯母是阿拉伯人,歐陽姊才想去古代的阿拉伯看看嗎?」

  「才不是呢!我是想去看看伊斯蘭教的創始人穆罕默德,」歐陽萓莎迅速脫下T恤和牛仔褲,再穿上準備好的長袍。「搞清楚他所謂阿拉真神的指示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搞不好是幻聽。」

  「那為什麼不去看看基督教的創始人耶穌?說不定他比較帥喔!」

  耶穌比較帥?

  歐陽萓莎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有可能,不過……」燦爛的笑容又綻放開來。「我不會說希伯來語。」

  「佛教的釋迦牟尼?」

  「我也不會說印度話。」

  「……喔!」

  「好了嗎?」設定台後的女孩探出一雙眼。「咦?不是要穿黑袍、戴面紗嗎?」

  「No、No、No!」歐陽萓莎搖搖食指。「那是伊斯蘭教的教規,而我要去的是伊斯蘭教尚未創立的年代,OK?」

  「抱歉!」女孩吐了一下舌頭,縮回腦袋。

  「好,那麼……」歐陽萓莎進入時空機,一手提一個箱子,身上還斜背著一個大背包,裡面放的是最貼身的用品。「我要去……」

  「我知道、我知道,」設定台後高高揮出一隻手搖來搖去。「歐陽姊要去什麼時代的哪裡,我全都設定好了,沒問題,信我得永生!」

  「那就……」歐陽萓莎嘴角興奮地飛揚起來。「各位,三個月後再見啦!」

  「記得帶禮物回來啊,歐陽姊!」

  「No problem!」

  於是,銀白色光芒閃了閃後,時光機裡的人消失了。

  「哦耶!又成功了!」大家齊聲歡呼,又叫又跳。

  「三個都成功了!」

  「我們太了不起了!」

  「對啊、對啊!好了不起喔!」

  「正點!」

  「酷!」

  「超帥!」

  「好,那接下來我們……咦?慢著……」說話的人目光狐疑地瞪住設定器。「這個……請問一下,伊斯蘭教是十八世紀時創立的嗎?」

  「不對吧!應該是九世紀!」

  「不對、不對,應該是十二世紀!」

  「錯,是三世紀!」

  「哪是,應該是紀元前吧?」

  「七世紀!」

  「一世紀,跟基督教同一年!」

  「十四世紀!」

  「……」

  到底是什麼時候?

  所有人額頭上全都浮起一片黑線條,還掛著汗珠,而原先提出問題的人卻依然直著兩眼盯住設定器,臉色更慘綠。

  「那……穆罕默德是在哪裡傳教的?」

  「耶路撒冷?」

  「利雅德?」

  「開羅?」

  「巴格達?」

  「大馬士革?」

  「倫敦?」

  「北京?」

  「至少你們說的都是城市,而你,看在老天的份上,請你告訴我們,究竟為什麼你會設定到空白之地去了呢?」

  「……不是那裡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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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空白之地這個名詞是來自於創世紀,根據傳說,創世時,世界是分為四部分,一部分是海,另外兩個暫時保留的部分是可以居住的陸地,最後那部分則是永遠貧瘠的地方,也就是空白之地。

  沒有山脈、沒有河流,也沒有樹木、沒有食物,唯有熾熱的日頭無情的曝曬,還有一望無際的沙海,死氣沉沉、單調寂靜,彷彿死神的棲息之所。

  「奇怪?!」

  提著兩個箱子,歐陽萓莎困惑地舉目四顧。

  「這裡不是麥加吧?」

  霧藍的天,日陽並非火紅,而是宛如珍珠般的白玉,望眼四周,紅沙滾滾廣闊無垠,美麗的沙痕一波波流向天際,一列列的沙丘靜靜躺臥在炙熱的空氣中,彷彿汪洋上的波浪在時間中凍結。

  這哪裡是麥加,明明是沙漠嘛!

  「或者,這裡是麥加附近?」她東張西望地喃喃自問,大而化之的個性展露無遺,獨自一個人掉進這片漫無邊際的荒涼沙漠之中竟然一點也不驚慌。「那……麥加在哪個方向?」茫然的原地轉身繞了一圈後,隨即,雙目定在左前方,遙遠的那頭有幾株半枯半綠的檉柳叢。

  「那邊?」

  只考慮了三秒,歐陽萓莎當即拎緊了皮箱,毅然啟步往左前方行去。可是,沙地畢竟與平地大不相同,一腳一個深陷的沙坑,彷彿踩在泥淖裡,悶熱的風令她宛如置身於烤箱之中,幾乎喘不過氣來,才剛走幾步業已汗流浹背。

  「老天,這比在大太陽底下打籃球還要累耶!」

  嘟嘟囔囔地,她吃力的爬上這個沙丘,再滾下那個沙丘,也不曉得爬了多久,滾了多少次,在她開始感到頭昏昏、眼花花的時候,好不容易終於瞧見遠處出現更多的檉柳叢和濱藜叢,心下不由得一喜,立刻從沙丘頂滾下去。

  未幾,她又瞧見幾許大小不一的黑岩石,忍不住歎息般的低吟起來。

  「上帝,終於到麥加了!」

  雖然她很有先見之明的在行李中帶了兩瓶礦泉水,甚至還有一小包鹽,但礦泉水已被她喝掉一瓶半,如果再找不到水……

  「上帝,我可沒興趣喝自己的尿!」

  一想到這裡,幾乎已用盡的力氣頓時又狂湧出來,連滾帶爬的繼續往前狂奔,滿心以為再爬過這個沙丘就可以看見麥加城了。

  但是……

  「麥加不可能是這個樣子的吧?」

  歐陽萓莎呆若木雞地望著前方,兩隻箱子無力的墜地。

  一條乾裂的河床,兩端淹沒在紅沙裡,河床上遍佈嶙峋的石塊,石塊下是閃閃生輝的燧石,再下面是紅褐色的硬土,檉柳叢間夾雜著濱藜的鮮艷小黃花,濃密地包圍在一塊半盈清水的窪地四周。

  別說是城鎮,這裡連最小的綠洲都算不上,只不過是一場沙漠暴雨填滿了那塊窪地,現在只剩下一半水,再過些日子保證會幹出裂痕來,除非再來一場驟雨。

  「看在老天的份上,這裡究竟是哪裡?」她不知所措地問老天,隨又回眸望向來時的方向,「難道我走錯方向了?」困擾的搔了半天腦袋,再聳聳肩。

  看來她是走錯方向了,好吧!回頭。

  不是對就是錯,很簡單;發現錯了就回頭,很簡單;可是,就在她下定決心要回頭是岸,才剛彎下腰打算提起箱子,忽又猛然挺直身,疑惑的目光筆直地投向水池對面的一株枯樹。

  那是枯樹,對吧?所以,它不應該會動,對吧?可是……

  是她眼花了嗎?為什麼她覺得好像看見枯樹在動呢?

  她不是科學家,但只要是研究學問的專家大抵都會有一個共通的毛病:一旦出現疑問,非得去求解出正確解答不可。

  這不是花不花腦筋的問題,而是好奇心的問題。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繞過水池朝枯樹而去,打算找出枯樹會動的神奇秘密來,然而走著走著,她的眼睛開始瞠大;走著走著,她的嘴巴不自覺地打開來;走著走著,她目瞪口呆,最後,當她站定在枯樹正前方時,嘴巴已經大到可以塞進一隻老母雞了。

  「Gee,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的確是一株枯樹,葉子沒半片,卻多了一個人,一個被綁縛的男人,一個即使是最挑剔的外貌協會也會為之瘋狂的男人。

  瘦削的高貴臉龐,深邃的五官俊逸超卓,膚色古銅,體格英偉挺拔、修長有力,披在肩上的濃密頭髮宛若黑檀木般漆黑,至於下面……呃,省略,總之,他從頭到腳都完美無瑕,無可挑剔。

  而且除了左上臂與右手腕分別戴了一個黃金鑲寶石的臂環與護腕之外,他全身赤裸裸,一絲不掛,看得歐陽萓莎有好一會兒都忘了眨眼,連呼吸也斷絕了。

  好酷的男人!

  簡直比掛滿某人房裡四片牆壁的帥哥猛男海報更勁爆、更養眼,這傢伙要是去拍海報肯定賣到爆,印刷廠連夜加班都來不及趕貨!

  好不容易,她眨了一下眼,隨即發現自己正對著一雙有生以來見過最浩瀚深遠的墨色瞳眸,比最寧靜的夜更幽寂、比最廣闊的海更沉靜,卻又如獵豹那般炯亮,似隼鷹那樣犀利,彷彿要透過她的眼直射入她心底。

  真可憐,這人一定是被曬昏了頭!

  明明兩片唇瓣都已因乾渴而裂開來,全身暴露於烈日下的皮膚也都開始顯現出龜裂的徵兆,頂多再過三、四個鐘頭後就會出現人幹的初級症狀,他也不像一般被捆綁在沙漠中等死的人一樣痛哭流涕的向她求救,反而盯得她沒來由地開始心慌起來。

  沒錯,這人肯定是被曬昏頭了,說不定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

  心裡喃喃嘀咕著,她移開視線往上看,這才注意到他的嘴被一條髒兮兮的布條綁住。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沒辦法求救嗎?

  她立刻上前要替他除去布條,沒想到靠近他之後才發現他比她想像中更高,她幾乎貼到他身上去了,竟然仍夠不上他的嘴。

  「所以說,我最痛恨身材高大的人!」英文。

  歎著氣,她低低咕噥著退後一步,把背包拉到後面去,沒注意到上方那雙眼驀然閃過一抹驚訝的光芒,逕自再一次上前,這回她伸長手臂搭著他的肩,緊緊貼在他身上,他的「重裝武器」就頂在她的腰部,害她不自在地直咧嘴──在某人房裡,裸男海報她早就看到不想再看了,讓她當場畫一張都沒問題,但實際上的「接觸」可從來沒有過。

  幸好再踮一下腳尖總算構得著手了。「好了,你可以喘口氣了,不過綁住你的手的繩子我打不開,必須……」

  她想告訴他她必須去拿刀子來才能處理綁住他的繩子,要他稍微等一下,卻被那男人用有點沙啞的低沉嗓音打斷──跟她說的純正阿拉伯語不太一樣,是摻雜了山區方言的阿拉伯語。

  「那裡,我的迪沙達紗下面有罕加。」男人用下巴指指另一邊的河床沿。

  迪沙達紗?罕加?那是阿曼(阿拉伯半島東南)人特有的無領長袍和彎月型匕首,那麼他是半島南方部落的人囉?

  循著他指示的方向走去,歐陽萓莎發現一堆白色衣物,衣物下除了一把用犀牛角、象牙和黃金製成,鑲著名貴寶石,足足有六、七斤重的罕加之外,還有大彎刀、腰帶、水囊、靴子和一個放雜物的皮袋,以及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哪裡來的香味?

  歐陽萓莎困惑地左探探、右看看,旋即聳聳肩,決定待會兒再來探究那到底是什麼香味,然後抓住那把罕加,又順手拎起他的白色長褲快步跑向枯樹,很快為被綁住的男人解去束縛,再把長褲遞給他。

  而那個男人在脫困之後並沒有立刻向她道謝,兀自套上長褲,然後揉著手腕沉肅地低眸看她,彷彿在考慮應該如何「打發」他的救命恩人。

  好嘛、好嘛!她知道她看上去很可疑,五官一半像阿拉伯人,一半不像,尤其是白皙細緻的肌膚更是跟阿拉伯人截然不同,但至少她穿的是阿拉伯人的服飾,說的也是正宗阿拉伯語……呃,也許太正宗了,不過起碼是她救了他的老命不是嗎?

  片刻後,那個男人終於有了決定。

  「我叫卡布斯……」

  卡布斯?

  奇怪?好熟的名字,她在哪裡聽過嗎?如果是歷史人名的話,她應該早已烙印在腦海裡,而不會只是覺得熟悉而已才對呀!

  歐陽萓莎疑惑地暗忖,隨即聳聳肩,把疑惑扔進垃圾桶裡去。

  就算真是她知道的哪個歷史人名又如何,那也不一定是那個人,阿拉伯名字重複性高得可笑,光是穆罕默德或阿卜杜拉就有好幾百個,一個名字叫出去可能得到好幾十個回應,除非知道全名,否則,最好把那些歷史名字統統丟到南極去,別胡亂套上歷史,不然歷史還沒搞懂,自己的腦袋就先抓狂了。

  男人──卡布斯兀自往下說:「請告訴我,你伸援手的代價?」

  「呃,代價?」歐陽萓莎愣了一下,隨即雙手連搖,好笑地搖頭道:「不用、不用,我是根據真主的旨意而伸援手,不用代價。」

  卡布斯彷彿很意外地揚了一下眉,深深凝住她片刻後才又說:「那麼,小妹妹……」

  小妹妹?!

  聽卡布斯使用在她身上的名詞,歐陽萓莎連眨了好幾下眼,不過她並沒有開口糾正他。

  小妹妹就小妹妹,反正又不是頭一次聽到人家這麼叫她。

  「……這確然是真主的旨意,是真主指引你來解救我,根據真主的旨意,從今天起,你我將是血濃於水的兄妹,以阿拉之名起誓,我會以生命保護你,直至將你交託給另一個男人為止。而那個男人,我保證,等你成年之後,我一定會親自為你挑選一個最好的男人。」卡布斯停了一下,再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歐陽萓莎。「歐陽萓莎。」

  「阿……伊莎?」

  「不,我姓歐陽,名萓莎……」頓了頓。「呃,算了,阿伊莎就阿伊莎。」

  「那麼,阿伊莎,你為何會獨自一人在這空白之地呢?」

  「空白之地?」歐陽萓莎喃喃複述,隨即錯愕地瞪圓了眼,尖叫著又重複了一次,「空白之地?真不敢相信,她們竟然把我送到魯卜哈利沙漠來了!抱歉,能不能請問一下今年是幾年?」(魯卜哈利沙漠:位於阿拉伯半島中南部的廣垠沙漠)

  卡布斯蹙眉端詳她,眼神很明顯的懷疑她是否曬昏了頭,否則怎會不知道今年是幾年?

  「1182年。」

  「1182?」歐陽萓莎怔愣地直眨眼,「唔,回歷l182年應該是……」她蹙眉沉吟了一會兒,驀而失聲低呼,「老天!西元1769年,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不但搞錯地點,竟然還把我送到十八世紀來,她們的歷史究竟唸到哪裡去了?」

  卡布斯又蹙了一下眉。「你說什麼?」

  「呃?啊,沒什麼、沒什麼……」歐陽萓莎打了個哈哈。「我是說,你怎麼會被綁在這裡?碰上強盜嗎?唔……也不對,你的財物都還在……」

  一提到這,卡布斯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繃緊,嘴唇嚴肅地抿成一條直線。

  「是我弟弟,」他繞過她步向水池。「他恨我,想要我死。」

  「原來如此,」歐陽萓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若真是你弟弟的話……」這種兄弟鬩牆的罪惡,從創世紀時該隱殺了自己的親弟弟亞伯開始,直到二十一世紀都不曾消失,實在不值得驚訝。

  「存心讓你面對一大池水看得著、喝不著地活生生渴死,他確實非常恨你……」她看看那株枯樹,再轉眼望向枯樹前的水池。「而且他還把你的財物都留下來,如此一來,就算有人經過,也會因為那些財物而猶豫要不要救你,嗯,看來他也很聰明。不過……」

  說到這,眼神又轉疑惑。「為什麼呢?為了財產?還是女人?」

  甫單膝跪下的卡布斯雙眸倏睜,神情顯得非常訝異。

  自他的表情中,歐陽萓莎可以猜出他原以為她聽了這種事會吃驚,會尖叫不可能,甚至可能聽不懂,沒想到她卻很冷靜的接受了他的解釋,這點著實令他感到相當意外。

  真是抱歉,讓他失望了。

  「因為我是老大,又通過了考驗。」慢條斯理地,卡布斯說了兩句令她滿頭霧水的回答,很有節制地捧水喝了幾口後再補充,「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然後潑水洗滌身上的風沙。「而且這裡除了沙漠強盜之外,沒有其他人會經過。」

  「果然!」起碼後面部分她沒有猜錯。

  卡布斯側過眼去。「你呢?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會獨自在這寂靜之地?」

  話剛問完,歐陽萓莎突然把罕加還給他,然後轉身離開。

  「我去拿水瓶來裝滿。」

  卡布斯神情更是疑惑,蹙眉盯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後才起身到放置衣物之處。當歐陽萓莎裝滿兩瓶水來找他時,他正在臉上和身上抹一種半透明的油膏。

  「那是什麼?」她歪著腦袋好奇地問。

  「治療曬傷的藥,也可以防曬,你的臉最好也抹一些。」移過眸來,卡布斯的視線定在她手上的東西,抹藥的動作停了。「你那又是什麼?」

  歐陽萓莎低頭看了一下手裡的寶特瓶,「水瓶啊!」然後遞一罐給他。「我加了一些鹽,你流了那麼多汗,最好喝一點補充一下鹽分。」

  卡布斯一握住瓶子便挑起雙眉。「不是玻璃?」

  歐陽萓莎沒有回答他,逕自從放在一旁的扁平盒子裡挖了一坨藥膏去抹在臉上。「我也擦一點。」抹完後,見他還在研究那個寶特瓶,不禁歎了口氣,拿回瓶子打開瓶蓋再還給他。「哪,可以喝了。」

  卡布斯深思地來回看瓶子和瓶蓋,瞥她一眼,仰起瓶子喝了幾口,然後試圖要把蓋子蓋回去。

  「反方向,」歐陽萓莎說:「打開和鎖緊的方向恰好相反。」

  按照她的話,卡布斯蓋好了瓶蓋,又凝住瓶子片刻。

  「你這是從哪裡來的?」

  但歐陽萓莎依然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你曬得還不夠久嗎?還不快把衣服穿上。」

  卡布斯深深注視她一眼,而後不再多問,開始穿上雪白的長袍又繫腰帶,再纏頭巾穿靴子,罕加插在右腰前,大彎刀掛在左側腰際,當他拿水囊去裝水時,歐陽萓莎正忙著翻弄他那個放雜物的皮袋。

  蹲在水池邊,卡布斯瞄了一下池邊那兩個箱子,但他並沒有去碰它們,一裝滿水囊後就回到她那邊。

  歐陽萓莎拿著一個長頸瓶嗅個不停,一見他回來就忙著追問:「這是乳香對不對?獨產於阿曼南部佐法爾山脈北端的內格德高原,世上最優質的乳香……」她低下頭,著迷似的又聞嗅了一下。「嘖,這味道實在誘人!」

  「你喜歡?」卡布斯把水囊掛在另一側腰際,再提起皮袋。「送給你吧!」

  「真的?」歐陽萓莎歡喜地把長頸瓶捧在胸前,像個小孩子一樣雀躍不已。「真的要送給我?這很貴吧?」

  「我家還有……」

  話說一半忽地噤聲,表情倏轉凝重,眼神更是凜然,卡布斯凝神側耳傾聽片刻後,忽地順手將她那兩瓶水丟進皮袋裡,然後攔腰抱住她疾奔向河床尾端一塊裂開的巖岸後。

  「怎麼……」

  「噓!」由於能夠遮掩的巖片不大,他只好把她抱在懷裡,以免露出形跡。「強盜!」

  歐陽萓莎抽了口氣,臉色變了,「我的行李……」但仍堅持要拿回箱子。

  「別出聲!」他低叱。「一旦被他們發現,你一定會被他們抓去做奴隸!」他單獨一人反倒不怕,但多了一個她,他不敢冒險。

  歐陽萓莎噎了一下,不敢再出聲。

  然後,他們聽見一陣人聲、馬聲和駱駝聲,起碼三十幾個人,熱熱鬧鬧的一起喝水洗臉,談論他們的「收穫」,談論還有多久才能趕到目的地,當然,他們也發現了那兩個箱子,但由於他們急著趕路去參加某人的婚禮,懶得追究太多,順手把箱子系到駱駝背上,沒有多久就離去了。

  一直等到那群人馬越過沙丘,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之後,卡布斯與歐陽萓莎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下一刻,兩人又同時僵住,四目相對,一個往上,一個往下,兩雙眼神都很奇怪。

  由於緊張,兩人先前都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直至此刻,緊張的氣氛一消失,兩人才在同一時間發現他們的姿勢有多曖昧,譬如彼此貼得有多緊密,還有她幾乎是躺在他懷裡的,甚至他的唇瓣還熱呼呼地貼在她鬢邊,最糟糕的是……

  他大大的手掌恰好包住她的右邊胸脯。

  卡布斯的表情像是那隻手剛被全宇宙最劇毒的毒蛇咬了一口;至於歐陽萓莎,她並沒有生氣,也沒有驚慌,還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嘴,再慢條斯理地拿開他放在她胸部上的手,然後離開他的懷抱站開兩步。

  「我想我最好先澄清一項誤會。」

  「誤會?」卡布斯的樣子有點像呆子。

  「我不是沒有戴面紗。」

  「不、不是?」卡布斯震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不是,是我的面紗不知何時搞丟了。」

  歐陽萓莎盡量把聲音放到最輕最細最平靜,但卡布斯依然只能像鸚鵡一樣一再重複她的話。

  「搞丟了?」

  「可能是我在滾落沙丘時掉了。」

  「掉了?」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

  「……阿伊莎。」

  「什麼?」

  「請問你幾歲了?」

  「十八歲。」

  「……」

  ☆  ☆  ☆  ☆  ☆

  歐陽萓莎是個相當大而化之的女孩子,不開心的事都不會放在心上太久,唯有一件事雖然已經很習慣了,但每次人家有意或無意中提醒她這件事時,她還是會感到非常遺憾。

  如果她不是長這個樣子該有多好。

  明明已經是個十八歲的老太婆了,偏偏長了一張天真粉嫩的娃娃臉,秀致的五官天真未除、稚氣未脫,眉梢、眼角猶透著一股甜甜的嬌憨味道,無論誰來看都只有七、八歲左右。

  更糟糕的是,她不但模樣長得像七、八歲的小女孩,稚嫩的嗓音也像九、十歲的小女孩,連個子也像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她全身上下唯一不像小女孩的地方就只有胸部和臀部。

  這怎能怪她,又不是她自己喜歡生成娃娃臉的,長得一副小女孩的外表也抹煞不了她已經十八歲的事實啊!

  「請你嫁給我。」

  不過,當她聽到這句話時,實在很後悔讓卡布斯知道她已經那麼老了,生平第一次認為上天特意恩賜給她這種「武器」不是沒有道理,為什麼她還傻傻的自動解除武裝,把自己丟進一個最尷尬的處境中呢?

  「為什麼我要嫁給你?」

  「因為你看見了我的羞體,我也看見了你的臉,又碰到你的、你的……」卡布斯咳了咳,沒再說下去。

  哦∼∼饒了她吧!

  她看他幾眼,他也沒有少塊肉;他瞧見她的臉,也不會害她臉變形,摸到她的胸部就當摸肉包不行嗎?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卡布斯難以置信地複述了一次她的話,旋即嚴肅地沉下臉。「難道你的母親沒有教導過你嗎?女孩子從第一次來潮後就被認為是成年女子,之後就得戴上頭巾和面紗,除了自己的丈夫和親人之外,其他男性都不可以看見她的臉和身體。現在你不但看見我的羞體,我也看見了你的臉,又碰到你的……呃,胸部,倘若你尚未成年還無所謂,但你已成年,這個責任我非擔負起來不可!」

  拜託,她一點也不需要他負這個責任好不好?

  歐陽萓莎不禁又意外又啼笑皆非,還有點失望地歎了口氣。

  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擁有那麼英俊又富有男性魅力的外表,她還以為他的言行舉止也會很有魅力,譬如擺出一張冷然的臉,很酷的命令她嫁給他,或者呢喃著磁性的嗓音,用浪漫的甜言蜜語誘惑她,然後她就可以用很不屑的語氣叫他自己去睡自己,這樣不是很完美嗎?

  但他偏偏都不是,反而用這種和迷人的外表完全不搭的肅穆表情,一本正經地抬出一大堆道理說她非嫁給他不可。

  看他一臉的莊嚴凝重,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這個男人的腦袋是水泥做的,可能還加了一點鋼筋,無論她如何反對,甚至破口大罵,他還是會很悲壯的和她「抗爭」到死為止。

  「好吧!嫁給你就嫁給你,但我有一個條件。」他喜歡開辯論會是他家的事,她才懶得陪他做那種殘害腦細胞又浪費口水的無聊事。

  「什麼條件?」

  「你要帶我去找回那兩個箱子,」然後她就可以拿著箱子立刻上演一出落跑新娘,把新郎丟在這裡耍白癡,管他是不是看到、摸到或吃到她的胸部。「那箱子裡有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我非找回來不可!」

  「找回那兩個箱子是可以,但……」卡布斯有點吃驚。「帶你去?」

  「對,帶我去找,否則免談!」歐陽萓莎堅決地道:「還有,不必用很危險之類的理由來試圖說服我不要去,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絕不會改變主意。」

  卡布斯皺眉考慮片刻。

  「好,我帶你去,不過我們必須按照規矩來。」

  規矩?

  戴面紗是吧?「這沒問題。」

  「那麼我必須向誰提親?」

  「我父親去世了。」

  「你母親?」

  「我母親……呃,也死了。」抱歉,媽媽,為免他沒完沒了的繼續追問下去,麻煩你「死」一下,反正這時候你也還沒出生。「事實上,我在『這個世界』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既沒有兄弟姊妹,也沒有任何親人。」這可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卡布斯那兩條眉毛再度糾結起來。「那麼你父親的部落?」

  真是,幹嘛這麼追根究柢嘛!

  「我父親的部落啊……」歐陽萓莎搔搔腦袋。好吧!她是唸歷史的,想隨便掰個故事也不難,嗯,對,輕而易舉的事,保證找不到半點破綻。「老實說,我父親是遙遠那邊的……」她指向東方。「國家的人,一個很大很大的國家……」

  「大清帝國?」

  靜了一下,「你怎麼知道大清帝國?」歐陽萓莎失聲驚呼。

  「六年前我曾經在那裡住了將近一年。」卡布斯淡淡道。

  歐陽萓莎睜大眼怔愣半晌。

  「我以為自黃巢之亂後,這邊就沒有人過去了。」她不可思議地說。

  「還是有,只是很少,而且我說聽過辛雅陀羅的故事,他……」

  「在廣州住了數十年,宋神宗封他為歸德將軍,那道敕令還是由蘇軾擬就的呢!」歐陽萓莎喃喃道。

  卡布斯頷首。「從聽過他的故事以後,我就很渴望到那裡去看看。」

  「所以你就去了。」歐陽萓莎欽佩地點點頭。「好,這樣我也比較容易解釋。總之,我父親是漢人,母親是這裡的人,在他們去世之後,由於我在那邊沒有任何親人了,才會大老遠跑到這邊來,但是我母親好像忘了告訴我她的部落在哪裡,所以……」

  「所以你不知道從何找起?」卡布斯猜測道。

  歐陽萓莎聳一聳肩。「差不多是這樣吧!」

  誰知她一承認,他的眉頭馬上又打起架來。

  「成年以後,除了你的親人以外,有多少男人看過你的臉?」

  男人!

  歐陽萓莎努力按捺下翻白眼的衝動。「我住回疆可不可以?如果你去過大清帝國的話,就算沒到過回疆,也應該聽說過回疆也是信奉伊斯蘭教,那裡的女人成年後也要戴面紗,不過,他們對於女人外出沒有這邊這麼大的限制,所以我才會請父親生前的波斯商人好友幫忙,跟著他的商隊來到這兒,然後、然後……」

  然後呢?

  啊∼∼對了!

  「誰知道會不小心跟商隊走散,又不小心走進這片莫名其妙的沙漠裡來,再不小心掉了面紗,才會被你看到我的臉,換句話說,在『這個世界』上,你是第一個看到我的臉的男人,也是唯一的一個,可以了吧?」

  以上純屬虛構,只有寥寥幾句是實話,愛信不信隨便。

  「我明白了。」卡布斯信了。「那麼,既然你的父母業已去世,而真主又引導你來解救我,我相信這件婚事必然也是阿拉的旨意,即便沒有得到你的父母的同意,但已得到阿拉的祝福,這樣應該足夠了……」

  真方便,什麼都推到阿拉身上去。

  「我想我不同意也不行吧?」歐陽萓莎啼笑皆非地喃喃道。

  「……所以,我們是在阿拉的祝福下得到彼此的承諾,而這……」沒理會她,卡布斯逕自取下右手的黃金鑲寶石護腕為她戴在右臂上。「是我給你的聘儀,希望你能夠滿意。」

  對中國人而言,聘儀是男方為了補償女方家長失去女兒的損失必須付出的代價,然而對阿拉伯人來講,聘儀是丈夫送給妻子的新婚禮物,是妻子的私人財產,丈夫不得干預,就算家裡窮得連一粒米都沒有了,丈夫也沒有權利要妻子拿出私房錢來補貼家用。

  雖然卡布斯只給她一支臂環權充聘金,但光就臂環上的那幾顆碩大的寶石來看,這支臂環肯定價值不菲。不過眼看他的護腕竟然變成她的臂環,歐陽萓莎再一次被提醒自己有多麼「袖珍」,不禁又遺憾起來。

  為什麼她會長這個樣子呢?

  「那現在呢?」

  默默地,卡布斯先把自己的頭巾解下來充作她的面紗掩住半張臉,再指指適才沙漠強盜留下的足跡。

  「跟在他們後面走。」

  幸好!歐陽萓莎不禁鬆了一大口氣。

  原以為他會執意要先結婚,而她則堅持要先找箱子,於是兩人先來一場曠世大對決,拚個你死我活再說。沒想到他卻先行退讓一步,提也沒提什麼時候要舉行婚禮,看來他也沒興趣太早結婚,而她呢更沒有興趣和一個可以娶四個老婆的阿拉伯男人結婚。所以……

  上帝、阿拉、佛祖,隨便哪一個,謝謝啦!

  ☆  ☆  ☆  ☆  ☆

  以前,如果有人問歐陽萓莎,她認為地獄是什麼樣子的?

  她一定會說:誰知道!

  但現在,如果有人問她,她認為地獄是什麼樣子的?

  她一定會說:她現在就在地獄裡!

  「Gee,我快烤焦了!」

  炎炎烈日、滾滾熱氣,層層巒巒的黃沙無邊無際,不管怎麼怎麼走,景致永遠不變,紅色的沙浪起起伏伏,似乎延伸到天的盡頭,沙丘的後面永遠是另一座沙丘,永無止盡得令人厭煩。

  「到底要走多久?」歐陽萓莎呻吟著問:「一天?還是兩天?」

  卡布斯沉默一下,「你最好不要知道。」再把水囊遞給她。「一口就好。」

  好小氣!

  不過歐陽萓莎沒有抗議,因為他對自己更小氣,他總是在她喝過七、八次一口以後,才會小心翼翼地喝上一口,可是他這種舉動也讓她有點忐忑不安──這表示他們離水源還有一段相當遠的距離。

  「這裡到底是哪裡?」

  「靠近庫利拜。」

  庫利拜?哪裡?

  歐陽萓莎兩眼茫然。「有多靠近?」她唸的是歷史又不是地理,這種回答根本搔不到癢處嘛!

  「……最好不要問。」

  歐陽萓莎差點又呻吟出來。

  不過這還可以忍受,最可惡的是翌日午後不久,竟然刮起一陣強風,吹起濃密的沙塵來,旋轉的沙子撲面而來,他們從頭到腳都沾滿了沙塵,能見度不到十步遠,儘管如此,他們仍得頂著強風、咬緊牙關,奮力往前邁進。

  白天,強風持續不斷地猛烈吹拂,沙暴塵飛瀰漫,太陽早就不曉得被風刮到哪裡去了,燥熱的空氣卻依然滯悶得教人難以忍受,滿身大汗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出汗後又因潮濕而無法蒸發,嘴唇乾裂,眼睛、舌頭和喉嚨發燙疼痛,真是令人苦不堪言。

  「我……」她想告訴他她快被風吹跑了,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被風吹跑了,幸好卡布斯及時抓住她。

  「不要亂跑。」

  「……」

  而夜晚恰好相反,冷風颼颼、寒意沁骨,汗濕的衣服使他們顫抖不已,在這種時候,卡布斯總會叫她脫掉濕冷的衣物,他自己也是,然後用他寬大溫暖的懷抱包裹住她,讓那些又潮濕又冰涼的衣服蓋在他身上,由他來承受那份刺骨的寒冷。

  在大沙丘的下風處,兩人半裸地依偎在一起取暖,在這一刻,考慮的不是貞節不貞節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

  「你不冷嗎?」

  「冷,但我承受得起,你承受不起。」

  縱使她從不浪費力氣去抱怨──反正抱怨也沒用,也從不鬧彆扭──那只會加快她的死期,凡事依照他所吩咐的去做──他應該比她更清楚如何在這種環境中求生,但她畢竟沒有吃過這種苦,就算是連打七天七夜的籃球也比不上這種辛苦的百分之一,三天後,歐陽萓莎已經連半步也走不動了。

  「對不起,我實在走不動了。」

  「我背你。」

  然後,他不再喝水,把所有的水都留給她。

  「你不渴嗎?」

  「渴,但我習慣了,你不習慣。」

  出發後第五天晚上,沙暴終於靜止下來,隔天,炙熱的太陽又跑回來曬得他們頭昏腦脹,不到一個鐘頭就把他們身上的衣物全都曬乾了,而他的腳步也逐漸踉蹌起來。

  他們已經沒有半滴水了。

  第七天──

  「你不累嗎?」

  「累,但我們不能停下來。」

  第八天──

  「你可以扔下我不管,我不會怪你的。」

  他沒有回答她,可是直至她失去意識之前,她仍然趴在他背上;他也沒有把她丟下不管的跡象。不過就算他真的丟下她不管她也不會怪他,真要怪也只能怪那個把她設定到這裡來送死的白癡。

  他已經背著她走了整整三天,十之八九的水都喝進她肚子裡,這已足夠回報她的救命恩情了,她心裡很明白,如果不是她拖慢他的速度,他應該早就安全的找到水源了。

  她救了他,然後又拖累他,這筆帳應該算打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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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雨聲淅瀝瀝地滴在耳際,蟋蟀唧唧作響,飄入鼻端的甜美空氣夾雜著淡淡的清草香,薄荷聞起來是如此清新,一時之間,歐陽萓莎還以為自己是在研究院的宿舍裡作了一場噩夢,現在夢醒了,一切將回復正常。

  然後,她徐徐打開眼,三秒後闔上,再睜開,用力眨了眨眼,再仔細看,片刻後,長歎。

  嗚嗚嗚,不是作夢!

  她挺身坐起來,環顧四周,這是一座已被煙熏得昏黑的帳篷,地上鋪著色彩鮮艷的毯子,爐火上的尖嘴水壺冒著沸騰的煙,幾張羊毛坐墊置於爐火遠處,典型的貝都因人帳篷。

  看來卡布斯並沒有扔下她不管,而且終於帶她走出沙漠了。

  她想起身,就在這時,門簾掀開來,一個女人端著盤子進來,藍袍、藍頭巾、黑面紗,只露出兩隻眼睛和兩隻手,標準的阿拉伯婦女打扮。

  「不,你還不能起來!」見歐陽萓莎想起來,女人連忙放下盤子趕過來扶她坐回去,「阿拉保佑,」她摘下面紗,露出溫和慈祥的臉,原來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你昏睡了兩天,得再多躺兩天,盡量多吃點東西補充營養,還有你身上的曬傷也得再抹兩天藥,然後才能起來。」

  「兩天?原來我昏睡了兩天?」一出聲說話,歐陽萓莎才覺得喉嚨仍然很痛,聲帶沙啞得好像剛用砂紙刮過。

  「是啊!整整兩天呢!」中年婦人漾出和藹的笑容,把盤子端過來給她。「我叫朱瑪,是阿拉威部落酋長的妻子。」

  「我叫……」

  「阿伊莎。」朱瑪又遞給她一把銅製的湯匙。「卡布斯告訴過我們了,願阿拉保佑他,他說你是他的未婚妻,感謝真主,我們都替他高興,原以為他終此一生不可能會結婚,但慈悲的阿拉不忍看他孤獨一輩子,於是把你送來給他,讚美真主的睿智!」

  「為什麼他不想結婚?」歐陽萓莎漫不經心地隨口問,瞪著盤子裡的燉菜,總覺得和媽媽煮給她吃的不太一樣,看上去有點噁心。「是討厭女人還是怎樣?」

  朱瑪失笑。「不,他不是討厭女人,是自認沒辦法跟女人相處。」

  「怎麼會?他和我就相處得很好啊!」應該算是吧?

  「那是你,不過……」朱瑪想了一下。「老實告訴我,你認為卡布斯是個怎樣的人?」

  「他呀?他是我見過最好看、最有魅力的男人,如果我不是女人,一定會嫉妒得恨不得宰了他。」歐陽萓莎直率地說:「不過,他的腦袋跟外表完全不搭,我原以為他不是很酷就是很浪漫,但偏偏都不是,他的個性出乎意料之外的嚴肅,像個老頭子一樣,真是令人失望……」

  她誇張地歎了口氣。

  「幸好在必要的時候,他也懂得要變通一下,不然我一定受不了!」

  朱瑪聽得吃吃笑個不停,「沒錯,就因為他的個性很正經,才會自認沒辦法跟女人相處。」說著,拉了張坐墊在一旁就地坐下。

  阿拉伯人是沒有椅子那種東西的,無論走到哪裡都是鋪上毯子就可以坐下,但一般還是會有座墊,富裕一點的也可以享受又鬆又軟的厚絲絨靠枕,軟綿綿的比躺在床上更舒服。

  「為什麼?」歐陽萓莎又問,一邊用湯匙舀起一杓盤子裡的羊肉燉菜來看了半天,再小心翼翼地嘗半口。

  朱瑪無奈地歎了口氣。「因為打從小時候開始,女孩子們就愛纏著他不放,那還不要緊,但那些女孩子們只要有一個以上在他身邊,用不著幾句話就會吵起來,甚至大打出手,如果是男孩子打架他還可以硬分開他們,但女孩子打架他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也不懂得要哄哄她們,只會一本正經的告訴她們女孩子打架不好,那樣當然沒有用,她們照打不誤,最後他只好躲開……」

  唔,味道不錯嘛!比媽媽煮的還好吃呢!

  歐陽萓莎大口吃起來。「然後呢?」

  「等他長大以後,女孩們又催促父母向他父親提親,他父親要他自己挑四個妻子,而他一想到結婚後天天都會有四個女人在他身邊打架頭就大,於是乾脆向他父親要求跟商船出去,說是渴望到遠方看看,其實是想躲掉這些麻煩。」

  「所以他就在外面流浪了一年?」

  「不,四年,他出去了四年,前年才回來,感謝阿拉保佑他平安。」

  「他也是你們部落裡的人?」

  「不是,」朱瑪搖頭。「卡布斯是我兒子沙勒米的血盟兄弟,也是我們阿拉威部落的救命恩人。」

  「怎麼說?」歐陽萓莎好奇地問。

  「九年前他才十七歲,當時他和沙勒米已經是很好的朋友,那一年乾旱特別嚴重,我們部落到處遷移都找不到水,不得不請求卡布斯的父親讓我們進他的領地,但是他父親不肯答應,於是卡布斯便親自帶領整個阿拉威部落的人硬闖入他父親的領地,還揚言說如果他父親要傷害我族人,必須先踩過他的屍體,由於他父親很疼愛他,只好隨他去,就這樣,我族人才得以捱過連續三年的乾旱。」

  「酷!」歐陽萓莎脫口讚歎。「呃,我是說,他真勇敢。」

  「他是個好男人,」朱瑪贊同道:「雖然不懂得如何哄女人,個性嚴肅又無趣,但他是個非常勇敢的戰士,也會是個細心體貼的丈夫,嫁給他你一定會幸福的。」

  或許是吧!但這個婚約只是權宜之計,她可從來沒想過要留在這裡,更沒興趣和其他三個女人戰鬥,而且,看在老天份上,他們幾乎可以算是陌生人耶!

  他們流行陌生人跟陌生人結婚,她可不流行!

  「對了,我的袋子呢?」歐陽萓莎不落痕跡的把話題轉開。

  「在那裡。」朱瑪用下巴指指枕頭旁邊。「那個袋子和你原來穿的衣服都有點奇怪,你是哪個部落的人呢?」

  「……回回族。」

  「回回族?奇怪,好像、沒聽過……」

  會聽過才怪!

  ☆  ☆  ☆  ☆  ☆

  兩天後,朱瑪終於允許歐陽萓莎起來走走,歐陽萓莎迫不及待地穿上朱瑪為她準備的黑袍、黑頭巾和黑面紗跑出帳篷外,不久即發現他們是在沙漠邊緣的一座旱谷,由於連續下了好幾天雷陣雨,大地悄然轉化成一片翠綠的草原,燦爛的花朵紛紛綻放,沙漠松雞和針尾鴨在低矮的灌木間吱吱唧唧。

  「現在應該是春天吧?」她喃喃自問。

  望眼看去大小不一的帳篷漫天遍野,穿著咖啡色、褐色長袍的男人們在照料一群群的駱駝、馬、牛、羊;女人們則忙著挖小型灌木的根部和采收嫩枝,衣著鮮艷的兒童們到處嬉戲玩耍。

  歐陽萓莎睜著兩只好奇的眼走在帳篷間,孩童們比她更好奇地圍在她身邊又跑又跳,這邊扯扯、那邊拉拉;而男人們都離她遠遠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好像她是蒙面黑衣死神;女人們則親切的頻頻向她打招呼。

  「願阿拉保佑你。」

  「願真主與你同在。」

  除了那些已戴上面紗的未婚少女們──從十歲出頭到二十歲全都包括在內,她們露在面紗外的眼神充滿了強烈的嫉妒與怨懟,若非朱瑪事先請酋長下令禁止她們「騷擾」歐陽萓莎,她們早就一窩蜂撲上來把她撕成碎片,但現在,在酋長的嚴令之下,她們不能接近她,只好用眼神「殺」她。

  「那個男人真是受歡迎啊!」她低低咕噥,懶得理會她們,繼續往前走。

  但不到一會兒,天又落下雨來了,她環顧四周,不禁尷尬地猛搔腦袋,因為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帳篷在哪裡了。

  不過在她尚未決定是要淋著雨繼續閒逛,或者大聲喊救命之前,人已經被那些熱情的婦女們綁架到她們的帳篷裡,七嘴八舌地搶著告訴她卡布斯的「偉大」事跡,還有他將會是個多麼「偉大」的丈夫和「偉大」的父親,語氣在打從心坎兒底的喜愛裡還帶著一份崇敬。

  她真想告訴她們,那個「偉大」的男人曾經很「偉大」的被人脫光光綁在偉大的沙漠中等待偉大的死神光臨,不知道她們會作何反應?

  「你們在做什麼?」她們雖然很專心講話,手裡還是忙個不停。

  婦女們驚訝地相顧一眼,再看回她。「編織駱駝毛做外套啊!你不會嗎?」

  「不會,」歐陽萓莎老實地點點頭。「可以教我嗎?」

  「當然可以,來……」

  爾後十來天裡,她不只學會編織駱駝毛,又學會如何拆搭帳篷,擠羊奶,收集駱駝糞做燃料,還逛遍了整座阿拉威部落的營地,和所有已婚女人聊過天,跟所有小孩子玩過遊戲,卸下肩上陳年的文明負擔與現實的束縛,覺得自己從未如此自由自在過,心情也從未如此活躍過。

  另一方面,或許是媽媽流在她身上的血使她能夠這麼快就適應這種沙漠地區的酷熱高溫,以及相當原始的荒野環境,除了某些地方──譬如上廁所──讓她覺得很不方便之外,她竟然覺得自己還滿喜歡這種簡單粗糙的生活,也或許,她天生就適合這種生活也說不定。

  總之,她過得很自由、很快活,還想說只要在期限內找到導引裝置即可,能留在這兒多享受一點這種生活也不錯。

  雖然卡布斯一直沒來找她,不過這是阿拉伯人的習俗,只要還沒有結婚,男人與女人連說話都不合適,他當然不能來找她,不過,這也使她有點懷疑卡布斯究竟打算如何帶她去找那兩個箱子?

  這個答案在他終於來找她的那一刻揭曉了。

  「阿伊莎,你出來一下好嗎?我有話和你說。」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歐陽萓莎立刻聽出是誰在叫她,急忙戴上面紗跑出帳篷,果然是卡布斯,半個多月不見,他削瘦了,但依然是那麼英俊挺拔,依然散發著無人可及的男性魅力,潔白的棉布頭巾和寬鬆的雪白長袍穿在他身上顯得格外高雅,難怪少女們見了他要瘋狂,要為了他拚個你死我活。

  「嗨,卡布斯,好久不見,我以為你要把我撇在這邊不管了呢!」歐陽萓莎開玩笑地說。

  可惜卡布斯就像朱瑪所說的,很無趣,根本無法回應她的幽默感。

  「以全能之神阿拉的名起誓,我們彼此既已許下承諾,我絕不會背信忘義,」他板著臉一本正經地否認她的「指控」。「倘若我背棄了承諾,阿拉會詛咒我死後入火獄受懲罰!」

  老天,這傢伙徹頭徹尾就是一根漂亮的木頭嘛!

  歐陽萓莎差點笑出聲來。「好好好,那你來找我做什麼呢?」

  卡布斯正了正臉色。「我是來通知你,明天即將舉行我們的婚禮……」

  咦?

  「……朱瑪已為你趕製好新娘服……」

  新娘服?!

  隱在面紗後的笑容陡然僵住,歐陽萓莎不可思議地瞪住卡布斯,無法相信他竟敢在半個多月不見後,莫名其妙突然跑來通知她這種事,他是看她過得太爽,存心想嚇死她嗎?

  「慢著、慢著,為什麼要這麼急?」她氣急敗壞地打斷他又說了一大堆她根本沒聽進去的交代。「等我們找到箱子以後再行婚禮也還不遲呀!」

  「我明白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下行婚禮你可能不太滿意,但你也同意了……」

  她同意了?

  胡說,什麼時候?

  「……一切要按照規矩來,或許在你們回疆對女人外出的限制不大,但在這裡,除非是在丈夫或親人的陪同之下,女人是不能出門超過兩天的……」

  沒錯,她同意了,他向她求婚那時候!

  可是,當時她以為他說的是戴面紗呀!

  「……所以除非我們盡快舉行婚禮,否則我無法帶你一起去找那兩個箱子。」

  「但……」

  「原本我是不能來見你的,可是我想親自向你解釋為何會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下舉行婚禮……」卡布斯朝在不遠處「監視」的朱瑪瞟去一眼。「現在,我解釋過了,希望你能諒解。如果還有什麼問題,你可以問朱瑪,她會向你解釋。」

  仍張著嘴,歐陽萓莎瞠目結舌地望著匆匆離去的頎長背影,不解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她真的過太爽了?

  ☆  ☆  ☆  ☆  ☆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先讓她搞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

  歐陽萓莎在帳篷裡走來走去,努力釐清思緒。

  首先,卡布斯說的沒錯,在這裡,除非是在丈夫或親人的陪同下,女人不能出門超過兩天,所以正經的男人不會帶她去找導引器;會帶她去找導引器的男人不正經,不正經的男人多半沒安好心眼,換句話說,除了仰賴卡布斯以外別無他法,但若要卡布斯帶她一起去,就得先和他結婚……

  啊哈,簡單,那就不用帶她去,請他去找回來給她不就行了!

  先前她是打算一找到導引器就立刻離開這裡,但現在倒不急著離開了,所以她可以在這裡耐心等待,只要他在期限之內把皮箱找回來給她就可以了,沒錯,就是這樣!

  主意打定,她安心了,正想出去找朱瑪,不意門簾一掀,朱瑪先進來了,手裡還捧著一件綠色長袍。

  沙漠貝都因人男女的長袍顏色不一,男人披頭巾、戴頭箍,但在阿拉伯半島東南方的部落裡,男人一律穿白袍,纏頭巾不戴頭箍;而女人一律穿黑袍,不過所有的阿拉伯人的新娘服都是綠色的,代表豐饒和繁盛。

  「來來來,先來試穿看看,哪裡不合身可以馬上改。」

  試穿?

  老天,新娘服!

  「等等,朱瑪,我……」

  「不能再等了,現在不修改,明天就來不及了!」朱瑪一邊替她脫下黑袍,一邊歎息地呢喃,「真高興是參加他的婚禮而不是葬禮。」

  葬禮?

  歐陽萓莎皺眉,原先要說的話吞回去,改問:「你為什麼這麼說?」

  朱瑪放下黑袍,瞥她一眼,再拿起綠袍,「這件事……」猶豫著。「卡布斯說最好不要告訴你……」

  「告訴我!」歐陽萓莎語氣堅決地要求。

  人家愈說不要給你知道,你愈想知道,這是女人的天性。

  朱瑪又看她一下,輕歎。「好吧!不過你不能讓卡布斯知道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以阿拉之名起誓,我絕不會讓他知道。」歐陽萓莎把右手放在胸前發誓。

  朱瑪點點頭,放回綠袍,側眸望住她。

  「你……剛剛沒有注意到卡布斯的手腕上包著繃帶嗎?」

  歐陽萓莎蹙眉回想了一下。「唔……好像有,怎麼?是誰傷害他嗎?」

  朱瑪搖頭。「不,是他自己。」

  「耶?」他是自虐狂?

  「這是他清醒過來後才告訴我們的……」朱瑪低喃。「他告訴我們,在你失去意識之後,又繼續背著你走了兩天才碰上我們,在那之前,他擔心你會支持不下去,只好……」

  歐陽萓莎嚥了口唾沫。「只好如何?」不會是讓她喝他的尿吧?也不對,當時他們都已經尿不出來了,哪裡來的尿給她喝?

  「讓你……」朱瑪遲疑一下。「喝他的血。」

  簡簡單單四個字彷彿一支大鐵錘般往她心頭重重的捶下去,瞬間敲斷了她的呼吸。「喝、喝他的血?」歐陽萓莎捂著喉嚨,窒息地喃喃復誦了一次朱瑪的話,一時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朱瑪點點頭。「當我們找到你們的時候,你滿嘴是血,雖然有脫水的現象,但只要餵你喝水,你就能夠自己把水吞嚥進去,情況還算不錯。但他不僅嚴重脫水又失血,只來得及告訴我們你是他的未婚妻,並交代如果他死了,無論如何要代替他好好照顧你,然後就昏迷過去了……」

  她歎了口氣。「我想他一定讓你喝了不少血,所以你的狀況比他強,而他一昏迷過去就完全沒有任何知覺,我們餵他喝水他都沒有絲毫反應,沙勒米只好用灌的,希望他多少能夠吞進去一點,我們都好擔心他會撐不下去,當你可以離開帳篷到處逛的時候,他都還沒有清醒過來呢!」

  難怪他會削瘦,難怪他會過這麼久才來找她。

  「為、為什麼都不告訴我?」歐陽萓莎啞著聲音問,一股奇異的悸動開始在胸口來回撞擊。

  「起初是不想讓你擔心,因為那時候你的身體尚未復元,後來你的身體復元了,他雖然仍未醒來,但情況已經好多了,我想不需要讓你擔無謂的心,他清醒後更特別囑咐我們不要讓你知道,所以我們什麼都沒告訴你。」

  說完,朱瑪為她穿上新娘服,這邊拉一下、那邊扯扯,嘴裡嘀咕著袖子要改短一點,衣襬要放長一些。

  而歐陽萓莎,因胸口那一股無以名之的悸動愈來愈強烈得令她有點喘不過氣來,使她生平第一次失去思考的能力,甚至無法理解自己這種異常反應到底是什麼?又是為何而來?

  「我怎麼了?」她不自覺地脫口問。

  「呃?」朱瑪抬眸,訝異地發現她雙頰潮紅、呼吸急促,兩眼散發出奇異的光芒。「你怎麼……啊∼∼我知道了,女孩子舉行婚禮前一天都會這樣,緊張嘛!」

  緊張嗎?

  不,這不是緊張,這是、這是……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絕不是緊張。

  歐陽萓莎闔上眼,努力想要按捺下這份異常激昂的心情,但,徒勞無功,這份悸動,還有連帶而來的激動,怎麼也無法被壓抑下去,她知道必須做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

  「不用擔心,」朱瑪摸著下巴打量她的腰圍,一邊漫不經心地安慰道:「每個女孩子都會為了新婚夜而緊張,這是很正常的,新婚過幾天以後就沒事了。」

  為新婚夜而緊張?

  不,不是那樣的,她是、是……對了,她想再跟卡布斯多相處一段時間,想再多認識他一點,想知道他在漂亮的外表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這一份突如其來的想望是這麼的強烈,如果一定要和他結婚才能達到這個目的也無所謂,就當是一夜情好了。

  二十一世紀的人不流行陌生人和陌生人結婚,但二十一世紀的陌生人和陌生人一旦看對了眼,來個一夜情也不算什麼,不是嗎?

  很奇怪的,一經做下這個決定,她的心情也莫名其妙的平靜了下來。

  沒錯,這是一夜情,不對,是暫時同居,一旦滿足了她的想望,三個月後她照樣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紀,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只要她不說,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在十八世紀結過婚。

  對,就這麼辦!

  「好,大致上這樣就可以了。」朱瑪終於決定好要如何修改了。「啊∼∼對了,你知道我們部落的結婚習俗嗎?」

  結婚?

  不對、不對,她是同居……呃……結婚……

  歐陽萓莎尷尬地咧了咧嘴。「不是很清楚。」

  「那我最好大略告訴你一下……」

  ☆  ☆  ☆  ☆  ☆

  翌日中午,阿拉威部落裡開始熱鬧起來,歐陽萓莎的帳篷外,年輕女人們忙著挑選最漂亮的小駱駝,並為牠們裝飾,年長的女人們則忙著調理婚宴的食物。

  直至日陽開始西下,奴隸們才牽著戴有駝轎的駱駝進帳篷裡,歐陽萓莎顫巍巍地爬上駝轎,在小駱駝的簇擁下前行,部落裡的女人們齊聲唱著歌,歡聲吶喊著護送她到新郎的帳篷去。

  朱瑪和女兒們在帳篷前依照禮節歡迎和接待新娘,再由朱瑪代替卡布斯已過世的母親牽著歐陽萓莎進入帳篷裡,為她換上紅領的翠綠新娘長袍,戴上紅色綴金環的頭巾,掩上金線編織的面紗,飾有金線的白披風在她肩上飄動,將她裝扮得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沙漠玫瑰。

  在朱瑪的引領下,歐陽萓莎拖著長長的禮服裙襬走出帳篷,停在一匹雪白的老戰馬旁,馬背上鋪著白羊毛毯:處女羊毛毯,這是由新娘帶給新郎的結婚禮物。

  然後,一位滿頭白髮、白鬚的老貝都因人把一隻才一星期大的小羊放在她腳邊,並割開牠的喉嚨,作為婚禮的獻祭,再用羊血在白馬的頸部畫上阿拉威部落圖騰,隨後,歐陽萓莎咧出苦笑,在旁人的扶持下,心驚膽戰地爬上白馬背上。

  「老天,好高!」

  她呻吟著抓緊了木籠頭,如果不是奴隸牽著她的馬,她根本動不了,即使如此,隨著馬步走動,好幾次她都差點滑下去,因為貝都因人不用馬銜也不用馬鞍,不會騎馬的人根本坐不穩。

  馬匹慢慢行過營區,身材高大的黑人在她旁邊護送,並通報眾人──

  「這是卡布斯的新娘,這是那位處女!

  哦!阿伊莎的眼睛和阿雅的牲畜!

  哦!為了那位黑黝黝的英雄和他的新娘!」

  遊行隊伍繞過整個部落營區,大家在新郎帳篷前排隊,當新娘騎著白馬通過時,不管開不開心,她們都得對她大叫,「恭喜!」

  最後,白馬停在新郎的帳篷前,倘若不是卡布斯扶了她一把,歐陽萓莎差點直接摔下馬,由於自覺太丟臉了,她根本不敢看他,兀自低著頭,狼狽萬分地從白馬背上抓下白色羊毛毯,手忙腳亂的將它鋪在新婚的床上,然後消失在帳篷後面,等待新郎呼喚她。

  於是,被請來觀禮的親戚朋友們陸續離開帳篷,每個人都依照習俗留下祝福。

  「祝你精神飽滿,願真主與你同在!」

  直到最後一人出去後,卡布斯立刻拉下門簾,再轉向後面。

  「阿伊莎,可以出來了。」

  掛毯後立刻探出一顆小腦袋,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的。「都走了?」

  「都走了。」

  「天哪!終於結束了!」歐陽萓莎呻吟著走出來。「沒想到還要騎馬。」

  「阿拉威部落的習俗是騎馬,其他部落不一定。」

  「幸好不是騎駱駝。」歐陽萓莎喃喃道。

  「我幫你。」卡布斯好意要幫她卸下披肩和頭飾,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一接近她,她就開始臉紅心跳起來。

  「謝謝。」她喃喃道,雙眼凝住他伸過來的手,腕脈上還綁著繃帶,未知所以然的,胸口那股奇異的悸動突然又開始鼓躁起來,她慌忙退後兩步。「呃,還是我自己來就好了。」奇怪,之前都不會這樣啊!

  卡布斯收回手,「你不會騎馬嗎?」他問,順手脫下金線鑲邊的白色大麾扔在床上。

  「叫我牽著牠走可能比較容易一點。」歐陽萓莎咕噥,兩手忙著拿掉頭飾,一雙眼卻斜著偷瞄他,納悶之前雖然覺得他很好看、很有魅力,但最多也只不過是個「高級藝術品」而已,然而此刻,她卻覺得他不只很好看,不只很有魅力,而且還迷人得教她喘不過氣來,為什麼?

  「你餓了吧?待會兒朱瑪會送食物來給你,你先吃,累了就先睡。」

  該死,連他那低沉的嗓音都會讓人心兒怦怦亂跳。

  歐陽萓莎收回偷覷的眼神,不敢再看他。「你呢?」

  「我必須出去招呼客人。」說著,他已經準備要出去了。「還需要我為你帶些什麼來嗎?」

  他的確是個細心又體貼的男人。

  「不用了,謝謝。」

  他一出去,歐陽萓莎馬上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熱度也迅速降溫,但當她不小心去想到頭一天見到他的情景,那副一絲不掛,媲美大衛雕像的身軀栩栩如生地浮現在腦海裡,於是,帳篷內的溫度又開始逐漸上升。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個被「省略」的部位好像不太符合大衛雕像的尺寸,是不是……

  稍微大了一點?

  ☆  ☆  ☆  ☆  ☆

  夜將深,月兒靜靜高掛天空,柔和的光芒輕撫遠處的山谷,卡布斯悄無聲息地掀簾入帳篷裡來,如他所料,他的新娘已經睡著了。

  佇立在床邊,沉靜的黑眸凝住床上的新娘,那稚嫩的嬌靨依然純真得像個幼稚的小女孩,個子嬌小得令人懷疑她是否已成年,然而無瑕嬌軀上的誘人曲線在貼身的白棉睡衣下毫無遮掩地呈現出來,那高聳豐滿的雙峰,不盈一握的腰肢,渾圓誘人的臀部,都不容人懷疑她是否已成熟得有待人採擷。

  他的眼眸開始變得深黝,逐漸充滿難以言喻的異采,驀然,他轉身離開床邊去拉開支撐帳篷中央的那根柱子,帳篷的屋頂隨即塌陷下來,幾乎碰到他的頭,其他桿子和繩子依舊挺立,現在整座帳篷只有一個男人高,任何人經過都會曉得這是間新房。

  也許是被屋頂塌陷下來的聲音吵醒了,當卡布斯轉回去看床上時,歐陽萓莎也睜著兩眼和他對看。

  四目相對許久後,他開始脫下靴子、白袍和長褲,然後徐步走向她,而她臉上的紅暈也隨著他的靠近愈映愈盛,雙眼愈睜愈大,還帶著點兒驚慌。當他站定在床前時,她兩眼無法自已的死盯住他那完全脫離正常尺寸的部位,差點跳下床去逃之夭夭。

  「等等、等等,那個……能不能麻煩你,呃,變小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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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拉伯人的祖先──貝都因人過的是遊牧生活,世代遊蕩在嚴酷而單調的沙漠中,帶著駱駝趕著綿羊到處遷徙,一找到有水和草的地方,支起帳篷就是家,就好像吉普賽人一樣,永遠安定不下來,這才是阿拉伯人最傳統的生活方式。

  婚禮持續了三天,再過七天,當卡布斯要帶著歐陽萓莎啟程去尋找箱子時,阿拉威部落也準備要遷徙了。

  「你那個袋子裡到底放了什麼東西?」

  「呃?」正待蒙上面紗的歐陽萓莎望向卡布斯,再循著他的視線低頭看放在腳邊的背包,大得好像塞了兩顆大西瓜在裡頭。「這個喔?呃……咳咳,女人的東西嘛!」

  一聽是女人的東西,卡布斯便不再多問,順手提去跟所有的行李放在一起;歐陽萓莎吐了吐舌頭,戴好面紗後偷覷向他剛塞進行李袋內的「處女羊毛毯」,那上面渲染著她是處女新娘的證明。

  「你……」嚥了口唾沫,「不會是要把那條毯子帶著到處跑吧?」她忐忐忑忑地問。

  「當然,在回到我家之前,我都得帶著它。」

  卡布斯說得理所當然,歐陽萓莎聽得差點呻吟出來。

  「真丟臉!」乾脆晾在帳篷前好了!

  「那是你以處女之身嫁給我的證明,有什麼好丟臉的?」卡布斯不以為然地把羊毛毯塞到裡面一點,完全沒有取出來的打算。

  「是是是,不丟臉、不丟臉。」才怪!

  等一切都整理好後,卡布斯即提起所有的行李領著她走出帳篷,外面有幾個男人在等候他們。

  「他是沙勒米,我的兄弟,」卡布斯指著一位幾乎和他一樣高的年輕人,再轉向另外兩個起碼三十歲以上,滿臉大鬍子的男人。「還有卡林和巴爾德,他們要陪我們去。」

  跟所有的阿拉伯女人一樣,歐陽萓莎只露出雙眼和雙手,除了嬌小之外,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多一支鼻子或少一支耳朵,難怪那三個男人滿眼好奇,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能夠擄獲卡布斯,不過好奇是一回事,他們誰也不敢多瞄她一眼。

  面紗後,歐陽萓莎又偷偷吐了一下舌頭,按照阿拉伯人的習慣,也不吭聲,僅向那三個男人點了一下頭以示謝意,然後低頭看地下。

  她知道,如果沙勒米不是他的血盟兄弟,卡布斯根本不會替雙方作介紹。

  卡布斯指指一頭纖細漂亮的駱駝,「你騎那頭駱駝。」話落,正待走向自己的馬,袖子卻被人扯住,他回眸,詢問地望著歐陽萓莎。

  她勾勾食指,他彎下身。「我也不會騎駱駝。」她小小聲承認。

  卡布斯怔了怔,直身看看駱駝,再看回她,她用力點點頭,他皺眉。

  「驢子?」

  「不會。」

  「騾子?」

  「不會。」

  卡布斯兩眉間打了一個大大的結。「你會騎什麼?」

  歐陽萓莎無辜地眨了眨眼。「腳踏車。」

  卡布斯沒聽清楚,「你說你會騎什麼?」再次彎下身靠近她想要聽清楚一點。

  歐陽萓莎歎了口氣,對著他的耳朵清清楚楚地說:「你!」

  生平第一次,卡布斯臉紅了一下,挺直身掩飾性地咳了好幾下,但他並沒有因她「不敬」的回答而生氣。

  一般人都認為保守的阿拉伯民族不重視男女之歡,其實阿拉伯民族在閨房內是非常熱情的,而且在他們的性生活中,女人也受到較平等的對待,例如他們認為女性在上位是一種非常虔誠的姿勢,因此不像東方人總是讓女性處於較卑微的地位,更不介意讓女人「騎」他們。

  「也就是說,你什麼都不會騎?」

  歐陽萓莎沒吭聲。

  卡布斯蹙眉想了一下,「好吧!你跟我共騎。」然後把她牽到他的馬旁,雙手握住她的腰,輕而易舉地將她舉高側放到馬背上,再轉去吩咐沙勒米把那頭坐騎用的駱駝換成另一頭載貨用的駱駝。

  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把她丟上馬後就跑了!

  歐陽萓莎無法置信地瞪著卡布斯的背,不但一動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暫停了。片刻後,卡布斯回來跳上馬坐在她後面,她才恢復正常呼吸。

  「卡布斯。」

  「嗯?」

  「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下次等你要上馬之前,再把我丟上馬來好嗎?」

  「……好。」

  然後,他們啟程了,不料離開不到三百公尺遠,又有另一匹馬追上來。

  「烏蘇妲?」沙勒米錯愕地驚呼,待來騎追至,立刻大吼過去,「你跟來幹什麼?」

  馬上的人也是從頭包到腳,天知道躲在裡面的是貓還是狗,但那匹馬很特別,全身雪白,只有馬頭和馬尾是紅褐色的,所以沙勒米遠遠一見就知道是誰。

  烏蘇妲瞟卡布斯一眼。「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

  「不可以!」沙勒米憤怒地咆哮。「快回去!」

  「父親已經同意了。」

  「什麼?他同意?」沙勒米氣急敗壞地驚叫,「他怎麼可以這樣!」沒想到父親仍未放棄把烏蘇妲嫁給卡布斯的期望。「這是出遠門,他怎麼可以讓你跟來,你是女人啊!」

  「女人又怎樣?」烏蘇妲滿眼敵意地瞪住窩在卡布斯懷裡的歐陽萓莎,好像恨不得把她抓去作生人活祭。「她可以去,為什麼我不可以?」

  「她有丈夫陪。」

  「我有你,你是我哥哥。」

  沙勒米窒了窒。「我們有正事,你去幹什麼?」

  「幫你們辦正事。」烏蘇妲理直氣壯的說。

  希望阿拉賜予他耐心!

  沙勒米忍耐地吸了口氣。「你只會扯我們的後腿!」

  「以阿拉之名,我發誓絕不會!」烏蘇妲誓言道。

  「你……」

  眼見他們愈吵愈大聲,歐陽萓莎兩眼往上看,發現卡布斯的眉頭皺得好像大象的鼻子一樣,再看回烏蘇妲那邊。

  「她喜歡你。」

  「……」

  「如果你不想有更多這種麻煩的話,誠心建議你,跟我一樣把臉遮起來。」歐陽萓莎又拉回視線來對上卡布斯的眼,天真地眨了眨。「我還有一條面紗,要不要借你用一下?」

  卡布斯瞪她一眼,隨即策轉韁繩逕自先行上路,其他人尾隨於後,留下那兩兄妹繼續在那邊吵。

  但歐陽萓莎有預感,烏蘇妲絕不會輕易放棄,因為在這塊保守封閉的土地上,未婚男女成年以後幾乎完全沒有接觸的機會,這可能是烏蘇妲接近卡布斯唯一僅有的一次機會,她怎能輕易放棄?

  不過,就算烏蘇妲能如願以償地加入這趟旅程,她想要接近卡布斯恐怕也很難,因為……

  卡布斯是根又臭又硬的爛木頭。

  ☆  ☆  ☆  ☆  ☆

  這回的旅程除了沙漠沙丘之外,還會經過廣闊的荒野和草原,一整片望眼過去起起伏伏幾乎無法辨別清楚,他們整整走了五、六天,一路上沒有看到任何人,沒有帳篷也沒有羊群,沒有驅趕牲畜吃草的牧人,也沒有追蹤仇家足跡的貝都因人,只有靜謐的天空陪伴著淒涼的曠野。

  白天,他們持續不斷的趕路,除了用餐之外幾乎沒有停過。

  「我們到底要到哪裡去找?」

  「拉夫哈。」(拉夫哈:位於阿拉伯半島東北方)

  「你怎麼知道要到拉夫哈找?」

  「那群強盜提過他們要趕到拉夫哈參加婚禮,」卡布斯扯動韁繩繞過一個大窟窿。「倘若真如你所說,他們打不開那個箱子的話,那種東西也賣不掉,他們一定會把它當作賀禮送出去。」

  收到禮物的人不氣死才怪。

  「如果收到禮物的人也打不開呢?」

  「脾氣好一點的就把它扔掉,脾氣不好的就拿刀砍它。」

  「……」白癡!

  「你不擔心他們弄壞你的箱子嗎?」

  「放心,他們弄不壞的。」歐陽萓莎滿不在乎地用衣袖扇風。「好熱喔!」

  「再下去的路都不是沙漠,應該還好,不過雨季快過去了,一定會愈來愈熱,你最好忍耐一點。」

  停下扇風,歐陽萓莎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說你幹嘛老這麼認真啊?這種真主才能決定的事根本由不得我們,我也很清楚啊!只不過隨口說一下嘛!又不是真的在抱怨什麼,也不用理會,聽過就算了,拜託你別把我當那種弱不禁風的女人好不好?」

  卡布斯深沉的眼神毫不稍瞬地定在她臉上。

  「我知道,當我們設法要離開寂靜之地時,我就知道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在那種艱苦的狀況下,還能夠保持像你那樣平靜理智,不會無理取鬧,也不會做任性要求,而且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反過來還擔心我冷不冷、渴不渴、累不累,最後還告訴我丟下你沒關係,你不會怪我……」眸中忽地掠過一抹異樣光芒。

  「你真是個堅強勇敢的女人。」

  女人?

  歐陽萓莎開心的笑出聲來,還拂開面紗對他俏皮地做了一下鬼臉。

  「謝謝你的誇獎!」他不是說女孩,而是說女人,這才是對她最大的稱讚。

  眼中異采再閃,「也很迷人。」卡布斯喃喃道,突然掀起她的面紗,俯唇深深吻住她,片刻後,他離開她的唇瓣,表情有點懊惱,彷彿為自己這種衝動不合宜的舉動而感到困擾。

  「你……呃,要是累了,可以睡一下。」

  「累是不累,我根本沒幹嘛,無聊倒是真的……」驀而啊的一聲。「對了,一直想問你,穆斯林的成年男人幾乎都蓄了一把大鬍子,你怎麼沒有呢?」

  「幾乎,並不是全都有。」卡布斯淡淡道:「不過原來我也有蓄,但跟商船出去後,我才發現其他國家的人幾乎不蓄這種大鬍子,因為……」

  「很像強盜!」歐陽萓莎咯咯笑道。

  卡布斯頷首。「為了旅行方便,更為了避免被人家當強盜抓去吊死,我只好剃掉鬍子。幾年過去,我也習慣了,回來後也沒想到再蓄。」

  歐陽萓莎皺皺鼻子,「我也不喜歡男人留那種大鬍子,看上去不但像強盜,而且男人不覺得怎麼樣,但被那種大鬍子扎的感覺可不太舒服。」說到這裡,忽地雙眼一亮。「啊!對了,說說那四年裡你到哪些國家去過好不好?」

  卡布斯想了一下。「除了你的國家之外,還有大英帝國、法國和羅馬……」

  至於晚上,原本只要搭一座帳篷給兩個女人睡就夠了,但沙勒米擔心烏蘇妲會「不小心」殺了歐陽萓莎,堅持要搭兩座帳篷,一座給烏蘇妲,一座給卡布斯與歐陽萓莎,其他人則直接沉睡在熠熠星空下。

  「卡布斯。」

  嬌小的個子依偎在高大的身軀上,名副其實地符合了小鳥依人那句成語。

  「嗯?」

  「我們……」纖纖玉指在結實的胸膛上畫小鳥。「不來嗎?」既然「同居」了,不多享受一下多可惜。

  「……只要你不出聲。」

  「你可以摀住我的嘴嘛!」

  卡布斯沒有摀住歐陽萓莎的嘴,他用唇堵住她的聲音,把她的輾轉嬌吟全都關在她自己的嘴巴裡,其實這樣也不太麻煩,苦只苦了卡布斯的背,她無法盡情叫出聲來,只好發洩在他的背上,把他的背當畫布一樣揮灑出一幅悲慘壯烈的印象派畫作。

  而烏蘇妲,她果然沒有機會接近卡布斯,也沒有機會「殺」了歐陽萓莎,又見歐陽萓莎老是舒舒服服地窩在卡布斯懷裡,兩人話講個不停,親暱得教人咬牙切齒,滿心妒火的她壞脾氣忍不住又爆發了。

  「熱得要死,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休息嘛?」

  沙勒米瞟她一眼。「怕熱就不應該跟我們來。」他向來就不太喜歡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但父親始終不願意放棄和卡布斯聯姻以鞏固雙方關係的念頭,他也莫可奈何。

  「我是女人啊!」

  「這裡的女人又不只你一個,卡布斯的老婆都沒吭聲,你叫什麼叫?」

  「她當然不能吭聲,」烏蘇妲恨恨地瞪去一眼。「是為了替她辦事啊!」

  「好,如果你真的受不了的話,我叫卡林送你回去!」沙勒米不耐煩地招手要卡林過來。「卡林,你……」

  「我不回去!」烏蘇妲怒叫。

  「那你就給我閉嘴!」

  「我才不……」狂吼一半的咆哮突然中斷,與其他人一樣,烏蘇妲狐疑地把視線往後投向最後一騎,因為……

  「最好的女人是當你看到她的時候,你會覺得喜悅,當你指引她的時候,她會服從的女人。」好似不覺眾人的注目,歐陽萓莎正經八百的仰望卡布斯,話說得出奇大聲,好像在跟誰吵架似的,所以大家才會轉過頭來看她。「丈夫大人,這是穆聖說的吧?」

  卡布斯掃視前方數騎一眼,再看回懷裡的妻子。「對。」

  「換句話說,最爛的女人是當你看到她的時候,你會覺得厭惡;當你指引她的時候,她會反抗的女人囉?」

  「……對。」

  「原來如此。」歐陽萓莎嚴肅地點點頭。「那我一定要記得,絕不可反抗男人的指引,這樣你就不會一見到我就厭惡吧?」

  「……對。」

  「太好了。」歐陽萓莎彷彿得到最好的答案而心滿意足地不再說話。

  好一陣子都沒有人出聲,連一臉不甘心的烏蘇妲都閉緊了嘴,然後,沙勒米突然爆笑出來,其他男人也接二連三地笑出聲,烏蘇妲漲紅了臉,滿肚子火無法發洩,只能狂飆自己。

  該死的女人,她一定要讓那女人知道她的厲害!

  但是她一直沒有機會接近他們,沒有辦法親近卡布斯,也沒有辦法讓歐陽萓莎好看,直至這日──

  他們發現前進路線上有一批約兩百五十名的武裝駱駝騎士,卡布斯便帶著兩名奴隸前去探查對方是友或敵,回來時赫然發現那兩個黑袍女人竟然面對面站在一起,隱隱可見火花四射、雷電交鳴,卡布斯立刻跳下馬要去阻止她們掀起中東戰火,一旁看熱鬧的沙勒米及時抓住他。

  「別緊張,仔細看,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

  雖然兩個女人一模一樣的穿著,黑得誰也看不出誰是誰,但烏蘇妲高了歐陽萓莎將近一個頭,還是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誰是誰。

  只見烏蘇妲氣勢洶洶地對歐陽萓莎說了幾句話,歐陽萓莎卻不當一回事地聳聳肩,聳得烏蘇妲鼻孔生煙、頭頂冒火,咆哮的聲音可媲美母老虎,但歐陽萓莎始終不為所動,最後,可能是不耐煩了,她才舉起手來阻止烏蘇妲繼續浪費口水。

  然後,她慢吞吞地說了幾句話,烏蘇妲立刻凍結成一尊石膏像,歐陽萓莎逕自走開,烏蘇妲依然僵在原處,看得男人們嘖嘖稱奇、驚歎不已。

  「讚美阿拉,她到底對烏蘇妲說了些什麼?」沙勒米讚歎道。

  然後,每個男人不約而同望住卡布斯,臉上都寫著:趕快去問,問了來告訴我們。

  卡布斯沒理會他們,兀自迎向歐陽萓莎,但當他們上馬之後,他也忍不住問:「你對烏蘇妲說什麼?」

  歐陽萓莎仰眸,眼底笑嘻嘻的。「我問她知不知道你最討厭什麼?」

  見她好像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卡布斯只好又問:「然後?」

  「她說她不知道嘛!所以我就告訴她……」歐陽萓莎綻開一抹頑童般的調皮笑容。「你最討厭三種人,一種是凶巴巴的女人,另一種是愛吵架的女人,最後一種是打架的女人。」

  而烏蘇妲正好全包了,所以她才會不知所措地愣成一尊石膏像。

  卡布斯眸底掠過一絲笑意。「你很聰明。」

  「普普而已啦!」歐陽萓莎謙虛地道:「我只是不喜歡跟女人吵架,太沒有風度了。」

  「的確,女人吵架很難看。」

  「要吵不如一槍斃了她更乾脆!」

  「……」

  ☆  ☆  ☆  ☆  ☆

  貝都因人出了名的勇猛善戰,但相對的,他們也非常熱情好客,只要不是仇敵,他們都會掏出至誠的心來招待所有的陌生人,就算他們自己快餓死了,也會把最後的食物拿出來款待客人。

  所以卡布斯一得知那批武裝駱駝騎士是和阿拉威族沒有任何怨隙的部落,當即決定在他們停下來進食時去「拜訪」他們,因為他們同路,避免不了碰頭。

  「是誰在那裡?」一瞧見有人接近,守衛立刻大喊過來。

  「朋友。」沙勒米喊回去。「我們是阿拉威人,願真主賜福予您!」

  「誰跟你在一起?」

  「只有真主。」

  守衛放鬆警戒狀態,咧出赤誠的笑容。

  「願阿拉保佑您,賜您平安。」

  「招待我們的主人,他的帳篷在哪裡?」

  「真主在上,慷慨的人就住在那裡!」

  守衛親切地帶領他們到營地裡見他們的酋長,一個威風莊嚴的中年人,滿臉落腮鬍,很有男子氣概,一聽說有客人來,馬上命人搭起待客帳篷,並熱誠的和客人相互擁抱問候。

  「不管你們來自哪裡,陌生人,此地歡迎你們。」

  「哦!保護者,願真主賜您長壽,心胸最為寬大的阿拉伯人!」

  一段簡短的噁心對白之後,酋長即引領他們進入帳篷內,男人們依序圍著火堆盤腿坐在地上;女人們則默默坐到自己的男人背後角落處,而後,沒有人說話,大家都盯著奴隸把一塊駱駝糞丟進火裡燃燒,再將一隻很大的尖嘴罐放到火上煮。

  直到咖啡煮好,煮咖啡的奴隸先在一隻看上去就像鳥巢裡的蛋般的瓷杯裡吐一口口水,再用袍子袖口將杯子擦乾淨,這樣重複三次後才把咖啡倒進去,看得歐陽萓莎差點吐出來,暗自慶幸她不是男人,不用喝那杯咖啡。

  酋長以最嚴肅的表情把咖啡端給沙勒米。

  「希望你會喜歡這杯咖啡。」

  這種咖啡誰會喜歡,除了那位煮咖啡的奴隸?

  歐陽萓莎在面紗後做了一個鬼臉,看著那杯咖啡在每位客人手上傳遞了一圈,沙漠禮節到此終告一段落。

  男人們開始熱烈地閒聊起來,講一些男人的無聊事──連駱駝都不愛聽,或者互相炫耀一些只有男人自己才會覺得驕傲的事;而那兩個可憐的女人只能低頭呆坐在角落裡忍受噪音穿腦。

  那天晚上,卡布斯他們的帳篷是搭在那群人的營地裡的。

  「我們要跟他們一起走嗎?」歐陽萓莎卸下頭巾,脫掉黑袍,只穿著一件輕薄的無袖直筒長衣趴到卡布斯身上去。「他們也要到拉夫哈嗎?」拿他的身軀當床鋪比睡在凹凸不平的地上舒適多了。

  卡布斯一手枕在腦後,一手環住她。「不,我們只跟他們走一段路,然後分開,不過他會派一個族人陪我們到拉夫哈。」

  「為什麼?」

  「拉夫哈也是他們族人的放牧地之一,他們很熟,有他們的人帶路比我們自己找快多了。」

  「咦?真的?嘖,那位酋長人還不錯嘛!不過……」雙手疊在下巴下面,「他們是不是要去打仗?」歐陽萓莎好奇地又問。

  「他們的世仇不久前到他們的營地搶劫,所以他們也要到對方的營地搶劫。」

  白眼一翻,「無聊!」歐陽萓莎咕噥。

  卡布斯兩眼疑惑地往下看。「你沒聽酋長說嗎?」

  「我在打瞌睡。」歐陽萓莎老實招供。「他又說什麼了?」

  「對方把酋長的大兒子殺死了。」

  歐陽萓莎怔了怔,繼而蹙眉,「這樣……那就、就……」再聳聳肩,把臉頰放到他胸膛上,打算睡了。「他們是哪一族人?」

  「阿瑪拉特。」

  「哦……咦?」臉頰猛然跳起來。「阿瑪拉特?你是說我們現在在哈薩?」

  「對。」

  歐陽萓莎直眨眼。「那……酋長是哪一個家族的人?」

  「杜哈耶。」

  「杜哈耶?」歐陽萓莎半張著嘴怔愣半晌。「卡布斯。」

  「嗯?」

  「明天你去問問酋長,他是不是還有一個小兒子?如果是的話,叫他查查看他兒子是不是偷偷跟著來了。」

  「為什麼?」

  「去問嘛!」

  卡布斯狐疑地注視她片刻。

  「好吧!」

  ☆  ☆  ☆  ☆  ☆

  翌日──

  羅瓦.杜哈耶酋長的小兒子,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他果然偷偷跟來了,酋長氣得直跳腳,又吼又罵的要派人把他送回去,但那少年打死不肯,還說就算送他回去,他也會再溜出來,酋長火冒三丈,一腳把他踢得好像陀螺一樣翻了兩、三滾,旋即又跳起來和父親對峙……

  「你怎麼知道他跟來了?」卡布斯懷疑地瞅住歐陽萓莎。

  「他還年輕啊!正常人都嘛會,」歐陽萓莎早有準備。「你不會嗎?」

  「不會,」卡布斯斷然否認。「我不會那麼魯莽。」

  歐陽萓莎聳聳肩。「好吧!你不正常,別人正常,可以吧?」

  卡布斯竟然板起臉來了。「我很正常,魯莽的少年才不正常!」

  歐陽萓莎沒有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眼瞼垂下,好像誠服了,其實是在嘴裡自言自語咕噥。

  「這個人腦筋不正常,才會以為他自己很正常。」

  噗哧!

  歐陽萓莎回眸,見沙勒米躲在後面悶笑不已,她向他比了一下中指,沙勒米不解地愣了一下,換歐陽萓莎噗哧失笑。

  「你在做什麼?」

  歐陽萓莎嚇一跳,回過頭來,見卡布斯眉頭蹙成一團亂線,忙垂首作乖小孩狀,「沒幹嘛!丈夫大人,我正在背誦穆斯林聖訓。」然後開始呢喃,「有信仰的男子不要認為妻子無一是處,如果你看她某一點不順眼,她一定還有許多優點會討你的喜歡……」

  後面又開始悶笑。

  「……你們中最優秀的男子是善待妻子者,我就是一個善待妻子的男人……」頓了頓,「穆聖,願真主賜他平安,說的真是至理啊!」抬起天真的眸子,歐陽萓莎用最無辜的眼神瞅住卡布斯。「您說對不對,丈夫大人?」

  後面放聲狂笑,卡布斯一臉古怪的表情。

  「我背誦錯了嗎?」歐陽萓莎歪著腦袋。

  卡布斯咳了咳。「呃……沒錯。」

  「真是至理對不對?」

  「……對。」

  「『我們』應該遵從,對不對?」

  「……對。」

  「好極了,那麼,丈夫大人,請您善待您的妻子,陪她去散散步如何?」

  「……好。」

  不過幾句話而已,乖小孩的角色立刻換人做,沙勒米笑得連眼淚都掉出來了,卡林和巴爾德被他的笑聲引來,連烏蘇妲也奇怪地離開帳篷出來看他是怎麼了。

  「你瘋了嗎?沙勒米。」

  「卡布斯的妻子……」沙勒米捧著肚子,還在笑。「讚美真主,他一定會愛上她的,我敢斷言,卡布斯遲早會愛上他妻子的!」

  「卡布斯?」烏蘇妲一臉烏黑,轉頭四顧。「他呢?」

  「陪他妻子去散步。」

  「散步?」烏蘇妲驚呼。「他怎麼可以……」

  「因為穆聖那麼說。」

  烏蘇妲愣住。「呃?」穆聖跟散步有什麼關係?

  沙勒米轉注於妹妹。「為了你好,烏蘇妲,我必須給你忠告,卡布斯已經有妻子了,他永遠不會娶你的,你還是死心吧!」

  「但卡布斯只是因為阿伊莎救了他才娶她的不是嗎?」烏蘇妲不服氣地反駁。「而且既然他已經娶妻了,那我……」

  沙勒米搖搖頭。「你一點機會都沒有!」

  「為什麼?」烏蘇妲憤怒地拔尖嗓門,兩眼又開始冒火。

  「因為他的妻子是個風趣又聰明的女人,她懂得如何利用她的幽默來軟化卡布斯的嚴肅,也懂得如何利用她的智慧來轉移卡布斯的想法,讓卡布斯心甘情願的按照她的希望去做,不會亂發火,也不會無理取鬧。而你……」

  沙勒米並不因烏蘇妲是自己的妹妹而偏袒她。

  「暴躁、任性、刁蠻、無理、無知又自私,只會一味的吵鬧、強求,根本沒有一點比得上她。」

  烏蘇妲窒住,想到歐陽萓莎告訴她的話,她無言以對。

  「你從小就纏著他,應該很清楚卡布斯是個多麼正經嚴肅的人,他最厭惡的就是不講道理的人。」以他對卡布斯的瞭解,沙勒米耐心地分析給她聽。「同樣的,他也很瞭解你是個多麼任性、火爆、不講道理的女孩子,一想到這樣的女人會在他身邊從早吵到晚,他就受不了,怎麼可能讓你嫁給他呢?」

  烏蘇妲連一個字都辯駁不出來。

  「再說到他的妻子,雖然起初他並非因喜愛而娶她,但是……」沙勒米認真地說:「她是最適合他的女人,她的幽默機智一定能讓卡布斯死板的生命活躍起來,他會不知不覺的愛上她,不知不覺的成為她的愛情俘虜。如果你們有注意到的話,不覺得他在對他妻子說話的時候,眼神和語氣都特別溫柔嗎?」

  卡林和巴爾德相對一眼。

  「你這麼一說……唔,果然是,他對他妻子和對其他女人的態度確實不同,而且……」卡林偷覷烏蘇妲一眼。「昨天我還聽到他要求妻子改戴頭紗,他妻子說沒有帶頭紗來,卡布斯立刻決定一碰到市集就幫她買一條。」

  覆面紗、掩半臉已經夠辛苦了,既悶又熱,頭紗更是蒙頭、蒙臉的全蓋住,不但悶熱,要看什麼都得透過黑紗看出去,方不方便是另一回事,重要的是這樣可以滿足男人的佔有慾,反正辛苦的是女人又不是男人。

  「阿拉慈悲,連他妻子的眼睛也不想讓人家看到嗎?」巴爾德驚歎。「他一定非常喜愛她!」

  「還有呢!」沙勒米壓低了聲音。「前幾天我不經意瞧見卡布斯在親吻他的妻子,想想看,他是那種人嗎?是那種會在有他人在場的情況下親吻妻子的人嗎?不,他不是,但他卻那麼做了,可見他是情不自禁,也就是說……」

  卡林彈了一下手指,「他喜歡他妻子!」再改口。「不,說不定他已經愛上她了!」

  「不!不可能!」烏蘇妲尖銳地否決。「我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直到十一歲,他怎麼可能不喜歡我而去喜歡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女人?」

  「因為你不是他會喜歡的女人,」沙勒米冷酷的說出事實。「而他的妻子是他會喜歡的女人。」

  「但我是部落裡最美麗的女人呀!」

  「那又如何?要說美麗,聽說他表妹比你更美,他還不是照樣拒絕。」沙勒米嗤之以鼻地說:「說到這,我想他的妻子應該也長得不錯吧?」說著,自然而然朝烏蘇妲看去。

  烏蘇妲哼了哼。「看我幹嘛?我又沒看過她!」

  「啊!對喔!父親下過令,那……」沙勒米想了想。「你沒聽母親提過嗎?」

  烏蘇妲沉默一下。「我問過,但每次我一提起這件事,朱瑪的表情就會變得很奇怪,然後把話轉開,其他人也是,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長得如何。」

  三個男人不禁面面相覷。

  不是長得很抱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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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卡布斯。」

  「嗯?」

  左右四周都是人,歐陽萓莎只好盡量壓低聲音,幸好雜沓的馬蹄聲蓋去了大部分的說話聲。

  「羅瓦還是要跟他們去搶劫嗎?」

  「好像是。」

  「那麼……」歐陽萓莎認真思索了下。「你不去幫他們嗎?」

  原本直視前方的卡布斯這才驚異地俯眸注視她。

  「如果我去幫他們,就會得罪另一部落的人,這樣並不妥當。」

  「可是杜哈耶酋長對我們很親切,我們應該回報人家呀!而且……」歐陽萓莎往前盯住那個年輕的背影,眼神怪異。「我有『預感』,羅瓦極有可能會喪命在這場搶劫之中。」

  卡布斯兩眉微蹙,若有所思地凝視她片刻。

  「你母親是杜哈耶家族的人嗎?」

  歐陽萓莎靜默了一會兒。

  「算是吧!」正確說法應該說是後代,由於羅瓦的死亡,杜哈耶家族因而日漸落魄,終至被驅趕至阿拉伯半島南端過著貧困艱苦的生活,日子難過到不行。

  「好吧!我會去保護他。」

  「真的?謝謝你!」歐陽萓莎感激得差點忘形地去親他。

  杜哈耶家族畢竟是哈薩(阿拉伯半島東部)的人,只要能留在原來的地盤上,日子一定會比被趕到異地去討生活要好過得多,而母親的幼年時代也不會只有一些辛酸的回憶了。

  「啊∼∼對了,麻煩你警告酋長一下,對方有槍,小心伏擊喔!」

  「你怎麼知道?」

  「……預感。」

  百分之百正確的預感。

  ☆  ☆  ☆  ☆  ☆

  卡布斯果然在槍口下救了羅瓦的命,雖然手臂受了一點擦傷,但杜哈耶酋長因而保住唯一僅剩的兒子,滿懷感激的羅瓦用卡布斯的血在雙眉間點上四滴血印,這是古老貝都因人的「血之光」,代表他們從此後便是血盟兄弟。

  「謝謝你救了羅瓦,不過……」

  歐陽萓莎低著頭,悶悶不樂,手裡忙著替卡布斯包紮傷口,卡布斯用另一手扶起她的下巴,盯住她的雙眼。

  「怎麼了?」

  歐陽萓莎噘了一下嘴。「我不喜歡看到你受傷。」

  卡布斯側首看了看手臂上的傷。「這根本算不上是傷。」

  「有流血就是受傷。」

  歐陽萓莎偷瞄一下他手腕上的傷疤,有兩條,他一定給她喝了不少血,一想到這,她胸口的悸動又開始發作,不過,現在已經不像剛知道時那麼激動難抑,不知何時開始,那股悸動已逐漸轉化為一股深沉的、溫潤的暖流,悄悄浸透到體內各處,現在,她有預感自己再也擺脫不了那股暖流了。

  「我不喜歡看到你流血。」

  卡布斯靜了一下,隨即把她拉到雙腿中間,站著的她只比坐著的他高了幾公分而已。「是誰告訴你的?」歐陽萓莎別開臉,卡布斯再把她轉回來。「究竟是誰告訴你的?」

  歐陽萓莎又嘟了嘟嘴。「不管誰告訴我的都一樣,我就是不喜歡看到你流血不行嗎?」

  卡布斯輕輕歎息。「好,以後我會盡量小心不受傷,可以吧?」

  歐陽萓莎沒有回答他,兀自用雙臂環住他的頸項,紅唇用力貼上他的唇瓣,將自己有多麼不願意見到他受傷的情緒藉此傳達給他。

  卡布斯也抱緊了她柔軟的嬌軀,熱切地回應她,不多時,眼看兩人即將更進一步發展下去……

  「卡布斯,你在嗎?」

  彷彿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兩人迅速分開,卡布斯旋即又把她拉回來親了一下,然後才起身走出帳篷,外面是那個活蹦亂跳的羅瓦。

  「什麼事?」

  「父親答應讓我陪你去拉夫哈,我保證,不管你在找什麼,三天之內就可以找到!」

  ☆  ☆  ☆  ☆  ☆

  羅瓦做到了他的承諾,到達拉夫哈不到三天,卡布斯就找到了那兩個箱子,不過也可以算是沒找到。

  「這個箱子裡的衣服都被拿光了,」羅瓦把一個箱子交給卡布斯,卡布斯再拿給歐陽萓莎。「另一個箱子因為打不開,他們原本要扔掉,但被一位很感興趣的波斯商人買走,而那位波斯商人聽說到佐法爾買乳香去了。」

  而卡布斯也實現了他所做的決定,歐陽萓莎不戴面紗改戴頭紗,一身從頭黑到腳,除了兩隻手以外,連眼睛也看不見了。

  「佐法爾?」她拎緊手上的箱子,雖然裡面的電腦也很重要,但……「那我們還要到馬斯喀特蘇丹國去找?」另一個箱子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要盡快,」羅瓦說:「那個波斯商人在四天前就出發了。」

  於是他們再往回趕,而這一趟路程比來時加倍辛苦,因為氣溫愈來愈高,行程愈來愈辛苦,尤其是正午時分,起碼有攝氏四十度以上,就連歐陽萓莎都有點忍受不了,烏蘇妲更是哇啦哇啦鬼叫不休。

  「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烏蘇妲!」沙勒米憤怒地瞪眼。

  「太熱了啦!」

  「你應該早就習慣了!」

  「我習慣這種熱天,不習慣在這種大太陽底下趕路嘛!阿拉作證,我的汗水快流光了,我需要喝水,需要在陰涼的地方休息一下!」

  「烏蘇妲,你發過誓不會扯我們後腿的!」

  「我沒有扯你們後腿,我只是受不了了嘛!」

  「你……」沙勒米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我們到那邊山谷休息一下吧!」卡布斯低頭擔憂地看著懷中的歐陽萓莎,她太安靜了。「以後我們最好避過正午這段最炎熱的時間,晚上多趕一點路。」

  片刻後,他們發現在那山谷裡到處散佈著雨水池。

  「我要去泡水!」

  烏蘇妲頭一個尖叫著跑到一片大岩石後,其他人也各自找水池泡水,歐陽萓莎不禁疑惑不已。

  在這裡,水比黃金更珍貴,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浪費」?

  「你也去泡一下水吧!這水不用,過兩天還是會幹枯掉。」卡布斯也推著她到一片小山脊後。

  原來如此,難怪他們會這麼「浪費」。

  「等等,我去弄點駱駝尿,順便洗頭。」

  這時代的阿拉伯沒有洗髮精那種東西,貝都因人的洗髮精就是駱駝尿,那種帶著草木和香草甜味的液體對於防頭虱非常有效。

  「我幫你拿。」

  意外的是,卡布斯拿給她的竟然是一塊香皂,非常粗糙,但,是真正的香皂。

  「怎麼會有這個?」歐陽萓莎又意外又欣喜。

  「我在拉夫哈順便買的。」卡布斯若無其事地說。

  「謝謝!」

  歐陽萓莎開心地扳下他的脖子來狠狠親了一下,隨即像個小孩子似的又跳又笑著跑開去洗澡,凝望著她雀躍不已的身影,卡布斯的唇畔不自覺浮上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一下水,歐陽萓莎便滿足地歎了口氣,然後招手呼喚他,「卡布斯,你也一起來洗嘛!」

  他?一起洗?

  卡布斯猶豫一下,旋即大步走過去。

  有何不可,大家都在洗,而且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有什麼原因他不能和她一起洗澡?

  沒有。

  那就一起洗吧!

  不過,男女一起洗鴛鴦澡總是會愈「洗」愈徹底,最後多半會順便出清體內的「囤貨」,其實這也無可厚非,正常男女大都會如此,該發洩的時候不發洩對身體也不太健康,討厭的是,他們全然沒有察覺到有人在偷窺他們。

  烏蘇妲咬牙切齒地躲在遠處一塊尖石後,遙遙窺視那一對在水中纏綿的男女,兩眼幾乎噴出火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那麼喜歡他,他卻對她不屑一顧?

  因為那女人救過他,就可以得到他的另眼相看嗎?

  那麼如果她也能救他……不,只要能做一件足以令他讚賞的事,是不是他也會對她另眼相看?

  ☆  ☆  ☆  ☆  ☆

  要到佐法爾,非得再經過魯卜哈利沙漠不可,老實說,對於這點,歐陽萓莎滿心忐忑猶有餘悸。

  「先說好,卡布斯,無論如何,你不可以再給我喝你的血了喔!」

  卡布斯淡淡瞟她一眼。「你放心,這次我們有充分準備,不會再出問題了。」

  「不管,」歐陽萓莎非常堅持。「你先答應我絕不會再做那種蠢事,就算我們之中只能活一個,你活著的希望比我大,沒道理要把機會讓給我!」

  「你是我的妻子,保護你是我的責任。」卡布斯也很堅持。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當然會照顧我自己,但在那之前,我必須先照顧我的妻子。」

  「老天,你是石頭嗎?」歐陽萓莎有點不耐煩了。「就跟你說你活著的希望比我大,你應該先讓自己活下去!」

  「我當然會讓自己活下去,但在那之前……」

  「閉嘴!」歐陽萓莎開始火了。「你就是搞不懂是不是?活一個比死兩個好,這麼簡單的道理,麻煩你用點腦筋稍微思考一下好不好?」

  卡布斯靜默幾秒,然後繼續堅持,「保護女人是男人的職責。」

  歐陽萓莎差點一拳K過去,「狗屁的職責!」她口不擇言地破口大罵。「讓有希望的人活下去,這才是正確的!」

  卡布斯的臉又板起來了。「阿伊莎,慎言!」

  不敢相信,這種事他還有心情跟她「慎言」!

  「慎你的頭!」歐陽萓莎氣結。「你不答應,我就不進空白之地!」

  「最好的女人是當你看到她的時候,你會覺得喜悅;當你指引她的時候,她會服從的女人。」卡布斯很嚴肅地把她說過的聖訓原封不動還給她。「穆聖的真言,你要順從;丈夫的意旨,你要遵從。」

  「我偏偏要做最爛的女人,怎樣?」歐陽萓莎冒火地大叫。「大不了休了我啊!很簡單,只要說三次『我休了你』就可以了,喏!說啊、說啊!你不敢說就是懦夫,說啊!說……」

  「阿伊莎,你的冷靜呢?」卡布斯蹙眉打斷她的怒吼,難以理解為何她會突然失控。

  去他的冷靜!

  歐陽萓莎張嘴正待反嘲回去,隨又頓住,愕然望住擰眉肅目的卡布斯,一時說不出話來。

  上帝,她是怎麼了?

  她不是自詡是脾氣最好又最冷靜的人嗎?而現在……

  她是怎麼了?

  過去從沒有人能夠挑撥起她的脾氣,就算人家刻意要激怒她,話說得再難聽,她也能一笑置之……不,她根本是懶得理會人家,人家話才剛起頭,她已經打起瞌睡來了,一個盹兒醒來,對方已經氣死在當場,她正好回寢室去再睡個回籠覺。

  而且向來她都懶得花腦筋去思考太多,總認為船到橋頭自然直,事先煩惱不一定會發生的情況實在是很無意義的事,不但浪費時間也浪費精神,反正事到臨頭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可是剛剛她不僅大發雷霆之怒,而且起因竟然是她在煩惱一些未來可能會發生,但不一定會發生的事,這不是大大違背了她的原則嗎?

  為什麼她會做這種蠢事?

  疑惑地想了大半天,最後她告訴自己,因為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她總不能等人死了再來煩惱如何讓死人復生的問題吧?

  對,這是一個無可反駁的理由,所以她可以理直氣壯的繼續發怒,也可以堂堂正正的繼續罵她的「同居」人說的話是狗屁,更可以光明正大的繼續和那根有理講不通的木頭爭執到底。

  不過經他這麼一提,她也冷靜下來了。

  這人是根頑固的爛木頭,硬碰硬只會先撞扁自己,唯一能夠與他「溝通」的辦法就是跟他「鬥智」,這個沒問題,對她這個天才而言,這是小case,只要古蘭經和聖訓背得滾瓜爛熟就行了!

  「好,重來,卡布斯,我跟你說……」

  「卡布斯,我有話跟你說!」

  歐陽萓莎差點把鞋子脫下來K過去,幸好她現在已經恢復冷靜,能夠忍耐下來,但還是忍不住朝沙勒米狠狠瞪去一眼。

  「好吧!男人最偉大,讓你們先!」

  沒想到讓他們這一先,又先出另一個問題來了。

  卡布斯和沙勒米說完話後回來立刻被歐陽萓莎抓住。「你們剛剛在談你弟弟的事對不對?」

  卡布斯頷首。

  「如何?你們處理得如何?」歐陽萓莎忙問。

  「處理?」卡布斯表情古怪地搖搖頭。「不,我還沒有開始處理那件事,只吩咐阿拉威部落的人暫時不要把我還活著的事透露出去。」

  歐陽萓莎面無表情地瞪住他好半晌。

  「你是說,你沒有派人回去告訴你父親,說你弟弟想害死你?」

  「沒有。」

  「也沒有派人去捉你弟弟?」

  「沒有。」

  「只是囑咐阿拉威部落的人不要把你還活著的事透露出去?」

  「是。」

  「為什麼?」

  「因為我必須先處理你的問題。」

  歐陽萓莎閉上眼。

  上帝、阿拉、菩薩,隨便誰都好,請多賜給她一點耐心吧!

  睜眼,歐陽萓莎很冷靜地注視爛木頭。「你有沒有想過,你弟弟很有可能回頭去察看你死了沒有,結果發現你不見了,於是又開始瞞著你父親追殺你?」

  卡布斯點點頭。「想過。」

  嗯,他還不算太笨嘛!

  「然後?」

  「我還是必須先處理你的問題。」

  他是白癡!

  歐陽萓莎又忍耐地閉閉眼。「阿拉威部落的人都知道是你弟弟要傷害你嗎?」

  「不,只有酋長和沙勒米知道,其他人只知道有人要傷害我,但不知是誰。」

  歐陽萓莎難以置信地瞠大眼。「也就是說,就算你囑咐過阿拉威部落的人不要把你還活著的事透露出去,但只要你弟弟一問,他們還是會告訴他,因為他是你弟弟,沒有人會懷疑他,所以現在他可能又開始在追殺你了?」

  卡布斯沉默片刻。

  「對。」

  他竟敢說對!

  不可思議,這個人到底還有沒有腦筋啊?

  歐陽萓莎突然笑吟吟地咧開嘴。「卡布斯,你知道嗎,你確實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既有男子漢氣概也有男性魅力,實在迷人極了,我幾乎可以肯定地說,你可能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但是……」

  她的笑容開始僵硬。「你也是這世上最最愚蠢的男人,頑固又死板,既沒腦筋又沒判斷力,豬都比你聰明,醉酒的人都比你更有思考力,天要是塌下來,頭一個被壓扁的就是你;地要是陷下去,頭一個摔到地獄裡頭的也是你,可悲的是,你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因為你就是這麼愚蠢,聽清楚了沒有?白癡!」

  卡布斯兩眼吃驚地瞪住她,不敢相信她竟敢如此侮辱自己的丈夫!

  然後,他也生氣了,一張臉拉得比麵線還長,黑得比黑人更黑。

  「你這個無禮的女人,竟敢侮辱你的男人!」

  「我沒有侮辱你,那是事實!」

  「那不是事實,我有我的原則!」

  「是事實,你的原則根本狗屁不通!」

  「不是事實,男人的事女人不懂!」

  「是事實,男人的事我是不懂,我只要懂得你是超級大白癡就行了!」

  「你又侮辱我!」

  「侮辱你又怎樣?來咬我啊!」

  「你這個瘋女人……」

  兩人愈講愈大聲、愈講愈生氣,最後居然劍拔弩張地對吼起來,不遠處正在喂駱駝和馬喝水的沙勒米等五人看了不禁目瞪口呆。

  「哇嗚,居然有女人敢跟男人大吵!」羅瓦讚歎道。

  「哇嗚,沒見過卡布斯這麼生氣!」卡林嘖嘖稱奇。

  「哇嗚,從不知道卡布斯也會怒吼!」巴爾德驚歎不已。

  「哇嗚,卡布斯真的愛上他的妻子了!」

  「咦?」四雙驚愕的視線不約而同集中到沙勒米身上去。

  「你為什麼這麼說?」烏蘇妲語聲尖銳地問,還隱隱帶有雷鳴聲。

  「雖然在極少數的機會裡,卡布斯確實也會生氣、會怒吼──當他認為需要用氣勢來壓制或警告對方的時候。可是……」沙勒米帶著有趣的微笑,興味十足地欣賞那對吵鬧不休的男女。「你們見過卡布斯跟人家吵架嗎?」

  「沒有!」異口同聲的回答。

  「我也沒有,因為卡布斯從不跟人家吵架,他說吵架是沒有理性的爭執,毫無意義又浪費時間,所以他絕不會做那種事,如果對方硬要跟他吵,他會一語不發,直到對方冷靜下來為止。」

  「但他現在正在跟他老婆吵架啊!」說那不是吵架恐怕沒有人會信。

  沙勒米笑容抹深。「只有心愛的女人才能使最冷靜的男人失控。」

  卡林恍然大悟。「所以,他是真的愛上她了?」

  「毫無疑問。」

  「他自己知道嗎?」

  「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從這天開始,歐陽萓莎與卡布斯始終保持冷戰當中,因為歐陽萓莎要求卡布斯先行處理他弟弟的問題,但卡布斯堅持要先解決她的問題,雙方爭執不下,於是從大吵大鬧演變為冷戰,就像鬧彆扭的小孩子一樣,歐陽萓莎不肯跟他說話,卡布斯也不願意讓步,兩人就這樣一直僵持下去,直至他們到達沙漠中的一個小綠洲──歐拜萊。

  形勢比人強,冷戰不得不宣告終止,美國和蘇俄終於聯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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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歐拜萊是一座葡萄牙殖民時期的四邊形城堡,雄偉的矗立在穿越綠洲的大馬路旁,椰棗樹遍地林立,還有幾株賽木哈,最令人驚訝的是,這裡竟然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沿著溪邊是一大段防禦敵人進攻的土牆,圍繞了整個綠洲,一直連結到城堡,形成一個小型要塞。

  「我們在這兒休息一天,補充食物和水。」卡布斯告訴其他五人預定在這兒逗留的時間,再低頭問歐陽萓莎,「你需要買點什麼嗎?」

  歐陽萓莎的回答是,「哼!」然後用力把頭撇開。

  卡布斯皺眉,沙勒米四人差點大笑出來。

  「我們先去找住處吧!」

  由於是沙漠中的小城市,雨水少,氣候炎熱多風沙,所以歐拜萊的房屋多數是無頂屋,只有用以阻擋風沙的四壁,屋頂用椰棗樹的枝葉稀疏地搭成涼棚,白天遮蔽太陽,晚上散熱很快;也有的索性圍住大樹建四堵牆作為房子,樹像大傘一樣遮太陽,代替屋頂。

  至於他們找到的旅店更簡陋,只不過是一處四周用土牆圍起來的小空地而已,旅客還要自己生營火,大家圍著火堆,鋪上布毯席地而臥。

  「我要和沙勒米與巴爾德去買一些必需品,你真的都不需要什麼嗎?」

  找到住處後,卡布斯又問了一次同樣的問題,而歐陽萓莎的回答依然不變的簡單。

  「哼!」

  卡布斯無奈地搖搖頭,出去了。幾乎他們前腳才剛踏出去,烏蘇妲後腳也跟著要出門。

  「我也要買東西!」

  「咦?慢著,烏蘇妲,你不能……」

  卡林氣急敗壞的追上去,緊接著歐陽萓莎也背起她的背包……

  「我也要出去看看。」

  「欸?」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無可奈何的羅瓦只好苦著臉伴隨在歐陽萓莎身邊充當臨時保鏢。

  有店面、有帳篷,也有地攤,一家挨一家、一攤接一攤,陶壺銅器、布料飾品、咖啡水果,雕刻精美的彎刀、乳香和香爐,還有食品攤子,以及摩肩接踵的人潮,歐拜萊的市集還挺熱鬧的。

  「剛剛那些首飾還不錯,你不喜歡嗎?」見歐陽萓莎只看不買,羅瓦好奇地問道。

  「我只是想看看,何況……」之前雖然也有經過市集,但由於要趕路,沒有時間讓她閒逛,都嘛只是遠遠瞄一眼就走人,現在好不容易碰上機會,她怎能放過。「卡布斯也沒有給我錢。」

  「我有。」

  「不用了,羅瓦,我真的只是想看看而已,謝謝你。」

  歐陽萓莎只是想看看,另一批人裡的烏蘇妲可不只是想看看,她幾乎每看一樣飾品都想要。

  「那個、那個、那個,還有這個……」

  「等等、等等,烏蘇妲,我可沒有那麼多錢……」

  「我會叫沙勒米還你的啦!」

  「阿拉垂憐,我不是那個意思,烏蘇妲,我是說我身邊沒有帶那麼多錢啊!」

  但烏蘇妲才不管他那麼多,她不但堅持要買,還自顧自挑揀更多喜歡的飾品,卡林只好拚命把東西再放回去,惹得烏蘇妲又鬧起小姐脾氣來,就在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突然……

  「咦?那不是……蘇爾坦嗎?」

  「蘇爾坦?」

  卡林忙轉頭循著烏蘇妲的視線看去,但烏蘇妲已經扯開喉嚨叫過去了。

  「蘇爾坦!這裡、這裡,我們在這裡……」

  ☆  ☆  ☆  ☆  ☆

  「阿伊莎,卡布斯在那兒呢!他好像碰上朋友了……」

  聞言,歐陽萓莎看也不看一眼,立刻朝相反方向走去。「那個銅燈不錯,我們去看看!」好像那種擦一擦就會有燈神冒出來叫你主人的阿拉丁神燈──說不定就是那隻。

  「等等,卡布斯他們的表情好像不太對啊!阿伊莎。」

  歐陽萓莎腳步一頓,猶豫一下,還是回過頭來順著羅瓦的手指看過去,立即明白羅瓦的意思──卡布斯在生氣,沙勒米和巴爾德也在生氣,只有和他們相對的男人滿臉笑容可掬。

  那個男人和卡布斯同樣高大,容貌相當英俊,也挺有魅力,但和卡布斯一比顯然遜色多多,而且那個男人眉宇間還多了一股陰鷙,使他顯得有些陰險冷酷。

  「那傢伙是誰?」

  「我也不認識。」

  兩人相顧一眼。

  「我們跟在後面看看。」

  「好。」

  ☆  ☆  ☆  ☆  ☆

  在遠離市集的土牆邊有幾棟泥磚結構的兩層住屋,還有籬笆圍起來的院子,隔著土路對面則是一整排簡陋的無頂屋,歐陽萓莎就藏身在這排無頂屋後。

  不一會兒,羅瓦回來了。

  「怎樣?」歐陽萓莎急問。

  「那個男的是卡布斯的弟弟蘇爾坦……」羅瓦臉色凝重地說。

  「弟弟?」歐陽萓莎愀然色變。「他弟弟要殺他呀!他們怎會乖乖跟他走?」

  羅瓦無奈地兩手一攤。「因為蘇爾坦已經先抓到烏蘇妲和卡林,他用他們兩個的生命來威脅他們,卡布斯他們只好束手就縛乖乖跟他走。」

  「完蛋,卡布斯他們死定了!」歐陽萓莎焦急地直往泥磚屋那兒張望。「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不急,現在還不急,」羅瓦忙道:「蘇爾坦決定要再抓到我們兩個之後,才把所有人一起帶到沙漠裡去處決,免得留下任何他謀害兄長的證據,這樣他才能夠順利繼承原該由卡布斯繼承的一切。」

  「也就是說,我們還有時間救他們?」歐陽萓莎注意到那個陰險的男人協同另一個像根竹竿一樣又高又瘦的男人從泥磚屋裡出來。「好極了,他離開了,我們快去救他們!」

  「等等,屋裡還有他的手下,三個。」

  緊急煞住腳步,歐陽萓莎回眸,更著急。「那我們怎麼救他們?」

  「這……」羅瓦愁眉苦臉地思索。「如果只有一個人看守就好了,但他們有三個守衛,其中一個看上去特別謹慎,想要救他們恐怕不容易,一個不小心還會讓他們提前處死卡布斯……」

  「不容易也得救!」歐陽萓莎憤怒地大聲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就不相信那是什麼銅牆鐵壁,惡魔島還不是照樣有人闖進去!」

  羅瓦是不知道什麼惡魔島,但她說得沒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要認真想,睿智的阿拉遲早會讓他們想到一個最好的辦法。

  於是,兩人開始相對踱過來、踱過去,攢眉苦思……

  ☆  ☆  ☆  ☆  ☆

  泥磚屋內,卡布斯等五人被綁在面對大門的牆上,一個比卡布斯更高大的壯漢子提著彎刀守在一旁;另一個跟猴子一樣又瘦又小的漢子不耐煩地從屋這頭走到那頭,再從那頭走回這頭;最後一個靠在門旁的男人模樣最沉穩幹練,褐色的眼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我就說你只會惹麻煩,叫你不要跟來,你偏要跟,看,現在大家都要被你害死了!」沙勒米忍不住抱怨起來。

  「那怎能怪我?」烏蘇妲大聲為自己辯駁。「又沒有人告訴過我。」

  「這不是告訴不告訴你的問題,而是……」沙勒米恨恨地瞪著被綁在他身邊的妹妹。「奉真主之名,烏蘇妲,為什麼你就不能乖乖的待在旅店裡等我們回去?」

  「我也要買東西啊!」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烏蘇妲依然毫無半點悔意,甚至更理直氣壯的叫回去。「而且阿伊莎不也跑出來了!」

  「但是連累大家的是你,不是她!」沙勒米冷冷地說。

  烏蘇妲窒了窒。「那、那只是我運氣不好嘛!」

  「運氣不好?」沙勒米不敢相信地重複道:「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嗎?阿拉憐憫你,烏蘇妲,你這樣還想讓卡布斯娶你做老婆,真是太可笑了,我看他不更討厭你才怪!」

  最後一句話終於刺破烏蘇妲的驕傲,她開始出現不安的表情,極力探出腦袋朝被綁在沙勒米另一邊的卡布斯望呀望的。

  「卡布斯,你、你不會因為這樣就討厭我吧?」

  「……」

  「卡布斯?」

  「……」

  「卡布斯,你不能這樣,那又不能怪我!」

  「……」

  「卡布……」

  「閉嘴!你這女人真是吵死了!」也不曉得在煩躁些什麼,瘦漢子突然火大的一把抓下烏蘇妲的面紗。「咦?長得還不賴嘛!」

  「你你你……」烏蘇妲又驚又氣又急的怒吼。「只有我的丈夫可以取下我的面紗看我的臉,你怎麼可以!」

  瘦漢子哈哈大笑。「那我們統統做你的丈夫好了!」

  「你這混蛋!」

  瘦漢子臉色一冷。「你敢罵我,我要……」

  「夠了!」門邊的精明漢子語聲沉沉地喝叱過來。「阿賈,你到底在不耐煩些什麼?」

  「我餓了。」瘦漢子簡單地說,轉回身。「我可以去買東西吃嗎?」

  「不可以,」精明漢子慢吞吞地搖搖頭。「蘇爾坦說過,在他回來之前誰也不可以離開。」

  「可是我餓了!」

  「忍耐。」

  「但……」

  瘦漢子正想繼續爭取填飽肚子的權益,門上突然傳來聲響,精明漢子立刻一手擺出噤聲的手勢,一面朝外喝問。

  「誰?」

  「送午餐。」自門外傳進來的是個稚嫩憨厚的嗓音,像個小女孩。

  精明漢子不禁愣了一下。「誰叫你送來的?」

  「媽媽。」

  精明漢子更納悶。「你媽媽是誰?」

  「我媽媽在市場上賣大餅和燉羊肉。」

  「我知道了,一定是蘇爾坦叫她們送來的!」一聽是食物,瘦漢子馬上搶上前去開門。

  精明漢子阻止不及,有點懊惱,但一見門外果然是個天真清純的小女孩,口角不停涎出口水,一副傻呼呼的樣子,看樣子還是個小白癡,而且手上也的確提著個食物籃子,他也就放下心來。

  「把籃子給我們,你可以走了。」精明漢子伸手要拿籃子。

  「不行!」白癡女孩搖搖頭,抹了一下嘴角,但口水又涎下來。「媽媽說籃子和罐子都要拿回去。」

  「我再給你幾個銀幣,你把籃子留下來。」精明漢子把手收回去要掏錢。

  「媽媽說籃子和罐子都要拿回去。」白癡女孩緊挽著籃子。

  「兩個金幣?」就那麼幾塊沾滿沙子的爛大餅和一罐蔬菜比肉多的燉羊肉實在不值得用兩個金幣去換,半個都嫌太多,但沒辦法,誰教他們不是神仙,抵擋不住飢餓的折磨。

  沒想到那白癡女孩竟然傻到要把人家雙手送上門來的便宜再推出去,「媽媽說籃子和罐子都要拿回去!」白癡女孩固執地又說了一次,再揩一下口水,然後悄悄退後一步,好像隨時準備落跑。

  「該死,叫你給我們就給我們,囉唆什麼!」

  愈聽愈不耐煩,又見白癡女孩好像要溜了,瘦漢子決定用搶的比較快,沒想到他的手才剛碰到籃子,白癡女孩竟然扯開喉嚨,放聲嗚哇嗚哇大哭起來。

  「不要!不要!媽媽說籃子和罐子都要拿回去的!」

  精明漢子一驚,連忙把白癡女孩拉進門裡,迅速把門關上,再憤怒地斥責瘦漢子。

  「真主在上,你究竟在搞什麼鬼?蘇爾坦一再警告我們不能引起人家注意,你忘了嗎?看看她,她是個白癡啊!跟她講道理根本講不通,只能慢慢哄她,但你偏偏這麼急躁……」

  「大不了殺了她!」瘦漢子惡狠狠地瞪住白癡女孩,手已經握住彎刀刀把。

  「你以為這麼簡單嗎?」精明漢子面無表情地哼了哼。「如果她母親來找人呢?再殺了她母親?如果她們的親人來找她們呢?同樣殺了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然後鬧得人盡皆知,下一個被蘇爾坦宰掉的就是你!」

  瘦漢子洩氣地放開刀把。「不然怎麼辦?我餓了呀!」

  精明漢子搖搖頭。「算了,還是大家趕緊吃完,讓她拿回籃子和罐子吧!」

  於是三人把籃子裡面的食物取出,津津有味的大快朵頤起來,看得那幾個掛在牆上的人不覺猛吞口水;唯有卡布斯,他不僅沒有注意到那三人的食物,而且表情非常奇怪,眼神更奇怪,有點驚、有點怒,還有點緊張,但他盡全力壓抑著不爆發出來。

  「慢著,小女孩,你想幹什麼?」雖然忙著進食,但精明漢子並沒有忽略他的職責,一瞧見白癡女孩接近俘虜,馬上大聲喝叱過去。

  但白癡女孩只回眸憨癡地傻笑了一下,口水淌下更多,「他像我父親嘛!」然後大剌剌的環腰抱住卡布斯,好像向父親撒嬌要求疼愛的小女兒,還扒開他胸前的衣服,宛如小貓小狗一樣用腦袋在他胸口揉來揉去。「父親,我好想念你喔!」

  那三人不由面面相覷,想阻止她,又怕她再度喧嚷起來,只好隨她去。

  卡布斯哭笑不得的低眸望住胸前的女孩──她正在舔他胸口又咬他乳頭,但在他的背後,她也很努力用小刀切割束縛住他的層層繩索,小心翼翼的,連沙勒米也沒注意到。

  沙勒米只注意到那個白癡女孩竟然好像非常熟練的吃起卡布斯的豆腐來了,看得他滿心狐疑,但他想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使得卡布斯既不惱怒又滿面怪異神色的任由那白癡女孩佔他便宜。

  如果卡布斯不打算聲張,他最好不要多事。

  然而他們忘了還有一個烏蘇妲,她生來就是專門扯人後腿的,雖然看不見那個白癡女孩貼在卡布斯身上做什麼,但她就是見不得有任何女的──管她是幾歲──和「她的」卡布斯那麼親熱,當下也不管自己身處何種困境,馬上就爆發出來。

  「喂喂喂,你這白癡,到底在幹什麼呀你!」

  她一叫,卡布斯立刻橫眼怒瞪過去,但已來不及了,精明漢子業已有所警覺。

  「去把那女孩子帶過來!」

  壯漢子馬上起身走向卡布斯,白癡女孩不禁歎了口氣,不甚情願地放開卡布斯,再慢吞吞地轉身,恰好壯漢子已來到跟前,正要伸出手來抓她。

  「不准碰她!」卡布斯怒吼。

  他的咆哮聲比打雷更驚人,猛烈掙扎著要脫離束縛的模樣也像飢餓的狂獅一樣駭人,可見他是真的生氣了。

  但基本上被綁住的人不管說什麼都不會有人聽,壯漢子自然也沒興趣聽他的,那只蒲扇般的大手照樣伸出來,眼看就要抓住白癡女孩了,猝然間,他劇烈地抖了一下,旋即山崩地陷似的砰然一聲倒地不起,精明漢子和瘦漢子愣了一愣,頓時驚跳起來。

  「你……」

  「不要動!」只不過眨個眼而已,白癡女孩已不再白癡,笑容可掬地拿著一個扁扁的東西對準那兩人。「看見沒有?這個呢叫作閃電保鏢,是全世界最新科技的個人防身器,它會產生一種醫學上稱為T-WAVES的電子訊號來阻斷腦部和身體之間的正常通訊,使人無法控制手腳的動作而癱瘓,就像他那樣……」

  指指地下的壯漢子,她更是笑意盎然。

  「如果你們不想跟他一樣,就麻煩你們乖一點,我會誇獎你們的。」

  她是好意,想說讓他們少受一點罪,也省得大家麻煩,可惜他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事實上,沒有人聽得懂,所以那兩個笨蛋在極快的交換一下眼神後,還是悶不吭聲地暴衝過來,比西班牙鬥牛場上的鬥牛更悍勇。

  但很不幸的,他們的蠻勇挑錯了時候表現。

  「唉!男人就是這樣,從來不肯聽女人說話。」女孩裝模作樣的搖頭又歎氣,一一跨過三個癱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漢子來到門前,打開門朝外面喊道:「羅瓦,可以進來了!」

  羅瓦應聲提著她的背包進來,見那三人已經躺在地上,不由驚愕不已,「咦?已經擺平啦!」旋即忙著找繩子把他們捆綁起來。

  慢吞吞地,女孩先把防身器放回背包裡收好,再回頭去繼續切割綁住卡布斯的繩索,「所以我說一定要先處理你弟弟的問題嘛!偏偏你就是不肯聽,看,又差點被幹掉了吧!」一邊嘮嘮叨叨的說個不停。「你啊!要是再不肯聽我的勸,下次就不救你了喔!」

  從壯漢子倒地開始直至此刻,被綁住的那幾個人全都處於錯愕又來不及反應的狀態之中,始終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唯一意識到的是那女孩的聲音愈聽愈熟悉,但一時想不出是誰。

  至於卡布斯,他始終無言,直到他的手恢復自由,竟然不急著為其他人解縛,而是向女孩伸出手。

  「頭紗。」

  女孩呆了呆,受不了地翻了一下白眼後,才把頭紗拿出來放在他手上。卡布斯默默為她蒙上頭紗,然後沉聲命令仍被綁在牆上的那三個男人,還有羅瓦。

  「忘了你們曾經看過她的臉。」

  沙勒米四人怔了一下,繼而失聲大叫,「阿伊莎?」

  女孩誇張地挖挖耳朵。「不用叫那麼大聲,我沒有耳聾。」

  「但、但……你幾歲了?」

  「十八歲。」

  「十八?!」那四人再度失聲大吼。「騙人,你長得根本不像十……」

  「忘了你們曾經看過她的臉,」卡布斯又命令了一次,這次還多了幾分警告語氣,眼神更是嚴厲。「否則我會迫不得已必須殺了你們!」

  沙勒米四人連忙噎回餘下的話,只敢拿眼睛偷覷已蒙上頭紗的女孩。

  十八歲長那個樣子?

  簡直是欺騙社會嘛!

  ☆  ☆  ☆  ☆  ☆

  脫離困境後,卡布斯他們並沒有立刻離開泥磚屋,原本是計畫要順便逮住蘇爾坦,但不知為何,蘇爾坦始終沒有回返泥磚屋。

  「天黑了,我想他不會回來了。」沙勒米猜測道。

  卡布斯贊同地點點頭。「他是個非常狡猾又疑神疑鬼的人,可能已經察覺到不對勁,所以不敢回來。」

  「我倒是比較想知道……」羅瓦和卡林、巴爾德三人分別蹲在那三個被捆綁得像三隻粽子的人面前,好奇地不斷用手去戳他們。「仁慈的真主,阿伊莎到底是用什麼東西讓他們突然倒下來不能動,現在又完好沒事的?」

  羅瓦一說,所有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到歐陽萓莎身上去,包括卡布斯。

  「你用的是什麼武器?」

  「武器?」歐陽萓莎咯咯笑開了,「這才不是什麼武器,只是女人的防身器而已啦!」她拍拍斜背在身上的背包。「我啊曾經碰過兩次搶劫,在超商,雖然不是搶我,但第二次超商店員被殺死了,滿可怕的,後來我就習慣隨身攜帶這種東西以便保護自己。」

  「超商?」卡布斯不解地在嘴裡唸了一次這個陌生名詞。

  「呃……」歐陽萓莎抓抓脖子。「哈哈,就是人家的鋪子啦!」

  卡布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再把視線拉下來改盯住她的背包。

  「原來那就是你所謂『女人的東西』。」

  「女人的防身器,」歐陽萓莎一本正經地更正,「是女人自衛的防身器材,不叫女人的東西叫什麼?總不會是你們男人的保險套吧?」話落,不等他又問保險套是什麼,她立刻接下去轉開話題。「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呢,丈夫大人,繼續等蘇爾坦嗎?」

  「不,我打算讓沙勒米押解他們……」卡布斯用下巴指指屋角落那三人。「回到阿拉威部落,暫時囚禁在那兒,而我和你,還有羅瓦繼續往佐法爾走,先去解決你的問題再說。」

  黑紗內的眉毛猛一下挑高,旋即又落下,歐陽萓莎瞇著眼注視卡布斯半晌。

  「我懂了,」她慢條斯理地說:「隨你吧!不過我有個問題想先請教丈夫大人一下。」

  「什麼問題?」

  「我想請教,除了你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超重量級大白癡以外,」她的聲音甜得像沾了蜂蜜的糖果,比剛學會講話的幼兒更嬌憨,半絲火氣都聞不出來,聽起來好像是小女孩在向媽媽多要一顆糖果似的。「任何其他人接連兩次遭遇這種差點被宰掉的險境會如何呢?」

  其他人全噗哧笑出聲來,除了卡布斯,還有烏蘇妲。

  「你怎麼可以這樣侮辱卡布斯!」她憤怒地挺身為卡布斯叱責妻子。

  但歐陽萓莎根本不理會她,自顧自往下說:「對了,其他人碰到這種情況一定會先行趕回家去處理你弟弟的問題,雖然你這個全世界最霹靂無敵沒腦筋的大笨蛋並不打算如此,但你弟弟並不知道他的哥哥是只宇宙超級大蠢豬……」

  同樣的,其他人全笑翻了,除了卡布斯,還有烏蘇妲。

  「你太過分了,竟敢一再侮辱自己的丈夫!」她再度為卡布斯怒聲訶責妻子。「卡布斯,這樣的女人快把她休了!」

  然而歐陽萓莎依然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緊盯住卡布斯,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所以他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家去謊報你的死訊,再用最快的速度暗殺掉你父親,不要說他不敢,他敢殺你就敢殺你父親,雖然很冒險,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不這麼做他就什麼都沒有了,之後他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繼承你父親遺留下來的一切,最後等你回去時,一切都已太遲……」

  她頓了一下,在面紗後綻開一朵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說丈夫大人,是不是這樣啊?」

  聽罷,不僅其他人全失去笑容,卡布斯的神情也變了,可是烏蘇妲仍舊不懂得要用腦筋,連看臉色都不會,只想要討好卡布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無論如何你都不該……」

  「烏蘇妲,」沙勒米沉喝。「住嘴!」

  「什麼嘛!我明明是為了卡布斯……」烏蘇妲不服氣地為自己辯護。

  「住嘴,聽見了沒有?」沙勒米更大聲怒斥。

  眼見哥哥好像真的生氣了,烏蘇妲這才不情不願地閉上嘴,兩眼卻還哀怨地瞥向卡布斯,一心希望卡布斯會為她「討回公道」,但卡布斯卻跟歐陽萓莎一樣看也不看她一眼。

  凝重地蹙眉沉思許久後,他猛然起身,「明天一早,立刻啟程趕回馬斯喀特!」語畢,含帶歉意的眼神悄悄投向歐陽萓莎,後者灑脫地擺擺手。

  真是不容易啊!他總算開竅了。

  「沒關係、沒關係,我的事並不是很急,」起碼不像他的情況那麼緊急。「可以慢點來,先把你的問題處理好再說。」

  反正還有一個月,而且他的事情如果不盡快處理的話,九成九會死人,至於她的狀況最糟糕也不過就是找不到導引裝置而已,那種問題等臨到頭再來傷腦筋也還不遲。

  「說到這,我說丈夫大人,你家是不是很富有啊?不然你弟弟怎麼會這麼狠毒竟然想謀害親哥哥?」

  話一出口,除了卡布斯,大家一齊愣住。

  「你不知道卡布斯是誰?」

  「他是誰?」歐陽萓莎困惑地瞄一下卡布斯。「他是卡布斯啊!難道他還有別的名字?」總不會是先知穆罕默德吧?

  「沒有,他沒有別的名字,但他是……」

  「噓!」卡布斯突然比手勢要大家噤聲,「有人!」然後跳起來衝過去打開門,恰好瞧見一條又高又瘦的黑影一閃而逝,他立刻追出去,沙勒米與卡林隨後跟去保護他。

  但過了好一會兒後,三人回來,並沒有抓到那個黑影。

  「現在就啟程!」

  ☆  ☆  ☆  ☆  ☆

  為免被拖慢速度,卡布斯決定帶歐陽萓莎先行趕路,其他人押解那三隻粽子以正常速度尾隨於後,雖然烏蘇妲滿心不願,但由不得她,因為她只能跟在沙勒米身邊。

  「卡布斯。」

  「嗯?」

  「你是不是不太願意面對必須處分你弟弟的狀況?」

  入夜,他們仍在趕路,天上繁星出奇的亮,卡布斯仰望深思,良久。

  「你怎麼知道?」

  「你堅持先處理我的事,這種決定實在很愚蠢,」歐陽萓莎一面說,一面掀開頭紗透氣,反正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不怕被別人看見。「剛好我又知道你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所以……」

  卡布斯又沉默片刻。

  「我有三個姊姊、七個妹妹,但兄弟只剩下他一個了。」

  「咦?你家專生女孩子?」

  「不,」卡布斯黯然搖頭。「我有三個哥哥在二十年前那場戰爭中死了。」

  二十年前?阿曼人趕走波斯人那場戰爭嗎?

  「抱歉。」

  「抱歉什麼?」

  「提起這件事。」

  深黝的黑眸在夜空下閃熠著奇異的光彩,卡布斯深深凝睇她半晌。

  「老實說,我從來沒碰見過像你這種女人……」

  廢話,他要是天天都碰見像她這種做時空旅行的女人,那才恐怖呢!

  「……聰明……」

  那當然,她是天才嘛!

  「……理智……」

  還用說!

  「……又冷靜……」

  就說她是個很冷靜的女人吧!

  「……雖然偶爾會失控……」

  呃,那個……咳咳,只是……偶爾……

  「……但我想你應該是這世上唯一適合我的女人。」卡布斯語氣認真地做下結論。「我可以肯定這是阿拉的恩賜。」再嚴肅地補充一句。

  是是是,是阿拉要她恰好在那時候到空白之地去散步,順便救他一命的嘛!

  「聽說你本來不打算娶老婆?」

  卡布斯輕輕吁出一口氣,英俊迷人的臉上滿佈無奈之色。

  「阿拉教導男人要善待女人,但就我所認識的女人而言,自私任性又不理智是我對她們僅有的認知,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那種女人,更不願意成天處在那些女人的爭執之中,只好敬而遠之。」

  「誰教你就像一塊甜美多汁的肉一樣令人垂涎。」歐陽萓莎咕噥。

  濃眉挑高,「甜美多汁的肉?」卡布斯以不贊同的眼神瞅住她。

  歐陽萓莎嘻嘻一笑。「總之,既然你不打算娶老婆,只要他耐心一點等待,將來你的財產終究會留給你弟弟的孩子去繼承,可惜他缺乏足夠的耐心……不,或許他是認為你不可能真的不娶老婆……」

  「我父親一直催促我娶妻,所以我原打算再……」

  歐陽萓莎雙目一凝。「跟船出去流浪?」

  卡布斯頷首。

  「也許他擔心你會從外地帶老婆回去。」歐陽萓莎想了一下。「他幾歲?」

  「跟我同年,小我兩個月。」

  「娶老婆、生孩子了嗎?」

  「三個妻子,兩個兒子,三個女兒。」

  聞言,歐陽萓莎不由吹出一聲驚歎的口哨。「這樣他還不能夠滿足嗎?有妻妾又有子女,而且無論你父親有多麼富有,財產都必須公平分配給每一個子女,你不會多他一分,他也不會少你一分,如此一來,男人所渴望的一切他都擁有了,這樣還不夠嗎?他真的那麼貪心非得再侵佔你的那一份不可嗎?」

  「不是他太貪心,而是……」卡布斯輕輕歎氣。「我父親的財產無法公平的分配給所有子女。」

  「咦?無法公平的分配?怎會……」頓了一頓。「啊∼∼我知道了,你父親是部落酋長嗎?這就難怪了,但即使如此,你們還是親兄弟啊!雖然不同母親,但同一個父親,血脈相連,為什麼他不能珍惜這份親情呢?」

  她雖然是天才,但這點她始終無法理解。

  記得前兩年,她曾經到阿曼的繼父家度過三個月的假,那一回她便深深體會到無論她有多麼疼愛那幾位異父弟妹,他們還是無法接納她,為什麼?

  雖然不同父親,但他們擁有共同的母親,一半的血緣還不夠連繫他們嗎?

  卡布斯瞟她一眼。「也許是因為他母親一直是我父親最寵愛的女人吧!」

  「喂喂喂,請不要男人自己出問題就推到女人身上來好不好?雖然這樣是很方便沒錯啦!但對女人來講,真的超惡劣耶!莫名其妙就承擔了一身罪惡!」

  歐陽萓莎像個小女孩似的噘高了紅唇,不滿地戳戳他。

  「不管是受到母親、妻子或姊妹的影響,最後做決定的還是男人自己,如果男人因此做錯了決定,那也只能怪他自己意志不夠堅定或太愚蠢,請你們男人先自我反省一下可不可以?」

  卡布斯若有所悟地思索片刻,而後點點頭。

  「你說得很有道理。」

  「廢話,從多少歷史教訓中歸納出來的結論怎會沒有道理。」

  「你說什麼?」

  「呃?啊……」歐陽萓莎打個哈哈。「沒什麼、沒什麼,我是說,要多久才能到你的家,呃,部落?」

  「盡快趕路的話,一個月左右。」

  「一個月啊……」恰好滿期限。唉!這時代的人可真會「浪費」時間啊!「嘖,有汽車就好了。」這樣頂多兩個小時就到了。

  「什麼?」

  「沒、沒,我們還是趕路吧!」

  算了,既然已經來不及了,就慢慢來吧!

  ☆  ☆  ☆  ☆  ☆

  馬斯喀特蘇丹國,二十一世紀的阿曼,也就是那個流傳著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以及辛巴達航海故事的國家,位於阿拉伯半島東南部,三分之二的國土是沙漠,首都卻是個臨海城市,三面環山,山勢峭拔多姿,與海水相映,蔚為壯觀。

  「那兒就是嗎?」伸直手臂指住前方,歐陽萓莎興奮地問:「那兒就是馬斯喀特嗎?」

  誰也想不到在這連綿荒涼,沒有半叢草的高山山谷間,居然會隱藏著那樣一片茂密的樹海,還有一條清冽的小河流涓涓而流,河岸邊長滿青蔥的椰棗樹、芭蕉樹、芒果樹與其他植物,許多角羚在河邊喝水,更遠處是一片翠綠的草原以及放牧的羊群,難以想像就在層層山脈另一邊竟是黃沙滾滾的浩瀚沙漠。

  「不,還要再過一個山頭。」這裡竟然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

  他們的馬正走在半山腰上,隔著那叢樹海其實非常近,但由於兩邊之間還隔著對面。

  「還要再過一個山頭?」歐陽萓莎洩氣地低喃。「說得真簡單,那起碼還要再半天以上耶!我還以為終於可以用兩隻腳走路了說!」

  「那兒只是獵區,」卡布斯說,並用垂在左耳後的頭巾巾角拭去額頭上的汗水。「你沒注意到都沒有住屋或帳篷嗎?」

  天氣更熱了,幸好自海那邊吹來陣陣清涼的風,稍微紓解了一點燥熱感。

  「獵區?你是說打獵的地方?」歐陽萓莎再度振奮起來。「阿拉威部落的男人幾乎都有獵鷹,你沒有嗎?」

  卡布斯淡淡瞟她一眼。「有。」

  「有?那麼……」眨著烏溜溜的眼,歐陽萓莎渴望地瞅著他,純稚粉嫩的臉上一片期待之色。「你會帶我去看看獵鷹是如何打獵的?」

  「等你學會騎馬再說。」卡布斯輕輕說道,順手替她蒙上頭紗。

  歐陽萓莎不禁皺了皺鼻子。「幹嘛?」

  「很快就會碰上人了。」

  「哦!」唉!這下子不知道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重見天日。「咦?那是什麼?」

  「什麼?」

  「那邊啊!看,好像有兩個人在吵架……不,打架!」

  一聽是有人在打架,卡布斯立刻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在樹海靠山壁這邊有一塊稱不上空地,只是樹木比較稀疏的地方,確有兩個人正在打架,由於距離太遠看不清楚容貌,只隱約可分辨出是一個年歲不到三十的年輕男人,和一個頭髮班白的老年人,後者還披著一件金線鑲紅藍黃邊的白色豪華披風。

  雖然頭髮斑白的老人相當壯碩,但年輕男人更有體力,頭髮斑白的男人逐漸敗退,而年輕男人的意圖相當明顯──他打算把頭髮斑白的老人推下山崖。

  「父親!」卡布斯驚呼,旋即跳下馬去。

  父親?

  「耶?」歐陽萓莎錯愕地看著卡布斯從綁在馬後的包袱裡拿出一把手槍,兩眼更驚訝地連眨了好幾下。

  那是左輪手槍出現之前最流行的轉管手槍,通常是在一個金屬塊上依圓周挖出數個槍膛,每個槍膛內可以裝一發子彈,使用時還要用手把槍管轉到擊發機件的位置上,既不方便又沉重,擊錘抬起時又會影響瞄準,更糟糕的是……

  喀!喀!喀!

  見狀,歐陽萓莎連忙將掛在馬屁股上的背包拿來抱在懷裡,下一刻,卡布斯果然如她所料想般憤怒地丟下手槍,粗魯地將她抓下馬,然後自己跳上馬狂奔而去,歐陽萓莎望著被棄置於地上的轉管手槍,聳聳肩。

  這種博物館級的手槍底火裝置防水性超差,而且一旦點火裝置受到污染也不能可靠地發火──就像剛剛那樣。

  不過就算真的射擊出去了也沒用,她敢用背包裡那把最新型的貝瑞塔手槍打賭,轉管手槍射出去的彈丸絕對夠不上目標。

  慢條斯理地,歐陽萓莎掏出背包裡的手槍,開保險,雙手持槍,讓視線與槍管保持同一直線,仔細瞄準……

  很好,就是現在,頭髮斑白的老人被一拳揍倒在地上喘氣,半個身子驚險萬狀地吊在山崖邊,年輕男人正準備要一腳把對方踢下山崖,但在那之前,他好像有什麼廢話非說不可,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憤怒地說個不停,兩人分得很開,不至於誤傷……

  砰!

  尖銳的槍聲響徹整片山谷,激起林間一片飛鳥亡命飛奔,年輕男人顛躓了一下,然後倒下。

  這是在兩年前那一回度假裡,繼父唯一教會她的事──用槍,她學得很快,也很精,以為這樣會讓弟妹們因佩服而接受她,結果卻是徹徹底底的失敗,當時還想說自己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到底在幹嘛?

  沒想到現在卻因此而救了卡布斯的父親。

  棧道那頭,正在狂奔的馬被槍聲驚嚇人立而起,卡布斯急忙勒住馬韁讓馬鎮定下來,同時往這邊望過來,歐陽萓莎舉起手槍揮兩下,再指指山崖那邊,又比出一根大拇指。

  不曉得他懂了沒有?

  歐陽萓莎暗忖著彎身撿起彈殼,連同手槍一起收回背包裡,再拾起卡布斯的轉管手槍──好重!然後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棧道那頭走去。

  總算可以用兩隻腳走路了!

  ☆  ☆  ☆  ☆  ☆

  走不到半途,卡布斯便回頭來接她了。

  「是你救了我父親?」他不是在問,而是在陳述事實。

  「好像是耶!運氣真好,不是嗎?」歐陽萓莎神采飛揚地笑開了嘴。

  卡布斯深深凝視她一眼,再將她抱上馬,自己坐到她背後策馬前行。

  「你這次又是使用什麼……」他頓了一下。「女人的東西?」

  歐陽萓莎哈哈大笑。「的確,那也是女人的東西,貝瑞塔公司最新推出的緊致型手槍,全長只有十八公分,不到零點八公斤,造型非常典雅,採用最新型的槍管旋轉式閉鎖系統,可以有效抵銷後座力,最適合女人使用。」

  「……你在說什麼?」

  歐陽萓莎咯咯笑得更大聲。

  「跟你一樣的手槍啦!只不過我的手槍比你的要稍微進步了那麼一點點。」

  「跟我一樣的手槍?」卡布斯神色古怪地瞄一下掛在馬側的轉管手槍。「可以給我看看嗎?」

  「可以啊!」

  「還有在歐拜萊你所使用的那個……女人的防身器?」

  「也可以啊!」

  「……你那袋子裡的東西全給我看看?」

  歐陽萓莎頓時笑趴在他胸前。「可、可以啊……」

  「你在笑什麼?」卡布斯狐疑地問。

  「我、我以為你是個嚴肅古板的人,沒想到你的好奇心並不太古板嘛!」

  卡布斯微微皺了一下眉。「阿伊莎,我可以容忍你私底下的放肆,因為我瞭解你可能還不太習慣這裡的規矩,而且我是你的丈夫,仁慈的忍讓妻子是我的責任,可是待會兒謁見我父親時,你千萬不可如此無禮……」

  唉∼∼又來了!

  「我知道、我知道,人前人後我會分清楚的啦!」

  「……沒有允許你開口,你就不能開口……」

  「是是是,沒有男人的允許,女人不能開口!」

  「……無論如何絕不能抬頭看他……」

  「好好好,我會忍住好奇心,可以了吧?」

  「……最重要的是,第一回謁見我父親,你必須下跪……」

  「行行行,下跪就下……欸?下跪?!」幹嘛這麼隆重大禮,她又不是奴隸,他父親也不是……咦?等等……不是吧?

  「……還有,你必須……」

  「暫停!」

  卡布斯立刻噤聲,連馬也停住了蹄步,他皺眉詢問地望住她,馬兒也側過頭來豎耳傾聽,她拍掉馬耳,狐疑地回望他,好半晌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出心底的懷疑。

  「請問丈夫大人,你的全名是……」

  「卡布斯.伊本.阿瑪德.伊本.薩伊德。」

  「……老天!」

  她居然一到這裡就改變了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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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元1749年,阿瑪德.伊本.薩伊德領導阿曼各部落趕走波斯人,建立薩伊德王朝,定國名為馬斯喀特蘇丹國,而他的繼任者是蘇爾坦.伊本.阿瑪德.伊本.薩伊德,也就是說,若是按照正確歷史演進,卡布斯本來應該要被弟弟害死,蘇爾坦才得以繼任蘇丹。

  但歷史紀錄上並沒有卡布斯的存在,這很可能是因為卡布斯是被蘇爾坦害死的,所以他才刻意抹去一切有關卡布斯的紀錄,以免在歷史上留下惡名。

  「你在看什麼?」

  歐陽萓莎回眸,目光一觸及身後的男人,一份模糊的記憶突然清晰地浮現於腦海中。

  「卡布斯?」

  現在,她終於想起來了,她之所以會對卡布斯這個名字感到熟悉,是因為二十一世紀的阿曼蘇丹就叫卡布斯,就是他把馬斯喀特蘇丹國更名為阿曼蘇丹國,但由於她只對歷史感興趣,對於現任者向來興趣缺缺,也就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如果是歷史中的人名的話,只要被她記住了就絕不可能會忘記。

  「嗯?」

  俯下來注視她的眸子宛如星夜般黑黝又閃亮,低應的嗓音沉沉地傳進她耳際,潺潺流入胸膛裡迴盪,再次挑起那股奇妙的悸動溫柔地撞擊她的心,於是她明白,她絕不後悔因救他而改變了歷史。

  「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她漫不經心地問。

  卡布斯奇怪的看她一下。「十一月十八日。」

  「十一月十八?我可真巧!」居然跟二十一世紀的卡布斯蘇丹同一天生日!

  「巧?」

  「你最喜歡什麼動物?」

  「……馬。」

  「哎呀!更巧了!」二十一世紀的卡布斯蘇丹也特別偏愛馬,尤其是阿拉伯純種馬。

  「阿伊莎,你到底在說什麼?」卡布斯又蹙起眉頭來了。

  「呃?」一愣,歐陽萓莎終於回過神來。「啊∼∼沒什麼,我是說,你剛剛問我什麼?」

  卡布斯狐疑地注視她片刻。

  「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什麼?」歐陽萓莎聳聳肩,「也沒看什麼,我只是在想……」視線拉回原處。「蘇丹王宮好像很大……」

  其實她好想自己到處去看看,但沒有經過丈夫的允許,妻子哪裡也不可以去,別說高聳厚實的宮牆外,就連到隔壁去探探險也不行,這是阿拉伯人的習俗,她也沒轍。

  改天再偷扮成女奴溜出去玩好了。

  「確實是很大,宮牆裡頭包括有父親的獅子宮與後宮,我的鷹隼殿和蘇爾坦的黑狐殿,」卡布斯淡然道:「每一座宮與殿都有各自的庭園樓閣、廚房馬廄、衛士太監與奴隸侍女等,宮牆與宮殿之間還有衛士的駐紮區,算算起碼住了有三千人以上吧!」

  「酷!」歐陽萓莎驚歎的低呼。「但,怎麼這麼快就建築完成了呢?我是說,薩伊德王朝不過建立二十多年而已不是嗎?」

  「這裡原是由葡萄牙人起建的總督府建築,經過一再擴建,波斯人佔領期又改建成宮殿形式,最後父親又改建了一次,將所有建築分隔為三個部分,再增建一座清真寺,方始成為如今的規模。」

  「難怪,」歐陽萓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到目前為止,我所見到的都是典型的葡萄牙混回教風建築。」雖然正確的歷史並不是這樣,不過,管他呢!從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歷史就被她改變了不是嗎?

  「你是說正殿的哥德式拱門和玻璃窗,以及中庭的帕拉迪歐的古典柱式和八角形迴廊?」

  說著,兩雙視線不約而同往下繞一圈,再往前眺望。

  前方約五十公尺處正是鷹隼殿內最輝煌壯偉的正殿──卡布斯的居處,雖然外表富麗堂皇,其實內部相當簡樸,除了建築本身巧奪天工的雕琢與複雜精緻的壁飾以外,並沒有太繁複奢華的裝潢。

  不過以上那些都不是歐陽萓莎自己親眼見到的,而是從服侍她的女侍梅塔和太監亞密那邊聽來的轉播新聞。

  「對,那是典型的歐洲風格。」

  「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圖片。」聽出他語氣裡的懷疑,歐陽萓莎連忙轉開話題。「這裡除了我之外,真的沒有其他人住了嗎?」

  卡布斯瞄她一眼,看不出他的眼神是什麼意思。「沒有。」

  雖然是夫妻,但歐陽萓莎並不是和卡布斯住在一起,甚至不是住在同一棟建築物裡,而是住在王子的後宮。

  如同蘇丹的後宮一樣,王子的後宮自成一個完整的區域,最外圍是太監與侍女的住處,內圈則是王子的妻妾寵妃的廳室──二樓是住處,一樓是各種休閒廳堂,還有一間專供王子召喚嬪妃侍寢的大寢室。

  起碼可以住上二、三十個嬪妃的後宮與正殿之間隔著一座中庭花園,以華美的迴廊相連,不得王子召喚,任何嬪妃都不得任意踏上迴廊半步。

  此刻,歐陽萓莎便是在大王妃寢室的露台外打算看看整片王宮區,不過儘管她極盡目力,也只能瞧見對面的正殿與兩側的棕櫚樹和棗椰樹。

  二樓太低了,下次她要到屋頂上去看。

  「但是,早晚會有吧?」歐陽萓莎試探著又問。

  「我說過我原本並不打算娶妻,」卡布斯淡淡道:「之所以娶你,原是不得已,卻也是我的運氣,這份運氣是阿拉的恩賜,一輩子只會有一回,絕不可能再有,所以我也不會再娶其他妻子。」

  「不得已?運氣?」又褒又貶,他到底想說什麼?

  回過頭來,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天真純稚的嬌靨上凝視片刻,卡布斯不自覺地抬起手來撫上那泛著淡淡蘋果紅的粉頰。

  「你是我唯一知道如何與你相處的女人。」

  「是喔!別忘了我們還大吵過一架呢!很好玩對不對?」歐陽萓莎打趣道。「說不定以後還會再跟你吵喔!」

  放下手,「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而不是為你自己。」卡布斯認真地說。

  那也不必說得這麼嚴肅嘛!

  「知道就好。說到這……」歐陽萓莎側身把雙肘撐在欄杆上。「蘇爾坦呢?」

  自從回到馬斯喀特之後,卡布斯就把她扔在鷹隼殿裡,自顧自跑去和蘇丹討論這件事,都三天了,也該討論出個結果來了吧?

  「他不會死。」

  「廢話,我也知道他不會死,我又不是射他的要害。」歐陽萓莎沒好氣地說。「我是說,蘇丹決定如何處置他了?」

  卡布斯沉默一下,目光轉向遠處,「謀害蘇丹的罪應該是唯一死刑,但父親最寵愛的四王后不斷為他求情,父親便決定不殺他,改為把他放逐到穆桑達姆。」他的語氣深沉,聽不出是贊同或反對。

  「放逐?」歐陽萓莎沉吟了一會兒,「如果你們真下不了手殺他,他又非做蘇丹不可,我看……」徐徐揚起一抹狡黠的笑。「為了日後的安寧,不如把桑吉巴爾分給他去做蘇丹過過癮吧!」

  除了研究歷史之外,她一向不愛用腦筋,但不知為何,每當碰上與他有關的問題時,腦細胞就會主動開工忙得不得了,思緒彷彿自有主張似的不斷蔓延開來,連她自己也阻止不了。

  「桑吉巴爾?為什麼?」卡布斯訝異地問。

  歐陽萓莎聳聳肩。「因為那兒可以種丁香賺大錢,正適合他那種貪心的人。」

  「丁香?」卡布斯想了一下。「你是說印度尼西亞的丁香?桑吉巴爾適合種丁香?你怎麼知道?」

  歐陽萓莎又聳肩,但這回她沒有回答他,反而提出問題來。

  「我要你把從蘇爾坦身上挖出來的子彈還給我,你拿到了嗎?」

  卡布斯並沒有生氣或疑惑,因為她的問題使他又想到另一個更迫切需要解答的疑問。

  「拿到了,但……」他拿出子彈交給她。「這種子彈為什麼這麼奇怪?」

  歐陽萓莎瞟他一眼,「我又不是武器商,你問我那種問題我也回答不出來,不過……」她回身進屋,踩著艷麗柔軟的羊毛地毯穿過整個房間到對面角落,「你不是說想看看手槍嗎?」自櫃子裡取出背包交給他,「喏,你自己看,自己研究,別來問我。」然後自顧自換衣服。

  等她換好衣服,注意到卡布斯盤膝坐在床上,表情古怪到極點,而床上放滿了從背包裡拿出來的東西,她若無其事的過去拿走一大包塑膠袋包起來的東西。

  「這是女人的衛生用品,你不會有興趣的。」

  「那麼這個是……」

  「面紙。」

  「什麼是面紙?」

  「就是面紙。」

  「……這個呢?」

  「鋼筆。」

  「什麼是鋼筆?」

  「就是鋼筆。」

  「……這個又是什麼?」

  「手電筒。」

  「什麼是手電筒?」

  「就是手電筒。」

  「……這個?」

  「數位相機。」

  「什麼是數位相機?」

  「就是數位相機。」

  「……這兩個?」

  「彈匣和電池。」

  「彈匣?電池?我不懂,這些到底是……」

  「拜託,」歐陽萓莎呻吟。「我不是說別來問我嗎?我懂的也只有數位相機和防身器說明書上的解說而已,要看自己看,在這裡……」她拿來背包拉開裡面的拉鏈。「至於手槍你自己也會用,不必問我。」

  「但這完全不一……」

  「啊∼∼對了,」她把說明書拿出來放到他手上。「你懂英文字吧?」

  卡布斯瞪住那兩份印刷精美的說明書──還有圖解,腦袋裡頓時又飛出更多大大小小的問號。

  「我在大英帝國待了一年半,所以……呃,大致上吧!」

  「最好是,如果不是我也幫不上忙,我才懶得教你呢!不過……」她又轉去拿來那個二十一世紀的空箱子。「你可以自己查。」

  卡布斯不解她為何拿那個空箱子來,正疑惑問,見她隨便撥弄幾下,箱底竟然被拉開來了,他驚愕得不知如何反應才好,又見她自箱底取出一個更奇怪的扁平盒子打開……

  「那又是什麼?」他瞪得兩眼都圓了。

  「電腦。」她學他一樣盤膝坐在他身旁,開始教他用電腦,雖然他還不懂什麼是電腦。「第一步,你要先開機,就是按這個,然後等它……」

  對二十一世紀的人而言,玩電腦幾乎像打電話一樣簡單,但對一個十八世紀的人來講,電腦就像天書一樣奇妙,卡布斯有成千上萬個謎題等待解答,但除了教他如何使用電腦之外,歐陽萓莎一概叫他自己查,把所有囉哩叭唆的麻煩全扔給電腦去表現。

  不是「那種事我不懂,你自己查」,就是「那種事解說起來好麻煩,你自己查」,或者是「那種事我講了你也不懂,自己查」,不然就是「那種事……呃,你自己查」。

  ……

  總之,自己查。

  最後,當歐陽萓莎自覺已經盡到為人師者的責任,把如何從電腦裡查資料的方法都傳授給學徒了,卡布斯卻還是一知半解,事實上,他還忙著驚奇那片螢幕竟然會跑出字和圖出來,而且還可以不停變換。

  阿拉,這實在是太神奇了!

  「我……不懂。」

  歐陽萓莎猛翻了一下白眼。「天哪!這麼簡單,你怎麼會不懂呢?」

  「我在大清帝國住了將近一年,那邊好像並沒有這種東西……」卡布斯喃喃道,仍然在研究那片液晶螢幕。「電、電……」

  哪裡可能會有!

  「電腦!」歐陽萓莎重重地說:「算了,不管你了,你自己研究,我要出去了。」

  出去?

  卡布斯皺眉,連忙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裡?」

  「我要上市集去看看,」都三個多月了,反正已經遲了,她就不需要再趕時間,可以慢慢研究這時代的生活背景,有什麼問題,等碰上了再說吧!「聽說昨天有駱駝商隊到達,我想一定很熱鬧。」

  「你是王妃,怎能隨便出去!」卡布斯不贊同地猛搖頭。

  歐陽萓莎努力想收回自己的手臂,但他抓得非常緊,她很難掙開。

  「那我扮成女奴的樣子好了。」

  「你要扮成女奴?」卡布斯不可思議地睜了睜眼。「你瘋了,絕對不可以!」

  既然掙不開,那就用甩的。「可是我想出去!」

  卡布斯還是皺眉。「你為什麼一定要出去?」

  怎麼甩都甩不開,她開始掰他的手指頭。「就像你想搞清楚那些東西是怎麼一回事一樣,我也想仔細看看這時代……呃,我是說看看這邊的生活和我們回疆的生活究竟有多大的差別嘛!」

  連他的手指頭都掰不動,好吧!用咬的好了。

  她剛咬下第一口,卡布斯就把她的腦袋抓起來,擰眉想了一下,好像有點明白了。

  「我帶你去。」

  「真的?」歐陽萓莎歡喜的跳起來。「好,我們現在馬上去!」

  「不。」

  「不?」歐陽萓莎愣住。

  「我要先叫人準備轎子……」卡布斯一本正經地說。

  「轎子?」歐陽萓莎不可思議地喃喃道:「還是來輛法拉利吧!」

  「……還有侍衛……」

  「侍衛?」歐陽萓莎哭笑不得。「你是說超級奶爸?」

  「……以及太監。」

  「太監?」歐陽萓莎呻吟。

  饒了她吧!她是要去市集,不是黛安娜王妃要去倫敦大遊行好不好?

  ☆  ☆  ☆  ☆  ☆

  馬斯喀特是一座典型的阿拉伯中古封建城池,一座清真寺、一處市集,還有宏偉而壯麗的蘇丹王宮殿,巍峨的圓頂高聳入雲,統率全城,這一切都坐落在城中央,灰泥磚石的民宅散佈在周圍各處,城外還有一些種植大麥的農戶,平常時候就像一般城市一樣平和,但若是遇上趕集的日子,譬如這天……

  「天哪!現在是在逃難嗎?為什麼這麼多人?」

  「趕集的日子都是這樣。」

  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都淹沒在一片黑壓壓的駱駝海之中,外加成群結隊的山羊與驢子商販,蹲坐在地上的小販叫喊得彷彿天要塌了,縱橫交錯的窄巷裡店舖一間挨著一間,幾千幾百人在這當中川流不息。

  「幸好聽你的話讓侍衛陪伴我們來!」

  歐陽萓莎滿心感激地喃喃道,已經忘了出王宮前和卡布斯進行的那一場激烈爭執戰,她堅持不要侍衛跟來,也不肯坐轎,而卡布斯則堅持不但一定要坐轎,而且非得帶上太監和侍衛不可。

  但現在,眼見那一片人山畜生海,她不得不承認卡布斯的堅持不是沒有道理,單靠他們兩個人絕對無法安全度過這一趟市集探險,結束時不去掉半條命才怪。

  為了她的小命著想,卡布斯不得不作堅持。

  此刻,她舒舒服服地盤膝坐在一頂四周圍著黑色紗幔的抬轎裡,倚著鬆軟的天鵝絨靠墊,累了還可以躺下來睡一覺,卡布斯徐步跟在轎旁,兩位隨行太監尾隨在轎後,另有八位皇家衛士護衛在抬轎四周。

  一見到披在侍衛身上繡有金色皇家徽章的披風,群眾立刻自動分開讓路──好像紅海被摩西分開似的,卡布斯和她的抬轎頓時成為市集上的注目焦點。

  「幸好我有坐轎子!」

  要迴避人家的好奇目光,最好的辦法就是躲起來──躲在抬轎裡。

  「你想看什麼?」卡布斯問。

  「隨便,哪裡好走就往哪裡走好了。」歐陽萓莎掀起頭紗說,既然有紗幔就不需要戴頭紗,不然隔著兩層紗什麼都別想看得到,看自己的鼻子就夠了。「你為什麼不騎馬?」

  「人潮太擁擠,」卡布斯淡淡道:「一個不小心,馬兒可能會失控傷及人群。」

  「說得也是,不過……」歐陽萓莎轉眸望向另一邊。「那邊怎會有人騎馬?」

  不但有人騎馬,而且還是十幾匹,團團護衛著三頂抬轎,其實當人群一見到那些騎馬的人身上披著繡有銀色皇家徽章的披風,已經盡快讓出路來了,但那群人還嫌不夠快,猖狂地驅趕人群以便加快抬轎前進的速度。

  見狀,卡布斯眉峰緊皺了起來,旋即側首對身邊的護衛講了幾句話,那位護衛應命離去。不一會兒,那群騎馬的人即匆匆收起猖狂的姿態護著抬轎離開人潮。

  「好威風!」歐陽萓莎讚歎地透過紗幔斜睨著卡布斯。「果然是王子!」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帶頭的人應該是我表弟,」卡布斯淡淡道:「而轎子裡的人或許是我姑媽和兩位表妹。」

  「就是那位想把女兒嫁給你的姑媽?」

  在阿曼人的傳統觀念中,男人必須娶自己的堂妹或表妹為第一個妻子,這樣既體現了親上加親的婚嫁觀,又可保證財產在自己的大家族和部落圈子內流動。

  卡布斯沒有堂姊妹,所以表妹應該是他的第一妻子人選。

  但他卻拒絕了表妹,還娶了一個「外人」做第一妻子,這簡直是離經叛道的行為。

  然而那個「外人」不但拯救了王子兩次,也在最危急的時刻裡解救了蘇丹,在蘇丹大加讚賞她是阿拉恩賜給卡布斯的好妻子的情況下,自然沒有人敢提出異議,於是那個「外人」便名正言順地坐穩了第一王妃的寶座。

  卡布斯送給歐陽萓莎充作聘儀的臂環便代表了她第一王妃的身份,所以那個臂環的價值不在於本身,而在於它所代表的意義。

  至於那個表妹也只好委屈她做第二王妃,誰教她沒本事救人。

  不過……

  「我不會娶努拉娜。」

  「為什麼?她也跟烏蘇妲一樣任性霸道嗎?」

  「不,她是個安靜又高雅的女人。」

  「那為什麼……」

  「那邊有家珠寶鋪子,你要看看嗎?」卡布斯若無其事地打斷她的問題。

  歐陽萓莎靜了一下,而後聳聳肩,順著他目注的方向回過頭去,只看了半眼就移開視線,「不要,我對珠寶沒興……」頓住,視線又拉回來,眼神發亮,改變主意了。「要、要,我們過去看看!」

  珠寶鋪子前,歐陽萓莎差點掀開紗幔來看,幸好及時住手。

  「那對寶石鑽戒,我想看那對寶石鑽戒!」

  卡布斯把一對尺寸不同,但造型一模一樣的戒指拿進紗幔裡給歐陽萓莎,她一眼就愛上了那精緻典雅的造型,不過……

  「手,卡布斯,把你的手伸進來一下!」

  卡布斯狐疑地把右手伸進去。

  「不對,左手!」

  「左手?」卡布斯猶豫一下,換左手伸進去。

  「很好,嘟嘟好!」

  卡布斯訝異地收回手,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當即皺著眉頭傾身探進紗幔裡,但見歐陽萓莎左手無名指上也戴著另一枚戒指,不禁更疑惑。

  「為什麼要……」

  「請問丈夫大人,你到過回疆嗎?」歐陽萓莎兩眼亮晶晶地瞅著他。

  「……沒有。」

  太好了,這才好騙!

  歐陽萓莎藏起狡黠的笑,板起臉來,「那我最好告訴你,我們那裡的習俗是結婚的男女一定要戴對戒,而且要戴在左手,表示圈住對方的心。」她一本正經地說:「如果不戴的話,就算你沒有休棄我,我還是隨時都可以走人,其他男人也可以向我求婚,因為沒有戴戒指就表示我的心沒有被任何男人圈住!」

  「既然如此,你戴就好了。」

  是喔!男人的心就不需要被女人圈住,這樣他才能再去圈其他女人的心!

  「不行,你也要戴,瞧見沒有,我們的戒指是一對的,表示我的心是被你圈住,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但……」卡布斯抬起左手。「為什麼是左手?」

  「因為左手最靠近我們的心。」

  卡布斯沉默了,蹙著眉宇盯住她看了好一會兒,歐陽萓莎心想他一定是在判斷她說的話是否可信,不過最後他還是會相信的,因為他不是井底之蛙,他曾經到許多國家去遊歷過,一定知道即使同樣都是穆斯林,生活習慣和習俗多少還是會有些不同,這點他應該比誰都清楚。

  悶不吭聲地,卡布斯退身離開轎子,然後歐陽萓莎聽到他的聲音。

  「多少錢?」

  他相信了!

  歐陽萓莎竊笑著繼續看向其他鋪子,雖然心裡也有點納悶自己為何要買結婚戒指,他們只是「同居」不是嗎?

  之後他們繼續往下逛,歐陽萓莎又買了一些卡布斯無法理解的東西。

  「你買那個做什麼?鷹隼殿裡也有啊!」

  而且比這個精美多了,歐陽萓莎也知道,但……

  「回去你就知道了。」

  卡布斯也買了兩匹馬,又挑了不少很有品味的珠寶首飾、高雅輕薄的淡彩束腰棉長衫和一件綴有流蘇的黑袍、黑頭紗送給她。

  阿拉伯女人雖然出門時都是從頭黑到腳,但在家裡便可以隨心所欲地打扮,不管是色彩多麼鮮艷亮麗的服飾,或者是光芒多麼璀璨華貴的首飾,儘管往身上戴吧!反正也沒有別的機會炫耀了。

  「老天,真的很熱耶!」躲在轎子裡讓人抬著走雖然很輕鬆,但密不透風的也特別悶熱,所以說,魚與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那我們回去吧!」

  於是他們掉頭往回走。

  途中,歐陽萓莎一時好奇的問他,「你為什麼要買首飾和衣服給我?」

  「送禮物給妻子是丈夫的責任,而且……」卡布斯頓了頓。「一旦押送蘇爾坦到穆桑達姆的隊伍出發之後,父親還要召見你,好把你介紹給其他王室成員認識,屆時我不希望你因為太寒酸而感到羞愧。」

  「那種事我才不在意呢!」歐陽萓莎嗤之以鼻地道。

  「大部分女人都會在意。」

  「那真是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可是一點都不在意,事實上,我最討厭浪費時間在打扮上。」

  難得的,卡布斯微微勾起唇角,笑了。「所以我說你是最適合我的女人。」

  隔著黑紗幔,歐陽萓莎驚艷地望定他的笑容,雖然只是一抹淺淺的笑,卻魅力十足,使人心頭怦然亂響,差點忘了該怎麼呼吸。

  好半晌後,她突然脫口說出一句連她自己也很莫名其妙的話。

  「丈夫大人,你的戒指絕不能拿下來,否則別怪我走人喔!」

  咦咦咦?奇怪了,她為什麼這麼說,無論他有沒有拿下戒指,她都必須走人的不是嗎?

  呃……管他的,導引裝置還沒找到呢,等找到時再來問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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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打扮是女人的本能,雖然歐陽萓莎缺乏這種天性和本能,但她的侍女梅塔和太監亞密可不容許主人隨便矇混過去,因為主人的榮寵和他們有切身關係,主人受寵,他們就能抬頭挺胸站得比誰都直,賞賜拿得比誰都多;主人丟臉,他們也會跟著見不得人,別說賞賜,不挨打就算不錯了。

  所以……

  「不行,王妃,殿下買的這些首飾您全都要戴上!」

  「還有這,這是蘇丹陛下賞賜的!」

  「阿拉救我!」

  歐陽萓莎呻吟著跌坐在床上,很想躲進被窩裡去,但纖細高挑像根竹竿似的梅塔抱著兩隻裝滿首飾的銀盒;矮矮胖胖老是笑咪咪的亞密捧著一頂珠光寶氣的髮箍,兩人一起步步進逼過來,使她退無可退,逃無可逃。

  「王妃,我警告您,您的頭髮才剛梳好,千萬不能躺下去喔!」

  「還有這件雪色長衫,嗯……」亞密上下打量沉吟。「我看顏色太淡了,還是換另一件吧!」

  「可是白色才好襯托出首飾的美呀!」

  「太淡了,一點都不出色!」

  「但王妃已經換過好幾件了。」

  「那多換一件也……」

  拜託,職業模特兒也不用這麼辛苦吧?

  「饒了我吧!」歐陽萓莎抽了抽鼻子,很想哭。

  她一出聲求饒,梅塔和亞密又不約而同把矛頭對準了她。

  「王妃,就算您真不喜歡,也得替殿下著想一下呀!」梅塔義正辭嚴地說。

  「您這樣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去見蘇丹陛下,會使殿下蒙羞的!」亞密的表情更嚴峻。

  「還有啊!既然殿下已經娶了您做第一王妃,必定也會娶努拉娜小姐做第二王妃,她今天也會來,您可不能被她比下去呀!」

  「就算您的容貌比不上努拉娜小姐,這是必然的,聽說她就像天仙一樣美,但起碼在服裝和首飾上不能輸人家,不然……」

  她又不參加選美比賽。

  「好好好,隨你們擺佈,你們愛怎樣就怎樣,行了吧?」實在懶得和他們爭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了。

  一個鐘頭後,那兩個忠心奴僕才滿意地離去,任由歐陽萓莎自己去哀聲歎氣。

  打從第一天進王宮開始,後宮總管把梅塔和亞密分配到這兒來給她,她就直言告訴他們,她喜歡自己一個人,所以平常時候他們儘管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有需要的話她會叫他們──就算是黛安娜王妃也不喜歡時時刻刻有人跟著她。

  而那兩個忠誠的奴僕也很馴服的順從王妃的命令,若非必要,否則都不會來打擾她,但像這種非常時刻,他們就打死不肯走,除非完滿的達成任務。

  「好重!」這輩子從來沒戴過這麼多金屬在身上過!

  歐陽萓莎一邊呻吟、一邊倚著靠墊坐下,然後取出藏在箱子裡的電腦打開。

  「嗯嗯嗯,果然,一模一樣!」她找出資料圖檔,認真比對那天在市集上買的陶制水罐和盾牌上的圖紋。「不過……這上面的圖紋到底有什麼特別意義呢?或者只是單純的花紋而毫無意義呢?」

  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滾動滑鼠尋找其他資料。「咦?公元六世紀?」她驚愕地看看陶罐,再看回螢幕。「那這上面的圖紋到底是……」

  「水神。」

  冷不防突然跑出另一個聲音來,歐陽萓莎駭得驚叫一聲回過頭去。

  「老天,嚇死人了!」她猛拍胸脯埋怨。「卡布斯,這邊的人很沒膽子,拜託你以後不要這樣不聲不響的摸到我後面來好不好?」

  卡布斯蹲跪在她身後,專注地凝住螢幕,沒理會她。

  「那個花紋是水神的印記,是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後來阿拉成為我們的唯一真主之後,我們便摒棄了其他神,也忘了這就是水神的印記,不過由於這印記很特殊,所以有些人就把它當作單純的花紋而流傳下來。」

  「原來如此,所以這是從公元六世紀流傳下來的圖紋,並不是那時候的東西。可是……」歐陽萓莎不解地瞟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有些山區偏遠部落仍在膜拜水神。」

  「這樣啊……那這個呢?」歐陽萓莎又按鍵滾動滑鼠找出另一個資料圖檔,比對盾牌上的圖紋。「這又是什麼圖紋?」

  「戰牛。」

  歐陽萓莎怔了一下,失笑。「對啊!我怎麼沒想到,真笨!」

  她光顧著笑,沒注意到卡布斯盯在螢幕上的眼神愈來愈怪異。

  「阿伊莎,你可以再教我一次嗎?」

  「教什麼?」

  「如何使用這個東西。」

  「好啊!」

  其實電腦裡的資料業已整理得相當有系統,非常方便尋找資料,而且內容非常詳盡,甚至連威而剛的製作方法都有,只要懂得如何按鍵和滾動滑鼠就行了。先前卡布斯只是因為太過於訝異所見到的「奇妙現象」,一時難以吸收而已。

  「喏,先看看你要找哪方面的資料,醫學、地理、歷史或科技,然後……呃,譬如地理好了,你把箭頭移到這上面來,然後按兩下……瞧,打開這個資料夾了,裡面又分地球、海洋和五大洲,譬如亞洲,再按進去……」

  卡布斯非常認真地聆聽。

  「……或者你要在電腦裡尋找哪個資料,但一時又想不出那個資料應該是放在哪裡,你可以使用『搜尋』,喏,這樣、這樣……這樣按出搜尋,再把你要找的字打進去……」

  在亞密來通報之前,卡布斯大致上已瞭解該如何正確使用電腦,正打算立刻試試看……

  「殿下,梨蘋夫人送禮物來向王妃致賀意。」

  卡布斯的眉宇間悄悄漾起一絲波紋,旋即恢復,「請她們到側殿的接待廳。」然後關上電腦,扶歐陽萓莎起身。「記住,為人妻者要順從丈夫,還有,梨蘋姑母有訓人的嗜好,講話有時候很難聽,你也要盡量忍耐。」

  歐陽萓莎怔了怔,旋即會意。

  「放心、放心,我的耐心最好,也不會讓你在外人面前丟臉。可是……」她苦著臉攤開雙手。「不這樣真的會讓你蒙羞嗎?真的很重耶!要是因為太重而使我當場摔倒在大廳上,不是更丟臉嗎?」

  卡布斯也怔了一下,上下略一打量,眸中忽地飛過一絲笑意,不語,默默為她取下九支起碼有五、六公分寬的鑲寶石金手環與臂環、三支鑲寶石金項環、四條寶石綴珍珠網狀項煉和六隻寶石戒指……

  僅留下一隻戒指、一對珍珠耳環、一支他們訂親時的臂環,一條綴滿珍珠與寶石的金腰帶,以及一頂綴滿寶石與鑽石的金髮箍,髮箍後披著長長的七彩輕紗,上面綴滿了亮晶晶的碎鑽,髮箍前也墜著無數雨滴形的珍珠掩去了整個前額,幾乎把她的眼睛都遮住了,高貴又艷麗,極盡奢華之能事。

  「好了。」

  「好了?可是這個……」歐陽萓莎指指頭上,哀怨地瞅著眼。「也很重耶!」

  「那是蘇丹賞賜的,就這一回你必須戴。」卡布斯為她把七彩輕紗拉到前面來蒙住她的臉。

  歎了口氣,「好吧!」歐陽萓莎不甚情願地咕噥。

  就這一回,忍耐吧!

  ☆  ☆  ☆  ☆  ☆

  側殿接待廳裡,歐陽萓莎坐在卡布斯身旁,好奇地偷偷打量那三個女人和一個年輕男人。

  那個年輕人就不用說了,一看就知道是個訓練有素的花花公子,標準的紈褲子弟;而那兩個蒙著面紗的女人,服飾色彩鮮明,全身上下珠光寶氣,大概把所有的行頭全都戴在身上了,一個兩隻眼骨碌碌地不停亂轉,另一個始終沉靜地低垂雙眸,端莊又高雅。

  歐陽萓莎猜想她應該就是那位美如天仙的努拉娜表妹,蒙著臉是看不出來她有多美啦!不過在初見面那一瞬間,歐陽萓莎曾不經意和她對了一下眼,僅那一眼她就可以明白卡布斯為何不願意娶他表妹。

  努拉娜是個非常高傲的女人。

  也許是因為她確實貌美無人可比,也可能是因為她認定自己必然是未來的蘇丹第一王后,高傲是必須具備的「派頭」之一,總之,她的氣質高雅嫻靜,眼神卻是高傲無比的。

  而卡布斯是個相當平民化的王子,嚴肅而不傲慢,沉默但隨和,生活儉樸、為人實在,雖然腦子裡塞滿了老太婆的考古觀念,但也不是個完全不知變通的死腦筋──多半是曾到外國去遊歷過的關係,總之,他需要的是一位能夠配合他的妻子,而不是一支只會耍派頭的花瓶。

  「卡布斯,」梨蘋夫人的眼睛始終盯住歐陽萓莎不放,眼神不善,「王妃看上去好小,她多大了,有十二歲嗎?又是個平民,她究竟懂不懂得該如何做個適宜的王妃呢?」語氣也很不客氣。

  「阿伊莎只是個子比較嬌小而已,姑母,事實上她已經十八歲了,而且是個好妻子。」卡布斯泰然自若地回道。

  「十八歲?」梨蘋夫人有點驚訝。「王妃,掀開頭紗讓我看看你。」

  她的口氣是傲慢的命令句,乍聽之下還以為是蘇丹王在下命令,教人聽了很不爽,但歐陽萓莎依然垂眉斂目,連根睫毛也沒動一下。

  「丈夫大人,請允許我說話。」

  「允許。」

  「謝謝。」雙眸揚起目注梨蘋夫人,「很抱歉,沒有丈夫大人的允許,我不能掀開頭紗。」語畢,雙眸又垂下。

  梨蘋夫人怔了怔,這才驚覺自己的失禮,忙轉注卡布斯,見後者面現不豫之色,不禁有些尷尬的咳了咳。

  「呃,請原諒我的無禮,我只是急於想看看努拉娜未來姊妹的樣子。」

  卡布斯瞥努拉娜一眼,再看一下他的表弟。

  「姑母,我想現在不太適宜。」

  「不要緊、不要緊,你表弟也不算是外人嘛!不過如果你那麼在意的話,我也可以叫努拉娜取下面紗……」

  「那更不適宜,姑母!」卡布斯斷然拒絕。

  他的拒絕表面上是拒絕打破禮儀規範,但私底下雙方都清楚得很,梨蘋夫人找藉口要女兒取下面紗,是企圖逼迫卡布斯承諾會迎娶努拉娜做第二王妃,然而卡布斯依然堅持原意、不肯妥協。

  「為什麼?」梨蘋夫人不悅地質問。「以前你拒絕,因為你說你無意娶妻,但現在你已娶妻了,為何……」

  「真主說:你們可以擇娶你們愛悅的女人,各娶兩妻、三妻、四妻;但如果你們恐怕不能公平地待遇她們,那末,你們只可以各娶一妻……」卡布斯沉靜地道:「姑母,我這是遵循真主的意旨。」

  梨蘋夫人靜默片刻。

  「我想我知道你的顧慮,卡布斯,但在努拉娜成年之前,你們也相處過一段時間,相信你應該還記得她有多麼美麗,個性是多麼安靜乖巧,你不用擔心她會和王妃吵架,即使王妃刁蠻任性,有意無理取鬧,努拉娜也能容忍下來,若是王妃有不懂禮數的地方,她也很樂意教導王妃,我敢保證你絕不會後悔娶她做大……呃,二王妃的。」

  一番話說的好像歐陽萓莎是個任性頑劣,有待嚴格管教的小鬼頭,但歐陽萓莎仍舊垂首一語不發,彷彿睡著了似的,完全沒有挺身為自己抗辯的意思。

  「姑母,阿伊莎一點也不刁蠻任性,事實上,她是我見過最聰明理智的女人,即使有人故意向她挑釁,她也不會和對方起衝突……」除了他。「而且她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教導,剛剛我就說過了,她是個好妻子。」

  「即使她救過你──我很懷疑那是否事實,就算是事實,那也是運氣好。」梨蘋夫人嗤之以鼻地說:「阿拉明證,除了我的努拉娜,絕不會有其他這樣年輕的女人會像你所形容的王妃那麼聰明又勇敢,你不用再替她說好話了。」

  端起水晶杯來啜了一口,放下,梨蘋夫人再繼續說:「總之,就算她救過你,但畢竟是個平民,沒有經過任何調教,我不以為她會懂得王家的禮數,更不相信她懂得如何做出最得體的應對與舉止,所以……」

  輕蔑的眼神斜斜飛向一動也不動的歐陽萓莎。「她才會不敢出聲為自己辯解,因為你不准她隨便開口而使你蒙羞,我想我的猜測應該是正確的吧?」

  「姑母,沒有丈夫的允許,妻子不能隨意開口,這是錯誤的嗎?」

  梨蘋夫人窒了一下。「當然不是錯誤的,但你可以允許她為自己說話,我認為她是個無知又愚蠢的粗俗女人,除了運氣好,她根本沒有資格勝任大王妃的責任,你不認為她有權利為自己辯護嗎?」

  「姑母,」卡布斯的語氣依然很平靜,但神情業已變得有些陰鬱。「難道你不知道侮辱她就等於是在侮辱我嗎?」

  梨蘋夫人臉色倏變。「不,我並不是……」

  卡布斯抬手阻止她繼續往下說,「看在你是父親的妹妹份上,我原諒你,也可以滿足你的願望。」說到這,他臉微側。「阿伊莎,我允許你為自己作辯駁。」

  「……」

  「阿伊莎?」

  「……」

  疑惑地,卡布斯往旁看去,就在這當兒,歐陽萓莎的腦袋若有似無地突然往前點了一下再猛然挺正,動作非常細微,如果不仔細看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

  「阿伊莎?」

  歐陽萓莎轉向他,但沒有人能看見隱在頭紗後的臉是什麼表情。

  「呃?啊!丈夫大人,有何吩咐?」

  卡布斯更是狐疑。「你怎麼了?」

  歐陽萓莎靜默幾秒,而後側身傾向卡布斯,用只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歉然道:「對不起,我睡著了。」

  卡布斯雙眉猛然挑高,保持緘默好一會兒後,也用只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沒關係,常有的事,不過現在你最好清醒一下。」

  常有的事?

  歐陽萓莎呆了一呆,旋即用力抿住嘴,免得失禮的爆笑出來。

  「抱歉,咳咳,有、有什麼事嗎?」

  「剛剛姑母說……」恢復平常音量,卡布斯將梨蘋夫人說過的話仔細重複了一次。「……所以我允許你為自己作辯護。」

  「辯護?」歐陽萓莎轉注梨蘋夫人。

  「是的,我認為你只是個無知又愚蠢的粗俗女人,你不承認嗎?」梨蘋夫人的眼裡閃著惡意的光芒。

  歐陽萓莎凝視她片刻,然後垂下雙眸,低低誦吟,「除了他們的舌頭的收穫以外,還有能使人們臉部朝下地掉進火獄的嗎?」

  她沒有為自己作任何辯護,卻成功地使梨蘋夫人瞬間尷尬地漲紅了臉,連不動如山的努拉娜也驀然抬眸注視過來。

  「誰信阿拉與末日,」歐陽萓莎繼續吟誦。「他應說好話或緘默。」

  梨蘋夫人更是難堪地別開臉。

  「雖然姑母以致賀的名義前來,卻不想說好話也不想保持緘默,但……」歐陽萓莎好整以暇地搖搖頭。「不,我不需要為自己辯護,因為全能的真主已經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所以,謝謝丈夫大人的好意,我寧願保持緘默。」

  只不過引據兩句聖訓,梨蘋夫人就被堵住了嘴再也說不出話來,努拉娜則一點也不高雅的瞇起了眼,打破一貫端莊的外表而不自覺,而那位兩粒眼珠子老是轉個不停的女孩也定住了,還有那個花花公子,驚愕地盯著歐陽萓莎直瞧。

  卡布斯沒有任何表情地側首,再次用只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在父親召喚之前,你可以繼續睡了。」

  「謝謝,如果我開始打鼾,麻煩你搖我一下。」

  這就是戴頭紗的好處,隨時都可以瞇起眼來打個盹。

  可惜歐陽萓莎沒有機會打鼾,因為她話說完不到十秒鐘,蘇丹的太監就來傳喚眾人去謁見蘇丹與王后。

  於是大家一起到蘇丹的後宮再分開,男人到蘇丹的水果廳,女人到大王后的花廳,女人不知道男人那邊謁見的經過如何,男人也不知道女人這邊的情況如何,但卡布斯相信無論碰上任何狀況,他的妻子都會應付得很好。

  因為他的妻子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女人。

  ……

  也許比他還聰明。

  ☆  ☆  ☆  ☆  ☆

  「真主保佑,所有的難關終於都度過去了。」

  「嗯嗯,我打聽過了,聽說蘇丹後宮裡的嬪妃對王妃的印象都非常好呢!特別是大王后,頻頻稱讚王妃是她見過最可愛的女人!」

  梅塔正在服侍歐陽萓莎更衣準備就寢,亞密則忙著收拾換下來的衣服,一邊你一言、我一句地「誇獎」王妃的表現。

  「大王后就是卡布斯的母親嗎?」歐陽萓莎隨口問。

  「不,前任大王后,就是卡布斯殿下的母親,她早就過世了,是為了救蘇丹陛下而被波斯派來的刺客所殺害,而且她所生的三個兒子裡有兩個也戰死了,所以蘇丹陛下才會特別寵愛殿下。」

  梅塔一說完,亞密馬上接下去。

  「譬如殿下說不願意按照習俗娶努拉娜小姐做大王妃,蘇丹陛下就不勉強他;殿下說想跟商船出去遊歷,蘇丹陛下也任由他去;四王后老是要求蘇丹陛下讓她的兒子做蘇丹的繼承人,而蘇丹陛下雖然寵愛四王后,卻仍堅持將來要由殿下繼承蘇丹之位,我想蘇丹陛下也知道百姓並不喜歡蘇爾坦。不過……」

  「現在我們不需要再擔心了……」

  「因為蘇爾坦已被貶為庶人放逐到穆桑達姆。」

  對話到這裡,梅塔與亞密相對一眼。

  「現在我們需要擔心的是……」

  「自殿下與王妃回到馬斯喀特之後,殿下從來沒有召喚王妃侍寢過。」

  這回話一說完,兩雙眼不約而同盯住歐陽萓莎,後者被盯得哭笑不得。

  「看我幹嘛?搞不好他已經厭倦我了也說不定。」歐陽萓莎滿不在乎地說,但心裡卻有絲隱隱的痛。

  聞言,梅塔不由驚慌得叫起來。

  「阿拉慈悲,那我們得趕快再把殿下的心抓回來呀!」

  「別急、別急!」亞密比較鎮定一點。「我在想也許不是這樣,殿下回來後多半都不在鷹隼殿裡,他一直有許多事要忙,尤其是蘇爾坦殿下的問題,那可是很麻煩的,殿下沒有那種心情也不奇怪。不過,今天王妃順利的見過王室其他成員之後,該殿下操心的問題應該都解決了,或許今夜殿下就會派人來召喚王妃侍寢了。」

  「最好是那樣,」梅塔略微安心地按按胸口。「不然……」

  「不然怎樣?」

  深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三雙視線驚然回轉,赫然見到卡布斯背手佇立在那裡,身上披著白色亞麻長袍,裡面只穿著一件亞麻長褲,是睡前的穿著。

  「殿下!」梅塔與亞密慌忙行禮。

  「王妃好了嗎?」卡布斯慢條斯理地踱進來。

  「好了、好了,」梅塔忙道:「殿下是要召喚王妃到……」

  「不,今夜我要在這裡休息。」

  梅塔與亞密驚喜地相覷。

  按照慣例,無論是蘇丹或王子,召喚嬪妃侍寢時都是先派大太監去通知被選中的嬪妃,後者洗澡著衣後,即由大太監陪同到大寢室伺候,寵幸結束後再自行回房。除非是特別受寵,不然蘇丹或王子是不會和嬪妃過夜,更不會親自到嬪妃的房間,而嬪妃進入正殿寢室的機會幾乎等於零。

  如今,王子親自到王妃寢室來過夜,這表示王妃是非常受寵的。

  噙著歡喜的笑容,梅塔與亞密迅速退離,希望王子能盡快讓王妃生個兒子,如此一來,即使王子再娶努拉娜小姐做二王妃,也不會動搖到大王妃的地位。

  「累了嗎?」卡布斯低沉地問。

  歐陽萓莎聳聳肩。「還好。」

  「那麼……」卡布斯牽起她的手往她的床走去。「待會兒告訴我你今天在大王后那裡的情形。」

  待會兒,不是現在。

  現在他必須先滿足生理上蓄積多日的迫切需求,至於好奇心,晚一些時候再來滿足也還不遲。

  ☆  ☆  ☆  ☆  ☆

  夜深了。

  「卡布斯,你的事都處理完了嗎?」

  「處理完了。」

  「那……」歐陽萓莎習慣性地趴在他身上,手指頭好玩地捲著他的胸毛。「什麼時候要繼續去找我的箱子?」

  「等沙勒米押解那兩個人回來,我有事要審問他們。」

  歐陽萓莎想了一下。「想問問這件事四王后知不知情?」

  卡布斯無語默認。

  「也是啦!這件事不弄清楚總是不太安心。」歐陽萓莎贊同道:「可是我在這裡真的很無聊耶!不然……」她堆起一臉諂媚的笑。「丈夫大人,請你允許我隨時都可以出城……」

  「絕不允許!」卡布斯不假思索地斷然拒絕她的要求。

  純稚粉嫩的臉蛋頓時垮成一張蔥油餅,「怎麼這樣,連考慮都不考慮一下,太過分了……」歐陽萓莎哀怨地抽著鼻子,兩眼水汪汪地瞅住他,好像剛死了最心愛的洋娃娃。「人家真的很無聊耶……」

  這時候的她看上去百分之兩百像是那種最愛抱著洋娃娃玩辦家家酒的天真小女孩,打死也不會有人相信她是個十八歲的「老太婆」。

  卡布斯驚異地注視她好半晌,忽地視線落下狠狠盯住她的胸脯,還抬起大手用力捏了一下,好像要確定他沒有娶錯老婆娶到一個未成年的幼齒,而她豐滿的胸脯很可能只是他的幻覺……

  不是幻覺。

  可是……

  「丈夫大人,不要這樣嘛!商量一下嘛!」

  水汪汪的眼一邊說、一邊眨,卡布斯像蠢蛋似的也跟著眨,眨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她的胸脯,以證實他剛才摸的感覺不是錯覺……

  不是錯覺,但……

  闔上眼,卡布斯深長地歎了口氣。

  他不想欺負「小孩子」。

  「三天一次吧!不過一定要坐轎子,由梅塔和亞密陪伴你,還有護衛……」

  「行行行!」不等他說完,歐陽萓莎便轉哀為喜,興奮地拚命點頭。「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絕不能下轎!」

  「是是是,我絕不下轎。」歐陽萓莎滿口應允。「啊!對了,我可以在宮內到處走嗎?」

  卡布斯略一思索。「鷹隼殿範圍之內可以,其他不行。」

  「夠了、夠了、夠了!」歐陽萓莎歡喜地俯下唇去用力啵他一下。「我就知道丈夫大人最好了!」

  卡布斯咳了咳。「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今天在大王后那兒的情形了。」

  趴回他胸前,「很順利啊!」歐陽萓莎不假思索地說。

  「沒有什麼特別狀況?」

  「特別情況?」歐陽萓莎認真地想了一想。「啊!對了,當我取下頭紗後,起碼有一半的人都打翻了杯子。」

  他可以理解。

  「還有嗎?」

  「然後梨蘋夫人指著我的鼻子大叫我說謊。」

  「哦?她指控你說什麼謊?」

  「她說我不可能已經十八歲了。」

  老實說,他也常常這麼懷疑。

  「後來呢?」

  「後來每個人跟我說話時,頭一句一定會先問:你真的已經十八歲了?」

  「……算了,我們睡吧!」

  於是他們睡了。

  但天亮前,卡布斯醒了過來,悄悄下床到角落去打開櫃子,取出藏在箱子裡的電腦,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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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那日來後宮過一夜之後,卡布斯就不再出現了,歐陽萓莎心想他必定是還有事要忙,而她自己呢也很忙,忙著到市集逛一趟搬回來一大堆古老破舊的陶器石罐,有的甚至是隨地撿來的,或者從土堆裡挖出來的,又拿著數位相機在鷹隼殿內到處照相,研究這時期的建築風格與材料。

  梅塔與亞密得知王子殿下竟然恩准王妃可以在鷹隼殿內隨意亂逛,兩人都驚喜得不得了,主人得寵再加寵,還有誰會比他們更開心?

  三天後,歐陽萓莎再度到市集去逛了一圈,搬回來更多在他人眼裡是垃圾的東西,然後決定可以開始對照電腦裡的資料作研究了。可是……

  「咦?我的電腦呢?」

  整個房間都翻透透了,歐陽萓莎還是找不到她的電腦,正準備叫梅塔來幫她找,誰知門一打開,她就先被嚇出一聲驚叫。

  「嚇、嚇死人了,你一聲不響站在這裡幹嘛呀?」

  是正殿的大太監貝歐,他遲疑不決地站在門外,一見到門自動打開,不禁鬆了一大口氣。

  「王妃,那個……」貝歐囁囁嚅嚅地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那天殿下到後宮這兒過一夜,回去後就把自己鎖在寢室裡寸步不出,送進去的餐食也吃不了幾口,我們實在很擔心,所以、所以……」

  「咦?是嗎?」歐陽萓莎訝異地眨了眨眼,幾秒後雙眸倏睜並啊了一聲。「不會吧?難道是他……」頓住,忿忿的推開貝歐匆匆跑出房。「最好不是他偷了我的電腦!」

  「王妃,您要上哪兒?」

  「我要去抓小偷!」

  「呃?」

  ☆  ☆  ☆  ☆  ☆

  正殿的太監見到歐陽萓莎都非常意外,因為王子的正殿裡從不曾出現女人,可是王子早已下過命令,除了離開鷹隼殿之外,王妃愛上哪兒就讓她上哪兒,所以他們驚訝歸驚訝,但都沒有阻止她。

  「王妃,這裡、這裡。」

  正殿比後宮更大更複雜,左一條迴廊、右一條翼廊,左轉右拐跟迷宮一樣,如果沒有貝歐的引領,歐陽萓莎八成會迷路,可能一年後都走不出來。幸好她有自知之明,沒有莽莽撞撞的自己到處亂鑽,乖乖跟在貝歐身後,才能順利來到卡布斯的寢室前。

  「開門,卡布斯,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電腦?快開門,卡布斯,把我的電腦還來!聽到沒有,卡布斯,還我的電腦呀!」

  她一到就辟哩啪啦亂拍門,嚇得貝歐差點昏倒,正準備阻止王妃繼續放肆,門忽地打開,他還來不及說話,王妃便被拉進去,下一秒,門砰一聲又關上,貝歐不知所措地傻住。

  而寢室裡,歐陽萓莎同樣張口結舌地呆住,在她見到卡布斯之後。

  「老天,」她錯愕地上下打量卡布斯。「你……到底多久沒有好好整理過自己了,丈夫大人?」

  很顯然的,卡布斯已經好幾天沒有換過衣服,沒有整理過自己的儀容,甚至沒有吃過多少東西,那張英俊非凡的臉龐相當憔悴,也非常落魄,但目光出奇灼亮,有點困惑,又非常清楚;有點狂亂,又非常鎮定;有點激昂,又非常冷靜。

  「阿伊莎,」他伸直手臂指住桌上的電腦,聲音異常沙啞。「那裡頭……那裡頭……」

  「哎呀!我的電腦!」一見到電腦,歐陽萓莎立刻跑過去回收她的財產,理也不理卡布斯。「就猜想說是你拿去的,果然沒錯!」在關機之前,她注意到螢幕停在二十世紀的歷史上。

  「阿伊莎,那……」

  「別問我,」抱著電腦,她轉身面對他。「想知道什麼就自己查,別來問我,懂嗎?什麼都別來問我,不然我就不借你了!」

  卡布斯定定地凝住她,眼神深沉奧遠,在古怪中隱著一抹奇異的光彩。

  半晌後,他才非常緩慢地點了點頭。「是的,我不應該問你,什麼都不應該問!」

  漾開一朵天真無邪的笑,歐陽萓莎滿意地回身向門走去,「很高興你懂了,不過你很過分喔!丈夫大人。這是我的,怎麼可以不聲不響的拿走呢?至少要跟我講一聲嘛!害我找得半死!」打開門,貝歐仍在外面忐忑不安地等候。

  「貝歐,麻煩你帶我回去,謝謝。」

  卡布斯緊緊尾隨在後,歐陽萓莎繼續抱怨。

  「你不要忘了喔!女人所擁有的財產全屬於她自己所有,丈夫無權干涉,更不可以強佔,你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拿走呢?又不是不借你……」

  一路嘮叨回後宮,直至進了王妃寢室,她還在唸。

  「……不管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來,怎麼可以這樣不吃不喝讓大家為你擔心呢?好,丈夫大人,既然你這麼不能體諒下人,這是我的東西,我不會說不借你,可是現在我要規定不能拿出我的寢室外,這樣你就不能把自己鎖在寢室裡不眠不休的查資料了吧?」

  雙眉頓時打了好幾十個結,卡布斯盯著她看了半晌,驀而回身大喊。

  「梅塔、亞密、貝歐!」

  「殿下!」

  「馬上把王妃的東西全搬到我的寢室裡,從今天開始,我的寢室就是王妃的寢室!」說完,再轉回來。「現在,王妃,你可以把電腦拿回你的寢室了。」

  歐陽萓莎目瞪口呆,下巴都掉了。

  哇咧,居然給她來這一招!

  ☆  ☆  ☆  ☆  ☆

  拿著數位相機喀嚓喀嚓照一半,歐陽萓莎驀地停下,困惑地轉頭四處張望。

  「咦?這裡是哪裡?」

  然後聳聳肩,滑稽地對自己做了一個鬼臉,掩上面紗正準備去問問那位守在拱門前的侍衛……

  「王妃!」

  回頭一看又是貝歐,不必問就知道他要做什麼,歐陽萓莎不禁歎氣。

  「好好好,我去、我去。」

  在貝歐的帶領下,三轉兩轉,歐陽萓莎回到卡布斯的……不,是他們的寢室。

  「卡布斯,我要用電腦了,請你去用餐。」

  「叫他們把晚餐拿進來。」卡布斯頭也不回地說。

  「錯,是午餐。」

  但午餐送來後,卡布斯依舊沉迷在電腦中不可自拔,歐陽萓莎閒著無聊,好玩地把盤裡的食物擺成回教最禁忌的食物──豬。

  「你在做什麼?」

  駭然一驚,歐陽萓莎連看也不敢看出聲的人一眼,手忙腳亂的把「豬頭」一把抓起來塞進嘴裡,差點噎死自己。

  「沒……嗚嗚,沒做……嗚,什麼……」

  把餐盤推到卡布斯那邊,歐陽萓莎抓起杯子來拚命灌果汁。

  隨後,當卡布斯在用餐時,換歐陽萓莎盤膝坐在電腦前,左手拿著一支破破爛爛的陶杯仔細審視,右手不時從卡布斯的盤子裡抓一隻蝦或一塊牛肉去嚼。

  請注意,阿拉伯人只允許用右手抓食,若不幸右手受傷又沒有人肯餵你,那就只好餓肚子了,所以哪裡都可以受傷,但右手那三根手指頭千萬要保護好,絕對不能受傷。

  「看這圖紋應該是十一世紀的東西,唔……如果有儀器可以測量就能夠確定了,可惜沒有。」

  「你究竟在研究什麼?」

  「歷史。」歐陽萓莎隨口應道,又伸手去抓蝦……咦?回眸,哈哈傻笑,連忙放開他的手指頭。「對不起,拿錯了。」

  端著盤子,卡布斯移到她身邊,先餵她吃了一隻蝦,再問:「為什麼要研究歷史?」

  「因為研究歷史是我的興趣。」歐陽萓莎漫不經心地回道。

  卡布斯默然注視她好半晌。

  「你是哪一年出生的?」他突然問,就在她最專心閱讀電腦資料的時候。

  「一九……」

  歐陽萓莎才說出兩個數字,門外霍然傳來貝歐的通報。

  「殿下,阿拉威部落的沙勒米求見。」

  卡布斯懊惱地閉了閉眼,知道自己已經錯過唯一僅有一次求得答案的機會。

  「帶他到側殿的起居室。」

  歐陽萓莎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咦?誰來了?」

  「沙勒米。」

  「耶?他們到了嗎?總算!」歐陽萓莎喃喃道:「那麼等你審問完畢後,我們就可以出發去找我的箱子了。你需要多久呢?」

  「起碼要四、五天吧!」

  恰恰好兩天後,他們出發了。

  ☆  ☆  ☆  ☆  ☆

  蒙上頭紗,歐陽萓莎透過黑紗看著卡布斯在最後一秒鐘關上電腦,把寫了兩天的東西交給在門外等候的貝歐,再關上門將電腦藏在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暗櫃裡。

  「你整晚沒睡?」

  「對。」打開門,卡布斯先把她的背包背上肩,再一手提起自己的行李,一手推她往外走。「走吧!」

  「用我的鋼筆?」

  「對。」

  「該死,一定沒墨水了!」

  「還有半瓶。」

  「你偷我的墨水瓶?」

  「不,我光明正大的拿。」

  「……」

  上路後,歐陽萓莎才發現後面跟著一小隊皇家護衛,還有,烏蘇妲安靜得像根豎立在馬背上的木頭。

  「烏蘇妲變成啞巴了嗎?」她納悶地仰頭問卡布斯。

  「她不小心殺了那兩個叛徒。」

  「咦?不小心殺了那兩個傢伙?」歐陽萓莎驚訝得直眨眼。「她是笨蛋嗎?」

  卡布斯沒有吭聲,歐陽萓莎回頭遙注烏蘇妲片刻。

  「我猜是那兩個傢伙想逃走,而烏蘇妲又打算乘機表現一下,所以……她會用槍嗎?」

  「阿拉威部落的人無論男女都會用武器。」

  「那就對了,」歐陽萓莎點點頭。「一定是沙勒米他們叫她在原地等候,而他們三個去追,但是烏蘇妲想說他們有槍為什麼不用,三支槍打死兩個人還有剩不是嗎?結果她就自作主張拿槍射死那兩個傢伙,打算向你表功,完全沒想到你要審問他們,是這樣吧?」

  卡布斯又不作聲了。

  「唉!有時候我真是同情她,愈想表現愈闖禍,」歐陽萓莎喃喃道:「我看你就乾脆讓她進後宮,安慰安慰她吧!」

  卡布斯瞄她一眼,還是不出聲。

  歐陽萓莎也瞄他一眼,然後垂眸望住手上的戒指。「卡布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不會又傻傻的被人宰了吧?」

  聞言,卡布斯不再默不作聲,「你為什麼這麼問?」而且回應得比閃電還快,眉頭打的結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緊繃,嚴肅的表情比得知他父親可能有生命危險那一刻更凝重。

  歐陽萓莎聳聳肩。「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嘛!」

  卡布斯盯住她好半天後,突然說:「你懷孕了,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靜默兩秒,歐陽萓莎猛然抬頭,失聲驚叫,「咦?我懷孕了?」繼而蹙眉沉吟兩秒,「對喔!我好像,嗯……兩個月沒來MC了!」

  「所以你必須留在這裡。」卡布斯以命令式的口吻說。

  歐陽萓莎眼神古怪地看他一下,隨即轉望別處。「我們要先到哪裡?」

  把她的臉轉回來,卡布斯又說了一次,「你必須留在這裡!」

  歐陽萓莎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卡布斯正想再重複一次……

  「卡布斯,我們要往哪邊走?」是沙勒米,他從後面遠遠的大聲問過來。

  卡布斯下顎繃了一下,隨即放開她,轉首大聲應答回去,「穿越瓦希柏。」

  「好。」

  回過頭來,卡布斯正想再開口,卻被歐陽萓莎搶先一步。

  「你有沒有警告蘇丹要小心四王后?」

  卡布斯蹙眉注視著她,彷彿在考慮要不要讓她轉開話題,好一會兒後,他才回答她。

  「有,蘇爾坦被放逐以後,四王后就被軟禁在她的王后殿裡。」

  「軟禁?難怪那回在大王后那裡沒見到她。」

  不過,以蘇丹王寵愛四王后的程度來看,軟禁有用嗎?

  ☆  ☆  ☆  ☆  ☆

  通過山區,經過大小岩石形成的礫漠,沿途逐漸飄起迷離游移的細沙,再幾度拐彎,彷彿穿過某種奇幻空間,眼前陡然變成看不到盡頭的滾滾黃沙漠野。

  在瓦希柏沙漠裡,不時可以看見用椰棗樹枝條搭成的棚子,那是以養羊、養駱駝為生的貝都因人的臨時住所,他們熱情又豪爽,在荒漠間自由自在地漂泊,碰上陌生客人都會拿出最赤誠的心來款待,就像魯卜哈利沙漠的貝都因人一樣。

  不過,歐陽萓莎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們的女人不戴面紗,而是戴面具,像鳥一樣的面具。

  「那是什麼做的?」她小小聲問。

  「羊皮。」

  「能不能幫我要一頂?」堆著滿臉渴望的笑,她軟聲央求。

  卡布斯沒有多問她要那個面具幹什麼,直接向主人要了一頂給她,當她正歡喜又新奇地反覆檢視面具時,突然被棚子屋頂和外面沙地傳來的輕翼拍擊聲嚇了一跳,她探頭往外一瞧,駭然發現從棚子到駱駝背上都是肥肥胖胖的紅色蝗蟲,看得她渾身寒毛直豎。

  下一刻,所有的貝都因人和沙勒米與皇家護衛等全一團混亂的往外跑,包括她的丈夫在內,只剩下她一個人在棚子內呆呆望著他們手忙腳亂的捕集蝗蟲。

  蝗蟲嗡嗡嗡的一群又一群的飛來,像朵朵紅雲一般,在地面上形成一片厚厚的紅色地毯,所到之處,草木和灌木都被牠們啃個精光,就像被割草機割過一樣,寸草不留。

  沒多久後,男人、女人和小孩各自圍著一座爐火,炊煙開始升起,大家嬉笑著烤蝗蟲,烤好了就用手指捏起蝗蟲的翅膀,扯掉腳部,扯掉腰部,然後沾點鹽巴,連皮整個吃下。

  「天哪!」歐陽萓莎呻吟著摀住喉嚨,努力按捺下嘔吐的衝動,一溜煙跑到卡布斯後面去躲起來。

  「你怎麼了?」

  「我快要吐了!」

  聞言,卡布斯馬上關心地回過身來。「梅塔說懷孕的女人都會想吐,這時候最好給你吃點小麥餅。你想吃嗎?」

  她又不是害喜!

  歐陽萓莎哭笑不得地橫他一眼。「不想,只要你們不逼我吃那個就好了!」

  卡布斯點點頭。「你不想吃就不要吃。」

  廢話,她當然不想吃!

  可是……「味道怎麼樣?」她很好奇。

  「這種烤的比較好吃,外面很脆,裡面像柔軟的菠菜。」

  「難道還有其他吃法?」

  「也可以用水煮,吃起來就像沒味道的包心菜。」

  愈聽愈噁心,現在她連看都不敢看了。她什麼都能適應,就是這個無法適應。

  吃蟲?

  下輩子吧!

  ☆  ☆  ☆  ☆  ☆

  入夜,他們搭起了自己的帳篷,用過晚餐後,卡布斯和沙勒米幾人圍著火堆討論路線的問題,烏蘇妲已經睡了,歐陽萓莎獨自一人坐在帳篷外,默默仰望熠熠星空。不知過了多久……

  「原來我懷孕了嗎?」她開始喃喃自語。「真是糟糕,誰會想到做時光旅行居然還要帶避孕藥來嘛!」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現在怎麼辦?找到導引裝置後就要回去了嗎?還是先把孩子生下來交給他之後再回去?可是孩子沒有父親不行,沒有媽咪也不行啊!唉!真是傷腦筋……算了、算了,現在想那麼多也沒用,反正沒找到導引裝置我也回不去,等找到導引裝置後再說吧!」

  於是,她進帳篷裡去睡了。

  悄悄地,帳篷後方轉出一條英挺的人影,像根柱子似的佇立在那裡沉思,良久、良久……

  ☆  ☆  ☆  ☆  ☆

  進入夏季後,馬斯喀特蘇丹國大部分地區彷彿熊熊烈焰上的蒸籠,從早到晚都是熱氣騰騰的,氣溫持續在40攝氏度以上,然而南部的佐法爾卻經常細雨霏霏,涼爽宜人。

  既有崗巒起伏的山地,也有一望無際的平川;既有肥腴的河谷綠洲,也有貧瘠的沙漠戈壁;既有綠黃相間的陸地,也有蔚藍的珊湖海和銀色的沙灘,佐法爾是馬斯喀特蘇丹國最豐腴富庶的領地。

  自馬斯喀特出發後,當卡布斯等人踏入佐法爾省境時,時間已過去一個半月以上了。

  「你還好嗎?」卡布斯的手覆在歐陽萓莎的小腹上,關心地問。

  歐陽萓莎也把手蓋在他的手上。「很好啊!」她的小腹已經微微有點隆起了。

  「但是你累了。」卡布斯替她決定,並往前方眺望,在高原盡頭矗立著一處由棕櫚樹、酸橙樹和高張如傘的有刺酸棗形成的樹林。「接下來是崎嶇的山路,會很辛苦,我們先在這裡休息兩天吧!」

  天尚未黑,營火便生起來了。

  不久,一隊陌生駱駝商隊經過,這回的主人是先行紮營的卡布斯,他立刻下令宰兩頭駱駝請駱駝商隊的人享用。

  「要吃嗎?」

  卡布斯把駱駝腦殼拿給歐陽萓莎,後者又差點吐出來。

  「不要,你自己吃!」

  「男人不吃駱駝腦,會變成膽小鬼。」

  是喔!女人變膽小鬼就沒關係。

  可是駱駝肉也不太好吃,即使用水滾煮過還是硬得像石頭,她寧願吃烙餅,雖然是用駱駝糞燒火烙出來的,但真的很香。

  餐後,聽男人們又在聊一些沒營養的話題,歐陽萓莎扯扯卡布斯的衣袖。

  「丈夫大人,請你善待你的妻子,陪她去散散步如何?」

  「走吧!」

  兩人依偎著走入夜色中,烏蘇妲的眼神嫉妒得幾乎著起火來。

  「你還是放棄吧!」沙勒米誠心勸告她。「從初識的第一面開始,阿伊莎不知幫過卡布斯多少回了,而你呢?不是扯後腿就是差點害死大家,不要說他,我看也沒有多少男人敢娶你!」

  烏蘇妲咬咬牙。「只要他沒有說討厭我,我就不會放棄!」

  沙勒米翻了翻白眼。「那怎麼可能,卡布斯是個厚道的人,除非他恨上了你,把你當仇人,不然他絕不會說那種傷人的話……」頓一頓。「喂喂喂,你不會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故意那麼說的吧?」

  烏蘇妲別開臉,沙勒米不禁啼笑皆非。

  「你啊!再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會闖出大禍來讓他真的恨上你的!」

  這一天並沒有多久就來臨了,僅僅隔了三天而已。

  ☆  ☆  ☆  ☆  ☆

  翌日,駱駝商隊一大早就出發了。

  近午,兩匹自馬斯喀特出發的快騎飛奔而至。

  「殿下,蘇爾坦逃走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卡布斯臉上的表情瞬間轉為一片陰鷙。「怎麼一回事?」

  「還不清楚。」來人說:「由於押解蘇爾坦的人一直沒有回來,蘇丹便派人去察看,這才發現負責押解的十七個護衛全死在半路上,而蘇爾坦早已逃逸無蹤。」

  卡布斯點點頭。「是那個傢伙!」

  其他人都知道他在說誰:在歐拜萊被逃走的那個又高又瘦的男人。

  「他到底是誰?」沙勒米問。

  卡布斯搖頭。「我也不認識,多半是蘇爾坦暗中勾結的心腹。」

  「那現在怎麼辦?」

  卡布斯沉吟不語,始終沒有出聲的歐陽萓莎在這時候開口了。

  「你要立刻趕回去,卡布斯,現在就算他殺了你也沒用,他唯一僅剩的一條路是發動政變推翻現任蘇丹,所以你一定要立刻趕回去幫助你父親!」

  「對,卡布斯,你先趕回去吧!」沙勒米附和道:「我們會隨後……」

  「不,你們留在這裡,」卡布斯望住歐陽萓莎。「沒有我的保護,不要讓阿伊莎進入沙漠。」

  沙勒米瞄一下歐陽萓莎,笑了。「好,我們留在這裡等你,你快回去吧!」

  「啊∼∼等等!」歐陽萓莎掏出背包裡的手槍交給卡布斯。「這給你隨身攜帶,彈匣容量二十顆,我只用了槍膛裡那一顆,你懂吧?」

  卡布斯點點頭,收起手槍。「你自己也要小心。」

  「放心,」歐陽萓莎拍拍背包。「我還有閃電保鏢,足夠保護我自己的了。」

  於是,一再囑咐護衛們要盡全力護衛王妃後,卡布斯便和來人一起趕回馬斯喀特去了。

  歐陽萓莎默默注視著卡布斯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視線之內,心裡很清楚這麼做是最妥當的抉擇,歷史上許多叛變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所以讓卡布斯趕回去應該是最正確的作法,既然如此,為什麼……

  她總覺得有哪邊不太對勁呢?

  ☆  ☆  ☆  ☆  ☆

  兩天後,又有另一隊專門運送乳香的商隊經過,沙勒米又宰了一頭駱駝請他們享用午餐,對方還回贈了一些乳香。

  餐罷,商隊即行離去,沙勒米也把歐陽萓莎從帳篷裡叫出來。

  「阿伊莎,商隊的人說有一隊武裝的隊伍從魯卜哈利沙漠那邊過來,態度好像不太友善,我不放心,想帶卡林去探查一下。不過你放心,其他人都會留在這裡保護你。」

  他以為這樣安排應該是萬無一失,怎麼也沒想到當他探查一無所得回來,竟發現營地裡所有人全死光了,七橫八豎躺了一地,連巴爾德也掛了,除了歐陽萓莎,她不見了,還有烏蘇妲,見到沙勒米和卡林回來,她才從藏身的狐狸洞穴裡爬出來,手裡還掛著歐陽萓莎的背包。

  「阿伊莎呢?」沙勒米氣急敗壞地問。

  「她死了,」烏蘇妲指著樹林盡頭的懸崖。「從那裡摔下去,死了。」

  「什麼?」沙勒米與卡林異口同聲驚叫,不約而同搶到懸崖邊往下一看。

  約一百五十公尺深的懸崖底下是一湍急流,河中怪石嶙峋,尖銳如刀,就算水淹不死人,光是掉下去砸在怪石上就夠要人命了,而且保證摔成一堆爛肉。

  此刻,在急流中的一塊坦石上,鮮血淋漓一片模糊,很顯然的確實有人掉下去摔成肉醬,而且屍體被急流給衝到下游去作魚飼料,多半連一點渣渣也不會剩下來給人探聽。

  「阿拉垂憐,我該如何向卡布斯交代?」

  沙勒米與卡林同聲絕望地呻吟,身後的烏蘇妲悄悄勾起一彎詭譎的,得意的笑,就在這當兒,沙勒米霍然回頭,烏蘇妲來不及收回笑容,使他有機會將她的笑容盡收入眼底。

  「是你!」沙勒米恍然大悟。「你故意看著她被殺害!」

  烏蘇妲臉色一僵,驚慌的眼神迅速移開。「我……我沒有!」

  「沒有?」沙勒米瞇起眼來。「那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逃開?」

  「我、我……」烏蘇妲眼珠子慌亂地滾來滾去。「我發現得太晚了,只來得及自己躲開嘛!」

  「不,你之所以能安全避開這場災難,是因為你早就發現敵人的蹤跡而先行躲藏起來,所以敵人完全沒有察覺到你的存在,也就沒有特意搜尋你。但你竟然沒有招呼阿伊莎和你一起躲起來,還……」沙勒米瞄一眼拎在她手上的背包,冷笑。「刻意拿走她的袋子,存心要她無法保護自己而死在敵人手上,因為你嫉妒她,嫉妒得恨不得她死!」

  烏蘇妲一驚,「不、不,我沒有、沒有!」連忙扔開背包並拚命否認,但眼神始終不敢正對沙勒米,這更讓後者相信自己的猜測沒有錯誤。

  「你不必否認了,」沙勒米搖頭歎息。「無論如何,我必須把事實告訴卡布斯,即使你是我的妹妹。然後,願阿拉憐憫你,不管他決定如何處置你,我和父親都不會有任何異議。」

  「不!」烏蘇妲尖叫。「那、那不是事實,我沒有害死她,我沒有!」

  「但你眼睜睜看著她被殺死!」

  烏蘇妲窒了一下。「不然怎麼辦?他們那麼多人,我也打不過他們呀!」

  「你應該招呼她和你一起躲起來的。」

  「我、我當時沒想到嘛!」

  「只想到要拿走她的袋子使她無法自衛?」

  「我、我、我……」烏蘇妲吶吶不知如何辯解。

  沙勒米再次搖頭,「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重要的是……」他緩緩走向那些屍體,其中有一些不屬於他們這邊的人。「我必須弄清楚敵人究竟是誰。」

  然後他才能告訴卡布斯,王子究竟該找誰替王妃報仇!

  ☆  ☆  ☆  ☆  ☆

  其實烏蘇妲說的話並不全然是謊言,雖然她確實故意不招呼歐陽萓莎一起躲起來,但起碼她沒有眼睜睜看著歐陽萓莎被殺死,她只是眼睜睜看著歐陽萓莎被抓走而已。

  而敵人是──那個又高又瘦的男人。

  他叫哈桑,跟沙勒米一樣是魯卜哈利沙漠中的貝都因人,也一樣時常因為乾旱而不得不要求進入馬斯喀特蘇丹國的領土來分享水源;不同的是,在蘇丹堅拒的情況下,沙勒米有卡布斯這位摯友帶領整個阿拉威部落的人硬闖蘇丹的領地,而哈桑的部落沒有人帶領他們走向水源。

  因此,當蘇爾坦承諾一旦他成為蘇丹後,將允許哈桑的部落可以自由進出馬斯喀特蘇丹國的領土分享水源,哈桑的部落當即決定要無條件支持蘇爾坦成為下一任蘇丹。

  哈桑就是那一部落酋長的兒子。

  「你們是誰,抓我幹什麼?」歐陽萓莎總算體會到被恐怖份子挾持的滋味了。

  哈桑率領人馬劫走她之後,一路狂奔,直至離開馬斯喀特蘇丹國的領土後才開始減慢速度,然後在一塊小小的綠洲停下來休息,一被扔下馬,歐陽萓莎即刻問出她的疑惑。

  「聽說你很聰明,王妃,何不猜猜看?」哈桑絕對不是個英俊的人,事實上,他那張臉有點像馬,但他肯定是個奸詐的人物,因為他的眼神非常狡猾。

  一聽到他叫她王妃,歐陽萓莎立刻認出眼前這個又瘦又高的人就是在歐拜萊逃掉的那個傢伙,並且恍悟自己陷入什麼樣的狀況。

  該死,她早該考慮到這點的!

  這傢伙之所以會來捉她,必定是因為蘇爾坦沒有把握能夠一舉推翻現任蘇丹,於是決定要抓幾個人質以為護身之用,而她,卡布斯王子的王妃,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她該怎麼辦?

  好吧!就來賭一賭,賭他沒見過她的臉!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捉我,但如果你是要捉王妃,很可惜……」歐陽萓莎的聲音從不曾如此嬌憨稚嫩,自己聽了都覺得很噁心。「殿下早就料到可能有人要捉王妃了,所以……」

  哈桑愣了一下,繼而臉色一變,「難道……」猛然抓下她的頭紗,一見到她那張頂多七、八歲的娃娃臉,頓時驚詫得抽了口氣。「你是誰?」

  他沒見過她的臉!

  歐陽萓莎咧出最無辜的笑靨。「我是伺候王妃的女奴啊!」

  哈桑呆了呆,旋即懊惱地捶胸頓足不已。「該死,上當了!」

  是啊!他是上當了,再狡猾的人也會被她這張臉騙倒。

  歐陽萓莎不禁笑得更開心,樂不可支,差點手舞足蹈起來。然而,就在她笑得最猖狂的時候,一樁突發事件瞬間打破了她的得意。

  搶劫!

  其實這也不奇怪,阿拉伯人本來就是以遊牧擄掠為生,他們不時侵襲和自己有仇隙的部落,搶其牲駝擄其妻女,無敵可搶時,連自己族人也要擄掠,她只不過是很不幸的碰上其中一樁而已。

  樂極生悲是也!

  ☆  ☆  ☆  ☆  ☆

  剛脫離哈桑的魔掌,歐陽萓莎又落入賈達族人手中做奴隸,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立刻告訴他們說她是誰,但她忍下來了,她必須先搞清楚這個部落和阿拉威部落有沒有仇,如果兩個部落是仇敵的話,打死她也不能說,不然會把事情鬧得更複雜化。

  十天後,在到達賈達部落營地的前一天──

  「真糟糕,不但是仇敵,而且還是不共戴天的世仇!」

  在劫掠隊伍停下來休息進食時,歐陽萓莎終於從其他被捉的奴隸口中探得她所想知道的答案,而這個答案實在令人高興不起來。

  「該怎麼辦呢?」她喃喃自語地掃視其他奴隸。

  有男、有女,也有孩童,而女人不管成年與否都沒有掩面紗,因為在賈達部落裡,女奴隸是不掩面紗也不裹頭巾包住頭髮的,髮辮是唯一可以識別成年與否的方法,成年女人綁一支麻花辮,未成年少女綁兩支麻花辮。

  片刻後,她決定繼續扮演未成年少女的角色,以免被「主人」拿去作點心「吃」掉。

  然後,她會乖乖等待卡布斯來救她,她相信他一定會來救她!

  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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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比烏龜還慢!

  三個月過去,歐陽萓莎仍然在賈達部落做奴隸,每天拆搭帳篷、織布縫紉、擠羊奶駱駝奶、收集樹枝駱駝糞、烙大餅煮羊肉,連齋戒月都度過了,她已經變成一個印有正字標記的正宗阿拉伯人,而她的阿拉伯丈夫竟然還不見人影!

  「天殺的他在搞什麼鬼?」歐陽萓莎忿忿低咒。

  她從沒有考慮過他不會來救她,如果他是這種人,當初就不會餵她喝他的血以延續她的生命。可是,三個月實在太久了,她的肚子已經大到快遮掩不住,隨時都可能被人發現……

  「阿伊莎,你、你的肚子……」

  看,就說吧!

  歐陽萓莎歎著氣轉向另一位未成年少女奴隸法蒂瑪,她的嘴張得比椰子還大。

  「你幾歲了,法蒂瑪?」歐陽萓莎鎮定地問道。

  「十、十一歲。」法蒂瑪仍呆呆地瞪住她的肚子。

  「我的年紀比你大。」

  過了好幾秒後,法蒂瑪才猛然抬眸改瞪住她那張稚嫩的臉。

  「耶?可是你看上去、看上去……」

  「我只是這張臉看起來幼稚一點而已,其實我已經嫁人了,所以……」歐陽萓莎拍拍肚子以示未盡之言。

  法蒂瑪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終於瞭解了。「你不想讓他們碰你?」

  歐陽萓莎頷首。「我在等我的丈夫來救我。」

  「他會來嗎?」法蒂瑪懷疑地問:「都三個多月了。」

  歐陽萓莎遲疑一下。「也許他不知道我被誰捉走了。」

  更糟糕的是,貝都因人隨時都在遷徙,如今,賈達部落已經從阿拉伯半島南部遷徙到中部,而且還在繼續往北移動,如此一來,必定更增加尋找她的困難度。

  「那怎麼辦?」法蒂瑪關切地問。

  法蒂瑪是個開朗又善良的好女孩,在賈達部落裡,歐陽萓莎最常跟法蒂瑪在一起,所以她也不擔心法蒂瑪會故意洩漏她的秘密。

  「我也不知道,總不能自己逃跑吧?」以前她或許會做那種蠢事,但現在她可學乖了,在沙漠地區逃跑,唯一後果就是變成木乃伊,而在非沙漠地區逃跑,她也肯定逃不了多遠。

  法蒂瑪咬住下唇思索片刻。

  「其實現在讓他們知道也不要緊,這一部落族人不喜歡碰大肚子的女人,他們認為孩子是真主的賜予,如果不小心讓女人失去真主的賜予,真主會懲罰他們。除此之外,他們也認為女人生產之後流的血是污穢不潔的,男人不可以碰觸,所以女人產後三個月男人都不敢碰。但三個月之後呢?如果到那時候你的丈夫還不來救你的話……」

  「我就是在擔心這點。」歐陽萓莎歎了口氣,再反過來問她。「那你呢?」

  法蒂瑪聳聳肩,「我倒是無所謂,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一部落的人。我母親大著肚子被捉到卡提裡部落,生下我之後就死了,六歲時我又被捉到薩目族,現在再被捉到這裡……」她撇撇嘴。「對我來講,到哪裡都一樣。」

  「如果我丈夫來救我,我會帶你一起走,然後放你自由。」歐陽萓莎承諾道。

  法蒂瑪又聳聳肩,放她自由又如何,她又沒有家可回。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歐陽萓莎歪著腦袋想了一下。「不怎麼辦,到時候再說,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總之,等事到臨頭再說吧!

  ☆  ☆  ☆  ☆  ☆

  兩個月又過去了,有趣的是,雖然賈達部落的人都注意到歐陽萓莎的大肚子,但也等於沒注意到,因為她只是個做雜事的小奴隸,本來就沒有人會特別注意她,對她是不是大肚子也沒什麼印象,還以為她原本就該是那樣。

  即便是她的「主人」,也因為正在寵愛一位跟她同一梯次被捉來的女奴隸,所以對她的大肚子也顯得漠不關心,反正那也是常有的事。

  「還要多久啊?主人快回來了!」

  歐陽萓莎抬眸看了一下,是那位受寵的女奴甘妮,才十六歲,總愛狐假虎威地恣意指使其他奴隸,自己成天計畫著要如何讓主人娶她做妻子。

  「快了、快了,等主人回來就可以吃了。」

  歐陽萓莎對面的老女人沒好氣地說,她正在煮羊肉、處理椰棗,而歐陽萓莎則忙著在駱駝鞍上用木棍擀大面皮。

  「最好快點,不要讓主人餓肚子,不然就等著挨鞭子吧!」

  發完了貓威,甘妮傲慢地轉身離去,歐陽萓莎對她的背影吐吐舌頭,然後繼續擀面皮。

  不多時,法蒂瑪提著一大罐駱駝奶回來,一屁股坐在歐陽萓莎身邊喘氣,看她累雖累,卻很開心,因為擠駱駝奶的時候正是她和部落裡其他奴隸閒聊八卦的大好時光,這是她唯一的樂趣。

  「阿伊莎,你注意到了沒?」一喘過氣來,法蒂瑪便壓低了聲音問她。「最近部落裡的人都有點緊張?」

  「有啊!幹嘛?」歐陽萓莎應道,一面抓一把駱駝糞添火,再把一塊面皮放到鐵板上烙,然後挺身捶捶後腰。「他們又準備出去搶劫了嗎?」下個月就是預產期,這個月特別容易腰酸背痛。像

  「才不是!是卡布斯王子……」法蒂瑪興奮得兩眼像星星一樣閃耀。「就是馬斯喀特蘇丹國的大王子,聽說他的王妃被人害死了,使得他非常憤怒,對阿拉發下血誓非抓到兇手不可,所以王子率領大軍……」

  歐陽萓莎頓時傻住。

  她死了?

  什麼時候?

  「……首先攻向也門的穆爾西迪族,因為他們是殺害王妃的兇手之一,但由於也門的其他部落相繼幫助穆爾西迪族作抵抗,王子只好連同其他部落一起征伐,最後彌平了整個也門地區。隨後王子又……」

  穆爾西迪族?

  誰啊?不是他弟弟搞的鬼嗎?

  「……繼續追剿二王子蘇爾坦,他是主謀,不問親疏,無論是誰包庇蘇爾坦,大王子便率兵征討,就這樣從阿治曼一路勢如破竹地攻向蓋利拜,再到哈拉德,不久前又降服了奧斯曼尼耶,如今大半個哈薩地區都在大王子的掌握之中,而蘇爾坦又躲到達曼去了……」

  酷!

  不過,奧圖曼帝國和英國人怎麼都沒吭聲?

  「……聽說大王子使用了可怕的新武器,你知道,我們的槍一次只能發射一發子彈,然後就要趕緊裝彈丸、裝火藥,可是大王子的長槍可以連續不斷的發射呢!還有、還有,大王子又發明了可以扛在肩上的火炮,走到哪裡轟到哪裡,可怕極了,沒有任何一個部落敵得過大王子的軍隊……」

  他發明的?

  真可笑!

  不過,這樣就難怪奧圖曼帝國和英國人不敢輕舉妄動了。

  「……所以部落的人才這麼緊張。」

  「這部落有什麼好緊張的?」歐陽萓莎若無其事地說,一邊翻弄麵餅。「又不關他們的事。」

  「怎麼不關?蘇爾坦二王子娶了三個老婆,一個是他表妹,一個是科威特酋長薩巴一世的女兒,一個是賈達酋長的女兒,所以說,最後他一定會躲到這兒來尋求保護,酋長又不能趕他走,勢必要面對大王子的征討,他們哪能不緊張?」

  「原來如此,」歐陽萓莎驚訝地低喃。「那就難怪他們要緊張了。」

  「不過說到那個蘇爾坦二王子實在很奸詐,他呀……」法蒂瑪輕蔑地哼了哼。「每次庇護他的部落和大王子的軍隊一開打,他立刻開溜,不管那個部落的死活,真的好卑鄙!」

  「那是庇護他的部落太愚蠢,明明知道他很卑鄙,幹嘛還要庇護他?」

  「沒有辦法呀!如果他們原來就有交情,一旦蘇爾坦跑到他們那邊要求真主慈悲的保護,一提到真主,再不願意也得遵守這個沙漠習俗。」

  「也就是說……」歐陽萓莎喃喃道:「如果蘇爾坦真的躲到這裡來,酋長也不能把他趕走?」

  「沒錯。」

  「那到時候我最好避開那個傢伙遠一點。」歐陽萓莎在嘴裡咕噥著。

  「你說什麼?」

  「呃?啊!沒有,我沒說什麼。」歐陽萓莎順手把烙好的麵餅剷起來,再放另一塊下去烙。

  原來卡布斯以為她死了,不用猜,肯定是烏蘇妲干的蠢事,當時只有烏蘇妲及時躲起來逃過一劫,並看見她被抓走,活生生的,雖然又尖叫、又掙扎,但她並沒有忘記呼吸。

  這下子可傷腦筋了,她要如何通知他說她還活著呢?

  ☆  ☆  ☆  ☆  ☆

  又是一個月過去,在那位老女人奴隸和法蒂瑪的幫助下,歐陽萓莎平安生下了一個跟他父親一樣黝黑又漂亮的兒子。

  按照傳統習俗,老女人先用駱駝尿為新生兒洗澡,再用駱駝糞抹著碎布擦拭小嬰兒,貝都因人認為這樣可以保護新生兒,看得歐陽萓莎險些抓狂,決心在孩子長大可以保護自己之前,她一定要親自看顧孩子,免得寶貝兒子被那些莫名其妙的習俗搞死。

  「卡布斯王子前進到哪裡了?」歐陽萓莎一邊問,一邊喂孩子吸吮母奶。

  「沃夫拉。」法蒂瑪說道:「聽說從代赫納沙漠以東的整個哈薩地區都屬於馬斯喀特蘇丹國的領土了,可是蘇爾坦又逃到科威特了。」

  「也就是說,快到咱們這兒來了?」

  法蒂瑪興奮地拚命點頭。「快了、快了,一、兩個月內就會到了!」

  歐陽萓莎納悶地打量她。「你好像很期待他來?」

  「那當然,部落裡所有女人都在說卡布斯王子是個女人見了都會為他著迷的男人,大家都想看看他呀!」

  歐陽萓莎眨了眨眼。「你的月事來了?」

  法蒂瑪的俏臉蛋赧然地紅了一下。「上個月。」

  「所以如果他能看上你最好了,對不對?」歐陽萓莎揶揄道:「不過他一來就是戰爭,你不怕嗎?」

  「那也不一定,」法蒂瑪搖搖頭。「聽部落裡的男人說,卡布斯王子起初都會先盡力說服各部落酋長把蘇爾坦交出去,並無意要掀起戰爭,是各酋長堅持不肯,卡布斯王子才不得不下令攻擊。」

  「我想也是。」就她所認識的卡布斯並不是個好戰份子,雖然稍嫌正經嚴肅,但其實是個相當溫和的男人。

  「所以最近部落裡的男人頻頻開會討論,倘若蘇爾坦真的跑到這裡來該怎麼辦?因此……」法蒂瑪嘻嘻一笑。「他們最近都沒有心情找女人,連甘妮都已經好幾天沒上過主人的床了呢!」

  「難怪最近甘妮的脾氣不太好,老是找我的麻煩。」歐陽萓莎咕噥。

  「她以為只要能生個兒子,主人就會娶她做妻子了,偏偏她的肚子不爭氣,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看你抱個兒子當然會嫉妒嘛!」

  唉!為什麼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有人嫉妒呢?

  「她不能懷孕怎能怪我呢?」歐陽萓莎嘟嘟囔囔地抱開已睡著的兒子,穿好長袍,再把兒子背到背上,起身。「好了,我們出去工作吧!」

  「再多休息幾天嘛!」法蒂瑪好意地說:「你的工作我會負責幫你做的啦!」

  「你已經幫我做了半個多月,夠了。」歐陽萓莎帶頭走出帳篷。「一個人做兩人份的工作很累,我知道,再這樣做下去,你會累死的!」

  「沒關係啦!我習慣了嘛!」

  歐陽萓莎回眸,對法蒂瑪綻開最燦爛的笑。

  「阿拉保佑你,法蒂瑪,你的好心會有好報的,我保證!」

  ☆  ☆  ☆  ☆  ☆

  不幸的事終於發生了,蘇爾坦果然逃到賈達部落來,全族人頓時轟然騷亂起來,雖然是意料中的事,但其實他們一直在暗中祈禱這件事不要發生,沒想到蘇爾坦還是來了,可能是祈禱的不夠努力,阿拉沒聽見。

  「男人們又在開會了!」法蒂瑪提著駱駝奶回來,一見到歐陽萓莎就趕緊向她報告,標準的八卦廣播電台。

  歐陽萓莎覺得很好笑。「人都已經來了,他們還沒有決定該怎麼辦嗎?」

  「看樣子是沒有。」

  「他們也拖不了多久的。」歐陽萓莎正在做一道用羊肉末、番茄、土豆和薄荷葉等熬製的湯,泡大餅吃,味道非常鮮美。

  法蒂瑪眨眨眼。「不過那個蘇爾坦好英俊喔!」

  「他?英俊?」歐陽萓莎嗤之以鼻地哈了一聲。「等你見過卡布斯之後再來跟我說這種話。」

  法蒂瑪驚訝地愣了一下。「你見過卡布斯王子?」

  何止見過。

  歐陽萓莎頑皮地笑了一下。「你猜呢?」

  「你不會是……認識他吧?」法蒂瑪試探地問。

  歐陽萓莎笑得更調皮。「你猜?」

  「難道……」法蒂瑪兩眼愈來愈亮。「你們真的認……」

  話說一半,另兩位法蒂瑪熟識的少女奴隸匆匆跑來打斷她的後續。

  「好消息!好消息!」她們是酋長的奴隸,保證聽來的內幕消息都是第一手的新聞。

  「什麼好消息?」歐陽萓莎和法蒂瑪異口同聲問。

  「蘇爾坦王子說他兩個月前就派心腹手下到代赫納沙漠另一邊去設法說服內志(阿拉伯半島中部)的部落……」一個說。

  「說卡布斯王子佔領哈薩之後就會繼續往內志進軍……」另一個接著說。

  「勸他們最好先有所準備比較好……」

  「內志的部落相信了,剛剛有消息傳來,他們好幾個部落的聯合大軍即將到達我們這裡……」

  「所以酋長只要設法拖延到內志大軍趕到就可以了!」

  歐陽萓莎與法蒂瑪不禁面面相覷。

  「好卑鄙!」他到底要拖多少人下水?

  「不過那個蘇爾坦好討厭喔!」那兩個少女奴隸其中之一又說。

  「雖然他很英俊,但……」另一個跟著又說。

  「他一來就要求每天晚上要有兩個女奴隸陪他……」

  「最好每天晚上都是不一樣的女奴隸……」

  歐陽萓莎與法蒂瑪再次面面相對。

  那傢伙到底是在逃命還是遊山玩水?

  ☆  ☆  ☆  ☆  ☆

  數天後,歐陽萓莎頭一次與卡布斯的弟弟面對面碰上,她有點緊張,低頭加快腳步想要盡快離開那傢伙愈遠愈好。

  而蘇爾坦,原來並沒有特別注意到她,不管漂亮或醜陋,看她也只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娃而已,沒有辦法帶上床的女人對他而言是毫無意義的,但兩人錯身走過去兩步後,他突然又回過頭來。

  「站住!」

  歐陽萓莎猶豫一下,還是停住腳步。

  「你……」蘇爾坦慢吞吞地走回去停在她面前,兩眼在她那支又粗又黑的辮子上轉一圈,再回到她的臉上。「幾歲?」

  「十八歲。」歐陽萓莎不甚情願地說。生了兒子就不能綁兩條辮子,不能綁兩條辮子遲早會被人問到這種事,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蘇爾坦兩眼亮了起來,「是嗎?」他喃喃道:「我倒是沒見過像你這種女人,今晚來陪我吧!」

  去自慰吧!

  「我的兒子才兩個多月大。」歐陽萓莎咬牙忍住噁心感。

  蘇爾坦不在意地揮揮手。「我不是賈達部落的人,那種習俗對我毫無影響。」

  「但我介意。」歐陽萓莎脫口道。

  似乎沒料到奴隸竟敢回絕他,蘇爾坦訝異地睜了睜眼,旋即又瞇起兩眼。

  「你沒有資格在意。」

  「我的主人也會在意。」

  「告訴我你的主人是誰,我去跟他說。」

  「他最近很忙。」

  一再被推託,蘇爾坦的表情開始僵硬,「你知道我是誰嗎?」顯然他的脾氣並不怎麼好。

  當然知道,一個卑鄙、無恥又下流的色胚!

  歐陽萓莎輕蔑地瞥他一眼。「知道。」看樣子今天可能混不過去了,若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也只好先設法毀了他的「武器」,至於後果……到時候再說吧!

  「既然知道,你竟敢拒絕我?」蘇爾坦尖聲指責。

  「因為你沒有得到我的主人的同意。」歐陽萓莎理直氣壯地反駁。

  蘇爾坦的怒火瞬間爆發,「不管你的主人是誰,今晚非要你來服侍我不可!」他咆哮著攫住她的手腕。「不,現在就來服侍我,你敢反抗,我就鞭打你到死為止,這是膽敢違逆我的懲罰!」

  歐陽萓莎沒有吭聲,由著他把她拖向他的帳篷,心裡默默列出該如何「卸除」他的「武裝」的辦法,並舉棋不定該用何種方式來料理她的犧牲者最「有趣」?

  踢爆他的蛋蛋?

  砍斷他的命根子?

  還是淋上一壺熱咖啡讓香腸和雞蛋一起燙熟?

  然而,就在她即將被扯進他的帳篷裡那一瞬間,他突然停步,並跟歐陽萓莎一樣詫異地扭回頭,見所有賈達族人,男女老少皆有,都大叫著往同一個方向跑。

  「來了!來了!內志的部落大軍來了!」

  「來了!來了!卡布斯王子的軍隊也到了!」

  「那邊、那邊,在山的那一邊,他們要開打了!」

  蘇爾坦立刻丟開她,拔腿就跑,同賈達族人一起往上山的路狂奔。歐陽萓莎也跟著跑,跑向她的帳篷,遠遠的果然見到法蒂瑪滿臉焦急地抱著娃娃在帳篷前走來走去──想跟去看,又不好丟下娃娃不管。

  歐陽萓莎一停下,法蒂瑪立刻幫她把孩子綁到背上,然後兩個人也一起跑,跑去看熱鬧。

  十五分鐘後,所有賈達族人都緊張萬分地站在山頂上往下眺望。

  賈達族人希望內志的部落大軍贏,這樣他們就沒事了;而歐陽萓莎,自然是希望卡布斯能大獲全勝。

  不然她多沒面子!

  ☆  ☆  ☆  ☆  ☆

  阿拉伯半島並不只有沙漠,它還有山嶽、有高原,也有草原,有荒涼的曠野,自賈達部落營地翻過山頭另一面正是一片遼闊的荒野,雜草沒有幾叢,纍纍亂石倒是遍地皆是。

  就在這片曠野兩頭,卡布斯王子的軍隊與內志的部落大軍相距五百碼嚴陣以待,除卻在中央談判的那兩騎之外,很明顯的,雙方人馬懸殊。

  內志的部落大軍起碼有兩千人以上,頭巾長袍五顏六色,前方騎馬,後方騎駱駝,九騎佇立於前方領軍,也就是說,他們是九個部落的聯合大軍,所以有九位酋長領軍。

  而卡布斯王子這邊只有五百騎上下,清一色的白頭巾、白長袍,同樣前方騎馬,後方騎駱駝,還有部分戰士徒步分立於馬匹之間,但領軍的僅有一位,高大瘦削,一把漆黑的大鬍子遮去半張臉,眼神出奇深沉冷峻,神態雍容華貴,挺拔優雅地端坐在一匹神采飛揚的駿馬上。

  任誰都看得出他就是卡布斯王子,因為只有他腰部繫著金色腰帶。

  「他怎麼又蓄起大鬍子來了?」歐陽萓莎喃喃道。

  「對嘛、對嘛!這樣根本看不出他好不好看嘛!」法蒂瑪會錯意了。「像蘇爾坦那樣留短短的鬍髭不是很好嗎?幹嘛留那樣一大把嘛!」

  人家在擔心誰贏誰輸,她卻只懊惱看不見卡布斯到底好不好看。

  歐陽萓莎啼笑皆非地瞥她一眼,懶得跟她討論這種沒營養的話題,依然把注意力集中在對峙雙方的武器上。

  內志大軍那邊用的是傳統的大彎刀,還有那種槍管一定要豎直,才能用通條把彈丸和火藥分別從槍口捅入槍膛內的前裝槍,有效射程不會超過兩百碼,如果是騎馬騎駱駝的話,射擊一發後就可以當作廢物扔掉了。

  而卡布斯的軍隊,他們用的也是傳統大彎刀,以及那種只需操作槍柄使槍機前後滑動即可裝彈與退膛的後裝單發槍,難怪人家會以為他的槍可以連續發射,其實只是裝彈快而已,而且有效射程遠達四百碼以上,騎在馬上照樣可以裝彈,不至於一彈就功成身退。

  然後,她又看見……

  「不會吧,60迫擊炮?!」雖然相當簡陋,但那確實是迫擊炮。

  「人數相差那麼多,卡布斯王子輸定了!」周圍的賈達族人紛紛如此斷言。

  「沒錯,不管他的武器有多厲害,也不可能對付得了那麼多人馬!」

  才怪,如果有迫擊炮的話……

  大半天過後,中央那兩騎終於決定不再浪費口水,分別馳回各自的隊伍內,然後拿槍的拿槍、舉刀的舉刀,很顯然的大家談不攏準備要大幹一場了。

  不過……

  「他們在幹嘛?」法蒂瑪困惑地咕噥。

  只見內志大軍那幾位酋長居然就地面紅耳赤的爭執起來,而他們背後的族人也不甘示弱地揮刀舞槍,大聲吼叫以聲援他們的酋長。山頂上的觀戰群眾們不禁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還沒開打就先起內訌,是不是他們自己人要先幹上一架再說?

  反觀卡布斯王子大軍那邊,五百騎就像五百尊泥雕,不但騎士一聲不出,動也不動,就連馬匹也不吭半氣,駱駝尋常最愛的咀嚼動作也靜止了。

  兩相一比,簡直天差地別。

  「他們在爭奪統率軍隊的寶座。」歐陽萓莎好笑地說。

  「這種時候還吵那種事?」法蒂瑪不可思議地喃喃道。

  「你還能要求他們怎麼樣?」歐陽萓莎歎息道:「幾世紀以來,阿拉伯各部落之間衝突仇殺不斷,向來只是一盤散沙,如果沒有一個強而有力,又有足夠的領袖魅力的統帥領導他們,他們也只是一群浮躁的烏合之眾罷了,能夠為同一個目標而聚集起來已經很不容易了,你還能要求他們怎麼樣?」

  法蒂瑪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她只聽懂其中一句。

  「你是說像卡布斯王子那樣的統帥,才有足夠能力領導他們?」

  歐陽萓莎雙眸深深望住那個無論何時都極有魅力的男人,他並沒有那種強力爆發似的男子漢氣概,卻有另一種深沉內斂的懾人氣勢,不是威風凜凜,而是沉穩而悠遠的魄力,使人心甘情願的臣服。

  多麼令人心折的男人啊!

  「是的,就像他那樣。」一股不由自主的激昂情緒在她的胸腔鼓動,使她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起來。

  「可是他們是不同邊的呀!」

  「所以說,卡布斯贏定了!」即使雙方人馬懸殊,但她有預感,卡布斯一定會贏。

  終於,九位內志酋長們吵出結果來了──大家一起來。

  於是,九位酋長一齊高舉大彎刀,率先縱馬衝了出去。

  「殺!」

  在沉雷似的吼聲裡,鐵騎的奔騰有如狂濤般驀然湧起,內志部落大軍開始展現沙漠貝都因人最典型的攻擊方式:一窩蜂全攻撲出去。

  爭先恐後,前仆後繼,大彎刀飛舞著,長槍隨時準備發射,威猛悍野的殺喊聲伴隨著粗獷豪邁的馬蹄聲,驚天動地、震山撼岳,氣勢磅礡、威猛無匹,看得山頂上的賈達族人各個振奮地拚命呼喊為他們加油聲援。

  其實貝都因人最擅長的是少數人馬的游擊戰術,倘若是大隊人馬,他們也只懂得這一套。

  然而卡布斯並不想跟他們玩同一套,只見他右手揮了一個手勢,那些徒步的戰士們立刻從馬匹之間前進到軍隊前面橫列成一排,單膝跪下,把一根根鐵管似的東西扛上肩,然後……

  轟隆!轟隆!轟隆!

  霍然一串驚心動魄的震響爆起陣陣天搖地動,毫不留情地在內志部落大軍之中轟出片片驚嗥聲,煙硝晦迷裡,有人被炸得血肉紛飛,連他身遭左右的同伴也被震倒一片,人仰馬翻,慘叫聲不絕於耳……

  而後面的人收勢不及紛紛踐踏上去,本來沒死的人也被踩死了,也有人剛踩死別人,自己也策馬不穩倒下來,然後自己也被後面的馬匹駱駝踩死,更有人在慌亂之下,手上的大彎刀竟然砍掉了同伴的腦袋……

  山頂上的人全在剎那間窒愕住了,他們有的歡呼一半還張大著嘴,有的兩手猶舉在空中揮揚,卻在一瞬間忘了自己正在做什麼,張口結舌地傻了眼。

  只有歐陽萓莎微微笑了起來。

  「酷!」

  內志部落大軍的排山倒海衝殺突然變成擠成一堆的自相殘殺,就算有人繼續往前衝,那也是一時驚惶,跑錯了方向,或者控制不住比主人更慌亂的坐騎,而轟炮聲仍然持續著,不過片刻工夫,內志部落大軍已然損失三分之一還多的人馬。

  一半是被炸死的,一半是被自己人害死的。

  於是,卡布斯舉起另一個手勢,另一隊徒步的戰士們即刻提起步槍上前替換扛著鐵管的戰士,然後……

  三百碼外,當內志部落大軍正自慶幸那種駭人的密集火炮終於停止,可以讓他們稍微喘口氣、重整隊伍時,突然又聽見陣陣鞭炮似的聲響破空呼嘯而來,下一秒,那幾個正在極力安撫族人,並召集他們重新整隊的酋長們接二連三的僵了一下,然後落下馬去。

  那些在火炮下幸運逃過一劫的戰士們,驀見幾位劫後餘生的酋長們竟然全都掉下馬去,慌亂尚未完全平息的心不禁又開始驚慌失措起來。

  「怎麼了?酋長怎麼了?」

  「不知道,快看!」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他們自己也摔下去了,死了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幾秒後,他們終於知道是什麼殺了他們的酋長。

  「是槍,槍彈!」

  大家又驚又怒的立刻也抬起槍來反擊回去,然而下一刻,他們更驚恐的發現,他們的槍彈根本射不到那麼遠去,而對方的槍彈卻宛如流星雨般紛紛飛掠過來準確的擊中目標,將他們一個接一個的殺死,就好像打定靶一樣輕而易舉。

  前面死了還有後面的,後面的死了還有更後面的……

  「天懲!是阿拉的天懲!」

  根本沒有給他們思考的時間,當第一個人怪叫著往回逃,彷彿傳染病肆虐一般,周圍的人不約而同全跟著掉頭落跑,然後,他們周圍的人也跟著往回轉……不過一會兒工夫,起碼還剩下一半以上的內志部落大軍竟然如同喪家之犬般逃得一個也不留。

  卡布斯第三度舉起手來,槍彈聲立刻靜止下來,所有戰士們歸返原位,靜靜地望著他們的敵人愈逃愈遠、愈逃愈遠……

  從開始到結束,連烙塊大餅的時間都不夠!

  卡布斯又揮了一下手,所有戰士們便若無其事地開始準備紮營,部分人去清理戰場,泰然自若的好像他們才剛到達而已。

  山頂上的賈達族人目瞪口呆的又傻了片刻後,突然像內志部落大軍一樣,一個跑,其他人也跟著跑,爭先恐後屁滾尿流,還有人尖叫得好像後面有人追殺過來似的。

  然後,山頂上的人也在眨眼間跑得一個也不剩,山風幾許咻咻吹過,有點淒涼……

  ☆  ☆  ☆  ☆  ☆

  「好可怕!好可怕!」

  帳篷裡,法蒂瑪驚魂未定的頻頻拍胸口,歐陽萓莎好笑地搖搖頭,然後解下孩子來餵奶。

  「只要不跟他起衝突,有什麼好怕的?」

  其實她根本不想回來,但法蒂瑪實在太善良了,自己逃跑時不忘拉著她一起跑,所以,她又回來了。

  停止拍胸口,法蒂瑪認真想了一下,而後點點頭。「的確,可是……」

  「我想現在酋長應該會更認真的再考慮,親眼見識到這種場面,他也不能不為族人們著想一下。」歐陽萓莎慢條斯理地說。

  「但沙漠的規矩……」

  「說什麼沙漠的規矩,真主說有罪的人要受到懲罰,既然蘇爾坦有罪,為什麼大家要拘泥於沙漠規矩而庇護他,難道真主的律法就不需要遵從?」

  法蒂瑪窒了一下,旋即又蹙眉思考片刻。

  「嗯,有道理,希望酋長也能想到這點。」

  歐陽萓莎不屑地嗤了一聲。「有蘇爾坦在,他永遠也想不到這點。」

  「那怎麼辦?」

  「放心,」歐陽萓莎唇畔噙著神秘的微笑。「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呃?」法蒂瑪愣了愣。「你怎能……」

  「喂,阿伊莎、法蒂瑪,我餓了,你們怎麼還不準備午餐?」

  歐陽萓莎與法蒂瑪一起往帳篷外瞄了一下。

  「她餓了?」歐陽萓莎喃喃道。「現在也只有她能這麼輕鬆。」

  「說不定甘妮以為就算卡布斯王子打敗咱們部落也沒關係,她大可以迷死那個王子,然後平步青雲一躍而為王妃,這可比當主人的妻子好上千百倍不止!」法蒂瑪沒好氣地嘟嘟囔囔,並起身。「你不用來,我一個人就夠了!」

  待法蒂瑪出去後,歐陽萓莎才開始認真思索。

  現在她隨時都可以逃到卡布斯那邊去了,但……

  什麼時候最安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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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任何時候都不安全。

  由於太過於畏懼卡布斯的炮火,賈達部落的防守從不曾如此嚴密,不但巡邏守衛的人增加,還有人在山頂上看守,別說逃走,多走遠兩步都不行。她又不能坦言自己的身份,有蘇爾坦在,天知道酋長會做出什麼樣的愚蠢決定。

  「傷腦筋!」歐陽萓莎呢喃道:「我該如何……哇,法蒂瑪,有人要殺你嗎?這樣突然衝進來會嚇死人的,我還以為駱駝發狂了呢!」

  莽莽撞撞衝進帳篷裡來的法蒂瑪不知為何興奮得直喘氣。

  「酋、酋長他們要和卡布斯王子在山頂上談判。」

  「早晚的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歐陽萓莎搖著孩子哄他睡。

  「酋長……」法蒂瑪咧嘴傻笑,像個呆瓜一樣。「要我去伺候。」

  「咦?你?」歐陽萓莎訝異得停住哄孩子。「為什麼是你?」

  「因為……」法蒂瑪害羞地別開眼。「我已經成年了,而且還是……」

  「沙巴。」未觸碰過的早晨,意謂處女。不需要浪費半顆腦細胞,歐陽萓莎就可以猜得到酋長在想些什麼,那個腦袋裡只有駱駝糞的笨男人肯定以為用幾個處女就可以哄得卡布斯放棄追緝兇手的意圖。「幾個?」

  「三個。」

  不過這樣也好,恰好可以解決她的難題。

  「給你一個忠告,」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從脖子上拉出一條繩子,尾端繫著一枚戒指,「他不喜歡纏人的女人,所以不要盯著他看。」歐陽萓莎說。

  「你怎麼知……啊!對了,你認識他!」翻來翻去,法蒂瑪終於找到最乾淨的長袍換上。「不過我也不可能盯著他看,滿臉大鬍子的跟大家都一樣,有什麼好看的?」

  「對,半張臉都是大鬍子,誰也看不出他有什麼好看,不過……」歐陽萓莎取下繩子上的戒指,微笑。「老實告訴你,他可是我見過最迷人的男人喔!」

  「真的嗎?」穿好長袍後再用手指頭梳理頭髮。「好可惜,看不見。」

  「來,這個……」待法蒂瑪重新綁好辮子後,歐陽萓莎把戒指遞給她。「麻煩你找個機會偷偷交給卡布斯,如果他問是誰給你的,你不要立刻告訴他,要他來到這裡之後才告訴他,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堅持這一點。」

  在沒有卡布斯的保護下讓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無疑是自找麻煩,特別是蘇爾坦還沒有落跑,若是讓他先知道她是誰,她不如先在自己腦門上貼一張白癡的字條算了。

  「哇!好美的戒指喔!」法蒂瑪驚歎地捧著戒指。「你要他來救你嗎?」

  歐陽萓莎頷首。「記住,一定要他來到這裡之後,你才能告訴他喲!」

  「為什麼?」

  「現在解釋太浪費時間了,不過……」歐陽萓莎握住她的手。「相信我,我不會害你,而且,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不用說報答啦!」法蒂瑪露出憨厚的笑容。「我們是好朋友嘛!我一定會幫你的。一定要他先來到這裡才能告訴他對不對?沒問題,我會叫他來的。」

  「謝謝你。」歐陽萓莎感激地說。

  「那我走了。」

  法蒂瑪一離開,歐陽萓莎便鬆了口氣,但還沒來得及吸進另一口氣,外面就有人在鬼叫。

  「奴隸,快出來!」

  歐陽萓莎不禁啼笑皆非。

  甘妮那女人,她自己不也是奴隸,為什麼老愛張牙舞爪的找她的麻煩?她額頭上刻著「最好欺負」四個字了嗎?

  懶洋洋的,歐陽萓莎抱著孩子走出帳篷,甘妮雙手扠腰、氣勢洶洶,一看就知道她很不爽。

  為什麼不爽?

  八成是因為沒得去伺候卡布斯王子所以不爽,想說再來找人出出氣。

  為什麼找她?

  因為她生了一個甘妮生不出來的兒子,而且跟她最要好的法蒂瑪又「搶」去伺候卡布斯王子的機會,兩罪並發,罪刑加重,所以就找上她了!

  唉!真是的,她可不記得自己十六歲的時候有這麼幼稚又欠扁!

  「什麼事?」

  「蘇爾坦王子心情不太好,要你去伺候他!」

  哇咧!這下子才真的麻煩了,那只色狼居然還沒忘記她。

  「可是……」歐陽萓莎的腦筋開始快轉,眼珠子也跟著轉。「他並沒有得到主人的同意,我怎麼可以……」為今之計只有拖。

  「你的主人算什麼,」甘妮不屑地說:「蘇爾坦王子最大!」

  「是喔!他最大,既然如此,他幹嘛逃來逃去的,玩捉迷藏嗎?」歐陽萓莎嘲諷道。

  「你說什麼?」甘妮又開始狐假虎威了。「你以為我不會告訴蘇爾坦王子嗎?告訴你,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你……」

  打瞌睡時間又到了。

  歐陽萓莎一邊哄著懷裡的孩子快快睡覺,一邊偷偷打個呵欠,很沒趣的斜睨著那個嘴巴像魚一樣動個不停的女孩。

  說吧、說吧,儘管說吧!說的愈多時間拖得愈久,她也就愈安全,除非……

  卡布斯不來!

  ☆  ☆  ☆  ☆  ☆

  山頂上,一座小巧的待客帳篷內,卡布斯與賈達部落酋長相對而坐,直至奴隸把咖啡泡好,兩人相對喝過咖啡,酋長才開口。

  「王子殿下,我有一點小禮物,代表我尋求和平的誠意……」拍拍手掌,帳篷外應聲進來三位稚齡少女。「她們都是乾乾淨淨的沙巴,只要王子殿下喜歡,她們願意……」

  「不必,」卡布斯冷淡地拒絕對方的「好意」。「我只希望酋長不要繼續庇護蘇爾坦,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但殿下至少看她們一眼,也許……」

  「沒有也許!」卡布斯的聲音開始出現冷意。「叫她們走,我們才好談話。」

  酋長無奈地歎了口氣,揮揮手要三位少女離開,三位少女陸續出去,但最後一位,她在臨出帳篷那一刻遲疑地站住了腳。

  法蒂瑪知道這一離開,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幫歐陽萓莎的忙了。

  牙根一咬,她驟然轉身跑向卡布斯,握著戒指的手伸得筆直。「殿下,這個請您……」

  酋長嚇了一跳,怒吼著跳起來抓住她另一隻手臂。「法蒂瑪,你想幹什麼?」

  卡布斯一把捉住法蒂瑪伸過來的手腕。「你想做什麼?」

  他的聲音很冷,冷得法蒂瑪駭然一陣哆嗦,不由自主鬆開手,戒指便掉了下去,卡布斯的視線也跟著垂落,一眼看清那枚躺在他大腿上的戒指,頓時抽了口氣,放開她,小心翼翼捧起戒指,就像捧著世上最珍奇的寶貝。

  「真主垂憐,這是誰給你的?」他驚呼。

  「是……」法蒂瑪差點脫口說出來,幸好及時吞回去。「殿下,請您到我們的營地裡,我再告訴您。」

  卡布斯猛然抬眸盯住她。

  這是陷阱嗎?

  是的,這有八成是陷阱,但他願意冒這個險,他也必須冒這個險,即使只有一點點不可能的、渺茫的希望,他就必須冒這個險。

  緊緊握住戒指,他毅然起身。

  「我們走!」

  ☆  ☆  ☆  ☆  ☆

  帶著一小隊護衛,卡布斯隨同法蒂瑪來到賈達部落的營地,一大堆族人聞訊趕來圍觀,法蒂瑪又驚訝、又欣喜,沒想到卡布斯王子真的跟她來了。

  「是誰給你那枚戒指的?」

  法蒂瑪回身,仰望高大的卡布斯那一臉大鬍子,雖然半張臉看不見,但他的眼睛真的好漂亮,於是,原本要脫出而口的答案毫無意識地自行轉變成另一個問題。

  「她說你是她見過最迷人的男人,是真的嗎?」

  卡布斯怔了怔,又蹙了一下眉,隨即抽出小刀來,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竟然當眾刮起鬍子來了。

  片刻後,他收起小刀,又問:「是誰給你那枚戒指的?」

  但法蒂瑪一時看呆了,如同圍觀的那些女人們一樣,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事實上,她連他的問題都沒聽進去。

  「是誰給你那枚戒指的?」卡布斯很有耐心地再問一次。

  「你真的好迷人耶!」法蒂瑪卻仍癡癡傻傻的盯住他,心神還迷失在天涯海角找不到路回來。

  卡布斯閉了閉眼,睜開。「你叫什麼名字?」

  「法蒂瑪。」法蒂瑪作夢似的喃喃道。

  「好,法蒂瑪,現在請你告訴我,是誰給你那枚戒指的好嗎?」

  法蒂瑪眨了眨眼,終於回過神來了。

  「阿伊莎,她跟我一樣是奴隸,我們的主人也是同一個。」

  卡布斯的喉頭顫了一下,呼吸停頓了將近十秒,又繼續,「那麼,可以請你帶我去找她嗎?」他沙啞地請求,只有他自己注意到自己的聲音不太穩。

  「好啊!」

  法蒂瑪立刻轉身帶路,卡布斯緊隨在後,他的護衛也謹慎地護衛在他身邊,還有酋長和那些圍觀的族人們,大家都好奇地跟在後面。

  「她……」卡布斯嚥了口唾沫。「還好嗎?」

  「很好啊!」法蒂瑪輕快地回道:「她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人,一開始大家都不知道她已成年,所以主人也沒有要她伺候,後來她的肚子卻莫名其妙大起來,我們才知道她已經成年了。不過,賈達族男人不碰大肚子的女人,也不碰產後未滿三個月的女人,因此到現在她都沒有伺候過任何男人,只是操持雜務而已……」

  她回眸笑了一下。

  「瞧,她也是很漂亮的,又成年了,被捉來八、九個月竟然都沒有被男人睡過,不是很聰明嗎?」

  這個他比她更清楚。

  「孩子……」

  「哦!兩個月前她生了個兒子,胖嘟嘟的好可愛喔!不過因為這樣,甘妮老是欺負她,因為甘妮的肚子大不起來……」

  一整個部落的營地是非常廣闊的,大大小小的帳篷起碼也要搭上一百頂以上,從頭走到尾就要花上不少時間,一路上,跟在他們後面的人也愈來愈多,最後變成一大群,好像牧羊人趕著羊群去吃草。

  「喏,她就在那兒,瞧,甘妮又在欺負她了,可是阿伊莎也真好脾氣,都不理會她……」

  卡布斯的呼吸又窒息了,他睜大眼望住前方,在一座小小的帳篷前,一個小女奴兩手扠腰、口沫橫飛、罵得正精采,而在小女奴前面,他的妻子也很愜意地擺出他相當熟悉的姿勢──無聊的打瞌睡,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娃娃,也不怕真的睡著了會把孩子摔下地。

  「讚美阿拉!」他語聲瘖啞地呢喃。「酋長,她的主人是誰?」

  酋長的弟弟上前一步。「是我。」

  「阿伊莎,我要她,告訴我價錢!」

  酋長與弟弟驚喜地相顧一眼,「殿下喜歡的話就送給殿下,代表我們和平的誠意。」他們搶著回答,只要能免去戰爭,多少女人他們都願意奉送出去,要他們的老婆也行。

  卡布斯點點頭,「謝謝。」然後轉向法蒂瑪。「你有頭紗嗎?」

  法蒂瑪掏出一條黑頭紗給他,他拿在手裡,快步向前,大家怔愣地看著他走到阿伊莎背後,輕柔地為她覆上頭紗。

  「你忘了帶頭紗。」

  入耳那熟悉的低沉嗓音,歐陽萓莎全身一震,驀然回身,四目相交纏,許久沒有聲音。

  「你終於來了,真慢啊!」

  她開口了,看不見頭紗後的表情,但她的聲音很明顯的流露出壓抑不住的激動。

  卡布斯不語,溫柔地將戒指戴回她手上,再把孩子接過去,凝視半晌。「辛苦你了。」

  歐陽萓莎聳一聳肩。「沒辦法,男人怕痛不敢生,只好由我們偉大的女人來生囉!」

  卡布斯眼底掠過一絲笑意。「我們回去吧!」

  聞言,歐陽萓莎立刻恢復溫馴妻子的形象。「是,丈夫大人。」

  側身目注護衛隊長,「奈夫,你先回營地去命人準備乾淨的水讓王妃淨身,」卡布斯沉聲命令。「還有服飾和食物,王妃喜歡牛肉和水果,特別是芒果,叫人多準備一點!」

  眾人一聽頓時哄然,酋長差點昏倒,甘妮險些被自己的呼吸嗆到,法蒂瑪的下巴直接掉到地上去。

  誰會想到卡布斯聲言已死的妻子,竟然在他們這兒做奴隸!

  經過法蒂瑪前面時,歐陽萓莎扯著卡布斯的衣袖停住。「丈夫大人,我答應過法蒂瑪,當我離開這裡的時候一定會帶她一起走。」

  卡布斯還沒開口,酋長便忙不迭地把法蒂瑪推到歐陽萓莎身邊。

  「王妃喜歡就把她帶去伺候您,不用錢、不用錢!」

  當他們即將離開賈達族營地範圍時,卡布斯突然又止住腳步,回頭。

  「告訴蘇爾坦,我要和他談談。」

  這件事該解決了,一勞永逸的。

  ☆  ☆  ☆  ☆  ☆

  餵飽了孩子,歐陽萓莎把兒子交給法蒂瑪去哄他睡,再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剛褪下長袍,卡布斯也進來了,四目相對片刻。

  「你……」他緩緩靠近她,聲音更顯粗嗄。「可以了嗎?」

  「早就可以了。」話剛說完,她的唇已被他霸佔,刷一下長袍被撕破。

  頭一回,卡布斯表現得如此迫切,粗魯地在她身上製造出許多激情的痕跡,好像要確認她是真實的,而不是夢中的幻影……

  一個鐘頭後──

  「天,原來好久沒碰過女人的男人就是這樣……」歐陽萓莎呢喃著趴到卡布斯身上,還是這個「床位」躺起來最舒服。「好激烈!」

  他溫柔地摩挲她的頭髮,沒有吭聲。

  「卡布斯,烏蘇妲呢?你把她怎樣了?」不會殺了她吧?

  「我不能對她怎樣,她畢竟是個女人,又是沙勒米的妹妹,但……」卡布斯將另一隻手枕到腦後。「我請她父親盡快把她嫁出去。」

  下巴枕著交疊的雙臂,歐陽萓莎眨了眨天真的瞳眸。「她嫁了?」

  「她不肯,所以逃了,可是……」

  這個可是聽起來好像不太妙。

  「可是怎樣?」

  「她想逃到馬斯喀特,但半路上被阿拉威部落的仇敵阿蓋巴部落劫去做奴隸,當她父親好不容易把她救回來,她已懷孕了。」

  這……同樣被捉去當奴隸,烏蘇妲的境遇也未免太淒慘了吧!是報應嗎?

  歐陽萓莎怔忡片刻。

  「那她現在……」

  「在阿拉威部落待產。」

  「真可憐,」歐陽萓莎輕歎。「就算她再差勁,也不該遭受這種折磨。」

  大手自她的頭髮移到嫣紅的粉頰。「你很善良。」

  「也不是善良啦!但同為女人,我大概可以瞭解她的感受。不過……」兩眼往上瞅住他,像兩顆亮晶晶的小星星。「你很生氣對不對?才會率領軍隊打過來打過去,就為了捉到蘇爾坦為我報仇?」

  卡布斯無言,默默闔上眼,歐陽萓莎笑著硬把他的眼皮撐開。

  「好嘛!不說那個,說說現在馬斯喀特蘇丹國的領土突然擴增兩、三倍不止,雖然你的原意並不是要擴增領土,但事實已是如此,現在你打算怎麼辦?放棄?還是想辦法建設它們?」

  卡布斯沉默半晌。

  「好好建設它們。」

  「這並不容易。」歐陽萓莎暗示他。

  「我知道,想要安心建設我的王國,必須先得到大英帝國的支持,之後還有美國人……」卡布斯慢條斯理地說:「我會的,利用他們的貪婪反過來利用他們,我會得到他們的支持,直到有一天,我的王國不再需要畏懼他們為止。」

  「這可是長時期的『作戰』喔!」歐陽萓莎提醒他。她並沒有問他,美國的獨立戰爭都還沒有開打,他怎麼知道美國這個名詞?

  「我的兒子和孫子可以延續下去。」

  「那你就要找對王位繼承人。」

  「這我也知道,因此……」他的手徐徐滑過她曲線優美的背脊來到渾圓的臀部。「你必須替我多生幾個兒子,我才能從中挑選出一個最優秀的繼承人。」

  歐陽萓莎下意識別開眼,以迴避這個要求。「你什麼時候要再帶我去找箱子?」

  卡布斯眸中飛快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我已經查到那個波斯商人的下落了。」

  不曉得為什麼,一聽到這種回答,歐陽萓莎的心突然緊縮了起來。

  「哦!是嗎?」奇怪,她應該欣喜欲狂才對不是嗎?

  「他回波斯去了,要找到他並不容易,因為他不是固定跑這塊區域的商人,認識他的人幾乎可以說沒有。」

  安靜片刻後,歐陽萓莎才猛然回過眸來正視他,不知為何,心情又放輕鬆了。

  「咦?那怎麼辦?」

  「我已經派人去波斯找了,不過什麼時候能找到不一定,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也可能兩、三年,總之,我不能保證什麼時候能找到,但我可以承諾一定會找到那只箱子。」

  盯著他看了半天,歐陽萓莎突然撇了一下嘴,趴下去,準備睡了。

  「好吧!那在找到之前,我能幫你生幾個就幫你生幾個吧!」

  唇畔悄悄抹上一痕奇特的笑紋,「你不知道嗎?我們阿曼人崇尚多子多孫,所以……」卡布斯低聲呢喃。「孩子再多我也不怕。」

  她沒有問他怎麼知道阿曼這個未來的國名。

  「那也要有個程度呀!」

  「……沙特國王有六十幾個得到法律承認的兒女,其中兒子就有四十幾個,未得到法律承認的更是不計其數。」

  她也沒有問他怎麼知道沙特國王這個人,沙特阿拉伯都還沒有建立呢!

  「廢話,他有三百多個妻子耶!」

  「……」

  「你不會是要我生到死吧?」

  「……」

  「喂,回答我呀!」

  「……」

  「喂!」

  ☆  ☆  ☆  ☆  ☆

  山頂上,卡布斯背著兩手眺望賈達族人的營地,默不作聲;一側,蘇爾坦也背著手,但兩眼盯住的卻是卡布斯的側臉,眼神有點緊張、有點畏懼,但最多的是不敢說出口的嫉妒與憎恨,至少此刻不敢當著卡布斯的面說出來。

  早知道那個膽敢拒絕他的小女奴就是卡布斯的妻子,他就可以再捉她來要脅卡布斯,但偏偏那女人聰明得知道要把自己隱藏起來,直到卡布斯來救她。

  阿拉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所有好的一切都被卡布斯霸佔去了呢?

  「蘇爾坦。」

  卡布斯的突然出聲,駭得蘇爾坦差點拔腿就逃。「什、什麼?」

  「我們是親兄弟不是嗎?」

  蘇爾坦眉頭狐疑地皺起。「你到底想說什麼?」

  卡布斯深深歎息,緩緩側過身來。「為了蘇丹王位,你想殺我,又想殺父親,值得嗎?」

  「因為父親偏心,」蘇爾坦理直氣壯地說:「我比你更適合做蘇丹!」

  「不,」卡布斯搖搖頭。「你只是野心比我大,就算我讓你做蘇丹,你也只會是一個自私貪婪又短視近利的蘇丹,幫不了我們的子民,為了子民,我不能把位置讓給你。」

  蘇爾坦哼了哼。「即使我比你更適合做蘇丹,你也不會承認。」

  卡布斯注視他片刻,再度長歎了口氣,然後轉回去眺望前方。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許十四年後,無論如何,等我即位蘇丹後,我會把桑吉巴爾那邊的領地交給你,你愛做蘇丹、愛稱國王都隨便你,也不必聽從我的命令,因為那將是你的王國,我們的地位是平等的,這樣你能接受嗎?」

  蘇爾坦眨了半天眼才震驚的張大嘴。他、他說什麼?他要給他一個王國?屬於他的王國?

  卡布斯平靜地又說:「唯一的條件是,你在桑吉巴爾稱王之後,再也不許回到這裡來,也不許向我求援,你,或者你的子孫都不許,你想做王就必須承擔起一切,是成功或失敗都由你自己品嚐,同意嗎?」

  毫不猶豫的,蘇爾坦拚命點頭。「同意,我同意!」

  卡布斯側過眸來認真又嚴酷地凝注他。

  「以阿拉之名,向我發誓,答應了我的條件就不能反悔!」

  「以阿拉之名,」這一刻,蘇爾坦是真心誠意的。「我發誓!」

  原以為自己會被卡布斯處死,或者被放逐,或者被軟禁,豈料卡布斯竟然願意把東非的領地交給他,那裡的領地並不比這裡小,到處是河流叢林,環境比這裡好上千百倍不止,又是奴隸市場的大本營,算起來他不但沒有吃虧,還佔便宜,這樣他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卡布斯頷首。「那麼,回馬斯喀特後,我會請父親派任你為桑吉巴爾總督,你就帶著妻兒先去那裡開發你的王國吧!」

  「謝謝你,卡布斯,」蘇爾坦眉開眼笑。「真的謝謝你!」

  卡布斯吁了口氣,抬頭仰望晴空。

  希望一切問題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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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阿瑪德蘇丹崩逝了。

  由於帶著兩個月大的小娃娃,卡布斯領著大軍回程的速度非常慢,整整三個月後才回到馬斯喀特蘇丹國的領土,但就在即將到達馬斯喀特城前一天,他接到王宮傳來的急報,立刻把兒子交給法蒂瑪照顧,軍隊交給統軍帶領,自己帶著妻子先行快馬趕回馬斯喀特。

  「為什麼?他不應該現在歸真,他應該十四年後才會被阿拉召喚,不是嗎?」

  卡布斯悲痛地低低呢喃,歐陽萓莎遲疑了一會兒。

  「卡布斯,從我救你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不一樣了。」

  卡布斯猛然抬眸。「你是說,因為我活下來了,所以我父親必須死?」

  歐陽萓莎搖搖頭,「如果你要這麼說的話,應該說是我的出現導致蘇丹的死亡。」頓了一下。「你怪我嗎?」

  「你?」卡布斯錯愕地愣了一下。「當然不,這怎能怪你……」

  「可是,是我的出現改變了一切不是嗎?」

  卡布斯張開嘴,但沒出聲便又闔上,蹙緊眉宇落入深思之中,半晌後,他的神情逐漸平靜下來,仍然哀傷,卻已不再痛苦。

  「不,我想這應該是阿拉的旨意,阿拉決定要改變一切,所以遣使你來救我,又提早召喚父親,因為……」他轉眼望住木床上的父親。「有許多改革,我不認為父親會放手讓我去做,但現在,我可以實現任何想要進行的改革,這一切都是阿拉的決定,不怪你,也不怪我。」

  所以說,把一切都推給阿拉就對了!

  「你能這麼想是最好啦!不過……」歐陽萓莎也看著蘇丹的遺體。「我想我最好告訴你我的看法。通常一個人會猝死,醫生又查不出原因,這個人的死肯定有問題,你不想確定一下蘇丹究竟是如何死的嗎?」

  眼色倏轉陰鬱,「你的意思是……」卡布斯徐徐瞇起雙眸。「父親是被謀害的?」

  歐陽萓莎聳聳肩。「我不敢這麼肯定的說,不過,有可能。」

  卡布斯皺眉。「可是既然醫生查不出來,我又有什麼辦法?」

  歐陽萓莎兩手一攤,「我也不懂,不過……」她笑笑,沒再往下說。

  卡布斯迷惑地看了她一會兒,驀然啊了一聲。「電腦!」

  歐陽萓莎點頭。「你最好快點,習俗是人死不超過三天便得入葬,所以後天非得替蘇丹舉行殯禮下葬不可,蘇丹一下葬,你想查什麼都查不到了!」

  因此,整整一天兩夜,卡布斯都捧著電腦在蘇丹遺體上尋找線索,而歐陽萓莎則負責從蘇丹身邊的太監侍女身上詢問蘇丹歸真當天的詳細情形。

  第三天下午,阿瑪德蘇丹按照習俗以最儉約的方式下葬。

  第四天上午,卡布斯即位蘇丹,並更改國名為阿曼蘇丹國。

  第五天,他實現諾言,將桑吉巴爾領土交給蘇爾坦統治,隔天蘇爾坦便迫不及待地帶著寡母和妻兒到東非的桑吉巴爾去自任蘇丹王。

  第六天,接連三天,卡布斯埋頭處理國事,在這日傍晚終於告一段落。

  第七天,新任蘇丹王夫婦把他們自己關在獅子宮寢殿裡開研究大會,翌日,他們終於討論出一個相同的結論來。

  「父親的確是被謀害的。」

  「而且兇手是相當親近的人。」

  「能親近父親的人也不少。」

  「究竟是誰呢?」

  兩人相顧一眼,繼續埋頭討論……

  「陛下,梨蘋夫人求見。」殿門外傳來太監的通報。

  卡布斯不禁蹙起眉來。「她來幹什麼?」

  「她是你姑母,去見見吧!至於我呢……」歐陽萓莎伸了一下懶腰,起身。「我要去看看兒子,這幾天忙得要死,一直沒空去陪他玩,都快忘了他長什麼樣子了!」

  卡布斯先行離去,歐陽萓莎慢吞吞地走到殿門口,左右張望一下,歎氣。

  「亞密。」

  「王后?」

  「還是你帶路吧!讓我一個人走,我一定會迷路!」

  ☆  ☆  ☆  ☆  ☆

  這回的謁見,梨蘋夫人只帶了努拉娜來見卡布斯,用意很明顯……

  「陛下,您已繼任蘇丹王,應該迎娶第二王后了。」

  深長寬廣的第二側殿偏廳內,最裡頭是一座升起的平台,平台前面鋪了一張錦繡地毯延伸至門口,卡布斯端坐平台上的王座,深沉的眸子注定前方地毯上的梨蘋夫人。

  「應該?姑母,你想替我決定我該做什麼事嗎?」

  「不、不,當然不是,」梨蘋夫人忙道:「陛下,我只是建議。」

  「好,我聽到你的建議了,還有其他事?」

  「這……」梨蘋夫人遲疑地瞥向身旁的女兒。「陛下,努拉娜已經二十歲了,她再不嫁人就、就……」

  卡布斯點點頭。「我明白了……」

  梨蘋夫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我會盡快替她安排一樁體面的婚事。」卡布斯承諾道。

  「咦?」梨蘋夫人愣住,旋即惶急的搖起手來。「不不不,陛下,我的意思是說,希望陛下能盡快迎娶努拉娜。」

  視線在努拉娜身上繞了一圈再回到梨蘋夫人身上,「姑母,」卡布斯慢條斯理地說:「我從來沒有打算娶努拉娜。」

  聽卡布斯再度如此堅決地表示無意娶她女兒,梨蘋夫人不禁面色幡然劇變。

  「這怎麼可以?那是規矩呀!陛下怎可不遵從!要知道,努拉娜本來應該是陛下的第一王后,但既然陛下先行私自迎娶第一王后,讓努拉娜做第二王后已經是很委屈了……」

  「姑母,」卡布斯冷肅地打斷她的鬼叫。「男人娶堂表妹為第一妻子是傳統習俗,並不是規矩,更不是真主的律法,這點你要搞清楚。另外,我早就說過,我自認沒有辦法公平對待所有妻子,因此並不打算娶其他妻子……」

  「陛下,」仗恃長輩的身份,梨蘋夫人也很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同樣的,我也說過,努拉娜是個成熟懂事的女人,絕不會計較陛下是否公平對待她,不過我敢保證陛下迎娶她之後,恐怕陛下要擔心的是第一王后是否會計較陛下比較寵愛努拉娜呢!」

  梨蘋夫人很有自信地暗示卡布斯,娶了她的女兒一定不會後悔,但卡布斯不但一點「試用看看」的意願都沒有,甚至更肅穆地搖搖頭。

  「無論我寵愛誰都是不公平。」

  梨蘋夫人僵了一下,連忙修正剛剛的說法。「當然,努拉娜既然比第一王后更成熟懂事,她一定會設法維持後宮的秩序與平和,絕不會讓第一王后有所不滿,陛下大可安心,只要有努拉娜在,後宮絕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卡布斯靜靜垂落眼皮,掩住眸中的不耐煩。「我也沒有說阿伊莎會如何,她的冷靜姑母應該很清楚,現在我說的是我,是我無法公平對待兩個妻子。」

  「只要她們都不在意不就行了。」

  「我在意,阿拉也會在意。」

  「阿拉並不要求男人一定要絕對公平的對待他所有的妻子,只要盡力去做就可以了。」

  「即使如此,我也不敢保證做得到。」

  梨蘋夫人臉皮僵硬地安靜了幾秒,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但陛下你已經對我很不公平了,」她五官扭曲地怒吼。「前蘇丹明明答應過我,他會盡全力讓努拉娜嫁給陛下做第一王后,但陛下不但沒有娶我的努拉娜為第一王后,甚至不打算娶她做第二王后,我無法接受陛下讓努拉娜癡癡等候了這麼久,卻一無所得,這太不公平了!」

  卡布斯臉色微微一沉。「姑母,你在放肆了。」

  怒容倏失,神情掠過一絲惶恐,梨蘋夫人考慮兩秒後,竟然放聲大哭起來。

  「不公平、不公平,前蘇丹明明答應過我了……」

  卡布斯不禁大皺其眉,顯得非常困擾。

  「父親只是答應他會盡力,並沒有保證我一定會那麼做。」

  「但我的努拉娜明明又美又懂事……」

  「所以我說我會替她安排一樁體面的婚事。」

  「不!」梨蘋夫人繼續嚎啕大哭。「我要努拉娜做陛下的第一……不,第二王后,陛下卻連試也不肯試試看……」

  「這種事怎能試?」卡布斯很不以為然地說。

  「起碼要讓努拉娜到後宮住兩、三個月,如果陛下真不喜歡……」

  「就由我來替她安排一樁婚事?」

  梨蘋夫人窒了一下,旋即毅然點頭同意。「可以。」

  卡布斯吁了口氣。「我考慮一下。」

  梨蘋夫人頓時眉開眼笑的咧嘴笑開來。「謝謝陛下!」

  卡布斯無奈地搖搖頭,逕行起身離去。

  梨蘋夫人得意洋洋,以為她的不擇手段終於使她得到勝利,而她的女兒一旦進入後宮,她有自信一定會得到卡布斯的寵愛。

  就在這時,她聽到卡布斯的喃喃自語。

  「這種任性女人的女兒,我敢娶嗎?」

  梨蘋夫人的得意頓時碎裂成千萬片。

  她用錯方法了嗎?

  不,只要讓努拉娜進入後宮,卡布斯很快就會知道唯一真正值得他寵愛的只有努拉娜,屆時就算她再任性,卡布斯也不會在意,下一步,她就可以開始做進一步的計畫了。

  該如何把努拉娜推上第一王后的寶座?

  ☆  ☆  ☆  ☆  ☆

  回到寢殿,歐陽萓莎一眼即瞧見卡布斯背手佇立在窗前,不知為何,她就是感覺得到卡布斯在煩惱。

  她悄悄走到他身後,環腰抱住他。「姑母要什麼?」

  大手覆在她的柔荑上,卡布斯緩緩述說適才接見梨蘋夫人的經過。

  「……換了是其他任何人,我不會予以理睬,但她畢竟是父親的親妹妹,而父親也確實曾經答應過她那種事……」

  「那就讓努拉娜進後宮來住兩、三個月吧!」歐陽萓莎若無其事的提議。「甚至,你也可以順便邀請姑母進宮來住一陣子。」

  靜了一下,卡布斯倏地拉開她的手臂,回過身來。「阿伊莎,你……」

  歐陽萓莎笑開了。「放心、放心,我不是在賭氣,忘了嗎?先前我們在討論的嫌疑犯……」

  卡布斯頓悟地點點頭。「對了!」

  「她們是最不可疑的,所以盡快消除她們的嫌疑不是很好嗎?」

  卡布斯凝視她片刻,驀然將她擁入懷中。「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歐陽萓莎仰頭裝了一個鬼臉。

  「你也很聰明啊!只要多給你一點時間,你也會想到的。」

  「也許,但我的腦筋動的沒有你快,沒有你靈活。」

  「誰教你的腦袋裡起碼有一半都是死硬的木板。」歐陽萓莎咯咯笑道。

  卡布斯沉默一下。「我以為我已經改變很多了。」

  歐陽萓莎很認真的想了想。

  「確實,你愈來愈懂得變通了,但基本上還是挺嚴肅的喲!」

  卡布斯沒有吭聲,但他的表情是很不以為然的。

  「不承認?好,那告訴我……」她用力戳戳他的胸膛。「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笑過幾次?」

  「這……」

  卡布斯開始攢眉苦思,愈思眉頭就攢得愈緊,眉頭攢得愈緊就愈思,攢到後來,歐陽萓莎不禁開始擔心他眉頭上的結是不是永遠打不開了。

  「阿拉垂憐,我不可能一次都沒笑過吧?」卡布斯不可思議的喃喃自問。

  「有,一次。」而且輕微到幾乎不能算是笑。

  「一次?」卡布斯的表情相當古怪。

  「對,」她又戳他的胸膛。「這點你是不是應該改進一下?」一想到他那次宛如絕響般的微笑,她的背脊就會開始發麻,有時候真想用手去扯他的嘴讓她再看一次他的笑。

  「……我笑不出來。」

  「唉!笨蛋,勾一下嘴角總該會吧?」

  「……」

  「你在釣魚嗎?算了、算了,也許有些男人就是不適合常常笑。」這樣也好,他的笑容只有她能獨享,這麼一想,反倒得意起來。

  人哪!愈容易滿足,日子愈快樂。

  ☆  ☆  ☆  ☆  ☆

  梨蘋夫人果真和努拉娜一起住進王宮裡來,努拉娜住後宮寵妃的大寢室,梨蘋夫人住公主殿。

  「還需要什麼儘管吩咐侍女。」

  身為後宮主人,歐陽萓莎不能不來招呼一下「客人」,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不過一見到努拉娜取下面紗之後的容貌,她也不得不承認努拉娜確實美得令人咂舌。

  「謝謝王后,這裡已經很好了。」就連她的聲音也美得像黃鶯鳴唱。

  「對、對,這裡很好,」梨蘋夫人站在窗前遙望正前方,恰好正對卡布斯的寢殿。「非常好。」然後轉望兩旁的第一到第四王后殿。「你呢?王后你應該是住在第一王后殿吧?」

  「不是。」

  「不是?」梨蘋夫人訝異地回過頭來。「那是住哪裡?」

  歐陽萓莎微笑。「陛下的寢殿。」

  「你住陛下的寢殿?」梨蘋夫人驚呼,臉色有點難看。「陛下竟然會答應你的請求讓你住他的寢殿?」

  「不對,」歐陽萓莎搖頭。「是他命人把我的東西全搬進他的寢室裡,連通知一聲都沒有,我就跟他抗議說我也想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但他說他是蘇丹,他要他的女人住哪裡就住哪裡,我想要私人空間就自己在寢殿裡挑一間廂房使用。」

  她歎口氣。「很霸道對不對?沒辦法,誰教他是蘇丹,而我只是他的女人。」

  梨蘋夫人的表情愈來愈難看。

  「那……王子呢?」

  「他也住在寢殿裡。」

  「他也住在寢殿裡?」梨蘋夫人尖叫。

  歐陽萓莎聳聳肩。「雖然他已經斷母奶了,但總不能讓他一個人住第一王后殿,那樣他會寂寞,我也會想他,所以陛下就讓他也住進寢殿裡,等他大一點再搬到側殿,至於王子殿,大概要等到他成年後才會讓他搬進去。」

  梨蘋夫人暗暗咬牙──他們居然都住在一起,這樣很不方便呀!

  「那陛下什麼時候會到後宮來?」

  歐陽萓莎奇怪地看她一眼。「那種事不應該問我吧?」

  梨蘋夫人躊躇一下。「聽說陛下自遷入蘇丹王宮後,都不曾到後宮來過。」

  「廢話,除了太監和侍女,後宮沒有人啊!難不成要他到這裡來打蚊子?」歐陽萓莎笑道:「不過現在有努拉娜住在這裡,我想他有空應該會來看看吧!」

  「你不會阻止他?」梨蘋夫人脫口問。

  「我想就算我說不會,你們也不會相信,所以……」歐陽萓莎轉首揚聲召喚:「亞密!」

  伺候在門口的亞密應聲進來。「王后。」

  「去看看陛下有沒有空,有空的話請他過來一下。」

  梨蘋夫人與努拉娜不由大驚失色地連連抽氣。

  這個女人不要命了,竟敢叫蘇丹來見她!

  而更令人訝異的是,亞密居然面不改色的應命。

  「是,王后,我現在就去。」

  這個太監不想活了,竟敢去叫蘇丹來見這個女人!

  梨蘋夫人與努拉娜猜想亞密的腦袋大概在脖子上待不了多久了,沒想到半晌過去,卡布斯竟然真的來了,後面跟著腦袋還好端端的待在脖子上的亞密。

  「丈夫大人,努拉娜剛搬進後宮裡來,或許丈夫大人想和她聊聊?」

  說著,歐陽萓莎不著痕跡的使了一下眼色,卡布斯當即會意。

  「嗯,派人送點吃喝的來吧!」

  「是。」

  歐陽萓莎悄然退出。

  要套女人的話,有時候男人比女人更有用……只要男人沒有被女人迷住……

  ☆  ☆  ☆  ☆  ☆

  男人並沒有被女人迷住,晚餐前,卡布斯便回到寢殿來了。

  「我還以為你會待在那裡過夜呢!」歐陽萓莎調侃道。

  「不可能,」卡布斯嚴肅地否認。「我連碰都沒碰她一下。」

  「是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歐陽萓莎突然覺得心情很好。「你不覺得努拉娜很美嗎?」他要是敢說不美,她會馬上挖出他的眼睛來。

  卡布斯在她身旁盤膝坐下,順手把她前面的電腦移到自己面前來。

  「她是很美,不過那個不重要……」

  對大部分女人來說可是很重要。「那哪個才重要?」

  「我總覺得有哪邊不太對勁。」

  「誰?梨蘋夫人?」

  「不,努拉娜。」

  歐陽萓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努拉娜?」在她想來,就算真有問題也應該是出在梨蘋夫人身上,怎會是努拉娜?「她太美了?」

  卡布斯不悅地橫她一眼,「我碰都沒碰她一下。」他重申一次,再低頭敲鍵盤。「她確實嫻靜又溫婉,也不愛說話,老是我問一句她才回一句,但若是把她所說過的話總結起來,結論只有一個,我的第一王后應該是她。」

  「那也不奇怪,大概是從小就被這麼教導,才會種下如此根深柢固的想法。」

  「這點我知道,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是……」卡布斯蹙眉努力回想,「是她的語氣……」驀而搖搖頭。「我說不上來,但,她的語氣令我感到顫慄。」

  顫慄?

  歐陽萓莎好笑地瞟他一眼,「你真的那麼不喜歡女人的愛慕嗎?」不待他反駁,她又繼續說:「其實如果她真的夠聰明的話,她不應該要求做第一王后,甚至不應該要求嫁給你做妻子,她只要進你的後宮就行了……」

  見他不動,歐陽萓莎替他按下enter鍵叫出網頁。

  「要知道,你可以拒絕再娶其他妻子,卻不能拒絕讓女人進後宮,一個只有一個妻子而沒有其他女人的蘇丹,這太不正常了,遲早會有人說話。特別是當你的領土內的部落酋長把女兒送來給你以示忠誠時,你更不能拒絕接受,不然就是看不起他……」

  她愈說愈多,卡布斯的眉頭又開始編織起蜘蛛網來了。

  「……你不能只靠蘇丹的威權來為所欲為,這樣的國家維持不了多久,所以勢必要給人家一個很好的理由,要是沒有的話,看看會有多少子民支持你!」

  卡布斯思索片刻。

  「你是說……」

  「對,聽說在你即位蘇丹後不久,也門和哈薩那邊的部落酋長們就紛紛把女兒送來,大概不久就會陸續到達了,到時候你該怎麼辦?」

  卡布斯一張俊臉繃得跟鐵板一樣,良久都沒出聲,歐陽萓莎不禁猛翻白眼。

  「如果真不想要,你可以把她們嫁給其他王族做妻子啊!但即使如此,你還是必須給酋長們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為什麼你自己不收下她們?這個恐怕要你自己傷腦筋了。」

  這個男人有時候腦筋還真是死到不行,為了幫他,她的腦細胞大概已經半數陣亡了。

  唉!什麼時候她才能夠回到以前那種隨時都可以把腦袋放空空的時候呢?

  ☆  ☆  ☆  ☆  ☆

  卡布斯的感覺沒有錯。

  歐陽萓莎的思考力向來比卡布斯敏銳,但這回卻是卡布斯的預感與警覺性救了她一命。

  「王后呢?」剛從正殿回到寢殿,卡布斯一碰上亞密便詢問妻子的行蹤。

  自從賈達族手裡救回歐陽萓莎之後,這幾乎已經變成他的習慣,他要求隨時都能知道妻子的去向,除非得到他的同意,不准許妻子離開王宮半步,表面上是展現丈夫的佔有慾,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蘇丹王是擔心王后又被外人劫走。

  「王后到後宮去了。」

  「她又去找努拉娜了?」

  「不,是努拉娜要求見王后。」

  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亞密的回答,卡布斯心中又浮現一股顫慄感,如同兩個月前他和努拉娜談話時出現的那種顫慄感,彷彿有什麼禍事即將發生,致使他不假思索便轉身朝後宮快步而去。

  但在後宮,他只見到梅塔。

  「王后呢?」

  「努拉娜說有事想和王后私底下談,王后便叫我在這裡等,她和努拉娜到後花園去了。」

  卡布斯心中的顫慄感更盛,他想立刻見到妻子,但後花園非常廣闊,想在短時間之內找到她並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除非……他迅速爬上直通屋頂的樓梯,剛開始是一階一階爬,然後一步兩階……一步三階……最後拔腿跑了起來。

  他不想失去她!

  心中狂呼著,莫名的恐懼感逼使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攀上屋頂,一邊掏出妻子給他的手槍,一邊極盡目力在後花園尋找……

  在那裡!

  他的妻子蹲在花圃前不知道在找什麼,而她身後,努拉娜高舉右手,手上握著一支長長的銀針,正打算刺進他的妻子後腦勺。

  「不!」他怒吼著舉起槍來對準努拉娜……

  砰!

  刺耳的槍響劃破王宮上空,歐陽萓莎悚然回首,恰好看見努拉娜肩頭上噴出鮮血,不禁駭異地跳起來連退好幾步,盯著從努拉娜手裡掉落的銀針幾秒再轉向後宮這邊,瞧見她的阿拉伯丈夫正慢吞吞地放下那把她交給他防身用的貝瑞塔手槍。

  「該死!」卡布斯懊惱地低咒。「我明明對準她的頭的!」

  ☆  ☆  ☆  ☆  ☆

  七個多月大的幼兒正是對自己四肢能力最感興趣的時候,如何從不動明王進化成爬蟲類,正是這時期最重要的研究課題。

  「來,蘇威尼,來啊!」

  看兒子爬一下、晃兩下,好像蜥蜴一樣,歐陽萓莎不禁咯咯大笑,樂不可支,直到卡布斯默默出現在身後。

  「處理好啦?」

  「嗯。」

  注意到卡布斯的臉色不怎麼好看,歐陽萓莎連忙起身,把兒子交給法蒂瑪,再協同卡布斯離開。

  「如何?」

  「她都承認了。」

  兩人漫步在後花園的林蔭間,卡布斯的表情依然不是普通的陰鬱,歐陽萓莎猜想在謀害她之前,努拉娜一定又幹了什麼好事。

  「都?她還承認什麼?」

  「……是她殺了父親。」

  「真的是她?」歐陽萓莎大吃一驚。「為什麼?」

  殺她還有原因可說,但蘇丹?

  那是她的親舅舅啊!

  「因為在找到你之後,我就捎信向父親報告說你已經替我生了一個兒子,並提起我無意再娶其他妻子,而姑母實在很煩人,父親便決定在我回去之前把努拉娜嫁出去,免得姑母再來煩我,沒想到……」卡布斯沒有再說下去。

  「就因為這樣?」歐陽萓莎不可思議地喃喃道。

  卡布斯頷首。「不過姑母並不知情。」

  「你怎能確定?」

  卡布斯深深歎了口氣。「因為姑母當場破口大罵,說努拉娜應該事先告訴她說想殺了蘇丹,如果她知道的話一定會替努拉娜下手,如此一來,就算事情不幸敗露,努拉娜還是可以嫁給我。」

  「她們母女倆是在比誰最狠嗎?」歐陽萓莎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你打算如何處置她們?」

  「你認為呢?」卡布斯反問。

  「無期徒刑。」歐陽萓莎毫不猶豫地說:「我知道這邊的習俗是要砍了她們的腦袋,但畢竟姑母並不知情,蘇丹的死也與她無關。」

  卡布斯沉默一下。

  「我會考慮。」他嚴肅地說:「另外,基於這次的事件,我決定廢除後宮女人的慣例以及男子娶妻必先娶堂表妹的習俗。」

  「哎呀!還真的被你找到無懈可擊的理由了,」歐陽萓莎笑道:「前任蘇丹是由於這種因素被謀害,不能怪現任蘇丹避女人唯恐不及,我想那些酋長們應該都能接受吧?」

  「還有,我也不會再娶其他妻子,所以……」卡布斯又說:「你不會離開吧?」

  啊,這個就……

  歐陽萓莎笑笑,沒吭聲,逕自往右拐向水池,卡布斯立刻跟過來。

  「阿伊莎?」

  歐陽萓莎依然不理會他,再左轉,卡布斯又追上來。

  「阿伊莎?」

  歐陽萓莎向後轉,卡布斯也跟著回頭。

  「阿伊莎?」

  拜託,找不到導引裝置,就算她想回去也回不去啊!所以這種事還是等找到導引裝置再來問她好不好?

  「阿伊莎?」

  這男人怎麼這麼不死心啊!

  「阿伊莎?」

  天哪!饒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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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阿拉伯半島是全世界最乾燥、最炎熱的地方之一,老實說,這種地方實在不適於人類居住,但愈是嚴酷的環境愈能塑造出強韌的生命力,這就是為什麼阿拉伯人會比其他種族堅忍驃悍的因素。

  人,是由環境塑造出來的。

  近午時分,一騎快馬像風一樣穿越過山陵,奔馳向馬斯喀特城,直至入城後才減緩下來,然後馬背上的騎士,一位年近三十歲,高大英武俊逸軒朗的男人,咧開足以令世上所有女人神魂顛倒的迷人笑容頻頻與周圍的百姓們打招呼。

  「阿拉保佑您,蘇威尼殿下,您回來了!」

  「哲男,好久不見,你又胖了!」

  「阿拉祝福您,蘇威尼殿下,您是回來參加賽馬的嗎?」

  「沒錯,辛賓,這次我的馬一定可以得到第一!」

  「讚美阿拉,蘇威尼殿下,您還是那麼健康。」

  「謝謝,庫得法,老實說,這是我老婆的功勞,雖然凶悍了點──我就喜歡她那樣,但她把我和兒子女兒都照顧得很好。」

  從百姓歡迎他的熱烈程度上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極受擁戴的王室成員,不過如果有人去問那些百姓的話,他們一定會說所有的王室成員都如同這位大殿下一樣受歡迎,因為這一任的蘇丹王室是最富有親和力,也是最能夠為百姓謀福祉的統治者。

  進入王宮區內,男人輕快的跳下馬。

  「父親、母親呢?」

  「陛下正在接見英國特使,王后在獅子宮寢殿。」

  於是年輕人又左轉右拐的來到獅子宮寢殿。

  「王后呢?」

  「在書房。」

  穿過長長的翼廊,轉向中庭間的迴廊,男人來到書房,省略敲門的手續,直接一腳踢開門闖進去,一把抱起那個正在研究破花瓶上的花紋,看上去大不了他幾歲的小女人,熱情的左親右也親。

  「母親,我回來了!」

  鏗鏘一聲,小女人被他嚇得掉了花瓶,定睛一看是大兒子,不禁破口大罵。

  「可惡,每次回來都要害我摔破好不容易收集來的東西,你就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打招呼嗎?」

  「我想念你嘛!母親。」還在左親右親。

  「夠了,蘇威尼,又不是狗!」兩腳懸空的小女人受不了地推開他的嘴。「還不快放我下去!」

  蘇威尼放下小女人,轉向書房內另外兩個跟他一樣俊逸迷人的年輕人。

  「法德、費薩爾,你們也回來了。」

  法德與費薩爾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相視一笑。

  「我們是同一天回來的,他早上,我下午。」

  「咦?你們約好的嗎?」

  法德搖頭。「沒有,只是湊巧。」

  「湊巧?」蘇威尼哈哈一笑。「你們從小到大做什麼都很湊巧,這就是所謂雙胞胎的默契嗎?」

  法德與費薩爾聳聳肩,沒說話。

  蘇威尼又轉回去親了小女人一下。「母親,其他人都會回來嗎?」

  包括他在內,母親替父親生了十一個兒女,除了三個早已出嫁的女兒之外,八個兒子都必須經過特殊的教育成長過程。

  十六歲之前,他們必須在父親的嚴格鍛煉下磨練強健的體魄,在母親的細心教導下學習豐沛又驚人的知識;滿十六歲之後,他們就會兩手空空的被趕出家門,趕出阿曼,到其他國家遊歷四年,滿二十歲之後才可以回來。

  回來之後還得花一年時間走遍阿曼所有的領地,再回家絞盡腦汁撰寫兩篇洋洋灑灑的「心得報告書」交給父親審核,通過這一關之後他們才算成年,也才有資格結婚娶老婆。

  而他,卡布斯蘇丹的大兒子,在通過審核之後就被趕到哈拉德去建立阿曼的副都,負責管理哈薩的領地。

  至於二弟只對研究醫學有興趣,所以也門的領地便交由老三負責,老四一心鑽研理化機械科技,老五跟母親一樣是歷史迷,老六是他的副手,老七、老八還不能回來,不過老七的興趣是經商,老八想做教師。

  除了最小的三個弟弟,其他人都已結婚生子,而且跟父親一樣,他們也都只娶了一個老婆。

  還有,他們都跟母親一樣聰明。

  「大概吧!」小女人蹲在地上,懊惱地撿拾破碎的花瓶,努力壓抑把大兒子抓來打一頓屁股的衝動。「不過最小的兩個還不到時間回來。」

  「他們在哪裡?」

  「我哪知道。」小女人沒好氣地說。

  「西特拉在奧地利,扎伊爾在美國。」費薩爾替母親回答,一邊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翻閱。

  「啊!對了,說到美國,專利法案通過了吧?」蘇威尼也蹲在地上幫忙母親撿碎片。「這樣以後我們光是靠專利權就可以賺到建設國家的龐大經費了,父親說石油會污染地球,能不挖掘還是不挖掘比較好。」

  「那是不可能的事,」法德嚴肅地說:「你應該知道,科威特、卡達、葉門、阿拉伯大公國和三分之一的沙特阿拉伯都已歸屬阿曼國土,現在阿曼已是全世界儲油量最豐富的國家,當其他地區產油量告罄時,早晚要挖到阿曼來,除非我能先發明出無污染能源。」

  「就是你正在研究的?」

  法德頷首。「我正在研究太陽能,那是最沒有污染的能源。」

  「那之前研究的海水淡化系統呢?」

  「已經開始動工設實驗廠了。」

  「我倒希望能先『發明』電話、電冰箱或冷氣機出來。」蘇威尼喃喃道。

  「不行,現在還太早。」費薩爾斷然否定。「起碼要再過七十年才能把電話『發明』出來,電冰箱和冷氣機更久。」

  蘇威尼歎了口氣。「也就是說,我可能享受不到?」

  「不是可能,是一定,除非你能活到九十歲。」

  蘇威尼低咒一聲。「那我現在能享受什麼?」

  「唔,我想想……」費薩爾攢眉沉吟。「報紙,油燈,火柴……」

  「天哪,怎麼都是這麼小氣的東西?」

  「十七世紀到十八世紀初,本來就沒什麼大氣的東西可以給你享受。」

  「不能先……」

  「不能!」法德比費薩爾更堅決的否定。「你忘了嗎?父親說過我們必須仰賴專利權來賺取建設國家的經費,所以每一筆專利權都不能放過,這些將來要由老七負責。」

  蘇威尼怔忡片刻,「好吧!為了國家,只好忍耐。不過……」起身,把所有碎片放到桌上。「你們不覺得我們講的話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所以這些話絕不能在外面講,只能在這書房裡談論。」法德同意道:「如同這書房裡的書絕不能拿出書房外,想看的人只能在這書房裡頭看。」

  「我知道,」蘇威尼又歎氣。「我連老婆都不敢讓她知道。」

  「應該的,」法德再一次同意。「女人的嘴巴最不牢靠。」話剛說完,對面突然飛過來一塊花瓶碎片;法德反應極快的低頭避過,碎片砸在他後面的書架上。「對不起,母親,我是說很多女人的嘴巴都不牢靠,當然,男人也是。」他一本正經的修正說詞。

  蘇威尼不禁爆笑。「法德,你可真會見風轉舵啊!」

  小女人哼了哼。「蘇威尼,這次怎麼沒把老婆孩子帶來?」

  「我老婆又懷孕了,母親。」

  小女人不可思議地看他一眼,然後搖頭,「法德和費薩爾的老婆也是,真是,你們怎麼這麼聽你們父親的話,」小女人喃喃嘟嚷。「他要你們多生幾個,你們就盡量生,嫁給你們薩伊德家的女人真可憐!」

  「母親,您自己還不是替父親生了十一個孩子。」

  小女人安靜一下,然後歎氣。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拒絕不了他的要求。」

  「因為母親抗拒不了父親的魅力嘛!」蘇威尼調侃道。

  小女人白他一眼,然後轉向法德。「剛剛那塊碎片給我撿回來。」

  法德應聲回頭去找,還把手伸進書架裡去摸,誰知道摸了半天沒摸到碎片,卻摸出一聲喀嚓,書架中間突然打開來露出一個暗櫃,嚇了他一大跳,還以為書架要倒塌了。

  「哎呀!原來書房裡的暗櫃在這裡啊!」蘇威尼好奇地過去拿出裡面的東西。「哈!電腦,不過電池沒電了也沒用……咦?那個箱子又是什麼?」

  他才剛拿出來,橫裡便突然搶過一隻手來奪過去。

  「這、這不是另一個箱子嗎?」小女人既驚訝又錯愕地失聲尖叫。「他不是說還沒找到,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母親,這也是你帶來的嗎?」

  小女人沒有理會兒子的問話,兀自把箱子打開來,取出裡面的導引裝置。

  「欸?原來我忘了打開,難怪她們都沒人來找我!」

  蘇威尼、法德與費薩爾好奇地圍在旁邊探頭探腦。

  「母親,這些是什麼?」蘇威尼望著箱子裡問。

  「母親,這一定是你帶來的,對吧?」費薩爾打量著箱子問。

  「母親,你手上那個是什麼儀器?」法德盯著小女人手上的東西問。

  小女人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這是……」忽又頓住,視線迅速移向書房門口。

  不知何時,那兒多了一個男人,她的阿拉伯丈夫,將近三十年過去,他依然是個美男子,迷人的魅力仍舊會使她腹部打結。他默默無語地凝視著她,眼神裡蘊含著多少說不出口的情感,深刻得令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眼看父母兩人之間的氣氛詭異得令人發毛,蘇威尼偷偷向兩個弟弟使了個眼色,準備悄悄離開……

  「等等,老五。」

  費薩爾回頭。「母親?」

  「這個醫藥箱……」小女人把箱子遞出去。「拿去給你二哥,他一定會很高興。不過有什麼不懂的別來問我,我也不懂。」

  「哦!」

  「還有蘇威尼,這個……」她把導引裝置裡的電池取出,連同電腦一起交給大兒子,「起碼可以再用上三年,節制一點的話說不定可以用四、五年。」最後,將導引裝置放在法德手上。

  「這是時光機的導引裝置,有興趣的話可以拆開來研究一下。」

  事實是什麼大家都心裡有數,但從來沒有人把它說出口,這是第一次,母親自己說開來,但三個兒子都僅是笑笑便離開了。

  無論母親是從什麼時候或什麼地方來的對他們都沒什麼差別。

  書房裡突然安靜下來,男人依然沉默無語地注視著她,彷彿在等待什麼,小女人瞄他一眼,若無其事地坐下來整理花瓶碎片。

  「跟英國人談得如何?」

  男人眉毛挑了一下,隨即悄悄來到她身後溫柔地環住她纖細的腰肢。

  「不是談,友好通商條約已簽訂,內容很公平,阿曼絕不吃虧,英國人也別想在阿曼領土內為所欲為。」

  「我是說私底下的條件。」

  「大英帝國支持阿曼的獨立,阿曼提供線膛槍的製作。」

  「槍?」

  「如果沒有我們在暗中提供新式武器,美國人也無法那麼順利在兩年之內就爭取到獨立,不是嗎?」

  「是啊!不然原本要打六年呢!」

  「不過放心,我們永遠會有更新型的武器來自衛,不是嗎?」

  「也對,只要我們武裝好自己,就不會有其他國家膽敢來侵犯。譬如我們的工業,雖然比英國慢了好幾步,但現在我們已經快他們一步了!」

  「的確。」

  話說到這裡告一段落,小女人開始專注於拼湊花瓶上的花紋,男人有時候會幫她拼上一塊,這樣靜默了好半晌之後──

  「阿伊莎。」

  「嗯?」

  「我愛你。」

  小女人愣了一下,不由輕笑出聲,「結婚快三十年了,頭一次聽你說這種浪漫的話呢!丈夫大人。」她繼續拼湊。「所以你才會把箱子藏起來嗎?」

  「我不希望你離開我。」

  「多久了?」

  「……蘇威尼出生那一年。」

  「上帝,原來你二十八年前就找到那個箱子了!」小女人驚歎。

  「阿拉。」男人替她更正。

  小女人噗哧失笑。「隨便哪一個吧!」

  然後,又恢復沉默,小女人依然忙著拼湊花紋,男人也不時幫她拼一、兩塊,又過了片刻後──

  「阿伊莎。」

  「嗯?」

  「你愛我嗎?」

  「咦?我?」小女人停下來,有點愕然,「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耶!」她搔搔腦袋。「唔,好吧!既然你問了,先讓我想想……」

  她思考了起碼有十分鐘之後,突然笑出聲來。

  「簡直不敢相信,還沒結婚前我就愛上你了,而我居然到現在才知道!」

  「你愛我?」

  「是的,我愛你。」

  「確定?」

  「確定。」

  「那麼,再幫我生幾個兒子?」

  「能戒除自身的貪吝者,才是成功的。」

  「不要計算,否則主也會計算給你的,不要儲存,否則主也會把祂給你的儲存起來。」

  「……」

  阿拉,請幫我詛咒這個男人的貪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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