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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妮] 冰山酷總裁

[孟妮] 冰山酷總裁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尾聲


  
無父無母的倪振東雖然是倪氏企業的大總裁,但他不能遺忘過去,

他的心中只有恨、只有冰冷的無情! 有天他心情鬱悶地被堵在
車陣中,無意間卻瞥到那個坐在噴水池邊、仰頭迎向驕陽燦笑的
女孩,他冰冷的心竟然深深地為她悸動著! 更巧的是,她開的花店
居然在他辦公大樓的對面。如今看著近在咫尺的郝可伶,他突然
渴望擁抱她,渴望得心都痛了。 近情卻情怯的倪振東,覺得他需要
好好地釐清一下自己的思路,因為他一向精明的頭腦,居然停頓、
不工作了;一絲不紊的人生也因可伶的出現,而變成了一團混亂。
認識了她之後,他的生活、他的人生導入了另一個軌道——
一個他根本沒有選擇餘地的軌道。
因為他戀愛了!他愛上可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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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YAMATO


[ 本帖最後由 MEYAMATO 於 2007-12-24 11:2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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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上帝,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人,有一個很平凡的心願。」

  她的雙手交叉握在胸前,看著窗外的明月,虔誠的禱告著。

  「你知道的,我的年紀也到了,可以幫我找一個對象嗎?我希望是一個會疼我的人,還希望他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好人,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唔……上帝呀,最好是個性謹慎、保守和我比較合得來的人,還希望他忠厚老實、敬老尊賢、愛護動物,最好也喜歡小孩子,然後能夠和我一樣愛做家事、會煮菜,還要溫和親切……」

  唔……要求會不會太多了,上帝會不會覺得我太貪心了?母親在世的時候告訴她,有的時候自己別提條件,只要放開手讓神來做是最好的,所以在她嘀嘀咕咕地開出十幾個條件後,她用了一句話當結尾。

  「上帝呀,不然請你給我一個最適合我的男人吧!就算他沒有上面一兩個條件都沒有關係!謝謝上帝,阿們。」

  上帝喜歡好人,所以即使沒有具備全部的條件,也肯定不是一個大壞蛋。

  虔誠的禱告後,她安心地睡著了。雖然在她二十幾年的生命裡,她禱告的次數少得可憐。但是,上帝不會小器到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將一個打過折扣的男人給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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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倪總裁,你好,你好。」

  王總經理不安地搓著手,冷汗沁出他的額頭,他困難地吞嚥一下口水,習慣了二十多年位高權重的生活,能讓他這樣哈腰鞠躬的人屈指可數,而眼前的這個恰恰是最最不能惹的那個。

  倪振東淡淡地冷冷睨他一眼,不怒而威的氣勢叫人不敢直視他。他有一雙銳利、冷漠的眼睛,深沉得像一座潭,高大的身材更增他的氣勢,俊朗的他是多少名門千金愛慕的對象,但他的冷酷、淡漠不知道碎了多少女人的心。

  他掃了這工廠一眼,這曾經是他最熟悉的一個地方,倪氏企業遍佈全亞洲有上百處的資產,但這裡,寫過倪家的一段歷史——一段努力被每個倪家人遺忘的歷史,除了他!從小到大,他被迫深深地記憶著,直到死都不能忘。

  看到工廠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數十人全盯著他,他們的目光裡都寫著同樣的表情——憤怒、悲哀和無奈在臉上交織著。

  「這工廠下個月不是就要停業了嗎?」聽來溫和但沒有一絲暖意的聲音從他的薄唇裡吐出來。

  「是、是、是……」王總經理不安地看著他,一接觸到他的目光,使他凝聚起來的勇氣如煙散去。「但是……這些員工有很多人都在這裡工作了大半輩子……」

  「該給的遣散費和薪水一分也沒有少吧!」

  「沒有、沒有。」他點頭如搗蒜。「一毛也沒有少給……但是,他們很多人年紀也大了……不容易再找到工作……還要養活一家老小……」

  「那我應該養他們到老到死嗎?」一字一句恍似帶著千斤的重量吐出來。

  「當然……不是……」他嚇得臉色發白,發福的身軀抖得像秋天的落葉。「只是……倪董事長……他說無論如何,這工廠都不能關。」

  倪振東莫測高深地看著王總經理,看到他全身發毛,他重重地喘了好幾口氣,幾乎以為自己快心臟病發死了,耳邊只聽得到「咚、咚、咚、咚」像打鼓的心跳聲。

  「我以為,倪氏現在是我在作主。」

  撲通一聲,王總經理癱倒在地上了,哆嗦著唇,顫抖地說:「是、是……當然是倪總裁當家。」

  老獅和年輕獅子的爭權,在倪氏的高階主管裡已經隱隱聞到煙硝味了。

  「那下個月工廠能關了嗎,王總經理?」冰冷的話語在他的職銜上嘲諷地加強了語氣。

  與其說這話是問話,不如說是最直接的命令,言下之意,下個月工廠不關門,他也別想當這個職務了。

  「是、是、是……」汗潺潺、淚潸潸是王總經理現在最佳的寫照了。

  等倪振東的車子要離開廠區時,原本安靜的工人喧擾了起來。

  「你沒有人性,你是魔鬼!」一個婦女的聲音驀地響起。「工廠關了,你就要我們滾回家,我孩子怎麼辦……」

  「你愛關就關,告訴你,姓倪的,我們和你沒完!」

  「你有錢,你就不管別人的死活了!」

  工人們叫囂著一擁而上,豪華的加長型轎車從容地駛離,遠離背後砸過來的石頭,還有咒罵和哭叫聲。

  「少……少爺……」司機老劉看著後照鏡不安地叫他。

  老劉在倪家待了十幾年,從小叫他「少爺」叫慣了,不像別人都叫他總裁。

  倪振東平靜的臉上風波不起,對於剛才工人的憤慨置若罔聞。老劉吞嚥一下口水,從來沒看過少爺的臉上有其他的表情,喜怒哀樂不曾傳到他的眼裡,冰冰冷冷的沒有人性。不是的,少爺以前不是那樣的人。

  「回公司去。」

  「是。」

  車子平穩地向台北市中心駛去,車內的隔音設備將車外的聲音全都摒擋了去,倪振東在心裡吁了一口氣,終於可以把那間工廠拆了,那縈繞在他腦海裡的夢魘也可以消失了。

  二十幾年了,讓他們安息吧!

  車子一路駛到台北市最繁華、最昂貴的辦公大樓區,感覺到車子停在原地久了一點,倪振東從文件中抬頭看向車外。

  「少爺,前面塞車,一會兒就到公司了。」

  他漫應了一聲,目光仍在車外逡移著,初秋的陽光很明媚,他按下電動車窗,看向車外的車水馬龍。在兩條大馬路交會的地方有一個小廣場,廣場上有一個噴水池,心裡有股奇怪的騷動,他的目光定定地鎖在坐在噴水池前的一個女孩子身上。

  她靜靜地坐著,簡單的穿著白色T恤和牛仔褲,過肩的長髮紮成馬尾,她好嬌小,白皙的臉龐看來很年輕。她悠閒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一會兒閉著眼仰頭面對藍天,嘴角勾出一個笑容。她看來正享受這個陽光,嘴唇有些微的蠕動。雖然隔的很遠,但莫名的,他知道她在唱歌,知道她現在有一個好心情。

  是什麼讓她愉快?是什麼讓她有種溫暖恬靜的表情?那嘴角揚起笑時,又是什麼樣的面容?

  說不出什麼吸引了他,但就是讓他挪不開目光。驚鴻一瞥,那恬適、安靜的神情莫名地牽動著他。

  「少爺,不堵車了。」

  「嗯。」他臉上恢復了淡漠的神情。

  車子快迅地駛過,他不禁回頭再望她,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為止。

  「一個女人罷了!」他自嘲地再說。「一個平凡無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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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野仙蹤」是位於繁華、喧囂的台北市,安安靜靜的,小巧而精緻的一間花店。遠遠地看到這間小店,就會令人忍不住停下腳步佇足欣賞。

  花店位於最繁華黃金地段的商業辦公大樓區,這間小店平空為了這新穎、冰冷的建築樓群裡增添了綠意。古樸的木頭上題上了店名——「綠野仙蹤」,黃金葛輕輕巧巧地攀繞了招牌,透明、乾淨的落地長窗裡面逸出了沁人心脾的綠意,走過店門口的時候,不免驚歎於店主人玲瓏心思,一間小店裝飾得精巧可愛;天人菊、馬櫻丹、勿忘我、紫羅蘭、球蘭、小雛菊、薄荷……還有一些沒標上名字的,開得茂盛美麗。

  最重要的是,店主人親切、溫柔的笑臉,讓人打從心裡舒服。就算不進去消費,她還是免費奉送微笑,所以店面雖小,但店主人和氣、人緣好,使生意興隆通四海。

  店主人的名字是「郝可伶」,一張清秀的臉龐、及肩的長髮,還有嬌小不到一五五公分的身高。五官的組合只能說是平凡無奇、稱不上漂亮,充其量只能說是清秀。

  在店門口整理花束的大男孩看到迎面走來的嬌小女孩。

  「可伶,你又趴趴走了。」王浩不滿地嘀咕著,俊朗的臉上寫滿控訴。

  「我難得出去散散步都不行嗎?」

  「散步!你看看我這是什麼。」他指了指自己滿身的大汗。

  「身體新陳代謝後排放出來的廢水,恭喜你,你的身體正常運作。不過,有點味道就是了,麻煩你再退後三步。」

  可伶捏起鼻子,小手像揮蒼蠅一樣地揮動著。

  「哼!你的員工作牛作馬的,你居然還有空散步。更過分的是,居然還嫌我有汗臭味。」他指控道。

  「拜託,這裡離噴水池不到兩百米,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都不行啊!」

  「那裡都是廢氣,你跑去呼吸廢氣幹嘛,擺明了叫偷懶好不好!」

  她悲哀地長歎一聲。「作員工的這樣訓老闆,我這老闆威嚴何在,蒼天啊……」

  歌仔戲的三七調才正要唱時,就被王浩呼天喊地的哭調搶了先聲。

  「蒼天啊……嗚嗚……我是苦命的工讀生,修花、灑水、接電話,老少客人來不斷,問我薪水有多少,區區時薪一百塊,我命苦啊……」

  哭完後,他奇跡似地止住了聲音,然後用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她,剛剛的哀嚎好像是假的。

  可伶稀奇地看著他,然後不好意思地嘿嘿乾笑。

  「你傻笑也沒有用,加薪比較實際。」

  」加薪呀……」可伶認真地想了一下。「花店現在生意不錯,好,你的時薪加十元。」

  王浩重重地敲了她一記。「笨蛋,這麼好說話,和人談價錢都不會談,那你只有被欺負的分。記住,要堅持立場,就算漲價,也要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活像對方佔了大便宜似的。」

  「你又不是別人,和你還得耍心機嗎?」她抱怨道。

  「和我都談不好了,你怎麼和顧客談?別人就是看你好欺負,凡事都好商量,你看看我,有誰敢跟我殺價嗎?」

  「因為你窮凶極惡、目露凶光、一副在逃的槍擊要犯的樣子。」她小聲地說。

  「郝可伶!」他低吼。

  「好啦,我錯了!」她趕緊陪笑,知道他的囉嗦都是為她好,知道他對她的單純和天真有一百個不放心。

  他從鼻子哼一口氣出來。「倪氏企業今天有訂二十個花籃,還有五盆盆栽,下週一的中午以前就得送去了。」

  「倪財神又訂貨啦,哇!真的是我們的財神爺。」

  倪氏大樓位於花店的斜對面,中間隔著一個大馬路,倪氏二十幾層的大樓裡含蓋各個部門組織,不定時的會舉辦一些說明會、記者會,各種餐會等等,所以常指名要「綠野仙蹤」送各種的花圈、插花、盆栽的。一直以來,雙方合作得非常愉快。  

  王浩現在是大四的學生,正準備考研究所,一間花店就靠他們兩人經營。

  一年前花店開幕後,她越來越忙,一個人無力應付過多的訂單,又要送花又要顧店,但應徵了幾個人後,都覺得不夠滿意。

  有一次,她彎腰費力地抱著一大盆櫻樹;這櫻樹她一直當心肝寶貝的照顧著。一樹燦爛的櫻花美麗搶眼,讓它搶手得不得了,各公司行號辦各種活動展覽時,都指定要它。但當櫻樹還回來之後,就是可伶頭痛的時間了——要怎樣好好地安頓這棵樹,這盆樹可不是她一個弱女子可以搬得動的。

  她費力地像老牛拉車一樣地挪動著。

  「我幫你搬吧!」

  彎著腰的她一抬頭,看到一個高高帥帥的陽光男孩正衝著她笑。她抬起手遮陽光的時候,真覺得他的背後金光閃閃、瑞氣金條,她還詫異怎麼沒看到他的頭上有光環。他看來就像一個笑容可掬的大天使來幫她的忙。

  「好啊!謝謝你了。」

  她一向不拒絕這種幫忙,實際上有好幾次她就站在店門口裝成一副可憐樣,有好幾個見義勇為的男士幫她抬了各種大大小小的東西。

  她一彎腰,準備和他合力搬進花盆。

  卡嚓!耳邊傳來一陣可怕的像是骨頭錯位的聲音,天啊!她幾乎沒有勇氣去證實剛剛自己有沒有聽錯了什麼。僵立了三秒後,她咬牙面對現實,輕輕地扭一下腰。

  哇!痛!痛!痛!痛感神經猛抽了一下,沒錯,她閃到腰了!

  清楚的看到那大男孩看著她僵立不動後,茫然的表情。「為什麼……不起來……」

  「我也想呀……」

  「那……」

  「我起不來……」

  沉默一陣子後,他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你還好吧?」

  「還好……」只是不能動了。

  「那……」我走了……他幾乎吐出這一句話,但看到可伶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感到一種罪惡感油然而生,看那濕漉漉的眼睛瞅著他瞧,拋棄家貓家犬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吧!

  她看來年紀很輕,大概跟他同年吧!她不是一個美女,差強人意只能算中等美女。中等者表示平凡也,美女則是安慰人用的,他實在沒有必要覺得對不起她。但……她的眼睛很溫柔,瞅著人瞧的時候,會讓人覺得那白皙的臉蛋越看越耐看。

  「我送你去醫院吧!」

  那黑眸感激地快沁出淚來,他看著發呆了。

  之後,王浩開始隔一、兩天來拜訪她一下,三不五時地關照她,也就順理成章地在她店裡幫忙了。

  當王浩知道可伶的年紀比他大三歲的時候,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看你一副營養不夠、發育不良的樣子,居然已經二十五歲了。」

  「小姐我二十五歲又怎麼了?」她莫名其妙地問。

  「嘖,看你的身材以為你還有發育成長的空間,但你的年齡已經是不可能了,我替你惋惜。」

  「喂、喂,我長得嬌小一點,節省國家糧食又怎麼了?人的智慧和他的身材沒有關係。」

  「對,沒有關係,就拿你來打比方好了,長得矮一點,營養應該都讓大腦吸收了才對。但實際上就不一定,不只少一根筋,而且根本就停止生長。」

  「喂,你不要人身攻擊!」

  他嘖嘖有聲地上下打量她,她氣得頭頂冒煙。長得矮,呼吸不到新鮮空氣已經夠嘔人了,還要被人嘲笑!  

  「我比你大,」她強調道。「比你多了幾年的人生經驗,那些不是你這種黃毛小鬼懂得的。」

  「我心理年齡比你大。」

  可伶氣得牙癢癢的。但這傢伙還真的用行動證明了,證明他年紀輕輕,就已經老奸巨猾了……不、不、不,是少年老成。

  他高高帥帥的,又有一臉陽光的笑容,不知道迷死了多少小女生和大女生,根本是一個師奶殺手,從三歲到八十歲的女人都喜歡他。而他戲謔、爽朗,裡裡外外什麼事都幫可伶。

  說來慚愧,雖然她大了他三歲,但她一副娃娃臉,又長得嬌小,總讓人覺得她好小。王浩雖然小她三歲,但是他精明得很,好幾次花商看她年幼可欺,試圖在價格上欺蒙她,都被王浩給拆穿,久了,花商也不敢了。

  還有顧客,大概是這幾年消費者意識抬頭,每個人都像大爺一樣,再加上可伶單純善良,老有想耍賴或者想多A一點的客人,這時候王浩就笑嘻嘻地出現,不但擺平了客人,有時候還海削了他們一頓。

  可伶是老闆,可伶的年紀也比他大,但他反而像個大哥哥一樣保護她。

  *************************************************************

  剛結束公司的高層主管會議後,倪振東下樓準備赴「旭光」葉董事長中午的餐會。

  走到一樓時,他的目光不經意地四顧著。一樓的辦公大廳寬敞明亮,此時人來人往、喧擾不休;各式的花籃、茶點進進出出的,看來是企劃部在辦一個活動。他面無表情地巡視著。

  不由自主的,他的目光落到一個角落裡,緊緊地鎖在一個嬌小女孩的身上。

  是她!是幾日前坐在噴水池前的女孩;這幾天那女孩的身影偶爾還會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她溫婉、安靜,嘴角噙著一個怡然自得的笑容,無視於身邊嘈雜的人聲,安安靜靜地修剪著桌上的一盆花。她專注而細緻地為這插花調整位置,吸引他注意的不是那張臉,而是那種安靜的神態。他的眼睛不自覺地追隨著她的動作,看到她微蹙著眉,目光放在手上的一葉蘭上。怎麼,那花哪裡讓她苦惱了?

  猶豫一下後,她將一葉蘭換成跳舞蘭,然後嘴角揚起一個滿意的笑容,輕退一步後,她評判地打量排成一排的花籃和各種插花。

  「總裁?」王總經理猶豫地叫了一下。

  怪了!總裁為什麼發呆……喔,不!不是發呆,精明能幹的總裁不會發呆。誰都會發呆,但英明神武的總裁不會發呆。對,他是在沉思,王總經理感到自己剛才的想法,實在是褻瀆了高高在上的總裁。

  順著總裁的視線,只看到花店的人在整理花籃,看來一派祥和,沒有什麼不對勁,而那女孩看來很普通。但他們要的是花呀,跟那女孩又有什麼關係,呃……難道總裁不滿意?完了!完了!那企劃室有人要倒霉了。

  神經大條到可以當電纜的可伶,感覺到兩道炙人的目光,也像磁鐵被吸引一般,她抬頭就接觸到一對深沉的眼睛——正對著一個男人,一個出色的男人。

  他不快樂!

  這認知一下就竄進她的意識裡,沒有任何的理由,她就是知道。在人群裡,她一眼就看到他,實在是因為他有太吸引人的特質了。上帝一定在他頭頂裝了一隻聚光燈,就像舞台上的主角一樣引人注意,他一出現便使四周圍都暗淡了下來。

  他一八○以上的身高使他看來高大,有稜有角的五官上有一對濃黑的眉,還有一對銳利的眼睛。但那眼睛黑得陰鬱,冷冷地不起一絲的情緒。他嘴唇緊抿著,臉上刻劃著精明幹練,他全身上下迸發出讓人喘不過氣的壓力;即使他臉上帶著笑容,也實在是無法將他歸類於溫和、親切的鄰家大哥哥。

  他的眼裡有一種很深沉、很深沉的東西,冰冷的黑眸裡壓抑著一些更黑暗的情緒,看得出他身邊的人很怕他。但不知為何,看到他冷峻、淡漠的神情,她的心口狠狠地揪了一下,悶悶地有些疼痛。

  他們的目光交會了。

  那像黑暗中豹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緊盯住她,時間靜止了,她屏住氣息,荒謬的以為那眼睛可以看透她的靈魂;像被魔法師施了魔術一樣,她的腳在這地板生根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其實可能才一、兩秒鐘的時間,那黑眼珠裡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動作快一點,我們的活動快開始了,你這花怎麼都還沒有弄好啊?!」企劃部的朱麗英不耐煩地對可伶說。

  可伶眨眨眼,過了好一會才從那聲音裡反應過來,她溫言地說,「朱小姐,別著急,這些花都弄好了,擺到桌上就行了。」

  朱麗英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鼻孔不屑地哼出聲音。「你們老闆是怎麼回事呀?也不多請幾個人過來弄,擔誤了事情,看你們怎麼賠。」

  可伶臉色垮了一下。第N次被誤會成是工讀生了,阿浩看來都比她像老闆,她真有這麼年幼、可欺的樣子嗎?她哀歎地自怨自艾著。

  而那兩道炙人的目光還在緊跟隨著她,她臉一紅,沒勇氣抬頭看那對眼睛的主人。唉,怎麼選在她挨人罵的時候被撞見呢?難道是因為她平時不燒香不拜佛,連禱告都難得一次,所以選在她最窘的時候被帥哥瞧見?

  「我一人就可以了,我馬上弄。」她小聲地說。

  「哼,最好是快點!」朱麗英一昂頭,就看到前方冷峻的眸子,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她嚇得幾乎腿軟。天啊!居然是倪氏的大老闆。她一驚,撞了可伶一下,使得可伶手中的剪刀就跌落在地上,滑到他的腳前。

  倪振東一動也沒動,仍舊一言不發地看著可伶。可伶尷尬地蹲在他的腳前撿起剪刀,兩人近得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她低著身體起來後仰頭,接觸到一個……東西?鼻間聞到淡淡的古龍水味道,唇刷過一個柔軟的、溫熱的唇,難以言喻像觸電又交織著情慾,強烈的觸感,一下子驚呆了兩人。可伶愣愣地看著他,他的眼裡瞬間閃過迷惘,隨即仍是平靜、冷淡的眸子。

  她剛剛……吻了他的唇??

  一認知到這個事實後,可伶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她往後一退,但腳步不穩,就跌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身體還兀自輕顫著。

  那……那是什麼感覺?像觸電一樣酥酥麻麻的,又美妙又激烈,像一根弦繃得老緊,在瞬間迸出音律。

  倪振東想也不想地一腳跨出去、手伸出來,可伶屁股著地還呆呆愣愣的,一看到他伸出來的手,立刻往後退。倪振東又向前跨了一步,可伶屁股貼著地板拚命地往後挪,又驚又慌地看到那冷峻的眸子裡已有了怒意。

  「起來!」他沉穩地說。

  「不……不用了……」她拚命地搖手。

  「起來!」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她語帶哭音。

  「我說……起來!」他的語氣又冷又硬,活像一個將軍要他的士兵起來衝鋒陷陣,識相的就不要挑戰他的權威。

  可伶吞嚥一下口水,小聲地說:「我……我起不來……」

  他往前跨了一步,粗魯地抓住她的胳臂,把她拽起來,兩人的身體一接觸,可伶又是全身一震。她費力地想離他遠一點,但剛又經歷了第二次的驚嚇,她已嚇得腿軟,整個人又軟了下去。

  畢生最難堪的時候大概就是現在了。可伶現在才發現整個大廳靜悄悄的,全部的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工作,看著他們兩個。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連眨都捨不得眨眼,因為他們居然演了一齣戲,提供人們娛樂兼閒磕牙的題材。

  可伶又羞又窘又急,整個血液直往腦門沖,真恨不得現在馬上昏過去算了,昏到大家都忘記地球上有她郝可伶這個人之後,她再醒過來。但是,她身體健康到沒有昏倒過,雖然心臟跳動得超乎尋常,但顯然還不到可以昏倒的地步。

  倪振東一臉古怪地看著她,唇邊遺留著她的柔軟。剛看到那身體靠近他時,他無意識地低頭,想更近一點聞她的味道。而碰觸她的感覺讓他震撼,彷彿全身的感官細胞都活絡了起來。

  「你……」

  「別過來……」她雙手抗拒著他,聲音又急又慌。

  「總……總裁……」王總經理吞了一口口水,期期艾艾地開口。

  親眼看到剛剛那幕情景,他幾乎要以為是一出「一見鍾情」的戲碼。但……但是,名列台灣百大企業的倪氏和那一個來歷不明的花店小妹?喔……不、不、不……這是不可能的……現代已經沒有灰姑娘了,因為沒有神仙教母了,所以灰姑娘還在打掃爐灰,王子照樣參加一夜又一夜的舞會。

  「總……總裁……」他稍稍再加大了音量。

  總裁回頭了,但給他一個冰冷的眼神,王總經理當場嚇得快腿軟……嗚嗚……那哪像一個剛墜入情網的男人,我錯了,大錯特錯!

  「總裁……葉董事長來了。」顫抖的手指指著走進大廳的人。倪振東轉身往葉董事長走過去,留下王總經理留在原地找毛巾擦汗,還有呆愣、軟癱在地上的可伶。

  可伶嚥了一下口水,愣愣地看著遠去的高大身影。旁邊的人看看主角走了,覺得無趣後,也分別作鳥獸散。

  「唷,真是撿了個大便宜,這樣強吻了我們的老闆。」朱麗英眼睛冒著火花。

  看可伶愣愣呆呆的,朱麗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也不是什麼大美人,真不知道交了什麼好運!」

  耳邊還模糊地傳來各種低低的私語聲,還有奇怪打量的視線。

  可伶摸了摸唇,久久地才反應過來。是我強吻了他?我剛剛明明是在他腳前蹲下,然後起身抬頭呈四十五度角,依那個距離來算是吻不到他的呀!再說我沒有像餓虎撲羊一樣把他撲倒在地呀!那怎能說是我強吻他……明明……明明是他自己低頭碰到我的。

  「喂——你怎麼可以隨便吻我……」她後知後覺地在他背後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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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總裁,台南工廠的員工……」王總經理不安地道。

  「怎麼?」倪振東從桌上的文件抬起頭來。

  「他們堅持工廠不能關,現在又在罷工,還不斷的騷擾台南公司,在工廠門口常有很多人示威抗議。現在他們的代表堅持要見你。」

  他蹙起了眉。王總經理膽戰心驚地看著他,顫抖的手上是一片潮濕。

  「王總經理,」倪振東將身體往後靠。「為什麼工廠的事情到現在還擺不平?」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從王總經理肥胖的額上冒了出來。「這間工廠是傳統產業,盈利情況也一直都很好,如今卻在無任何預警的情況下要關門了。而這間工廠是這個鎮上最大的企業,很多員工在這裡工作了二十幾年了,倪氏一關廠對鎮上的產業影響很大,所以他們才強烈抗議不要關廠。」

  「那讓他們的代表進來吧!」

  王總經理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了更多的擔憂。

  代表共有三個中年人,看起來都是淳樸、實在的人,歲月在他們的臉上都刻劃了滄桑。他們的身上肩負著一家的經濟生活,他們也沒有更好的工作技能,在這個年紀失業,無啻於對他們是個沉重的打擊。即使倪氏提供了優厚的裁員條件,但面臨未來的生計,他們仍選擇了希望繼續工作。

  「倪……倪總裁。」為首的林文清先說話了。看到工廠的少當家,雖然年紀上來說,他是他們的長輩,但倪振東渾然天成的威嚴和內斂的氣勢,很自然地掌控了主權。

  倪振東平靜地看著他們,等他們坐定後,才低沉地說道:「我知道你們的來意,也知道工廠關了,對你們的生活也有一定的影響。但企業有企業的計劃和決定,我對工廠的績效並不滿意,這塊土地還有別的用處。但你們也放心,倪氏不會虧待你們,也不會積欠你們一毛錢,該給的獎金、薪水、遣散費,還有退休金都會給。」

  「我們不是來爭這個的,」林文清急道。「我們可以減少薪水,只希望工廠能夠不要關。」

  倪振東笑了笑,但笑意沒有傳到他的眼裡。「工廠多開一天,對企業是一個負擔,這不是自願減少薪水可以解決的,這樣吧!每個員工再多發兩個月的薪水,希望你們也能體諒公司的難處。不過,再過多的要求就不可能了。」

  倪振東起身,暗示著今天的談話要結束了。面對這問工廠、面對這些人,總讓他勾起心中最不願想起的一些事情。

  個性衝動的朱碩最先沉不住氣了。「倪總裁,工廠的績效並不會糟到要賠錢的地步,更何況你母親是這裡的人,她還在這裡當過女工,看在這些情分上,為什麼還要關掉工廠?」

  傳來幾個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而倪振東的臉上依然平靜無波,恍如戴上了一副面具;而會議室裡突然陷入一片沉默裡,安靜得詭異。

  「工廠要不要關是企業的決定,和我個人的私事沒有關係。」他淡如輕風地說。

  倪振東的身世在倪氏一直是個隱密的話題,是個不能隨便讓人碰觸的禁忌。

  「王總經理,麻煩你代我送這幾位出去了。」他吩咐道。

  「倪振東,不管你現在是誰,你他媽的不過是個野種、是個私生子,一輩子見不著光的!你以為你為什麼可以坐在這裡,不過是他媽的交上了好運……」

  在眾人又驚又恐、不安的情緒中,朱碩被送了出去,他的大嗓門還一個勁地咒罵著,連走得老遠都還能聽到模糊的音浪。

  倪振東露出了一抹笑容。好久沒聽到這些話了,久到他懷疑有人有膽子在他面前講了。他甚至還有些欣賞朱碩,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敢講出自己想講的話。但他臉色隨即一冷,幽暗的眼光遠遠地看向落地長窗外、一個沒人能到達的地方……

  *************************************************************

  「可伶。」王浩伸手在她的眼前揮了揮,才看到她大小姐悠悠地回過神來。

  「啊?」

  「你最近心情很好?」王浩打量了她半晌後,慢吞吞地說。

  「啊!是嗎?還不是老樣子。」

  可伶不自然地假裝開始忙碌,兩隻小手無意識地整理剛送來的鮮花。王浩的鼻子像一隻獵犬一樣,什麼雞皮蒜毛的事都聞的出來。

  「是嗎?」

  「是啊!還能有什麼不同,照吃、照喝、照睡,照樣被我的工讀生嘲笑。」

  「你好像變漂亮了,現在也會唱歌,給我的白眼也比以前少。」

  她嘿嘿乾笑。「想不到你會懷念我給你的白眼,那我以後每天照三頓飯賞給你。」

  「別、別、別,我比較喜歡你的黑眼珠。」

  可伶埋頭躲避王浩的目光,專心地做捧花。這捧花是婚禮新娘指定要的,她的手巧,不只花插的好,各種小東西都會做,所以客人都是一個介紹一個來的。

  「可伶,你煮的咖哩飯真好吃。」王浩嘻皮笑臉地討好著。

  「少來!教你那麼多次了,你還不會做。」王浩的轉移話題,令可伶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我做的哪有你好吃,每次帶回宿舍,一下子就被同學們分光了,我根本吃不到幾碗。」

  可伶好脾氣地說:「好,今晚就做,明天你來拿吧!」

  王浩發出一聲歡呼,像小孩子一樣地蹦蹦跳跳的。「可伶,你是最棒的女人。」

  「你真狗腿!」

  「你說說,現代哪還有女人像你這樣具備各種傳統美德,會持家、會烹飪,又善良又溫良……現代女人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沒有一點女性嬌柔。」他不滿地道。

  「你居然為了一鍋咖哩飯就可以這麼狗腿。」

  「嘿嘿……如果你願意再鹵一鍋肉,我可以更狗腿。」

  可伶搖搖頭。「你老騙吃騙吃的,你知不知道肉一斤要多少錢?你自己買幾根芹菜啃吧!」

  「我作牛作馬的,你還不讓我吃點好的,你知不知道要讓馬兒好,也得讓馬兒吃草。」他憤慨地道。

  「說的好,那地上一堆葉子,你慢慢地享受吧,好馬!」

  王浩開始哇哇大叫,可伶好笑地看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就這樣嬉嬉鬧鬧地快到了晚上十點的時候,王浩收拾一下東西說:「我先走了,你一個人小心點。」

  「我知道。」

  王浩揮手離開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看來也不會有客人來了,可伶一人靜靜地發呆,腦海裡再一次閃過一個人影。

  他……在哪裡?還會再看到他嗎?她拿起紙黏土,按照自己的記憶慢慢地捏出一個人形。

  *************************************************************

  倪振東一路坐車從台南回來,到達台北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晚上的食物吃了什麼,他一點也記不起來,只知道那味道一點都不吸引他,他現在是又餓又疲倦。

  行經台北市區時,他心裡驀地一動,想到一個嬌小的身影、一個莫名讓他牽動的溫柔眼睛。他搖頭試圖揮去那影像,第幾天了、第幾次了?真的太可笑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一個平凡到讓人不會想看第二眼的女人,居然毫無預警、沒有宣告地就佔據了他的思緒、常常在不期然間地跑出來打擾他一下。

  行經公司時,驀地看到路上一間精巧的花店,店裡有一個嬌小的身影,熟悉得讓他心頭一跳。

  「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下車就好了。」倪振東低聲吩咐著司機老劉。

  他跨下車門,一路走過去,看到那燈亮著時,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渴望看到她;想不到她就在離自己這麼近的距離裡。他一連出差三天,到日本一趟後,剛下飛機就到台南處理事情。一回到台北,他就想到她。

  已經十一點多了,這裡是辦公大樓區,很多店面都關門了,就只有「綠野仙蹤」仍亮著燈。透過玻璃門,聽見店裡放著英語老歌,可伶輕哼著歌在櫃台上忙碌著。她的長髮綰起,露出白皙的頸子,微低著頭,睫毛垂著,形成一個美好的陰影,看來既女性化又嬌弱,他又感到胸臆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感動和溫暖。

  從透明玻璃窗內看到她低著頭專心地捏著手上的紙黏土,他想也不想地一腳跨進來,屏息地等著那苗條的身影抬起頭,讓他再一次好好地看看她。

  像心電感應似的,她一抬頭,接觸到倪振東的目光,身體一震。「啊……是你……」

  滿意地看到和記憶裡一樣清澈的眼睛,此刻它正驚訝地圓睜著,彈性的黑色上衣和緊身牛仔褲勾勒出她苗條、美好的身材。她好嬌小,頭只到他的肩膀;彎彎的眉毛、溫柔的眼睛、秀氣的鼻子、白皙的臉龐,很平凡的一張臉,平凡到在路上隨便抓都有一大把。老實講,她真的稱不上漂亮,充其量算清秀而已。但是,他就是挪不開眼睛不看她。

  她臉上一紅,胡亂地拿東西遮住了桌上的紙黏土。她這樣驚嚇的行為反而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動聲色地走到她面前,兩手放在桌上,欺身向她,一對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是我,被你偷吻的那個人。」他慢慢地勾起一抹笑容。

  可伶緊張地看著他。他壓迫人的氣勢,讓人快喘不過氣,她幾乎貼著牆,被囚在這個小空間裡。

  「胡……胡說……明……明明是……是你……」她期期艾艾地開口。

  他臉色一斂,嚴肅的臉上盡顯威嚴,可伶馬上噤聲,緊張得雙手互絞著,然後哭喪著臉說:「好吧!是我。」

  倪振東幾乎忍不住笑出來,看來這小女生顯然沒有孟老夫子所說的「威武不能屈」的勇氣。他把視線挪向桌上,她飛快地要撲上,他卻眼明手快地用一手擋住她的肩膀,一手迅速地拿起桌上的紙黏土,彼此的肌膚相碰,又是讓彼此一震。

  他莫測高深地看著她,她的唇輕顫著。「還……還我……」

  那是一個有著嚴肅面容的小玩偶,神情和五官都酷似倪振東。

  她細聲細氣地開口。「那……那是我做好玩的……不是……和你無關……」

  聽來像此地無銀三百兩,越描越黑!

  「是嗎?看起來和我很像。」觀察手上的黏土,做工很細緻,眉宇栩栩如生。

  「我自己隨便亂做的,因為你的五官很有特色,我想……做起來一定很適合……」  

  「你做的很好,做好的時候給我一個吧!」

  可伶胡亂的點頭。「好……好……」

  那炙人的目光終於稍稍離開了她一下,漫不經心地打量擺在各處的植物盆栽後,他的目光被吸引住了。這裡的每樣東西都精巧得讓人讚歎。

  他的目光停在一個花盆上,花盆是用紙黏上捏的,一隻小白兔看向前方的小窪地,窪地上種著小麥草;另一個花盆,是一個農夫笑呵呵地懷中抱著種著不知名的小草,看來很像收穫豐富的稻米。他不禁為這些可愛的小東西的巧意忍俊不禁。

  店裡仍是寧靜、溫馨,流洩著動人的音樂,還有各種花味,時間在這裡變得緩慢了。

  看著桌上的名片,他抬頭。「你是郝可伶?」

  「嗯,我就是。」她緊張得無意識地用手指畫著桌沿。「你……你是?」

  「倪振東。」他說。「這麼晚了,還沒有關門?」

  「打算要關門了。」

  她遞給他一杯茶,是酸酸甜甜的桔子茶,他慢慢地啜了一口,茶味芳香不甜,又酸得恰到好處,他精神一振。

  可伶將賬本收好,開始整理東西、準備關門。她先將店外的招牌搬進來,店裡的花要加水的加水,要冷藏的冷藏好,動作利落又流暢。

  東西不到五分鐘就都全弄好了,然後可伶窘促不安地坐著,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夜深了,行人稀稀落落的,連車子都少了。

  可伶絞著手指,緊張得想啃指甲。為什麼他會突然在這時候來?就看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眼光深沉、古怪……也有些落漠。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近在咫尺的可伶,突然渴望擁抱她,渴望得心都痛了。

  看來他不打算講話的樣子,可伶東摸摸西摸摸,該擦的都擦了兩、三遍了,也沒勇氣開口請他明天再光臨,就這樣陷入尷尬的氣氛裡。

  突然他的肚子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兩人同時愣了一下,可伶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嚴肅的面容裡有了一絲的尷尬,隨即就被抹去。「你肚子餓了嗎?一起去吃個東西吧!」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這附近都是辦公大樓居多,所以餐廳鮮少有營業到這麼晚的,他眉頭擰了起來。

  「別吃外面了,外面的食物不乾淨又貴,我煮給你吃吧!」

  可伶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那樣衝動地講這句話,但……看到他挨餓,她就不忍心。或許是女人的母性本能吧!

  「你煮?」他的眉毛揚了起來。

  「當然,我做的不好吃,跟外面的餐廳不能比,你還是吃外面吧!」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麼晚了,留一個大男人——一個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吃飯——怎麼講都很危險,她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那就麻煩你了。」他唇邊揚起笑容,看到她的肩膀垮了下來。

  「廚房在樓上,要吃飯也得上樓去。」她認了。

  「0K!」

  她關了招牌燈和店門,然後往樓上走,他則跟在她背後上樓。樓梯位於花店的後方,花店雖小但乾淨明亮,都有她的風格——溫暖和清新。到了樓上,她開了燈,屋內瞬間亮了起來。

  他環顧她的家。第一眼看到她的家時,只能說很震撼。因為房內非常細緻、溫暖的佈置著,像樓下的店面一樣,處處可見她的巧思。房子的牆壁全部打空,整個空間顯得很寬敞。房間以木頭溫暖的顏色為基調,木製的地板,觸目所及的傢具也都以木製、竹製的為主。一走進門,就被眼前的幾棵竹子所吸引,那翠綠、還有風吹動竹葉的沙沙聲,引人走進一個悠閒的、帶著古老詩意的情懷裡。

  屋裡很多東西看得出來都不是一般店裡可以買到的,像用彩沙做成的畫、手拉胚的杯盤、紙黏土黏成的中國娃娃。房間色調溫馨浪漫,沙發上放著紅色的靠墊,為這靜謐的屋子裡點綴了熱情。

  一面潔白的牆上簡單釘制了幾個竹節,成了中國畫的亭院欄杆;一些黏土形成了微風徐徐揚起銀波碧浪;黏著片片花瓣紙,就像三月風吹花瓣雨,瞬間屋裡瀰漫著濃郁的咖啡香。看著她將頭髮盤成髻,她成了古畫裡走出來的溫婉佳人。

  窗前忽然傳來清脆的風鈴聲;風鈐是用彩色琉璃做成各種不規則的圖形、串起一面簾子。這鈴聲震動了他……久久,他才從這讓人讚歎的房間裡回過神。

  「你喜歡吃什麼萊?」

  「我不挑食,什麼菜都可以。」

  她沉吟了一下,一邊已經從冰箱裡拿菜出來開始準備了。她熟練地先煮一鍋水,然後迅速地洗菜、切菜,手腳利落得讓人驚歎。

  倪振東靜靜地看著她。記憶裡,他從來沒看過一個女人在廚房裡煮飯炒菜,他認識的女人不是無所事事在家數手指、當少奶奶的;不然就是每天shopping的富家千金;還有是精明幹練的女強人。這些女人都有一個特色——視家事為畏途,高舉女性主義的旗幟,搖旗吶喊說要走出廚房。

  看她穿著圍裙,白皙的臉上很恬適從容,像她插花的神情一樣,專注細緻,像把做菜當藝術品一樣,他竟然覺得這樣的她很有魅力、很性感。

  這讓他第一次覺得一個女人的美麗,不是身著晚禮服、手拿香檳杯,周旋於衣香鬢影的賓客之間,而是在這樣一個家裡。

  「你先看電視吧!不然就幫我把碗筷擺好。」

  「我排碗筷吧!」

  他排好碗筷後,坐在餐桌前,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從角落裡慢吞吞地走過來一條狗,它一跛一跛地走來,倪振東挑剔地想,這狗肥得不像樣,最少得減五公斤。它警覺地在他身邊聞嗅了一圈,然後盯著他。荒謬的,他居然覺得那條狗在評量他。狗兒反覆地轉了幾圈後,大概覺得他沒有危險性,他親暱在可伶的腳邊,像撒嬌似地低叫了幾聲。

  「『星期五』,別頑皮喔,快點回窩裡去睡覺,你不能再吃了。」  

  那條大肥狗又低嗚了幾聲。

  「阿浩說要幫你減肥,等下個月帶你跑公園。」

  肥狗居然急切地悲嗚了幾來。

  「不行,你晚上才吃,現在不能再吃了,你不聽話的話,明天早餐也不讓你吃。」她板著的聲音裡有著笑意,像教訓一個不乖的小孩子。

  肥狗用鼻子依戀的磨蹭著她的腳,然後慢吞吞地走回窩裡去,然後回頭又睨了他一眼。

  「『星期五』應該是魯賓遜的那隻猴子。」他突然出聲。

  她輕輕地笑了。「阿浩說它是Fridy餐廳裡的服務生。」

  傳統印象認為Fridy的男人又高又帥,而王浩借此來諷刺那條胖狗。

  阿浩?聽到這陌生的名字,讓他下意識地蹙了眉,心裡莫名的不爽起來。那條肥狗贏得她的注意,也讓他心裡不痛快。

  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香味,她把食物端了過來。是咖哩飯和玉米濃湯,還有蒸餃。聞著那些味道,他深吸一口氣,感到食指大動。他馬上埋頭開始吃了,食物的味道好極了,鹹淡適中,既美味又可口,簡單的家常菜讓他吃得津津有味。

  看他瞬間盤底朝天,可伶自動地再幫他盛了一碗咖哩飯。不一會兒的工夫,一碗又沒了。

  他怎麼吃得像個餓死鬼?可伶一邊嘀咕、一邊又添了一碗飯。但是吃得這麼捧場對廚師是個最大的讚美。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可伶忍不住提醒。

  「你不吃?」

  光看他吃就看飽了!一大鍋的咖哩已經被他吃掉了一半,玉米濃湯也沒了。怎麼了?台灣的景氣真的壞到讓貴為總裁的他,都得餓肚子?他應該是總裁吧?她記得那天朱麗英是這麼說的!

  「可伶。」他沙啞地喊她的名字。

  「啊?」聽他低沉的嗓音讓她片刻失了神。

  「謝謝你,東西全都很好吃。」

  她羞澀地一笑,紅雲染上她白皙的臉龐,使平凡的臉上增了三分嫵媚。

  「你常常做菜給人吃?」

  「只有阿浩常吃。」

  「阿浩?」

  「你剛剛就把我要煮給他的咖哩都吃了,明天我還得再煮一次。」

  「他是你男朋友?」他緊盯著她。

  「男朋友?」可伶噗哧一笑。「他是工讀生啦!」

  「喔!」

  嘿嘿的乾笑幾聲後,可伶不安地看著他。

  好了!該聊的聊了、該吃的也吃了,怎麼這人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杵著?

  可伶絞著手指,不安地想拿手指啃起來。他沒說要走,她也不好開口趕人,但是……現在已經十二點多了.再怎麼說都說不過去吧!這裡是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台北市耶,雖然他看來不像什麼壞人,他有錢得也看不上她的破房子,但是……他怎麼還不走呀?

  他依戀這裡。或許是因為空氣中的花香味、或許是這裡溫馨的佈置、或許是這裡涼爽適中的氣溫、或許是這個可人的女主人,他不想離開這裡、不想離開這個有著溫暖笑容的女人。

  「可伶,」他的聲音蠱惑似地低喚著她。「過來……」

  她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走,走到他的面前時,他手一帶,把她拉到他懷裡,她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想推開他。但他的氣息迅速地包圍住她,他沙啞、富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輕喃。「讓我抱抱你就好。」

  在這樣的夜裡、這樣溫馨輕柔的夜裡,面對一個讓她迷惑的男人——一個有著黑暗、深沉的眸子的男人。她被蠱惑了,只能依著他磁性、帶有懇求的聲音;依著自己心裡的渴望、不掙扎了,靜靜地棲息在他懷裡。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一幕,一對陌生的男女,除了共吃一頓飯外,她對他一無所知。面對這麼嚇人的他,她卻無可自拔地受他的吸引;在他懷裡,她感到一種平靜、一種溫馨,這樣的感覺自父母去世後,她就不曾再感受到了。不,不對,即使父母親在世的時候,也未曾有這樣對她的心疼和憐惜。

  咦,他閉目養神了嗎?真有養生的觀念,吃完飯就閉目養神,呼吸吐納的走一周天。這種中國老祖宗所傳下來的東西,看來他實踐得很好,不然怎麼管理一個企業?養呀養的……可是……也養得太久了吧!

  她試探地搖搖他。「喂,喂……」

  輕微的打鼾聲均勻地響起,他……他睡著了?

  顧不得禮貌了,可伶開始大力地搖他。「起來……快起來……你不能睡這裡……起……來……」

  尾音用高八度音做結束,但他老兄依然文風不動,只是身體向旁邊一歪,睡得更舒服了,然後打鼾打得更響了。

  「起……來……天啊……上帝啊……我是招誰惹誰了?」

  這人怎麼可以到她家吃完了就是睡,睡得理所當然、睡得理直氣壯的。

  該死的!我剛剛還以為他是好人,以為他會不會是上帝派來給我的,天啊……

  起來……她氣急敗壞的聲音再度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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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次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中他睡著了。有生以來,沒有睡得這樣舒服、睡得這樣舒坦過、睡得好香、好沉。在記憶裡,他一向淺眠,一天的睡眠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五小時;在陌生的地方,他也一直處於警備的狀態,獨獨在這裡,他好放鬆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一束陽光正打在他的臉上,他懶洋洋地翻個身,身體遇到一面柔軟的阻礙,他還納悶怎麼翻不過去呢!他睜開了眼,看到前方是一堵柔軟的沙發靠背、天花板上的吊扇,然後他轉移視線,進入眼簾的是一屋熟悉的溫馨。他伸個懶腰,覺得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空氣中飄著濃郁的咖啡香,他不禁精神一振。

  看清了為什麼原本刺眼的光線會變得柔和,因為室內有可以移動的簾子,兩、三層不同顏色的絲網,一層白、一層紅、一層輕綠,同時拉動兩層簾子時,就可以變換成不同的顏色,營造出各種不同的氣氛。

  可伶端著咖啡和土司走來,身上穿著簡單的白T恤,還有泛白的牛仔褲。

  「喝咖啡可以嗎?你的我沒加糖。」

  「怎麼知道我喝黑咖啡?」

  「因為糖很貴,不要浪費。」

  他攢眉。「你居然小器到不肯給我幾顆糖?」

  「呃……當然不是啦!糖幾顆不大貴,咖啡還比糖貴……呃……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是小器啦,看你那杯咖啡比我的大杯,我都沒有計較了……」

  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不知所云的胡言亂語就越來越小聲,到最後,她畏縮地往後退一步,然後微低著頭,雙手規矩地置於前面,一副準備挨罵的姿勢。這是她發明的標準姿勢,通常可以有效地降低生氣的人的火氣;雖然她搞不清楚,他的火氣為什麼那麼大。但先認錯準沒錯,這些都是她從小到大累積的生活智慧。

  看到她那副可憐樣,一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小媳婦樣,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眾人皆認為氣勢逼人的他,在她的眼裡看來比混蛋、惡霸好不到哪去。

  不知道為什麼,欺負她很容易,看那平和的臉上升起憤慨,讓他覺得好笑,又該死的迷人。疼惜她也很容易,才沒幾天,他已經對她升起各種酸酸楚楚複雜的情緒了,日漸膨脹的佔有慾已經嚴重的考驗他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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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氏企業的最高層辦公室裡面坐了兩個人,是兩個無與倫比、曾先後掌握幾萬名員工生計大權的人物。此時屋內凝聚著沉重的低氣壓,兩人冰冷、嚴厲地交談著。

  「為什麼台南的工廠一定要關?」

  倪振東淡淡的、毫不妥協地正對那雙眼睛。「我不想再重複一次了,因為它的績效不好。」

  「哼!我不想聽你任何的理由,你愛怎麼搞都可以,就只有那間工廠你不能動它,就算它賠錢都得留著。」

  倪振東緩緩地勾起一抹冷的足以凍結人心的笑容。」你我都心知肚明,那工廠為什麼要關。」

  「不就是為了你那下賤到見不得人的母親。」倪義峰冷笑。「你以為關了工廠就能夠抹殺了什麼嗎?你還是那賤人的兒子,你身上流著她的血,這是永遠都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倪振東的臉上恍如罩上一層面具,不洩漏絲毫的情緒。「你提的這個賤人剛好是我的母親,而我剛好是現在倪氏掌權的人。」

  倪義峰冷冷地說:「哼,我可以讓你坐在這個位置,就能把你拉下去。」

  倪振東冷冷地一笑,冷得讓人遍體生寒。「你以為你還是可以呼風喚雨的倪義峰嗎?你以為今天的倪氏還是你的倪氏嗎?」

  「倪氏在我的手裡,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輪不到你!」

  「你果然老了,老眼昏花看不清事實,看不清這已經不是你的倪氏,而是我的天下了。」

  倪義峰一震,精明的眼裡閃過各種疑惑、不安、懷疑,最後驚得睜大了眼。「這一切的事情都是你幹的?」

  倪振東嘲諷地一笑。「看來你還沒到老糊塗的程度。」

  倪氏自從在倪振東的手裡後,這幾年的企業規模大幅度的擴張。倪氏每年的業績績效都在刷新,倪氏企業上上下下的人都一致看好這位少當家。雖然他有些手段嚴苛到不近人情,但企業是講績效,不是在作社會慈善事業,所以看見股票價值不斷翻新的時候,也就沒人對他有意見了。

  但這兩年,倪氏表面上雖然一派榮景,但在最高層的人看來,卻有深深的隱憂。公司一些合作多年的大廠商,悄悄的不再續約;而新的訂單不再能接得下來;一些人才開始流失;幾次股票有下跌的趨勢時,是由公司以別的名義再度買下,勉強維持股價。這一連串的事件悄悄地進行著,只有倪義峰觀察到這些情形發生。  

  「你想弄垮倪氏?」他氣得渾身發抖。「那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笑了,笑得陰冷。「對我不一定有壞處,但對你肯定沒好處。」

  「你瘋了!」他大吼。「這些是倪氏奮鬥出來的,有倪氏人多少的心血,你居然想毀了它!」

  「你不覺得那很有趣嗎?看那麼多人的心血,可以在多短的時間內被摧毀,我會有什麼損失?頂多從頭再來而已,反正這些也不是我的。」

  「你……」倪義峰氣得渾身發抖,怒意在他眼裡燃燒。

  「而你正好可以重新回來坐鎮倪氏。」

  倪義峰心裡一顫。倪振東似笑非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竟讓他心裡不寒而慄了起來。

  「如果你這樣子惡搞,我不會讓你碰倪氏,我會馬上讓你從那個位置上下來!」

  他慢慢地勾起一個笑容,懶懶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不在乎地攤開。「隨時歡迎……爺爺。」

  嘲諷的叫他「爺爺」,聲音冷漠、毫無感情。

  「好,很好,我們走著瞧!」

  倪義峰憤憤地轉身離開,辦公室裡恢復了一片靜寂。

  *************************************************************

  可伶昨夜睡的不好,勉強打起精神來工作,一整天都有些精神恍惚的。想到倪振東,她心裡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酸酸楚楚的滋味,就在胸臆中漲起。

  他明明是剛強的,為什麼自己對他除了有些懼怕外,反而有更多的心疼和不捨?升起這些感覺後,可伶不禁笑自己太傻氣了!他富有得很,天下難道還缺人去對他好嗎?

  倪振東的辦公室位於企業的最頂層,一整面的玻璃窗面對大馬路,辦公室裡幾乎都拉上了厚厚的窗簾,他偶爾才會拉開窗簾,遠眺淡水河。

  他心裡一動,這面窗的角度可能可以看到她,一思及這種可能性,他馬上拉開全部的窗簾,果然在他最常站的位置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綠野仙蹤」。

  這時候,可伶走出店外,看著秋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好明亮、好舒服,她不禁走出店外伸伸懶腰,看著敦化南路上的車子來來往往的,然後她不滿地看著店前的行道樹,走進店裡拿出花剪,開始賣力地修剪一下。

  鈴——

  聽到店裡的電話響起,她回轉店內去接起來聽。

  「喂。」

  她心臟猛跳了一下,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響起——「今天一起吃午飯吧!」

  心臟開始狂跳了起來,她緊張地抓緊話筒。「我……我現在……現在很忙……」

  面對他吃飯是一件很破壞胃口的事情,他的氣勢迫得她緊張。瞧,現在光聽他的聲音,她自己都有點結巴了。

  「你是忙著修剪行道樹和做體操嗎?」

  可伶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她連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到底誰偷窺了她?

  電話裡傳來他的悶笑聲,彷彿他正親眼目睹她的動作一樣。

  「這行道樹長的不好……樹枝都太長了,如果……如果不修一修的話,會破壞它的形狀,也會影響台北市的市容啊……再說我……我不是故意亂修的。」她慌亂的解釋。

  「你有申請嗎?」

  「什麼?」

  「法律規定,行道樹屬於國家所有,市民若要修剪需要經過國家許可,否則就是破壞國家財產。」

  真的有這條法律嗎?可伶沒有這個膽子問他,只好乞求的商量似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發誓我只有修那麼一次……兩次……三……幾次而已。」

  「到底幾次?」

  「十八次。」她語帶哭音。

  「和我吃午飯就不舉報你了。」

  「謝謝、謝謝……」

  一迭聲地說完後,耳裡傳來他掛斷電話「嘟嘟嘟」的聲音,她鬆了一大口氣。

  鈴——鈴——

  電話再度響起,她驚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再拿起電話。

  「我要吃東坡肉,還有冬瓜湯。」他懶洋洋地說。

  啊!有得吃就好了,他大少爺居然還點菜,真是xxx!但這些話她只能憋在心裡,她無限委屈地說:「東坡肉要煮好幾個小時才好吃,現在煮來不及了。」

  「好吧!那東坡肉晚上吃好了,中午就吃糖醋排骨。」

  她欲哭無淚。這下子不但要煮午餐,還得煮晚餐。「可是」

  「嗯,不然再麻煩你把明天早餐的麵包也做好。」

  「好、好……東坡肉、東坡肉……」

  *************************************************************

  中午以前,她趁空閒把倪少爺指定的糖醋排骨和冬瓜湯都煮好了,還有又重煮了一鍋咖哩。阿浩嘀嘀咕咕地抱怨肉煮得好像不夠爛,可伶也不敢講那鍋煮爛的咖哩,已經被一個餓死鬼給吃完了。要是阿浩知道她昨晚讓一個陌生人來家裡白吃兼白睡後,一定會把她罵到臭頭。

  「笨蛋、笨瓜,以後中文字典就把你的照片放在這些詞下面就好了,幹嘛要保護熊貓?你應該成為國家重點保護的文化古跡,在你百年以後還得把你的遺體供起來,然後做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本世紀唯一、也是最後一個的好人,道德品性皆好,可惜的是,死於非命。」

  彷彿可以聽到了他這一連串的嘮叨,為了耳根子清靜,面對阿浩的抱怨時,她就傻笑矇混過關。煮完了菜,就靜靜地看店,還好今天很清閒,沒有什麼客人。

  「可伶,等會兒我要去報名研究所了,等盆栽送來的時候,你可別一個人搬。」

  「我不會自己搬的啦,我會站在店門口點幾滴眼藥水,看有沒有人自願幫我搬的。」

  他嗤鼻。「那是美女才有的專利,你得一路哭著爬出去才有人同情你。」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她皺了皺鼻子,不服氣地說。「看看我,臉蛋是臉蛋,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

  她性情原本溫柔、安靜,但自從和王浩相處後,受他感染甚深,兩人私底下嘻嘻哈哈慣了。她把他當弟弟一樣看待,在弟弟面前也就不大在意形象。

  王浩嘿嘿乾笑。「哪個人臉蛋不是臉蛋,胸不是胸的,你呀!只能說五官俱在,四肢各就各位。」

  「那我出去撩起裙子好了。」

  王浩爆出一聲大笑。

  倪振東從玻璃門外看進來,他們兩人嘻嘻哈哈的,可伶還頑皮地吐了一下舌頭。看到他們如此嬉鬧,突然有一股氣讓他悶在胸口。

  「啊……你來了……」她止住了笑,愣愣地看著他。

  一樣冷峻的臉、一樣平靜自製的模樣,但她卻覺得他有些不一樣。

  王浩微瞇了眼,警覺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梭巡著。

  「歡迎光臨,請問先生要買什麼?」

  「我不買花。」倪振東淡淡地說。

  「我們這裡只有賣花,其他的就沒有了,你請自便吧!」王浩不客氣地說。

  一看到這個渾身像鑲鑽石般的男人時,王浩就覺得腦中警鐘大作。令他更不舒服的是,他還和可伶交換了纏綿的目光!哇哩咧,纏綿的目光,想到他就有氣!

  「阿浩,」可伶揚聲喊。「他……他……」

  「可伶請我吃午餐。」倪振東氣定神閒地說。

  我有請他吃午餐嗎?不是他威脅我的嗎?可伶還在納悶怎麼這人黑白講。

  王浩皺著眉,將目光投向可伶。

  可伶硬著頭皮,只好應觀眾要求回答問題。「是……是我請他吃飯的。」

  「哦!」王浩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然後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倪振東。

  「阿浩,你不是還得去報名研究所嗎?」

  王浩一把攬住可伶的肩膀,把她拖到櫃台後方,小聲地對她說:「那傢伙是幹嘛的?」

  「來討一頓飯吃的。」她也壓低了聲音。

  「他看起來不窮呀!」

  「唔……不可貌相……」

  「我要趕著走了,等報名完後再問你。」他回頭瞄了一下倪振東,然後在倪振東看不到的角度上比了一個位置。「還記不記得,那些傢伙都在那個抽屜裡,他要是不規矩,就對他別客氣。」

  可伶沒好氣地掃他一眼。「太誇張了吧!」

  「記住了,還有你的沙發下面也有。」然後,他拿起背袋意味深長地對可伶喊:「記住了,警察局就在附近,有些人對他們就不用太客氣。」

  王浩買了電擊棒、還有辣椒水、棒球棍、哨子什麼的塞在店裡,還有她臥室裡,聲稱「世風日下、人心險惡」,單身女子獨住還是小心一點,還親自教過她防身術。

  看到阿浩離開後,可伶才囁囁嚅嚅地說:「飯菜都做好了,就放在樓上,你上去吃吧!我還得看店。」

  「你的萊裡有放毒藥嗎?」他一副深思狀。

  「沒有、沒有……」可伶拚命地搖手說。

  「那你為什麼不肯和我一起吃?」

  「我得顧店呀!」

  「你和我一起吃,我還安心點,就算我中毒了,還有人可以送我去醫院。」

  可伶惱怒的瞪他。「我開始覺得下毒是一個好主意了!」

  他哈哈大笑,一張臉瞬間顯得陽光了起來。「把飯菜拿下來吧!我和你在店裡吃吧!」

  她偷偷覷他一眼,他氣度雍容正派,有讓人無法錯認的尊貴氣質。雖然她的小店雅潔美麗,但實在是無法想像他屈就在她小小的櫃台吃飯的樣子。

  「倪……倪先生……」

  「叫我振東。」

  「振……東……」她低低地念了一下,咀嚼這個名字。

  他震動了,恍惚間,他一人靜靜地在一個角落裡一直等著,不知道等的是什麼,或者等一個聲音、或者是等一個人。如今才知道他原來是在等她喚他的名,等了許久、許久。

  兩人有著難得的和諧,就著店裡的櫃台,他吃得津津有味,滿足地吃了一碗又一碗。

  「你別吃的那麼急,沒有人跟你搶的。」她輕笑著拿起餐巾紙,為他擦去嘴邊的菜汁。

  他一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她,深沉的眼裡是風波不起的古井。

  她愣愣地看著他,從他的眼裡看到自己的倒影,胸口隱隱地有種陌生的悸動,幾乎快要迸出來。

  「不要那樣……」她輕聲地說。

  他微揚了眉,她伸手撫平他眉頭的紋路,不願看到他眉頭攏起。

  「別皺眉,我不愛看。」

  他一眨也不眨地看她。「為什麼?」

  「很難看、很嚇人。」

  他笑了,她則著迷地看著他。「你該常笑的,看起來很年輕。」

  「我才二十八歲,看起來已經很老了嗎?」

  「騙人,那你才比我大三歲!」

  他微吃了一驚,實在是她看起來好小。怎麼說呢?那眼睛清澈、天真,素淨的臉上看來很年輕,好像剛出校園而已。

  她只比他小三歲,但他的臉上卻早已刻劃著成熟的線條,過早經歷風霜和體會世間冷暖,使他的臉龐比同年男子還多了幾分的幹練和世故。而她心思純淨、透明;素淨的臉上有一個上揚微笑的嘴形;溫柔的眸子、嬌小的身軀,她看來遠比她的年齡還小。

  「歡迎光臨。」

  店裡來了客人,可伶下意識地招呼著。那是一個身體略微肥胖的中年人,他似乎有些驚訝倪振東在店裡和可憐吃飯。一接觸到倪振東的眼睛後,他立刻迴避了過去。

  「張先生嗎?今天還是要訂花是不是?」

  那張先生模糊地應了幾聲,語音含混的指了指香水百合說:「給我一把,我要送人的。」

  可伶笑咪咪地應著,手腳利落地修剪花朵並包裝起來,一邊親切地說:「你也可以不用來,像前幾次那樣打電話,我們就會為你送了。」

  「你那工讀生不在?」他恣意地看著她因彎腰而展現的圓翹臀部,一注意到倪振東銳利的目光後,馬上就不安的挪開視線。

  倪振東倏地升起了警覺,他微瞇著眼看他,張先生開始不安的移動著。倪振東仔細地多看了他幾眼,他看過的人無數,從那人游離的眼神裡,還有總偷覷著可伶的身體,他莫名地不舒服了起來。

  「阿浩呀?他現在在準備考試……」

  「可伶,再幫我盛一碗飯吧!」倪振東打斷她。

  可伶詫異地看著他,但仍溫順的再盛一碗飯給他。張先生拿了花後就匆匆地走

  可伶忙完後,繼續吃著飯。倪振東夾了一塊糖醋排骨給她,淡淡地問她。「他常常來買花?」

  可伶輕應了一聲。「他最近一個月比較常來,常常要我送花去。」

  「你有出去送花過?」他濃眉攏起。一個女子出入一間又一間陌生的地方,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而那意味著危險。

  「沒有。阿浩說我去送很危險,所以花都是他送的。如果他不在,通常就不送花了。」可伶沒有感覺他的異常,繼續為他夾菜。「阿浩很不喜歡他,老說他眼神不正,不是個好東西。」

  他微微地勾起一個笑容,看來她的護花使者很精明,也可以想見他保護可伶很多。

  「可伶,離那傢伙這一點。」

  她眨眼看了看他,隨即輕輕地笑了,那笑點亮了她的眸子。「好。」

  他看著她的笑失神,久久,他說:「謝謝你的招待。還有,我期待晚上的東坡肉!」

  「又……又……要一起吃飯啊……」

  你當我這是旅館啊,管你吃、管你睡的,告訴你,你想都別想!她在心裡默默地加上這一句話。但她膽小得不敢講。

  「怎麼?不願意?」他淡如輕風地說。

  「怎麼會、怎麼會……東坡肉是吧!」她陪笑。

  天啊!我剛剛怎麼會對他產生那種幻覺,他根本十足十是個惡霸,一個白吃白喝白睡的惡霸,可伶恨恨地想。

  他能縱橫商場多年,絕對不是白混的,他心思縝密,一向精明、工於心計,可伶和他這老狐狸相比自是天真得多,他怎會不知道可伶對他的專橫霸道是敢怒不敢言。他自由來去她家,她早已是一百萬個不情願,但眼睛冒火歸冒火,他一挑眉、一個眼神,就讓她噤聲、嚇得發抖了,乖乖地照他的要求做。

  沒有任何預警的,他做了一個第一次看見她時就想做的事——他低頭吻她,吻那張性感的唇。唇瓣輕刷過她的唇時,看她驚愕地睜大了眼看他,他不禁笑了。

  「你……你真沒有禮貌!」

  「是嗎?」他的臉貼近她,彼此近到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那,郝小姐,我可以吻你嗎?」

  「不行……」

  她的反對被他吞沒在嘴裡,他的唇霸道地恣意品嚐她的唇後,才放開她。

  她瞪著他。「我明明說不行的!」

  「我很有禮貌地問你了,但我沒打算禮貌地聽完。」他的眼底眉稍儘是笑意,他的唇又印了上去,深深的、纏綿的、無限憐愛地吻她。看著她酡紅的臉頰,他的氣息吐在她的唇邊。「我可以吻你嗎?」

  望著他深如子夜的眼睛,她又嬌又嗔地道:「你都親完了才問。」

  「那你的意思是,不該問嗎?」

  「不是……」

  「還是說不必問?」

  「不是、不是……」她急得忙搖手。

  「那麼是要很禮貌地在親你之前問囉?」

  她回答「是」也不是;回答「不是」也不是,只能瞠目瞪著他,隨即氣惱地打他一拳。「我說不過你,你油腔滑調、滿肚子壞水。」

  他的眼裡閃著幽默的光芒,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他眷戀地摩挲著她的臉頰。

  「我如果這麼禮貌地問你,還要很禮貌地等到你回答,那麼我即使等到二OO八年的奧運會,也都等不到我要的回答。然後我就傻傻地再問你一次,那你又要慢慢地思考一下,等到你同意的時候,人類都要移民月球了。」

  「但你不覺得太快了嗎?」

  「快?第一次見面,你就先偷吻我了,我還熬到了第三次,那能夠算快嗎?」

  她瞪著他。「所以你就自作主張了?」

  他悶笑一聲。「對,而且我覺得是個好主意。」

  她面孔緋紅地瞪著他。他仍是一臉的笑,曾在他眼裡的黑暗消失了,笑容讓他看來爽朗又年輕。從認識他後就不斷湧上對他的心痛,令她想撫平那緊鎖的眉;她想令他的嘴角揚起;想這樣地為他做飯,看他吃得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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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奶奶,是不是爺爺不喜歡我?」

  她慈祥的眼睛裡滿是疼惜。「傻孩子,你爺爺他……他很喜歡你……只是……唉……」

  「那為什麼……為什為爺爺每次都講一些我聽不懂的話?」童稚的眼睛滿是疑惑。

  奶奶的聲音哽咽了。「孩子……我告訴你……答應奶奶,不管爺爺做了什麼事情,都不要怪他,好不好?」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肯定地點點頭,然後問了他已經問了很多次的問題。「奶奶,爸爸、媽媽在哪裡?為什麼他們都沒有來看我?」

  奶奶哭了。「你爸爸他……他已經死了……他在另一個世界裡……你懂嗎?」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媽媽呢?」

  「她……她也死了……」

  「不……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小臉沮喪得快要哭出來了。「你喜歡雪姨嗎?」奶奶安慰著他,不忍心這麼小的孩子要背負那麼多大人的愛恨情仇。

  他遲疑了一下,仍堅持地說:「我要我媽媽。」

  奶奶仍是一臉的淚。「你媽媽已經死了,雪姨……你可以叫你雪姨『媽媽』,好嗎?」

  「那我有媽媽了?她會和我媽媽一樣嗎?」

  奶奶沉默了一下。「會的,她就是你媽媽。」

  *************************************************************

  「你等會兒,我煮水果茶。」可伶在廚房裡揚聲道,嬌小的背影逕自忙碌著。

  倪振東將自己好好地坐進沙發裡,只感到腿部一陣一陣傳來的痛楚,他不自覺地皺緊了眉。

  他有些僵硬地坐著,閉著眼聆聽音樂,忍著一陣陣的抽痛。突然有一雙手輕柔地按摩著他的腳,他詫異地睜開了眼,看見她嬌小的身影蹲在他的腳邊,專心地按摩著他疲倦的腳。「你在幹什麼?」他低吼了起來。

  「你不是腳不舒服嗎?」聽來她也有些不情願。

  他一進門就皺著眉,她就是知道他現在身體不舒服,使得他原本就已經冷峻的臉孔,變得更加陰晴不定。為了避免他等會兒再拿她開刀,她還是識相點先舒緩他的痛苦好了。

  他放鬆了,感受她的手指和手掌輕重有序地揉著他發疼的腿部肌肉。今早不知道為了什麼腿部抽痛,隨著時間的過去,疼痛越來越劇烈。但一天的時間排得滿滿的,他的心情益發惡劣,一整天裡不知道見了多少人,沒人看得出他因疼痛而情緒欠佳,只有她知道。

  她摸索著他肌肉的紋理,一邊詢問:「疼嗎?這裡有感覺嗎?」一邊或敲、按、揉、壓、點他的穴位,他緊皺的眉漸漸地舒緩了起來。

  「你在幹什麼?」

  「在找你的穴位、你的腳痛,所以要看你哪些穴道比較有感覺,像這是你的承山穴,如果按了對於肌肉疲勞很管用。還有這裡,你這些地方都僵硬了,可見得你平常生活緊張,身體太緊繃了。按摩也不是一定要力道很大,時間和力道適度,可以舒緩疼痛;過度的話,對身體就造成壓力了。」

  看著她靈巧又熟練地按摩著,十指溫柔又有力,疼痛迅速地消失了,還有說不出的暢快和舒服,透過她的指尖感到她的溫柔。

  「你會按摩?」

  她抬頭羞澀地一笑,白皙的臉上因為用力按摩而沁出汗珠。「我爸爸和媽媽常常腰酸背痛,所以我自己看書學了,幫他們按摩。」

  她還有多少令人驚奇的地方?除去平凡的外表,她美好得讓人怦然心動。

  「已經不疼了,這樣子就好了。」他粗聲地說。

  雖然捨不得那手觸摸他身體讓人發酥的感覺,但是他也不忍心看她太累。

  她嫣然一笑,整張小臉都發亮了。「我不累,幫你按摩身體好嗎?」沒等到他回答,她一雙小手開始揉壓他的太陽穴,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閉起眼享受她的雙手在他的頭頂、肩膀、手臂和背部敲、打、拍、擊、定、搓、揉的按摩,真是太享受了!曾有多少雙手在他身上遊走,但這雙小手的主人,沒有任何的情慾,只是專心的想讓他放鬆而已。

  迷迷糊糊之中,他像踩在雲端一樣,意識不清了。恍惚中,聽到可伶好像嘀咕了幾句,他無意識地應了她,沉沉地跌進夢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一束陽光正打在他的臉上,他懶洋洋地起身。

  可伶端著咖啡和土司走來,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T恤,還有牛仔褲。T恤上是一隻大熊貓,輝映著她一臉睡眠不足的熊貓樣。  

  「你家睡起來很舒服!」



  可伶苦著臉。「是呀……」

  但是,你也不能三不五時地就來睡呀!她在心裡默加這一句。

  他爬了爬頭髮,摸摸下巴冒出來的鬍渣。「浴室借我一下,等會兒我得趕去公司。」

  呃……就這樣?可伶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天啊!這人的臉皮是用什麼做的?就算他貴為天子,到人家的家裡作客也要有點基本的禮貌吧!沒帶個禮物來已經說不過去了,他大少爺打算屁股拍拍就走人了?

  「喂……」「怎麼?」他揚起眉,虎目射出精光。

  「呃……燈在進門的右邊,小……小心走……」

  看著他的背影,可伶懊悔地想給自己一拳,氣惱自己應該多生一顆膽,平常還算有勇氣,怎麼他一瞪,自己就像老鼠見了貓。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都快把這裡當成他的別館了。她堂堂的屋主轉眼變成幫他提鞋、捶背的小僮了,不行!得展展自己的氣魄。

  「請……請不要再隨便來我家了……」細小的聲音一點都沒有懾人的威力。她對著牆壁練習,試著加大了音量。

  「請不要再隨便來我家了。」

  「喔!我礙著你了嗎?」

  他懶洋洋地靠在牆壁上,經過梳洗的頭髮服貼地貼在他的臉上,英挺又迷人,精光畢露的眼裡有著深沉的光芒。

  「不會……怎麼會呢?」她當場矮了三截。

  「嗯,那是我誤會了。」

  他端起前方的咖啡,清早喝一杯咖啡實在是人生一大享受,尤其是一杯香醇的咖啡,再配上柔軟,可口的土司。

  到底這是誰家呀!可伶眼巴巴地看著她精心做出來的早餐,就這樣一口接一口地祭了他的五臟廟了。辛苦揉好、發好又烤得香噴噴的土司麵包呀!

  「怎麼?想吃嗎?」看著她直勾勾地盯著他手上的麵包,他不禁好心地問。

  呃……這是我家耶!他看來比她還像主人。

  可伶心酸的吃著手中僅有的一片土司,看著他滿足地拍了拍肚子,她慢慢地凝聚勇氣。上帝啊!我只有這麼一個卑微的心願,請你聽凡人的衷求吧!讓我能把這尊菩薩送走吧!

  「你……你家有床嗎?」

  這樣的開場白很婉轉也很客氣了吧?懂得一點基本人情事理的人,應該都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有,你想睡嗎?」

  「不、不、不……」兩手搖得賣力。

  他好整以暇地打好領帶,穿上外套。

  「那真可惜了,那床是法國原裝進口的,既舒適又溫暖。」

  「有這張好床,應該好好地珍惜。」她笑咪咪地接話。

  「我也這麼覺得,所以今天晚上,我就把床運過來了。」他的唇邊逸出一抹惡意的笑容。

  什麼!!她顫抖著唇,巍巍顫顫地說:「你……你說……說……要……要把……」

  「要把我的床運過來。」他好心地接下她的話。

  「給……給誰睡的?」她試探地問。

  「給我自己睡的。但是我不介意和你分享。」沙啞的聲音透出誘惑。

  她猛抽一口氣,性感的唇驚愕地張著。他壓下腦中限制級的畫面,還有身體的騷動。

  」這……這……怎……怎麼可以……而……而且……我……」她越急越是口吃。

  「我想你應該不會願意一個陌生的男人來你家裡睡覺。」

  她點頭如搗蒜。

  「這房子真舒適,很適合我在這裡休息、睡覺,不然我就把這房子收回來好了。」

  「收……收回來?」

  「怎麼,我沒有告訴你嗎?這一整棟大樓都屬於倪氏的,包括你的花店和這間房子。」

  「那……那怎麼可以……我……」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這樣子就太過分了,畢竟你都住一段時間了。」

  「是、是、是……」

  「那你應該不會拒絕我偶爾的拜訪吧!」

  「這……」

  他開始上下打量這間房間。「房子結構不錯,地段也很好,離公司又近,我怎麼沒想過把這房子拿來改裝一下……」

  看了一眼悲憤交加的可伶,他的語氣更溫和了。「我都來這裡休息了,自然是不會再收你的房租……」

  「歡迎你常來作客,有空就來睡,沒空就來吃飯,不然找我來聊天都行。」可伶兩手交握,擠出笑臉。

  「會不會很勉強?」他睨她一眼,十足財大氣粗壓死人的嘴臉。

  「不會、不會……」

  「會不會很委屈?」

  「不會、不會……」

  他側身低頭,唇輕輕地落在她的唇瓣上。一瞬間,帶著難以言喻的觸感席捲而來,她的腦袋一片空白。他的唇溫軟而需索,輕巧地分開她的唇瓣,一陣暈眩攫住她。他的手托著她的頭,像不滿足似的輾轉吸吮,天地好像在旋轉。久久,他抬頭看她,嚴肅的眼裡有慌亂和熱烈的情慾。

  「你再這樣看我,我會想再吻你。」他沙啞的聲音說道。

  她驚愕得睜大了眼,像著火似地往後跳。他低低地笑了,胸膛震動了起來,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臉頰,那傳來了奇異的感受。

  「今天中午我有餐會,就不和你吃了,晚上我再過來。」

  她愣愣地點頭,直到他下樓出門後,她全身虛脫地軟在沙發上。久久,狂跳的心才漸漸地平息下來。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啊……這……這次……這次總算可以說是你先吻我了吧!

  *************************************************************

  就這樣,他開始不定期地來拜訪她——吃午飯或者是吃晚飯。看來她徹底地抓住了他的胃,有時從他看她的眼神,她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一道菜。因為他常常帶著又探索又熱烈的眼神瞅著她,有時又變成既深沉又難懂地靜靜注視著她。她沒勇氣開口拒絕他,也不想拒絕他,兩人就這樣又熟稔又暖昧地相處著。

  可伶不懂情人之間像遊戲又像戰爭的攻守戰略,她只是單純的依從自己的心,只知道自己對他放不下,對他有很複雜的心疼。有時候一瞬間,他的眼光似乎看著很遙遠的地方,她就安靜等候,等那目光悠悠地轉回來。然後他就會緊緊地抱著她,帶著需索和渴望地吻她。

  「王浩,等會兒中午你幫我先看店。」

  「你又要和那個大老闆吃飯了,是不是?」他冷冷地問。

  她臉紅了一下,有被揭穿的難堪。

  倪振東掃了王浩一眼,年輕、爽朗的臉上有著醋意。

  「可伶,給我一杯水果茶吧!」王浩首先支開了可伶。

  可伶走後,室內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地互望著,氣氛有些劍拔弩張。

  「我認識可伶一年多了。」王浩首先沉不住氣地先開口講。  

  「那又怎樣?」

  「我瞭解可伶,我知道她是怎樣的女孩子,而且你是大老闆,你對可伶未必認真,她不是你可以逢場作戲的對象。」

  「你怎麼知道我未必認真?」  

  「你知道她嗎?你瞭解她有多少?你知道她喜歡什麼顏色?喜歡什麼食物?喜歡什麼電影?喜歡什麼愛好?」王浩激動地說。「她喜歡吃紅蘿蔔嗎?」倪振東突然問道。

  前天吃飯時,看到她邊皺著眉的將菜裡的紅蘿蔔給挑到垃圾桶裡,邊又小心的掩飾著,像作賊似地東張西望一下。

  「當然!」王浩很有自信的回答。

  「我猜她不愛吃。」

  王浩嗤鼻。此時可伶笑嘻嘻地走進來。

  「可憐,你愛吃紅蘿蔔嗎?」

  可伶愣了一下。「你們沒有談波斯灣戰爭,沒有談總統大選,居然在討論我愛不愛吃紅蘿蔔?」

  「少廢話,一句話,快說!」王浩加重了口氣。

  「不喜歡。」可伶飛快的說話。

  一抹笑意閃過了倪振東的眼裡,王浩則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椅子上。

  可伶則莫名其妙地看他們像有默契似的交換目光。怪了!剛剛支她出去時,兩人像要一決勝負似的,現在卻彷彿在一瞬間已見輸贏了。

  贏的人氣定神閒地喝茶,輸的人則像喪家之犬在牆角喘氣。

  「阿浩,怎麼啦?」

  王浩氣唬唬地衝出去。

  「他怎麼了?」

  「喔,發情期到了。」

  啊?發情期?人也有發情期嗎?

  *************************************************************

  他們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即使他因忙碌沒有來找她,也會打通電話給她。他的感情像他的人—樣,看似平靜如水,實則強烈引人。每到了晚上,就常是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這時的他,溫和而好親近,在夜色的掩蔽下,兩人像找到了心靈宣洩的出口;在這裡,沒有世俗、沒有功利,只有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是男人,她是女人。有的只是彼此心靈的相通和默契。

  他跨進她的屋裡,看到她靜靜地蜷縮在沙發上,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他,他心裡覺得溫暖。迎上她關心的眼睛,他將她圈在懷裡,聞到花香味,他笑了,這是可伶的味道,一整天的煩躁全消失了。

  「唔……你好重喔!」

  她的話從他的胸前擠出來,他把手放鬆了些。

  「你得早點習慣。」

  這話充滿暖昧的暗示,她臉一紅。

  「你臉紅了,腦袋轉什麼邪惡的思想?」

  「胡說!我什麼都沒想。」她急忙否認。

  「聽來越描越黑,越否認越可疑。」他抓著她的肩膀,戲謔地看她臉蛋越來越紅。她著急地躲著他的目光,他掰著她的臉,強迫她正視他,可伶急得往他手臂一咬。

  他哈哈大笑,她則白了他一眼。

  他低下頭尋找她的唇,她一回身,輕巧地閃過去,丟給他一個得意的目光。

  「好哇,你敢躲!」

  他迅速地抓住她,兩人倒在沙發上,他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她輕喘一聲,肺中的空氣全都被他擠了出來。結實的身子壓在她的身上,他的唇落在她的臉上、頸際上,再一路細細地往下,到她的肩膀……

  他的呼吸開始加重,身下嬌小的身子泛起輕顫,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一層情慾。他的手沿著她身體的曲線往下滑,再伸進T恤裡,觸手的是柔軟的小腹……

  「不行……」

  他粗重地喘息,不能控制自己,聽到可伶模糊的低喃,他睜著情慾正熾的雙眼看她。

  「振東……不行……」

  她臉上佈滿嫣紅,身上的T恤被他撩起一半,眼前這一幕更刺激著倪振東。他深吸一口氣,勒住如萬馬奔騰的慾望。

  「怎麼了?」他稍微挪了一下身體,側壓在她身上,手仍眷戀地撫著她的臉。

  「這……這樣不好……」她輕咬著唇。

  他忍不住笑了,也驚訝自己居然會這樣不受控制。自己雖然沒有輝煌的情史,但也知道沒有幾個女人會在面對他、在這樣的時候,緊急喊停的。

  「為什麼?」他忍不住輕啄一下她的頸際,聽到她倒抽一口氣,抱著他的手指倏地抓緊。

  「別……別這樣……我不能思考了……」

  他悶笑一聲。「好,那就不要思考。」說完,他的手又回到她的身上……  

  「等等……我有話……有話要說……」她忙著阻止他的手,又渴望又著急地看他。

  他挫敗地歎了一口氣,臉埋在她的頸際,在她的耳邊忍耐地說:「那你說吧!」

  他呼吸的氣息吹到她的耳裡,她只覺一陣酥麻竄上來,嬌嗔地瞪他一眼。

  「給你三秒鐘,再不說話就沒機會說了。」

  她深吸一口氣,臉紅的看到自己的手正伸進他的襯衫裡,連忙縮了回來,聽到他不情願的咕噥一聲。

  「振……振東,如果你……你要抱我,可不可以只抱我一個人?要牽我的手,就要牽一輩子。」

  他沉默片刻,看著可伶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心裡有片刻的猶豫。

  看著他的沉默,她臉上的光彩黯淡下來了。「沒關係,我知道……我很平凡……很無趣……」

  他瞪著她。「別哭喪著臉,也別亂講這些話,那些話是侮辱我倪振東的眼光。」

  她噗哧一笑,化解了剛剛兩人高漲的情慾。他坐起身來,把她安置在自己的懷裡,整理她的頭髮和半露的T恤,連他自己都對自己的控制力覺得不可思議。

  「可伶,」他直視她眼裡閃爍的不安。「我不敢說我這輩子只抱你一個人,所以我現在不能抱你。」

  她歪頭想了一想。「我知道,就像我現在也不敢說我一輩子只有你一個人……哎呀,好痛……」

  他一驚,自己竟在無意識中握緊了手,想到可伶以後可能會像剛才一樣躺在別的男人懷中,讓他心情嚴重的惡劣起來。

  空氣中瀰漫著溫馨,剛剛的熱烈激情已經消失了,他看向沙發上的東西,隨手把它拿了起來。

  他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都像是個毛線成品。現今社會會打毛線的人是少之又少的,就像是狀元糕、捏面人一樣,都快成為失傳的民俗工藝了。

  「在打毛衣呀!天氣冷了,穿這個可暖和了。」他忍不住咧出一個笑容,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但他的心裡卻突然打個突。」這毛衣……會不會……太小了點……」看那個尺寸只夠讓他圍住肚臍當護腰。

  「太小?」她拿起毛衣比了比。「給『星期五』剛剛好呀!我已經打好了幾件,尺寸都是這樣的。『星期五』,過來。」

  牆角邊的大肥狗懶洋洋地晃了過來,那肥肉隨著它的移動,一晃一晃的。

  他下巴一緊,眼睛一瞇。「你還給狗打毛衣?」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當然了!我還幫它織帽子、外套和手套。」那該死的為何沒幫我織?這句話他硬生生地咬緊牙關,不讓話語蹦出來。

  「『星期五』」乖喔,讓我比比看。」

  她輕拍著那條大肥狗,肥狗仰著啤酒肚,一臉舒服地享受著她的輕搔。

  不可思議的,他居然嫉妒起那條肥狗,想像她也能那樣輕撫著他健壯的腹肌和三角肌。

  卡!卡!卡!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恨不得痛擊自己一下,他堂堂的萬物之靈居然羨慕起那四腳動物。

  「你覺不覺得『星期五』很可愛?」

  他皺了皺眉,老實地說:「我覺得它很胖。」

  她微微一笑。「有天晚上下著雨,『星期五』的腳跛了,一拐一拐地走著。那時候它很瘦,整個身體都是病,它在馬路的對面一直看著我,而我一看它,我就開始哭了。它顯得好孤單,那眼睛也好像我,也是一樣可憐兮兮的。

  「我叫了它一聲後,它就從對面馬路一直跑過來、跑到我懷裡。我哭得唏哩嘩啦的,因為那時候我爸媽剛去世不久,而從那天開始,我就決定我們兩人都有伴了,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拋棄它。」

  他動容了,看她拍著那狗,那狗也依賴地靠著她,一人一狗溫馨的在這燈光之下,一種愴然的情緒緊緊抓住他,揪心似的讓他難受。她是孤單的,和他一樣的孤單;他想像那一夜在雨中,她是什麼樣的心情抱著狗哭。

  她微側著頭,眼睛因回憶而顯得遙遠。

  「我父母在五年前去世了,那時候我還在唸書。畢業後,當了兩年的行政人員,覺得實在是不喜歡那種工作,越做越覺得很沒有意思,我就辭職,開了這間花店。你猜猜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希望生意興隆開分店?」

  她笑咪咪地搖頭了。「那我豈不是要累死了,我又不是一個商業奇才,現在的狀況我已經很滿意了。」

  「希望青春永駐、苗條美麗?」

  「那是老妖怪。」

  「不然你說來聽聽。」

  她的眼睛發出如夢似幻的光芒,整個語調都柔了。「我想嫁一個好丈夫;有一對可愛的兒女;一間舒服、可以遮風擋雨的房子就好了。」

  他一攏眉。她想嫁人?聽來天經地義,就跟太陽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一樣;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但他的心裡莫名地就是有些不舒服。

  「要什麼樣的丈夫?」

  她歪著頭沉思一下,這再簡單不過的動作,讓她看來好可愛,他微微發愣地看著她潔白、修長的頸部。

  「身材比我高點,體重要比我重點。」

  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算什麼條件,看看她一五五公分的身高,實在是很矮小……好吧!講矮小太難聽了,實在是很嬌小,只要是個男人、是個地球男人,基本上也都比她高比她重。

  他嗤鼻。「還要什麼條件?」

  「唔……最好是公務員。」

  「公務員?」他低喃了一遍,這名詞他像是從來沒聽過。

  「是呀!薪水有保障,各種福利都好,有公保、優惠存款、還有子女教育補貼,去銀行借錢都好借。」她興奮地掐著手指細數。

  他強忍住去搖晃她的腦袋的衝動,他真想看看她的腦袋是用什麼做的。八成是豆腐做的,不對,豆腐還有營養價值可言,她一定是豆腐渣做的。眼前就有一個金光閃閃的單身漢,她居然眼睛發出夢幻的光芒,想嫁一個公務員。

  「還有老師也很好,社會地位高,還有寒暑假,薪水也不錯。如果是碩士學位,薪水還加五千耶……」

  看著她那張性感的嘴流洩出一連串的話語,這些話於他陌生得像另一種語言,胸口裡也悶著一口氣。

  「公務員謹慎、保守,一點生活情趣都沒有。」

  「我個性配這種人剛好,比較不會被欺負。」

  「做老師的正經八百,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這些人不敢隨便出軌,怕擔不起責任。」

  「做商人的不好嗎?」他忍不住提了。

  「當然不好!」她斷然否認。「十商九奸,有錢的男人會花心。」

  「公務員和老師也有花心的!」

  「比較少。」她用力強調一遍。

  「是男人沒有不花心的。」

  」也有不花心的男人。」應該……有吧?

  他看著她搖搖頭。她純潔、單純得像一隻小白兔誤入社會叢林,遲早會被人生吃活吞了。此時那陌生的憐惜再一次漲滿他的胸臆。

  他只覺得她渾身上下都是女人味。她溫柔細緻,一笑起來整張小臉都發亮,眼睛瞇成可愛的彎月形;性感的豐厚嘴唇美好的揚起,使得平凡的五官,有著奇異的光彩。她並不漂亮,和他看慣的傾國名花相比,她像空谷裡靜靜綻放的一朵小雛菊,亭亭挺立風中。只要一看到那唇,他就有了色情的聯想,想把她抱在懷裡好好地親吻個夠,想像那唇嘗起來的味道,還有粉紅色的舌頭……

  他用力地搖了搖頭。該死的!他抹了一把臉,抑制住心裡的那股騷動。

  她不吸引人,一點都不吸引人!這句話用力地復誦了三次,因為謊言說久了都成了真理。不過,他還是不放心地再默念三次,

  但該死的!她就是吸引他。他像著魔一樣忍不住想看著她,一直地看她。他每天總想看到她,因此就會不由自主地到她這裡來報到;而只要他在她的身邊,他的心中就會升起從來沒有過的平靜與溫馨。

  他眷戀地將手撫上她的臉,細細地感覺她溫熱的肌膚。她自然地靠著他,將桌下的一個盒子拿出來。那是一個紙黏土——一個有著凌厲眼神的娃娃,眉目、五官、神情都酷似倪振東。他玩味地看著娃娃。

  「送給你。」她遞給他。「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

  「叫什麼?」

  「叫它……小東東。」

  他揚起眉笑了。「應該取個威武一點的名字。」

  「呵呵……又不是要上戰場打仗,取那種名字幹嘛?這名字多可愛呀!小東東……小東東……」

  「怎麼這笑聲聽來像有取笑的意思?」

  「沒有這回事,純粹都是誤會。」可伶忍不住又揚起一個笑容。「我要給小東東一個特別的任務。」

  「哦?」「讓它看廁所去。」

  他哈哈大笑了起來,看來可伶用別種方式在出氣,宣洩一下他對她的欺壓。「沒有別種工作可以讓它做嗎?」

  「如果它表現好的話,一個月後提拔它到廚房打雜。」

  「那我咧?」他一張俊臉逼近了她。

  「我現在就可以讓你去廚房打雜。」她笑嘻嘻地道。「去幫我沏一杯茶吧!」

  他懲罰性地往她腰際搔癢,她格格笑著躲著。「不要……我……我不敢……啦……我求你啦……」

  被逼急了,她一翻身,手腳並用地往他身上搔癢。他一愣,渾厚的笑聲響起。

  「嘿……看你還欺不欺負我……」

  胳肢窩是他的罩門,想不到他居然也這麼怕癢,一個大男人也笑到無力。

  「郝……郝可伶……我警告你……你快……快……放手……」「不放……不放……」

  可伶全身壓在他的後背上,兩隻手往他的胳肢窩進攻。他又躲又笑地低吼。「不要說我沒警告你……你完蛋了……」

  「我好怕喔!」

  屋裡傳來又笑又鬧的聲音;「星期五」懶憾地看了他們一眼,又閉起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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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一點的鐘聲響起了,她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那是一個月亮形狀的掛鐘,時針和分針分別是嫦娥和玉兔,非常的可愛。

  振東快要來吃飯了,她得先準備飯菜了;這成了他們共同的默契。別看他的樣子斯文,他的食量是一般男人的兩倍,看他吃飯的饞樣,就讓她忍俊不禁地想笑。

  可伶有時想想也覺得奇怪,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的辦公室在二十七樓,她在一樓;他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倪氏總裁,她是平凡的花店老闆;他嚴肅內斂,她則愛笑。怎麼看都像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唯一勉強可以扯得上關係的,是他們的地理位置,彼此上班地點就在斜對面。

  由開始的不自在,到現在的習以為常,甚至是期待午間的到來,她想到都不禁覺得命運真有趣,他就這麼突然地蹦出來,弄得她的心情和生活秩序混亂。

  該煮什麼菜呢?想到他愛喝苦茶、還有酸酸甜甜口味的東西,那就涼拌苦瓜和醋溜白菜吧!

  掛在門上的風鈴聲響起,她帶著笑容抬頭。「歡迎光臨。」

  進店門的是一個略胖的身軀,原來是張添財。他環顧一下店內,可伶親切地招呼他。「張先生,還是要送花嗎?」

  「嗯。」他看了看放在花器裡的花。「還有沒有其他更新鮮的花?」

  「這些花都是今早才剛送到的。」

  「沒有其他保鮮的花了嗎?」

  「有呀!冰箱裡還有香水百合,你要看看嗎?」

  「拿給我看吧!我要香水百合是含苞的那種,可以放比較久。」

  「好,那請你等會兒吧!」

  可伶往後面走,發現張添財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她轉身和氣地說:「張先生,請你在前面先坐一會兒,我拿給你看。」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我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更好看的花。」

  「顧客至上,顧客萬萬歲,顧客就是老大。」可伶也不好說什麼了。「那就請你小心點走,這裡比較窄一點。」

  誰知張添財竟然迅速地從背後抱緊她,一隻手緊緊地摀住她的嘴,一隻手則勒住她的腰。

  「嘿嘿,終於讓老子等到今天了,走吧!」

  污穢、骯髒的氣息吐在她的頸邊、耳邊,她驚恐得幾乎要窒息,拚命地掙扎,雙手雙腳猛蹬著。他惱火地揪住她的頭髮,痛得她眼淚快掉下來了。

  「媽的!識相一點,就讓你少受點皮肉之苦,走!」

  他雖然略胖,但畢竟是一個非常有力的大男人,被緊摀住的鼻子讓她幾乎不能呼吸,全身根本使不上力氣。他一步一步地拖著她往樓上走。

  不!她心裡瘋狂地吶喊著,死拽著樓梯欄杆,恍若那是她的生命線,一放手就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阿浩不在這裡,現在店裡也沒有客人,振東也要到十二點多才會來。救命啊!振東,救我!她絕望地迸出淚水,無聲地呼救著。

  「媽的!給臉不要臉。」他火大地用一腳去踹她緊抓欄杆的手,她痛得鬆了手,絕望地看自己又被往上拖了兩層樓梯。

  「嘖嘖,瞧你這騷樣,你也想要是不是?還是你喜歡這口味的?」

  臃腫的手恣意地撫過她的腰和臀,她羞憤得只想死,奮力地踢他一腳。他痛呼一聲,但沒有鬆手,反而更惹火了他。他巨掌劈過來,又迅速地摀住她的嘴。

  「給我走!」

  振東!救我!救……我!

  這聲音突然清晰地傳來,倪振東一震。眼前是十幾雙盯著他的眼睛,因為辦公室內正在舉行高級主管的會議,沒有任何聲音傳得進來,有的只是因為他突然停頓發言,而引起的奇異眼神。

  他試著重新回到剛剛所講的內容裡,這是有關最新的一件企業合併案。但他心裡卻瘋狂地翻轉著,剛剛那是可伶的聲音,很絕望、很淒厲的哭音,彷彿她用盡全力在向他呼救。

  她發生什麼事情了?她有危險?腦海裡一片亂哄哄的,心臟不安地狂跳著,有事情要發生了!雖然聽來很無稽,但再多的理性也無法抑制如狂浪襲來的焦慮。

  「你們繼續開會吧!我先離開一下。」

  撇開眾人錯愕的眼光,他往外疾走。她一定出事了,而且是現在!下了電梯,他狂奔過馬路,一路向「綠野仙蹤」跑過去。

  他推開那店門、走進店裡,風鈴因他進來而響動,店裡面空無一人。她不曾在這個時候不在,因為他會固定來這裡和她午餐,這成了他們之間的默契。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店裡安安靜靜,但又沒有上鎖。她出去了嗎?店裡沒有他所熟悉的飯菜香。

  「可伶!」

  他爬上樓梯到二樓,就聽見房內傳來模糊的聲音——「星期五」瘋狂地吠叫著,還有一個男人粗聲的咒罵。他趕緊砰地一聲踹開門,客廳裡一片混亂,「星期五」被關在廚房裡,張添財慌張地一手緊抓住可伶的手臂,一手用小刀抵著她的脖子。可伶頭髮凌亂地披著,臉上淚痕狼藉,上半身的衣衫不整,她睜著紅腫、驚怖的眼睛看他。

  「振……振東……」

  「媽的,給我閉嘴!」張添財手中的小刀微微刺進她的喉嚨。

  「放開她!」倪振東低吼,黑暗的眼裡有嗜血的凶殘。在此時,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任何一個會傷害可伶的人。

  「退後!要她活命,就讓開。」張添財緊拖住可伶,小刀仍威脅著她的生命,一邊向門口移動。

  「放開她,我就讓你活命,不然我就讓你死!」倪振東緊握住拳頭,心疼的看到可伶因痛而畏縮了一下。

  「退後!」張添財手中的刀又刺深了一些,可伶的脖子馬上沁出了血絲。她緊咬住唇,蒼白的臉上有著瘀青和紅腫。

  稍一不慎都會傷害到可伶,此時倪振東抬頭看向門口,眼裡有著詫異。「你怎麼來了?」

  張添財驚慌地跟著他的目光看向門口,乘此時機,倪振東迅速地撲上去,一拳又一拳狠狠地擊打著張添財的臉,他淒慘地哀哀嚎叫。

  「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求你……救……救命呀……」

  「振……振東……」可伶癱軟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喊他。

  他一鬆手,張添財趁隙跑了出去。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倪振東當下要追了出去。但一看到癱軟在地上的可伶,心裡又痛又怒。

  他趕緊單膝跪下扶起她,沙啞地低喊:「可伶。」

  她蒼白的臉上滿佈淚痕,眼裡還有紅血絲,她小手緊緊地圈住他的頸項,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塊浮木,委屈如排山倒海而來,她放聲哭了出采,那聲音燒灼著他的心。

  「振……振東……」她嗚咽得幾不成聲。

  「噓……別哭、別怕,我在這裡。」他抱起她坐在沙發上,讓她整個人蜷縮在他的胸膛,心裡仍兀自的顫抖著,不敢想像自己如果晚一點到會發生什麼事情,一股陌生的情緒千絲萬縷地纏著他的心。

  他沙啞的、懇求的在她耳畔輕訴。「別哭,我不是來了嗎?沒事了……沒事了……」

  她脖子上的血絲仍兀自地流著,斑斑血跡印在兩人的衣服上,他心痛的、憐惜的用唇輕刮著她的臉。「別哭了,你哭得我都心慌了,帶你去醫院好嗎?」

  她拚命地搖頭,這劇烈的動作牽到她的傷口,她明顯地畏縮了一下,他心裡又狂怒了起來,手不自覺地用力,懷裡抱著的人用前所未有的方式強烈地衝擊著他。

  她的手輕撫著他皺起的眉,安慰著他。「不要緊,我沒事,你別擔心。」

  他猛吸一口氣,狠狠地抱了她一下,然後鬆開。「他揍你了,是不是?」

  她點了點頭,心裡的驚懼在看到他來後,慢慢地平息了。但仍兀自的輕顫著。「我好怕你不能來,好怕……」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我要殺了他替你出氣!」

  她搖了搖頭,稍稍緩和了心裡的恐懼。「他只不過打了我幾下,你居然就要宰了他。」

  「他敢碰你一下都得死!」  

  聲音嚴肅而冰冷,一字一句地從他嘴裡蹦出來,她輕顫一下,知道他是認真的。那眼裡的黑暗又冷又真,她有些怕——怕這樣的他、這樣置自己於孤絕之地的他。  

  「我沒事,我很好。」  

  看倪振東仍僵硬著身體,高大的身材緊繃著,可伶輕吻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我沒事,你別怕,我很好。」  

  他緊緊的、緊緊的以幾乎讓她窒息的力道抱緊她。她忍著痛,知道他現在心裡的恐懼不下於她,兩人彼此都需要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可伶、可伶……可伶……」他又歎息又纏綿地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喚著。  

  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睛、眉毛、頰邊、唇上到肩膀,似乎要確認她的真實。當看到她的肩膀和脖子上布著吻痕,而且是粗暴留下來的,他的眼睛一暗,眼裡的冷冽足以置人於死,但手卻極輕柔、極輕柔地撫過去。

  「不是告訴你了嗎?要小心那個人。」  

  「我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她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他歎了一口氣,用手輕輕地擦掉她的眼淚。「沒有一個人可以完全信任的、沒有一個人可以永遠的交心,知道嗎?對任何人都要有一分的提防。」  

  這是他對她最大的擔憂。擔憂她如明鏡、如清池,一顆純淨、透明的心在漫漫的一生中,會被怎樣的傷透。  

  *************************************************************

  他帶她去醫院,還好她身上都是皮肉傷。倪振東也迅速地報警處理,根據可伶提供的消息,迅速地逮捕了張添財歸案。  ;

  她的脖子纏上一層的紗布,臉上的紅腫瘀青和身上的傷痕休養個幾天就好了。倪振東緊緊地守在她身邊,一隻手未曾離開過她,總是緊緊地包覆著她的小手。

  收拾完她屋裡的混亂,他將她在床上安置好,而他則和衣躺在她身邊。可伶驚訝又羞澀地看著他,他溫存的將手畫過她的臉頰、唇瓣到肩膀,撫到她受傷的脖子時,黑眸難懂又深沉地看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

  」振東……」受傷的喉嚨發出如沙紙般的聲音。

  她辛苦地挪動著,微張著手臂,將他抱在胸前,像母親抱著小孩那樣寶貝地抱著他。他自然地靠在她的胸口,懷抱著她溫暖的身體,雙腳和她交纏著。

  她輕拍著他的背,輕吻一下他的臉,像安慰似的溫柔低喃。「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嗎?」

  」如果我晚了一步呢?」低沉的聲音壓抑著。

  「沒發生的事情去擔心幹什麼?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解決。」

  「你是小樂觀。」

  她輕笑了一聲。「你是大悲觀。」

  胸前傳來他低低的笑聲。「可伶……」他沉默了,千言萬語盡在這個沉默中述說。

  他細細地描繪她的五官,從臉到嘴唇到肩膀。她嚶嚀一聲,更深地偎進他的懷裡。

  「振東,你摸我的感覺和那人不一樣。」

  想到那個混蛋,他的臉色又是一凝。她的手摸著他俊朗的眉目,又戀戀不捨地輕畫著他的胸膛。現在已是初冬了,夜晚的氣溫都降低,她貪享他的溫暖、還有男性的氣息,小手悄哨地拉起他的襯衫,在他的胸膛遊走。他一窒,啞聲地說:「你在幹什麼?」

  「在摸你。」

  解開他的襯衫鈕扣,她將身子貼著他,忍不住歎息一聲。他逸出一聲呻吟,她一雙小手也如他渴望的輕輕地在他胸膛畫圈。

  「可伶,」他痛苦地抓住她的手。「我不是聖人。」

  「我知道。」她輕啄一下他的唇。「我知道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

  他瞪著她。「那你在幹什麼?」

  「振東,抱我。」

  「現在不行。」

  「不要緊,我很好。」

  他的理智在聽到這句話後潰散了,將唇印上了她的唇,雙手溫柔地探索著她身體的曲線……

  「等等……」可伶喘著氣,抓著上半身的T恤不放。

  「天啊!」他呻吟一聲,頹然倒下。要是她在這個時候喊停,他一定會死!

  「我……我的身材不好。」她鼓起勇氣講完。「我的胸部很小……」

  他悶笑一聲,看到她受傷的眼神後,正色地說:「它很美,剛好適合我的手。」

  歷經今天的突發事件,兩人都有著壓抑的恐懼,都想借助於碰觸對方來得到安慰。他忍耐的、小心的將身體壓在她的身上……

  良久、良久,兩人才晃悠悠地回過神來,看著兩人仍然交合的身體,她不禁羞赧得想往棉被底下鑽。

  他牢牢地壓著她,讓她躲也沒法子躲。「你還會害羞,剛剛是誰主動先摸我的?」

  她緋紅著臉,不依地噘著嘴,然後漾起一朵小小的笑花。「我有讓你快樂嗎?」

  「有。」  

  「很快樂嗎?」

  「非常快樂。」他懶洋洋地揚起一個笑容。「我有讓你快樂嗎?」

  」有。」她小聲地說。

  「很快樂嗎?」

  她抱著他,不好意思地在他耳朵輕語。

  「以後就不會痛了,你會習慣的。」他笑了。

  她的臉又是一紅,為他話語裡的暗示臉紅。他側躺在她身邊,讓她枕在他的懷裡。

  「你早點休息吧!你看起來很嚇人。」

  她輕聲地笑了,也真的感到疲倦了。睡意漸濃,她打了個呵欠,手無意識地梳著他的頭髮。

  「振東……」

  「嗯……」

  「我會保護你的。」她低喃地保證著。

  他僵了一下,她安慰地輕拍著他,聲音越來越模糊。「你不會是一個人,我會保護你……讓你不再孤單……」

  聲音漸弱,她已經進入了夢鄉。

  他慢慢地拿開她的手,小心地不驚醒她的下了床,再輕輕地為她蓋上棉被,深深地看她一眼後,他走到陽台上。

  他一人靜靜地坐在她家的陽台上,外面是燈火通明的台北市,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外面的車子也少多了。

  他的心裡有種奇異的蠢動,只覺腦袋裡異常的清晰。他點起煙,狠狠地猛吸一口,手還微顫著。他需要好好地理清一下自己的思路,因為他一向精明的頭腦,居然停頓、不工作了;一絲不紊的人生也因她的出現,變成了一團混亂。

  該死的!他又猛吸一口煙,記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抽煙

  認識了她,他的生活、他的人生導入了另一個軌道——一個他沒有選擇的軌道。

  他愛上她了,他戀愛了!

  這認知像雷一樣地擊中他,他一震,手上的煙掉落在地。

  呆了足足有一分鐘之久,他為這個發現而全身激動。他愛她——愛那個嘮嘮叨叨、善良又同情心氾濫的女人了;愛那個手靈心巧具有傳統婦女美德的可伶了。

  他仰頭哈哈大笑,笑到不可抑制。他好久沒有這般開懷地大笑了,胸中的各種鬱悶都消失了,暢懷又痛快。

  愛上可伶了,我愛上可伶了……

  *************************************************************

  可伶被襲的事情發生後,倪振東和她更跨進了另一個階段——從一個朦朧得像霧裡看花的境界,迎進了陽光。

  王浩考完研究所的考試後回來,發現可伶變了——她更有女人味了,舉手投足間有著……怎麼說呢?像是多了風韻,臉上總噙著一朵微笑,使得她有一種眩人的光彩。而倪振東……那該死的倪振東,居然趁虛而入。

  王浩的眼光在可伶和倪振東臉上轉了好幾圈,悲慘的發現他們兩人之間有戀情,可伶的臉上多了嬌羞和不能錯看的愛意,而倪老闆的眼睛也離不開可伶。

  他悲憤地想,他只請了兩個多禮拜的假,怎麼世界變了,可伶居然……居然愛上別人了!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又惆悵又懊惱地歎息後,可伶終於注意到他的古怪。「阿浩,你怎麼啦,生病了嗎?」

  她伸出手要探他的額頭,但在半空就被倪振東攔截了。

  「他沒生病,只是情緒問題而已。」倪振東淡淡地說。

  「是嗎?」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倪振東。

  「他只是有一點『小小的』感情困擾而已。」

  王浩悲憤交加地看著那個該死的半路冒出來的情敵。

  可伶認真檢討了一下自己。怎麼和自己那麼熟悉的阿浩有喜歡的女生了,自己居然沒有一點感覺?所以她帶著更加親切的笑容,還有溫暖的眼神。  

  「阿浩,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有。」他挑釁的目光投向倪振東。

  可伶開心地笑了。「咱們阿浩人又帥、頭腦又好,要追哪個女生都不是問題。」

  倪振東遞來一個悲憫的目光,王浩只覺得自己快要吐血身亡了,敢情這女人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狀況!

  「阿浩,找到女朋友後要跟我說,我是一心把你當成我弟弟看的,有什麼事情就和我說,姐一定會幫你的。你也大了,也不是每件事都想跟姐說……」

  越講越感傷,越講越哽咽,突然瞭解到一個母親看到小孩振翅高飛的落寞了。

  「我……」王浩張口欲言,但接觸到可伶清澈坦然的目光後,他心口一緊;倪振東則威脅地微瞇了眼。他一咬牙後說:「好,我會……告訴你的……」

  大男人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時,可恨哪……可恨心儀的女生居然變成了姐姐;更讓人火大的是,情敵變成了姐夫。他突然大吼一聲,聲音氣憤悲壯,然後就奪門而出了。

  可伶被驚呆了,沒想過阿浩居然有仰天長嘯的時候。奇怪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語。「他怎麼老跑出去,這不是電視裡面女生的戲碼嗎?」

  「青春期的男人別理他。」倪振東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今晚要吃什麼?」

  「喔,你覺得吃水餃怎麼樣?自己揉面、?皮比較好吃。」

  唉——可憐的阿浩——

  *************************************************************

  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日漸熟稔,她掌握了他的胃、還有他每天必不可少的按摩後,還知道他對她的依戀日深。即使他再晚來,她也會在睡意朦朧之際,感到他躺在她身邊、擁著她入睡。所以她講話的聲音就越來越大聲,下巴也越抬越高,不但敢賞他白眼,也敢壯膽念他幾句。

  因此樓上的住家裡,常常可以聽到她的怒吼聲——

  「你衣服又亂丟了,鞋子也不擺好,牙膏蓋子不蓋好,臭襪子亂扔……唔……你……你的鬍子也沒有刮。

  「杯子、碗筷也要隨手就洗好,不然油污沾久了就很難洗,倪先生,下次不要讓我再講第二次。」她邊洗他喝的咖啡杯,邊叨念著。

  他興味地看著她。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有思考過杯子、碗筷需要洗的,不論他怎麼擱,總會有人自動地幫他歸置好了。

  「你別瞪我,我也會。」她一手叉腰、憤恨不平的主婦樣——下巴昂起,用鼻孔瞪他。

  他好心情地笑了。「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會洗好。」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這麼乾脆的道歉,這還讓她有些不好意思。「沒關係你一定沒洗過碗。」  

  他的唇眷戀地吻吻她的唇,搖了搖頭。別看可伶平常安安靜靜的,開始時對他的威嚴還有點懼怕,現在只要在她的王國裡,她就敢頤指氣使地指揮他——從修燈管到搬運工樣樣都來。而他只能日漸臣服在她的淫威中。更慘的是——

  「振東,我忙不過來,你快去倒垃圾。」

  「垃圾一天不倒不會怎樣!」

  「垃圾一天不倒會臭掉,還會孳生蚊蟲、招來蒼蠅。」

  然後在她的吆喝聲下,他——堂堂的倪氏企業總裁——拎著兩袋垃圾下樓去追垃圾車了。

  在晚上也常可以看到他們兩個人帶著「星期五」去外面散步,卸下繁忙的工作,兩人生活又簡單又平凡。他摟著她的肩,她環著他的腰,兩人帶著一隻胖狗在附近的公園和街道隨意地走著,看來就像一對年輕的夫妻。

  有天的晚上,他倆又帶著「星期五」去跑步。

  「振東,跑快點,『星期五』都跑得比你快。」可伶在旁邊加油打氣。

  他低吼:「我已經跑十幾圈了,換你來跑。」

  「不行!『星期五』喜歡跟你跑。加油!要幫『星期五』減肥。」「它沒瘦,我已經先瘦一圈了。」他抱怨道。

  「總……總……總裁……」路邊有個男人震驚地看著倪振東。

  可伶回頭看這男人張口結舌的樣子,再看倪振東一臉的汗水,頭髮也顯得凌亂地貼著頭皮,穿著短褲、球鞋,這形象和平常嚴肅、不苟一笑的倪振東一點都不搭軋。看來這個男人已經嚇傻了,可伶有點同情地看著他。

  「張經理。」倪振東平和地和他打聲招呼。

  「總……總裁……好……」

  倪振東一邊牽著可伶,一邊低斥「星期五」坐好。「星期五」因剛剛激烈的運動正在大大的喘氣。

  「張經理,你那份東南亞產經分析的報告,有一個建議倪氏深植中國的意見說的很好。」

  「謝謝……謝謝總裁。」他一臉的興奮。

  「嗯,現在是下班時間了,好好的約會吧!」

  可伶回頭看那張經理,他還愣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可伶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笑你平常一定很正經八百,以至於你的員工看你在遛狗,居然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他也好心情地笑了。「那如果我現在吻你,你猜他會不會跌倒?」

  可伶噗哧一笑,連忙往旁邊退了一步,又看了背後的張經理一眼。他還傻傻地站在原地。

  她抿著嘴笑。「如果我現在把你抓起來強吻你,他才真的會跌倒呢!」

  他哈哈大笑,結結實實地給她一個大擁抱,再狠狠地吻她。好像有很多人盯著他們瞧,可伶模糊地想。但是他們才不在乎呢!

  有天午餐後在店裡,她一邊打著毛線,一邊和他聊天。當他們講到男女平等時,可伶講了一段有意思的話。

  「我喜歡做家事,感覺很舒服。」她頑皮地說。「我就不懂幹嘛一定要講男女平等,讓男人養家活口,出去作牛作馬的有什麼不好。男人去擁有世界吧,女人只要擁有男人就好了。」他哈哈大笑。「你這理論比女性主義寫一本書還有用。」

  「男人要像男人,女人要像女人,女人為什麼要搶男人的工作,還得盡到女人的本分,太累了……」

  她滿足地喝了一口水果茶,看他瞄著她手上的茶,她也讓他喝一口。

  「女人天生柔弱,就是要讓男人保護的。而男人天生力氣大,就是要做粗活的,就像現在我說盆栽送來了,這種出力氣的事情,不適合我這個手無『扶』雞之力的弱女子來做,得借助你這高大威武的男子漢,你覺得呢?」她笑咪咪地說。

  「好啊!你將了我一軍!」但他還是捲起袖子,費力地幫她將盆栽一盆一盆的歸置好。

  她好可愛,生氣都是一時的,隨即又悠然自得地哼起小調。女人的善感溫柔,有時耍些小脾氣,這些她都有。以往在別的女人身上出現這些特質時,他只有不耐煩;但她的這些情緒,都讓他覺得好可愛,好想把她揉進身體裡,真是應了那句「把她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他邊想邊笑。  

  「你在想什麼事情?」她邊打著毛線,邊詢問他。

  」為什麼認為我在想事情?」

  天氣已經邁向冬天了,她正在為他打一件白底紅色花樣的毛衣。因為她看厭了他灰灰黑黑暗色調的衣服,這衣服可以襯得他更加俊朗英颯,而且還可以淡化他凌厲嚴肅的五官。

  「你兩眼發直,顏面神經動都沒有動過,只要有視力的人看了都知道你在發呆想事情。」

  他嘴角慢慢地上揚。「那你認為我在想什麼?」

  可伶正懶洋洋地靠在他身上,聲音從他的胸膛傳出來。「我知道幹嘛還要問你?」

  她埋頭再數一次針腳,毛衣已經打到手臂的地方要準備收針了,如果針數算錯,整件毛衣不對稱就不好看了。

  「你猜猜看?」

  她難得地停下了手,微歪著腦袋認真地想了一下。

  「你想的事情應該不是讓你痛苦的,只是讓你有點困惑。你的表情很怪,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笑的,應該不是公事才對……」「怎麼知道不是公事?」他好笑地看著她像玩拼圖一樣的神情。「如果是公事,你會板著一張撲克臉,冷冷的,唯一有表情的是,你的眼睛。」「眼睛有什麼樣的表情?」

  「你不耐煩的時候,眼睛就會微瞇起來;當你生氣的時候,眼睛就開始冒火,一副『內有惡犬,生人勿近』的樣子。」

  「那我心情好的時候呢?」  

  「你的眼睛和眉毛都會笑。當我按摩你的時候,你像一隻大貓會發出咕嚕的聲音,那我就知道你覺得很舒服……來,幫我繞一下毛線。」

  他緩緩地咧開一個笑容,心不在焉的雙手撐開毛線,讓她順利的理清弄亂的毛線團。看著她一雙小手忙碌地工作著,他驀地抓住那雙手,把她的雙手攤過來在燈光下細細地察看。

  她的雙手白皙,長久的工作使她的手長了一些硬繭,還有一些細小的傷口。這雙手稱不上很美麗,但非常、非常地吸引他。這雙巧手會做很多事情,即使再平凡無奇的東西,只要到她的手裡,沒多久就會變成趣味盎然的藝術品。她會將簡單的食物烹調得美味可口;還有,她織了一張密密的情網把他網住了,七尺鐵漢在她手裡化成繞指柔。

  看著桌上的「小東東」,他不禁笑了。「小東東」此時正安坐在咖啡杯盤裡,有著燦爛的笑容、靜靜地回看著他。

  看來「小東東」已經從廁所的看門地位,升級到現在已經可以坐著喝咖啡了。那他呢?

  「可伶。」「嗯?」「和我在一起吧!」

  「在一起?」她納悶地說。「我們現在不就在一起了嗎?」

  「當我的女人、當我的情人。」

  她圓睜著眼,手上的毛線掉落在地,但兩人緊緊地互視著,誰也沒注意到地上的毛線滾了好幾圈。

  「為什麼?」「因為我是男人。」

  她一蹙眉。廢話!只要是人就不會弄錯他的性別。

  「而你是女人。」

  她翻個白眼。又是一句廢話!

  然後他雙手環抱在胸,帶著笑意看她,一副回答完畢的樣子。「請你講白話文。」「這就是白話文。」

  「好吧!請你講文言文,還有請申論一下。」

  他笑了。「男人愛上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難道你愛女人,不愛男人嗎?」滿意地看到她頭搖得像搏浪鼓一樣,他溫言的繼續說道:「我和你相反,我不愛男人只愛女人,所以你說,我們兩人在一起是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是……嗎?」她秀氣的眉蹙成疑惑的問號。

  「我身體健康、四肢健全,家世清白,而且有不錯的收入,我們也相處愉快,你說,我們是不是很好的搭配?」

  「相處……愉快?」

  如果欺凌她算愉快的話,那肯定只有他是愉快的,而她則是淒慘的受害者!

  他悶笑了一聲,側身吻她,她不自覺地回應他。他的鼻子貼著她的鼻子,在她的臉上磨蹭著。

  「可伶。」他歎息地喊著她的名,對她的感情真是無法形容。第一眼見到她,他就被她所吸引;而吸引他的是,她的神態、她安詳平和,又充滿生命力。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一株老樹,而她像一朵鮮花,有生命、有熱度,一靠近她,他的心裡就穩定踏實,不再幽冷孤寂。

  他的手交纏住她的手,他的大手呈古銅色,有力而溫暖;她的小手白皙,在初冬的時候顯得體溫略低。在燈光下,兩隻手奇異又和諧地交握著。

  「我希望嫁給一個有一份穩定收入的公務員,還要忠厚老實、敬老尊賢、愛護動物、愛做家事、會煮菜的老公……」她無限委屈地說。「我也希望娶一個精明能幹又乖巧安靜、不會頤指氣使要我去倒垃圾的女人。」

  「是嗎?」可伶聽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了,我不是你理想中的對象,你也不是我的期望,那就讓我們這兩個委屈的人在一起,負負得正吧!」

  聽起來……好像他也很委屈,但她越想越不對勁。「我是稱不上精明能幹,但是我乖巧安靜,而且我也可以不讓你去倒垃圾。但是你咧……你精明奸詐、不愛護動物、也不會做家事和煮菜,而且……你不是公務員。」

  可伶慷慨激昂的講了這些話,聽來他不是公務員像罪不可赦似的。

  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時,她後知後覺地想到一件事——完了,上帝,這就是那個人嗎?哇,你怎麼和我開這麼大一個玩笑!

  她努力地回想著在她睡意朦朧之際,她向上帝說什麼來著了?溫柔體貼、公務員、忠厚老實、敬老尊賢、愛護動物、喜歡小孩,愛做家事、會煮萊。

  她一一地把這些條件在他身上比對了一下。天啊!他豈止是一、兩個條件不符合,他根本是連一、兩個條件都不符合!

  這之間到底出了什麼錯?

  對唷!她好像還講了最後的一句話,而那句話似乎致命得足以扭轉乾坤——請你給我一個最適合我的男人吧!就算他沒有上面一、兩個條件都沒有關係!

  哇!她呆愣地張大了嘴,久久都合不起來。然後一陣悲哀湧了上來,嗚嗚嗚——他就是適合我的男人嗎?

  他看著那張小臉一陣青一陣紅,然後是異樣的慘白,他不禁問:「你還好吧?」

  「不好……很不好……」她的聲音很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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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看,就是他,就是那個倪家兒子在外面生的兒子。」

  「還不知道是不是他親生的咧!」

  「嘿嘿,聽說他母親來歷不明,不知道在哪裡生的野種,硬是賴到了倪家身上。」

  「誰也沒見過那女人是誰。」

  「哼,倪家怎麼可能認她,又怎麼肯讓她出來見人,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倪老爺子肯養那來路不明的小野種。」

  「聽說倪家少爺死了?」

  「被那個女人害死了,唉……」

  「最可憐的是倪夫人了,她一定會虐待這小雜種,不然怎麼出她那一口氣。」

  *************************************************************

  「來來來,慶祝我甄試考上研究所了,可伶,你得煮一頓好菜給我吃。」

  「你真的考上啦?」

  王浩挺起胸膛,得意地說:「我早就知道我一定會考上的,是你對我太沒有信心了。」

  在可伶的取笑聲,還有王浩不滿的抗議聲中,可伶煮了豐盛的一頓飯,讓振東也一起來吃。

  王浩對於情敵自然是沒有什麼好臉色,他拚死拚活地挑倪振東的不是,但這些日子以來,看到他們兩人相處的情形、如何恩愛情深的樣子後,嗚嗚……「大男人不哭,只是未到傷心時」,哭濕了兩床棉被後,他也就死心了。

  三人一口喝乾杯裡的飲料,不到一會兒,可伶已經覺得有些天搖地晃了。

  「好奇怪,為什麼覺得頭有點昏昏的?」可伶搖了搖腦袋。

  「你給她喝了什麼?」王浩驚恐地問。

  「香檳。」倪振東隨口回答。

  「香檳?完了……完了……那……那酒精……濃度……太……高了。」王浩臉色變了樣。

  「酒精濃度太高?」倪振東挑眉。「那酒精不到百分之五,根本就不能叫酒。」

  「只要有百分之一都叫太高,你等會兒就知道了。」

  王浩開始收拾東西,很沒義氣地準備落跑了。「要嘛你現在馬上灌她一瓶高梁讓她睡死,要嘛趕快把她鎖到房間裡面。」

  「她會發酒瘋?」倪振東猜測著。

  「答對了,恭喜你,現在要跑還來得及。」

  「發酒瘋有什麼可怕?」他不以為然地說。

  「別……別說……我沒有提醒你……」王浩已經落跑了。

  可伶的眼睛已經快閉起來了,她又勉強振作了一下,再努力地撐開一條縫,看到倪振東還慢吞吞地在喝酒吃菜,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再一次努力讓自己的意識清醒一點。

  「振……振東……」她跌跌撞撞地靠著他。

  「香檳根本不能算是酒,就算是醉也沒什麼可怕的。」

  「我的頭……頭好昏……我……我看……看你……一直的……一直打轉……怎……怎麼辦……」

  他皺了皺眉頭。「你醉酒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好歹喝個一桶再醉……」

  她氣惱地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的,但她捕捉不到那些音浪,她搖了搖他的手臂,努力贏取他的注意力。

  「完……完了……」她虛弱地說。

  「你頂多只是明天宿醉難受而已,有什麼好完的?」

  「我是說……你……你要完……完了……」她只能趁還有點意識的時候投給他一個同情的目光。「我……我會……發酒瘋……很可怕……你……你快點去睡吧!」

  「我知道,王浩剛剛說過了,不要緊,我會陪著你。」

  *************************************************************

  到第二天清晨後,他終於深切地體會到,為什麼王浩落跑的速度會那麼快了。

  午夜兩點

  「你說,為什麼你這樣地欺負我?」她逼近他的臉。

  「我怎麼欺負你了?」他睜著充滿血絲的眼問她。

  「你憑什麼不經我的同意就住進我家,憑什麼老要我煮飯給你吃?」

  「因為你煮菜很好吃。」

  她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微笑,但隨即又擰著眉,撇著嘴說:「不對,這些都是騙我的,你根本就是存心白吃白喝的。」

  「……」

  午夜三點

  「你說……為什麼台灣有那麼多地震……」

  「因為台灣位於兩塊板塊之間。」

  「不對,因為台灣人都太胖了,你想想,一群大胖子每天走路晃來晃去的,怎麼能不地震。」她哈哈大笑。

  倪振東抹了一把臉。「美國人更胖,為什麼美國沒有那麼多地震?」

  她半閉著眼睛、微張著嘴、身體搖搖晃晃的,歪著頭認真地沉思了。

  「因為美國大,不像台灣那麼擁擠,對不對?」她求知地看向他。

  「對、對、對,你困了吧?該睡了。」他把她往房間推。

  「不!」她突然力大如牛地甩開他的手。「我一點都不睏,為什麼你一定要說我困了,我告訴你,我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

  他被推得往後跌進沙發裡,然後她逼近他,醉態可掬地繼續折磨他。

  「你說……為什麼鯨魚不能飛?」

  「因為鯨魚沒有翅膀。」

  「不對、不對……你怎麼那麼笨,老是答不對?」她懊惱地搖頭。

  清晨四點

  「你以前交過幾個女朋友?」

  他歎口氣,看她搖晃的身體,眼神又似清醒又似朦朧,看來像隨時會倒下去入睡的樣子。但……他很清楚那是假象,因為他已經被騙一個晚上了。

  「說!快說!」她暴怒道。

  「幾十個吧!」他隨口道,反正她已經醉了

  「什麼!」她委屈地扁了扁嘴。「我都沒有交過男朋友,你居然這麼風流,我好可憐喔!」

  倪振東看她抽動的肩膀、還有不斷抽動的鼻子,就是不見眼淚掉下來,他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醉了的她好可愛。

  「那你告訴我,你喜歡她們嗎?」

  「不討厭。」

  「嗚嗚……嗚嗚……」她扁著嘴,哀哀地哭了。

  倪振東摟著她輕拍。「別哭了,那些都過去了,我連想都想不起她們長什麼樣子。」

  她軟軟地抱著他,臉在他的襯衫上磨蹭著,抹去她臉上的淚,睜著清亮的眼睛看他,她小聲的、秘密的在他耳邊輕喃。「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喔!」

  抱著她溫暖嬌小的身體,他壓住心裡竄起的慾望,沙啞著聲音說:「什麼秘密?」

  「我好喜歡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他的嘴角揚了起來。

  她又滿足又歎息地說:「你是我跟上帝求來的,你知道嗎?」

  「上帝?」

  「是呀!她老人家把你賜給我的。」她笑咪咪地回答。

  清晨五點

  「我是世界之王……我是世界之王……哈哈哈哈……」

  從快睜不開的眼裡看到她一人在沙發上蹦上蹦下,嘴裡發出各種怪叫聲,然後兩手很豪邁地捶打胸膛,飽經她折磨了七個小時後,他連想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我不行了……我要睡了……」

  一個大男人昏死地睡死在沙發上,一個女人粗暴地扯著他的領帶。

  「告訴我,為什麼全天下的好男人都死光了。」她大吼著。

  「你再不鬆手,好男人真的就死光了。」

  她偏頭想了想,七手八腳地把他的衣服給扒了,他好笑地看著她現在正努力脫下他的西裝褲。

  「你在幹嘛?」

  「我要你和我上床。」說罷,把他拖到了床上後,自己撲了上去……

  呃,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可以讓她乖乖睡覺的好方法。

  *************************************************************

  飽經她折騰了一夜之後,倪振東在中午悠悠醒來。這是好幾年來的第一次,他居然睡到了中午沒有去上班,只見可伶眼睛清明地瞅著他。

  她帶著歉意的笑。「我昨晚是不是很可怕?」

  「不會,你很可愛。」

  她笑開了,眼裡如釋重負。「以前我只要喝一點點酒就會做一些怪事,我真的沒有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吧!」

  「沒有什麼特別的,你只是強暴了我而已。」

  她驚愕地瞪大了雙眼,看著他悠閒地喝著咖啡。「你……你說什麼?」

  「說你強暴了我,對我又踢又咬的,還堅持我一定要站著和你做……」

  「不要說了!」她尖叫一聲,氣急敗壞地摀住他的嘴,看到他揚著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你胡說!我怎麼可能會……會那樣。」她嘴唇輕顫地道。

  「不可能會怎樣?做菜?」

  「什麼?」

  「我說要睡了,你說肚子餓了,堅持我一定要站著看你做菜。」他慢吞吞地說。

  「啊?做菜。」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呃……沒有,當然沒有。」她乾笑幾聲,不安地說:「你想要吃什麼?花卷、饅頭、燒賣、窩頭、紅豆糕、蘿蔔糕……」

  「你還會做糕類?」

  」當然呀!我還喜歡做甜點,阿浩常要我做甜點拿去給學校的同學吃。像西點的蛋糕、蛋派、派,還有八寶飯、桂花糕、紫米粥、酒釀、綠豆黃……」

  「可伶,下次我們可以站著做……」他的嘴無聲的說「愛」。

  刷地一聲,她的臉上染上可怕的紅。看他臉上惡意的笑,她瞪了他一眼,努力漠視他的笑。

  」呃……還……還有芋頭糕、芝麻團、小棗泥、奶酪、酒糟、麻署……」

  聽著她說出一連串的麵食和糕點,他又愣住了。完了,發呆似乎是認識她後,就開始不定時的發作。

  再一次驚歎她的廚藝,現代女人有這種廚藝的話,很適合去當廚師或者是菲傭,不然就是被男人娶回家當黃臉婆。

  「等等……你會做一種糕嗎?」

  某個久遠、久遠以前,早就塵封的記憶竟飄出一種曾讓他懷念的味道。

  「什麼糕?」

  「裡面有紅豆、綠豆……還有什麼餡我也想不起來了。它的外表看來有點半透明狀,吃起來有點像果凍,酸酸甜甜的,但又不會太膩人……」

  她睜大了雙眼,衝口而出說:「我會做,那是我的拿手菜,冰箱裡還有,等等,我拿給你。」

  望著她遞過來的甜糕,他拿起其中一小塊塞到嘴裡,一種熟悉的味道在嘴裡擴散,刺激著他的味蕾,那被塵封的記憶也鮮明瞭起來。

  是的,就是這個味道,這在夢裡糾纏了他許久的味道。他要求過不下百位的廚師做出這記憶的味道,一次一次地抱著期望,又一次一次地失望,他幾乎要放棄希望了。

  他閉上眼,慢慢地回味在口中又酸又甜的滋味。他一向不愛吃甜點,但對這味道卻有異常的執著,記憶中的拼圖勾勒出一個輪廓了。

  「喜歡吃嗎?以後常做給你吃。」

  他愣了,許久、許久動也沒動。

  「振東?」

  他抱著她在懷裡,久久沒有說話。可伶也靜靜地輕拍著他,親親他的臉頰後,棲息在他的胸前。

  「以前我媽媽會煮這東西給我吃,」他緩緩地說。「我也快忘記了,只是這味道讓我很懷念,一下子就想到她。」

  「嗯,她現在呢?」

  他身體僵了一下,可伶輕輕拍他,像安慰一個小孩。「沒關係,不想說就別說。」

  他的手無意識地輕撫著她的發。「她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嗯,她一定很愛你。」

  他淡淡地說:「不知道。」

  「你爸爸呢?」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打算回答了。「他也死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抱著她,將她圈在自己的懷中,眼睛因回憶而顯得遙遠。

  「我父親是獨生子,因家族的利益很早就結婚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如何我不知道……」  

  「然後他就遇到你母親了。」可伶打斷他。

  「對。」他看了她一眼。「她是工廠的女工,他離開了倪氏和她私奔……」  

  「他們一定出事了。」可伶再次打斷他。

  「三年後,兩人出了車禍死了,我祖父把我接回倪氏。」他簡短地講完。

  她約略可以想像得到他的童年生活,忍不住同情、憐惜地說:「你小的時候是不是受盡虐待,被人欺負的很可憐?」

  他悶笑一聲。「你的電視連續劇看太多了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瞪著他。「你無父無母的,在財大勢大的倪家當然會被欺負,最起碼你老爸的元配應該就不會讓你好過。」

  「雪姨沒有虐待我。」

  「哦……」她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仍覺得懷疑。「她沒有打你耳光、沒有抽你鞭子,或者是在大冬天的時候,叫你脫光衣服在外面罰站;在夏天的時候,要你裹棉被在大太陽底下曬,也沒有讓你餓肚子?」

  「都沒有……」他瞪著她。「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嘿嘿……是嗎?」她乾笑幾聲。「那……那你爺爺、奶奶咧?」

  他揚眉看她。「我奶奶很疼我。」

  「你漏掉你爺爺了。」可伶興奮地喊。「你爺爺虐待你,對不對?」

  倪振東啼笑皆非地看著她。「我想確定一下,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有個悲慘的童年?」

  「呃……當然不是呀!我也希望你是一個陽光少年,擁抱青春熱情在太陽底下奔跑,那看起來多健康……」她忍不住又問:「你爺爺是不是有虐待你?」

  「他也沒有虐待我,只是對我要求比較高一點。」

  「喔!」可伶嘀咕一聲。「那就無法賺人熱淚了。」

  倪振東敲了她頭一下。「你居然希望我有個悲慘的童年來賺人熱淚!」

  「那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他沉思了一下,才淡淡地說:「我不一定是我爸親生的。」

  「咦,為什麼這麼說?」

  他一攏眉。「這是很多人的猜測,我爺爺就堅持說我不是倪家人,而且我和我父親並不像。」

  「你還記得你爸爸的樣子嗎?」

  「記憶很模糊了。」

  依稀只記得他常常笑,而母親很溫柔,小手常常是涼的,腦海裡常浮起她在家裡忙碌的樣子。

  「那你怎麼知道不像?」

  「家裡有他的照片。」

  「你一定是倪家的人。」

  「為什麼?」

  「如果你不是倪家的人,你祖父為什麼要苦心栽培你成為接班人?如果你爸爸只是逢場作戲的話,那你祖父為什麼要氣成那個樣子?因為你的父親是他唯一的獨生子;而豪門子弟偶爾風流,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但你父親卻違背你祖父的意願,跟一個女人私奔,如果是一時糊塗的話,為什麼經過了幾年還沒有回來倪家?」

  他一震,眼睛和她清澈的雙眸相接觸,他心裡飛快地轉著各種情緒。

  「而且你爸爸一定很愛你媽媽。」她又在他心裡投下一顆炸彈。「他們兩人一定很相愛,愛得不顧世俗的反對,毅然決然地拋棄一切廝守在一起。你爺爺一定曾經找到過他們,但你爸爸堅持不回倪家,否則為什麼一發生意外,你爺爺一下子就把你接回倪家。他一定是因為怨恨兒子和搶他兒子的女人,所以才瞎編這個故事來騙你。」

  二十年來,在他心裡日日夜夜被灌輸的觀念一點—滴地被瓦解,他……他真的不是私生子?不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他有一對相愛的父母?有一個和諧的家庭?

  「振東。」她擔憂地叫他,他的臉色很難看,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額上泛出冷汗,之後臉上有如釋重負的神情,心裡因為這種可能而激動。

  「可伶。」他沙啞地喚她,緊緊抱住站在他面前這嬌小的人,高大的身軀還微微地顫抖著,重重壓著他二十幾年的夢魘像日出一現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些在她是想當然耳的事情,都是可以用常情推算出來的,但振東處於其中卻被迷惑了。

  *************************************************************

  一個老人走進店門,可伶抬頭微笑說:「歡迎光臨。」

  看得出那是一個非常有身份地位的人,他的渾身上下寫著成就和權勢,拄著一根枴杖,身邊有兩個隨從人員。老人有深刻的眉目,面容冷峻而嚴肅,腰桿挺得筆直,銳利的目光掃向她。

  一看清老人的臉後,她模糊覺得那側臉、還有神情是似曾相識的。

  老人向身邊的隨從人員吩咐。「你們下去吧!別讓人進來。」

  「是。」動作整齊一致地走出去,然後守在店門口,看來就像兩尊門神。

  看來來者不善,她原本單調平凡的生命裡,因認識振東後,什麼都變成有可能了。

  老人嚴肅地看著她,有股凌厲迫人的氣勢。可伶看到那熟悉的神情後,不禁脫口而出——「振東。」

  他的眉揚了一下。「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和振東有關係?」

  「對。」

  「因為振東的關係來找我?」

  「對。」

  她遞給他一杯苦茶,他看也不看一眼,可伶忍不住提醒。「那是苦茶,對你的身體好,你會喜歡喝的。」

  「何以見得?」

  「因為振東喜歡喝。」

  他未置一語,但可伶知道有些東西在他眼裡融化了。他舉起杯來喝了一口,先是皺了皺眉,然後還算勉強地嚥下去。

  可伶也不搭理他,一人靜靜地捏紙黏土,在一個小臉上加上了眉毛、眼睛和嘴巴,一根根地黏上頭髮,才一會兒工夫,一個有著莊嚴五官的老人家就活靈活現了。可伶滿意地繼續為它加上頭髮、眼鏡,還有衣服。

  倪義峰咳了幾聲,不滿受到她的漠視。但可伶頭也不抬,仍專心地為娃娃做修整。

  倪義峰皺了皺眉。現在為了很多理念的不合,他和振東之間已經勢如水火了。他派出去專門偵看振東的人帶來一個讓他難以置信的消息,看來振東戀愛了,幾乎每天都往「綠野仙蹤」走,但在公事上,他依舊冷淡自持。然而在倪義峰的眼裡,他的孫子確實有些微細小的變化。

  很難相信面前這個嬌小、年輕,看來平凡到一無可取的女人,居然讓他孫子、他一手教大的倪氏接班人著迷。他真懷疑倪振東的眼光,多少名門閨秀、富家千金為他傾倒,他居然會選上這個平民百姓!

  如果她長得嬌媚如國色天香也就罷了,偏偏她是極普通之姿。如果她的家世傲人還說得過去,但她只是一間小小的花店老闆,這在倪氏看來跟個貧民沒兩樣!

  「郝小姐。」他威嚴地喊。

  可伶抬頭掃他一眼,稍稍停下手邊的工作看他。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嗎?」

  「剛剛不是說是因為振東的關係嗎?」可伶蹙著眉。怪了,怎麼才剛剛講的話,他一會兒就忘記了。

  倪義峰一窒,感到血液往上衝。「你想嫁給他嗎?」

  什麼!嫁給他?

  「沒有,從來都沒想過。」她坦白講。

  他的下巴縮了一下。「哼!你未曾想過你要嫁到倪氏?那你又何必接近振東?」

  「是他自己找我的,」她無限委屈。「動不動就來這裡吃飯睡覺,趕都趕不走。」

  他的嘴巴張了起來,然後又緊緊地閉上。「他怎麼可能看上你這種女人!」

  「我也覺得奇怪,請你幫我問問振東好嗎?」

  「你……」他深吸一口氣。「你絕對不可能嫁進倪家的!」

  這女人看來單純無害,不是個狠角色。

  「我沒想過要嫁他,我只想嫁個公務員。」可伶莫名其妙地說。

  「公……公務員?」他的下巴一緊。

  「老師也可以。」

  「老師?」眉頭皺成一字眉。

  「是呀!吃國家、喝國家的,又不會因為景氣不好就擔心被裁員,忠厚老實的,不是很好嗎?」

  這女人是笨蛋嗎?倪義峰又是一陣氣悶,說不出是氣她的單純,還是她的老成;一方面懊惱她居然不想嫁給振東,一方面又煩惱她會嫁給倪振東。

  可伶笑咪咪地把手中的成品給他看,那是一個有著白髮、拄著枴杖,一副西裝筆挺的老先生。一看就知道是倪義峰的翻版,不同的是,娃娃的臉上有著笑容,看來像個和藹的長者,不同於眼前凌厲得讓人不敢逼視的倪義峰。

  「可愛嗎?」她問。

  一字眉凌厲地揚起,喉頭一窒,他幾乎要吐出血來。這個女人是裝笨還是真笨,居然有膽量這樣戲弄他?

  「你……」他氣得渾身發抖。

  」你還好吧!再多喝點苦茶,你這年紀了,要常常運動保持好的心情,才不會動不動就手腳發抖。」可伶同情地說。

  「哼!」他馬上轉身離開。

  真是奇怪的人講奇怪的話。又有客人進來了,感謝周休二日的政策,週五的生意特別的好,阿浩要到下午才會來,現在得要努力工作了。可伶伸了伸懶腰,笑臉迎人地說:「歡迎光臨。」

  門口的風鈴清脆地響起,叮叮噹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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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媽……」他怯生生地喊。

  那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眸子裡帶有複雜的情緒。她淡淡地看他,眼底眉梢帶有輕愁。「我不是你媽。」

  「奶奶說你是我媽。」他抬頭看她,眼睛裡閃著希翼,小小年紀的他多渴望有父親、有母親,像其他正常的家庭一樣。

  她的眼裡閃過痛苦、悲傷、怨恨、憐愛,這些情緒太複雜了,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但她一直沒有反應也刺痛了他的心。「你不是我媽媽對不對?」

  她仍是沉默,美麗的臉上籠罩著苦惱。

  他年紀雖小,但有著同齡小孩所沒有的早熟。這女人雖然美麗,但並沒有一位母親會有的慈愛,他帶著哭音喊著跑出去。「你不是我媽媽,你不是我媽媽!」

  「振東……振東……別跑太快……」身後傳來她焦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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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伶來過倪氏企業辦公大樓幾次,但都是因為送花才來的。今天是第一次走到總裁辦公室,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她一身的牛仔褲、T恤在一群穿著西裝、套裝的上班族中,顯得有些突兀。

  她有些自憐地想,自己看來就像個打工的小妹。

  「總裁就在辦公室裡,請往裡面請。」柯秘書盡職地帶她進來。

  」我自己進去就行了,謝謝。」可伶客氣地說。

  今天柯秘書親眼看到總裁接到可伶打來的電話時,銳利的眼裡柔和了,聲音裡有著笑意。「你太偷工減料了吧!我說要吃紅燒牛腩的,你居然炒蔥爆牛肉……好、好……你送過來我們一起吃吧!今天我走不開……你到二十七樓來……」

  耳邊捕捉到他的語音,但柯秘書盡職地不聲張,只是將好奇放在心裡。

  當看到一個嬌小、年輕而且……平凡的女孩子提著飯盒來的時候,實在是很難讓她不驚訝。但她聰明的不說話,因為憑著當倪振東多年秘書的經驗知道,這女孩子對他一定很特殊。

  可伶有些窘促不安地站著,偌大的總裁辦公室裡稀稀落落地坐了一些人。當她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準備揚聲喊他「振東」……

  只是原本要喊他的聲音倏地變小了,只見他一個人靜靜地看著窗外,石雕似的五官漠然地注視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他的側臉顯得剛強而寂寞。在他周圍幾尺內都沒有人敢靠近他,每個人望向他的眼神都是又敬又畏。

  她的心一下子被揪疼了,熱淚湧上眼眶。他好寂寞啊!他是世上最不該寂寞的人,他擁有一個王國,世上的一切他都有。但最悲哀的是,沒有人知道他、沒有人陪他。他原就性情冷淡,而在這裡——這間冷冰冰的辦公室裡——他渾身上下更是環繞著難以接近的氛圍。

  「振東。」她走到他身邊輕聲喚他。

  想撫平他緊鎖的眉、想看到他的笑,這樣強烈的意念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存在了。

  他迅速地回頭看她,臉上仍是一無表情。但她清楚地知道那深沉的黑眸裡有了人氣,不再死寂。

  「眼睛怎麼紅了?」他皺眉。

  「風……風沙吹的。」總不能說是可憐他哭的吧!

  他瞪著她,她困難地吞嚥一下口水,坐在中央空調的辦公大樓裡,這個理由聽起來很荒謬。

  「唔……我剛剛吃辣的,那是地獄辣椒,辣得我鼻涕淚水都流出來了。」

  「還有沒有?」

  「我得了砂眼,可以了吧!」

  他笑了,像陽光射進屋裡一樣,笑意使他整張臉都年輕了起來,像個大男孩。他著迷地看著她那張小嘴微開著,他長臂一伸讓她跌坐在他腿上,低頭尋找她的唇。

  「有……有人……」

  可伶嚇得低呼。這傢伙怎麼一點都不懂得法律規定在公共場合不得行猥褻的動作,破壞善良風俗。

  「有人嗎?」

  他懶洋洋地往室內一掃,眼裡銳意盡露,原本還有人好奇偷覷,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後,駭到拔腿就跑。不到三秒鐘,房內全部淨空了,文件紛飛著,耳邊還傳來眾人紛亂的跑步聲,活像在逃難似的。

  他低頭進攻她的唇,輾轉吸吮那讓他想了一個早上的唇。

  良久,他放開了她,滿意地看到她迷醉的眼睛,臉上還有意亂情迷的痕跡。

  「我想吃冬瓜盅。」他突然說。

  「什麼!」

  「我想吃冬瓜盅。」

  他想吃冬瓜盅!!在趕退一群人、把她吻得七葷八素的後,他居然只想到要吃冬瓜盅。

  可伶火大地瞪了他一眼,眼裡露出凶光。她還處在意亂情迷、搞不清楚東南西北之中,而他居然還氣定神閒地告訴她,他要吃冬瓜盅!

  「怎麼?」他好笑地看她張牙舞爪。

  她沒好氣地說:「沒有,你想都別想!」

  「為什麼?」

  「因為小姐、我不想吃,而且我已經煮好菜了,你再挑嘴,我就打人了。」

  他的嘴已經被她養刁了,外面的食物一概不喜歡吃,而且越來越會想吃一些奇怪的東西。

  他低笑了一聲。「你越來越粗暴了。」

  「還不是被你帶壞的。」

  她慢慢地環繞了一下這間寬廣的總裁辦公室,不但有辦公的地方,還有一間小型的會議室,以及一間臥室和單獨的衛浴間。在牆邊還有一個吧台,高雅昂貴的裝潢設計,很貼切的彰顯他的身份——一個冰冷、難以親近的距離。

  「你該擺幾盆盆栽放在你的桌上、還有窗邊,然後在這裡掛一幅畫,要那種色彩濃烈一點的。還有沙發或者是桌墊要換成綠色或紅色的,就不會看起來太嚴肅了。窗簾別拉著嘛,打開它透進陽光不是很好嗎?」

  「啪」的一聲,她拉起全部的窗簾,冬日的陽光迫不及待地擠進來,一牆的落地玻璃射進明亮的陽光,屋內徒地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窗外是活力躍動的台北市,遠遠的淡水河像一條銀帶,波光粼粼。

  他微瞇起眼睛,可伶笑盈盈地站在窗邊,窗邊的陽光烘托得她滿身璀璨的光華。他喉頭一緊,心裡戰慄了,她就這樣來到他的生命裡,為他趕走一室的陰霾。

  「可伶,過來。」他輕聲喚她,唯恐驚動她,讓她消失在那片光輝中。她燦爛地笑了,頑皮地喊著:「振東,接住我。」

  她從一頭疾奔過來猛撲進他的懷裡,輕巧得像一隻雀鳥。他穩穩地接住她,把她一帶帶到空中旋轉。

  「哇……放我下來,我怕……」

  她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他哈哈大笑了起來,她懊惱地打他。

  「不准你吃飯了。」

  「我不吃的話,你煮的菜不就都糟蹋了?」

  她扮個鬼臉。「還有『星期五』可以吃。」

  他懲罰地拍了她臀部一下,可伶嘻嘻哈哈地嘀咕了幾聲,兩人靜靜地用餐。可伶滿足地看振東吃得津津有味。

  「剛剛有個老先生來找我。」可伶夾了——塊紅燒獅子頭給他吃。

  「哦!」他滿含興味地看著她,眼裡閃著古怪的光芒。「他說什麼了?」

  「他說我勾引你,你說他講的好不好笑?」

  可伶自己想著就好笑,倪振東有趣地看著她不停忙著的手。她不只自己吃,還忙著餵他吃。

  「那你怎麼和他說的?」

  「我說我才沒有勾引你,是你自己跑來白吃白喝的。」可伶揶揄著他。

  倪振東爆出一聲大笑,笑得開懷,笑到讓她有些驚訝。他埋頭在她的頸項,胸腔發出渾厚的笑聲,可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仍拍著他的背,怕他笑岔了氣。

  「他還說了什麼?」笑聲漸歇,他趁隙親了一下她白皙的脖子,她嬌嗔地睨了他一眼。

  「他還說我不可能進倪家的門,我說我沒想過要嫁給你,我只想嫁一個公務員。」

  原以為他還會繼續哈哈大笑,所以可伶配合地先笑了起來。但他竟是反常的沉默,她只好尷尬地乾笑幾聲收場。他深思地看著她,慢吞吞地說:「為什麼你不可能嫁給我?」

  「啊?」她驚愕地張大了嘴,腦袋一片空白。只見他豹般的眼像正經又像戲謔地盯著她。「因……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哦!」好看的臉上表現出超凡的耐心。「為什麼?」

  「因為……因為……」完了!腦袋裡竟想不到合情合理的回答。

  他手環著她的腰,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她因這親暱的姿勢讓原本就已經遲鈍的大腦,更加不能正常的運作。

  他一手扶著她的腰把她往前帶,一手扶著她的後腦勺,逼她正視他的眼睛。

  「為什麼?」溫和磁性的聲音聽來卻像刑求犯人似的。

  可伶困難地吞嚥一下口水。他看來柔似春風,但緊扶不放的手洩漏出他壓抑的情緒。

  「你……你知道的……」她小聲地說。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煩你說清楚一點。」

  「你不是公務員。」

  他笑得溫柔。「但是我也有好幾份的保險,銀行開了兩家,我投資效益每年最少都有兩成的紅利收入,子女的教育費絕對沒有問題。」

  子女的教育費?可伶臉上一片火紅。「誰……誰講到子……子女的……」

  「還有沒有別的理由?」

  「你……你很有錢……」

  「想不到你居然嫌富愛貧。」他指控地說。

  「不是啦!」她氣惱地瞪他一眼。「你……你不覺得我很窮,配不上你嗎?」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有錢配不上你?」看她搖了搖頭後,他說:「還有沒有別的理由?」

  「你……別人常常看你……你知道嗎?」

  他皺著眉。「說重點!」

  「你長的很好看,我長的很平凡……」他好看得讓她自慚形穢,有時她常偷偷地看他,知道自己平凡得配不上他。

  「在我眼裡你很漂亮,我看你很順眼,而且……」他的手沿著她的臉輕撫著她的唇。「你有一張很性感的嘴。」

  他的手傳來的酥麻感覺讓她戰慄了一下。「我……我不會賺錢,不能幫你什麼忙。」

  他低低地笑了,聲音悅耳。「我自己夠會賺錢了,不需要你幫我。」

  「那你要我做什麼?」

  「你只要做菜給我吃,幫我按摩就好了。」

  還有好好的愛我……他在心裡默默地加上這一句話。

  可伶細細地、專注地看他,這算是他講的最接近情話的話了,但心裡總有一些不確定。雖然對他熟悉得像自己的一部分,但他還是有些深沉難懂。

  「振東,我們認識多久了?」

  「三個多月吧!」

  「一百一十三天。」

  「然後?」

  「你不覺得這個時間太短了,我們應該再好好地談談,給彼此更多的時間。」

  「沒必要!」

  「為什麼?」

  他往後一倒地倒在沙發上,慢吞吞地問:「你如果喜歡一個東西,是不是第一眼就喜歡了?就算第一眼沒有感覺,最多再多看個幾眼也就知道喜不喜歡了?」

  「是……是呀!」怎麼覺得好像踩進陷阱裡了?

  「有的東西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即使多看好幾天也不喜歡,是不是?」

  「是……是嗎?」她疑惑著。「但有些東西不喜歡也不討厭,但看久了也就喜歡了。」

  「那麼,如果我說我第一眼就喜歡你,而你也喜歡我,我們都交往一段時間了,為什麼說你不可能嫁給我?」

  啊!她眨了眨眼睛,看到倪振東平靜地看著她,然後她又用力地再眨了眨眼睛。眼前沒有迷霧、沒有天旋地轉,一切都很真實,那……那……她真的沒有聽錯?

  「你……你再說一遍。」她顫抖著語音。

  「為什麼說你不可能嫁給我。」

  「不是這句,再上面那句。」

  「你喜歡我。」

  「不是這句,」她冒火地道。「是再上面的一句。」

  他深思了一下,然後攤開手。「你都知道是哪一句了,那我何必再重複一次。」

  她低吼一聲,掄起拳頭,跳進沙發裡捶他。「你欺負我,你就只會欺負我。」

  他悶笑出聲,笑著抱起她。「我第一眼就喜歡你。」

  「再說一次。」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頭。「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眼睛就離不開了。」

  她愣愣地看著他,鼻頭一酸。「我也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想……想好好地看著你,想讓你笑、想讓你快樂,不喜歡看到你皺著眉。」

  「你說過,如果要抱你,就只能抱你一個人,如果要牽你的手,就要牽一輩子。」

  她愣愣地看著他,他慢慢地笑了。「你這話說的對,所以我牽你的手,也抱你了。」

  「你……你不是因為……因為我要你抱我,你才抱我的?」

  他悶笑一聲。「如果每個女人都這麼要求我,那我大概起不了床了。」

  「振東……」

  他摟著她,眷戀地摩挲著她的臉頰,鼻間嗅著特屬於她的清新溫暖。

  「嫁給我吧!」

  這句話講出來後,他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彷彿畢生的渴望都在這句話裡吐露出來,輕輕的一句話,卻承載著一生的承諾。可伶怔忡、愣愣地望著他不能言語,他臉上有笑,笑得真誠,眼底眉梢的陰鬱化開了。

  「這……我要考慮一下……」

  「什麼!!」他勒緊了她的腰。

  她抱怨地捶了他一下。「結婚攸關兩個人的終身大事,當然要長遠的計劃。我需要好好地思考。」

  他瞪著她。「你不想嫁給我?」

  她歪頭想了一想。「不會不想,但不是現在。」

  他一咬牙,快要仰天噴血了,拳頭捏得死緊。

  她偷偷地吐了一下舌頭。

  親愛的上帝啊!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請原諒我鬧一下脾氣、拿一下喬,畢竟一個女人一輩子擁有這樣的機會不多。嘻嘻,倪振東,你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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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伶專注地將鐵線蕨擺在窗邊,她一向偏愛它一身的翠綠,鮮綠得讓人心情暢快,在蕭瑟的冬季裡,多了幾分的綠意。

  在倪振東的辦公室裡,依她的想法擺上了盆栽、還有畫。那是一幅色彩鮮艷、狂放的油畫,使嚴肅、高雅的辦公室裡多了幾分蓬勃的生氣。倪振東對這些形式的東西一向興趣不大,所以也放任可伶去做更動。可伶挑剔地環顧四周。暫時先這樣吧!這間冷冰冰的辦公室有人氣多了。

  「倪夫人,總裁還在開會,請您先等一下。」

  「不要緊,你去忙吧!」

  可伶轉過身去,看到柯秘書領進一個非常美麗、優雅的女人。

  她很漂亮,雖然每個人的審美觀念不同,但對於她的美麗,任何人看到她都不會懷疑她的美麗。一身雍容華貴的氣質,舉手投足的優雅,她風姿綽約,仍舊美麗得讓人怦然心跳。平靜端莊的表情沒有更多的變化,看不出她的年齡,但歲月對她是非常優待的。她的身材苗條、美好,而臉上增添了成熟嫵媚,天生的氣質還有養尊處優的生活,造就她的美麗。但是她的眼底眉梢有種……讓人看了心疼的哀愁,淡淡的,像一圈淺紫的光暈籠罩著她。可伶看著她不禁看呆了、看癡了,愣愣的不出聲。

  她看來也習慣了人們的注視,只是溫和地回望著可伶,嘴角噙著一個微笑。

  久久,可伶才回過神,為了自己的失神而不好意思。「你是等振東嗎?他在開會,再等一會兒就好了。」

  她帶著驚訝的表情看著可伶。「你是振東的……朋友嗎?」

  」嗯,他要我等他一會兒。」可伶心無城府地回答。剛聽柯秘書喚她「倪夫人」,不知道她和振東是什麼關係?

  倪夫人溫柔地看著她。「我是振東的母親,要怎麼稱呼你?」

  母親?嚇,可伶一驚。「他說他母親已經去世了。」

  「你知道?我確實不是他親生的母親。」

  可伶走到她面前看她,真誠地說:「你真漂亮,就像是綠色的嘉德麗亞蘭。」

  她笑了,揚起的笑容使她華麗尊貴的面容柔和了起來,更是美得讓人挪不開視線。「謝謝你,那是一種很美麗的蘭花。」

  「你知道那種蘭花?」她興奮地說。「那花是蘭花的極品,很昂貴也很嬌貴,連專門養蘭的人都不一定養得好。」

  「這樣的蘭花只能養在溫室裡吧!」

  看著她淺淺的笑,竟帶著一種讓人心傷的哀怨,可伶看著她不禁又是一怔,直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夫人……」

  看著她這樣的雍容柔和,可伶居然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她母親是一個很平凡的家庭主婦,沒有傲人的學歷、經歷和容貌,一生庸庸碌碌和倪夫人比起來真是判若雲泥。但她就是覺得倪夫人溫柔親切,像極了母親的笑容。

  「蘭花以前很多是生長在懸崖邊,要采蘭需要有很大的勇氣和智慧,不然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蘭花的美麗太迷人了,所以它值得被嬌養在溫室裡,細心的培育和呵護。」可伶道。

  「蘭花長在溫室裡也得要人照顧呀!」她喃喃地輕聲道。

  接觸到她眉梢的那抹愁,可伶心裡一震。是啊!她是蘭花,她長在一個富貴逼人的溫室裡,但沒有細心呵護、照顧她的人。

  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她呢?為什麼大家談的都是倪家公子的婚外情,而沒人想到這正妻的難堪?擁有如此美貌、氣質和家世,但丈夫不愛她,甚至於不惜和家族決裂和另一個女工私奔、還生了一個兒子,最後雙雙葬生於車禍中。

  她原該是備受寵愛的,但她沒有丈夫的憐愛、沒有子女承歡膝下,還得日夜面對丈夫的私生子。她,一個女人,一個身為正妻的人情何以堪,如何不痛?如何不愁?

  這樣的羞辱,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承受吧!更何況擁有她這樣身份地位的人。而她沒有想像中的驕縱、蠻橫,光憑著這點,可伶就對她有了難以言喻的好感。

  「夫……」

  她輕輕地一笑,走到可伶的身邊為她把外套的領子翻好。「女孩子一定要好好地注重儀容,隨時隨地看來都得乾乾淨淨的、清清爽爽的。」

  可伶鼻頭一酸,眼睛都快紅了。這些話是死去的母親最常對她說的,因為她一向穿著隨便,母親老是嘮嘮叨叨地說:「女人七分靠妝扮,生你這張臉是我不好,但你好歹也得努力一點,看你這樣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夫……夫人……我……」

  可伶的聲音有點哽咽了,今天遇到倪夫人,心裡的好感不可救藥地氾濫了起來。

  「以前振東小時候會叫我媽……現在……他也叫我夫人」

  倪夫人的眼光飄遠了,聲音也落寞了,她輕輕幽幽地歎了一聲。

  「你希望振東叫你媽?」

  她愣了一下,隨即幽幽地說:「以前不許他叫.聽他叫我就生氣。現在他是死也不肯叫我的了。」

  「你不恨他?」

  」以前是恨他的,怎麼不恨……」她沉思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女孩子,她就打心眼裡喜歡她,和她有說不出來的投緣,她便很自然的和可伶說話,說出心裡最隱密、柔軟的一面。

  「但時間久了,恨意也淡了。振東那麼小,他是無辜的。我沒孩子,他也沒有父母了,與其讓大家一起傷心,不如讓我們兩人當一對母子吧!當我真心想好好地照顧他的時候,他爺爺接手對他的教育,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拉近彼此的距離。他慢慢地也大了,不需要一個母親了。」

  」真的不恨振東嗎?不怨他的身份?」

  她深吸一口氣。誰規定正妻都得虐待外面的私生子的?誰寫的爛劇本,每次都說正妻憤世嫉俗、每次都出來搞破壞,正妻才是最可憐的受害者!這個故事裡每個人都是悲劇、每個人都沒有錯,唉……

  她慢慢地揚起一個笑容,眼裡有著雲淡風清的釋然。

  「你幾歲了?」

  「二十五歲。」

  「你太年輕了,以為最濃烈的情感都會一輩子不忘,其實時間是最好的治療,什麼事情擺到時間的洪流裡都顯得微不足道了,試著遺忘是對自己最大的慈悲。我已經活的這麼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難道還要一直記恨下去嗎?」

  「你才不老,你會一直年輕、漂亮的,還會長命百歲。」可伶急道。

  「謝謝你,但活到一百歲卻不快樂,還不如活的少一點。」她話裡有淡淡的落寞。

  「你會快樂的,我和振東都叫你媽,好不好?」可伶脫口而出。

  她一愣。「你……你和振東……」

  可伶的臉一紅,兩手互絞著,扭扭捏捏地說:「振……振東……他向我……求婚了……」

  她驚愕地圓睜了眼,隨即噗哧一笑。「看來振東栽在你手裡了,我還擔心他一輩子都不懂得愛一個人。」

  」不過……我還沒有答應他……」

  「為什麼?」

  「哼!我才不要那麼輕易地就嫁給他,我要他跪著來求我,誰叫他動不動就欺壓我,我也要讓他吃點苦頭。」可伶捏起拳頭,恨恨地說。

  夫人發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可伶不好意思地說:「你不知道,振東很凶的,一副吃死我了的樣子,把我壓得死死的,欺負我不敢講話……」

  「那好,女孩子要有自己的矜持,也該有人讓他吃點苦了。」倪夫人仍掩著嘴笑。「向來都只有女人追著他跑,還沒看過他認真過。」

  「真的嗎?」她眼睛發亮。「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有關他的事情?」

  兩顆腦袋就越湊越近,兩個女人像一對母女一樣地知心交談著,午後的陽光輕輕地灑進來,照在兩張發亮的面孔上。

  倪振東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幅圖案。在記憶裡,他美麗而遙不可及的母親,現在就像個慈母一樣地傾聽著可伶說的話。可伶嘻嘻哈哈地比手劃腳,兩人笑成一堆。

  他迷惑地看著她們。曾經,他也希望那溫柔的笑臉是對著自己的,但後來他大到不需要一個母親時,就拋開了那種希望。  

  「振東,」可伶蹦蹦跳跳地過來抓著他的手臂。「雪姨要和我們一起吃晚飯。」

  吃晚飯?

  彷彿聽到他無聲的疑問,可伶肯定地點頭,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倪夫人。「走吧!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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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無意地看了柯秘書一眼。這個為他工作了多年的人,他第一次認真地看她,這起因於可伶的一句話——

  「小寶很可愛。」

  「誰是小寶?」

  可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就是愛玲的兒子呀!」

  沉默了片刻,他問:「誰是愛玲?」

  「就是柯秘書呀!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事實上,他確實是不知道。為他工作的員工何止成千上萬,他講不出員工的名字理所當然,所以他繼續埋首在報紙當中。

  一隻小手遮住了他的報紙,可伶將臉湊到他的前面,嚴肅地說:「你知道柯秘書長什麼樣子嗎?」

  「她為我工作好幾年了,我當然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形容看看。」她挑釁地看著他。

  「她戴一副眼鏡……」他歎一口氣,看來可伶不打算放過他了。

  「什麼顏色的?」

  「黑……黑色的。」

  「錯,是深紫色的。鏡框是什麼麼形狀?」.

  「圓的。」

  「錯,是無框的。她愛穿什麼衣服?」

  「套裝。」他肯定地說。

  「錯!」她看他的眼神,像他已經不可救藥了似的。「那是上班的工作服,她最喜歡穿的是帶有民族風的長裙。」

  「請問一下,我為什麼要知道我的秘書長什麼樣子、喜歡穿什麼衣服?」  

  「她為你工作耶,你怎麼對她都冷冷淡淡的,連一個笑容都沒有?而且你還不瞭解她。」她指控地說。

  「我為什麼要瞭解她?她為我工作,我付她薪水,銀貨兩訖,互不相欠,天經地義、理所當然。難道我還得和她培養深厚的感情,知道她的祖宗十八代嗎?」

  她慢吞吞地打量他一遍,眼神裡儘是悲憫。「你知道你很沒有人緣嗎?」

  「……」

  「你知道你很嚇人嗎?」

  「……」

  「你知道為什麼沒人敢和你說話嗎?」

  」我知道你很吵!」他低吼一聲,把她撲倒在沙發上,狠狠地吻她——吻那嘰嘰咕咕、聒噪不休的小嘴。

  看著柯秘書,他清了一下喉嚨,耳裡再度響起可伶的叮嚀。「帶點笑容,多看看你身邊的人。」

  他打量一下柯秘書的套裝,還有無框的深紫色眼鏡。嗯,她的鼻尖還有淡淡的雀斑。

  「柯秘書,下週一是你的生日吧!」

  她驚奇地看向她的老闆。為他工作五年以來,第一次聽到他講這麼私人的話,他們之間一向只有公事。她有時甚至還懷疑他知不知道她的全名,因為她對他而言,就像一個工作的機器人,代號就是「柯秘書」。

  「是的,總裁。」

  「這幾年來辛苦你了……」

  柯秘書的臉色垮了下來。難道老闆打算把她炒魷魚當作給她的生日禮物嗎?

  「這個月開始加你薪水百分二十;另外,你可以買一份自己喜歡的禮物,由公司支付當作給你的生日禮物。還有,你的兒子很可愛。」

  柯秘書愣愣地看著他,像第一次看到他似的,倪總裁一向在福利上善待他的員工,但未曾聽到他對員工有任何溫情的話。第一次聽到他嘴裡說出這些話語,眼淚充滿她的眼眶,她幾乎哽咽。

  「總裁,謝謝你、謝謝你。」

  平常冷靜、理智又自持的柯秘書,有這樣失態的反應,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外。

  他帶著另一種嶄新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以往在他的眼裡,他沒看進去過任何人、也未曾關心過別人的情緒,現在發覺感覺還不錯。

  「老劉。」他喚著司機;老劉一家人在倪家已經工作十幾年了。

  「是,少爺。」老劉恭敬的回答。

  「劉嬸的身體好點了嗎?」

  記得可伶曾經溫言地要老劉好好地照顧劉嬸的身體,他不記得身邊相處數年的人,但獨獨熟記她的一言一語和一顰一笑。聽來諷刺,他能如數家珍地說出她屋裡的擺設,但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屋裡傢具的樣式。

  「是,她……很好……很好,謝謝少爺關心。」老劉一愣後,連忙說。

  他沉吟一下,聽出老劉話語裡的苦楚。「把她帶到大醫院去檢查吧!別捨不得醫藥費,這些由公司來付好了,讓她好好照顧身體。」

  老劉怔忡了許久,鼻頭一酸。倪家待他一家不薄,對員工一向沒有虧待過。但少爺眼裡一向只有工作,如今這幾句溫言的話,讓他打心眼裡願意為倪家賣命。

  」謝謝……謝謝……少爺……謝謝……大恩大德……」他語帶哭音。

  「沒事了,載我去分公司吧!」

  多久了?這些年來,他的血液裡流的是冷的,多少對手明的或暗的,說他是吸血鬼、冷血動物。除了聽到哀求的聲音外,他沒聽到出自真誠的感謝。雖然他要做到這一些都很容易,小恩小惠而已,多得是可以為他賣力工作的人。但他未曾費心去做過。

  一天又一天,除了工作,他還剩下什麼?財富?美女?權勢?這些對他都是囊中物。曾幾何時,這些東西嘗起來的滋味,都像失了鹽味的菜,讓人食不下嚥。

  可伶,她不漂亮,但一雙眼睛很溫柔,靜靜地瞅著他的時候,就讓他發呆。她有一雙靈巧的手、一張性感的唇,還有一顆溫柔剔透的心,她瞭解他,他在她面前無所遁形。

  可伶。他輕輕的、眷戀的念著這個名,可伶的影像在他腦海裡鮮明瞭起來。她好可愛,光看著她,他就忍不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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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您好,這裡是今日財經報導:在近日,台灣百大企業之一的倪氏企業,內部傳來一個消息,在近期的董事會議中,將會撤掉現任總裁倪振東,他是倪氏企業的第四代,因近日倪氏傳出財務危機,有多次的票款都被退票,而倪氏對外一致保持沉默,高階主管都三緘其口。但據可靠消息指出,這些都指向倪振東經營方針有關。在台南的分工廠關廠時,該工廠的工人仍持續抗爭,倪氏企業將於明天下午舉辦記者招待會說明。」

  可伶深思地看著這個新聞報導,斜對面的倪氏大樓在這幾天也有新聞採訪車不斷的進出,交通比平常稍微亂了一些。

  振東仍然跟個沒事人一樣,照樣和她吃飯、遛狗。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他深沉了點,許久未見的陰鬱又爬上了他的眼底。

  昨夜,她用手指撫平他眉間皺起的紋路。

  「你瞧,你看起來十足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頭子,一點都配不上我的天真爛漫。」

  他悶笑一聲,懲罰性地掐了她的臉頰。「你看起來這麼天真爛漫,一點都配不上我的成熟滄桑。」

  她親暱地枕在他的腿上,輕笑著。「你在想什麼公事?」

  「怎麼知道我在想公事?」他用手梳著她的長髮。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叫你『郝半仙』好了。那你再猜猜看我在想什麼?」

  「我知道還問你呀!」她斜睨他一眼。

  「可伶,如果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會不會跟我!」

  「你是指你沒工作了?」可伶睜大了眼睛。

  「對,而且什麼都沒有。」黝黑的眸探索地看著她。

  「那好,你跟我一起顧花店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到時候就可以省下再請一個工人的錢了。」她笑咪咪地說。

  「你真可愛。」他哈哈大笑。「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跟我餓肚子。」

  「我知道。」她心滿意足地說。「振東,如果你不喜歡你的工作,就去考公務員就好了。」

  他哭笑不得。「為什麼認為我不喜歡我的工作?還有,你怎麼老是對公務員念念不忘?」

  「那個有保障嘛!」

  「傻瓜,我保證不會讓你吃苦的。」他輕捏著她的鼻子。

  當可伶還在想時,風鈴聲輕輕地響動了,「綠野仙蹤」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問——倪義峰。

  可伶為他沏一杯茶,靜靜地坐著,倪義峰也不急著說話,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後,他才慢慢地說話了。

  「振東要和翔鷹企業董事長的女兒結婚了。」

  可伶手一顫抖,讓茶濺出來燙著了手。她愣愣地也沒有反應,許久後,她才說:「振……振東說什麼?」

  「對方溫柔、美麗又是個大家閨秀,他當然不會說什麼了。」

  「不……不可能的……」可伶愕然。「他不是那樣的人。」

  「振東一直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人,絕不會只甘於現在的位置,遲早還會再努力地往上爬。而翔鷹企業就是一個登天梯,任何一個聰明的男人都知道應該作什麼選擇。」倪義峰的眼裡有一閃而逝的狡猾。

  可伶手指無意識的絞著綵帶,勉強努力的振作起精神。

  「郝小姐,我知道你對振東一往情深,但你應該知道門當戶對之說。振東一直是花邊新聞不斷,伴侶從來都沒有固定過,對於他的交友情形,我也一直沒有過任何的意見。但結婚就不一樣了,在倪氏有倪氏的規矩,倪氏要的是門當戶對的媳婦,我想郝小姐應該能夠瞭解我的意思。」

  可伶仍然回以沉默,倪義峰繼續說:「郝小姐這樣的委屈,我們倪氏自然也會補償你的。『綠野仙蹤』一樓和二樓的產權就屬於你了,另外陽明山的一幢別墅也是你的了。」

  好闊綽的倪氏,一出手就是幾千萬,可伶有些苦澀地看著倪義峰,心平氣和地說:「你當年也是這麼對振東的母親說的嗎?」

  他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可伶同情地看著他。

  「倪先生,為什麼您還堅持要再演一次歷史的悲劇呢?您已經失去兒子了,還想要失去孫子嗎?」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去或留不是您該頭痛的問題。振東一句話要我走,我會走得無影無蹤、走得乾乾淨淨,不需要勞煩您費心。但只要振東不說話,我就不會走的。」

  倪義峰手握著枴杖握得死緊。許久、許久,他佝淒著身子,長歎一聲,彷彿瞬間老了十歲。

  「當年,他媽確實是被我逼走的。她很乖巧、很柔弱,我沒想到我的兒子居然就這麼跟她跑了,放下了我、放下了倪氏、放下了他的妻子……」

  「我想他也是很痛苦地作這個決定的,這段時間裡他也一定不好受。而雪姨早就不恨他了,您也別老是放在心裡面,都已經過了二十幾年了,死了的人地下有知,也不希望活著的人難受。」可伶溫言地說。

  他怔忡了許久,凌厲迫人的五官有些軟化,他長歎一口氣。

  「想不到你……你都知道了?」

  「振東告訴我的。」

  「想不到他連這些事都會告訴你,可見得……」

  倪義峰冷靜了下來。第一次,他深深地打量了一下可伶。

  「我越來越搞不清楚他了,他根本是瘋了,他存心想要搞毀倪氏。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倪氏已經是他的了,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在瞬間他好像老了十歲。

  「他做了什麼?」可伶納悶地說。

  「他將倪氏資產轉投資或變賣……總之,現在的倪氏只剩個空殼子了。」

  「喔!因為那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要別人打下的江山。」

  倪義峰怒睜著眼,憤憤地說:「那是倪氏歷代打下來的,他不要,那要給誰?再說,他不要倪氏,那他也一無所有,他幹嘛要做這種傻事?」

  可伶微歪著頭想了想說:「振東不是會一無所有的人,不論花多久的時間,他一定會靠自己的能力再站起來的。或許他覺得這樣子比較好玩。」

  「比較好玩?」倪義峰怒吼著。

  可伶安撫他。「我是打比方啦!你都當他那麼多年的爺爺了,應該看得比我透徹才對呀!怎麼你自己不清楚他呢?」

  「他根本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早知如此,在二十幾年前,我就該任由他自生自滅!」

  「他是您的孫子,即使您再恨你的兒子,也不能撇下您的孫子。」

  他喃喃的自言自語。「你去告訴他吧!他父母親的忌日快到了,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祭拜,把他們安葬到倪家祖墳去。至於他,我也不想管他了,隨便他怎麼做都行。」

  「這些話,您自己告訴他會更好。」

  他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那眼裡的落寞和蕭索有些神似振東。「他已經聽不進去我的話了。」

  清冷而孤寂,可伶猛震一下,他和振東好像啊!同樣的孤傲和剛毅,振東如果不認識她,是不是也會擁有這樣死寂的眸子?

  「我和他說說看吧!或許,他會願意聽得進去。」可伶忍不住開口答應。

  他沉默了,然後是長長的一聲歎息。

  「再告訴他,那工廠要不要關也隨便他了。」

  「工廠?」

  「那工廠裡的員工中有他母親家的親戚。在二十幾年前,我兒子少華在那裡投注了很多的心血,這也是我希望他不要關廠的原因。我捨不得那個工廠,那工廠並不賠錢,做別的用途都行,就是別關廠了。」

  看來受苦的不只是雪姨、振東,連倪老先生這二十幾年來都為了痛失愛子而心傷。可伶深吸一口氣。「您放心吧!振東不是不講理的人,但他現在會變成這樣,您確實需要負一些責任。」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選擇,我也不會……」

  但事實上,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世上沒有一種「後悔藥」可以吃。

  *************************************************************

  「郝小姐,你往這邊請,總裁現在還在開會。」

  柯秘書迎進了可伶。她很喜歡可伶的溫柔,也知道她對於倪振東而言是特殊的,所以迅速地安排她走進總裁辦公室。

  「你去忙吧!我坐在這裡等他。」

  環顧一下這個被她改變甚多的辦公室,看來溫馨、明亮多了,翠綠清幽的辦公環境,有別於之前冷淡而有距離的設計。

  不一會兒,倪振東進來了,梳得一絲不苟的髮型、筆挺合身的西裝、嚴肅凌厲的五官線條、冷硬的眼神,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要被裁員的陰霾。

  「振……東……」她遲疑地喊他。這樣的他和昨晚被她搔癢笑到一頭亂髮的他,真是有天壤之別啊!

  他深歎一口氣,一早上的煩躁都消失了。倪氏的潰散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沒有想像中的復仇的快感,有的只是說不出的疲憊。但戲已經演了,不會隨時喊停的。

  「振東。」她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有些心疼他深皺的眉頭。

  「怎麼突然來找我?」

  「不歡迎我嗎?」

  「怎麼會?我永遠都歡迎你。」他輕擁住她,恍似擁住了一個溫馨。

  「剛剛你爺爺來找我了。」

  「哦!」他僵硬了一下,眼神一黯,懶洋洋地說:「他和你說什麼了?」

  他看似漫不經意,壓抑著情緒。而她熱切地看著他,忽略了他異於平常的複雜神色。

  「他說……說你想要毀了倪氏,是嗎?」

  他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冷酷笑意。「想不到他居然會連你都不放過!」

  「振東……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情,但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你想要我結束什麼?」

  「是你故意讓倪氏面臨那些危機的嗎?」

  倪振東不承認也不否認,沉默的證實了她的猜測。

  「振東,原諒你的爺爺吧!」

  看著他的沉默,黑眸裡閃爍不明的陰火,她又渴望又輕柔又歎息地說:「振東……原諒他吧!你不原諒他、不放過他,也就等於你不讓自己好過,放手吧!」個人的生命有限。不能浪費時間做這些事情。

  「工廠別關吧!那裡還有許多人靠這個廠吃飯,更多的尖銳衝突,只是讓你們兩個離得越來越遠。」

  他冷哼一聲。「那又如何?我打心眼裡沒把他當我爺爺看,他也不想要我這個孫子。」

  「過去了……振東,你可以選擇遺忘,也可以選擇牢記。但那對你以後的人生都沒有益處,不是因為工廠不賺錢、不是因為你想跟你爺爺作對,你只是因為要徹底拔除掉這段記憶,它是你心裡的痛、是你最黑暗的一面、是你想一手埋葬的過去。」

  「哼,你倒是很會分析,分析得頭頭是道。」他的薄唇冰冷地吐出話語。

  「我只是說出實話,振東,關於你的父母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就像黎明一出現,黑夜就會過去了,為什麼你固執地不肯讓自己好過?」

  聽見可伶又祈求又焦急的聲音,他的心情益發惡劣,多年累積的不滿如山洪爆發。

  「他愛扮演上帝的角色,每個人的命運都看他的臉色來決定。他要人生,人不能活;他要人死,就得要有人殉死陪葬!我倒要看看,當他的人生被別人所左右時,他又是怎樣的心情,看他的晚景又會如何淒涼。」

  「振東……」她駭然地看著他發紅的雙眼。

  「當他決定又要左右我的人生時,我就不想再忍耐了。倪氏是他的心血,我要他親眼看看他的心血被毀於一旦。」

  「振東!」她心痛地大喊。「為什麼……為什麼要走上這步絕路呢?他早就後悔了,你看到他的張揚、不可一世,但你有沒有看到他的後悔?除去倪氏企業以外,他只是一個寂寞的老人。」

  「哼!你居然要我同情他?」

  「我……」

  「你憑什麼這樣為他說情?」

  「因為我知道你愛我。」她平靜地說。

  他愣愣地看著她,眼裡有狼狽閃過,他厲聲道:「那是什麼狗屁!」

  她畏縮了一下,眼裡的光芒黯淡了。「那麼我愛你呢?」

  狂喜迅速地席捲過他,他緊捏住拳頭,抑制住自己的顫抖。然而怒意卻讓他衝口而出。「我不在乎!」

  「振……東……」她顫抖地道。

  「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要拯救全世界嗎?告訴你,我不需要你愛我!對我而言,你什麼都不是,你只是一個平凡的賣花女。」字字句句像利刃般一刀一刀地劃進她的心坎裡。

  她的眼裡由狂熱變成哀傷,紅潤的臉色轉為雪白,兩道晶瑩的淚珠緩緩地流下來,他揪心地看著那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她怔忡著,緊咬住顫抖的唇不哭出聲,只是無聲的流淚、無言地瞅著他的眸子——那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擔憂,還有心碎。

  他的心又是一痛。傻瓜,她好傻,毫不掩藏地將自己最脆弱的致命傷暴露出來,面對她的脆弱,他有千萬憐惜。

  空氣中靜得可以擠出濃濃的哀傷。

  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淚,但淚水流的更多,她崩潰地雙手掩面,淚水從她的指縫流下,但仍是無聲的流淚。

  「可伶……」他艱難地低語,幾乎後悔自己所講的氣話。

  「不要看我!」她語帶哭音,迅速地轉身背對他。

  別哭……求你別哭……他伸出手,想要觸碰那瘦弱微顫的肩膀,他以為他已經碰到了,幾乎……

  」我走了……」留下微弱、幾不可辨的話後,她走出去了,嬌小的身體以莊重的步伐走出去……

  走出去……走出他的生命……留他一個人……

  空虛感撲面而來,空曠的總裁辦公室裡寂寞得讓人發冷。

  「可伶……」他喃喃地輕喚這個名字,這個深入他骨髓裡的名字。

  他開始大笑,笑得悲壯、笑得淒涼,笑聲裡只有讓人心酸的痛苦。

  他一個人怔怔忡忡了大半天,心裡幽幽冷冷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陰暗的天空,在此時突然有陽光穿過雲層射進來,斜斜地照進了辦公室裡。陽光移動著,從最角落一直到照在他的臉上,他被陽光所震動了。陽光益發強烈刺眼,轉眼間辦公室裡已是一片璀璨,而原本烏雲密佈的天空裡也被燦爛的冬日陽光所取代,看著原本在飄飛細雨的台北市,現在已雨過天晴。他有著撼動,像在迷霧中迷路了許久的人,終於看到一綹陽光射進叢林裡。

  可伶……

  依稀彷彿看到她站在窗邊,窗外的陽光烘托她得像一個發光體,她就這樣飛撲到他的懷裡,像一個天使,帶來陽光和歡笑。天啊!我剛剛說了什麼?  

  他連忙起身,往外奔了出去。  

  「可伶!」  

  他直接跑去「綠野仙蹤」找她,跑到店門口時,看到王浩一人在店裡忙碌著。  

  「看到可伶了嗎?」他急問。  

  「可伶不是去找你了嗎?」  

  他臉色微變,王浩看到他的神情後也緊張了。「可伶怎麼了?」  

  「她平常會去哪裡?」  

  「像是超市、百貨公司、咖啡店、書店、手工藝品店,去買她那些哩哩扣扣的東西,但都一下子就回來了。」  

  他搖頭。在聽完他那麼殘忍的話之後,她不會去那些地方的。她可能會找個地方自己躲起來哭,一思及這種可能性,他又是心急如焚。「她還會去什麼地方?」  

  「她還會去哪?這就是她家呀……」王浩一臉的茫然。  

  他立刻轉身奔出去找她。她在哪?她有什麼好朋友?她平常會去什麼地方?這些問題像走馬燈一樣地在他腦海裡響起,但答案全是空白。他知道她有一隻巧手、有一對溫柔的眼睛、一副柔軟的心腸、有一條胖狗、有一個暗戀她的工讀生。除此之外,他對她一無所知,面對茫茫人海,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  

  「可伶……」  

  理智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狂奔出去,滿街地開始找。  

  在這城市裡的男男女女,好空虛、好寂寞。  

  霓虹燈不斷地閃爍著,幾十米寬的馬路上是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他則像個遊魂似的,大街小巷地亂跑亂撞,西裝外套和領帶不知道被扯到什麼地方去了,原本一絲不苟的髮型被他胡亂地耙了又耙,原本冷峻的五官現在寫滿焦的。他尋找那嬌小的身影,不斷地大吼——「可伶……」

  他無視於路人訝異的眼神、無視於他現在看來有多邋遢、無視於他原本高高在上的地位、無視於曾被他所嗤笑的感情用事。

  「請問,有看到一個穿白T恤的嬌小的女孩子嗎?她有沒有來這裡?」

  這樣的話從下午到晚上,他問了各個店家。在聯絡王浩數次,知道可伶仍沒有回「綠野仙蹤」時,他絕望地開始問警察局和各大小醫院,面對一張又一張茫然的表情,他挫敗的準備再問下一個人。

  「沒有這個人,你……要不要緊?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或者通知你的朋友?」

  他苦澀地搖頭,知道自己的狀況糟到別人以為該進醫院的人是他。

  焦慮、恐懼、擔憂像一條條的毒蛇盤據著他的心臟,幾乎將他吞吃掉。

  「可伶……」

  從大中午的走到天黑、從華燈初上走到燈火輝煌,他口乾舌燥、渾身煩躁得快發狂了。但他停不下來啊!一停下來,她的身影就更加找不到了。

  「可伶……」

  她去哪了?到底去哪裡了?現在怎麼了?會不會受傷?會不會出事?他一直覺得小得像鴿子籠的台北,第一次大到讓他惶恐。她在哪裡?

  「可伶……」

  呼喊出第幾百聲後,他被胸中愴然的情緒捉住,一個熟悉的嬌小身影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她正站在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噴水池前。

  看她站在街頭,面對滿街的燈紅酒綠,她蒼茫的眼神空洞地望著,臉上有著迷茫,她孤單得像一個迷失的孩子。

  他嚥下湧上喉頭的苦澀,朝她大喊——「可伶……」

  *************************************************************

  她一個人像遊魂一樣在台北市區游晃著,幽幽蕩蕩的,心裡像空了一個大洞,汩汩地流出血,空空茫茫的。她無意識地走著、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天色黑了,燈光慢慢地亮了,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了,她仍茫茫然地走著。

  振東呢?振東在哪裡?好多、好多的人,一張張的臉孔從她面前閃過去,但他們都不是振東。他呢?他在哪?

  猶如一人在一個未知的空間,看不到這頭、望不見彼岸。振東,振東,你在哪?

  喉嚨好干,什麼東西在胸口像要爆炸似的,好苦、好苦。為什麼還要有知覺?為什麼還要繼續這種痛苦?有什麼方法可以減少這種痛苦?

  「可伶!」

  一聲大吼穿透她的意識,她抬起頭,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裡尋找熟悉的聲音。她在對面的馬路上看到振東焦的地看著她,汗水、疲憊交織在他的臉上。

  她哭了,兩道淚痕像水橋搭在她的臉上。

  馬路上少說也有上千輛車、上百的行人,夜色昏暗,霓虹燈閃爍不定,但他就是知道有淚珠從她臉上滑下來。

  兩人癡癡的、傻傻的看著對方,像分離千年,終於在此刻相逢的戀人,不再問前生、不問來世,只求今生相逢。

  該死的紅燈!該死的車!該死的大馬路!中間還有一排分隔兩邊車道的欄杆,斑馬線遠在另一頭,雖然不到一百尺的距離,遙遠得好像銀河的兩端。

  她恍若未覺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一腳踩進車潮,試圖往他的方向邁進。

  「不!」他大吼一聲。

  不管耳邊呼嘯而過的車聲,他大步跨過去,一路閃躲高速的車子,他聽不到耳邊的喇叭聲、還有咒罵聲,只焦慮地看著癡癡望他的可伶。跳過欄杆後,他直奔向可伶。

  她飛撲進他的懷裡,放心地哭了出來,那淚燒灼了他的心臟,她緊緊地抱著他不肯放手,像一葉在風雨飄搖的小舟終於駛進了港灣,她顫抖無助得像個孩子。

  一種酸酸楚楚的滋味像大浪襲來,幾乎把他擊倒;一股熱浪湧上眼眶,他鼻頭一酸,兩手狠狠地抱緊她,再也不想放開、再也不想放開這瘦弱的肩膀了。久久,兩人一動也不動地相擁著。

  前世、今生,還有連來生的牽掛都在這個擁抱中完滿。兩個孤單的靈魂,完美的畫成一個圓。

  「你去哪裡了?」他沙啞地在她耳邊輕問。

  「我看不見你了,我一直找你。」她帶著哭音哽咽地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力道大得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強烈的感情衝擊得他說不出話來。

  「笨女人!」他滿含憐惜不捨地道。

  兩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一路走回家的,兩人都癡癡愣愣地看著對方,兩手緊緊地握著,嬌小的身體依偎著一個高大的身軀。

  他憐惜地摸著她的臉,看她溫柔的黑眸裡倒映自己的影子。

  他的眼裡有濃情熱愛,赤裸的寫滿對她的瘋狂愛戀。「愛我一輩子,永遠。終我的一生,我會珍惜你、愛你。」

  她愣愣地看著他,眼裡慢慢地又蓄積起淚水。「好,我……我也會愛你一輩子,永遠不變!」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地抱著她,聲音顫抖。「喔,可伶、可伶,我想給你全世界。」

  她張開手臂抱緊他,從他的懷裡仰頭對他微笑。「我已經擁有全世界了。」

  *************************************************************

  隔天,倪氏召開了記者會,倪振東和倪義峰連袂出現,也粉碎了兩人不合之說。倪振東一反平常冷峻、嚴肅的神色,和在場的記者侃侃而談。

  「在這幾天,我聽到了一些對倪氏的看法,在場的人大概認為我現在應該到處去借錢、調頭寸吧!」

  底下是一片笑聲,倪振東輕鬆的一笑。「不然,我現在也該是躲起來避鋒頭,不敢見人才是,怎麼會現在還大搖大擺地出現?」

  記者又是一串笑聲,他俊朗而氣勢迫人、風度翩翩,舉手投足沒有公子哥的浮誇之氣,有的只是沉穩內斂。以往新聞媒體對他一直很好奇,但他凡事低調,這般公開露面還是第一次。除掉這幾日所造成的話題不講,他擁有吸引人的特質,一時間鎂光燈閃爍不停,他迅速地擄獲了在場以及電視機前不知道多少顆的芳心。

  「我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能讓那麼多的媒體朋友在我家前面站崗,只要和我約一下就好了,就不會委屈大家風吹日曬雨淋的。」

  他一頓。「近日關於台南分工廠要關的事情,我要再一次鄭重的聲明,關掉這個工廠是基於企業的考量。但因為我對它也有一份個人的情感,說要關掉這工廠,實在是為了台南當地鄉親有更好的發展,這工廠將會用來做倪氏資訊產業的加工廠,倪氏另外還會撥一筆錢來建設當地。而關廠的員工會是我們第一批要請回來的人,希望他們願意再繼續和倪氏共同的奮鬥。」

  他輕輕鬆鬆地舉出多項的證明,證明倪氏在這段時間內結束內地的一些產業,另外成立了一些相關的子公司,準備進軍大陸,使產品更具競爭力,各種轉投資也有很傲人的成績。這個記者會是成功的,順利地粉碎諸多不利於倪氏的謠言,肯定的是,明天倪氏企業的股票還會一路長紅。

  「最後,我還要公佈一個消息,就是我希望占今年內能夠結婚,為各位介紹我的女友——郝可伶。」

  可伶被他拐來參加這個記者會,她一人躲在振東身後,高興地看到他和他爺爺言歸於好。乍聽到振東講的話時,她直覺地往後退,但他已迅速地抓住她,把她往記者台上推,一時間驚歎和竊竊私語的聲音皆有,鎂光燈也閃個不停。

  他含笑道:「我希望能和她結婚,但她目前還沒有答應我的求婚,希望各位記者朋友也能夠幫幫忙,能幫我求婚成功。」

  底下又是笑又是鬧的,一時間傳來了各種的話,讓可伶羞紅了臉。她氣惱地瞪了倪振東一眼,倪振東攬著她的肩笑說:「可伶,嫁給我吧!」

  她嘀嘀咕咕地低喃了—聲。「你得答應幫我洗碗、還有倒垃圾。」

  他哈哈大笑,低頭吻了她。

  一時間鎂光燈大作,看來,明天的報紙有得寫了。但是,誰管他呢!

  *************************************************************

  「這是他們的照片。」倪義峰遞過來一個盒子。「少華他離開家一年多之後就寄照片給我,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寄一次。信和照片都被我撕了,還是你奶奶補好的。」

  倪義峰對可伶的態度明顯地有了大改變,而對振東就多了幾分僵硬,但遠比之前的劍拔弩張好多了。二十幾年的鴻溝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消弭於無形的,可伶對於他們的未來倒是有了很樂觀的期望。

  兩人打開了這一個盒子,盒子裡有幾張照片。這些東西看起來都被狠狠地撕裂過,後來又小心翼翼地黏貼起來。

  照片中有一對甜蜜相偎的男女,男人斯文英俊,而女人巧笑倩兮,恬靜的臉上有清新的氣質。他們兩人的手緊緊地握著,照片裡溢滿溫馨的幸福。還有一張是他們夫妻抱著一個小嬰兒的全家福,小嬰孩可愛地笑著。

  照片裡還有他學站、吃飯、遊戲的照片,他母親都在他的身邊。這些照片應該都是他父親拍的,而由這些照片也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很和樂、很幸福的家庭。

  他的眼眶一熱,鼻頭一酸,從模糊的視線中看見可伶含笑地看他。

  他緊緊地抱住她,像擁住了一件稀世珍寶。她是天使,來到了他身邊,而且永遠地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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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上帝,你在嗎?」

  在黑暗裡,他試著說話,屋裡仍是一片寂靜,可伶困極地趴在他懷裡睡著了,此時,只有他一人面對一屋的安靜。

  為了一些瘋狂的而且沒有理智的理由,他第一次試著和既陌生又遙遠的上帝說話。

  「把可伶給我好嗎?我會好好愛她的。」

  他輕聲地說。

  她美好得像天使,雖然有一些小缺點,但是那些都吸引著他,都該死地適合他,無損於他愛她愛的發狂,他對她只有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渴望。他這樣一個人,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只配在陰冷的地獄裡,像影子愛慕光一樣,他配擁有她嗎?

  「好。」

  一個清晰的聲音響起,他愕然地睜大了眼,環顧室內一遍。「星期五」一樣懶懶地趴著睡覺,一動也沒動,可伶模糊地咕噥了一聲,除此之外,屋內沒有任何的不一樣。

  但是,他確定聽到了聲音,那聲音莊嚴安定,劃破一切的不安,穩定地回復了他。一陣狂喜衝擊著他,上帝回復他了,回應了他瘋狂的愛戀,願意將可伶給他。

  他心滿意足地摟著可伶入睡,知道此生不會再有缺憾。

  兩顆寂寞的心奇異地相遇了,然後再也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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