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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維亞]狂王多難

[席維亞]狂王多難

大亂那年,年幼的他們被家臣保護著倉皇逃離,
在巨大的恐懼與慌亂中,厲煬卻頭一次領會愛情滋味……
向來倔強、從不認輸的喻千凌,竟在眾人面前哭得厲害,
誰要哄都哄不住,怒聲罵她,更是得來驚人的反效果。
但不知為何,他只走過去勸了兩句,她便停了淚,
晶瑩雙眼定定地瞧他,仿佛他是她的唯一。
于是他迷上這被依賴的滿足,一迷就是十多年。
可惜事實皆殘忍且諷刺,任他多強大的力量也難扭轉,
他總算發現,其實她與他相同,眼里只放得進一個人,
但她眼中的那人,始終都不是他……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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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YAMATO


[ 本帖最後由 MEYAMATO 於 2008-7-15 17:2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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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搖曳,透過紗幔,映進了榻,在仰臥于榻的俊傲面容上打出陰影。

  他閉著眼,睡得深沉,覆于錦被下的是結實精碩的體格,隨著呼息平穩起伏。他的鼻梁俊挺,濃眉飛揚,將原就深邃陽剛的輪廓映襯得更顯器宇軒昂,即使熟睡,渾然天成的狂霸氣息仍不自覺地散發。

  睡得凌亂的發稍稍柔和了那股懾人的氣焰,增添了一絲不羈的野性和迷人的孩子氣,讓人忍不住想為他拂順。

  一雙纖手揭開了紗幔,來人帶著柔媚的笑,輕巧地上了榻。

  溫軟的唇,吻過他的眉宇、他的臉頰,不停往下,留下燒灼的痕跡。

  原本沉睡中的厲煬瞬間清醒,攫住那已探向腰帶的手,正要將那人拽下,不意卻望進一雙勾誘魅艷的美眸。

  他怔住,那雙眼,是自小就一直深刻于心的,但那充滿愛戀的眼神,卻從來不曾給過他……

  “千凌、你……”他的嗓音,因察覺覆在身上的軟玉溫香而變得嘶啞。

  “噓……”溫熱吐息融和了銷魂呢喃,在耳邊蠱惑著他。“別說話……”

  “但你……不是喜歡……”厲煬試著抓回殘存的理智,卻被她輕嚙耳垂的舉動,全然擊潰,他咬牙,強抑著不讓呻吟逸出。

  “我想通了,我喜歡的人是你。”嬌艷的人兒跨坐他的腰間,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拉開他單衣的系繩。“我以前怎么那么傻,沒發現你一直守在我身邊,對我那么好……”

  狂喜在心頭猛烈沖撞,厲煬無法呼吸,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盼到了這美夢成真的一天。

  她敞開他的衣襟,指尖在他光裸的胸膛畫過,她輕咬下唇,媚眼如絲地凝睇著他,發出最誘人的邀請:“抱我……”

  他無法抗拒,也不愿抗拒,他攫住她的手腕,翻身將她壓制身下,尋找那令他渴望已久的唇,拘禁的情感,化為強大的狂潮,他只想汲取她的甜美,只想緊緊地擁住她,再不放手。

  “……厲煬!厲煬!”突然,耳畔誘人的嬌囈變為怒吼,撫過胸膛的挑逗變成了推拒。

  厲煬睜開眼,望進的依然是那雙美眸,里頭盈滿的卻是熊熊怒火。

  “你睡傻啦?把我當成哪個侍寢的女人了?”喻千凌又氣又惱,掙扎著要從他的身下爬出。“力氣那么大,把人都抓疼了!”

  是夢……厲煬閉眼,滿腔失落和無法紓解欲望的懊喪,讓他直想咆哮大吼。

  “你還想賴床?”見他閉眼,喻千凌急道,粉拳捶打著他。“快起來,很重!”

  厲煬這才意識到,他還緊緊將她壓在身下,雙手撐榻正要起身,卻在看到她的模樣時,整個人定住——

  她的衣著因掙動而變得凌亂,露出繡著絲線的肚兜邊緣,將那片肌膚襯托得有如雪白凝脂,絕美的容顏染著緋紅,加上嗔惱的眸光,反而讓人心神一蕩。

  沒見過她如此魅惑的風韻,厲煬喉頭一緊,感覺身下的玲瓏曲線緊密地貼服著他,體內轟然涌起的熾熱火焰几欲將他焚毀,他不想放手,現在的他只想讓方才被中斷的美夢延續下去!

  “厲煬!”不懂他心里的掙扎,喻千凌擰起黛眉,還在拚命扭動。“別玩了,再不起來,我就不理你!”

  不,他不能動手,她要的人不是他!置于榻上的掌緊握成拳,厲煬深吸一口氣,將滿腔的欲念抑下,翻坐一旁,然而焚燒全身的高溫,久久仍無法平息。

  喻千凌跪坐起身,氣惱嘟唇,一邊整理衣著,一邊不住埋怨:“要是進來的是婢女,看你怎么辦!火王強占民女的消息傳出去,一點也不光采。”

  就因為進來的是她,他才會連睡夢中,都感覺得到她的存在。手上還殘留撫過她的觸感,厲煬拳握得更緊。

  “早叫你別隨便進我寢房。”把所有的念頭都斂下,面無表情的俊容已讀不出任何波動的思緒。

  “明明是你不知作了什么夢,別把錯賴到我身上!”喻千凌美眸一凝,氣得用手指戳他。“憑什么不讓我進你的房?這十三年來,咱們分過你我嗎?你這間房,我早就熟到不能再熟了!”

  憶起那場夢,厲煬的眸色因再度燃起的火苗轉深。早在他意識到她是個女人開始,她流連在他房里的時刻,就變成一種折磨。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遭人非議。”厲煬以指為梳扒過凌亂的發,找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誰敢亂說?叫他來找我!”她傲然昂首,嬌媚麗容籠罩著不容侵犯的氣勢。“他們哪里懂我跟你的交情?我甚至還和你睡過同一張榻上!”

  心里竄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厲煬不知該慶幸,還是該為自己在她心里的定位感到痛苦。所謂的交情,只在于青梅竹馬,這層關系,讓他又愛又恨。他可以陪在她身邊,無所顧忌地關懷她,卻也只能被這個無形的枷鎖,圈制牢籠里,無法逾越。

  其實,流言于他根本無足為懼,只要他稍微沉下臉,沒人敢在他面前吭上一聲,何況是說些蜚短流長?但,他卻怕極自己越來越不受控制的心思,與她獨處的時間越多,他越怕滿腔的情感無法拘禁,會讓他做下錯事。

  已經多年,他不曾踏進她的閨房,但她仍如入無人之境,把他的寢房當成自家后院,不管他明言暗示都無用。這也代表,對她而言,他只是個無害的青梅竹馬,而非需要保持距離的異性。

  “你先到外室等,我要更衣。”怕說太多反而透露心思,厲煬轉移了話題。

  喻千凌沉下臉,含怒俏目瞪著他。“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像要跟我撇清關系似的,嫌我煩就直說,沒必要用這種方式!”她一惱,翻身就要下榻。

  厲煬手一伸,輕易把她拉回。“我沒有,你亂想些什么?”他輕嘆口氣,露出只在她面前才得以見到的鐵漢柔情。

  “那為什么你一下子不讓我進你的房,一下子又說什么男女有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咬唇嬌嗔道。

  即使從小看慣了,厲煬仍別不開目光,沉溺在她的嬌媚神態中。要到何時,她對他的在乎、因他而起的嗔怒,才會轉換成另一種意義?會有那么一天嗎?還是那一天將永遠都遙不可及?

  抑下心頭的苦澀,厲煬低道:“我只是不希望這些事被人渲染,傳到幻王耳里,引起誤會。”

  聽到幻王二字,喻千凌不氣了,愛戀的光采在水眸中流轉。

  “不會的,幻王對我們的關系再清楚不過,他只怕我們感情不夠好。”她拉住他的手,微嘟著唇。“你說過會幫我的,我不許你食言而肥。”

  她的笑靨,美得奪人神魄,如星的眼芒卻似箭,狠狠刺入他的心。只有在夢中,這樣的眼神才會屬于他……

  “厲煬……”見他不語,喻千凌軟語央求。“你真惱我了?別不理我嘛,要是沒有你,我怎么辦?”

  厲煬勉強揚笑,沒讓思緒顯露。“我怎會惱你?”他只惱自己,無法擁有她的芳心。

  “還是你最好。”她菱唇一彎,眼里滿是喜悅的光芒。“快起來吧,再几天就是初一,咱們得趕緊把領地的事弄好,我先到外室等你,別讓我等太久哦!”她下了榻,朝外頭走去。

  目送她窈窕的身影隱于屏風之后,笑容即刻逝去,厲煬閉眼仰首,緊聚的眉心刻滿深沉的痛苦。

  只要接近初一,矜冷美艷的她,就會讓期盼和欣喜染上了靈黠,柔化了原本難以親近的倨傲,變得更加絕美動人。

  因為這是她每月一次難得見到幻王的日子,幻王——南宮旭——那個得以占據她心湖深處的幸運兒。

  厲煬看向掌心,夢中感受到的膚觸還殘存上頭,他用力緊握成拳,仿佛這樣就可以將她緊緊握牢,他緩緩舉手,將拳置于唇畔,輕輕一吻。

  他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隱藏所有的心意,不讓她察覺,靜靜地待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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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年前

  幻國,由幻王統領,再將國土分由地、水、風、火四方界王協助統馭,原本的國泰民安,卻因幻王的荒淫殘暴,變得民不聊生。

  八歲的厲煬還在懵懂無知的階段,被保護在火王府里,不懂世事,他只覺得奇怪,以往不管再忙仍然會每日抽空陪他的父親,為何連續好几天都沒見到身影?

  他并不曉得,身為火王的父親和風、水、地三位界王正在為黎民百姓奮斗,連袂叛變弒君,幻王被殺,而后朝臣們擁護太子南宮旭繼位,出兵討伐叛將。

  几天后的夜里,睡夢中的他被急急搖醒,黑暗中,只見母親淚水縱橫,緊緊抓住他的手,指甲刺得他發疼。

  沒給他問的時間,一直跟在父親身邊的忠心將領已將他帶離,在一間破舊的木屋和其他人會合,在那里,他看到其他三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一男二女,和他一樣,是其他三位界王的血脈。

  倉皇逃難間,從四個各自保護幼主的家臣言談中,几個孩子得知他們的父親全死了,怕被斬草除根,他們必須逃,逃到繼任幻王找不到的地方。

  十歲的風王風豫樂已像個小大人,強忍悲傷,照顧他們這群弟妹;最小的地王曲拂柳像被嚇著了,睜眼咬唇強忍著不哭,安靜、聽話。

  偏只有她,小他一歲的喻千凌,像怕別人發現不了他們蹤跡似的,一直哭,把水王這個封號發揮得淋漓盡致。

  厲煬抱膝坐在牆角,怒目瞪著還在哭哭啼啼的喻千凌。逃了一整天,大伙兒好不容易找到廢棄的農舍落腳,她就不能歇一會兒嗎?

  “爹、娘……我要回家……嗚……”抽噎啜泣的聲音,在屋里不斷回響。

  哭什么哭?就她一人死了爹嗎?他也想哭啊!察覺到內心不該有的脆弱,厲煬臉一板,把所有的難過全都抑下。爹說的,男孩子要勇敢,不能哭!他的背挺得僵直,俊挺小臉滿是桀驁不馴的神情。

  “千凌,別哭了,吃點東西。”風豫樂過去安慰她。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喻千凌反而雙腳亂蹬,放聲大哭。

  “風王,別理她,她哭累就會睡著了。”其中一位叔叔喊,風豫樂無計可施,只好退回原位。

  驕縱、任性!厲煬瞪她的眼神更凶了,把滿腔的不悅全轉移到她身上。女孩子就是這樣,吃不了苦,只會哭!他鄙夷撇唇,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年紀還小的他并不知道,因為她哭出了他不敢面對的恐懼,所以他只能把所有的不安及害怕轉化為敵意,藉以鞏固他的堅強,才不會被誘得掉下淚來。

  四周一片靜默,只有喻千凌的啜泣聲間斷響起。她窩在角落,向來被捧在掌心的嬌嬌女,不曾如此流離失所,原該清靈妍媚的小臉滿是淚痕和臟污,哭得好傷心。

  他們只會說地王拂柳比她乖,都不像府里的人會哄她。她討厭不哭的拂柳,也討厭他們!爹和娘去哪兒了?為什么要把她丟給這些人?她好害怕,而且又累又餓,身上也臟兮兮的,一點兒也不像爹口中的漂亮心肝寶貝了……

  她不停地哭,良久,啜泣漸歇,她抬起頭,被淚漾得閃閃發亮的眼,茫然環顧四周,卻只看到一個個橫躺在地或倚牆而睡的身影。

  整天的奔波,大家都累了。

  她咬著唇,覺得好委屈。她好餓好餓哦!以前只要她吃不下飯,娘都會讓人熬她最喜歡的牛腩滑蛋粥,燉到入口即化的軟嫩牛腩,又香又濃……

  仿佛眼前真出現那碗粥,喻千凌忍不住咽口口水,眼一眨,哪有什么粥?她失望地垮著臉,又想哭,卻已經餓到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突然,她聽到窸窣聲,轉頭看去,看到有個男孩抱膝坐著,頭往另一個方向偏著,微動地在調整姿勢。她知道他是火王,卻不曉得他的名字。

  他還沒睡嗎?會理她嗎?喻千凌猶豫,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只好起身朝他走去。

  滿懷心事的厲煬睡不著,他側頭靠在膝蓋,一直望著映照牆上的身影發愣。

  他還回得去火王府嗎?爹死了,娘呢?她還好嗎?為什么不跟著他一起逃?最后一次見到爹時,爹拍著他的肩,要他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嚴厲中帶著關愛的威武面容,再也看不到了……想著想著,他的眼眶開始發熱。

  突然,有雙哭得紅腫的大眼,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嚇了一跳,往后一仰,差點跌坐在地——

  是她!只會哭的水王!

  “你干么”怕讓人發現他居然被這種小事嚇到,厲煬惱羞成怒,壓低聲音吼。

  這人好凶!喻千凌有些生氣,但兩人相近的體形,不像其他人那么有距離感,反而讓她產生依賴。“我……餓了……”

  “餓不會去找……”厲煬正要隨手一指,卻發現大伙兒全睡了,只剩他和她還醒著。“誰叫你剛剛不吃?快去睡!”懶得理她,他翻身躺下,准備入睡。

  她都過來找他了,他還不理她!不曾嘗到被拒的滋味,喻千凌小嘴一癟,抽抽噎噎地,又要哭了起來。

  煩死了,這責任怎會落到他頭上啊厲煬低嘖一聲,不耐坐起。“再哭我就不幫你找吃的!”他齜牙咧嘴地恐嚇道。

  怕他真的這么做,喻千凌立刻停住哭泣,一雙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他,用力地點頭。“嗯!”

  那信任的眼神望進了心,厲煬一震,仿佛在這一刻,他是她的天地,她的依賴。不明白心里的撼動為何,他只覺得,她好像沒那么討人厭了。

  “不准吵,知道嗎?”他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見她乖巧點頭,厲煬才起身走到負責攜帶糧食的叔叔身旁,在他的包袱里翻找,輕巧的舉止完全沒驚動任何人。

  他走回,把找出的大餅遞給她。“喏,吃吧!”

  放了几天的干糧,已硬到連手指戳都會發疼。喻千凌接過,小嘴嘟起,一臉委屈。“冷冷的,又硬。”

  她知不知道他們在逃難啊?厲煬一火,把東西奪了過來。算他吃飽了撐著才會幫她!

  “不吃拉倒。”他正准備把東西放回去,肚子卻咕嚕咕嚕地響了。剛剛用膳時,他又累心情又差,其實也沒吃多少。“你不吃,我吃。”他嗤哼,盤腿坐下,拿起大餅啃咬。

  喻千凌懊惱地揪著衣擺,又不敢哭,怕一哭他就真的不理她。她好餓啊,但她真的咬不動!

  難吃死了!厲煬皺起眉勉強嚼著,眼角瞄到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一軟。她沒說錯,真的是又冷又硬。

  看到一旁鍋中還有剩余的一些野菜湯,他拿來,閉起眼默念,平攤的掌心上立刻多了團火球,他把火球擲入湯中,并用法力控制著不讓火熄滅,不一會兒,湯已經冒出熱氣。

  收起法力,他掰了一小塊餅沾湯吃,至少可以勉強入口。瞥了她一眼,他把大餅分了一半給她。“吃不吃?”

  “嗯!”餓壞了的喻千凌連忙接過大餅,跪坐下來,學著他的吃法。泡軟的溫熱大餅一入口,她笑了,笑得心滿意足。“好好吃!”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笑,厲煬頓時看傻了,他不曉得,原來人笑起來可以這么好看,像把白日的光芒全放上她的臉龐。

  沒發現他的驚艷,喻千凌低頭猛吃,突然想到她還不曉得他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她含糊不清地冒出一句。

  還在怔愣中的厲煬反應不過來,半晌才聽進她的話。“……厲煬。”

  厲煬……把那兩個字記進心里,喻千凌笑得更加燦爛。有個人,雖然凶凶的,但還是幫她找吃的,人很好很好。“厲煬,我記得了。”

  即使她吃得嘴角又是餅末又是湯水,眼睛還哭得紅腫,那笑容,仍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美的。那耀眼的甜笑,讓厲煬愣得更久了。

  直至大餅和野菜湯都吃了干淨,她也躺在一旁睡著了,她的笑容,依然佇留在他的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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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幻王南宮旭追上他們,將他們全數帶回菩提宮。

  被帶回兩天了,年幼的喻千凌還是一直哭,不斷地哭,哭出心里的恐懼及不安。

  雖然不用再顛沛流離,但依然見不到爹娘的無助,及在逃難中聽到大人們的對話,都讓她好害怕,怕這會讓人迷路的宮殿,怕那不苟言笑的南宮旭。

  “千凌,別哭了好不好?”風豫樂拿糖來安撫她。“新幻王不是壞人,你別怕。”

  “不要……”把他的手推開,喻千凌還是不住哭泣。

  風豫樂搔頭嘆氣,頭痛不已。奇怪,拂柳明明年紀比她小,卻不吵不鬧……想起在逃難中失散的曲拂柳,風豫樂心情變得難過,也沒心思再去安慰她,把糖丟進自己嘴里,走到一邊坐著發怔。

  在旁的厲煬見狀,低著頭,雙手撐著椅面,鞋尖在地上點啊點的。

  他一直覺得南宮旭是個壞人,殺死了爹,直到后來,才發現并不是這么一回事。

  原來是爹和其他界王們,先聯手殺死南宮旭的爹,雖然前幻王作惡多端,畢竟也是他爹,可南宮旭并沒打算報仇,但爹他們卻負罪自刎,結束生命。

  當南宮旭告訴他們這項消息時,一個大男孩,當著他們的面掉淚。聽人說,南宮旭連得知前幻王的死訊時都沒有哭,卻為了他們的爹,哭了。

  他本來很恨他的,但看到那一幕,不知為什么,一直強忍的淚,掉了下來。

  想到自己做出那種娘們的舉止,厲煬臉一紅,用力搖頭,想把那丟臉的畫面從腦海甩開。不是他愛哭,都是他們傳染他的!

  一偏頭,見喻千凌還在哭,厲煬擰眉撇嘴。怪了,明明笑起來那么好看,卻老是哭。

  “風王,請過來一下……”門外有人喊,把風豫樂叫出房外。

  房里剩下他和她,厲煬看看門邊,再看看她,也不知怎么了,陡生的沖動讓他跳下椅,走到喻千凌面前。

  “欸,別哭了。”他擰眉,粗聲粗氣地低嚷了聲。

  喻千凌抬頭,濃眉大眼的臉映入眼帘。她記得他,手中會生火,湯一下子就弄熱了,那一次,她吃得好飽。她停了哭泣,無依懸浮的心踏著了地,像那時喝的熱湯,暖了整個人和心。

  “我不要待在這里,你帶我回去!”之前和他拉近的熟悉感,讓她很自然地對他撒起嬌來。“我要我娘啦……”

  厲煬有些為難地搔著頭。“昨天幻王說的你都沒在聽嗎?你娘和我娘都還活著,已經派人接來宮中,大概后天就會到了,你回去反而見不到人。”

  “他不是騙人的嗎?”喻千凌不服地反駁,小巧的眉頭攢著。“叔叔說幻王殺了爹,都在騙人……”想到疼她的爹爹不在了,她的眼睛又紅了。

  “我看得出來,不是。”不敢讓她發現他也有些不安,厲煬傲然仰首。“要是被我發現他騙人,我就跟他拚了!”

  隱帶霸氣的稚氣臉龐,有種讓人心安的氣息,喻千凌忘了哭泣,水眸發亮地看著他,與她完全相迥的男性魄力讓她崇拜不已,他不但會用火,還那么勇敢!“你會保護我吧?會吧!”她扯住他的袖子。

  怎會問他?厲煬一愕。在他們里頭,風豫樂年紀最大,應該找他才對啊!

  “你不想理千凌嗎?”得不到回應,喻千凌眼睛開始水氣氤氳,明明怕得要命,卻又倔強地抬高小臉。“算了,我不稀罕!”

  那張泫淚欲泣又帶著倨傲的小臉引人疼惜,厲煬牙一咬,發下豪語:“只要你別老是哭哭啼啼的,我就保護你!”

  喻千凌高興得直想拍手叫好,但小女孩的矜持讓她忍住,為了掩飾,她下頷抬得更高,用眼角覷著他。“真的?沒騙我?”

  什么態度啊?他干啥攬這個累贅?被她的表情氣到,厲煬很想反悔,卻又怕被笑說言而無信,只能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真的啦!騙人的是小狗。”

  “我沒哭哦!”聞言,喻千凌立刻用力吸鼻子,手忙腳亂地拭淚。想到有人會像父親一樣地保護她,惶然的心定了下來,她牢牢地看著他,綻放出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你要保護我,不然我以后就叫你小狗厲煬!”

  那抹美麗的笑靨和滿是信任的眸子,烙進了心,厲煬怔在原地,和那一夜她望著他的眼神重疊——她只依賴他,不是風豫樂,不是護他們逃難的叔叔們,而是他,厲煬。

  在這一瞬間,他成長了,不是一個八歲的男孩,而是得以頂天立地的男人,他能保護她,就算窮盡生命,也要保護她。

  他看著她,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心里的蛻變,只知道,他要伴著她,不讓她難過。“真不哭了?”

  “不哭。”喻千凌搖頭,揚笑的小臉好可愛,對他的依賴,讓她不再故作姿態,而是真誠說出自己的想法。“厲煬要保護我,所以我不哭了。”

  “嗯。”厲煬點頭,在這場人生的巨變之后,第一次,他勾起唇角,笑了。

  這時,風豫樂正好從屋外走進,看到面對他的喻千凌,不禁驚訝地瞪大眼。她在笑?那個不管誰來求或恐嚇都停不住哭泣的千凌?

  “厲煬,你跟她說了什么?”風豫樂不可置信地問。

  厲煬臉上的笑僵住,而后迅速消失。自幼被父親深植霸氣才是男人氣魄的信念,讓他不習慣在其他人面前展現柔性的一面。

  “……沒有啊。”他走回另一邊坐下,若無其事的臉上有些不自在。慶幸他背對著門口,沒讓她之外的人瞧見表情。

  “千凌?”風豫樂轉向她。

  見他不說,喻千凌也很有默契地當鋸嘴葫蘆,她驕傲地抬高小巧的下巴,搖頭以應。

  風豫樂哭笑不得。這兩個小鬼,居然把他當外人了!

  “隨便你們了!”他一揮手,任由他們去。

  喻千凌皺鼻,在他背后扮了個鬼臉。沒關系,她不怕,她有厲煬!偷偷看了他一眼,正好他也在偷瞧她,兩人相視一笑,這是專屬于他們的小祕密。

  自那天起,喻千凌不再老是哭了,三人一起待在宮中,接受南宮旭對他們的教導。

  這段期間,使他們彼此之間的情誼,比擁有血緣關系的手足還要深厚。年幼的她受盡寵愛,但她最愛找的人,還是只有厲煬。

  有他在身邊,成了一種習慣,有問題,找他;有心事,找他;不論喜的、悲的、怒的,她都可以毫無顧忌地跟他說,因她知道,那隱于讓人心生敬畏的嚴峻面容之下,是多么地體貼溫柔。

  六年過去,當他們學會如何運用各自的能力來治理領地時,也代表分離的時候到來。先是風豫樂離了宮,然后換她和厲煬。

  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喻千凌難過了好久。只要想到身邊沒了厲煬,她就好害怕,即使回到母親身邊的欣喜,也完全取代不了。離宮的那一天,她結結實實地哭鬧了一場,就算厲煬來勸都沒用。

  結果不用兩天,她就發現那些眼淚白掉了—— 

  她和厲煬的領地相鄰,加上所屬的能力息息相關,水患過后代表瘟疫隨之興起,而操縱火的厲煬,同時擁有消滅疫災的能力。

  她幫他,他幫她,自然而然地,分不了彼此,有水王的地方就少不了火王,已成了百姓眼中的既定印象。

  他們的感情,反而比在宮中的時候還深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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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三年過去,隨著時間流逝,原本差不多高的兩人,被成長拉出了差異。

  厲煬變得挺拔強壯,聲音開始轉為低沉,眉目間充滿了男子氣概;而本來就是美人胚子的喻千凌,身形變得玲瓏有致,標致的臉蛋出落得更加美艷動人,不管去到哪里,都是目光的焦點。

  往旁看了一眼,厲煬久久收不回目光。這陣子只要看到她,隨便一個嗔睨的眼神,或是抿唇一笑,他的心,就跳得好快好快。

  就像現在,千凌只是像平常一樣窩在他房里,處理她自己領地的事,什么也沒做,卻讓他的情緒變得很浮躁。怪了!他搔了搔額,百思不得其解。

  “厲煬你幫我看一下,繳回的庫銀怎會少了呢?”對了好久還抓不出帳的喻千凌喊道,不耐擰眉。姣美脫俗的她雖才剛屆及笄之年,但才這么一個小小的舉動,就已充滿了迷人的冷艷風采。

  厲煬心跳得更急,連忙斂起心思,起身靠了過去。“我看看。”一俯身,有抹淡淡的幽香竄進鼻息,他突然發現平常再自然不過的姿勢,卻像將她環在懷中!

  全身肌肉因這個念頭而變得僵直,視線不自覺地往下挪移,這一移,他震住了——她是那么嬌小、那么柔軟,不盈一握的腰肢,起伏的胸線,和他剛硬的線條截然不同。

  “看出來了沒呀?”喻千凌催促。

  厲煬聽不進任何聲音,他的心思,全懸在她身上。時間像在她身上施了法朮,些微的、難以辨明的,卻又如此明顯……他的心,剎那間跳得好快,快得几乎要沖破胸膛。

  喻千凌生氣回頭,抓住他的臂膀猛搖。“你在發什么呆啦!”

  厲煬一驚,自己也被自己的反應嚇著了,趕緊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在思考。”他定神迅速翻看帳本,很快就找出症結。“你少算了這一筆。”

  “討厭,這方面我總是比不過你。”她不想服輸,卻不得不承認。

  厲煬勉強回笑,回到位子坐下,喻千凌也沒再說話,凝神繼續與帳本奮戰。

  認真點,別再胡思亂想了!厲煬暗斥自己,努力想專注在公文上,但他的心一直定不下來,有好几次,他都發覺自己傻傻盯著她瞧,而且發現時,都已經不知道看了多久。

  鎮日間,他就在這種紛亂的情緒下度過,留喻千凌用過晚膳后,他送她回府,回來后,躺在榻上,腦中滿是她的影子,怎樣都睡不著。

  光是想到靠近她的畫面,他的身子就繃得好緊。他到底在干么啊厲煬怒嘖一聲,干脆翻身下榻,披上外袍走到園子去透氣。

  夜風拂面,卻拂不去滿腔的煩躁,來回繞了數圈,完全沒有改善,正當他決定回房繼續努力入睡時,細微的聲響拉住他的腳步。

  這么晚院子里怎么還會有人?他擰眉,凝神尋找,發現聲音來自仿山景縮影的造景之后,兩旁還有連綿的樹叢,完全看不到后頭的狀況。

  全身防備升起,他悄無聲息地接近,把身形隱于陰影之下,輕輕撥開樹叢,后頭的情景卻讓他瞪大了眼——府內的一名長工和婢女正衣衫不整倒臥草地上擁吻著。

  “別這樣……”發現情郎的手越來越不規矩,婢女嬌羞地伸手阻擋。

  “為了溜出來,我費了多大的工夫?你還不讓我碰?”長工低吼,急切之情溢于言表。“我每天晚上都想你想到睡不著,心里滿滿都是你,根本不想和你分開,我很喜歡你呀!”

  聽到這些話,厲煬一愕。

  那人說的,不正是他的寫照?盡管每天都見面,他還是覺得和千凌相處的時間不夠,總有股沖動,不想讓她離開,送她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這就是……喜歡?他以為……他只是不習慣沒她在身邊的寂寞而已。

  “可是……”婢女有點被說動。

  “一下下就好,”長工哄道。“我好想抱你、親你,想得都沒辦法忍耐了,你狠得下心看我受罪嗎?”他吻住她,情話軟人,她不再抗拒,兩人打得火熱。

  厲煬渾身燥熱,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悄步急速離開,然而煽情的畫面卻在腦海揮之不去,里頭的面孔全換了,換成他和千凌,在他的親吻下,她緋紅著臉,吐出令人骨酥魂茫的嬌吟……

  老天!他竟在心里這樣玷污千凌!他面紅耳赤,快步急奔,想拋開那個念頭,但奔得越急,那個念頭越難以控制。

  他沖進房里,用力將門甩上,慌忙環顧四周,想隨便抓個東西來轉移心思,視線卻在掠過床榻時,被牢牢釘住——他竟開始想像和她在上頭纏綿的模樣……

  他倒抽一口氣,拿起桌上的茶水狂灌,企圖澆熄體內狂燃的火焰,但徒勞無功,大火全然失控。

  這一夜,情竇初開的他,完全無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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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晚,厲煬發現,他沒有辦法再用以前的眼光去看她。

  之前的他不是沒有想念或欲望,而是不懂,以為那都只是對她的疼愛,直到撞見那一幕,勾起他不曾意識到的情愫,他才猛然察覺,原本只想著要保護她的念頭,在不知不覺中,已變成了愛,深深系在她的一舉一動中,無法自拔。

  他不管看到什么,都會想到她,一直想見她,但只要一見面,他的情緒反而變得更加浮動。想對她說他的心情,想跟那個長工對那個婢女一樣,明明知道這是不對的,卻該死地極想抱她、吻她。

  可當她眨著大眼,信任地看著他,才稍微舉高的手,就心虛地放了下來。

  她喜歡他嗎?她如此依賴他,是代表在她心中,他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嗎?厲煬不斷自問,也想問她,卻找不到時機,也問不出口。

  無法落定的心,讓他變得魂不守舍,快把他搞瘋!

  不想再這樣下去,他下定決心——這個月初九,是他十七歲的生日,他決定對她剖白,也懷著期待,希望能得到她的回應。倒數的日子,讓他好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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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是界王們返回菩提宮參與早朝及述職的日子。結果這一次,早朝才一開始,整個議事堂里就凝結了一股化不開的沉重氣氛——今日朝臣們有志一同,一開口,就全繞著娶后的事打轉。

  坐于上首的南宮旭似笑非笑,湛黑的瞳眸里讀不出思緒,冷冷看著底下滔滔不絕的朝臣們。以前朝臣也曾逼婚,但都被他以國事繁忙和其他理由輕易轉了開,今天他們卻是帶著搜集好的名冊,有備而來。

  喻千凌坐在那兒,底下的人又說了什么,她全沒聽進去。剛剛朝臣的話,震驚了她。聽到他們要南宮旭娶那些名冊中的某個女人時,她的胸口好悶,直想把那些名冊全奪過來,一把火給全燒了!

  她怔怔看著南宮旭那張俊逸的面容,即使因不悅而變得沈冷,仍散發著魅力,讓人挪不開目光,她的一顆少女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來。

  總是陪在她身邊的厲煬已經夠杰出了,挺拔結實的身形,陽剛深邃的五官,再加上沉穩細膩的心思,她已經數不清看過多少次姑娘家為他興奮尖嚷的情景了。

  南宮旭卻是和厲煬完全不同的類型。他偏向冷淡,和人總保持似有若無的距離,但就是這樣,更增添一種神祕俊傲的氣質,讓人想從他身上得到更多青睞。

  她以前怎會那么怕他?他是那么優逸啊!她不要他娶別人,她比那些名冊里的姑娘都還優秀百倍,配得上他的人只有她!

  “王,名冊里所列,全是經過臣等精挑細選,您只要看過,一定會滿意的。”朝臣拚命推荐。

  南宮旭几不可見地挑眉,揚起詭譎的笑。“稍候一下。”他站起,朝風豫樂示意。“豫樂,過來。”

  兩人定到王位后方密談,站得極近。只見面對大家的南宮旭,臉上的神情越來越為難;而背對的風毫豫樂,頭越來越低;末了,南宮旭還伸拍了拍他的肩,感情之深厚,盡在不言中。

  那曖昧的場景讓朝臣們面面相覷,開始竊竊私語。

  喻千凌忍俊不禁,急忙掩唇。她知道這是他們用來當障眼法的伎倆,營造出斷袖之癖的誤解,好讓那些啰嗦的朝臣們閉嘴。

  知道南宮旭沒把那些名冊里的人放在眼里,她的心情變得很好。難怪最近的界王會議她都好用功,侃侃而談,因為她想讓他另眼相看,想引起他贊賞的眼神。

  原來她喜歡上南宮旭了……從不曉得自己有這樣的想法,這個發現,讓她震驚,心里又盈滿了甜蜜和嬌羞。她的視線只能停留在他的身上,久久無法挪移。

  當風豫樂回到自己位子時,整個議事堂里,已鴉雀無聲。

  “本王剛剛和風王討論過了,”南宮旭邊說,那雙魅惑的黑眸,還深深看了風豫樂一眼。“我們覺得都國事剛定,暫時還不是選后的時機。”

  風豫樂忍著想笑的沖動,也含情脈脈地望了回去。“是啊,幻王還得代理地王的領地呢,哪有時間管這種小事?火王,你說是吧?”他看向對面的厲煬,使了個眼色。

  怎么把他也拖下水了?厲煬頗覺好笑,霸氣十足的俊容卻一派正經。“沒錯,誰還有疑問?”冷冽的視線在朝臣們繞了一圈,目光所及,全都一片悄然,沒人再敢吭聲。

  合作無間!彼此間的默契,讓南宮旭很滿意。“繼續奏稟其他事吧!”

  避開了這個話題,接下來的早朝和界王會議都相當順利。散會后,風豫樂被南宮旭留下來制造更深的假象,厲煬則和喻千凌往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馬車只能停在菩提宮外圍,原本宮中備有軟轎接送,但喻千凌討厭一個人孤單坐在轎里,他們都是一邊閑聊一邊散步,這段路程,也不覺得遠了。

  時值春季,長廊外開滿了花,但厲煬沒看進眼里,他的心思,全放在身邊的可人兒身上。

  千凌怎么了?以往在界王會議時,說到自己的領地計划,她都會侃侃而談,今天卻反常地沉默。

  “你不舒服嗎?”滿懷的擔慮,讓厲煬開口問道。

  喻千凌頓住,臉一紅,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第一次見到她這種含羞帶怯的表槽舊,厲煬心神一震,覺得四周突然變得好熱,想要她的念頭,拚命地在腦海里吶喊。

  他等不到初九了,他想現在就跟她說!見四下無人,他的心跳得好快,咽了口口水,向來沉穩自信的他,鮮少有這種慌亂的時候。

  “千凌……”才一開口,話就被攫住袖子的小手阻斷——

  “厲煬,我想跟你說一件事。”嬌艷的麗容染上一片嫣紅,即使對象是無話不說的他,她所要說的事,仍讓她好不自在。

  “什么事?”厲煬整個心神都迷眩了。她好美,美得他忘了身在何處。

  “我發現……”喻千凌菱唇勾笑,俏皮地吐了下舌尖。“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

  厲煬全身的血液被那小巧的丁香點燃,沸騰得几乎快要爆開!她也喜歡他嗎?所以才會用這種神情對他說話?他不敢呼吸,怕只要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會成了自己的幻想。

  “……誰?”他太緊張了,整個喉頭干啞,只說得出這個字。

  “你也認識的……”沒和他談過這種事,喻千凌一頓,臉更紅了,她深深地吸口氣。“是……是幻王。”急促說完,她羞得雙手蒙臉,背過身去。

  火熱的心在瞬間變得冰冷,看著她窈窕的背影,厲煬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她喜歡南宮旭?!

  沿著背脊上竄的涼意,凍得他全身僵直,無法動彈。

  “我以前怎會都沒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緊緊掩臉的喻千凌沒察覺他的異狀,依然自顧自地說道:“還好他沒答應娶后,不然我一定難過死了!”

  剛萌芽的情意,還來不及傾吐,就已夭折。厲煬說不出話來,四周的花香變得離他好遠,地在虛浮,他仿彿被推入地獄,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她的聲音,殘忍地在耳邊不停回蕩。

  他從來不曾想過屈于南宮旭之下,會有什么難以釋懷的地方,但,在這一刻,嫉妒在蝕心,他恨自己不夠優秀,恨自己只是個火王,而不是全能的幻王!

  “我真的很喜歡他啊……”喻千凌總算放下手,還是不太好意思回頭看他。“怎么辦?朝臣們在逼婚了,我卻不曉得他對我的看法。”

  怎么辦?這三個字,問住了厲煬。他該怎么做?南宮旭和他情同兄弟,他怎能嫉妒他?怎能有貳心?

  “你幫我問問幻王的口風吧?”喻千凌回頭握住他的手,卻突然一頓,忙不迭地搖頭。“不要不要還是不要,要是他說不喜歡我,那就慘了,連妹妹都沒得做!”

  厲煬怔站原地,她說的話,字字都切中他的心坎。他剛剛如果真沈不住氣地說了,會有什么結果?連陪在她身邊都不成了嗎?一思及此,他沁出一身冷汗。

  “我希望是讓他也喜歡上我,而不是我自己開口。”想起心上人,喻千凌嬌俏一笑。“在他面前,常幫我說點好話,好不好?”

  厲煬無法反應,他只能看著她,看著那張不屬于他的笑容。

  “你怎么了?”不明白他的表情,她困惑擰眉,隨即睜大了眼。“你覺得我太不自量力,高攀了幻王嗎?”

  不自量力的人是他……厲煬搖頭,不停搖頭,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怎么會?沒有人比得上你。”他聽到笑聲從他的喉頭發出,干啞、苦澀。

  喻千凌再次展露了笑顏。“答應我,要幫我哦!如果我和幻王真的成親,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大大的媒人禮!”

  能釋懷吧?就當成妹妹一樣,或許他沒自己想像的那么喜歡她……

  “我會。”厲煬點頭,允下讓他心痛的承諾,勾揚的唇好沉重,重得讓他無法負荷,而向來和他交好的她,卻一點也沒有發覺,因她的心,全系在另一個人身上。

  兩小無猜的他們,都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他的是苦,她的是甜,他們的眼里都只容得下一人,卻不是彼此。

  多年后,這兩段感情依然緊緊纏繞,化解不開……

  夕陽西下,一輛馬車停于水王府前。

  “千凌,到家了。”厲煬輕輕搖晃倚在他懷中睡得正甜的可人兒。

  “別吵……”喻千凌輕囈一聲,反而將螓首靠在他大腿上,睡得更沈。

  那不設防的態度讓厲煬勾起了笑,大掌溫柔拂去她頰上的發絲。

  彎長的眼睫覆住了眸,卻反襯得白皙如雪的肌膚更加惹人愛憐,秀氣的眉慣性地微微上揚,帶著抹倨傲,將原該柔弱的氣質轉化為冷艷。即使脂粉未施,仍是美得炫人神目。

  厲煬深情的視線在她沉睡的艷容流連,像看不夠似地,將她的一顰一笑全刻于心版,原本以為歲月的流逝會讓感情淡去,結果陪在她身邊,她的絕美與獨特,反讓他更交出了自己的心。

  這些年的成長,只讓他學會一件事——如何隱藏自己的心思,做到不被她察覺,令她依然信任他,讓他陪在她身邊,看著她深愛別人。

  眸色轉暗,厲煬閉眼,須臾,再睜開時,已看不出任何波動。他推開車門,抱著她,步下馬車。

  “火王。”一見到他,門房立刻躬身行禮。

  厲煬微一點頭,狂傲的俊容已不見絲毫柔情,在眾人面前,他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火王,舉手投足間,盡是懾人的氣勢。

  他緩步朝她廂房走去,小心地沒驚動她。一路上,往來仆婢不斷向他行禮,對他的出現及他對她的呵護,早就習以為常。

  走過長廊轉角,看到一名美婦帶著婢女朝他的方向走來。

  厲煬停下腳步,朝她頷首。“伯母。”

  那名美婦正是水王夫人,有著與喻千凌神似的細致五官。

  “厲煬,你來了?”水王夫人笑道,看到睡倒他懷中的喻千凌,搖頭苦笑。“這孩子,真是太依賴你了。”

  “今天到洛州整治河川,忙了一天。”怕她受到責怪,厲煬雖沒直接言明,但隱含的言外之意已為她的疲態解釋了一切。

  水王夫人慈祥一笑,眼里滿是心疼。厲煬這孩子,連回話都舍不得大聲,就怕吵到千凌,還一心幫她說話。要不是親眼所見,誰想得到一個霸氣傲然的男子,竟會如此細心體貼?

  “你不也跟著千凌跑了一天?她累你也會累啊!”

  水王夫人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厲煬見狀,緩步跟在后頭。

  “你娘最近還好吧?我好久沒去拜訪她了。”她開口問道。

  厲煬沉默了會見,才緩聲答道:“還是老樣子。”

  他和千凌,是四位界王中最幸運的,只有他們兩個的娘親依然健在,只是……眸中掠過一抹几不可見的暗澤,他隨即將之掩下。

  即使沒見他的表情,水王夫人也明白他現在心里想著什么,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我真該跟你娘學學,要怎么把孩子教到像你這么好。”她笑道,把話題岔了開。“看看千凌,都二十歲了,還像個孩子似的,愛撒嬌又任性。”

  厲煬低頭望向懷中那張沉靜的容顏,微微勾揚的唇,柔化了剛毅冷峻的線條。她像朵牡丹,嬌艷矜貴,需要人呵護,捧在掌心。

  她雖任性,卻和那些被寵壞的千金大小姐完全回異,她倔、她傲,又與逞強絕緣,她只是用最適合她自己的方式來擇善固執,識大體,不會無端蠻求。

  即使她只要一沒了笑容,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艷外表,但奇妙的是,下至領地百姓,上王朝臣,心全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攏絡了。

  “她這樣很好。”這才是她,如此獨特引人。

  聽他這么說,水工夫人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嘆息。十三年前,逃離的他們被幻王帶回菩提宮,經過六年,才讓他們各自回府。

  這些年的相處,厲煬對千凌的了解,甚至比她這個做母親的還深。只是,他們也都明白,千凌的心,并不在他身上。她真的很希望千凌能發現厲煬的好,但情感這件事,是半分由不得人的。

  走到廂房門外,水王夫人停下腳步,示意婢女打開房門,她回頭看向厲煬。“進來吧!”

  厲煬沒往前進,反而退了步。即使有旁人在,他依然不愿踏進她房里。“她也該起來用膳了。”他低頭喚道:“千凌,起來了,千凌……”

  喻千凌好夢正酣,被人喚醒,有點不悅,穩定又溫暖的臂彎,讓她睡得舒服極了。“你好吵。”她咕噥埋怨,額抵著他寬闊的胸膛,不想下來。

  “人家厲煬都送你到房門口了,你還想怎樣?”水王夫人看不過去,板起臉。

  “娘?”喻千凌睜大眼,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所在位置。她嬌俏吐舌,攀住他的頸項下來,仍小小地抗議了下。“干脆直接把我送上榻不就好了嗎?”

  “你呀,得寸進尺。”水王夫人輕嘖,點了下她的額頭。“厲煬怕你沒用晚膳會餓著,才不讓你一直睡的。”

  “伯母,小侄先告辭了。”屬煬拱手,轉身就要離開。

  “進我房里坐一下嘛!”喻干凌拉住他的袖子,不讓他走。“我買了顆夜明珠,你不進來瞧瞧?不用點燈,就亮得跟白日一樣呢!”

  他想,但他不能。這是他用來約束自己的防線,一旦跨越,他就會找到借口,讓自己再有踏進的機會。

  “改天吧。”厲煬淡淡揚唇,扯回袖子,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

  “厲煬……”喻千凌來不及阻止,只能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粉拳握緊,氣得跺腳。“他是怎么了?!最近都陰陽怪氣的,早上要我別進他房,現在又不進我房間了!”

  這傻丫頭,完全不懂人家的一番苦心。水王夫人無奈搖頭。

  “你們都大了,當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拘無束。”她點到為止,在喻千凌背后一托,推她進房。“去洗把臉,然后陪娘用膳,快。”

  喻千凌擰眉,還要再問,水王夫人卻已走遠。

  大了?會有什么不同?不一直是這樣過日子的嗎?她接過婢女遞來的手巾拭臉,心里仍滿是疑問。

  夜已深,喻千凌坐在鏡台前,看到鏡中的可人兒黛眉輕顰,茫然地回望她。

  她一直努力,但南宮旭對她的態度卻不曾改變,在他眼中,她看不到一點男女之情的悸動,這樣的狀況,讓她感到無力。

  她從沒討厭過自己,也沒懷疑過自己,但一直盼不到她渴望的眼神,她變得不懂自己了……

  以前能待在菩提宮時,她還太小,對南宮旭只有敬畏,直到長大了,大到能夠明白那俊冷的氣質是一種魅力時,已經太晚,她離開菩提宮了,只能苦苦等著每月初一的相會。

  她起身走向床榻,仰身躺下,看著上頭的板梁發呆。為什么喜歡上一個人,會讓人變得心浮氣躁?如果南宮旭和她的關系,能像她和厲煬一樣,她也不用這么煩惱,她可以常常見到他,而不是為了能多一些和他相處的機會而絞盡腦汁。

  她好懷念小時候大家都待在宮里的日子,她還記得,剛進宮中的她。有多怕南宮旭呢!喻千凌閉眼,心思隨著回憶飄離,菱唇彎揚,童年的畫面在腦海不斷地往前轉,帶著她漸漸沉入夢鄉。

  畫面卻突然定住,定在當年說要保護她的小小人兒身上,和如今的高大身影重疊——几乎已陷入睡夢的她美眸倏地睜開,因氣惱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厲煬最近不曉得怎么了,除了處理領地的事情外,只要她約他,十次里總有七次都說不行,再笨的人都曉得他在推拖。

  好多事,她只想和厲煬商量,他的思想和她相近,他的地位和她相當,他都懂的,懂身為界王的責任,懂南宮旭的喜好,他卻不給她機會,而且連她廂房都不進。

  她不懂,他還是跟她有說有笑啊,卻為何逐漸對她疏遠?

  轉頭望向柜上的夜明珠,喻千凌嗔怒咬唇。她興高采烈地想跟他分享新奇的玩意兒,他卻連看也不看,以為可以任意操縱火就不在乎這點光明了嗎?

  可惡、可惡!滿腔不悅無處發泄,她氣得將錦被蒙住頭臉,翻身蜷縮成一團。

  你們都大了,當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拘無束。

  大了又怎么樣?她依然是她啊!他承諾過要保護她的!

  喻千凌將臉埋進枕里,過往及現今的場景在腦海不住交替,思緒紛雜纏繞,直到沉入夢鄉,對他的怨,還是氣憤難消。

  臭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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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千凌坐在議事堂里,氣炸了!

  等了一個月,她就等著明天初一能見到幻王,結果今天幻王突然將他們召進宮,她好開心,以為多了見到他的機會,沒想到,朝思暮想的人見到了,卻同時給了她一個難以接受的消息——

  失蹤十三年的地王曲拂柳找到了,她將居住菩提宮中,接受幻王的教導。

  眼一瞥,看到一個清清秀秀的女孩對她揚笑,喻千凌冷板著臉轉頭,一點也不想和她對上視線。

  “為什么?治理領地是界王的本能,她不可能不會,沒必要讓她住在宮中!”喻千凌立刻發難。看到她和南宮旭站得近已經很火大了,何況是聽到她還擁有住在宮中的特權?

  “千凌,公平點。”風豫樂開口。“拂柳才剛回來,沒那么快上手。這些年要不是有幻王對我們悉心教導,你領地里的恕江可能到現在還在氾濫呢!”

  厲煬知道千凌不高興,但正式場合上,他只能先當作沒看見。何況四方界王好不容易到齊,是件好事,千凌也懂,只是被怒意轉移了心思。

  他打量拂柳,看出當年印象中的輪廓,狂霸的眉宇放緩。“果然是拂柳。”

  見沒人支持她,喻千凌坐在椅子上生悶氣。打從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她就沒喜歡過拂柳,哭也不哭,襯得一路上老在哭哭啼啼的她很嬌弱似的!

  面對這樣的敵意,曲拂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走到她身旁,微笑喚道:“千凌……”

  她跟她又不熟,叫那么親熱干么?喻千凌倨傲地別開頭。“我還比你大一歲,別這樣叫我。”

  “千凌姊姊,”無視她的排拒,曲拂柳仍是滿臉真誠的笑。“風大哥說你本事很高,我領地的臥龍江,都是有你幫忙才能治得服服帖帖的。”

  望著那張笑臉,讓喻千凌覺得自己的敵意有些過分,但女人的直覺清楚告訴她,南宮旭對這突然冒出的地王是另眼相看的,難過和怨懟荷在心里,說什么也化不開。

  “我不想跟你攀什么交情,我只是做好我該做的。”喻千凌對她視若無睹,抬頭看向南宮旭。“如果這是王的決定,臣會謹遵旨意,恕臣先告退了。”她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

  曲拂柳怔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纖細的身形,透著股難過。

  厲煬正想暗示風豫樂打個圓場,眼角一掠,卻突然發現,南宮旭雖然不曾出聲幫忙,但他的視線一直是鎖在拂柳身上——那是一種刻意隱藏又昭然若揭的在乎。

  厲煬頓時恍然大悟。千凌一定也察覺到了,不然不會那么生氣……想到她現在心里的難過,他坐不住,很想追出,但礙于禮貌,只能沉住氣待著。

  “我想,我小時候應該很壞。”曲拂柳回頭,聳肩一笑,把受傷的心情掩飾得不露任何痕跡。“如果我有欺負過兩位大哥,你們要先說哦!”

  原本僵凝的氣氛在瞬間散去,風豫樂噗哧笑出。“你呀,乖的呢!千凌只是要耍小脾氣,很快就好了,你別放在心上。”

  “以后有問題,也可以問我,歡迎歸來。”厲煬雖對她說著,但擔心的眼神不斷地往門外飄去。

  這一切,南宮旭全都看在眼里。“沒事的話,就先這樣了。”

  “臣先退下了。”一聽到這句話,厲煬立刻起身拱手,快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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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沖出議事堂后,喻千凌疾步走過回廊,艷麗的容顏滿是慍色。眼前所見的園景再美,依然平息不了她滿腔的怒火。

  她不是自私,她也希望四方界王到齊,協助南宮旭將幻國治理得強盛富庶,但,為何曲拂柳能留在宮中,而不是像他們一樣各自回到自己的府郵?

  還有南宮旭看著拂柳的眼神,沒人看得出來嗎?她一直盼著,盼著這樣的眼神,結果卻不是落在她身上!她不想恨拂柳,但她該如何自處?為何她盼了那么多年,卻讓一個突然冒出的人奪走全部的希望?!

  心一酸,喻千凌緊抿唇瓣,驕傲地挺直背脊不讓眼淚掉出,足下的速度更快,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宮殿,離開讓她難過的場景。

  原本閑聊的車夫遠遠見她走來,趕緊躬身上前。“水王,要走了嗎?”

  “嗯。”喻千凌只應了聲,不等車夫開門,自己拉開車門就爬了上去。

  雖然覺得不太對勁,車夫也不敢逾矩多問,門一關,跳上前座,一拉缰繩,正要出發,卻感覺車身一偏,他回頭,正好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進了馬車。

  他瞪大眼,正要斥喝,熟悉的沉穩語調從里頭傳來:“出發,到水王府。”

  原來是火王啊!車夫緊張的心放了下來,朝另一個車夫打了個手勢,那是火王的馬車,對方即刻會意,缰繩一抖,兩輛馬車一前一后離了宮。

  “厲煬……”一見到他,喻千凌扑到他懷里,強抑的淚再也忍不住。好勝的她已不再像小時候那么愛哭,只有在和他獨處時,她才會放縱自己,把嬌蠻柔弱的一面顯露出來。

  厲煬輕撫她的背,無言地給予安慰。他不曉得該怎么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她對南宮旭感到失望,他該高興的,但看到她難過的神情,他的心里除了心疼之外,找不到任何一絲絲欣喜的存在。

  “為什么要留拂柳在宮里?我們都會幫她不是嗎?”她泣訴,又急又怒。

  “我們在宮中待了六年多,才學會如何治理領地及善用能力,拂柳剛回來,幻王會留她在身邊悉心教導也是應該的。”厲煬沒有一味順著她的話,而是剖析事實,想讓她寬心。

  “她也會在菩提宮待六年?!”喻干凌霍然抬頭。她剛氣得提早離開,這不會是他們在她走后所定下的結論吧?

  “不會那么久的,我們那時還小,學的速度當然慢。”他用袖為她拭去淚珠。“拂柳喪失記憶,什么都不懂,總不能就這樣把領地丟還給她,叫她回去地王府吧?”

  喻千凌咬唇。她當然知道,也沒狠到直《要他們棄拂柳于不顧,但直《正讓她難過的,不是拂柳待在菩提宮的事,而是幻王對拂柳的神態,讓她清楚明白,幻王不是不會為女人動心,他只是沒為她動心。

  為什么?拂柳并不美啊,面容清秀,衣著朴素,一點界王的氣勢也沒有,唯一的優點,最多是有雙明亮清靈的大眼罷了,這樣乏善可陳的人,為何會讓幻王對她另眼相看?

  “我不好嗎?為什么不是我?”喻千凌揪住他的衣袖,仰首望他,含淚的晶瑩眼眸像無瑕剔透的玉石。

  沒頭沒腦的一句,知她甚深的厲煬卻了然于心,胸口一陣沈郁,讓他難以呼息。驕傲自信的她,只有在遇上南宮旭的事,會變得自卑怯懦。每次看到她努力討好著他,心都在抽痛。

  “我知道他太優秀,不一定會喜歡上我,但我已經很努力了!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多嗎?我那么喜歡他啊!”人人都夸贊她,但,為什么她無法讓他另眼相看?她什么都做了,花心思妝點自己,把領地治理得有聲有色,結果除了一句很好,在他眼中,她看不到任何情愫的波瀾。

  聞言,厲煬的心更痛了,幻王有多俊,幻王有多神通廣大,幻王有多讓人心折,一直以來,她對南宮旭的感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每當她一臉愛戀地對他吐露心事時,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鞭笞。他卻只能默默旁觀,看著她,一步一步陷入南宮旭的魅力中,交出了心。

  厲煬將她攬靠胸前,不讓她看到他深情的眼。

  “如果是我,絕對會選你。”只有用這種方式,他才敢放縱自己透露出深埋的心思。

  “真的?你會選我?”喻千凌欣喜抬頭。“為什么?”

  “你很美,天底下找不到第二個比你更美的人。”望著那雙閃耀光芒的眸子,厲煬覺得掌指因緊張而變得冰冷,這一刻,仿彿在對她剖白心意。“慧黠聰穎,沒人像你一樣如此才貌兼具。”

  喻千凌有些驚訝,又覺得很高興,妍媚的麗容綻出甜笑。她不知道她在厲煬心中,竟是這樣的形象,她還以為他只當她是任性的妹妹呢!

  “還有呢?”她催促,想從他口中聽到更多的評價。

  “雖然你只要不笑,就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但其實你有顆體貼纖細的心。”一旦開了口,就停不了。她會明白他對她的愛嗎?厲煬觀察她的反應,期待能得到她的回應。“除了你,還能喜歡上誰?沒有人了。”他大著膽子,暗示他的感情。

  那醇厚帶著低喃的嗓音,像將她捧在掌心上,喻千凌閉眼,感覺彷徨的心找到了依靠及滿足。只有他,懂得她的心,輕輕一個舉動,或是短短一段話,就能讓她陷入谷底的情緒,再次燃起活力。

  “如果你是幻王就好了……”她長長喟嘆,奢侈地感受他的環擁及溫度。

  傾吐的愛語卻得到這樣的回答,厲煬俊薄的唇瞬間緊抿,他勻順呼息,強逼自己不去正視被她的話所造成的創傷。

  “是啊……”他苦笑,几不可聞地低道。他也多么希望是他!偏偏,他不是她要的人,一直以來都不是。

  當喻千凌再次抬起頭時,他那雙深湛的眼已斂得平靜無波,一如往常,盈滿了溫柔及保護,讓她得以放心依賴,什么都不用顧慮。

  “我不信我比不過拂柳,我不會就這么認輸的!”她驕傲地仰起下頷,是宣言,也是給自己力量。“你會站在我這邊,對吧?”

  厲煬給了她一個無比堅定的笑容。就算與所有人為敵,他也會站在她這一邊。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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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千凌回去之后,厲煬才搭上自己的馬車,回到火王府。

  他走過長廊,來到清幽靜雅的院落,遠遠地,就聽到悠揚吟唱的梵音,他停下腳步,在廊階下靜靜等著。

  不多時,吟誦結束,他走到廂房前,抬手叩門。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門拉開,一名小婢探出頭來,看見是他,屈膝一福。“王。”

  厲煬示意她平身,邁步走進房里。

  這是間佛堂,里頭香煙裊裊,一名衣著貴氣的婦人坐在一旁,正讓婢女服侍著喝茶休息,一見他進來,總是擰住的眉頭綻開,欣喜笑了。“煬兒,你今天怎么這么早?”

  “娘。”厲煬走到她身旁坐下。“我剛從菩提宮回來,失蹤的拂柳找到了,幻王希望在明天的早朝前,先讓我們見上一面。”

  厲老夫人臉上的笑容乍然消失。“拂柳?那個地王?”

  “是。”那變得冷凜的表情,讓厲煬覺得煩躁。又來了!就不能有一次,是冷靜平穩地聽下這些消息嗎?

  “這樣也好,把地王的領地還了回去,幻王的勢力才不會那么大。”她哼了聲,滿是皺紋的臉上透露著毫不掩飾的恨意。“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要防著他一些。”

  “幻王不是這種人。”厲煬望著她削瘦憔悴的面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沈窒。

  他曉得,母親對南宮旭存有怨懟,怨他逼死了父親,怨他將他留在宮中六年,扭曲他的想法。自那一晚被人從火王府帶離,記憶中溫柔婉約的娘,已不復見。

  待在宮中六年,南宮旭沒限制過不准他們見面,甚至歡迎母親住在菩提宮,但母親卻抵死不從,因為她不想待在仇人的領域里,連帶喻伯母也不好意思待著,強忍思念和千凌過著分隔兩地的生活。

  他不恨南宮旭,他和千凌形影相隨,不愿去考慮婚姻大事,這些都違背她的希望,為此,兩人已超過無數次的爭執,母親被仇恨蒙蔽了眼,任他怎么說都沒有用。

  同樣的遭遇,為何喻伯母能釋懷,娘卻必須把仇恨當成生命的支柱?她瘋狂地念佛,念到不吃不睡,仿佛這樣神就會聽到她的誠摯,實現她的愿望。

  厲老夫人不悅地沉默,每次只要談到幻王,兒子就會與她意見相左。

  “如果那年,你有順利逃走就好了。”要不是被南宮旭帶走,她的煬兒會記得父親被殺的血海深仇的!

  “不會有所不同,差別只在于我會更幫不了百姓!”怒火被挑起,厲煬沉聲道,隨之而起的是更深的無力感。為何每次見面都要在這個問題打轉?太平盛世,這就夠了,為何要執著那些無法挽回的過往?

  “怎么會幫不了?你的能力那么強,哪一點比不上南宮旭?”厲老夫人越說越激動。“幻國由你來帶領,對百姓只會更有肋益……”

  砰!

  重重擊上桌案的拳,阻斷了所有的話語。

  厲煬拳頭緊握,繃緊的下顎透露出一觸即發的熊燃怒火。被他的氣勢震懾了,厲老婦人臉一陣青一陣白,沒再開口。

  厲煬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放緩表情。娘的依靠只剩下他了,何苦拂逆她讓她難過?他只要將那些話充耳不聞就好。

  他轉開話題。“夏天快到了,水患和疫災都會頻繁而起,為了防范,接下來我會比較忙,先跟您說一下,免得您擔心。”

  厲老夫人悶怒不語,良久,才開口:“和水王保持點距離,老是和她膩在一起,原本該上門的姻緣也不會來了。”她討厭那女孩,太艷,老賴著煬兒,害他什么事都不能做。

  稍霽的面容頃刻間布滿冰霜,好不容易抑下的怒氣又被激起。“如果我有操縱水的本領,又何必仰賴千凌?”厲煬冷聲道,隨即站起。“孩兒先告退。”再待下去,他怕會忍不住和母親又起沖突。

  “那只是你不做而已!”見他走出門外,厲老夫人氣不過,放聲大喊。“我仍會日日茹素念佛,等著看你贏過幻王的那一天!”

  厲煬凜著面容,頭也不回地離開,才剛走出長廊,就聽到吟誦佛號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他握緊拳,克制著不讓任何咒罵浮現腦海。

  每次走進院落,那聲聲的佛號,都成了種逼迫,壓得他喘不過氣。讓百姓丰衣足食,是他們擁有能力的目的,他沒有野心,他只想盡到火王的職責!

  但……他真沒有野心嗎?陡地躍上腦海的疑問,震懾了他。厲煬一驚,想將所有的思緒抹去,那絲不該的疑慮,卻伴隨母親的話,變得更加鮮明。

  你的能力那么強,哪一點比不上南宮旭?

  在夜深人靜時,這個念頭常會不受控制地占據所有思緒。他不想擁有天下,他只想問,為何她愛上的是南宮旭,不是他?

  厲煬停下腳步,望向園景中的花木,心思卻早已飄離。

  如果他是一國之君,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是否就會不同?每每動了這樣的念頭,他就震驚不已,用盡所有的自制力,強迫自己放空心思。這是一己的私欲,他不能讓這種不該的想法,破壞了所有的平衡。

  不會有改變的,她不是追求權勢的虛榮女子,她愛的是南宮旭這個人,而非那個位子。他信任被自己所愛的她,對她的情感,是讓他浮動,同時也是讓他堅定的最大因素。

  他微微一笑,心里的騷動靜了下來,邁步離開這個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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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厲煬,陪我進宮!”

  這天一早,厲煬還在用早膳,喻千凌就已經興沖沖地沖了進來。

  “昨天才開完界王會議,不是嗎?”她想做什么?厲煬心頭暗忖,依然慢條斯理地喝著粥。

  “我要去跟幻王說,我也要住在宮中!”喻千凌神情堅定地說道。

  厲煬擰眉。“你要用什么理由?他不會答應的。”之前她發現自己喜歡南宮旭時,三天兩頭就往菩提宮跑,沒几天,就見她垮著小臉,除了每月初一外,再也不提主動進宮的事,想也知道,肯定是被南宮旭教訓了一頓。

  “我想好了,所以才要你跟我一起去啊!”喻千凌下頷一揚,笑得好得意。

  沒理由她才不敢去!以前有段時間她老進宮,希望能多一些時間和南宮旭培養感情,沒想到他卻沉下臉,用淡然的語氣責怪她耽誤彼此的時間,他沒罵人,但那冷漠的眼神,讓她難過好久好久。

  “我?”厲煬狐疑低道。

  “哎呀,邊走邊說!”喻千凌把粥搶下,拉了他便走。

  厲煬無聲嘆了口氣,只好任她擺布。

  坐上馬車,喻千凌說出她的計划。“我會借口治不了恕江,請幻王讓我住進宮中接受他的教導,你記得幫我,說我們都無能為力,知道嗎?”恕江是幻國流域最廣的河川,流經他們兩人的領地,水源丰沛,卻也常氾濫成災。

  他何時說過無能為力這個詞了?厲煬覺得生氣,而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她居然想住進宮中和南宮旭朝夕相處。要他主動將她推入別人懷里,那有多痛?!

  “這些年我和你合作無間,哪次不是把恕江治得服服帖帖?”他冷著聲道。

  “那是借口。”喻千凌解釋,她昨天想了一整晚,才想出這個方法。“不這么說,幻王怎么可能會讓我留在菩提宮?我需要你幫我証明,這樣他才不會覺得我是在找理由。”連厲煬幫她都沒辦法處理,事情可嚴重了吧?為了黎民百姓,南宮旭會答應的。

  “我不想說謊。”厲煬的聲音更冷。他竭盡能力,努力做到和南宮旭不相上下,卻為了讓她接近情敵,必須營造出自己無能的情況,教他要將男人的尊嚴置于何處?

  平常好商量的厲煬怎么變得執拗起來了?喻千凌蹙起柳眉,試著說服他。“我哪有要你說謊?恕江是不是每年氾濫?我們除了救災外,是不是研究的整治方式都沒有用?”

  “疏浚的工程去年才剛動工,成效不會那么快。”他和她苦心研擬出來的方法,要他就這么認輸,他不甘心!

  “我當然知道不會那么快,只是借口啊!”喻千凌挫敗低嚷。他到底怎么了?“你說過會幫我的,不是嗎?”

  被自己做過的承諾堵得語塞,他總算體會到,看著她愛別人不是心痛的極致,要自己罔視心痛幫她,才真的是錐心刺骨。

  “如果幻王真讓你住進宮中,我就不能像這樣常常陪在你身邊,你都沒有想過?”還是……她一點也不在乎?這個竄過的念頭,讓他胸口一片滯塞。

  喻千凌一愕。厲煬會一直陪著她,不是嗎?一股空虛漫然而生,取代了實施計划的期待與興奮。她無法想像沒厲煬在身邊的日子!

  “住進宮中我還是可以自由來去,你也可以進宮找我啊,怎會不能陪在我身邊?”喻千凌忽略那抹不安,揚起笑。“我只是希望能多些機會和他相處而已。”

  厲煬沉默不語,幫與不幫的煎熬在心頭拉扯。幫,苦了自己;不幫,見她難過,亦是苦了自己。

  南宮旭對她的態度,包括她自己,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不說破,就依然還能懷抱著希望。他不想見她心傷,以為可以就這樣一直下去,隱藏心思,默默地守在她身旁,但隨著拂柳的出現,這種平靜的假象又能維持多久?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還要故步自封地站在原地嗎?還是要明白地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情感?一思及此,他的心就整個擰住,因為只要一踏錯了步子,他和她就再也回不到過去。

  “連你都不理我了,我能怎么辦?”喻千凌握住他的手,美眸流轉著若有所求的光芒,更顯楚楚動人。

  厲煬心里一片淒冷。他在做什么垂死掙扎?不是早有覺悟,不管怎么做,都是苦了自己?

  眼中閃過一抹自嘲的譏誚,他點頭應允。“我會照你說的做,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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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厲煬和喻千凌抵達時,南宮旭已結束早朝,回到書房。他們在書房外等著,等侍衛通報。

  “我這樣美不美?頭發有沒有亂?衣服適合嗎?”喻千凌抑低聲音問道,忙碌整理儀容,還捏紅雙頰,讓白皙的肌膚透著紅艷。

  厲煬看在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費心打扮,卻完全不是因為他,還有她待會兒要向南宮旭提出的請求,讓他的心情更差。

  “你這樣很好,全幻國沒人比你更美的了。”他還是捺著情緒,稍微扯動嘴角。

  喻千凌笑了。她知道,但她還是需要一點鼓勵。

  “兩位界王,請進。”

  該為自己的權益奮戰了!喻千凌一振心神,領先邁步走入。“參見王。”她盈盈一福,神態大方柔美。

  跟在身后的厲煬心一揪,強迫自己視而不見,拱手一揖。

  “厲煬、千凌。”見他們進來,南宮旭微微一笑。“怎么突然來了?”

  好好答!能不能留下來就看這一次了!喻千凌暗自深吸口氣,泰然自若地開口:“因為恕江的問題,它每年夏天都氾襤,讓厲煬和我都覺得好苦惱,偏偏方法用盡,還是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我想,我學得可能還不夠,能不能讓我住進菩提宮里,重新接受您的教導?”

  南宮旭聞言不語,看向厲煬,須臾,才又將視線調回她的身上。“厲煬也這么覺得?”

  “是啊!”喻千凌一陣心虛,挺直背脊,努力維持平靜的表情。她的手偷偷頂了厲煬一下,暗示他幫忙說話。

  厲煬故意忽略心頭的創痛,逼自己陪她完成這場戲。“……臣無能,無法協助千凌,百姓也一直身受其苦,若王能讓千凌再回宮中接受教導,定會有聽助益。”

  “是這樣嗎?”南宮旭微微勾唇,冷魅的俊容讀不出思緒。

  喻千凌很忐忑。他信了嗎?她也不想出此下策,但她真的無計可施了。她很好,從小到大,眾人見了她的反應和連番的贊美,都清楚宣告這樣的事實,但在他的眼里,她卻一點也看不到這種驚艷的光芒。

  每月初一的界王會議,是她殷殷期盼的。越近初一,她的心就在騷動,興奮、期待又恐懼不安。因為每次一見面,滿足了思念,難忍的失落也就愈加鮮明。

  她感覺得到,南宮旭只把她當妹妹,甚至刻意和她保持距離。拂柳的出現,更顯得她毫無勝算。這是她所能想到唯一的方法了,她不能放拂柳和南宮旭獨處,否則她和他的距離會越來越遠。

  厲煬悄悄看了喻千凌一眼,她正注視南宮旭,那姣美清靈的側臉讓他心猛地揪慟,逼自己說出違心之論的懊喪,重重反擊回來。

  底下兩人隱藏的心思,精明如南宮旭,兼之自幼看著他們長大,怎么可能察覺不出來?他暗自思忖,而后提筆快速在紙上畫著。

  “千凌,你過來一下。”他喚道。

  喻千凌走近桌邊,看出那是恕江流域的簡圖。

  “我教你,你可以截彎取直,把這個彎道整個填平。”南宮旭邊說,邊在圖上畫著。“其他的部分,我建議將流域旁的城鎮撤離,讓百姓免于水患之苦……”

  截彎取直?撤離?喻千凌越聽眼睛瞪得越大,之前如此獻計的地方官員被她冷冷斥了一頓,她沒想到居然會在南宮旭口中聽到同等愚蠢的話。

  恕江的水量有多驚人?若是縮短河道,只會讓無法渲泄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何況恕江的丰沛是一項難求的利因,流域兩岸作物丰收、航運便捷,若將城鎮撤離,只是平白放棄天賜的財富。

  “可是,這樣只會讓水患的情形更糟而已。”王者愛民的意識抬頭,她忍不住開口,拿起筆在紙上畫下他們的安排。“厲煬和我的意見是讓支流保持暢通,分散恕江的水量,并在各個容易淤積的河道進行疏浚工程,我們也會定時巡視,即使不能事先防備,也能減低災害的影響……”

  在她背后的厲煬,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尤其是看到南宮旭那微帶詭譎的目光,更是印証他的推測——她掉進南宮旭的陷阱了!

  “千凌,別說了。”厲煬沉聲開口,頭痛不已。

  喻千凌頓住,回頭看他,他臉上復雜的表情,讓她感到不解,她用眼神詢問,還沒得到回答,南宮旭的聲音已從身后傳來——

  “你的方法面面俱到,而且周延細密,我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糟了!喻千凌暗叫不好,試圖扭轉頹勢。“那是厲煬提供的方法,我什么都不懂,還是需要您教……”

  “厲煬做得很好,而且還能陪你出訪領地,由他教你不是更好?”南宮旭不疾不徐地打斷她。千凌對他,厲煬對千凌,這之間的牽絆他很清楚,因此他總是不著痕跡地保持距離,也想藉此為厲煬制造機會。“何況你之前的表現都很出色,我對你有信心。”

  難得得到心上人的稱贊,喻千凌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這等于是宣判了她的死刑。她看向厲煬,希望他能再幫她說些話。

  厲煬沒辦法,只好幫著說話,盡管他覺得可能性是微乎其微。“臣認為,是否讓千凌回宮待一段時間,她可以和您討論更詳細的方案?”

  “我要照看拂柳,已經分身乏朮。”南宮旭知道他這個回答過于殘酷,但若不如此,將會傷害更多人。“厲煬,千凌就交給你了。”他望向他,另有深意地說道。

  那犀銳的目光望進心坎,一時間,厲煬五味雜陳。南宮旭對千凌從不拖泥帶水,待他有如手足,這些都是對他們的疼愛,卻也是讓他感到痛苦掙扎的地方。對南宮旭的友情牽絆,讓他連要嫉妒都覺得自責。

  厲煬略微苦笑,沒有直接回答。如果她的心能這樣說給就給,他也不會總是受到重創了。

  計划失敗,喻千凌懊惱極了,卻又在他口中聽到這傷人的話語。她緊緊咬唇,星眸里滿是難過。拂柳!又是拂柳!

  “還有事嗎?我該去看看拂柳的狀況了。”偏偏,南宮旭又狠狠刺了她一刀。

  “沒事了。”喻千凌勉強揚笑。“臣告退。”她屈膝一福,快步離開。

  精心策划的安排,宣告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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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件事之后,兩人的心情都受了些影響,卻有件事,移走了他們的注意——連日的大雨,讓原本壓制得宜的恕江,水位節節升高,湍急的水流,令人見了膽顫心驚。

  厲煬和喻千凌緊急出巡,沿著恕江流域到各個城鎮巡視。每到一個城鎮,他們立刻把握時間,分別行動。

  厲煬負責搜尋是否有疫災興起的跡象,并在城鎮各個主要的角落設下法力,用無形的熾火結成防護,不讓疫災發生;喻千凌則是在當地官員的護衛下趕到河邊,專心一志地與凶猛的河流對抗。

  連續三日的波奔,一個城鎮接過一個城鎮,車馬勞頓和施法整治都耗費不少精神和體力,當來到最后一個城鎮,喻千凌已沒有力氣,只憑意志力強撐著。她不禁想,是不是老天不滿她拿恕江當借口,藉此來懲罰她。

  江岸邊擠滿民眾,一看到她,不分男女老幼,全都瘋狂地拍手歡呼。

  地方官員上前迎接,看到她蒼白的臉色,不禁勸道:“水王,您要不要歇一歇?”

  “氾濫的江水能等嗎?”喻千凌絲毫沒停下,虛弱的腳步堅定地急往河岸走去。“只要轉瞬間,就會卷走無數的財物和傷亡,我只怕時間不夠,怎么能歇?”

  她沒揚高聲音,艷媚的容顏也沒染上怒色,卻有種無形的氣勢,壓得官員喘不過氣來。“是……”他尷尬應道,跟在后頭,几乎要用跑的才跟得上,足以想見她的急迫。

  見她到來,四周鎮守的官兵立刻舉起長棍,連成一道防線。怕高漲的水位危險,也怕妨礙水王治水,江岸淨空出數丈的距離,但百姓太熱情,邊線不斷往前擠。

  “退、退、退、退!”斥喝聲此起彼落,官兵們粗魯地將人群往后推。

  一陣擁擠,有人來不及退,絆了好几下,連鞋都掉了。

  “小寶!”一個婦人被推了開,握著孩子的手松了,小男孩扑跌在地,眼看就要讓人踏過——

  突然一雙纖手及時抱起了孩子,喻千凌將他護在懷中,止不住勢的人群連她都撞得差點摔倒在地。

  “水王!停!大家快停住,別再退了!”官員嚇得臉都白了,急忙跑過去,“王您不要緊吧?”要命!剛走在前頭的水王突然拔腿狂奔,攔都來不及攔。

  四周的人群總算靜了下來。

  “要百姓退不會好好說嗎?這么粗魯,傷了人怎么辦?”喻千凌冷怒道,低頭看懷中孩子的情形。小男孩嚇著了,直到現在才大哭起來。她趕緊放緩眉目,柔聲安慰:“乖,別哭,沒事了。”

  那絕美的笑容讓小男孩看得呆了,他停住哭泣,傻傻地點頭。

  “小寶、小寶!”婦人排開人群沖來,抱過孩子,不停鞠躬。“水王謝謝您、對不起、謝謝……”她感激得語無倫次。

  “看好小孩,王要是受傷了你們賠得起嗎?”官員大罵,驚慌的婦人腰躬得更低了。

  “錯的是你們,凶什么?”喻千凌美眸一凝,官員立刻噤口,不敢造次。她朝婦人嫣然一笑。“沒關系,孩子沒事就好。”而后她抬頭揚聲道:“江邊危險,請大家退到十丈外,讓我好好治水好嗎?”

  “好——”大伙兒異口同聲,扶老攜幼,迅速退出一片距離。

  水王對他們的好是有目共睹的,雖然不笑時看起來有點冷,但他們看過多少年,只要水患一來,尊貴的她都是廢寢忘食和大家共同奮戰,如此的付出,擄獲了他們對她的愛戴及信任。

  “多謝。”喻千凌微一頷首,隨即不敢逗留地往江邊走。見官員也跟著,她頭也不回地說道:“你也留在這兒,別打擾我治水。”

  接到吩咐,官員哪敢再跟?定下腳步,只得乖乖地守在后頭。剛剛雖然被罵,但也被罵得心甘情愿,他一時被水患慌了手腳,忘了保護百姓才是最主要的職責。

  “大伙兒別吵,靜靜地看著,別越界吶!”他振作起精神,幫忙維持秩序。

  當然,有了前車之鑑,他再也不敢用不可一世的態度大吼大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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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完成任務的喻千凌站在江邊,看著和先前洶涌浪濤相回的江面,已累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累死了!要不是因為顧及水王這個形象,她真想當場蹲下來!

  這三天她不眠不休,即使夜晚因視線不佳無法治水,她還是必須和厲煬研擬翌日的路線和最佳的方式,根本沒怎么睡,狀況極差,連坐在馬車上趕路時,都感覺很不舒服。

  整段過程,她都是靠著意志力在支撐,有几次想放棄,但只要想到百姓們的生命安危全懸挂在她手上,她只能咬緊牙根,鞭策自己支撐下去。

  身旁的大樹提供了樹蔭,還有江面吹來的宜人涼風,都誘引著她不濟的精神,喻千凌怔怔地看著前方,腦海一片空白。結束了,終于結束了……

  完成任務的厲煬趕來,遠遠地,就看到纖細的她站在江邊,裙擺衣帶隨風吹揚,襯著她絕美的容顏,清靈得像個謫貶人間的仙子。

  遠望著她的深湛瞳眸染上心疼,他早看出她累壞了,但這是他們的使命,他不能阻止,也幫不了她。

  如果是由精通風、水、地、火各項法力的南宮旭陪在她身邊,就能為她擔下這些……心口一窒,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把這無益的念頭抑下,快步朝她走去。

  突然,他看到她身旁的樹晃動了下。厲煬擰眉細看,發現江岸的泥土被連日的大雨及江水沖刷,樹根已露出大半,几乎無法負載大樹的重量。

  他臉色一變,用最快的速度朝她奔去。“千凌!離開那里!”

  誰?誰在叫她?喻千凌本能地循著聲音回頭,看到一臉焦急的厲煬朝她的方向奔來。怎么了?表情怎么那么難看……她擰眉,這是心里唯一的想法。

  此時,大樹頹然倒下,厲煬無暇細想,飛身一扑,將她護在身下。連根拔起的大樹將他倆壓向江面,他想跳開,但崩落的江岸讓他找不到施力點,危急間,只來得及將千凌拋至安全地帶,整個人和大樹一起墜落恕江中。

  喻千凌摔得一陣昏沉,等抬起頭,已看不到他的身影。渾沌的神智瞬間清醒,全身血液變得冰冷——

  不!她踉蹌爬起,奔到江邊,努力定心,想施展法力停住江水,但她已耗力過度,根本停不下奔流的波濤。

  “找繩索來!備舟!快!”她朝人群急下吩咐,不斷找尋他的身影,強烈的心慌讓她的身子不住顫抖。“厲煬!你在哪兒?回答我!”

  周圍的人四下—奔走,找繩索的找繩索,備舟的備舟,  一心想趕緊救人。

  “在這兒!火王在這!”有人大喊,驚喜的嚷聲穿破云霄。

  喻千凌快速奔去,看到渾身濕透的他攀住江岸,正被人拉上來。

  厲煬氣息粗重地蹲跪在地,恕江的激流是出了名的,掙脫大樹糾纏再游上岸的這段距離,几乎將他的力氣用盡。

  “厲煬!”喻千凌扑跪他面前,手急切地撫著他的臉。“你沒事吧?”

  她冰冷的手,讓他心口揪擰。

  “沒事。”不想她擔心,他勉強揚笑,撐地站起,背上傳來的劇痛,狠狠攫住他的呼吸——方才以身護她時,被大樹砸傷了。

  該死的!厲煬咬牙強忍,不動聲色地調整呼息,絲毫沒讓痛苦顯露出來。

  “別擔心,我沒事。”他對她低道,而后轉身看向驚惶失措的百姓們。“大家都還好嗎?”

  “沒事、都很好!”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幸好人在一開始都退了開,否則這棵大樹一壓下,會害慘多少人?

  “快,侍候火王去更衣!”趕來的官員吆喝著。

  “不用。”厲煬閉眼定神,全身散發的熾熱高溫讓濕衣在轉眼間干透,這在平常微不足道的舉動,卻痛得他額冒冷汗。“幫我把馬車叫來這兒。”停馬車的地點太遠,他走得過去,但他怕強抑疼痛的表情會瞞不了她。

  “是。”官員領命,扯大嗓門:“叫馬車過來,快!”一群人立刻四下張羅。

  這段時間,喻千凌嚇壞了,不見他下落時,她還能強持鎮定指揮尋找,一見他平安無事,緊懸的心瞬間放松,她只能緊緊攫住厲煬的袖子,就怕一眨眼,他就會像剛剛那樣,消失在她眼前。

  那失了光采的水眸,和那一直顫抖的手,都讓厲煬揪心不已,但眾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勉強按捺浮動的情緒,等著馬車。

  馬車很快就來了。

  “千凌,回去了。”他握住她的手,送她上車,而后轉身對官員說道:“恕江已經整治完畢,轉告百姓們毋須再擔心。”交代完,他躍上馬車,這一動,又讓他痛得冷汗淋漓。

  在百姓的夾道歡送中,他們離開這個城鎮,踏上歸途。

  門一關,厲煬立刻放柔了表情,將她攬靠胸前。“我沒事,真的沒事,你別再擔心了。”她蒼白的臉,讓他的心比背上的傷還痛。

  感受到他懷中熟悉的溫度,喻千凌繃緊的情緒倏地放松,又急又怒,揪住他的衣襟大吼:“你逞什么強嘛!讓我摔進恕江又不會怎么樣,我是水王啊,難道還會被水給淹死嗎?”

  累壞的她,還控制得住江水嗎?這纖細的身子,堪得住大樹重擊嗎?何況,見她陷于危險之中,他已無法判斷,唯一的念頭,只想護她周全。厲煬沒把他的顧慮說出,只是輕輕將她攬進懷里,任她發泄。

  用這個傷換來她心疼的表情,值得了。即使背部痛得像被撕裂,厲煬仍忍不住微揚了唇角。只是,看到她擔心,他還是覺得不舍。

  “你說過要保護我的,我不許你丟下我……”憶起方才的無能為力,滿懷的恐懼又讓她無法控制地顫抖著。危急時,她連自己擅用的能力都使不出……

  “我是在保護你啊。”他輕道,想用無謂的語氣化去她的擔心。

  “我不要這種保護方式!”喻千凌氣得抬頭,用泛紅的眼瞪他。“你不能這樣把自己陷于危險之中,我不管,你要陪我一輩子!”

  他和她,能有一輩子的緣分嗎?厲煬眸色轉深,伸手用指腹輕輕拭去她懸挂眼睫的淚。

  意識到他粗糙的掌指划過她的肌膚,喻千凌的心陡然狂跳了起來。她怎么了?只要她哭,他就常這么做的,不是嗎?

  這陌生的反應讓她不安,她的心,跳得更急了。一定是她被剛剛的意外嚇到了!喻千凌找了個理由,說服自己忽略那難以言喻的感覺。

  “說好了,要陪我一輩子。”她任性說道,低下頭,將額抵在他肩窩,藉此避開他的視線。

  “好。”只要她答應,就算永世輪回他都愿意。

  倚在他的懷中,喻千凌貪戀地汲取他的氣息,然而向來令她心安的體溫及懷抱,卻反而讓她更加心煩意亂。

  不要怕,不要怕,他在身邊了,沒事的!她咬唇,不斷地安撫自己。

  “你睡吧,到了我會叫你。”厲煬在她腰間輕扶,為她調整舒服的坐姿。

  喻千凌閉眼,很想像以往一樣,在他懷中安穩地睡去,但難解不明的情緒,卻困擾著她,揮之不去。

  她沒發現,一直占據心思的南宮旭,已不知去到何處,此時她的腦海里,只有身邊那抹高大威武的身影,填滿了她所有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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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已是深夜,連日累積的疲累讓喻千凌直睡到過午才醒來。用過膳后,她搭上馬車,前往火王府。

  有種不安,總懸挂于心。

  他向來都是那么自信傲然,從不曾讓她擔心過,昨天那一幕卻嚇到了她,她才發覺,除去火的能力,他也是血肉之軀,他卻還不顧自己的安危,用生命保護她。

  深怕失去他的恐懼,第一次讓她有那么強烈的不安全感,她很想見到他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帶著沉穩的氣息,宣示他的存在。

  抵達火王府,讓人扶下馬車,喻千凌像往常一樣,就要進去。

  “水王,請留步。”沒想到,門房卻將她攔了下來。“火王目前不在,您要不要擇日再訪?”

  喻千凌水眸圓瞠,由于過度驚訝,一時間,她只能瞪著擋在前方的兩堵人牆,反應不過來。

  “你說什么?”她柳眉一顰,狐疑地看著他們。這兩張面孔,她看慣的,不是新手,頭上的門匾寫著火王府,她也沒走錯地方,結果,她卻被擋在外頭?

  兩位門房互看一眼,尷尬地再次重復:“火王不在,您要不要……”

  她又不是聾了,那些話她當然聽見了,問題是——為什么?!

  “就算他不在,那又如何?我等他。”思緒隨著怒意逐漸回籠,喻千凌冷凜麗容,截斷他們的話,提起裙擺,就要走上台階。

  “水王,您還是改天再來吧!”其中一人擋在她面前,不停陪笑。“等火王回來,小的會轉告他的。”

  “就是啊,這樣也不會浪費水王您寶貴的時間。”另一人也擋了過來,守得滴水不漏。

  喻千凌站在原地,心思急速運轉。她若要硬闖,諒這些人也沒膽動手拉她,但堂堂水王的她,什么時候落到得“硬闖”才能進去的地步?何況這里是火王府,向來和她不分彼此的厲煬的府邸!

  “是誰吩咐的?”她瞇起眼。她不信兩個小小的門房敢自作主張擋她。

  “這本來就是小的應盡的職責。”其中一人開口,理直氣壯的說詞卻說得萬分羞愧。唉,他實在很不想這么做,水王平常對他們這些下人都很好,像前不久他只是傷風臉色差了點,水王當面沒說什么,但她才進去沒多久,管事就出來喚他休息了,這體貼人的心,教人怎能不心悅誠服啊!

  “那上次來怎不見你攔我?”喻千凌冷聲道。用這種說詞就想打發她?當她是三歲小孩嗎?“到底是誰吩咐的?”

  那人啞口,額汗冒得更急,另一人見狀趕緊說道:“之前全怪小的怠匆職守,造成水王的誤會,還請您海涵見諒。”

  連怠匆職守都出來了,她還能怎樣?喻千凌氣結,卻又無計可施。門房只是奉命行事,為難他們又有何用?最后,她只能怒氣沖沖地轉身朝馬車走去。

  見她放棄,門房們吁了口氣。“真是,怎會突然要我們不讓水王進府啊……”

  抑低的嘀咕傳進了喻千凌的耳里,正要攀上馬車的動作一頓,略一思忖,她忍住怒意,不動聲色地上了馬車。

  “回府。”她一喊,馬車立刻離開。

  坐在馬車里的喻千凌咬著手指,尋思是誰下的命令。

  會是厲伯母嗎?她擰起了眉。從小到大,厲伯母對她的觀感從來沒有好過,而且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雖然厲伯母通常都待在房里念經,連院落都很少走出,但只要倒楣被厲伯母撞見,鄙夷著臉、告誡要她離厲煬遠一點的對待,是絕對少不了的。

  每次,遇到這種狀況,她都是低頭乖乖聽著。但,以為她沒回話,就是謹記于心了嗎?她、才、不、在、乎!沒當面頂回去是因為敬重她是長輩,顧慮到她是厲煬的母親,還有她所經歷喪夫棄子的遭遇,若易地而處,她可能也會變得憤世嫉俗吧!

  一思及此,她就對厲伯母偏執的個性變得較能包容了,但這并不代表她被罵得心服口服。只要一到火王府,她都很小心地遠離那個院落,省得遇見了,惹得彼此都不愉快。

  除了厲伯母,她想不到還有誰會把她擋在門外。府里的管事很疼她,不可能,厲煬就更不用說了,只要稍作推想,結論很快就出來了。

  厲伯母不會是想到用這一招來隔絕她吧?喻千凌悶哼一聲,掀起窗幔,朝外吩咐:“改到風王府去。”

  以為這樣就能擋得住她?別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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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潔的滿月高挂夜幕中,點點星子在旁襯托,一切都與一般的月夜無異,但只要有人抬頭上望,飄浮火王府上頭的那兩抹人影,鐵定會讓人嚇得驚喊失聲。

  “這樣不太好吧?”溫文俊逸的風豫樂一臉為難。

  被他以衣袖卷著手臂的喻千凌黛眉一挑,瞇起眼沉聲道:“我等了你一下午,好不容易人都到這里了,你還在跟我說什么好不好?”要不是念在他能夠御風而行,可以帶她直接入府,她才懶得跟他耗!

  “你又沒說今天要來找我,我當然是在外頭跑啊!”這也成了他的錯了?風豫樂很無奈。雖然虛長她几歲,但從小到大,千凌從來沒怕過他。“我忙了整天回到家,連口茶都來不及喝,就帶你來這兒,仁至義盡了。”

  “仁至義盡就別說廢話,快帶我下去。”喻千凌扯動手臂。拖了一天,她的耐性已經快沒了。

  風豫樂卻不動如山。“你不覺得,他們不讓你進去,一定有他們的道理?”

  “風豫樂,”喻千凌沉下臉,冷抑的嗓音有種不容違逆的尊貴氣勢。“厲煬和我的關系你還不清楚?你不在,連你家的總管崔大娘都會請我到里頭等,他有什么樣的道理會需要把我擋在門外?”

  風豫樂低頭摳著額角,不敢說出心里的想法。

  厲煬對她的感情,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一個男人,總看著心愛的女人在眼前晃,要克制著不動手,有多辛苦?厲煬一直努力想拉出距離,偏芳心另屬的她啥都不懂,老是像只自投羅網的小羊,嚴酷考驗著厲煬的自制力,或許這一次,他是真的鐵了心了。

  “風豫樂!”喻千凌又喊,見他不動,干脆動手去扒卷在臂上的袖子。“算了,我自己下去!”

  “欸!你干什么?!”風豫樂臉色一變,趕緊阻止。“別以為你安穩地站在這兒,就覺得與平地無異,那全是因為我的關系啊!這高度會讓你摔斷頸子的!”

  “那你帶我下去嘛!”喻千凌挫敗大吼。等待風豫樂回府的期間,她有派人再到火王府去一趟,得到的仍是他尚未回來的消息。雖然那些回絕的話都很冠冕堂皇,她卻有種感覺,那都是借口,全是不讓她見他的借口。

  他總是陪在她身邊的,她從來沒想過,想見他一面居然會有那么難!

  “好,我帶你下去,你小聲點。”風豫樂沒轍,嘆了口氣,見底下沒人,帶她降落在厲煬寢房外的長廊。

  看到里頭點著燈,喻千凌整個心頭火起。還說他不在?她一定要跟厲煬告狀,揪出那個假傳聖旨的人!

  “厲煬!”她推開門,快步走了進去。

  她忘了他們是偷偷進來的嗎?風豫樂要攔已經來不及,翻了個白眼,趕緊跟進,把房門關上。

  “厲煬!”都沒人回應,喻千凌直闖內室,見榻前的紗幔是放下的,她擰起眉。怎么這么早就睡了?她上前,一把揭開紗幔。“厲……”在看到榻上的身影時,語音頓時消散——

  他赤裸上身趴伏于榻,肌理分明的背上布滿烏紫,從肩胛到背脊,讓人怵目驚心。

  為什么會這樣?!

  “厲煬……”她一驚,伸手想去搖他,但一接觸到他的肌膚,高熱的體溫燙上指尖,毫無心理准備的她嚇得退了步。直到此時她才發現,他的呼息異常沉重,几乎已陷入昏睡。

  隨后走進的風豫樂見狀,臉上的笑容即刻消失。“怎么會這樣?”他搶到榻邊,檢查厲煬的狀況。

  “我也不曉得……”喻千凌低道,突然,腦中一閃而過的畫面頓住了她的呼吸——是昨天!昨天他為了保護她所受的傷!

  她搗住唇,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笨厲煬!受這么重的傷不會說嗎?昨天回程時還一直讓她靠在他的身上,那有多痛!

  審視后發現傷勢并未危及內臟,風豫樂松了口氣。雖然沒有皮外傷,但里頭出血過多,所以才會高燒昏睡,目前已停止出血,狀況趨于穩定,實際上并沒有看起來嚴重。

  “主子生病,怎么都沒人照顧?”喻千凌又急又怒,轉身就要出房喊人。

  “等等!”風豫樂趕緊阻止,示意她看向桌上空了的藥碗。“厲煬服過藥了,沒人照顧一定是他的吩咐。你還是先跟我說,厲煬怎會受這個傷?”看她的表情,八成和她脫不了關聯。

  看看沉睡的厲煬,再看看藥碗,喻千凌接受他的說法,心稍稍定下,把昨天的情況大略地說了一遍。

  “他大可不用出手的,我掉進江里又不會有事!”心疼又自責,她越說越氣,把錯怪到厲煬身上。

  “連厲煬都壓成這樣,你擋得了嗎?”風豫樂搖頭,她所敘述的畫面讓他很想罵人。厲煬也真是的,忙了三天的他應該也快累癱了,卻完全不顧自己是否會體力不支,一心只想救她,加上受這個傷,還能自行爬上岸真是個奇跡!

  她知道,但她也不想見他傷成這樣啊!“可是——”

  “不、不、不許……不許動!”

  結結巴巴的斥喝打斷兩人的對話,他們回頭,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端著藥碗站在那兒,扑簌簌地發抖。他們都認得,那是火王府的管事。

  “別緊張,是我。”風豫樂揚起溫和的笑,趕緊上前把藥碗接過放到桌上,就怕管事會抖到失手將那碗藥打翻。

  “我還以為有刺客……”看見是他,管事松了口氣,視線一掠,在看到喻千凌時,突然瞪大了眼。“水王?!您怎會在這兒?王吩咐不能讓你進來的……”見她的表情瞬間沉下,他驚覺自己說溜了嘴,趕緊搗唇,不敢再開口。

  居然是厲煬不讓她進來?喻千凌好生氣,氣到胸口快要炸開。

  之前只是要她別進他的房,現在連火王府也不讓她進了?!她還把錯全怪到厲伯母那里去,想告狀呢,結果,這全是厲煬的意思!

  喻千凌氣得轉身就走,卻被人一把拉住。回頭見風豫樂扯著她的袖子,她怒聲大吼:“放手!”

  真是的,千凌一凶起來,連他都怕!風豫樂急忙開口:“你以為厲煬為什么把你擋在外頭?他就是不想讓你擔心啊,你還因為這樣生他的氣?”

  喻千凌一怔,動作停了下來,心整個揪緊。“怎能不氣?怕我擔心什么?他這樣昏睡不醒,不是讓人更擔心?”

  “所以他才不想讓你知道啊!”風豫樂嘆氣,放開手。

  “是啊,水王。”管事也過來幫忙說話。“府里知道王受傷的只有我而已,連老夫人都沒讓她知道這件事。”

  “沒請大夫來嗎?誰來照料他?”喻干凌想到剛剛進來時,房里空無一人。

  “王不准任何人接近,他給我一張藥方,只讓我熬藥送來,甚至不讓我待著。”管事一臉為難地說道。

  喻千凌咬唇,復雜的情緒在心里翻騰,她既想將厲煬重重捶醒,又想趴在他身上大哭。難怪昨天倚在他懷里,她覺得他的身子都是緊繃的,原來他在強忍,怕她發現。要是他早說,先停下來療傷,是不是就不會這么嚴重?

  風豫樂聞言苦笑。同是男人,他能夠理解厲煬想隱瞞一切的心情,若易地而處,他可能也會這么做。“火王昏睡多久了?”

  “睡睡醒醒,早上一直出汗,睡得不是很安穩,中午用膳吃完藥后,就睡得沈多了。”管事回答。雖然聽令不准留在房里,他還是忍不住都會來偷看一下。

  風豫樂沉吟。聽這狀況,都有在逐漸好轉,應該是沒什么大礙,而且值得慶幸的,這傷勢并沒有傷及筋骨,厲煬年輕力壯,恢復力強,再睡個一夜,精神應該就可回復大半。

  “火王睡得正熱,你藉現在擰條手巾幫火王擦一下汗吧。”心里下了定奪,風豫樂對管事吩咐,而后轉頭朝千凌說道:“千凌,我們走吧,讓厲煬好好休息。”

  “厲煬這樣子,你丟得下他?”喻千凌不敢相信。

  “不然呢?”風豫樂雙手一攤。“就算待在這兒,他還是一直睡,瞧,連我們講了這么久的話,他都沒醒。”不是他沒手足之情,而是評斷過狀況,單純就事論事。

  就是這樣都沒醒才更讓人不安啊!喻千凌一臉嗔怒,走到榻沿坐下。“我不走,我要留下來照顧他。”

  “水王不可!王醒來看到您會生氣的!”管事大驚失色。“何況他并不打算讓人知道他受傷的事,你待在這兒,府里的人見到,不就全揭了底嗎?”

  “氣我又不是氣你,怕什么?”喻千凌冷哼,一臉堅決。“而且你當我第一次來這嗎?他都下令不准人靠近了,有誰敢來?”厲煬只要趕奏折或忙領地的事務,閉關個兩、三天不讓人進都是常有的事,府里的人早就習以為常,要不是如此,怎么可能關在房里一整天,都還沒人發現?

  “這……”管事哪里說得過她?滿頭大汗,趕緊看向風豫樂求救。

  風豫樂別開視線,裝作沒看到,心里暗自好笑。這小子要是見到千凌為他急成這副模樣,鐵定樂翻了……不,錯了,厲煬疼她如命,只會氣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已。他無聲地低嘆了口氣。

  “那就這樣嘍?我去跟你娘說一下,免得她擔心。”風豫樂伸了個懶腰,見管事還要再說,他一把勾過管事的肩頭,往外走去。“好啦,你就別擔心了,有水王在,火王罵不到你的……”

  隨著風豫樂和管事的離去,房門關闔,房間里變得靜默,只有他沉重的呼息聲,一下又一下,敲著她的心。

  喻千凌的視線落在他的肩,他的背,然后回到他眼睫垂覆的側臉,心里滿是難過。他的肩總是那么寬,他的背總是那么挺,卻為了她,害自己傷成這樣。

  雖然她總嚷著要他保護她,但她只是希望他能陪在她身邊,不是真要他為她犧牲生命……她的雙手緊絞,強忍不讓心傷和自責侵蝕了理智。

  不行,她要照顧厲煬,她必須振作。她用力吸著鼻子,端來藥碗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她坐近他的枕邊,准備將他的身體扳正,一碰到他的臂膀,體溫和光裸的觸感燙上指尖,她才想到他的上身是赤裸的!她的臉瞬間赧紅,環著他的手,要放也不是,要抬起也不是。

  害羞什么?小時候不都看慣了嗎?她努力把害羞的心思壓下,吃力地將他環起,讓他的頭靠著她的臂彎,端起藥碗就近他的口。

  喻千凌凝神,心里默念,像有條無形的線,將里頭的湯藥拉出了一條細絲,緩緩地從他唇畔滲入,速度很慢,她喂了很久,才把整碗的藥喂完,整個手臂都被他的重量壓麻了。

  她不以為苦,把藥碗放下,掏出繡帕為他拭汗,拭過他的胸膛時,健壯結實的肌理,再次害她的粉頰染成桃紅色。

  別亂想、別亂想!她不斷告訴自己,眼神卻還是心虛地飄了開,不敢多作停留,然而,指下撫過的起伏,還是讓她無法抑止地連耳根都整個燒紅。

  越擦心越慌,喻千凌也不管整條繡帕已經濕透,胡亂把他手臂、胸膛抹過一遍后,趕緊把他翻回原本趴伏的姿勢。

  “這房里怎么這么熱?”她吁了口氣,臉紅嘀咕,全身已香汗淋漓。

  好一會兒,等到狂跳的心稍稍平穩了,她才敢再低頭看他。

  即使已有心理准備,他背上的傷勢,還是讓她抽了口冷氣,什么胡思亂想、臉紅心跳全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呆子!”手指輕撫過那片青紫,她低罵了句,嬌嗔的語氣里滿是不舍。

  她閉起眼,一層水霧在他背上凝聚,結成了一層薄薄的水,被她用法力控制著,覆住整片傷勢。

  冰涼的觸感將厲煬從昏沉中拉回,濃眉聚起,一直閉合的眼眸緩緩眨動,而后睜開,渙散的雙眼失神地望著前方。

  鎮日間,高燒讓他在昏迷及夢境中來回,里頭有她,有南宮旭。有時她倚在南宮旭身邊,有時卻又偎在他的懷里,他已分不清,何者是現實,何者是虛幻。

  一只手,輕輕撫過他的額際,柔軟的觸感,讓他忍不住舒服喟嘆。

  “你醒了?”聽到聲音,喻千凌低頭看他,見他張開了眼,心里好開心。

  她美麗的笑容映進眼里,厲煬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又是夢嗎?只有在夢里,她才會這么關懷地看著他……

  半昏沉的他,已沒有足夠的理智再去隱藏愛意,他伸出手,手背刷過她的頰側,順著頸際而下,他沒有直《的碰上她,然而融和了散發的體溫,似有若無的觸撫,卻充滿了男性的占有隱喻。

  不明白他眼中的炙熱為何,喻千凌只覺她的身子開始燥熱起來,隔著些許的距離,她几乎可以感受得到他的體溫熨貼著她的。

  不是沒和他四目交接過,不是沒被他的手碰過,但此時眼前原該熟悉的他,卻變得好陌生。仿佛眼前的他,不是自幼一起長大的人,而是一個突然出現的男人,一個充滿狂肆霸氣的男人。

  “……厲煬?”她遲疑地輕喊,緊張得喉頭都啞了。

  厲煬微瞇起眼,視線變得迷蒙,只有她的美,益發清晰。這場夢,她選擇了誰?是他?還是南宮旭?這是場美夢,還是惡夢?

  “你會陪在我身邊嗎?”他的嗓音因發熱而粗嗄,帶著低沉的磁性。

  被他的視線緊鎖,喻千凌別不開眼,她有點怕他,卻又有點被他吸引,她只能點頭,如擂鼓般的心跳讓她說不出話來。他和她,到底是誰不對勁了?

  “即使南宮旭來也不離開?”就算是夢境也好,讓他聽一次她親口的承諾……

  為什么要這樣問?喻千凌不解擰眉。南宮旭不知道他受傷的事,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叫她離開?

  她想問,但他眼里的熱切及渴望,讓她問不出口。她沒見過他這樣,那么索求,像個無依的孩子。

  “我不會離開的。”她撫過他的額,柔聲說道。

  這是一場美夢……厲煬滿足地揚起了唇,拉下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

  他發燙的唇,像烙在上頭,喻千凌一驚,本能地想將手抽回,他卻牢牢握住,靠在臉側,沉沉睡去,臉上心滿意足的笑容,像他握著的是稀世珍寶。

  心頭莫名的顫動讓她心慌,她咬唇,想逃出他的握持,他的神情卻讓她挪不開視線,讓她無法離開。

  他太堅強、太可靠,一直是她的依賴,被他呵護得太理所當然,讓她忘了,他只不過大她一歲罷了,她卻自私到只一味傾倒自己的情緒,從不曾顧慮過,他是否也有需要人呵護的時候。

  “你在想什么?”喻千凌看著他輕喃。“我不會再那么任性了,你也要答應我,別讓我擔心好嗎?不要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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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厲煬一覺醒來,近在眼前的睡顏頓時震得他全身無法動彈。一時間,他無法辨別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怎么回事?他閉起眼,整理紊亂的思緒。

  那一晚,送她回府后,強撐的意志力開始渙散,整個人已呈現半昏迷狀態,不想找來大夫鬧得眾所皆知,他只好親自上門把大夫從睡夢中挖起,并逼迫大夫不得說出這件事,才拿著藥方回府。

  他的印象只到找來管事,把事情安排好,之后就一片空白。

  不對!他不是交代不准她進來的嗎?人怎會在這兒?還睡在他的榻上!厲煬倏地睜眼,雙手撐起,背上依然緊繃的肌肉讓他皺起了眉,卻已不再那么疼痛。

  這傷不應該會好得這么快……他伸手摸向后背,感覺到殘留水氣的冰涼觸感,昏迷中的片段畫面回到腦海,隱約中,他記得有雙柔軟的手,照料著他。

  是她嗎?厲煬看向她,她像怕占了他的位置般地蜷縮榻沿,即使處在只要一翻身就會摔下榻的危險邊緣,她仍睡得好熟。

  他視線轉柔,悄無聲息地翻身下榻,將她往里頭挪了些,并為她覆上薄被,讓她能睡得安穩。看著她熟睡的容顏,他的心里盈滿感動。即使時間倒轉,他仍會選擇毫不遲疑地救她,能看到她安然無恙的安穩睡顏,是上天給予的最大恩賜。

  等喻千凌醒來,已是一個時辰之后的事了。見他衣著整齊地坐在窗邊看書,她傻傻眨眼,還搞不清現在是什么狀況。好半晌,她才憶起自己在此的原因——

  他的傷!水眸驀地睜圓,她躍下榻,立刻動手去扒他衣服。

  “你在做什么?”厲煬閃躲著,背上未愈的傷讓他不敢動得太激烈。

  “你的傷啊,讓我看!”喻千凌怒吼,無法順利看到他的背,讓她好生氣。

  “哪有什么傷?”不曉得她清楚多少,厲煬決定睜眼說瞎話。

  他還想瞞她?喻千凌氣得呼吸急促,突然想到原該躺在榻上靜養的他,居然在這里和她玩起你閃我躲,美眸几要噴出火來。“你!你還動?!”

  看到她一臉氣急敗壞的模樣,厲煬停下動作,嘆了口氣。“我好很多了,真的。”

  “騙人。”喻千凌不信,一心只想脫掉他的衣服,卻在按上他的胸膛時,昨晚他光裸上身的情景浮現腦海,她臉一紅,連忙住手,不敢再輕舉妄動。還好他已經穿上衣服了,否則她真不知要用什么表情面對他。

  “我騙過你嗎?”用恰到好處的力道握住她的手,厲煬柔聲道。

  他不想讓她看到背,因為他知道,被撞傷的瘀青在開始擴散時,是看起來最嚴重的時候。

  他的手好大,把她的手完全包覆,粗糙的指腹摩擦著她細致的肌膚。意識到兩人之間的明顯差異,喻千凌慌得不知所措,掌心仿彿還存在撫過他身體的觸感。

  她怎么了?經過昨晚就整個人不對勁了!她連忙定神,用別的事來轉移心思。

  “怎么沒有?這件事你居然瞞著我,還不讓我進火王府!”說到這件事,喻千凌覺得很難過。那時的心痛,她還記得,像被人狠狠推拒在外。

  “我只是沒說,并沒有騙你。”兩人的關系太緊密,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不讓她知道,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你趴在榻上時,我差點嚇死了!”她好怕,以為他會就這樣沉睡不醒。

  她眼底下睡眠不足的陰影,讓他心一擰,既感動又覺不舍。厲煬拉著她的手,撫上額。“你看,我沒發燒了,真的沒事。”

  喻千凌按了又按,還摸遍他的臉,確定真的恢復常溫,心才放了下來。

  “瘀血沒那么快散的,你要去讓大夫推拿,知道嗎?”昨晚用水為他冷敷,是防止里頭傷口流血更多,那只是初步的處理,之后要怎么把瘀血推散,才是關鍵。

  “我會的。”不想在會讓她擔心的話題上打轉,厲煬話鋒一轉:“對了,是誰讓你進來的?”

  “有你的吩咐,誰敢放人?我懶得跟他們計較,直接去找風豫樂帶我進來了。”喻千凌皺鼻,想起昨天的折騰,好氣又好笑。“以后你再敢這樣對我,我就來個水淹火王府!”她板起臉恐嚇道。

  厲煬微感尷尬。他不想張揚,沒想到,竟鬧到連風豫樂都曉得了。那是否代表南宮旭也會知道此事?一思及此,他的心情頓時沉了下來。他不是防著南宮旭什么,而是這樣會讓他更有種不如人的挫敗感。

  見他沉默不語,喻千凌以為他當真了。

  真是的,她昨晚才說過自己太任性、要改過的,怎么厲煬一醒來,她還是這么凶巴巴的?她趕緊背過身去,用力揉臉,想把臉上慣有的驕氣揉掉。

  “厲煬……”她轉過身,低著頭,用很柔順很柔順的語調開口:“如果有什么事,你別放在心里,一定要跟我說哦。”

  厲煬背脊一僵,呼吸戛然停止。她怎會突然這么說?難道昨晚他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嗎?但若是他吐露了愛意,她不該還是這樣,像以往一樣的態度。

  “為什么突然這么說?”他努力想問得若無其事,略微緊繃的語調,仍稍稍透露了他的心情。

  “因為我發現,我太依賴你了。”想到他對她的好,她就很內疚,一直以來,她只顧著享受,卻都忘了給予。

  他暗暗松了口氣,發現背上已被冷汗濕透。他怕極被她發現他潛藏的感情,卻又矛盾地,內心總有股沖動,吶喊著想要她明白一切。

  最近這個沖動,越來越狂烈,好几次都讓他几乎壓不住,他真的怕在睡夢中,意志變得薄弱,他會無法抑止地脫口而出。

  斂下紛雜的思緒,厲煬微微一笑。“你錯了,是我依賴你。”

  因為有她,他才感受得到自己,表面看來,是他保護著她,而實際上,是他深墜在被她依賴的滿足里,迷戀于此,無法自拔。

  喻千凌抬頭,困惑地看著他。“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他唇邊的笑意更深,在她腰間輕輕一托。“你去梳洗一下,用過早膳,我送你回去。”

  又是這樣,他總是這樣護著她。腦海浮現他昨晚握著她手的表情,像有人握住她的心,讓她胸口好擰。

  “如果你有愿望,一定要跟我說好嗎?”她回頭,握住他的手,凝視著他的眼里沒有嬌嗔,沒有玩笑,只有純然的誠摯。“別連我都瞞,讓我也能幫你。”

  他的愿望是擁有她的心,她能給嗎?望進那雙清澈的眼里,這個念頭,一直在他的心口徘徊,吶喊著想要掙脫束縛。

  良久,他依然什么都沒說,只是淡淡一笑。“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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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凌?千凌!”

  突來的喚聲,把坐在亭子里的喻千凌嚇了一跳。

  她撫著心口回頭,見是母親,不悅地擰起眉。“娘,您嚇著我了!”

  水王夫人啼笑皆非,走到她身旁的石椅坐下。“我從台階那兒就一直喊你,你自己心不在焉,反倒怪起我來了?”

  是嗎?喻千凌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婢女琳兒,見琳兒點頭,她微紅了臉。好吧,她承認,她最近是很心不在焉,常常走著走著,人就停下步子,或是看著某個點,視線還在上頭,心思卻早已飄離。

  前几天的界王會議上,她得知一件事——拂柳搬出菩提宮,回到地王府。

  她以為,這個消息,應該會讓她欣喜若狂的,但等真的聽到時,她反而沒想像中那么高興。或許是南宮旭看著拂柳的神情,仍讓她在意;也或許是,這只代表著威脅稍解,她依然沒有勝算,只是又回到以往的狀況罷了。

  讓她覺得煩郁的因素,還多了一個——厲煬。想到那健碩的身影,她不覺低低地嘆了口氣。

  自從他那次受傷,她總覺得,兩人之間有些變了,像是原本密切相合的兩人,產生了空隙,彼此間梗了什么似的。他背上的傷好了,那道間隙,卻合不回來。

  她發現,他會用一種眼神看她,像那時他在半昏迷中,問她會不會陪在他身邊時的眼神,但只要一和她對上眼,他立刻隱得平靜無波,泰然自若的模樣,仿彿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當他那樣看著她,她覺得心慌,但當他別開眼神,她又覺得失落。她不懂這樣的心情是什么,她只能解讀為可能是對他有所不滿。

  總把她捧在掌心的厲煬,卻對她藏有祕密,這讓她很難過。她想問,想逼他說出他的心事,但一想到他有事瞞她,被人背叛的氣惱就一涌而上。

  因為賭氣,還有不知該用什么態度對他,這段期間,她去找他的次數變少了,偏偏他好像沒察覺到,也不會主動來找她,讓她更是氣得一見到他,就冷板著臉,他問了一、兩次,沒得到回答,也就不問了,就這么任她氣著。

  這樣的變化,讓她好心慌,卻又拉不下臉去賠不是。現在的他們,就像陷入了泥沼,僵持不下。

  有時候,去處理領地的事,兩人坐在馬車里,一整路都沉默無語。雖然,她和他以前也常常沒說話,但那感覺就是不一樣。

  他的氣息和體溫充斥了整個空間,讓搭慣了的馬車,突然變得狹小,好像只要稍微一動,就會碰到彼此。她以前從不曾有這種感覺的,越想越覺得心亂,兩人之間像是離得很近,卻又像是隔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整段路程變得好難熬,她只想趕緊逃開,但一旦遠離,她反而又開始煩他的事了。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是她恃寵而驕,任性得太過頭了嗎?還是他對她沒了耐性,已經不想再花費心思去哄她了?

  “千凌——”水王夫人無奈喊道。“怎么才說不到兩句話,你又出神了?”

  喻千凌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就這么陷入沉思,發起怔來。

  “我……我可能是太累了。”俏臉一窘,她找著理由。

  “怎么了?領地的事太忙?”水王夫人關愛地看著她。“還是……和厲煬吵架了?”

  喻千凌瞪大眼,看著水王夫人。娘怎么知道……不對!她沒和厲煬吵架啊!

  “我哪有!”她趴在石桌上,覺得委屈。“是厲煬最近怪得可以,我不喜歡這樣!”她倒寧愿他罵人,把心里的事全吼出來,也好過這種尷尬沉悶的狀態。

  “人都是會變的,你以為厲煬能陪你多久?”水王夫人輕撫她的頭發。“你會喜歡幻王,厲煬也會有自己喜歡的對象,總有一天,他會成家立業,他的妻小才是他所要守護的,到那時候,你對他而言,不可能再像過去一樣。”

  她知道千凌從沒想過那么遠,這些話算得上是個重擊,但厲煬太苦了,她不想見他一直被千凌束縛,若這樣能讓千凌明白,那倒好,不管是喜是悲,都能讓厲煬盡早解脫。

  厲煬成家?厲煬守護的人不再是她了?喻千凌渾身一震,在薰風輕拂的涼亭里,她竟然覺得發冷。

  你們都大了,當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拘無束。她總算明白娘之前這句話的意思了——在他們這個年齡,一般人早就兒女成群,他們卻因為背負界王的責任,俗事變得微不足道,但,只是遲了些,他們總是要面對的。

  她沒辦法想像厲煬哄著其他姑娘的情景,甚至是將她們擁在懷中,只要一想到,她的心就疼得發擰!

  “那又沒關系,我也會嫁人啊!”喻千凌身子坐直,強笑道,沒發現置于桌上的手因不安而攢得死緊。

  “還有誰能像厲煬一樣了解你?誰能像他一樣有耐性、有能力寵著你?娶了你的人,可有得苦了。”水工夫人意有所指地說道,希望能讓她明白厲煬對她的重要性。

  心里有種空洞的慌亂在不斷擴大,喻千凌咬唇,逃避著不愿面對。“所以我喜歡幻王,他壓得住我的。”她把所有情緒全數抹去,逞強說道。

  這個冥頑不靈的丫頭!水王夫人氣結,要不是怕說得太明會壞了厲煬的事,她真想扳住千凌的肩膀狠狠搖晃。

  “如果幻王也能喜歡你,那娘真是太為你高興了。”水王夫人微笑,溫柔的語調里帶著難以察覺的淡嘲。“你好好把握時間和厲煬相處吧,不然等你們真的各自成家,恐怕除了領地的事,要見上一面都是難上加難。”又看了千凌一眼,她搖頭,起身走出涼亭。

  直到母親都走遠了,喻千凌還愣坐原地,腦海里一片紊亂,不曾想過的不安及擔慮被全然揭起。

  她以后會見不到厲煬了?那怎么能?!有水王就會有火王啊,那些水患引起的疫災怎么辦?她的心事怎么辦?想到這段時間他越來越疏遠的態度,她的心就好慌。

  難道厲煬已經有喜歡的姑娘,所以對她沒了耐性,不希望她常去打擾他?這個念頭一竄過腦海,像有人在胸口狠狠打了一拳,痛得她閉起了眼。

  “王,您怎么了?”琳兒關心問道。她看得出來,王最近心情都不是很好。

  喻千凌抬頭,視線看著琳兒,心頭挂的卻全都是厲煬,天!她好自私!她可以喜歡南宮旭,卻不許厲煬去追尋他自己的人生?他們會長大、會變,會有曲終人散的一天,這是一定的,她只是過得太幸福,一直不曾去正視而已……

  “王……”被看得發毛,琳兒一臉驚慌。“要不要我讓人去請火王來?”聽夫人剛剛說的話,八成是王和火王鬧別扭了。真難得,很少見感情好的兩人鬧這么久的。

  琳兒的話拉回她的神智。喻干凌一驚,拍桌站起。“不准去!誰去我就罰誰!”

  琳兒嚇得退了步,呆呆地看著她。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喻千凌懊惱不已。她脾氣這么差,難怪連厲煬都對她失望了……以前心情不好,能找厲煬,現在呢?以后呢?她還能找誰?有誰會將她擁在懷中輕聲安慰?

  她不愿去想這一天的到來,也不希望有這一天的到來!

  “讓我靜一靜。”喻千凌低下頭,快步奔出涼亭,因為她怕泛紅的眼,會被別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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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王府前停著一輛馬車,高大的厲煬和美艷的喻千凌并肩而立,成了過往行人的注目焦點。

  “厲大哥、千凌姊,謝謝你們來看我。”站在門口送客的曲拂柳,臉上盈滿了笑意。

  “客氣什么?”厲煬應道。“有什么問題,盡管來找我和千凌。”

  喻千凌低頭,看著鞋尖,不懂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今天一早,已經連續好几天沒消息的厲煬突然來找她,她好開心,正想不顧一切地對他訴說梗在胸口好几天的心事時,他的話,卻讓她頓時傻在原地,笑容僵凝臉上。

  拂柳離宮那么久,我們該去探望一下,表達關心。他是這么說的。

  怎么?不僅南宮旭對拂柳動心,就連承諾會一直站在她這邊的厲煬,也臨陣倒戈了嗎?

  輕柔的笑聲傳來,喻千凌抬頭,正好看到拂柳那張清秀小臉笑得腼腆,再看到向來表情冷板的厲煬嘴角竟微微帶笑,她怒火攻心,一口怨氣堵在喉頭。

  如果拂柳沒出現,她是不是就還會依然是被他們捧在掌心的寶?即使南宮旭依然待她有如妹妹,她還是可以等,等他改變心意。她好希望拂柳不存在……這個念頭讓她一驚,她趕緊斂回心思,但滿腔的怒意還是久久無法消散。

  坐上馬車,她還是冷著臉,側頭看向窗外,望也不望他一眼。

  厲煬坐在另一邊,不著痕跡地和她保持距離。

  他的視線半垂,從她的鞋,到她的膝,她的手,緩緩上移,最后才到她的側臉,他的眸光變得深邃,貪戀地將她的美,盡數印進眼里。

  千凌最近不知怎么了,沒再像以往一樣,三天兩頭就往他那里跑,就算和他一起到領地去處理事情,也老是凝著臉,像在生著悶氣。

  他很想哄著她,像以前一樣,哄到她化怒為喜,重現開心的笑靨,但他卻是沈默著,就這么讓她一直氣下去。

  因為,他想藉此機會,拉開兩人的距離,若是再讓毫無防備的她隨時伴在身旁,他怕會管不住自己的心。

  然而,這有多難?每次看到她悶悶不樂的樣子,他的心就緊緊糾結,自責不已。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錯的是他,不該的是他,他有什么資格把這些壓力丟給她去承受?

  他受夠了,他不想再被她難過的表情刺痛了心。

  “怎么了?”厲煬隱住所有情緒,淡淡開口。

  喻千凌一震,纖手緊握成拳。他居然一副沒事人樣?她怒抿著唇,頭也不回,裝作沒聽到。

  知道她在生氣,厲煬也不以為忤,依舊自顧自地說下去:“你最近好像很忙,都沒你的消息。”

  是誰忙啊!喻千凌更怒,微抬下頷,拚命深呼吸,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前几天幻王有召我進宮,他提到你,你不想知道他說了什么嗎?”為了逗她說話,他連情敵都抬出來了。

  “我不想!你說的話我都不想聽!”喻千凌倏地搗住耳朵,閉眼大吼。“你去跟你喜歡的姑娘在一起啊,你不用理我,反正我只是個任性的青梅竹馬,你們都去陪溫柔的拂柳好了!”

  喜歡的姑娘?厲煬擰眉。“你在說誰?”

  “我怎么知道是誰?”這几天累積的心慌被整個勾起,徘徊心頭的不安讓她忍不住迭聲控訴。“我又沒有不准你喜歡人,為什么連這也不跟我說?要成親就盡管去,別管我啊!”

  看著她怒火晶燦的眼,厲煬不知該哭該笑。她從哪里聽來的?成什么親?他心里只有她,要跟誰成親!

  “你嫁我嗎?不然我要娶誰?”他仰首嘆了口氣,隱帶自嘲的苦笑。

  “要不是這樣,你態度怎會突然變了?”喻千凌指責,把心事全傾泄而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厲煬一如以往,伸手想將她拉近,然而才觸上她的肩頭,卻猛然頓住,掌中的軟馥觸感,變得清晰無比,這段時間的抑壓及疏遠,反讓他對她的渴望更加激狂,他想做的不只是這些,他想吻她,想將她鎖在身下,不放她離開!

  這樣的念頭嚇著了他,他倏地縮手,痛苦地閉上了眼。他放不開她,卻又不能接近她,他該怎么辦?

  “你怎么了?”以為他不舒服,喻千凌臉色一變,忘了生氣,擔慮地拉住他。“背上的傷還沒好嗎?”剛開始,她都會念著要他去看大夫,但時間一久,加上和他嘔氣,她已經很久沒問恢復的情形了。

  厲煬沉默。要是她知道他心里轉的是什么念頭,還會對他這么不設防嗎?

  “都一個多月了,早好了,你瞧。”他轉動手臂,表示已經康復,也掩飾了眼里的火焰,不讓她發現。

  想到他對她的好,喻千凌滿心自責,氣自己都不知悔改,脾氣還是這么差。

  “我娘說,你會成家立業,不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她低下頭,拉著他的袖子,把梗塞多天的煩惱,娓娓道出。

  總是聽她訴說心事,但厲煬從沒想過,會有這么一天,他從她口中聽到的,是關于自己的心事。

  “然后呢?”他屏住呼吸輕道,怕只要呼吸重了,就會打斷她的話。

  喻千凌咬唇,良久,才用几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不想……”她突然抬頭,靈動的水眸望進他的眼里。“但這是必然的,不是嗎?一定會有這么一天的。”

  “或許吧。”厲煬心跳几乎停止。她想對他說什么?

  “如果……如果你有意中人了,要告訴我,好嗎?”

  說到這里,喻千凌好想開口阻止,要他別丟下她。但,她只是不習慣而已,舍不得而已,怎能因為這樣就任性地想永遠霸占住他?她喜歡南宮旭那么久,他當然也有喜歡上別人的可能。她不能那么自私,否則若有朝一日,她真幸運嫁了南宮旭,那孤家寡人的他該怎么辦?

  不行,她不能那么自私。喻千凌不斷眨眼,強忍難過,揚起微笑。“讓我分享你的快樂,我會告訴那位姑娘,你有多好。”

  那抹美麗的笑像刀,狠狠刺入他的心坎!

  他以為,她會意識到他的存在,結果,他卻是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這樣的期待反將他傷得更重!

  “你變成熟了。”厲場勾起唇角,心在淌血。

  喻千凌彎唇揚笑,忍耐能換來他這樣的夸獎,值得了。

  “在你成家之前,咱們能不能還是像過去一樣?我發誓,我不會再亂生氣了。”她看著他,軟言央求。“多陪陪我,別不理我……”她知道自己該學著成長獨立,但她還是放不開。

  她需要他啊!就讓她眷戀他的守護到最后一刻吧!

  他永遠都拒絕不了她……漠視心里的傷痛,厲煬笑著揉揉她的頭。“你想多了。”

  喻千凌摸著被他揉過的地方,上面還留著他的溫度,虛浮多日的心,總算踏實下來。

  “你剛說幻王跟你提到我的事,他說了什么?”心一定,她開始撒嬌。

  “他夸獎你恕江治理得很好。”厲煬挑了她愛聽的說。他受傷的事,還是傳到南宮旭耳里,召他進宮,是為了關心他的傷勢。

  “還有呢?”喻千凌催促著。

  “……還有要我們多照料拂柳。”明知這會惹她不高興,厲煬還是說了,他希望能多給她一點心理准備,免得到時南宮旭真選擇了拂柳,她會受傷太重。

  結果,喻千凌沒他想像中生氣,只是扮了個鬼臉,撇了撇唇。

  “好,那現在任務達成嘍?我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算啦、算啦,能和厲煬重歸于好,她現在心情好得很,不想被那不重要的人無端打亂情緒。

  “界王里就你和拂柳是姑娘家,對她好一點。”厲煬勸道。

  “你怎么一直幫她說話啊?”喻千凌眉一擰,她不喜歡他嘴里老挂著另一個人,像心里被打翻了醋,好酸。

  “幻王希望我們團結一心,這你也知道的。”他常常以這個理由來抑壓住對她的感情,他不希望因為他個人的私欲,讓好不容易和平的局面,又變得分崩離析。

  十三年前的動亂,沒有人想再次經歷。

  “好、好∼∼我會對她和顏悅色一點的,成了吧?”喻千凌翻了個白眼,而后彎唇一笑。“難得來到地王的領地,咱們到街上逛逛好下好?”她累積了好多話想對他說,她不想那么早回去,想賴著他,和他天南地北地聊。

  “你界王會議要呈報的奏章寫好了?”力求在南宮旭面前表現的她,總是早在十天之前就開始努力撰寫。

  “不然到我那兒,我們一起寫?”她不在乎去哪里,只要有他陪在身邊就好。

  想像和她一起靠在桌案的親匿畫面,厲煬的體內竄過一股熱流,心思單純的她不曉得,兩人獨處對他而言,是個多危險又讓人充滿幻想的引誘。

  “不差這一天,咱們去市集逛逛好了。”他撩起窗幔,向車夫交代:“調頭,回剛剛那條大街。”人潮擁擠的大街上,他就不信自己還能動什么邪惡心思。

  喻千凌聞言笑了,笑得好滿足。

  “來吧。”馬車停下,厲煬先跳下車,而后朝她伸出手。

  “嗯。”將手放在他的大掌中,她竟有種興奮期待的感覺,那溫暖的掌握,讓她的心跳得好快。

  “跟著我,別讓人群沖散。”他把她拉近身旁叮嚀。

  好聞的男子氣息包圍了她,喻千凌有點恍惚,剎那間,她竟有點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她不想離開他,好想能這樣一直待在他身旁。

  “來碗豆腐腦?桂花糕?酸梅湯?”一路上,看到她愛吃的,厲煬都不忘問上一句。

  她心里滿是甜意,只要他問,就點頭。她吃不完,但看著他接過她吃過的東西,自然而然地把它輕松解決時,那種感覺,好滿足。

  煩了那么長的時間,她累了,她不想去想讓她心傷的南宮旭,也不想去想那不知會變得如何的未來,她只想把握住僅有的時間,享受他的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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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燦陽環繞著菩提宮,林間的蟬鳴帶來涼意,隨著薰風輕拂,傳進了每個角落。

  厲煬來到御書房外頭,站在門邊,等候侍衛通報。

  昨晚他就寢前,眼前浮現被火焚燃的焦黑字跡,這是他和南宮旭快速互通消息的專屬方式,出現的訊息是要他今天入宮。

  霸氣的眉宇,因沉吟而略微聚起。前几天才剛結束界王會議,他將領地的事都報告得鉅細靡遺,照理說,不該這么快又召他進宮。

  “火王,請進。”侍衛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

  厲煬走進御書房里,看到俊逸優雅的南宮旭坐在桌案前。

  “你來了?”南宮旭朝他揚起笑,趄身走到窗旁的椅邊坐下。“坐。”

  厲煬抱拳行禮,隔著茶几入座。即使情同手足,他也不曾廢了君臣之禮。

  看著他充滿男子氣概的臉龐,南宮旭感覺很驕傲。當年厲煬剛進宮時,瞪著他的眼神像瞪著仇人,而今,雖然從不曾宣諸于口,但他曉得,厲煬對他的忠誠,是無庸置疑的。

  但他不曉得,接下來要說的事,是否會破壞這一切。

  南宮旭臉上的笑容斂起,徐緩開口:“我要娶拂柳,明天我將會昭告天下。”他沒有迂回,而是單刀直入。

  厲煬震驚抬頭,他早猜到會有這一天,但他沒想到竟會這么快!千凌怎么辦?他不敢想像她知道這個消息后,會有怎樣的表情!

  “……恭喜。”剛毅的下顎繃緊,厲煬深吸口氣,硬逼自己吐出這兩個字。

  “我要的不只是你的祝福。”南宮旭頓了下,才又說道:“幫我轉告千凌,我不希望她先從別人口中得知此事。”

  厲煬狂怒,臉在瞬間沉下,眼中熾烈的火焰足以將所見之物全然焚毀。“您不覺得該親口告訴千凌?”殺人的欲望在心頭流竄,置于膝上的手緊握成拳,因用力過度而輕顫。

  他不相信南宮旭會看不出千凌對他的愛意!在她苦戀了這么久,親口對她畫下終結,是一個男人應有的擔當,他卻連這一點慈悲都不給她!

  “我不能。”

  這三個字,繃斷了他的理智,厲煬猛然上前,揪起南宮旭的襟口,用力將他抵在椅背上。

  “你怎么可以?”黑眸峻寒瞇起,厲煬咆哮,手中力道收緊,盛怒之下,他忘了彼此的身分,只想為她討回公道。“千凌為了你費了多少心思?你可以選別人,但你不能這樣對她!”

  盡管被勒得無法呼吸,南宮旭卻毫不掙扎,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你要我怎么做?我給她的任何溫柔,都只會傷她更深。”他勉強持平氣息說道。

  厲煬怔住,望進那雙眼,他知道南宮旭不是殘忍,而是真的為她著想。但她纖細的身子要怎么捱得住這樣的打擊?為什么南宮旭愛的不是她?!

  憤怒在胸臆間喧囂,他從沒有這么想殺了一個人,想取而代之,這樣她得到的就會是甜蜜的求親,而不是絕情的幻滅!

  南宮旭動也不動,他心疼厲煬的苦。他不愛千凌,厲煬并不會因此而欣喜,而是反將千凌的苦楚也攬到身上。

  矛盾和痛苦強烈沖擊,厲煬用力咬牙,用力到舌尖都嘗到了血味。他能怎么做?真殺了南宮旭嗎?他閉眼,最后,松開了手。

  南宮旭已几被抑得窒息,新鮮的氣息一入口,忍不住嗆咳了起來。

  見他這樣,厲煬微感內疚。他知道南宮旭有掙脫的能力,卻不躲不閃,任他無禮沖撞。

  他總算體會到,當一個人擁有私欲時,會有多喪失理智。身為界王,抑或是基于自幼一起長大的情誼,腦海中動過這樣的念頭,都已是罪不可赦。

  厲煬深呼吸,調勻氣息,除了眸底深處殘余的火苗,已看不出方才發怒的痕跡。

  “我會轉告千凌。”他不想道歉,千凌所要承受的傷,不是這些微的皮肉之苦所能比擬的。他轉身朝門口走去。

  在他即將跨出書房時,南宮旭的話自后傳來。“厲煬,千凌要的安慰,只有你給得起。”

  厲煬腳步一頓。如果可以,他寧愿自己心傷,也不希望她有需要用到他安慰的時候。

  他抿緊了唇,邁開步伐,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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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千凌正坐在房里看書,當她看到厲煬被琳兒領進房時,不禁又驚又喜地站起身。

  “厲煬!”她立刻丟下書,迎了上去。“你怎么來了?”她好高興,厲煬不知已經多久沒踏進她房里了!

  那張興奮揚笑的小臉,讓厲煬的心擰得發疼。他所要告知的消息傷害太大,讓他破了戒,至少當她心碎時,是在她熟悉的房里,而非其他會被人瞧見的地方。

  “有事。”厲煬勉強擠出笑容。“琳兒,你先下去吧。”

  琳兒一走,房里只剩下她和他,意識到兩人獨處,這是她的閨房,喻千凌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她好怪……以前厲煬不就常來嗎?害羞個什么勁啊?定是他太久沒來的緣故!她忙著說服自己,沒發現他臉上的異樣。

  “這本書你看過嗎?寫得很好,我買了一整套呢!”她拉著他直往里走,想和他分享新買的事物。就怕錯過這一次,他再踏進她的房不知要何年何月。

  厲煬手勁一收,站定的步子沒有動搖分毫。“千凌。”這聲輕喚音量不大,但里頭難得的沉凝,頓住她的動作。

  喻千凌看著他的手,再看向他的臉,那沉重猶豫的表情,讓她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干么這么嚴肅?”她笑道,心慌卻不斷擴散。“不看書也成,我還有其他的奇珍異寶……”

  腕上倏地收緊的力道,斷了她的話。

  她抬頭,望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

  “千凌,坐下。”

  被他的眸子鎖緊,喻千凌怔住,緩緩坐了下來,厲煬在她身旁坐定,卻一直沈默不語。

  四周的空氣像被僵凝,喻千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斷攀升的慌亂轉化為怒意。她討厭這種氣氛!

  就在她忍不住正要起身發難時,他開口:“幻王決定成親了。”

  淡然平抑的聲調卻成了轟然巨響,喻千凌檀口微啟,麗容血色盡失。她沒傻到以為那人是她。

  “是……拂柳?”她顫著聲問。

  厲煬頓了下,輕輕點頭。“是,明天幻王就會昭告天下。”

  喻千凌只覺得眼前所見景物在旋轉,身子一晃,几乎連坐都坐不住。一雙大手及時扶住了她,然而向來帶給她力量的握持,在這一刻卻完全平撫不了她的心。

  她的希望破滅了啊!要她再怎么安慰自己只要等,只要她做得夠好,南宮旭就會愛上她?騙人的!全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千凌……”厲煬柔聲喚道。她慘白的臉,讓他好擔心。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那聲呼喚繃斷了她所有的自持,喻千凌瘋狂搖頭,淚不停奔流。“為什么是拂柳?她才出現多久?應該是我啊……我不要……”

  厲煬將她擁進懷中,任她哭泣,他什么話都沒辦法說,因為,她想要的人只有南宮旭。

  “你不是說要幫我嗎?阻止他啊!”喻千凌揪住他的衣襟,泣不成聲,無能為力的她,只能把滿腔的怨懟與哀傷發泄在他身上。“你沒有幫我,你騙我……”

  他有幫她嗎?厲煬渾身一震。雖說感情的事,不是他人所能插手的,但他真有盡心盡力嗎?還是他一直被私心所蒙蔽,反而在下意識間阻礙了她?

  “對不起,我沒有幫上忙……”字字指控化為自責,重重刺進他的心。

  他頹喪痛苦的語氣,讓喻千凌的淚奔得更急。她在做什么?南宮旭不愛她,她竟將氣出在厲煬身上?她要不堪到什么程度?!

  明明知道,但激動的情緒讓她無法說出歉語,更沒有辦法面對他,她唯一能做的,是把他連同心傷,一起排拒在心扉之外。

  “你走!”她突然站起,用力推著他。

  “千凌……”厲煬根本不放心讓她獨自一人。

  “走啊!我不想見任何人!”不顧和他身形的差距,她發了狠地推著。受傷自卑的她,只想躲起來獨自療傷。

  怕她傷到自己,厲煬無法,只好退出房外,才一跨過門檻,門就被砰然甩上。

  厲煬伸手抵住門扉,大掌倏地握緊,指甲刺入掌肉的痛楚,卻遠不及心頭的痛。

  為什么上天要如此作弄他們?他不求實現自己的奢望,但,王少,至少讓南宮旭愛上她,讓他能看到她開心的笑,為什么連這也做不到?!

  “火王……”怯怯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厲煬直覺回頭,看到端著托盤的琳兒一臉驚慌地站在那里。

  不曾見過他這種表情的琳兒嚇壞了。她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啊!她只是送點心過來,沒想到卻遇到這種狀況。

  只一瞬間,厲煬立刻回復到以往的冷靜沉穩,臉上的悲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琳兒揉揉眼,不禁懷疑剛剛看到的是她的錯覺。

  “琳兒,有勞你,帶我去見夫人。”厲煬開口。

  他不放心就這么把千凌丟著,即使讓她獨處,也要有人幫忙照應,何況,明天消息一出,喻伯母還是會知道此事,倒不如先讓她有點心理准備。

  “是、是!”琳兒點頭,急忙帶頭先行。“火王,這邊請。”

  望了緊闔的房門一眼,厲煬眸中竄過一抹暗澤,他無聲地輕吐口氣,才邁步隨著琳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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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傍晚,把自己關在房里的喻千凌,突然出現在大廳里,將還在猶豫該不該去喚她用膳的水王夫人嚇了好大一跳。

  除了略顯紅腫的眼透露出異狀,喻千凌談笑撒嬌,和平常沒有兩樣。但只要水王夫人提到那件事,她立刻轉開話題,不管再怎么繞圈或是直言,她都置若罔聞。

  水王夫人很擔心,卻又無計可施,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全放在厲煬身上,希望他能將千凌帶出陰霾。

  接下來,厲煬几乎每天都來,有時借口領地的事,有時約她出門一游,她并沒有推拒,但對南宮旭成親的事,都絕口不提。

  見她逃避,厲煬也不想逼她,就這么讓她用若無其事的態度保護自己,這個傷太重,她需要時間去調適和正視。

  這一日,他們來到風王的領地,幫忙整治河川。這是風豫樂不著痕跡的關懷,他希望能讓千凌忙一些,讓她別老是挂著這件事。

  只是小小的溪水暴漲,才一會兒功夫,就全都擺平了。厲煬沒馬上送她回去,反而帶她到市集里逛。

  街上很熱鬧,百姓們都為了幻王的婚禮興奮著,時時可聞小販抬著慶賀幻王大喜的名義降價刺激買氣,嘶聲大吼。

  厲煬有點后悔帶她來,但,又有哪里可去?離幻王的婚禮不到十日,全國上下都被這個話題淹沒,沒有人也沒有地方避得掉。

  “來啊!來啊!”有個小販拿著一對金步搖大聲吆喝。“這個款式和地王陪嫁里的項煉一模一樣,只要是美人都得有一對!今天小吳我不賺錢啦,純粹是來幫幻王賀個喜的,買一送一、全買一送一!”

  正在隨意亂看的喻千凌聞言擰眉,不悅地睨了說得口沫橫飛的小販一眼。

  那發簪一看就知道做工粗糙,堂堂地王的陪嫁里哪有可能出現這種劣質品?發現心思繞到婚禮上頭,喻千凌急忙凝神,把心念硬生生地扯了回來。想什么?不是下定決心充耳不聞的嗎?她暗斥自己,把不受控制的思緒綁得牢牢的。

  擁擠的人群撞得她踉蹌了下,立刻有雙穩健的手臂扶住她。“小心。”

  喻千凌抬頭,視線落在為她擋著人群的厲煬臉上。她知道,她這樣很讓人擔心,但她沒有辦法。

  明明清楚,就算沒有拂柳,南宮旭也不會為她動心,否則不用等到現在,早在朝臣開始逼婚時,他就會想到她這個人選。

  只是,她難以釋懷啊!她等了那么久,一直努力,希望他能改變心意,卻落空了,什么都碎了,殘忍的事實擺在眼前,再無法轉寰。

  即使封閉自己,很多事,仍傳進了耳里。很多人都說,南宮旭娶了拂柳,是幻國之福。因她的領地是四個界王里最富庶的,掌握了幻國的經濟重心,于是朝臣連袂上呈,推她為后。

  她好不甘!拂柳有什么可取之處?沒有!懦弱又無能,只是幸運擁有一片美地,只因為這樣,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奪走她苦苦追尋不著的夢想。

  只要想到此事,她就心痛得無法承受。每一絲想法,都被嫉妒和恨意包圍,她甚至動過毀掉拂柳的念頭!這樣的自己,讓她好害怕。

  所以,她只能用殘存的自制,壓抑著心,不看不聽,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張嘴。”耳畔響起厲煬的聲音。

  唇邊多了個物事,她一怔,無暇細想,張口一咬,鮮甜多汁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漫開。這是荔枝,她連冬天都還吵著要吃的荔枝,厲煬總是記得她的喜好……喻千凌的心一暖,強撐的心防崩毀,差點掉下淚來。

  大掌攤在她的下顎處,接住她吐出的籽。厲煬又剝了顆,把剛剛在街邊買下的美味,送到她的口中,舉止體貼自然,絲毫不讓人覺得過于親匿。

  為什么南宮旭不能像這樣對她?無法如愿的失落讓喻千凌好難過,而厲煬對她的好及守護,也讓她覺得無以回報,她搖搖頭,避開他遞來的荔枝,快步往前走去。

  望著她落寞的背影,厲煬心一緊,深吸口氣,強迫自己表現出一副無謂的樣子。感覺有人看他,他轉頭,見有個小女孩睜大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中的荔枝,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那可愛的模樣,讓他想到她小的時候。厲煬停下腳步,把荔枝全給了她。“拿好。”

  小手抓得牢牢的,不可置信的驚喜全寫在小女孩臉上。厲煬見狀莞爾一笑,這一停頓,和千凌的距離遠了,他收回視線,邁步追上,在人群中搜尋她的身影。

  不遠處,人潮聚集,卻異常地安靜,只有小販的聲音穿過人牆,斷斷續續地傳出,喻千凌正站在那兒,水眸看著中央,一瞬也不瞬。

  她剛剛只是好奇看了一眼,但那人賣的東西,卻緊緊絆住她的腳步,讓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各位看倌瞧瞧,一頭凶猛的大狗,才這么一點點藥粉,立刻就一命嗚呼,這包‘斷魂散’在手,誰敢得罪您?”蓄著八字胡、郎中打扮的男人,指著地上一頭有半人高的黑狗說道。“這藥效之強啊,連神仙下凡也抵擋不了!”

  那頭大狗仰躺在地,一動也不動,剛剛才在眾目睽睽下倒地。周遭百姓見了,抽氣聲四起,開始議論紛紛。

  “欸,你賣的東西也太邪門了吧?教人殺人吶?”有人看不過去了。

  “哪兒的話?”郎中吹胡子瞪眼。“我這是教各位怎么讓不順眼的人信服您吶!沒人要您單用,只要再搭配我獨門研制出的‘追魂散’,要生要死,全系在您的手上!”他又拿出一包藥粉。

  “又不是大羅神仙,哪有那個福分決定別人生死?”一名大漢冷嗤,率先掉頭。

  “就是啊!賣藥就賣藥,還白白害了一條狗的性命。”其他人一臉鄙夷,也紛紛離開。

  “等等、等等,不那么用也成,這藥粉可以用面粉和了,當老鼠藥啊!”郎中急忙喊道,卻抵不去離去的人潮,不一會兒,人全走了個干淨。他嘆了口氣,轉身收拾東西正打算離開,一抹嬌柔的嗓音喊住他——

  “你這藥怎么賣?”

  郎中一回頭,見一名美貌的女子站在身后,他大喜。“不貴不貴,白的斷魂、紅的追魂,一起買,只要七百文就好!”他拿出紅、白兩個紙包。

  喻千凌咬唇,心里很掙扎。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為何要開口詢問,她的身體像有了自己的意志,等她發現時,話已脫口而出。

  她想做什么?難道她想殺了誰嗎?這個閃過腦海的念頭讓她驚白了臉,急忙否定那股心音。不!她沒那么想,她只是、只是氣啊!

  他們都是界王,這尋常毒藥殺不了他們的,頂多只會讓拂柳病一場罷了,拂柳擁有南宮旭的心,還害她那么難過,讓拂柳也體會一下她的苦,不過分吧?何況……還有追魂散,她不是存心想殺人的……

  殺?喻千凌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心思有多恐怖,她退了步。

  “不然六百文好了!”以為她要走,郎中急道,手中藥包直往她眼前遞,就怕難得的買主跑了。

  那急切的模樣,讓喻千凌不由自主地又退了步。她仿彿看到自己隱藏在心里的邪念。她必須離開,她不該站在這里!

  “五百文,這是祖傳祕方,不能再低了!”郎中急得滿頭大汗。

  要命!再不買,他下在大黑身上的蒙汗藥就要失效了!他賣的只是尋常的瀉藥,全靠大黑幫忙作戲,好不容易有人要買,不能讓這個機會溜走啊!

  “太平盛世,你居然當街賣起劇毒,眼中沒王法了嗎?!”突然探入的大手用力攫住他的手腕,伴隨寒峭如冰的冷語,將四周氣氛瞬間凝結。

  郎中驚得手中藥包掉了下來,再看到那滿臉冰霜的嚴峻面容,雙腿不聽使喚地發起顫來。

  聽到熟悉的嗓音,喻千凌臉色雪白,一抬頭,望進他怒火濤天的眼里,心頭的恐懼及猶豫反而被窘惱取代,她挺直背脊。

  她又沒做錯事,他那么凶做什么?!

  “我買了。”她彎身撿起藥包,掏出銀兩塞到郎中手上。“不用找。”她轉頭就走。

  “你想做什么?”厲煬追上拉住她,一臉森然。

  她從來沒見過他那么嚴厲的表情,仿彿看穿了她污穢的心思,喻千凌既心虛又委屈,她握緊手,掌中小小的藥包頓時變得沉重。

  “我好奇,不行嗎?”她仰起下頷,瞪了回去,惱羞成怒的反應,將她的心慌昭然若揭。“不然還能做什么?”

  “把藥包給我。”厲煬冷聲道。

  他知道,當人在惶然失措時,會動了不該的念頭,他比誰都清楚,因為他也曾深陷其中,甚至還動了手!但這樣的心理折磨有多痛苦?這都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脆弱而起的心魔,他不希望她做出讓自己后悔莫及的錯事!

  喻千凌心一橫,把藥包揣進衣里。“有本事,你拿啊!”她挺起胸口,朝他逼近。

  視線一接觸到她高聳的曲線,厲煬心跳倏然停止,隨即因急涌的欲火和怒焰而瘋狂鼓燥。

  “你以為我不敢嗎?”他咬牙,摒除所有邪念,大掌一伸,就朝她胸口探去。

  沒料到他直《的動手,喻千凌又羞又怒,雙手環胸,急往后退。“非禮呀!”

  他們的爭執本來就已引來不少人側目,經這一喊,蜂擁的人潮立刻將他們團團圍住——

  “光天化日之下,膽子怎么那么大?”

  “相貌堂堂的,結果卻是淫賊一個!”

  指指點點的批評聲浪,淹沒了一切。

  厲煬臉上青白交接,不敢相信她居然這樣對他!“千凌,過來。”他的嗓音因怒氣抑得平板,俊眸危險瞇起。

  喻千凌搖頭,下意識地往后退。都做到這地步了,她要是再屈服于他,她就是傻子!她突然轉身,推開人群快步奔去。

  “站住!”厲煬咆哮,正要追上,卻被層層的人牆擋了下來。

  “快!別讓他追上人家姑娘!”有人拉住他,甚至還有人捶打他,雖都不痛不癢,但等他拋開那些阻礙時,她已不見人影。

  該死的!厲煬胸膛因憤怒而急促起伏,他直《不知該為這些百姓的路見不平喝采,還是揮拳相向——風豫樂領地里的好子民!

  “色胚子,知不知羞恥啊?”有人還在忿忿不平地罵。

  厲煬冷怒回頭,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人群。原本還想上前罵人的百姓見了,全都打了個寒顫,不禁懷疑剛剛怎么會有勇氣動手?

  發現人群中不見一切的肇因——那個郎中和那頭狗,老早趁亂拿著銀兩和道具逃跑——厲煬更火了。那個走方郎中賣的到底是什么藥!他怒抿著唇,大踏步離開,沒人敢再阻攔,自動讓出一條路。

  等追到馬車停放的地方時,她和馬車早已不見蹤影。知道她的安全無虞,在胸臆里翻涌的,只余怒意。

  以為這樣就避得開他嗎?厲煬臉色陰郁,轉身往市集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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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千凌進了房,急將房門掩上,她倚著門板,几乎站不住腳。

  她方才一路催促馬車火速回府,想逃開的不僅是他,還有那駭人的心思,然而不管馬車奔馳得再快,她都無法逃開……

  她顫著手,取出懷中的藥包,不敢相信自己真買下它。她在想什么?!麗容變得慘白,她慌亂地環顧房里,看到桌旁擺飾的白玉花瓶,她立即把藥包扔了進去。

  藥包離手,卻抹滅不了她曾動過的念頭。喻千凌難過地蹲下,無助抱住雙膝,淚,滑了下來。她只是在自欺欺人,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為何會買下藥,她希望拂柳不在……天!她的想法好齷齪!

  突然,門被用力推開,喻千凌驚訝抬頭,正好看見火冒三丈的厲煬走了進來。

  看到她蹲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厲煬一怔,滿腔的怒意,頓時消散了一半。

  “厲煬……對不起……”一見到他,喻千凌立刻失聲痛哭,連日來強壓的情緒,此時全然崩潰。

  那顫抖的道歉和哭泣的臉龐,把剩余的怒氣化得蕩然無存。厲煬心疼不已,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單膝點地,將她輕輕地攬靠懷中。

  他不是真的氣她,而是擔慮她無法化解心里的怨懟。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不是故意要把你丟在那里的……”喻千凌埋在他胸口,哭得好慘。“我愛了幻王那么多年,我真的不想看他娶她啊……”

  “我知道。”他比誰都了解這樣的感受,因為這些年來,他一直是這樣,看著她深愛別人。

  “我哪一點比不上她?我只是因為承襲的不是富饒的領地而已!”她泣不成聲,哭出心里所有的不甘。“但我把領地治理得很好啊,他為什么看不到?”

  要他怎么說?說因為南宮旭愛的是拂柳,像他深愛的人是她一樣?意識到懷中的她是那么嬌弱,厲煬收緊了雙臂,他的情緒在澎湃,鼓噪著要他說出心里抑壓的情潮。

  她何苦自憐自艾?他愛她啊,他就愛這樣的她!跟她說,讓她別再心傷!

  不!他怎能如此自私?她現在只剩下他能訴苦了,要是他真這么做,和親手將她逼到懸崖邊緣有什么兩樣!

  強烈的心音不停拉扯,几將他的心撕成兩半,厲煬咬牙,痛苦掙扎,最后,激動的情緒平息下來。先維持原狀就好,現在他最大的愿望,是讓她的心情平復,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求……

  他輕撫她的背脊,讓她哭出心里的苦。

  好久好久,連嗓子都哭啞了,喻千凌才由痛哭轉為啜泣,沉浸在心傷中的她,絲毫沒察覺他的天人交戰。

  “……你怎么回來的?”她哽咽問道,因內疚抬不起頭看他。

  “我買了匹馬。”一路馬不停蹄,那匹馬,差點累癱。“藥呢?給我好嗎?”他盡量問得若無其事,不想勾起她任何自責的情緒。

  “我……”正要說在玉瓶里,突來的念頭,卻讓她改了口:“……我丟了。”她的頭,更抬不起來了。她沒想要做什么,只是……只是有那個藥在,她仿彿擁有了一些力量。

  看不到她的表情,厲煬不知該相信她,還是該相信心里的疑慮。

  “這樣就好。”最后,他選擇了相信她。“別胡思亂想,任何不快樂的事,你都可以跟我說,不要自己放在心里。”

  “嗯……”喻千凌點頭,偷偷覷了那個玉瓶一眼,想到里頭藏的劇毒,她心一悸,將頭埋得更深。

  她只是放著,免得亂丟,不小心害了旁人。她不停地自我安慰,但盤旋心里的莫名心思,卻一直揮之不去。

  她只能強迫自己,把腦海放空,再次陷入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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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千凌很想把自己隔絕在那場大婚之外,但隨著婚禮逼近,要做到視若無睹變得越來越難,她只能用怒意,來排解心里的難過。

  反正她也不在乎南宮旭對她的觀感了,就當她任性吧,就當她驕縱吧,已經沒有什么能失去了,隨便了!

  喻千凌把臉埋在枕頭里,即使熱得慌,她仍用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裹得緊緊的。

  “王,時間來不及了,該起來准備了。”先是琳兒來勸。

  “千凌,你這樣娘要生氣了!”然后是水王夫人來扯被子。“今天是幻王大婚,哪容得你這樣胡鬧,說不去就不去?快起來!”

  她就是不去!喻千凌把被角緊緊攬著,抵死不起床。她昨天去拜訪拂柳,已經很給面子了——雖然一時氣不過,几乎都是她在罵人——現在居然還要她現身婚禮給予祝福?怎么可能!

  “千凌!”水王夫人急得跳腳,溫柔婉約的形象全沒了。

  “我來。”沉厚的嗓音自后方傳來。

  水王夫人回頭,看到厲煬,差點沒喜極而泣。“那就拜托你了!”她趕緊拉著琳兒退開。

  怎么這么快就放棄了?感覺拉扯被子的外力消失,喻千凌狐疑擰眉,心覺有異,正想揭起一角偷看時,突然一股力道把她連人帶被攔腰抱起,一個旋轉,肚子撞上硬物——她被人扛上了肩!

  誰那么大膽?!她氣惱地把蒙罩頭臉的被子撥開,正要大罵一頓,結果一回頭,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厲煬?!你干么?放我下來!”她開始拳打腳踢。

  “幻王大婚,卻有界王缺席,看在朝臣和百姓眼中,會造成多大的議論?”厲煬不為所動,直往外頭走去。早料到她不會出席,所以他問也不問地直接踏進水王府,攻她個措手不及。

  “我重病出不了門不行啊?”倒懸的姿勢讓她頭暈,隨著他邁開的步伐,她更不舒服了。

  “典禮需時不長,要不了一個時辰,結束后正好請御醫為你診斷。”厲煬足下未停,已經走到了庭院。如果讓她逃避下去,只是更加心傷,倒不如讓她正視,從此解脫,放自己自由。

  打掃的仆婢全傻了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火王扛著一團被子,被子里裹著披頭散發的水王,有沒有搞錯?

  按觸到仆婢詫異的眼光,喻千凌連耳根子都窘紅了。她什么時候這么狼狽過?!“你不能要我這樣進宮啊!”鞋沒穿、臉沒洗、頭發沒梳,甚至穿著單衣出現在大家面前,光想她就覺得很想死!

  厲煬沒回答,已經走到停在水王府門口的馬車旁,他拉開車門,將她扔了進去。

  雖然層裹的被子當了緩沖沒摔疼她,但拒絕出席失敗的喻千凌已經氣炸了,扒開被子正要跳起,車門卻當面關上。

  “放我出去!”她用力拍著車門。

  “如果你不乖乖讓她們為你梳理更衣,不管抵達菩提宮時你是什么模樣,我都會揪你下車。”溫醇的語調傳入,充滿了不容抗駁的堅決。

  喻千凌這才發現車廂里候著三名婢女,拿著首飾、衣服和胭脂怯怯地看她。厲煬很少恐嚇她,但只要出口,絕對說到做到。她一口氣堵在喉頭,氣到說不出話來。

  “臭厲煬!”須臾,聲嘶力竭的大喊自車內傳來,響徹云霄。

  厲煬微微挑笑,生氣總比難過好。他跳上車夫身旁的座位,吩咐道:“出發,盡量平穩點。”

  “是。”車夫缰繩一抖,馬車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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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千凌太生氣了,氣到連看到南宮旭和曲拂柳完成大婚、送入洞房,心頭除了些微的惆悵之外,全被怒氣占滿。

  “笑一下吧!”一旁的風豫樂勸道。“難得打扮得這么美,臉色別那么難看嘛!”

  喻千凌冷冷瞪他,風豫樂摸摸鼻子,立刻識時務地閉嘴。

  美?沒錯,厲煬幫她准備的衣服高貴又不奢華,首飾也都恰到好處地妝點她的氣質,那三個婢女的手更是巧極了,縱觀全場,她是最美的一個!

  但,又如何?她是被強逼來的啊!感覺身后那堵高大的人牆不發一言地站在那兒,喻千凌更嘔了!

  自從把她帶出馬車,他什么話也沒說,就這么沉默地護在她身后。有權利生氣的人是她才對耶,他跟著嘔什么氣啊?她怒哼一聲,別開臉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如果回過頭,她就會發現,厲煬并不是在嘔氣,而是被她的美震懾了心魂。

  當他看到她推開車門時,他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知道她很美,也知道他選的衣物有多適合她,但他沒想到,她的美艷竟會完全超乎他的想像,奪走他所有的呼吸。

  他該振作、該冷靜,他卻完全管不住自己,只能失神地跟在她身后,視線無法從她身上調離。一想到她穿戴的,全是他為她准備的,他的身子就竄過一股熱流,腦中充斥想將那些衣物一件件除下的欲望。

  被她的美迷眩,再加上為了和邪念抵抗,他已經分不出心神能讓自己若無其事地和她對話,所以,他只能沉默。

  “厲煬,阻止一下千凌,她喝太多了。”風豫樂的話,將他的心魂拉回。

  順著他的眼神看去,他看到她拿著酒杯,被一群朝臣包圍,她的雙頰因不勝酒力而酡紅,水眸氤氳,向來冷艷的麗容笑得嬌媚不已。

  該死!他完全沒發現她喝醉了!厲煬立刻丟下風豫樂大踏步走去。早在她開始喝酒時就該阻止她,他竟恍惚到沒有留意!

  “水王來來來,再喝一杯!”難得和高高在上的美人拉近距離,一群男人開心透了,不斷敬酒,猛獻殷勤。

  “好!”喻千凌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臭厲煬不理她沒關系,她還不是有人陪?去他的南宮旭、去他的臭厲煬,她一點都不稀罕!

  厲煬走近,在她腰間一托。“該走了。”

  被人打擾,眾人正想大罵這個程咬金,但一見是他,再看到他面帶慍色的冷戾神情,頓時噤聲,尷尬地直陪笑。“是該回去休息了。”

  “我不要。”喻千凌執拗搖頭。“今兒個可是幻王大婚呢,我要留下來慶祝!”她覺得口干,本能地潤了潤唇。

  那小巧的丁舌,點燃了所有火苗的引信。她知道她這醉態看在男人眼中,有多么地引人遐想嗎?一把狂火急往上沖,厲煬不顧她的抵抗,攬住她的腰間,大步往外走去。

  眾人面面相覷,不曉得是怎么回事。

  “怎么不慶祝了呢?”風豫樂過來打圓場。“幻王大喜耶,喝這么一點酒怎么夠?火王送水王回去休息,別理他們了!”

  “大喜,是大喜沒錯!”眾人哈哈大笑,僵凝的氣氛瞬間又被炒起,飲酒作樂,好不熱鬧。

  看著厲煬他們離去的方向,風豫樂几不可見地苦笑,而后加入他們,慶祝擺脫斷袖形象的這一天終于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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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強力的禁錮下,喻千凌根本無法掙扎,急行加速酒力發作,她的腦中一片昏沉,任由他將她帶上馬車。

  頭好暈……喻千凌擰眉,馬車一動,增添了不適感,無力支撐的她只能倚躺他身上,呼吸急促,額上沁出了汗。

  火熱的吐息拂在他的頸際,厲煬僵直身子,就這么讓她倚著,他怕只要他一動,他就會管不住自己。

  她怎能那樣笑?看在那群男人眼中,會是多大的誘惑?一想到方才看著她的男人們心里在想什么,嫉妒就油然而生,逼得他快要發狂。

  倚靠的胸膛是如此熟悉安穩,喻千凌下意識地更加貼近他,汲取那令她心安的味道,她不想離開,不想去面對其他會讓她難過的事,只想就這么偎著,這就足夠。

  “好熱……嗯……”全身因酒變得燥熱,她開始不安分地竄動,手將領口盤扣解開。

  “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到了。”厲煬一驚,急忙將她的手拉下。

  “不、要!”她抗議,直接一把將衣襟扯開。

  厲煬別開眼,已經來不及,透著粉紅的雪白肌膚,以及被包覆在肚兜下的飽滿隆起,已全數印入眼帘,他急速閉眼,卻反將那誘人的景象烙進心坎,益發鮮明。

  他不能趁人之危,他不能辜負她的信任……厲煬咬牙,不斷在心里警告自己。

  他是誰……喻千凌迷蒙著眼,努力想辨別,渾沌的心思卻讓她無法思考。她只知道身旁的人,讓她好熟悉,他的氣息,讓她想接近,把自己交給他的環擁,感受他的溫柔。

  察覺他的體溫比她低,喻千凌拉過他的手,貼在臉頰,舒服喟嘆:“你好涼……”

  無心的嬌囈撩撥他的神智,車廂里滿是她的香氣,勾誘他沉淪。厲煬喉頭干澀,只覺他的自制在逐步淪陷,已快要超脫他所能控制的范圍。

  “千凌住手……”他的聲音,因欲望而嘶啞。

  她卻拉著他的手不斷下移,意識不清的她,只想用他冰涼的掌觸,冷卻火熱的體溫,渾然不知這么做,反而是將她的熱度全轉移到他的身上。

  厲煬掌心撫過她的頸際,來到她裸露在肚兜外的肌膚,那軟馥的觸感,將他強撐的理智完全崩毀,只有要她的念頭,在心里狂肆喧囂。

  他要她!他低頭吻住她的唇,雙臂收緊,緊得像要將她揉進身體,無法擁有她的不安已積壓太久,一旦爆發,什么理由都已經無法再拘禁他!

  喻千凌只覺自己仿佛被一團火熱包圍,她的氣息被霸道掠奪,她的唇辦被火熱吮嚙,還有沿著身體曲線撫過的大掌,所到之處,點燃了熾張的火焰,焚燒她所有的感官。

  發生什么事……陌生的情欲讓她隱隱覺得害怕,但蠻橫中帶著溫柔的緊擁,奇異地安撫她的心,反讓她本能地回應,沉淪在他卷起的漫天情潮里。

  “我要你……一直都是……”沙啞的嗓音不住輕喃,傾吐著他最深沉的痛。他愛了她那么久,比任何人都愛她,他不想再當青梅竹馬了!

  她一直盼著這句話啊……喻千凌滿足嘆息:“幻王……”

  厲煬動作猛然頓住,沸騰的血液在轉瞬間全然冰冷。

  他做了什么?明知她愛的是別人,他卻還對她動手,結果得到一直都明白卻也傷人至深的答案——她要的從來就不是他!

  他松手,看著衣衫不整的她,柔嫩的唇,被他吻得紅腫,厲煬痛苦仰首閉眼。他失控了,這一切全被他毀了!

  懷抱倏離的空虛讓喻千凌略微清醒,她眨著眼,不解地望著他。為什么在她面前的人是厲煬?剛剛明明有人說要她……

  突然間,她水眸圓瞠,驚駭地撐坐起身——那人是他!

  怎么會?怎么可能?喻千凌過于震驚,酒意立刻醒了大半。

  她揪緊敞開的襟口,良久,才擠出聲音:“你……鬧著玩的吧?”

  避不過了。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了。這項認知,有著深沉的無力,卻又帶著一絲解脫。厲煬緩緩睜開眼,專注的視線看著她,多年累積的情感,再無所隱藏。

  那深似無底的眸光,讓喻千凌的心漏跳了一拍,不需聽到他的回答,她就已經全然明白。“我不想聽!”她倏地搗耳,想要逃避。

  厲煬沒阻止,依然注視著她,徐緩開口:“早在我還無法理解愛情為何物之前,就已經愛上你了。”

  驚慌的喻千凌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只能搖頭,不停地搖頭。怎么可能?厲煬一直陪著她啊!聽她說多愛南宮旭,承諾說會幫她,他怎么可能會愛她?!

  “你只是在安慰我的,對不對?”她急切地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竟怕到發抖……厲煬胸口一窒,她眼里的惶恐,深深刺傷他的心。

  他利用她的依賴,自作主張地愛著她,他等于是背叛了她的信任。太早了,他為什么抑不住沖動?她還來下及平撫心里的傷痛,又要面臨被他背離的事實。

  “我很想說是,但我騙不了自己,我不會對一個不愛的女人動手。”明知這樣會更嚇壞她,但他必須說清楚,若繼續讓她毫無防備地待在他身旁,他將無法原諒自己的卑劣。

  他眼里赤裸裸的欲望証實他的話,憶起方才的吻,喻千凌的心好慌,她退至角落,腦海一片紛雜,只想躲起來,不去面對這紊亂的狀況。

  這不是真的!他們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啊!

  “你可以不用回應,要討厭我或恨我,我都無所謂,若覺得可以像之前那樣相處,會是我最大的幸運。”雖然,他很清楚,這樣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我只求你記住一件事,不管你愛的是誰,你永遠是最好的,別被無端的自卑傷害了自己。”

  淚迅速泛上眼,喻千凌強抑著,抑到雙肩都無法控制地顫抖。他是那么了解她,把她的心思全都看透,還一心為她著想……為什么?像以前那樣不好嗎?為什么他要破壞這一切?

  厲煬深長地嘆了口氣,而后朝外一喊:“停車。”他拉開車門,躍下馬車。

  那聲嘆息,像重拳擊在她的心坎。喻千凌緊緊閉眼,覺得心好痛。

  她愛的人是南宮旭啊,她不愛厲煬……她想堅定這樣的念頭,卻有種酸楚和茫然無依盈滿胸臆,讓她好難過。

  誰能聽她訴苦?竄過腦海的高大身影,將她的情緒擊潰,忍不住潸然淚下。

  沒有人了,已經沒有人了……

  抑低的啜泣在車廂里回蕩,一聲又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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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千凌坐在涼亭的欄杆上,視線落在一旁的綠葉上,渙散的瞳眸卻完全沒把任何事物看進眼里。

  她一直以為南宮旭成親,已是難過的極致,沒想到,失了厲煬的保護,反更讓她無所適從。

  大婚翌日,是南宮旭和他們的餐敘。她不想去,因為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對厲煬,結果風豫樂卻毫無預警地登門,不由分說地硬拉著她到菩提宮去。

  早到的厲煬已經坐在那里了,她不敢抬頭,只能板著臉,用面無表情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后來,她真的忍不住了,借口身體不舒服匆匆離席,躲回水王府,這一躲,就是十几日。

  向來有話直說的她,很少把事情擺那么久的。她很想直接沖到厲煬面前,宣示她愛的是南宮旭,讓他死心,但只要心念一起,那次他受傷昏沉緊握她手的感覺,就打亂了一切。

  那時他就已經透露出跡象了,是她太自私,只顧著自己,什么都沒發覺。還有那一吻——她伸手輕觸唇瓣,全身像那時被他環擁,變得滾燙起來。那炙熱的情感,她感受得到,即使時隔多日,仍強烈得讓她無法呼吸。

  仿彿之前的溫和,全是他的隱忍,直到禁不住了,狂浪帶著侵略的霸道氣勢才整個揭開。

  想到他之前都是懷著愛意陪在她身旁,她不覺得厭惡,反而難過得快要掉下淚來。他壓抑了多久?都是怎么壓抑的?當她對他訴說南宮旭有多好時,他在想什么?

  憶起他臨去前說的話,她的心好擰。他可以用他對她做的一切來勒索她的心呀!為何還一心為她著想?

  喻千凌閉眼,長長嘆了口氣。她該怎么辦?她該拿厲煬怎么辦……

  琳兒踏進涼亭,見她坐在欄杆上,臉都嚇白了。“王……”她不敢大嚷,就怕突然出聲會害她摔下。

  “什么事?”喻千凌回頭,視線是落在琳兒身上了,但三魂七魄還有一半是遺落在外頭。

  “幻王都成親那么多天了,您要放寬心啊!”琳兒鼓起勇氣安慰。“您這模樣,琳兒見了心里好難受……”

  幻王?成親?這關南宮旭什么事?喻千凌一怔,這才猛然驚覺,這段時間,她一直煩惱厲煬的事,南宮旭娶拂柳的打擊與哀傷,反而都沒出現。

  她是釋懷了?或是只不過是暫時遺忘而已?

  疑問才剛涌上,還來不及細想,琳兒的一聲大叫嚇著了她。“啊——慘了!”

  喻千凌差點摔了下去。“怎么了?”她撫著狂跳的心口埋怨道。

  “幻王來了,在偏廳等著您吶!”琳兒急道。她剛奔來就是為了稟報此事,結果看到王難過的樣子,一時間,就啥都忘了。

  喻千凌驚訝得檀口微啟。除了六年多前剛離宮時,南宮旭曾來探望狀況,這還是他第一次踏進水王府。

  “我馬上去!”她急忙躍下,飛也似地朝偏廳奔去。

  他為什么會來?才剛大婚而已不是嗎?一路上,她的心忐忑不已。難道……他要告訴她,他錯了,他該娶的人不是拂柳?

  一思及此,心跳急如擂鼓,結果浮現腦海的不是喜悅,反而是厲煬凝望她的眸子,她慌得停下了腳步。

  別再亂想了!她用力甩頭,把所有心思全然抹去,但原本急奔的腳步,卻變得遲疑了。她走近廳門,深吸口氣,才邁步踏入——玉樹臨風的南宮旭就站在那兒。

  “千凌。”見她進來,南宮旭微微一笑。

  “參見王。”喻千凌屈膝一福。她很困惑,不知該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緒,她好像……沒以前見到他那么撼動了。

  “特地來此,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向來從容不迫的俊容,有著淡淡的為難。“這是私事,不太方便把你召進宮。”

  喻千凌睜圓了眼,方才臆測的想法,又涌了上來。難道真如她所想的嗎?他后悔了?“什么事?”她緊張到只應得出這三個字。

  “自從成親之后……”她屏住呼吸,怕漏聽了一字一句。    “……拂柳一直都不是很開心,你們同是姑娘家,如果有空的話,可以進宮陪她說說心事嗎?”

  喻千凌愣住,這一瞬間,只想大笑。她竟然還有期待?他的心里只有拂柳,甚至殘忍到要她去陪拂柳談心!

  “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忍不住了,他是無心,還是有意?

  南宮旭沉默,良久,才低道:“我只想顧著拂柳,其他的,我顧不了。”

  一個出現不到三個月的拂柳,竟抵不過十三年的情誼?憤怒在胸口沖擊,喻千凌好氣,氣這些時間她在他身上白費的心思。

  “她何德何能?除去地王的能力和頭銜,她一無是處!”這是最讓她無法接受的。

  “我護著她,就像厲煬無條件護著你一樣。”南宮旭別有深意地低道。

  他怎會知道?喻千凌臉色刷白。“你想把我推給厲煬?”在他眼中,她有多狼狽?他怕她又去糾纏他什么,所以急著把她和厲煬送作堆,以絕后患?

  “沒有人能左右感情。”他相信千凌對厲煬一定也存有獨特的情感,只是被過近的距離模糊了眼,否則倔強的她,又怎會輕易依賴著人?

  喻千凌的心都冷了,只有怒火,把所有的理智全都焚毀。她好恨,她恨拂柳的出現,要是沒有拂柳,南宮旭至少還會疼她有如妹妹,而不是視若蛇蠍!

  整個偏廳,彌漫著沈窒的氣息。

  南宮旭心頭滿是沉重。他不是心狠不留她后路,而是他希望她能多點時間和拂柳好好相處,她們兩個都太寂寞了,需要知心的手帕交。

  “如果你不愿意去見拂柳,沒關……”

  “我去。”簡短一句,打斷他的話。她揚起眼睫,澄冷的瞳眸筆直地看向他。“我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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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喻千凌站在門邊,看著相貌清秀的曲拂柳坐在里面看書,她的心頭一片茫然。

  自從昨天南宮旭離開,她怎么也想不起這段時間是怎么度過的,只有憤怒,強烈的憤怒,啃蝕著她的心,等回過神來,她已經在這里了,隱于袖中的手,緊緊捏著一樣事物——一個白色的小小藥包。

  她怎么了?為什么要答應?這藥包明明被她扔進花瓶了啊,為什么會出現在她手上?!喻千凌纖手握緊,強烈的恐懼讓她好想轉身逃跑!

  “千凌姊?”曲拂柳發現了她,驚訝喊道。

  這一喊,喚起了所有的怒意,不愿在情敵面前示弱,喻千凌冷著臉,下頷微抬。“說啊!”

  “說什么?”曲拂柳一臉困惑。

  那無辜的模樣,讓喻千凌氣得發顫。想到南宮旭對她說的無情話語,還有這段時間和厲煬間的尷尬,她就心痛如絞,滿懷的苦卻無處傾訴,只能轉為對拂柳的怒火,一股腦地傾泄而出。

  “王說,你最近不快樂,要我來聽你的心事。”才一開口,喻千凌的眼圈兒就紅了。“為什么我還得負責安慰你的心情啊?!你什么都有了不是嗎?悲慘的是我耶!”拂柳有南宮旭幫她出頭,她呢?她連厲煬都沒了!她好想厲煬,她沒有過過這么長沒他在身邊的日子……她終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失聲。

  聞言曲拂柳哭了,即使緊緊搗唇,仍抑不住哽咽。

  聽到她的啜泣聲,喻千凌哭得更凶。“你哭什么?該哭的是我啊!你憑什么當王后?你不但幫不了王,還讓他為你擔心!”氣憤至極的她口不擇言。“要是你沒有回來就好了!沒有你,王根本不需要去費心這些!他可以娶一個更母儀天下的人,而不是你,你只會造成王的負累!”

  掌中的藥包,燙著她的手。她好想回到過去,沒有拂柳,只有他們四人,待在菩提宮里,什么都不用煩惱,不像現在,全亂了,彼此間的關系,全都亂了……

  聽到她的話,曲拂柳沒有生氣,反而浮現一抹淺笑。“是啊……如果我沒有回來就好了……”

  喻千凌被她的表情震得停住哭泣。她怎會一直覺得拂柳不美?那抹笑,美得如夢似幻。

  怔愕須臾,她的心神斂回,喻千凌一怒。哪有人會希望自己不存在?她是在嘲笑她的失敗嗎?“這時候,你別跟我開玩笑!”

  “要是我不在,大家都會更開心吧?”曲拂柳視線越過她,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她的反應,讓喻千凌心里滿是自責。

  其實拂柳一點錯都沒有,還努力地對她示好,她卻從一開始就對她懷有敵意,而且還毫不掩飾,更甚至……希望拂柳不存在……

  難道拂柳看穿她的邪念,在用言語試探?喻千凌猛地一驚,慌亂不安了起來。

  “我不想聽你的胡言亂語!”一方面覺得心虛,一方面以為拂柳在嘲笑她,喻千凌只覺一刻也無法多作停留,轉身快步奔出。

  她一直跑,因跑得太快來不及換氣,她也不停。她想逃開,逃開自己的心思,逃開這一切!

  奔得太急,腳下一個踉蹌,她狠狠往前扑跌,預期的疼痛卻沒有降臨,一只打橫伸出的長臂,及時接住了她。

  喻千凌嚇到了,攀住救了她的臂膀,呼吸急促,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是什么?”頭頂上冷凝的嗓音,頓住她的呼吸。

  她抬頭,那雙在腦海纏繞她多日的眸子,如今近在眼前。厲煬?!她好想他!憤怒太重,難過太重,她負不動啊!一時間,她忘了與他之間難解的關系,只想不顧一切地扑在他的懷里。

  但,她還來不及動作,他臉上的表情,已震住了她。

  怎么了?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立刻變得渾身冰冷——原該好端端藏在她袖中的白色藥包,現在卻跌落她的腳邊!

  喻千凌倒抽一口氣,急忙撿起,卻已經太遲,她和他都已經看清楚那是什么東西。

  厲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的斷魂、紅的追魂——那日郎中說的話,他還記得!

  今天琳兒找上門,說昨天南宮旭去找她,還有要她安慰拂柳的事。琳兒很不好意思地承認她偷聽到了,但擔心她的打擊太大,所以鼓起勇氣找上他,希望他能來看看狀況。

  他本來不想來的,因為他想先保持彼此的距離,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厘清思緒,但得知南宮旭對她的殘忍請托,他忍不住擔心,還是來了,沒想到卻撞見這樣的情景。

  “你帶這個來找拂柳做什么?”強烈的擔慮讓他聲音變得冷戾,他真的怕,怕她喪失理智做出錯事!

  他知道了!喻千凌大駭,想到自己竟動了那么惡毒的念頭,她的手,發起抖來。“這是我胃痛吃的藥散,為什么不能隨身攜帶?”她故作鎮定,慘白的臉完全無法說服任何人。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犀銳的視線像要把她穿透,心虛的她無法迎視,只能不自在地別開眼。

  “你不能動手,沒有人有錯。”厲煬沉痛低道。她若真做了,無邊的自責將會把她打入絕望的深淵,讓她痛苦得無以復加。

  那冷峭的眼神映照出她的自慚形穢,喻千凌胸口一窒,她張大口想呼吸,卻怎么也吸不到空氣。

  她夠自責了,為自己動過這種念頭已經夠難過了,她是如此孤立無援,只想找一個懂她的人訴苦懺悔,那個人卻指責她,怒斥她的心狠!

  “對,錯的都是我!”她譏誚大笑,淚再度泛上了眼。是她不該自作多情,是她不該敵視拂柳!但為什么只怪她?他只差沒指著她鼻子大罵居心叵測!

  “把它給我。”他朝她伸出手。

  “我又沒要做什么,為什么要給你!”握著藥包的手藏在背后,不肯伸出。

  “他成親了!”厲煬上前一步,很想攫住她的肩頭狠狠搖醒她。“不管你做什么,都沒辦法改變!”

  他的話,擊潰了她的情緒,喻千凌握拳嘶喊:“這句話為什么不對你自己說?你不是他,就算他成親了,你也永遠不會是他!”

  厲煬如遭雷殛,臉色在頃刻間變得鐵青。他一直清楚,在她心中,他永遠及不上南宮旭,但當她親口說出時,再堅強的心理准備都不夠,就像有人殘忍拿了把利刃,在他心口刨了個大洞!

  話一出口,喻千凌就后悔了,但望著他受傷至極的俊容,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氣炸了,連日的煩亂讓她變得不像自己了,她不要他變成任何人,她只要他依然是他,是陪著她、傾聽她心事的厲煬……

  厲煬心頭一片惻然。他該放手了,再繼續下去,他的保護只會困擾她,學著戒掉她的依賴,放彼此自由,別讓自己的心傷造成她的負擔。

  “如果這是你的回答,我懂了。”須臾,他已斂得面無表情。“我說到做到,不會再去煩你。”

  她不要……喻千凌張口,喉頭卻啞了,發不出聲音。她要說什么?說她希望仍然能享有他的呵護,卻不給予任何愛情?她怎能這樣利用他?

  “沒有人想再次經歷十三年前的動亂。”厲煬頓了下,才又輕道:“四位界王好不容易到齊,如果有人破壞了這個和平,我不會原諒他。”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良久良久,直到都已消失了,喻千凌依然站在那兒,無法動彈。

  連厲煬都放棄了她,她真的什么都沒有了……她低頭看向手中的藥包,無限悔恨的淚,滑落臉頰。

  火王與水王失和的消息,開始在民間沸沸揚揚。總是同進同出的兩人,突然變得形同陌路,即使彼此的領地需要幫忙,也是分別抵達,就像兩個不相干的人。

  百姓們諸多猜測,卻完全摸不著頭緒,滿腔疑問,完全得不到解答。朝臣們多少也聽到風聲,遇到時,都會有意無意地問一下。

  偏兩位當事人,一個是出了名的霸氣,他當沒聽到轉移話題,沒人敢再多問一句;另一個是出了名的冷傲,只要一問到,麗容立刻冷若冰霜,把四周氣溫降到極致。

  此時,風平浪靜的河邊,就陷入了這樣的僵局。領地官員們低著頭,你偷看我、我偷瞧你的,人人冷汗直冒,沒人敢吭聲。

  水王走訪領地,順道來河邊看看狀況,本來都還帶著淡笑的,卻有人多事問起,結果,水位丰沛的河川聽話得很,反倒是眾人依托的水王動起怒來。

  喻千凌一臉冷凝,唇抿得死緊。問什么問啊?沒見厲煬在她身邊很奇怪嗎?都說不知道了不行嗎?!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啊!她以為厲煬不愛她了,她就會輕松了,不用再對他覺得愧疚,結果事實卻不是如此!她睡不好,每次閉眼,都會想到過去和厲煬相處的情景,還有他的氣息……沒他在身邊,她的心好不安……

  心一酸,喻千凌頓時好想哭。她用力眨了眨眼,硬是把眼淚逼回。“沒其他事了吧?”她抑平聲嗓道,怕被聽到她的哽咽。“沒問題的話,本王要走了。”

  哪還有人敢再問?都是忙不迭地搖頭。“沒了、沒了……”

  “等等,別走!”突然一聲大喊,從頭頂上方傳來。

  喻千凌抬頭,見風豫樂凌空而降。

  “你來這里干么?”她擰眉。不會連風豫樂也知道她和厲煬的事,來多管閑事的吧?

  “宮里有事,快跟我走!”老是嘻皮笑臉的風豫樂難得一臉正經嚴肅。

  喻千凌還要再問,卻袖口一緊,被他拉上了天,迎面而來的風勢灌得她眼睛疼痛、無法呼吸,飛行速度之快,完全超乎她以前所體驗,她只能雙眼緊閉,任由他擺布。

  “總算都到齊了。”沒多久,耳邊呼嘯的風聲停了,她聽到風豫樂說道。

  到底怎么回事?喻千凌眨著眼,伸手拭去眼角被風刮出的淚,卻看到厲煬表情淡漠地坐在前方,毫無心理准備的她愣住,連手都忘了放下。

  直到他出現眼前,她才發現,對他的思念已超乎她的想像。他是那么耀眼,吸引了她的每一絲感覺,她為什么從沒發現?

  厲煬的視線卻是淡淡地越過她,絲毫沒在她身上停留。沒人發現,他的手,在袖下緊握成拳,強抑著想擁她入懷的心思。她憔悴了,為什么?他沒再纏著她,不是嗎?為什么不好好照顧自己?

  他們的思緒,都落在彼此身上,卻都沒有交會,只是痛苦地糾擰各自的心。

  “有件事,請你們先聽我說,什么都別聲張。”風豫樂的聲音,把他們拉了回來。

  “你說。”厲煬強迫自己專注。南宮旭傳來急訊要他進宮,人卻沒出現,這狀況并不尋常。

  “我直說了——拂柳中毒,目前昏迷不醒,南宮旭為了照顧她,無法離開,更沒有辦法處理國事。他不想讓這個消息傳出,我會用閉關修法這個理由對外解釋,但單憑我一人沒有說服力,你們必須幫我作証,否則朝臣們一定會懷疑。”

  她抬頭,正好和厲煬射來的視線對上,里頭的震驚和不可置信,讓她狠狠一震——他以為是她下的手?

  那一瞬間,她全身冰冷,也忍不住懷疑自己了。不可能……她那日回去后,就把藥深埋在園子一角,那時的懊悔心情,和以發簪掘土的痛楚,她還記得一清二楚!

  “你們不用待在宮中沒關系,只要幫忙放消息就好。如果有最新狀況,我會盡速讓你們知道。”風豫樂說道。

  “拂柳中的是什么毒?”厲煬森然開口,問的是他,冰寒的眼神卻是看著她。

  喻千凌退了步,他眼中狂猛的光芒,刺痛了她的心。不是她……她只是氣,她沒真狠心到下手啊!

  “南宮旭會治,你們只要幫忙隱瞞就好,其他不用擔心。等拂柳醒來,再由南宮旭對你們說明一切。”風豫樂沒回答他的問題,因一旦說了,會更難解釋下毒的人是誰。“我還要去安撫拂柳領地的狀況,厲煬,千凌就麻煩你送她回去了。”交代完,風豫樂離開。

  只剩下他們兩個,厲煬立刻走到她面前。“把追魂散拿出來。”

  “不是我,我什么都沒做!”喻千凌驚駭搖頭。

  “除了你還有誰?”他攫住她的手,口吐冰霜。“要是拂柳死了,我永遠都沒辦法原諒你!”

  永遠?他居然對她用到這么重的字眼?

  “你不信我?”喻千凌哀慟欲絕,連音都顫了。他是最了解她的人啊!他該懂的,她下不了手的!為什么還會懷疑她?

  她泫然欲泣的表情,讓他几乎心軟,厲煬咬牙,逼自己視而不見。

  “我憑什么信你?你說丟了,我信了,你說不會用它,我也信了,結果呢?拂柳現在昏迷不醒!”

  他恨自己!他該安慰她、守在她身邊,他再清楚不過,冷顏的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再大的怨恨只需發几頓脾氣就會煙消云散,只要有發泄的管道,她不會走上這步路!結果他做了什么?他因一時控制不住自己,反將她逼到了崩潰底限!

  “我從那一天就沒再見過拂柳了,真的不是我!”喻千凌憊急為自己辯白。“我們去找幻王對質啊,是誰下的毒,一清二楚!”情急之下,她抓住他的手。

  向來穩定環在身后的手,卻用力甩開了她。

  “拂柳生死交關,你卻為了圓自己的謊想把南宮旭從她身邊帶開?”厲煬怒吼。他不想見她一錯再錯,若拂柳真的死了,她會永生陷在無法逃脫的懊悔里!“快把解藥拿出來!”

  那股力道,像是重重甩在她的心上。喻千凌怔站原地,腦海一片空白。她的心從來沒有這么痛過,就連當初得知南宮旭要成親時,都沒這么痛過,仿彿被揉碎了,再無法拼湊。

  直到此時,她才明白,原來南宮旭是一個追尋不著的夢想,當被夢想背棄,會難過、會憤怒,但會再有另一個夢想取而代之。

  但厲煬,卻是她的水源,因為得到的太過容易,讓她忘了,一旦被抽走能力,她就成了一個凡夫俗子,她就什么都不是!

  她是水王啊,少了水,她要怎么活……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喻千凌反覆低喃,淚不停奔流。

  她落下的每一滴淚,都烙在他的心版上。厲煬啞然。他沒見過她這種失神無措的模樣。難道他真誤會她了嗎?但……如此恰好的時機又怎么解釋?拂柳才剛接回領地,朝臣和百姓都極力擁護她,又有誰會對她下手?

  他的無言,回答了她。他真的對她失望了……喻千凌淒惻一笑,絕美的面容讓人為之揪心。就讓他這么認為吧!是她太奢侈,任性過了頭,若是早察覺到她所擁有的珍貴,她不會傷了這許多人。

  “好……我回去拿解藥……”她轉身走出,每一步,都在拉開他在她生命里的存在,割得她的心鮮血淋漓。

  沒有人了,已經沒有人會再愛著她了……

  她的表情讓他覺得放不下心,厲煬想追上,但才一邁步,他的動作就頓住了。他還想怎樣?他說的話夠重了!難道還要押著她把解藥送進宮里才肯罷手嗎?

  厲煬痛苦閉眼,胸口滿是自責。護她的心太急,反成傷人利器。要是他把所有的愛意都埋藏得不露痕跡,是不是他依然能守在她身旁,不讓這一切發生?

  他沉重地吐了口氣,卻釋不出心頭的苦,回應他的,只有滿室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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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喻千凌派人把追魂散送到菩提宮,負責擋人的風豫樂一陣錯愕,卻又苦于事情還未處理完,沒辦法立刻沖去問個清楚,只好捺下性子,繼續忙他的事。

  等有空檔,已經是三更半夜,時間太晚不便闖姑娘家的閨房,風豫樂飛到火王府。見房里亮著燈,不等落地,他直接一腳踹開房門闖了進去。

  “厲煬,這是什么意思?”他拿著藥包,劈頭就問。

  厲煬正准備就寢,看到他手中的紅色藥包,濃眉擰起。“快拿去給拂柳服用,那是解藥。”

  “解藥?”風豫樂驚道。“千凌怎會知道弒仙散的解法?”

  “那是追魂散……”厲煬直覺答道,突然臉色一變,握住他的肩頭疾聲問道:“拂柳中的不是斷魂散?!”

  “哪來那么多散!一個弒仙散就夠我和南宮旭忙到焦頭爛額了!”風豫樂哇哇大叫。“你和千凌在搞什么啊?”

  厲煬震驚不已,冷汗竄出背脊。他誤會她了?

  “下毒的人到底是誰?!”強烈的心焦和自責讓他不自覺地收緊手中力道,放聲大吼。

  “我不能說……”風豫樂還想隱瞞,但肩上的劇痛和厲煬焦急不已的表情,讓他瞞不下去。“算了,我說,你先放開啊,我的肩快斷了!”

  厲煬這才發現自己還緊握著他的肩頭,急忙放開。“快說。”

  痛死了!風豫樂不敢耽誤,一邊扭動臂膀一邊說道:“我只能說拂柳是自己服毒,其他的,就不是我所能多言。”詳情牽涉太多,甚至會讓拂柳有叛變之嫌,就算要告知厲煬他們,也必須由南宮旭決定要讓他們知道多少。

  厲煬退了步,跌坐椅上,風豫樂的話震得他全身冰冷。他不但不信任她,還對她說出那些殘忍的話,更甚至逼她認下她沒做的事!

  “怎么了?”風豫樂擔心問道。厲煬的臉色好難看。

  厲煬撫額,懊惱得直想殺了自己。“我以為……是千凌……”

  “你瘋了?怎會是她?”風豫樂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千凌只是紙老虎,她連小貓小狗都殺不下手的。”

  他是瘋了……厲煬雙手蒙臉,抬不起頭。他慌了心神,以為她也和他一樣陷入了魔障,他為什么會忘記?連風豫樂都曉得她不可能做那種事,為什么他會不信任她?明明他才是了解她最深的人啊!

  見他這樣,風豫樂突然明白。“你們之間怎么了?”半晌得不到回應,他又追問:“你對千凌說了?”

  厲煬肩頭一震,就是最好的解答。

  “這樣也好,你苦得夠久了。”風豫樂見狀,嘆了口氣。難怪他聽到風聲,說厲煬和千凌交惡,他還嗤以之鼻呢,沒想到……“給千凌一點時間,她只是還不懂自己的心。”

  “我沒有資格再陪著她了。”厲煬放下手,陽剛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

  “沒那么嚴重吧?有什么誤會,解開就好了。”風豫樂勸道。

  他有什么立場去解?厲煬苦澀一笑。他曾說會永遠站在她那一邊,還是那么自信地宣示對她的愛,結果,他用猜疑,把自己的立足點完全摧毀!

  “是男人,就道個歉嘛!”風豫樂有點火了。這群人是怎么回事?他和千凌,南宮旭和拂柳,一談起戀愛,腦袋里全裝了稻草!

  他不是不愿意道歉,而是他犯的錯,連自己都沒辦法原諒,又豈是道歉所能彌補?厲煬起身送客。“晚了,你回去吧!”

  “好,我走!”他不管了!就不信同為界王,他能如何減少彼此的關聯!“我看你能逃避到什么時候!”風豫樂氣結,拂袖離去。

  厲煬緩步上前將房門關闔,按著門扉的手沒收回來,就這么站在門前。從今而后,不會再見到她奔進這道門了……

  這樣也好,讓她遠遠的避開他,她會找到一個她愛的人,他也可以斂藏自己的心思,再不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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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迷多日的曲拂柳終于蘇醒,等確定康復無恙,南宮旭分別將他們召進宮中,說明事情經過。

  有一些疑點,南宮旭都是輕輕帶過,只提到是十三年前所種下的因果,身為一國之君的他,懇切地請求,為了拂柳,希望他們能不要過問。

  喻千凌聽著這些話,再看著曾經喜歡過的人,為了心愛的女子低頭,她的心里除了感動,已沒有其他感覺。

  其實回想起來,早于厲煬在恕江邊救了她時,她就已經察覺自己對他的愛了。他的安危,讓她擔慮得坐立不安,只想奔去守在他身邊,卻因為太習慣了,也不曾嘗到失去的苦,讓她忘了,變得只在意難以一見的南宮旭。

  為什么她不早些想通?她對南宮旭的愛并沒有那么深,那只是一種對夢想的崇拜,卻讓憤怒吞噬了理智,用屢勸不聽,辜負厲煬的殷殷守護。

  如果說之前她的心情是處在地獄,那現在的她,等于是永世不得輪回了。

  她好想厲煬,想到夜不成眠,想到失魂落魄,想到連日子怎么過的都不自覺。她仿彿缺了水的河川,逐漸干涸枯竭,卻無能為力,因為,她最重要的人已經對她徹底失望了。

  几天前,是初一,界王會議中,她見到了他。原本以為能一解相思之苦,結果,他的態度反而讓她更難過。

  他像在兩人之間筑起了藩籬,視線一視同仁,沒在她身上多作停留,避不掉必須和她交談時,他喚她水王。

  水王!連十三年前第一次見面,他都沒用這種稱呼叫過她,之前還說著愛她的他,卻用這種冷漠到生疏的名諱喚她!

  她氣啊,但才一動怒,心就冷了。她還要亂發脾氣嗎?她的個性傷害了多少人?又怎能怪他?

  都是她的錯,娘說的沒錯,她驕縱過頭了,她一直用她的任性在傷害厲煬,傷到他對她心死了,才體會到他的重要,但,已經太遲了……

  有個人走到她面前的椅子坐下,出神的喻千凌沒有發現,她只是怔怔地盯著自己置于桌上的手,直至對方開口了,她才猛然驚覺。

  “千凌姊。”

  一張略帶羞怯的溫柔笑靨映進眼里,喻千凌眨眼,一時間,她只感覺熟悉,因失神而遲鈍的心思,卻還沒反應過來。

  “喻伯母說你在涼亭里,我就自己進來了。”曲拂柳微笑,把一籃荔枝放在桌上。“我帶這些荔枝給你,你嘗嘗甜不甜。”

  一顆顆鮮紅飽滿的果實,還沒嘗,就已經甜入了心。喻千凌抿唇,怕忍不住的哽咽會逸出喉頭。

  荔枝的時節早就結束了,她知道拂柳是特地用她的能力,讓荔枝樹結出果實。為什么要對她那么好?她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甚至……還希望她不在……

  “離上次界王會議已經半個多月了,你過得好不好?”沒有回應,曲拂柳不以為意,仍繼續笑道。

  初一不是才前不久的事嗎?喻千凌驚訝地看向她,拂柳看出她的困惑,嫣然一笑,纖手朝上一指。

  喻千凌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才發覺,不知在什么時候,天已經黑了,而原該高懸天邊的新月,已成了下弦月。

  “我……”她垂下肩,滿懷的沮喪讓她說不出話來。這么說,她把自己關了快一個月?她什么事都沒做,把領地荒廢了一個月?

  “千凌姊,你這樣不成呀……”曲拂柳眼中閃過一抹慧黠,故意輕聲譴責。“連厲大哥都開始考慮婚事了,你卻老是把自己關在家里,也不出去走走。”

  “婚事?”喻千凌瞪大了眼。

  “是呀。”曲拂柳掩唇,笑得好無辜。“朝臣最近把腦筋動到厲大哥身上,把名冊送了過去,他竟也默默收下,這不就代表開始考慮婚事了嗎?聽說厲伯母高興極了,每天都纏著他討論人選呢……”

  接下來她又說了什么,喻千凌全聽不到,她的心魂,已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裂。

  厲煬要成親?他不僅不會再守在她身后,他還要另娶他人?想到他懷中會擁著別的女人,她就心痛得無法自己。

  她才知道,原來當心太痛時,是哭不出來的,已經沒有人會疼惜她,她的淚能對誰流?她的苦能對誰訴?厲煬已經要娶別人了!

  曲拂柳輕輕嘆了口氣。同是女人,她看得出來,千凌的一顆芳心已經完全地系在厲煬身上。“去找厲大哥吧,你不說,他不會知道的。”

  “說什么?我不懂。”喻千凌別開視線,還想裝傻。

  “厲伯母已經篩選到剩三位姑娘要厲大哥抉擇,或許,你也可以等到初一再跟他說聲恭喜。”曲拂柳噙著淺笑,淡然的語氣像在隨口聊天。

  這么快?喻千凌猛然站起,看到拂柳那雙含笑的眸子,才發覺自己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她頹然坐下,緊繃的心防,開始松懈。

  “他……他不會原諒我的……”她蒙臉說道,第一次對厲煬之外的人,吐露心事。“我對他做了很殘忍的事……”

  “或許他沒生過你的氣呢?”曲拂柳柔聲安慰。“想太多反而會讓人錯失機會,像我就是,直到生死關頭走了一遭才想通。”

  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盈滿了胸臆,喻千凌忍不住問:“為什么你不惱我?我對你那么壞……”

  “我當你是姊姊,怎會惱你?”曲拂柳紅了眼。“我們能當好姊妹嗎?可以嗎?”她盼有一個姊姊,盼了好久。

  喻千凌拚命點頭。“我會的,只要你別嫌棄我。”

  “你那么美又優秀,我引以為傲都來不及呢!”曲拂柳揚起笑。“去找厲大哥好不好?不然,你會后悔的。”

  “他真的不會氣我?”喻千凌不安地急問。“他還肯理我?他說愛我的話還算數嗎?”

  “你要自己去問他。”曲拂柳握住她的手,給她堅定的力量。“你不是很勇敢嗎?你做得到的。”

  “好,我去!”清靈的水眸因下定決心而閃閃發亮,喻千凌撩起裙擺,飛也似地奔出。“馬車借我,你再請我娘幫你備輛馬車!”她邊跑邊喊,語音未落,人已去得遠了。

  竟連備馬車的時間都等不及了!曲拂柳啼笑皆非,又為她的勇于追求高興不已。本來覺得感情的事,旁人說再多都無用,沒想到竟從風大哥那兒聽到了這個消息。

  再蹉跎下去,兩人都會后悔的,何苦又拖累了另一位姑娘呢?而且這個契機,也會讓他們倆更正視自己的心。

  一切都會圓滿解決吧?清秀小臉漾滿笑意,她緩步朝涼亭外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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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于榻上的厲煬,輾轉難眠。他分不清現在的他是清醒,抑或睡了。

  他的頭腦昏沉,身體疲累不堪,他一直用忙碌來麻痺自己,想藉此忘了任何有關她的事,卻只要一閉上眼,她的笑顏、她的嬌嗔就益發清晰,纏繞他的心思,緊緊不放。

  要怎么拘禁愛她的心?他做不到!但他又怎么能?她愛的人不是他,他對她的懷疑與指控,也已親手砍斷與她之間可能殘存的關系。

  就算她原諒了他,他又要如何原諒自己?

  朝臣送來的名冊,他收下了,見他軟化,母親高興得連佛堂都不進了,一心研究名冊,努力挑出人選,就怕他突然反悔。

  風豫樂罵得沒錯,他在逃避。但若不這樣,他沒有辦法逼自己心死。只有娶妻,斷了所有的念頭,他才能逼自己無欲無求地,待在她的身邊。

  緩緩地,有片溫軟,貼上他的唇,青澀地吻著他,努力勾誘他的回應。

  厲煬睜開眼,烙進眼中的,是她含羞帶嬌的麗容。他迷惘了,又是夢嗎?為何觸感如此真實?

  “抱我……”她執起他的臂膀,環住腰際,溫熱的吐息隨著柔軟的唇瓣,在他的耳際及頸部滑動著。

  他的衣襟被解開了,感覺到她美好的曲線熨貼胸前,脈搏隨著她溫潤的吮吻,急速狂鼓。誘惑的觸撫不停向下,在即將碰觸到他的剛硬時,卻又攀回了胸膛。

  惱人的折磨几將他逼瘋,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封住她的唇,狂燃的烈焰似要將她完全吞噬,他的火熱隔著衣料緊緊地抵住她,她的嬌柔,他的陽剛,嵌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他的沖擊,讓她不由得逸出一聲嬌囈,那種感覺好陌生,讓她有點怕,卻又期待。“厲煬……厲煬……”她不斷輕喚他的名字。

  不!這不是夢!厲煬倏地清醒。他差點侵犯了她!

  他嚇得冷汗淋漓,急撐起身就要下榻,卻被她一把攬住頸項。

  “我做得不好嗎?你教我……”那醉人欲融的請托,差點將他的理智擊潰。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咬牙,用殘存的自制抗拒著,想拉開兩人的距離。

  “你已經不想愛我了?”喻千凌眨著眼,杏眸漾起了水霧。

  那若有所求的哭泣小臉,向來是他不忍拂逆的,再襯上什么都遮掩不了的凌亂衣著,他的心,整個被勾誘了。

  “我愛你,我比任何人都愛你。”他沒有辦法再欺瞞自己,抑壓的情,化為言語吐露。

  “那為什么不抱我?”她嗔道。那次他只做到這樣,她只能學他,接下來她不知道該做什么啊!

  “但……你不愛我……”

  “我以前不懂,我喜歡的是你!”只是她一直被自己蒙蔽在追尋夢想的假象里,驀然回首,才發現他從一開始就已占據她心里最重要的角落。

  他還在夢境中嗎?厲煬不敢眨眼,怕只要在下一刻,他又會驚醒,發現自己只是暫時陷在甜美又殘酷的夢里。

  “我不是南宮旭。”他閉眼,那三個字,狠狠地划過他的心。

  憶起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喻千凌后悔得好想殺死自己。

  “別氣我,對不起……我那時候鬼迷心竅了,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她倚在他的胸膛,哭得泣不成聲。“我不會再任性了,我都聽你的,原諒我,讓我也有機會被你撒嬌,求求你……”

  她竟求他原諒她?厲煬激動得几乎無法言語。“你……不恨我?我不聽你解釋,一心指控你下藥……”他那時說的話有多狠絕?他甚至不敢回想!

  “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喻千凌搖頭,淚水不斷奔流而下。“你要我別買,我不聽,反而騙你丟了,還把藥帶去找拂柳,罪証確鑿啊!”她任性過度了,見不得別人輕忽她的存在,所以一直無法接受拂柳的出現,其實拂柳是那么地好,她憑什么排擠她?

  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什么自責、難過都被破壞了,厲煬差點笑了出來。看著她哭得脆弱的模樣,深邃的黑眸中,滿是柔情。

  他能原諒自己嗎?他不想再見她掉淚了……

  “我好想你,想到快發瘋了,別娶別人,我不能沒有你……”她抱著他的頸項,怕一放手,他就會棄她而去。

  他從來不敢想,會有從她口中聽到這些話的一天。厲煬收緊環抱,把對她的愛,全然釋出,再度放任自己擁有被她依賴的滿足。

  “你都送上門了,我要怎么娶別人?”他戲謔一笑。

  喻千凌還來不及意會,他的吻,已奪去她的思想,伴隨探入衣內的大掌,用游移的觸撫,焚燒著她的靈魂,引起一波波的情潮。

  “教我……”她蒙眬著水眸,蕩漾著融和純真與魅艷的勾魂風情。

  他沒說話,用吻,回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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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急促的腳步聲在長廊響起。

  厲老夫人難得地提裙疾走,懷中抱著名冊,氣喘吁吁地,連婢女都追不上。

  她急啊!昨晚喻千凌那女孩兒找上門,得到門房通報的她趕到門口,好不容易才把她趕了回去。

  明明已經很久沒來,怎會在這節骨眼又找上門?還好她之前就有事先交代門房不准讓千凌進來,否則這事讓煬兒知道了還得了?

  害她擔心得一夜沒睡,怕夜長夢多,答應娶親的煬兒又變卦,一大早就前來要他挑定人選。

  “陽兒!”厲老夫人急得連門都來不及敲了,直接一把推門走入,沖到內室,卻猛然停住腳步——地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散在煬兒榻上的長發又是怎么回事?

  “厲伯母?!”

  這耳熟的驚喊和稱呼,讓她多年擔心的惡夢成真。

  厲老夫人睜大眼,瞪著一臉嬌羞的喻千凌。她的煬兒,她精挑細選的媳婦兒,全都沒了!

  “啊——”懷中的名冊掉落,厲老夫人抱頭尖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老夫人!”遠遠的,還可聽到婢女驚慌的叫聲,腳步聲漸去漸遠。

  “厲伯母……”喻千凌攬住絲被就要跳下榻,卻被人自后環住。

  “還叫伯母?該改口了。”貼在她耳際的低啞嘶喃,讓她的頸項一陣酥麻。

  “她嚇壞了啦,還不去追!”喻千凌窘惱地推著他。要是闖進來的人換成是她娘……天!她想都不敢想!

  厲煬沒動,反而汲取她身上的馨香,把她的嫵媚再三回味。他早聽到娘的腳步聲了,沒做任何防備,是想讓娘正視及接受這個事實。他要娶的人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了。

  “厲煬——”喻千凌嬌聲抗議,她的腦海被他誘得全是昨夜纏綿的畫面。

  “你昨晚怎么進來的?”他沒理,還丟出一個問題。

  想到昨天的情景,喻千凌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娘把我擋在門外,說什么也不讓我進來,氣得我扭頭就走,又跑去找風豫樂帶我來了。”結果厲伯母一早卻發現她躺在厲煬榻上,生米煮成熟飯,那股子震驚,光想到就好笑。

  “又是風豫樂。”厲煬苦笑。他真是麻煩豫樂太多了。

  “怎么辦?你娘討厭我耶!”她往后倚著他,促狹笑道。

  “她討厭的人可多了。”厲煬勾起嘴角。“我愛你,會保護你,這就夠了。”

  喻千凌回頭心疼地看著他。她知道厲煬和伯母的關系,他雖然從來沒說,可是她明白,這一直是他心里的憾恨。

  “我也會保護你。”她緊擁住他。她會努力改善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的,就算花再多的心力她也愿意,從今而后,換她來滿足他所有的愿望!

  她的宣示,讓他感動不已。

  他天還沒亮時就醒了,一直靜靜看著她的睡容,即使看了那么久,她的軟馥也擁在懷中,美夢成真的喜悅還是讓他難以置信。

  “我會讓你保護。”他埋首她的肩窩,享受依賴她的感覺。沉醉間,卻被她狠狠一把推開。

  “糟了!我整夜沒回去,我娘會急死!”她大喊,急忙跳下榻撿拾衣物穿戴。拂柳應該會跟娘說她去哪里吧?但……說了也沒用啊,哪有閨女整夜不回家的?!

  厲煬莞爾,下榻幫她系著衣繩。“別急,我陪你一起回去見她。”

  沉溺在他的溫柔里,喻千凌滿足喟嘆,不敢相信她能如此幸福地擁有他的愛。當十三年前,那個濃眉大眼的小男孩拿著大餅給她時,就注定了他們的情緣。

  “先去跟厲伯母……”她頓了下,而后一笑。“先去跟娘解釋,我吃了你了,除了我,你誰都不准娶。”

  “哦?”他俊眉一挑,原本系結的手,反而把衣帶拉開。“那是不是該反過來,換我吃了你呢?”

  “你!”喻千凌扯回衣帶,嗔睨他一眼。“等晚上,我再請風豫樂帶我來。”語里的大膽,讓她羞紅了臉。

  那媚眼如絲的神態,讓厲煬忍不住呻吟。“不行,我們一定要盡快成親!”他一天也不能多等了!“快點,我這就上門提親!”他手忙腳亂地幫她穿衣。

  沒見過他這么性急的模樣,喻千凌大笑,任由他擺布。

  終于,她找到了自己的歸屬,是那么真實,那么穩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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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居然讓你們搶先了。”菩提宮的議事堂里,風豫樂雙手托額,看著喻千凌微隆的肚子,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哪有人不久前鬧得形同陌路,他都還來不及勸呢,他們已經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舉辦了婚禮,才短短五天,就大小事通通包辦。

  而且距離婚禮才四個月,就傳出喜訊了。

  “不好嗎?”喻千凌叉腰站起,瞪著他。“難道你希望厲煬娶別人?”

  “我可沒那么說!”風豫樂急忙搖手,趕緊使眼神向南宮旭求救。

  誰知南宮旭忙著和拂柳調笑,看也不看他一眼。

  這小子!虧他以前那么幫忙!風豫樂氣得咬牙,趕緊再看向厲煬。“我以前都有幫千凌說話,對吧?”

  厲煬似笑非笑地挑起唇角,沒回答他的話,只是輕輕喚了句:“千凌,坐下,小心動了胎氣。”

  “好∼∼”怒容瞬間斂起,喻千凌甜蜜一笑,乖巧地坐到他的身旁。

  “還是你厲害。”風豫樂嘆為觀止。

  “伯母們都還好嗎?”一旁的南宮旭,總算開口了。

  “都很好。”厲煬微笑。

  他們的婚事,將厲老夫人氣極了,除了在拜堂時露過一次面外,其他時間全把自己鎮日關在佛堂。婚后水王夫人搬進火王府,有她的陪伴及聊天,厲老夫人雖然還氣,但至少已沒再一直關在佛堂里。

  后來喻千凌懷孕,期待孫子的喜悅,讓那張原本滿是怨懟的削瘦面容,偶爾會透露出笑意,雖然見了千凌還是會板起臉,但有時候,突然的一句關懷,都讓千凌好感動。

  時間會消逝一切的,新生的生命,也會取代過往,成為生命中的意義與存在。

  “我娘念著說,如果有機會,她很想帶我婆婆進宮來瞧瞧呢!”喻千凌補充笑道。聽娘說,最近提到菩提宮,婆婆已經沒那么排斥了。

  現在的她好幸福,一家和樂,還有他的生命孕育在她的身體里……撫著肚子,她偏頭看向厲煬,正好迎上他深情的目光,濃情密意緊緊包圍了他們。

  那甜蜜的模樣,讓曲拂柳為他們感到高興。突然腰間一緊,她回頭,南宮旭挑眉看她,柔聲低道:“咱們也該努力了。”

  曲拂柳紅了臉,羞也不是,惱也不是,只能低下了頭。

  風豫樂氣得牙癢癢的。欺負他不能帶老婆參與會議是吧?

  “明明在開界王會議啊,要打情罵俏,等散了會再私下解決如何?”他好想他的解語,嗚∼∼

  四人互看一眼,被他的哀怨逗得發噱,開朗的笑聲洋溢整個議事堂。

  十三年前曾經動亂,過去的情愛糾葛,也曾讓他們心痛,如今,比手足之情還濃厚的感情,將他們緊緊牽絆,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將他們分崩離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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