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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晚點名-席維亞

前夫晚點名-席維亞


前夫晚点名(席维亚)
姜满红本来很习惯跟简牧原吵吵闹闹,看他不顺眼,
可是两个人吵著吵著,不小心擦枪走火,
结果不幸中奖,只好立刻走进礼堂;
但这桩婚姻来得不是时候,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却越来越忙,越来越沉默,离婚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而他们也这么决定了……

八年后,再见到这个“前妻”,简牧原有点惊讶,
从前的她是个牙尖嘴利、有点倔强又直率的小女孩,
现在蜕变成有能力、有自信又亮眼的饭店公关,
他还来不及适应她的转变,爱意又汹涌地窜上心头,
这一次,他绝不会搞砸,一定要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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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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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她讨厌他!

  姜满红坐在自家后院的台阶上,托着腮,被怒火烧得晶灿的漂亮瞳眸,直瞪着杵在面前的身影。

  被她瞪着的简牧原双手环胸,仰头看天,当眼前没这人。

  僵持一阵,姜满红忍不住了,冷冷嗤哼:「你来凑什么热闹?我大姊考上台大又不干你的事。」

  简牧原斜睨她一眼,俊傲的眉宇间,原本带着即将迈入男人领域的成熟气度,被她这么一挑衅,整个浮现的是更多男孩未脱的顽皮神色。

  是她先开战的,别怪他不客气。

  「妳以为我爱来?只要想到会遇见妳……啧、啧!」一切尽在不言中。简牧原耸肩摇头。「要不是我爸说不来道贺没礼貌,我宁可留在学校自习。」

  那斜眼看她的模样,简直像在看毛毛虫!姜满红一跃而起,发现自己的高度只到他的胸口,赶紧跨到台阶最上层。怎么男生一到国中就长那么快?之前明明才高出她一点点的!这个差异让她很不高兴,她双手扠腰,不甘示弱地抬头挺胸。

  「自习?哈,全是白费功夫!」身形矮人一截的她,气势倒不输人。「你再怎么读也考不上台大,考不上──」

  「至少我成绩没烂到满江红。」简牧原挑眉,弯唇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哪有人国小四年级就考不及格的?很难耶!」

  那俊俏的笑容好爽朗、好阳光,看在姜满红眼中,却觉刺眼到了极点。她无言以对,气得小脸胀红。

  从小他就叫她满江红,叫着叫着,她的成绩也真的满江红了。

  「我警告你,不准再叫我满江红。」她恶狠狠地瞪着他。

  「又不只我叫,妳们姜家三姊妹,可有名的呢!」简牧原轻笑,愉悦的笑声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青天、白日、满地红,正气浩然,光耀门楣,怎么样?你羡慕啊!」姜满红立刻反击回去。这是爸特地帮她们取的,代表爸把她们看得跟国家一样重要!

  「那包青天、白目、满江红,和国旗又有什么关系?」青天姊、白日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妳们的名字。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他向来不做这种乱取绰号的缺德事,但遇上她,没办法,从小吵架吵到大,加上她又牙尖嘴利,稍不留神就会败下阵来,他也只好破例。

  啧,明明告诉自己上了国中就要成熟一点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和她一般见识。不知为何,只要看到她那气得脸颊泛红、眼睛发亮的神情,他就觉得……心情很好。

  姜满红握紧拳头,好想冲上去把那张得意的笑脸撕下来。

  她是家里最悲惨的人了!爸在眷村里威名显赫,加上身为将军,听到他帮女儿取的名字,大人们只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他的忠贞爱国;而两个姊姊已经念到高中,她们的同学没那么幼稚,偏偏只有她,读小学四年级,学校那些臭男生都爱乱取绰号,取她的也就算了,连大姊、二姊都拖累下去,她好气喔!

  叫青天的就和包青天有关吗?日和目差一划就差很多,他们知不知道?而……好啦!她成绩不好又怎样?不代表她会一直满江红下去啊!

  「有本事你去问我爸啊!」最好他敢啦,孬!

  「我不求甚解。」简牧原低哼了声。他才没笨到自寻死路,老爸是姜伯伯的部下,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要是他真像她说的跑去问,轮不到姜伯伯开口骂人,老爸会是第一个把他踹到墙上的人。

  「什么意思?」姜满红拧眉。这个成语不会是在偷骂她吧?

  「讲了妳也不懂。」他下颚扬高,似笑非笑地用眼角睇她。「怪了,青天姊的功课好、人美又温柔,怎么妳和她一点也不像?」

  「我……我二姊的功课也不好。」找不到为自己辩驳的话,她只好拖人下水一起作伴。

  「至少白日姊的个性没妳差。」简牧原嗤笑,伸指弹了下她的额头。「妳呀,优点已经够少了,脾气练好一点才不会没人要。」

  「好痛喔!」姜满红捧额低呼,蹲了下来,泪水在眼眶打转。

  额头没那么痛,痛的是被他贬到一无是处的自尊,还有两人愈渐明显的差异。去年年初他们还在念同一所国小,他的身高也没高她多少,结果才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念完国一要升国二,会说她听不懂的话,她还得仰着头才能看他。

  简牧原一怔,急忙弯下身,伸手拂开她的额发察看。

  「没那么痛吧?」他明明没有很用力……口气说得满不在乎,清亮的俊眸却满是关心和自责。

  姜满红咬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原本熟悉的距离越来越远,让她心口有种莫名的慌。她讨厌他,她从没像现在这么讨厌他!

  「走开啦!」她气愤地拨开他的手。「以为上国中就了不起啊?笑人家名字很好玩吗?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臭捡木头!你还是一样幼稚!」

  被挥开的手有点痛,简牧原看着她倔强的可爱小脸,心里闷闷的,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算了,幼稚就幼稚,反正他在她眼中的形象从来没好过。

  「捡木头总比满江红好。」他站直身子。「等着吧,再过五年,考上台大的人会是我,到时候换妳到我家来道贺。」

  「你考不上的啦!」姜满红站起,朝他扮了个鬼脸。「再过五年,换我去你家笑你!」

  「妳──」简牧原正要回嘴,此时,身后的门把传来声响。门一开,高大威武的姜钧走了出来。

  两人对望一眼,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不约而同地回头,脸上都挂满温良谦恭的笑容。

  「姜伯伯好。」

  「爸。」

  这是他们的共识,不管私下吵得再凶,在父母亲面前,绝对不会露出任何不和的破绽。谁教他们两家都管得严,敢吵架?哪边凉快就哪边跪到天荒地老!

  「好──」女儿考上台大,让平常总是一脸严肃的姜钧今天难得喜形于色。「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满红担心国中课业重,正在跟我请教,我叫她不要担心。」简牧原站得笔挺,不疾不徐地答道,俨然一副哥哥爱护妹妹的模样。

  「妳也会担心啊?」姜钧看向小女儿,想起她的成绩,实在很想叹气。注重家教的他对成绩反倒没那么要求,只是……做不到名列前茅没关系,至少考卷上的分数也好看点嘛!

  好假喔!在她爸面前就装乖小孩,谁要跟他请教啊!姜满红心里不停暗骂,纵有满腔不满,同在一条船上,不得不配合。她扬起乖巧的笑。「一点点担心而已啦,反正只是升国中,不懂我也可以问大姊跟二姊。」

  「青天要上台北念大学,再过两年白日也不晓得会考到哪里的学校,看妳能问谁。」姜钧无奈摇头。这小女儿和上头两个姊姊岁数差了颇多,让他有些放心不下。目光一瞥,他想起眼前的人选。「牧原,你成绩好像不错?」

  「还不错,上学期是全年级的第二名。」他朝她丢去一眼。怎样?声名远播,连妳爸都知道!

  姜满红一双大眼东转转、西瞄瞄,然后低头研究起衣角的绽线,当作没听见。才不理他,越看他会越跩,哼!

  「继续保持下去。」姜钧拍拍他的背,眼中充满激赏。从小他就看着牧原这孩子长大,谦恭有礼、五育并进,有这样的儿子,他不禁替老简感到骄傲。「以后满红功课上有什么问题,你愿不愿意帮帮她?」

  才不要!姜满红瞪大眼,仗着父亲背对她的优势,拚命摇手。

  简牧原咧嘴一笑。怎么办?她越觉得讨厌的事他越想做耶!「姜伯伯开口,当然没问题。」

  姜满红脸垮了下来,很想踹死他。帮?他是想耻笑她吧!

  「好、好,你这孩子果然优秀!来、来、来,别待在这儿,天气热,进屋吧!」姜钧高兴地揽住他的肩,回身往屋里走去。「满红,妳也快进来。」

  简牧原满脸笑容,在姜钧的环拥下进了屋,临去前,还回头朝她挑了下眉。

  那得意的神情让姜满红气炸了。让他教?那她宁可一辈子考不及格算了!

  不行不行,为了臭捡木头毁掉未来不划算。等着瞧,小时了了,不代表长大也是这样,满江红不是她的名字,她会证明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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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课钟一响,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立刻变得活力十足,一群高中女生聚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欸,补习班旁边有间新开的小店,上课前我们去逛逛好不好?」

  「好啊,不过要先去吃冰喔,我快热死了。」

  一旁的姜满红羡慕地看着她们,想起自己的遭遇,重重叹了口气。「唉……」

  那叹气声大到让人想忽视都难。大家互看一眼,有人靠了过去。

  「再撑一下,撑到指考完妳就解脱了。」其中一个拍拍她的肩膀。

  不安慰还好,一听到指考,姜满红整个爆发。

  「现在才四月中耶!还要那么久,什么家教啦!我不要家教,只会要我念书、念书、念书,他自己有好到哪儿去?凭什么教我?我也想上补习班、也想吃冰啊!呜……」大吼大叫一阵,她颓丧地趴在桌上。

  二月的学测分数吓到了爸,不管成绩的他开始紧迫盯人。她也只不过比平常的烂成绩再马失前蹄了一下,不代表她指考也会失利啊!却不管她怎么保证,爸还是坚持要她退出补习班,找来简牧原当家教,开始了她悲惨的日子。

  她真的很喜欢上补习班,有一群同伴可以共同努力,烦的时候还可以聊聊天,吃个小点心,结果现在她只能孤零零地被一个讨厌鬼压榨。

  每逢一、三、五的家教日,放学前满红都要来这么一段,同学们早已见怪不怪,听说下个月好像要改成每天上课的密集班,看来,大家的耳朵都没办法清静喽!

  「妳呀,人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有那么帅又温柔的家教老师,我下课一定马上冲回家。」有人开口了,旁边的同伴听见,立刻点头如捣蒜。

  「谁?妳说简牧原?」姜满红倏地抬头,见一群女生眼睛里全都闪星星,她开始捧腹大笑。「帅?温柔?有没有搞错啊?哈、哈──喔,好痛!」她抚着后脑勺哀怨回头。

  凶手是和她要好的死党,正在猛翻白眼。「跟妳说多少次了?妳从小看到大已经免疫,不代表简牧原真的没魅力。他体格好、人长得帅、会念书又会玩,就连念到大三了,一群高中女生还对他念念不忘,这不是白马王子是什么?」

  那是眷村小,能看的人就那几个,加上厉害的人都考到外县市的学校去了,留在新竹的他理所当然夺得宝座,哪有什么稀奇?姜满红撇撇嘴,敌众我寡,很识时务地没说出口。

  「就是啊,妳有没有看过他在篮球场上的样子?没人拦得住他,帅毙了!有一次他还脱掉上衣,那一身肌肉线条,哇!我本来还以为他很瘦呢!」想到就流口水。

  搔首弄姿,打篮球就打篮球,脱啥衣服啊!线条?是排骨的线条吧?一脸鄙夷,姜满红低着头没让人看见,怕又换来一巴掌。

  「上次有人看到他和罗美美去看电影,好像买了不少东西,都是简牧原帮忙提,好体贴喔,我们班上那些臭男生根本不能比。不晓得……他们接吻过了没?」此话一出,一群女生立刻兴奋地笑成一团。

  「一定有啦!不知道和简牧原接吻起来是什么感觉?他嘴唇翘翘的,看起来很好吻的样子……」

  「厚,色女!明明有男友还在想别人……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那种感觉啦──」

  他、他……向来批评他就有如行云流水的思潮霎时枯竭,姜满红怔住,心里空荡荡的,找不到话。

  原来,他交女朋友了,还会接吻……突然间,她觉得很闷,一股莫名的怒意整个冒起──不公平!为什么她只能乖乖念书,他就可以去约会,和人家接吻?

  「我也要交男朋友!」她一拍桌子站起,热血沸腾。

  「交啊!」死党睨她一眼,凉凉说道。「上次那个陈什么强的,不是不怕死地丢了封情书给妳吗?」

  满腔热血,顿时浇熄一半。

  姜钧家的女儿千万别招惹──这是眷村里男生间口耳相传的最高法则。难得有人不向将军威名屈服,这样的勇气,让她好兴奋。

  没想到,那个男生居然笨到这种地步!以为第一封情书偷渡成功,胆子就大了,自以为浪漫地把第二封情书连带早餐摆在她家门口,刚好被运动返家的爸发现,非但训了她一个小时,还直接拿着那封信登门拜访,要陈家家长好好管教。

  当场,勇者成了先烈,悲惨的下场更是让她在男生眼中成了透明人。

  「而且连最优秀的简牧原妳都不放在眼里了,还有谁能让妳看得上?」死党嗤哼。「好货色摆在眼前都不晓得把握,暴殄天物啊!」

  姜满红瘪嘴,对他的高评价很无法认同。「他一点也不优秀,妳们都被骗了啦……」

  「不准再说了,我们不想听一个有帅哥当家教的人炫耀。」警告的一指,阻断她的反驳。「去、去、去,乖乖回家,别耽误我们吃冰、上补习班的时间。」

  姜满红只能哀怨地背起书包,踏上归途。

  坐在书桌前,写着练习题,姜满红很不高兴。

  红豆布丁牛奶冰,她也好想吃喔……咽着口水,写在纸上的笔触,重得像在刻划怨念似的。

  她也不懂,自己的成绩为什么会差成那样,在她身上,她深刻体会到念书是需要天分的,而付出了努力和毅力,换来的也不一定是成功。

  都是他,把满江红叫成了一种诅咒!姜满红愤恨咬唇,听到自房门口传来的脚步及谈话声,连忙假装专心写练习题。

  「牧原来了。」姜钧推门而进,回头对身后的简牧原笑道:「牧原,满红就麻烦你喽!」

  「姜伯伯,您不用客气。」简牧原微笑颔首,沈稳斯文的神态在率领过千军的威严气势压迫下,毫不逊色。

  「进去吧。」目送他走进房门,姜钧没马上走,在门口站了会儿,见两个孩子就着桌上的练习题开始讨论,距离适当,态度也挺兄友妹恭的,才把房门虚掩,留下好大一条缝,放心下楼。

  「……错了,这三角函数前天才教过,妳怎么连套公式也不会?」听到身后脚步声远去,简牧原语调一转,带着嘲弄的调侃和方才的温和完全迥异。

  「老师教得不好,我哪记得住?」原本求知若渴的甜美笑容也在转瞬间化为轻蔑,姜满红忿忿地用橡皮擦猛擦计算式。

  「怪我?」简牧原挑起一眉,从背包拿出一个塑胶袋。「好吧,那这个红豆牛奶冰加布丁,我就自己吃掉了。」说着,他还真的径自取出纸碗、打开碗盖,拿起汤匙挖啊挖的。

  看到那碗冰,姜满红眼睛都亮了起来。

  「给、我!」怕音量太大会被楼下的父母听见,她抑低声嚷,伸手去抢。

  占尽身形优势,简牧原只消手一举高,立刻让她碰也碰不到。「说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会好好用功,快。」

  姜满红瞪他一眼。「幼稚。」忍着嘴馋,她埋首练习题,对那碗冰视若无睹。

  那么倔?简牧原扬笑,手放下。没错,他就是幼稚,都大三了,还老爱跟她玩吵闹抢夺的戏码。

  「喏。」他从塑胶袋摸出另一支汤匙,递给她。「一起吃吧。」

  姜满红皱鼻笑了,最爱当前,舍不得傲骨说不吃,她接过汤匙,开始挖冰。

  刨冰经过挤压,结成硬块,简牧原没忙着吃,反而是帮她先把冰敲碎,见她吃得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吃到一半,姜满红开口:「欸,你去跟我爸说你功课忙不过来,不当我的家教了,好不好?」

  「我游刃有余,哪有忙不过来?」吞进一口软嫩嫩的布丁,简牧原唇角自信勾起。

  明明吃着女孩家爱的玩意儿,那抹笑,却帅得不象话。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下,姜满红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搞什么?那张脸不是看到不想看了吗?都是她们啦,说些有的没有的,害她也被影响了。

  「学校不好,课业不重,当然游刃有余。」将心头那抹莫名的情绪掩盖,她惯性地反驳回去。

  「清大欸,除了妳以外,没人说它不好。」简牧原啼笑皆非。要忙着学校功课,同时还得准备明年的研究所考试,他可是百忙中努力排出时间来当家教,没想到却被她贬得一文不值。

  「有台大好吗?」杏眸一睨,她坏心眼地笑道。

  虽然事隔多年,只要一想到她还是觉得很开心──他放榜那天,一群人都是去道贺的,只有她,去落井下石。爱笑她满江红吧?被她料中,他考不上台大,考不上∼∼

  「选系不选校。」对她的嘲讽,简牧原完全不受影响,云淡风轻地成功还击。「妳呢?不是说要发愤图强,用不着我来当家教吗?怎么……」

  「考运差不行喔!」她打断他的话,恼红了脸。她也不想学测考得那么烂啊!「要不是我姊她们都不在家,哪轮得到你?」

  「她们考的是联考,能帮妳多少?」学制不同,准备方式也不一样,年龄和她相近的他才是她的救星。「对了,好久没见到青天姊,很想问问她留学的心得。」

  听到大姊的名字,姜满红神色有些不自然,低头挖着冰吃,置若罔闻。

  眷村里的人都以为大姊出国留学,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大姊在大一时未婚怀孕,而且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爸一气之下,把她赶出家门,至今已经过了六年多,爸还不肯原谅大姊。

  也因为这样,爸对她和异性相处上管教更为严格,退休后无事可做的他,一双凌厉的眼老是在她周围监视,把她的桃花完全断绝,除了让他信任的简牧原外,没有男生可以接近她三公尺内。

  那件事发生时,她才小学五年级,完全不懂大姊为什么要为了爱不顾一切,大姊明明是那么优秀,总是被拿来当成模范的好学生,却落到无法踏进家门的地步。

  如今,她长大了,十八岁的她已快到大姊当年的岁数,但她不曾谈过恋爱,依然不懂,看到同学们提到男朋友都一脸甜蜜的模样,她好羡慕。

  谈恋爱是什么滋味?接吻是什么滋味……不知不觉,她的视线停在他的侧脸上,怔忡出神。

  撇开老爱惹她生气的讨厌个性不谈,她承认,他是真的满帅的。爱运动的他有一副好体格,小麦的肤色很阳光,让俊秀的五官显得没那么柔,带着点淡淡的书卷味,又有点性格。

  他嘴唇翘翘的,看起来很好吻的样子……瞄到他那被冰弄得有些润泽的唇,她的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同学说过的话。

  「妳在看什么?」见她发怔,简牧原挑眉。

  厚薄适中的唇掀动着,有种说不出的性感。姜满红的心漏跳一拍,突然觉得浑身燥热了起来。老天!她是怎么了?她赶紧埋头吃冰,降低体温。

  「咳、咳……」吃得太急,她呛到了。

  「吃慢点,没人跟妳抢。」找来面纸递上,简牧原心疼道。这笨蛋,都认识几年了,还记不得他不爱甜食吗?

  姜满红拿面纸掩嘴,咳了一阵,好不容易顺过气,脸都红了。不管了,她想问!

  「你喜欢罗美美?」那是她学校里有名的花蝴蝶,想到他和她去约会,她的心里就觉得不太舒服。

  「谁?」简牧原反应不过来。

  「罗、美、美!」装什么傻?「你不是和她去约会?还看电影、逛街?」

  「那哪是约会?」他轻笑,不把这当一回事,也就说得坦然。「她请我帮她选几本参考书,刚好有部电影我和她都想看,就顺便看了。」

  「约会才会看电影啦!」姜满红不悦抿唇,觉得心里好酸好酸,她倔强地认定那种情绪是生气,气他的逍遥。「我连逛街都没得逛,只能在这里被你荼毒,为什么你就可以约会?」

  「因为妳是考生,我不是。」懒得和她研究「约会」两字的定义,简牧原耸肩。

  「罗美美不也是考生?她就不用参加指考喔!」不满意他的说词,姜满红朝他逼近,俏目紧凝着他。「你说,你是不是有亲她?」

  没料到她会冒出这句,简牧原怔愕,从容自信的俊容变得有些尴尬。

  「妳乱想些什么?快把冰吃完,我今天还要帮妳复习英文。」他马上回复镇定,把话题带开。

  他真的有亲罗美美!姜满红好气,委屈得想哭。「还说不是约会?我在水深火热,你居然还有心情交女朋友?」

  「我没有。」简牧原无奈道。「是她自己凑上来的。」

  姜满红瞪大眼。「她抢走你的初吻?」

  「不是……」一开口,简牧原就知道自己毁了。

  果然,姜满红微张小嘴,瞠大的水眸盯着他,一瞬也不瞬,里头盈满了被人背叛的不可置信。

  「你……你……」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结果在不知不觉中,他变得如此陌生。「你……花心大萝卜!」脑筋还一片空白,愤怒的批判已脱口而出。

  她的话和她的眼神,都像是狠狠揍了他一拳。

  怎能怪他?只要是男孩子,哪个不是对异性充满好奇?有人对他示好,他没有理由推拒,挑了个感觉还不错的就开始交往。

  他吻过,也在女友带他回家、暗示家人整个下午都不会回来时,摸过对方的身体。管他如何地品学兼优,他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大男孩,他也有着冲动,对性有着幻想。

  但不对,感觉就是不对,就像咖啡少了诱人的芳香,原本让人上瘾的浓醇没了,只余单调的苦涩,难以下咽。那时候,看着眼前含羞带怯发出邀请的女孩,他停住了,脑海里只浮现一双眼,那双总是闪着灵黠活泼的瞳眸,沸腾着他的血脉。

  他才发现,原来他要的不是女朋友,而是一个人,专属的人,只有她。

  所以他没再和人交往过,更别说是肢体碰触,罗美美那次,真的是意外。

  见他不语,以为他默认,姜满红更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气,只要想到他有女朋友,还亲了那个女孩,她的心就发疼。

  「色狼、道貌岸然、只会在长辈面前装乖小孩!」想得到的辞汇统统都骂出口,还是难消她愤恨不平的情绪。「我不管,我也要交男朋友,我也要和人接吻!」

  「妳哪有对象?」简牧原眉拧了起来,话因浓浓的占有欲而呛得发酸。

  「别以为我条件很差,要不是因为我爸,追我的人早就排到村子口了!」她双手扠腰,小脸仰高,浑然不知这样的姿势会让她日趋完美的身形更加曲线毕露。「只要我手一勾,马上就会有人扑上来。」

  扑上去?有哪个男人在扑上她后,还能那么清心寡欲做到接吻就乖乖停止?简牧原咬牙,胸口有如火烧,却分不清是怒火,还是欲火。

  该死的她,她的好,他会不知道吗?就因为姜伯伯管得严,所以他忍着,不做任何踰矩的举动,怕一旦打草惊蛇,会连她的面都见不着。他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姜伯伯的严格控管对他其实是利多于弊,可以保护她不受其他男生的骚扰。

  他会抑下所有邪念当家教,其实也是怀着不良的心思。他希望帮助她考上大学,可以改变姜伯伯的想法,谈恋爱不会让她变坏,只要对象正确,反而对她有所助益。他承认,他很奸诡,但为了能顺顺利利,他不得不先从最关键的人物下手。

  没想到,最大的问题点反而在她身上。她开始想谈恋爱了,却对身边的他视若无睹,想随便抓个阿猫阿狗就来试!

  「妳敢?妳要是不打消这个念头,我马上告诉姜伯伯。」懊恼的他,只能祭出将军牌。

  「你这个抓耙子!」姜满红好生气。「你自己就可以交女朋友,为什么我不行?」

  「妳还小。」从发现自己的感情,他就在等她长大,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我十八岁了,成年了!罗美美还比我小,你就吻她!」为什么标准差那么多?她只是想尝尝谈恋爱的滋味啊!

  又是罗美美!绕回原点,简牧原气结又无奈,正要反驳回去,她眼里那抹异于愤怒的难过暗泽,顿住了他──

  她在乎的不是她不能交男朋友,而是他吻了别人?

  被嫉妒及懊恼混沌的心思,犹如拨云见日,这个发现,让他原本沈闷的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

  她……在乎他?他的唇,忍不住上扬了。

  「妳──」他凝睇着她,刻意放缓了嗓音,留意她脸上表情的每一丝变化。「在吃醋?」

  姜满红一惊,那充满魅力的眼神,以及带着磁性的声线,让她的心慌得找不到节拍。

  「我、我哪有!」原本狂燃的怒火,顿时转为羞窘赧红了丽容。「我干么吃你的醋?我只是觉得你品味太差,觉得不公平。」她抄起一大口刨冰,不敢再看他。

  她真的在吃醋!简牧原好乐,她手足无措的模样证实了他的猜测。这小傻瓜,嘴硬什么?他唇畔噙笑,转柔的视线在她日趋娇美的容颜上流连。

  他爱看她闹脾气的神情,含怒俏目美得像凝聚所有的光芒,而只要她一笑,那闪着黠光的微弯杏眼,会让人想把她捧在掌心中疼惜。

  一直觉得她是他的煞星,只要遇到她,他就变得幼稚,老爱和她斗嘴,后来才发现,他不是幼稚,而是成熟了,懂得怎么激起她的美,让他好好欣赏。

  但,这样的平衡能维持多久?今天她语出惊人地说要找别人当男朋友,明天呢?以后呢?他还要等吗?他怕极只要晚了一步,原本近在眼前、小心翼翼不敢碰触的珍宝,会变得远在天涯。

  吃着冰,姜满红的体温却节节升高。他和她,吃着同一碗冰,好、好暧昧……她脸红了,以往不曾觉得有何不妥,但在意识到这样的距离过于亲昵时,心开始慌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存在,而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那双颊嫣红的娇媚神态,勾动了他的防线。简牧原看得痴了,这一刻,他忘记了楼下那令人却步的长辈,只想让她知道,他喜欢她。

  他不想再等了!

  「满红,」简牧原屏住呼吸轻唤,双手交握,举至她眼前。「妳看这是什么?」

  那鼓起的掌心像握着东西,她想看清楚,他却越举越高,高过了她的额。

  「等一下……」她视线紧追着他的手,仰起了头,此时,他交握的手掌倏地松开,里头什么也没有。

  姜满红一怔,正要问,视线被人阻挡,她还来不及反应,已有抹温热覆住了她的唇。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甜甜的,有着她爱的红豆牛奶冰的味道,明明该是冰凉的触感,却火热地燃烧着她,让她心跳急速加快,无法思考。

  简牧原舍不得放,她的柔软、她的甜美,逼他心旌动摇。之前和人接吻,他还能理智地研究对方的表情,但一碰她的唇,他就毁了,只想将她完全吞噬,占为己有。

  他必须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强迫自己停止。

  「罗美美就是用这个方法亲到我的。」他努力维持平稳,声音仍因紊乱的呼息而变得沙哑。她有什么感觉?喜欢他吗?还是觉得厌恶?

  姜满红神智一片混沌,水眸不解地眨着,好半晌,他的话才听进耳里,不知该害羞,还是该生气。

  「你这么容易就上当啊?」她咬唇嗔道。「然后你也这样亲她?」

  「我把她推开了。」想起罗美美那一脸怔愕的表情,他不禁轻笑。「她只有碰到一下下而已。」

  只有一下下,她也不喜欢。她不喜欢这种美好的感觉被别人享有,不喜欢他这样吻着别人。看着他,姜满红迟疑了会儿,小手捧着他的脸,吻住他,想抹去曾在他唇上停留过的气息。

  他的口中,有着她爱的味道,熟悉的香甜中却带着更醉人的滋味……她探出丁香小舌,品尝着他,把他口腔里的甜,一一掠夺。

  她分不清,是最爱的甜味让她无法罢手,还是他的气味,让她迷眩。

  那带着生涩的诱人主动,完全蛊惑了简牧原。

  他拥住她,感觉她的娇小和她的柔软,都紧贴着他的胸膛。他情难自禁地沿着她玲珑的曲线摩挲,他不曾这么渴望过,渴望让掌心记下她的肤触。

  意识到自己的手已准备探入她的衣内,简牧原总算捉回残存的理智,把她推开。「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做。」

  体内的热潮像被泼了盆冷水,姜满红傻傻的,还不晓得怎么了,直到看见他别开头去,难过整个涌上心头。

  臭捡木头又没说喜欢她,搞不好他是因为同情她没男朋友才吻她的……

  「是我不好,不该像个大色女一样巴住你……」她想说得毫不在乎,却忍不住哽咽。

  「妳在胡说什么?」他恨不得她可以永远都对他这么热情!简牧原叹了口气,不敢看她,怕一看到她那被吻肿的唇,欲望又会一发不可收拾。「妳爸妈就在楼下,我不停止可以吗?」想到辜负长辈的信任,他感到羞愧不已。

  「那……你为什么亲我?」姜满红抓住他的手臂,她好不安,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视线先是掠过她的手,沿着手臂,缓缓上移,而后深湛眸光望进她的眼底,她心弦一震,脸蓦地红了起来。即使他没说,她也懂了……

  「妳以为我闲着没事,被姜伯伯叫来当家教就来吗?妳以为爱吃红豆牛奶冰加布丁的人是谁?」简牧原低道,修长的指掌轻轻覆上她的手。「妳以为我只是幼稚爱和妳斗嘴吗?」

  她的手,完全被他包覆,姜满红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原来……他注意她很久了……「我是这么以为啊……」她小小声地咕哝。

  「现在呢?」简牧原挑起一眉,欣赏她这难得的娇羞表情。

  「那你之前还亲别的女生?」她不答反问,气恼地嘟起小嘴。

  「我那时候不知道。」顿了下,他看向她。「我很喜欢妳,满红,别再说要找男朋友了,好不好?」

  不好!姜满红想板起脸,想吊他胃口,但嘴唇却不受控制地直往上扬,破坏了她的矜持。被他这么软言哄着,像被小心呵护,再大的不满都烟消云散。

  「那……我们算男女朋友了?」见他点头,她漾起了甜笑。

  原来两人从小就不曾停止的吵吵闹闹,代表的是对彼此的了解。她是笨蛋,绕了一圈,才发现她身边早已有个人了。

  「妳还是要认真准备指考,知道吗?」简牧原叮咛。两人的关系,必须先暂时瞒住,绝不能让姜伯伯察觉到任何异样。「不然,妳爸爸不会同意我们交往的。」

  「嗯。」她懂,除非考出好成绩,要不然,别说取得同意,光是被老爸知道他对她下手,他可能永远都别想再踏进姜家大门一步。

  悄悄觑他一眼,瞄到他的唇,忆起接吻的甜蜜滋味,她又开始脸红心跳。

  「那、那……男女朋友都要做些什么?」

  这纯真的问句,让他体内窜过一股热流。简牧原咬牙切齿地把脑海中的绮念全数抑下。男女朋友要做的事可多了,但都不是他们现在该做的。

  「考上大学,不然什么都不用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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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半掩的房门,遮蔽了房间里的春光。

  并排的两把椅子,其中一把上头已没了人,姜满红坐上简牧原的大腿,两人拥吻着,探索着彼此的身子,他们呼吸沉重,衣着凌乱,一切几乎快要失控。

  「好了,」简牧原强迫自己冷静,把她推回她的座位。「妳说只要一个吻就够了,现在开始念书。」

  姜满红懊恼咬唇,被情欲氤氲的眼瞋睨着他。理智的他总是负责踩煞车的那个,她讨厌他都这么控制得宜,像是只有她意乱情迷,而他却置身事外。

  其实,有几个同学已经和男朋友发生过关系,之前听到时她还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但现在的她开始明白为何有人想偷尝禁果,因为她喜欢他,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

  「我最近成绩都有进步,偷懒一下下又不会怎样。」她嘀咕。

  为了两人的交往能被接受,她很努力,加上他的教法很有一套,她的功课开始突飞猛进,虽然称不上黑马,但至少已脱离吊车尾的惨况,乐得老爸张开双臂欢迎他每天都过来,却不知道,这反而是增加了他们的见面机会。

  每次开始上课前,她都会缠着他要接吻,这是不能约会的他们,唯一能做像男女朋友的举止。听同学说,她们的男友都是连哄带骗地缠着要发生关系,结果臭捡木头不但不会这样,还会在她投怀送抱时把她推开。

  「考试都快到了,妳还想偷懒?」简牧原叹气,看到她敞开的领口露出大片诱人美景,赶紧别开目光。他甚至不敢动手帮她整理,怕只要一碰到她,好不容易撑起的自持会完全崩毁。「妳快把衣服穿好,要是妳爸上来看到就糟了。」

  想起在楼下坐镇的父母,姜满红总算听进去了,她不悦嘟嘴,坐直身子开始整理衣着。

  见她终于罢手,简牧原吁了口气。她的主动,让他越来越无法招架。

  他知道,她没想那么多,初尝爱情的她只想完全投入而已,但理智拉着他,他们都还年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两人都承担不起,她却一直用她的热情挑战他的底限,他们的吻越来越脱缰,他几乎已碰过她身体的每一寸。

  好几次,他都濒临失控边缘,他不禁要庆幸姜伯伯的严格了。

  他来家教的时间,姜家二老都会待在楼下,是关心,也是吓阻。若非如此,他没有足够的意志能够拒绝得了她的诱惑,那是种折磨,既苦且甜,他爱紧拥她的感觉,却又因无法纾解而感到疼痛。

  姜满红把衣服整理好,看了他一眼,轻咬下唇,而后有些任性地说道:「我很想试试看。」

  「不行。」知道她在说什么,简牧原立刻回绝。斩钉截铁的口吻,其实阻断的是自己的心思,他怕只要一时意志不坚,就会控制不了欲望。

  「为什么?」姜满红挫败地喊。

  「我们都是学生,妳会怀孕。」

  「有很多方法可以避孕,我同学他们都是这样。」为什么别人做来容易的事,他却那么害怕?「学生又怎样?难不成在我大学毕业前你都不会要我?我那么没有魅力?你忍得住?」

  「我不得不忍,我们现在连出去约会都没办法,难道妳真要我在这连房门都不能关的地方,做得战战兢兢,还被妳爸抓奸在床?」他低咆,理智和欲火交互冲击的煎熬让他很不好受。天晓得他忍得有多痛苦!她却还指责他的坐怀不乱?

  看着他隐隐发怒的模样,姜满红忍不住想笑,觉得整个心暖烘烘的。他喜欢她,他也想碰她,他并不是因为对她不够着迷才踩煞车的。

  「那我要考远一点的学校,住在外面,我们会有好多机会。」

  「笨蛋。」简牧原伸指轻弹她额头,不禁莞尔。「离太远,我们反而不能常见面。」

  「那我就来考个有点近又不会太近的学校。」美好的未来化为动力,姜满红拿起参考书,兴致勃勃。「快,上课了!」

  被她的活泼感染,简牧原扬唇,把心收回,认真上课。

  没多久,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们还来不及回头,门已被推开。

  「满红,我和妳爸出去一下。」姜母站在门口,脸上满是焦虑。「巷口卖面的张伯伯昏倒了,我们得跟着去医院帮忙。」

  「张伯伯?」姜满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了?要不要紧?」他们从小就吃张伯伯的面长大,他一个人无依无靠,谁来照顾他?

  「不晓得,有人叫了救护车。」此时,隐约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而后停了声响。

  「快点,救护车来了,妳快下来!」楼下传来姜钧焦急的大喊,须臾,大门砰地一声,人已冲了出去。

  「满红,晚餐妳自己弄来吃,牧原,不好意思,时间到你就走吧!」姜母急急交代,快步离开。

  姜满红从窗户探头,看到父母一前一后奔出巷口,然后救护车的声音又响了,逐渐远去,隔了会儿,才看到散开的人潮经过巷口,还不停地议论纷纷。

  「今天放学回家,张伯伯还跟我聊天的……」她难过低道,觉得世事无常。

  「张伯伯人那么好,会没事的。」简牧原拉她回来,安慰道。

  「嗯。」姜满红点头,坐回椅上。拿起笔,心却定不下来。

  看她心情不好,他没强迫她念书,手伸过去握住她的。

  「开心点,难得我们两个独处呢!」他尽量保持语气轻快,试着让她心情好一些。

  姜满红一怔,这才想到,刚刚还嚷着说没机会,如今,机会却摆在眼前。熟悉的房间,只有她和他,不需要担心房门随时会被推开……她抬头看向他。

  她闪闪发亮的眼神让简牧原身子一僵。要命,他是希望她心情转好,不是勾起她这些念头啊!

  「念书。」他放开手,强迫自己专注于参考书上。

  姜满红却不放过他,倾身吻住他的唇,简牧原想忍住别回应,让她知难而退,但他低估了她对他的影响力,那挑惹的吮吻,让他难以抗拒。他揽低她的后脑,被动转为主动,渴切地吞噬她的呼息。

  亲吻已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她想碰触他,想体验同学们说的神奇感觉……她的行为开始大胆,小手不安分地解开他的衣扣,触摸着他的肌理。

  刚刚好不容易抑下的冲动,又全然揭了开,排山倒海地反扑着彼此。

  「够了……」简牧原哑声道,气喘不已地握住她的手,阻止她挑起他更深的感觉。再继续下去,他会忘了长辈的信任,忘记所有用来拘禁自己的一切顾虑,只想要她。

  这次她却没那么容易罢休,红嫩的小嘴,吻上他的颈项,开始吮啮着蜿蜒向下。

  「满红……」制止的声音已完全没了力道,她的手挣脱了他的握持,开始去扯他的皮带,若有似无的碰触,更是让他难过地逸出呻吟。

  「抱我……」她附在他耳边呢喃,她爱听他咬牙强忍的喘气声,爱看他在她的碰触下紧拧着眉、微带痛苦的可爱表情。

  她喜欢他,她不要再喊停了,她想知道继续下去会是什么感觉,想知道拥有彼此是什么感觉。

  那犹如天籁的娇吟,将简牧原的理智全然销融,他的手探进她的衣内,扯掉她的胸罩,指掌掠夺着她曲线的每一分,火热的唇在她的肌肤上烙下痕迹。

  在这领域里,他们都经验不足,对彼此的渴求,是最佳的引导,他们膜拜着对方的胴体,衣服散落在地,狭小的单人床挤着两人交缠的身躯。

  「我们……至少……该避孕……」简牧原撑起上身,艰难开口。他不是圣人,已经无法抽离,他想将喜欢的女孩变成自己的,想深深埋入她的体内,但爱她的心,让他仍留有一些清醒,想保护她。

  「我现在是安全期……」姜满红将他拉回。这是难得的独处机会,稍纵即逝,她不管,她想要他!

  安全期这一招根本不可靠……理智在吶喊,但看到她媚眼如丝地望着自己,勉强筑起的脆弱心防开始崩塌。「真的?」

  「真的。」就算护理课教过,她也没认真记过算法。然而此时此刻,她才不会笨到说出口,没那么巧的。

  「妳下个月就要指考了……」他还在做最后挣扎。

  「你不让我试,我会一直想,反而没办法专心。」一般这不是男生的台词吗?她怎么觉得她才是那个色欲熏心的人了?「拜托,我会认真准备考试,试一次就好,我要你……」

  在他身上磨蹭的娇躯,加上耳旁撩动的勾人软语,简牧原完全丢盔弃甲,此刻他顾不了其他,只能依循了本能,沈溺在她的销魂之中。

  八月的艳阳透过树梢,洒落一地晶灿,路旁的凉椅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持着药包的手虚软地置于膝上,姜满红看着药包上印的诊所名,再抬头看向对街刚刚才离开的地方,一脸茫然。

  一旁的简牧原沈默,伸手握住她的,发现她的指尖异常冰冷,心疼地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上个礼拜指考的录取名单公布,满红考上一间评价不错的私立科技大学,就在新竹县,离家近,离他也近,姜伯伯对这样的考试成绩满意极了,放榜的隔天还在餐厅办了桌谢师宴,邀请他的父母,包了个大红包,酬谢他这几个月的辛劳。

  明明该是让人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时刻,他们却得到这样的……「惊喜」?

  「怎么办?」姜满红低道,手和声音忍不住颤抖。「是哪一次?怎么会?我同学她们都没事啊……」

  听她像要哭了,简牧原将她揽靠怀中,脑袋同样一团混乱的他,想不到话安慰。

  原本被守得滴水不漏的他们,因张伯伯住院,机会突然大增。眷村里发起自愿的看护班轮流到医院照顾张伯伯,一个礼拜里,姜伯伯和姜伯母通常会有一至两天的下午是不在的,他长久以来良好的表现与形象,让他们得以放心出门。

  他却完全辜负了他们的信任,除了大考的前两个礼拜,他坚持下了禁令要她全力冲刺外,只要遇到姜家两老去医院的日子,他们都在探索彼此,直到纵情够了,他们才能够静下心来,回归教与受的本分。

  哪一次?回想起来,他们每一次都很危险。他们都被爱情和初尝甜美的滋味冲昏头,心存侥幸,以为次数不多,安全期和体外射精就可以避开,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我爸会打死我……」想到当年大姊被赶出家门的情景,姜满红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能让他知道……」

  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她是想拿掉孩子吗?简牧原脸色一变,握着她的手用力收紧。

  「不行,妳不准乱想!」他厉声道,逼她看向他。「我们做的事要一起面对,逃避不是办法。」

  他没对她这么凶过……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到,姜满红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没有……」她嗫嚅道,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掩面哭泣。「我好怕……我好怕……」

  他何尝不怕?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掌握,却在突然间,多了份不曾想过的责任。简牧原闭上眼,徐长地吁了口气,再睁开时,原本慌乱的眸神变得沈稳。

  「别怕,有我,我会保护妳。」他放软语调,柔声低道:「我们结婚。」

  姜满红停住哭泣,惊讶地看着他。「结婚?」她呆呆地重复。这个名词本来离她好远,她的生活只有念书和考试,却在突然间,被拉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时他在顾虑什么。即使已经成年,他们依然太年轻,还在父母保护下的他们,有什么能力去扛起一个家庭?她却任性地拖他下水,颠覆了彼此的人生。

  「结婚。」他扬起自信的笑,坚定不移的眼神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回去后,我就告诉我爸,请他到妳家提亲。」

  眼前的大男孩,彷佛在剎那间蜕变成一个男人,可以为她挡风遮雨。姜满红只能点头,感动得泣不成声。

  「别哭了,不然我们怎么搭火车回去?」他笑着哄她。怕被熟人撞见,他们不敢在新竹看妇产科,还特地跑到桃园。

  「嗯。」姜满红抹去泪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有他陪她,她不怕。

   傍晚时分,姜家餐桌上摆了热腾腾的菜肴,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轰隆作响,姜钧戴着老花眼镜,一边看报,一边开着电视,听着新闻台的报导。

  「老头,准备叫满红下来吃饭了。」姜母在厨房里喊。

  「喔……」姜钧敷衍应道,眼睛还紧盯着报纸不放。

  突然,门铃响了,一声快过一声,来人像是死命按着门铃。

  「谁呀?」姜钧皱眉,摘下老花眼镜,放下报纸,往外头走去。

  自回家后就一直待在房里的姜满红听到门铃响,心猛地一震,拉开房门,悄步走到楼梯口,向下偷看客厅里的状况。

  纷杂的脚步声穿过院子,人还没进屋,嚎啕的嘶喊已抢先传了进来。「长官,我对不起您!我怎会生出这种儿子啊!该死、我真该死……」

  「老简,你别哭啊,是不是男人!好好说!」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姜钧把他拉进屋,沈声大喝。「牧原这孩子很好啊,你哭个什么劲……牧原!谁把你打成这样?」一声惊喊,震动了整栋屋宅。

  本就忐忑不已的姜满红更是心惊,赶紧探头,所见情景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那张原本俊俏斯文的脸庞被打得双颊红肿,嘴角还留有干涸的血迹,露在上衣外的手臂更是布满乌紫。

  他却是静静地站在那儿,脸上除了歉意,不见丝毫的怨怼不平,彷佛这一切是他该受的。她摀住唇,泪无声落了下来。

  闻声从厨房出来的姜母看到,也吓傻了。

  「长官……我真的对不起您啊……」简父大哭,跪了下来。

  「爸!」简牧原赶紧拦住,抢先一步跪在地,眼眶不禁泛红。他是如此不孝,害得父亲为了他双膝点地。

  「这、这……」姜钧拉起了简父,没办法再去拉另一个,急得跳脚。「到底怎么一回事?老简,你别净是哭啊!」

  简父却是哭到连气都喘不过来,根本没办法说话。

  简牧原跪移至姜家二老面前,澄澈的俊眸看着他们。

  「姜伯伯、姜伯母,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他上身弯伏,额抵着地。「我让满红怀孕了,请答应我们的婚事。」

  顿时,除了简父的抽噎外,整个客厅静默得只余呼吸声。

  姜钧瞪大眼,像听到史上最荒诞无稽的笑话,他,却笑不出来。简母揪着围裙,怔立一旁,完全说不出话来。

  「爸……」怯懦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姜钧回头,看到他最疼的小女儿,用一双泪眼歉疚地望着他。

  他承认,近五十岁才凑成了青天白日满地红,他对这小女儿最宠,而且退休后的他,有更多时间跟小女儿相处,她没像青天、白日那么怕他,会跟他撒娇,会跟他讨价还价。满红有点任性,他知道,但他觉得那是小女孩的可爱,他以为,她会在他的守护下乖乖长大。

  怎么会?他守得很紧,就怕她步上青天的后尘,结果,却让他最信任的小辈给染指了!惊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灼然而升的愤怒。

  「妳……你……」狂怒让姜钧举起了手,想要狠狠挥下,但眦红的视线在两个孩子之间游移,却是放了又举,举了又放,任何一个都让他打不下手。

  一看到姜满红,简父情绪整个失控,跳了起来,对着儿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你这混帐!满红才刚考上大学,你就这样毁了她!我们怎么赔?怎么赔啊──」

  跪伏在地的简牧原完全不抵抗,咬着牙,承受身上阵阵的痛楚。

  「简伯伯,不要……」姜满红吓得一直哭,伸手想拦。错的是她啊,吵着要发生关系、骗说安全期的人都是她啊!为什么是他来承受?为什么他不说?

  听到她的声音,毫不反抗的简牧原终于抬头。

  「妳快让开,会打到妳!」他急道,担心她会受到波及。

  姜满红拚命摇头,眼泪不住落下。如果偷尝禁果会换来这样的下场,她不要了,她会听他的话,别把错全揽在他自己身上……

  「满红妳走开,我打死这浑小子!」怕真失手打到她,简父终于停住。

  看到这场景,震怒不已的姜钧心软了。老简都把自家儿子打成这样,他还下得了手吗?何况就算把牧原这孩子打死也无济于事,已改变不了事实。

  至少,牧原有肩膀,敢来向他承认过错,不像青天,至今他都还不晓得孩子的爹是谁……想起大女儿,姜钧心口一阵难过。

  「牧原,起来吧。」他长叹口气。「再没多久,你和满红就要开学了,我们必须赶紧把婚事办好。」

  「长官……」听到他应允婚事,简父又开始狂哭。

  长辈的原谅,让简牧原感激不已。他站起,深深一鞠躬,满怀的歉疚与感谢,尽在不言中。

  「老简,别哭了。」回过神的姜母过去安慰,算是青天的事给了他们经验,很快就从打击里恢复过来。「简太太呢?把她一起叫来吃饭吧,咱们来研究看看婚事要怎么办。」

  「我那口子没脸来,对不起你们哪……」

  姜满红走到简牧原身旁,他一身的伤,让她心好疼。「痛不痛?」她揪着他的衣角,泪至今还止不住。

  简牧原摇头,扬起笑,安慰她。「我不要紧。」他晓得,双方父母的心,比他更痛。

  简父忙着打电话叫老婆来,姜母赶着去把晚餐弄得更丰盛,剩下无事可做的姜钧,在一旁看着。气头过了,小俩口那感情好的模样,让他心头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欣慰多些,还是感慨多些。

  其实,牧原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有多优秀他再了解不过,只是,搞先上车后补票这一招,叫他将军的脸往哪儿摆?

  「满红,妳去厨房帮妳妈。牧原,你跟我来,我帮你上药。」故意板起一张脸,姜钧沈声将两人拆散,看也不看他们,转身走上楼梯。

  姜满红不舍地看了简牧原一眼,他微笑,用眼神示意她放心。没有立场反驳的她,只好乖乖进去厨房。

  简牧原随后上楼,看到那在五斗柜前翻找急救箱的背影,他走到后头,轻声开口:「姜伯伯,对不起。」

  姜钧顿了下。

  「叫什么姜伯伯?」口气冷硬到不行,那张严峻的脸,却浮现了一丝笑意。「从现在开始给我、给我改口叫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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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个月后

  简牧原回到家,点亮了灯,看到室内的情景,剑眉拧起,疲累的俊容隐带不悦。

  他不介意凌乱的桌面,不介意沾了点点灰尘的地板,他介意的是,都十点多了,该回来的人还没回来。他放下背包,拿起扫把开始扫地。

  趁着暑假,他们以最短的速度办了婚宴。结婚后,双方家长要他们搬到这间小公寓,并且扬言除了学费外,其余的支出他们都必须自力更生,敢闹出人命,就要自己负责。

  其实父母们没那么狠,也舍不得儿女为了生活忙到焦头烂额,会这么做,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但简牧原却不言苦地一肩揽下,兼了好几份家教,加上还要应付课业,每天都忙到两、三点才能睡觉。

  在他扫完地,开始清理桌面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姜满红进屋,一见到他,心里暗叫不好。

  「……你回来啦?」她悄悄吐舌。糟,她以为时间没那么晚的。

  他没回头,继续整理,但绷紧的背部线条,已透露出浓浓怒意。

  姜满红把门关上,走到他身边,蹲下帮忙整理。

  「因为下礼拜要交报告,大家一讨论起来就忘了时间,所以……」她解释着,而后停下来,轻摇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对不起啦,你别生气。」

  简牧原凛着脸,半晌,叹了口气。「妳现在怀着baby妳记不记得?肚子还没变大,不代表事实就不存在!」虽然放缓了表情,满腔的担虑让他的口气依然很重。

  「我知道。」姜满红低头,觉得歉疚。别反驳,他是为她好,乖乖听着就没事了。

  「知道的话就不会在我说了那么多次之后,还是让我担心!」想到连续几次争执,却完全没有改善,他越来越生气。「妳什么时候才要跟同学说?妳结婚了,怀孕了,不能跟他们玩得一样疯!」

  「我哪有玩得很疯?」姜满红咬唇,觉得委屈。

  要她怎么说得出口?谁能想象一个才大一的新生,不但已婚,还怀了孕?那会多让人讶异,搞不好,还会成为校园奇闻!

  而且连爸妈那种经验丰富的人都对她小心翼翼,只要她一动就慌得跟什么似,更何况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她可以预见说出实话的后果,她会不断地被限制、被叮咛,被班上同学用自以为是的保护排挤,她不要她的大学生活一开始就落到这样的下场!

  「我之前说要先瞒着同学,你也同意了啊!」她不是爱玩,她只是不想跟同学有隔阂,想等和同学比较熟悉之后,再找适当的时机说,这样的惊吓才不会那么大。

  「我只有答应暂时!」简牧原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她一直哀求,他能不答应吗?「开学两个月了,妳也已经和同学打成一片,够了吧?妳以为还能瞒多久?妳到底有没有当妈妈的自觉?!」

  爸妈们都希望她能先保留学籍,等生完孩子再说,但她不肯,他也觉得这样对她太残忍,想说至少等过完上学期,让她体会到大学生活之后,再决定接下来的路。但他没想到,她会让他这么担心。

  「为什么你只会骂我?」她红了眼眶。

  自从结婚之后,他们开始了大大小小的争执,她知道他的压力很大,但她也很害怕,要适应新的生活,又怕自己照顾不了宝宝,每天睁开眼,恐慌就压在心头,只有跟同学相处时,她才能短暂忘记,以为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

  那泫然欲泣的脸庞,让他心疼到无言以对。他知道,大学生活是多采多姿的,现在原该是她尽情享受青春的时候,却毁了,毁在他手上。

  「我急坏了,口气重了点,对不起。」他将她揽进怀里,轻抚她的发丝。他都快承受不住了,何况是她?他不想剥夺,但他们都身不由己。

  姜满红靠在他的肩窝,无声啜泣。原来,结了婚,代表的不是Happy  ending,而是一个开端,拥有的不是爱情,不是甜蜜,而是生活压力。

  她没脸跟父母抱怨,也不能老是打电话跟两个姊姊宣泄,更无法跟同学诉苦,她只能把一切压在心里,后悔着当初的轻忽。

  「妳去洗澡,先去睡。」他怕她太累。

  他的温柔,让她心里更难过。他把一切事情都自己扛下,他又能找谁倾诉?他的研究所、他的未来,为了扛起这个小家庭,他根本无暇顾及。

  「你辞掉几个家教好不好?妈说会帮我们,你只要专心准备考研究所就好。」每次半夜醒来,都看到他还坐在书桌前,她好舍不得。

  「我再看看。」语意是退让的,心意却是再坚定不过。这是他的责任,敢做,他就必须有承担的自觉。「答应我,别再让我担心了。」

  「嗯。」她只能点头。

  那时候大姊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有他伴着、保护着,仍觉得好痛苦。

  如果,能回归原点,该有多好?

   风和日丽,是个适合出外旅游的好日子。

  一群大学生嘻嘻哈哈地出了内湾火车站,一边逛着,一边拍照。

  走在后头的姜满红心情不是很好,向来活力十足的俏脸没了笑容。

  她有点后悔参加这次的班游。

  早上她起床时,牧原已经弄好准备要出门。星期假日他排了满满的家教,连想赖个床都没办法。她骗了他,说今天要和同学去图书馆找资料,他没说什么,只是要她早点回来。

  他知道她在说谎吗?没拆穿她,是因为已经懒得讲了,还是对她仍存有一些信任?姜满红叹了口气。

  老天爷其实很帮她,怀孕十八周,她很少孕吐,纤细的身子是俗称的能藏肚,微微隆起的腹部,只须穿着稍微宽松一点的衣服就能掩盖得不着痕迹,除了他和父母不时的唠叨提醒着她的身分,她和一般的大学生根本没有两样。

  牧原骂得没错,她知道自己任性,也知道他承担了多少的压力,她不该再让他担心,但她的心,却静不下来。只要一想到生下宝宝后,生活会变得多恐怖,她就心生寒意,只想逃,希望借着还能保有的单纯生活,多逃避一些日子。

  像恶性循环,越逃,她越愧疚,越愧疚,她就越逃避,弄得牧原不高兴,爸和妈也老是念她,她该反省的,却反而恼羞成怒怪他们为什么只会指责她,发过脾气后,深沈的自责又让她好难过。

  她决定了,以后的活动她不会再参加了,等期中考后,她会先告诉几个要好的同学自己的状况,牧原已经毅然决然地为未来做准备,她也要有所担当。

  「满红,发什么呆?」同学见她落在后头,过来拉她。

  「没有,肚子闷闷的,可能吃坏东西了。」姜满红勉强扬笑,没让同学看出隐藏的心思。

  「要不要紧?拉得很严重吗?」同学关心问道。

  「拉肚子的话我就不来啦!」早上她觉得肚子痛,疼痛一阵一阵的,上了几趟厕所什么都没拉,以为只是肠绞痛,也就不以为意。

  「喂!快过来合照,动作慢的不等你们喔!」开始排列阵式的同学们大声喊。

  「快、快!」姜满红拉了同学过去,对着镜头扬起开心的笑。

  逛老街、吊桥、日式木造建筑的派出所,拍下一张张欢乐的照片。中午,一群年轻小朋友都饿了,进到预约好的仿古餐厅准备太快朵颐。

  坐在椅上,姜满红开始觉得浑身发冷。从刚刚开始,她的肚子就一直在痛,痛得她额冒冷汗。

  「我去一下厕所。」对身旁的同学交代,她往厕所走去。

  昨天她没有吃什么怪东西啊……努力回想,她机械性地上着厕所,蹲了会儿,还是没拉肚子的感觉,她叹了口气,起身正准备冲水,瓷白马桶上的斑斑血迹顿住了她──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还会有MC?她抽起卫生纸擦拭下体,那染红纸张的血艳,让她的手都颤了。

  不、不……她胡乱把裤子拉上,踉跄冲出厕所。

  「帮我叫救护车,快、帮我……」那惨白如纸的神色和慌乱无主的表情,把原本欢笑谈天的同学全吓傻了。

  见没人动作,她急得泪水奔流而下。

  「我怀孕!」姜满红嘶喊,虚软跪坐在地,双手环住腹部,却阻止不了那像是有东西自她体内逝去的冰冷感觉。「我的宝宝……不要,快救救他,快呀──」

  简牧原接获通知赶到医院,一进急诊室入口,看到外头等着一群大学生,个个神色木然,或坐或站,一片沈默。

  「你们是满红的同学?」他赶紧过去,俊逸的脸庞满是心焦。「我是她老公,她在哪里?」

  「我们不知道她怀孕,我们真的不知道……」被他问到的人,慌得语无伦次。

  简牧原没心情安抚他,奔到柜台前,改问里头的护士小姐。「请问姜满红在哪里?我是她先生。」

  「等一下。」护士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另一个护士唤道:「姜满红的家属来了,妳带他去找吴医生。」

  简牧原心觉有异。通知他的紧急电话,说的并不清楚,只说满红有流产的征兆,要他尽快赶来。但为什么不是先带他去见满红?有什么事,需要先对他告知?

  「请跟我来。」护士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简牧原宁定心神,强迫自己无视那股难以抑制的不祥念头,快步跟上。

  整段过程,姜满红一直很清醒。同学们惊讶的表情,周遭的人来来去去,她都知道,清醒到感觉宝宝离开她,清醒到医生说的话,一直在耳畔回响。

  [医学统计,有15%──20%的孕卵会发生自然流产,流产的原因有很多,一般的生活作息、到郊外走走,并不是造成流产的因素。姜小姐,这是一种人体的自然淘汰现象,妳别自责,别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放宽心……]

  不,是她的错,她曾动过那样的念头──如果没有他,她就能回到过去的生活……姜满红蒙住脸,强烈的愧歉让她心痛如绞。宝宝听见了,所以他牺牲自己,成全了她……

  旁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她放下手,看到简牧原坐在床旁的椅上,头低低的,面无表情的俊容读不出情绪。

  一看到他,姜满红咬唇,怕自己会痛哭失声。

  「……妳知道了?」良久,他轻轻开口。没有怒声责骂她的欺骗,也没有懊恼怪罪她的不小心,口吻轻淡得像不带有任何意义。

  他的反应,冻住了她,凝在眼眶的泪,落不下来。「嗯。」她用尽力气,只发得出这虚软的音。

  简牧原没再说话,他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下意识地重复握与放的动作,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该给她一个拥抱、一些安慰,但身体四肢和思想断了线,他只能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做。

  这些日子,很短,却漫长得像没有止境。他向来平顺的生命起了变化,让心爱的女孩怀孕、结婚、为生活奔忙,连串的考验让他无暇细想,只是咬着牙承受一切,突然间,没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说他不玩了。

  第一个浮上脑海的念头,竟是解脱。

  该死的!简牧原倏地握紧了拳。

  他该难过、该痛心疾首,他却只感到解脱!即使只是一掠而过,他很清楚自己动过这样的念头。他可以不用再为多存一些育儿基金而不要命地打工,可以拨出时间去准备荒废已久的研究所考试,不用再每天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他,所谓的肯负责只是种假象,他怨未来全被打乱,却故作高洁,摆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狡诈到隐藏了心思,连自己都瞒过了。

  这样的他让人恶心得想吐!简牧原的唇抿得死紧,强烈的情绪几将他撕裂。

  姜满红躺在床上。她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的手,一直看着。

  明明他就坐在身边,伸手可及的位置,那距离,却像是世界的彼端,远得让她伸不出手。为什么不骂她?就算打她都好,别不说话,别只是坐在那儿……心在激狂吶喊,期待那双温暖的大掌可以越过距离,碰触她。

  她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然而,她失望了,心和身子变得僵冷。沈默像在凌迟,缓慢地、眼睁睁地,一刀一刀,刨开她的心。

  「满红!」石破天惊的大嚷,还没来到床边,就已穿透了布帘。唰地一声,布帘拉开,姜钧气急败坏地冲来,又气又心疼。「妳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叫妳没事就乖乖待在家,别到处乱跑,去什么内湾?有那么急着一定要现在去玩吗?」

  「满红啊,妳怎么……」姜母才开口,忍不住就哭了。

  姜满红眼前变得模糊,盈眶的泪,却找不到勇气落下。这样的嘶吼责骂,可以让她好过一些,他却不肯给她,他连一句话,都不肯给她……

  「老先生,您小声点,急诊室还有其他病人──」闻声赶来的护士连忙阻止。

  简牧原闭了闭眼,抑下眼里所有的情绪,站起身拉住姜钧。

  「爸,你跟我来。」他需要空间,对长辈解释。「妈,满红麻烦妳先照顾一下。」

  姜钧难过得只是摇头,听话地随他走出。

  在踏出急诊室前,简牧原回头,望向她的方向,只来得及看到她苍白的容颜,随即被拉上的布帘,阻挡了一切。

  即使被阻隔了,他还是看着,彷佛这样可以穿透,可以看到她。

  在她面前,他抬不起头,更不敢碰触她。他是如此卑劣,扬言要保护她的人,却什么也保护不了!他有什么资格安慰她?他能给她什么?他什么都给不起……

  须臾,他才敛回视线,旋步离开急诊室。

  曾经熟悉的两个人,变得陌生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段时间他们所累积的对话,远远及不上他们过去任何一次见面所说的数量。

  热热闹闹、你来我往的情景,再不复见,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简牧原辞掉了其中几份家教,只余下足以应付生活开支的两个学生,但他依然忙,他开始准备研究所考试,每一天,都很晚才回来。

  休养了一个多月,姜满红回到学校,结婚、怀孕的事经此一闹,班上同学全知道了。她没透露同学们对此事的观感,她只是默默地上学,在家时默默地看电视,有时候晚回来,她也不会去解释什么,向来静不下来的她沈默得像另一个人。

  绝口不提流产的事,是他们的默契。没特地约定,就自然而然地,没人会去碰触,彷佛生命中没发生这件事,彷佛他们只是淡了,只是从热恋转为感情停滞期,变得无话可说罢了。

  他们同睡一张床,却各据一方,上床时间错开,起床时间错开,别说是对话,就连视线,也很少对上,他们的交集,甚至称不上室友该有的程度。

  偶尔回家一趟,面对父母的询问,他们都学会怎么打太极,带笑的眼,不会落在对方身上。在人前,他们相敬如宾,回到家,他们相敬如冰。

  就这样,时间过了,寒假过了,一学期转眼又过了大半。

  四、五月是研究所考试的旺季,经过一番南北征战,简牧原现在只等放榜。空闲时,他还是待在图书馆,并没有提早回家。

  这一天,早上出门前,他在桌上发现一张纸条,她约他下午在一间咖啡厅碰面。

  那时,她已经出门了,他拿着那张纸条,怔站好久。

  一整天,他一直想着,想到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想到关系迅速发展的甜蜜,想到……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一切。

  他藉由忙碌,想把这些遗忘,但,很多事,不是遗忘就能抹灭的。

  简牧原拿出纸条一看再看,眼眶不禁微微发热,他还要继续逃下去吗?曾信誓旦旦说着要保护她的人,在做不到承诺时,还是只能逃下去吗?

  在被他冷落了那么久,她非但没对他心死,反而约他见面。他是如此怯懦,竟得等到她主动,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手倏地握紧,那张纸条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这是她再次给他的机会,他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保护她,让他们从头开始,没有茫然,没有失措,只有恋爱的甜蜜,将她满满包围!

  急切的心,让时间变得难以等待,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学校图书馆,骑车往约定的地点前进。

  停好机车,他往咖啡厅走去,经过一间饰品店,一枚戒指停住了他的脚步。

  打扮时髦的女老板立刻靠了过来,将戒指连同深蓝戒盒一起递到他面前。「先生,你很有眼光,这是我特地从东京的施华洛世奇专柜带回来的,台湾没有这一款。」

  简牧原接过,思绪回到准备结婚的时候。他们在银楼选购婚戒,她看上类似款式的一枚钻戒。白金底座,璀璨的钻石开成了一朵小巧的莲花,典雅精致。

  看到价格,她吐了吐舌,皱鼻笑了。「我选这个。」她挑了另一只白金戒指,指面呈一平面,只在右侧尾端镶了颗小小碎钻。

  那时,他没说出口,却在心里下了决定──总有一天,他会买下她爱的那朵莲花。

  「你喜欢我会算你便宜一点。」以为他在犹豫,老板拚命鼓吹。

  「不用包了。」简牧原微笑,付了钱,把盒子一盖,直接收入口袋。

  走往咖啡厅的步伐,变得轻快。

  现在的他,仍买不起那朵奢华,他却找到了另一朵莲花,在他能够真撑起一片天之前,先让他暂以代替,他会努力,不再逃避,给予她真正要的。

  一进咖啡厅,目光绕了下,很快就找到她的身影。她就坐在窗外,自落地窗透进的光线淡淡地笼罩着她。

  她也早到了,她跟他一样充满期待吗?简牧原忍不住扬起了笑,心情有如当初第一次吻她时那般,紧张又兴奋。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的座位入坐,才发现,他有多久没正视过她?她变得瘦削,原就圆亮的大眼更加明显,却没了璨光。

  他甚至……不晓得她现在是没课,或是跷课。他的心因内疚而一阵抽痛。

  「我来了。」他低道,置于桌下的手,悄悄取出口袋的戒盒,紧握手中。

  姜满红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眉、他的眼,到他刚毅的下颚,没有丝毫遗漏,像要将他烙进心版一样地看着。

  须臾,她垂下眼,从背包取出一个透明文件夹,置于桌上,里头放的是户口名簿和两人的印章。

  满腔的欣喜梗在喉头,简牧原怔愕,疑惑地看向她。姜满红抬起眼睫,对上他的眸子。

  「我们离婚吧。」

  这瞬间,他无法反应,他只能看着她,任那淡然的语调,炸穿他的耳膜,炸掉他的心肺。

  「我都问好了。」无视于他震惊的表情,她自顾自地说道:「只要委托律师,连证人都不用烦恼,就在楼上的事务所等我们。户口名簿、印章我准备好了,身分证我知道你都随身带着,等一下去拍个快照,我们来得及去户政事务所,今天就可以办妥离婚登记。」

  简牧原脑袋里一片混乱,此时此刻他想到的,竟是进咖啡厅前,是否有看到楼上律师事务所的招牌。

  不重要!那一点也不重要!

  「妳是认真的?」他哑道。他知道自己这是多此一问,那双眼,没有一丝犹疑。她什么都安排好了,只等着他,即可搞定一切。

  姜满红唇畔勾起淡淡的嘲讽。

  就算他没说出口,他的态度也已清楚表达,她懂的。羁绊住两人的交集已经不存在了,这桩婚姻根本不具有任何意义,他们只是在拖,折磨着自己和对方。

  如果这是他对她残存的爱,以为维持住名分就表示对她有所负责,那就由她来释放他吧!

  须臾,她轻声开口:「继续下去,代表什么?接下来研究所放榜,你不一定会继续留在新竹,我暑假要参加转学考,需要时间准备,这是最好的决定、最恰当的时机,不是吗?」

  握在手中的戒盒,因收紧的力道刺得掌心发疼,他却恍若未觉,心里的痛,凌越了一切。他连她打算参加转学考都不晓得,他们竟比泛泛之交还不如。她在学校过得痛苦吗?是啊,他怎会没想到?那件事闹得众所皆知,会招来多少异样的眼光?

  他却不闻不问,只顾着躲在自己的框框里!

  「爸、妈他们──」话才一出口,他就觉得可笑到极点。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已不想继续留在他身边,他们的相处,只余痛苦。他该得的,她完全把他摒除在生命之外,拒绝他接下来的参与。

  结束了,该结束了──

  拿着戒盒的手,收回口袋,他深吸了口气。

  「好,我们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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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乐活商务会馆,座落于台北大直。

  高雅的外观,没有多余的华丽设计,由外到里,环保的绿建筑、天然朴实的家具摆饰、菜单上建康的有机素材,每个角落,都散扬着无矫饰的自然气息,将乐活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要走进大厅,原本紧绷的情绪就会不自觉地舒缓下来。

  会馆良好的景观视野,更是成了招牌。近看有基隆河的波光潋滟,远望有知名的101大楼闪着光亮;若想来个忙里偷闲,穿过隧道,故宫、士林夜市、阳明山等热门观光景点任君挑选,出差犹如度假,还能享受身心灵放松,舍它其谁?

  开幕才短短三年的时间,已成为商务人士的最爱,更是网路及旅游手册上火热的知名旅店。定位明确,让「乐活」在几间老字号的知名饭店垄断市场的状况下,还能杀出一条血路,其中最功不可没的,当然是奠定这大片江山的公关及业务部门。

  也因此,两个部门感情好得不得了,人手不足需要帮忙时,只要扬臂一呼,绝对都是义不容辞,相挺到底。

  但,此时,这个美好优良的传统,却在一个人身上遭到了破坏。

  「小姜,妳说什么──妳不能去?」业务小李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妳昨天还答应我的欸,对方是谁妳知不知道?东凌、东凌汽车!想想他们每年在晶华砸下的钱,好不容易才盼到他们要另寻合作对象这个大好机会,妳居然不帮忙?!」

  高分贝的咆哮自话筒另一端连珠炮地传来,姜满红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抚额,感觉头很痛。她当然知道东凌的重要性,为了争取这个客户,业务部无不卯足全劲。

  东凌是日产汽车公司,相当重视总公司和分公司的联系,每个月都有高层主管及原厂技师来台北出差,固定收益已相当可观,而台湾分公司所举办的活动,也是人人争相抢食的大饼。

  举凡发表会、员工聚餐、春酒、尾牙……等等,都是庞大商机,更别提成为签约厂商所带来的无形经济效益,被东凌选上,等于是一种品质保证,在国际知名度也会连带水涨船高。

  「小姜啊……」吼了一阵,小李开始转为哀求。「东凌负责洽谈的人难搞得要命,我好不容易过关斩将才有简报的机会,妳来帮忙充个场面、施一下美人计,说不定可以加分,就像之前咱们合作无间的那样,业务加公关,所向披靡,走啦!」

  姜满红黛眉整个蹙起,为难全写在脸上。她后悔昨天答应得太快,等到发现是东凌的Case时,已经来不及,再听到洽谈负责人的姓名,空白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当场递辞呈,离开乐活,永远别和他有关系!

  瞄了旁边的身影一眼,她微侧过声,摀住话筒低声道:「你去拜托我们经理,他比我厉害多了,他今天下午正好没事……」

  一旁的褚君堂耳朵很尖,眼一凝,视线立刻扫来。

  要命!他听到了。姜满红身子一僵,冷汗爬上额,她抬起头,嘿嘿干笑,无辜地看回去,装死。

  「东凌不准理字级以上的人出现,何况褚经理帅归帅,美人计也轮不到他施展啊!算了,我去妳那里乔!」分心的结果,拦都来不及拦,电话直接挂上。

  天哪!姜满红懊恼咬唇,缓缓把话筒放回分机。怎么办?要用什么借口才不会让小李以为她没同事爱?她不是不肯帮忙,而是……她有难言的苦衷啊!

  「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提到我。」突然,褚君堂淡淡冒出一句。

  「那是──」姜满红才刚开口,公关部的门已被砰地推开。

  「褚经理,你帮我劝劝小姜,她居然不跟我去东凌简报!」气急败坏的小李边嚷边冲了进来。

  「喔?东凌啊。」褚君堂抬眸,扬起微笑,而后看向姜满红。业务部最近在争取什么Case,他当然很清楚。「小姜,妳发什么疯不跟小李去东凌简报?小小公关专员,也开始懂得推三阻四了,学得不错嘛!」

  不愧为女记者们私下遴选出来的最帅饭店公关,即使骂人,那张脸还是一样帅──只有她,一进乐活就被残害至今的她,知道那人畜无伤的皮相下,隐藏着怎样的邪恶人格。

  「经理,」无暇安抚自己受创的心,姜满红急道:「我要给媒体的新闻稿还没写好,而且东凌那么重要,由我这种小角色去实在太不妥当,我觉得还是由你出马才能充分表达咱们乐活的实力与诚意,让东凌乖乖签约。」好歹也是被他打压出来的称职公关,一番推拒说得冠冕堂皇。

  「妳是说,那篇被我退到不想再退、写得比小学生作文还差的新闻稿?妳还在弄啊?」褚君堂低笑。「小李,你们家经理呢?没跟他求救?」

  姜满红暗暗咬牙。她没那么差好不好?都是他挑剔又龟毛,那篇新闻稿才会被他一退再退。要不是那语意听起来像要帮她,她早就、就……挣扎半晌,她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可恨的是,她啥也不能做。脑筋转得没他快,口才也输他一大截,反抗只会落到更凄惨的下场,多年来她已经学乖了。

  有时候,她不禁会想,他到底是在锻炼她,还是纯粹嘴巴坏──虽然,她强烈怀疑是后者。无数的惨痛教训换来她一身百毒不侵的功力,再毒舌的媒体、再「澳」的客户,她都能平心静气,用温柔的笑容以对,全拜他的魔鬼训练所赐!

  「东凌只准两个人去简报,还规定不准派大头出马,他不希望过多经验掩盖真实。」小李急忙解释,怕褚君堂站到她那边。要是他不放人,就算小姜答应也没用。「而且小姜有多适合简报,你也知道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用她?」褚君堂挑眉。「文案撰写差、人脉背景也没别人雄厚,能用的不就耐操,还有笑起来还算可以看这两个优点?算她有自知之明,对自家饭店的优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那之前业务经理要我过去,你干么又不放人?」姜满红忍不住抗议。说得她好像多不适合公关这份工作似的,好气喔!

  「把不成材的烫手山芋推给别人,妳以为我有那么恶劣吗?」冷冷嗤笑,褚君堂很理直气壮。业务经理看出她是个人才,想跟他抢人,他肯放才有鬼!

  「褚经理……」小李指指腕上的表。「我和东凌的简先生约三点,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拜托,把小姜借给我们吧!」

  「去吧!」褚君堂很爽快地大手一挥。「没签下约不准回来。」

  小李拍手叫好,姜满红则是脸垮了下来。

  「但是、我的新闻稿……不能再拖了……」她试图力挽狂澜。

  「我来写,与其让妳浪费整个下午的时间,倒不如我用十五分钟搞定。」否决加否定,毒舌如褚君堂,一起做到了。

  「我还要拟记者会的名单……」她还在挣扎。

  「我拟,顺便联络,够贴心吧!」她反常的抵死不从,让褚君堂察觉有异。他顿了下,觑她一眼。「如果妳是因为没准备,怕出去会丢乐活的脸,妳老实说没关系。」

  「计划A啊,妳很熟的,可以的啦!」小李在旁边帮忙打气。常备的简报档有几个版本,小姜都了若指掌,虽然为了东凌他还加了不少新的东西进去,但依她的机智反应,根本不成问题。

  姜满红有苦难言。昨天小李就把简报档给她了,即使她想推拒,还是以防万一地好好把它预习过,整个晚上,她一直在要不要拒绝之间挣扎。

  看看急得跳脚的小李,再看看拿话激她的褚君堂,她认命地体会到,找再多借口只会更陷自己于泥沼,实话是最能说服人心的语言。

  「经理,我有件事想跟你谈……」她迟疑开口。八年了,都过去那么久,她没想到,居然会有从她口中再提到这件事的一天。「……私底下。」她困难地补上。

  「小李,麻烦你。」褚君堂面带微笑轰人出门,公关部目前只有他和她,当然留在办公室里讲。

  小李一出去,他立刻扬手做了个欢迎的姿势。「说吧!」

  「我、我……」姜满红双手紧绞,犹豫不已。

  经理嘴巴虽坏,实际上还是很挺她这个下属,也因此,她才能在他手下待这么久,他应该会帮她吧……她心一横,豁出去了──

  「我离过婚,东凌的简牧原正好是我前夫,经理,我真的不能去。」

  褚君堂颇感惊讶,人称行动式名片匣的大脑开始急速搜寻──简牧原是东凌台湾分公司的总裁特助,接待高层及活动企划都由他经手,在同业间小有名气,但印象中,近三十岁的他没传出过结婚的消息。

  而她,大学一毕业就被他录取进乐活,包括开幕前的筹备时间,他们共事四年多,他从没听她提过半个字。大学应届毕业生才几岁?她就已结婚又离婚了?

  「多久之前的事?」不是想探人隐私,而是他必须衡量派她出去的可行性。

  「八年前。」姜满红低下头。若非逼不得已,她根本不想提这件事,那段岁月,她已将它尘封掩埋,除了家人,没人知晓。

  褚君堂迅速默数了下,不到二十岁的年龄让他更加诧异。

  「这段时间,你们都没联络?」他又问,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她刚刚眸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没逃过他的眼。

  「没有,我只知道他待在东凌。」姜满红摇头,忍不住想呻吟。结果世界竟那么小,这样都遇得到!「经理,拜托,我求你……」

  求他?褚君堂俊眉一挑。小姜有着一副甜美明艳的外表,但骨子里却满是不服输的气势,就是这一点,让他录用了毫无经验的她,而她的表现,也证明他没看走眼,不论多苦,她没求过饶,顶多是刚开始时沈不住气,会跟他杠起来。

  现在,她却为了一桩八年前的婚姻向他哀求?

  「小姜。」他拍拍她的肩,温柔低唤。

  姜满红抬头,看到他淡淡扬唇,总是迷得一票女记者倾倒尖叫的表情,让她一阵晕眩,因惊骇过度而晕眩──那双充满电力的眼皮下,正在运转什么心思,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不、别这么对她……她喉头干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地摇头。

  「妳以为我会管妳什么前夫让妳放掉东凌这只大肥羊吗?」他同情地看着她,温和的语调和吐出的嘲讽完全不搭轧。「有关系最好,说他赡养费没付、要他给前妻一点回馈,什么都可以,能利用的就利用,公关就是要会攀关系,给我攀上去!」

  姜满红不敢相信。经理居然这么走火入魔,她信任错人了!「我、我要离职!」她只能使出这个杀手锏。

  「准。」褚君堂笑得更灿烂了。「劳基法规定,工作满三年以上,必须三十天前提出预告,我体恤下属,准妳明天就生效。」

  明天生效?那代表她今天还是得去啊!姜满红挫败得直想大叫。若不是为了避开简牧原,她好端端地离什么职?!

  「别抓狂,不然妳待会儿补妆会更难补。」褚君堂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出警告。「真高兴,妳愿意开诚布公告诉我这件事,不然我很可能会请小李另找高明,毕竟,让一个没自信的公关专员毁掉这个大Case实在划不来。」

  开诚布公?她这叫不打自招吧!姜满红呕死了,他的下一句,更是直接踩到她的地雷──没自信?毁掉?!除了他老大不满意,她的能力可是公关界有目共睹!

  推她入火坑是吧?她就做给他看!

  「我去!等着我把东凌签回来给你!」一股怒气急涌而上,化为力量,她一把抓起公事包,昂首骄傲地走出办公室。「小李走,战斗去!」门关上前,她的宣言和小李的欢呼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解决。褚君堂旋坐入椅,轻松仰靠椅背,唇畔噙满得意的笑。

  他不爱当月老,也没期待看什么破镜重圆的戏码,只是,这状况挺好玩的,不是吗?越在意的人,越会逃避,分离八年没联络,不代表没有感情,足以让她如此示弱,就够让人玩味了。

  [小姜,一个专业的公关要学会跨越困难,才能出类拔萃啊!]他在心里默道。

  更何况──他挑起了眉,前夫这层关系,不用可惜啊!

  公关,这工作真是太吸引人了!

   东凌汽车位于敦化南路的黄金办公商圈,现代化的明亮建筑在众大楼的环伺下毫不逊色,一、二楼为展示中心,三至十二楼为台湾分公司主要的核心运作总部。

  位于十二楼的位置,可将底下的行道树尽收眼底。开始转红的台湾栾树顺着敦化南路中央的分隔岛,蔓延成绿与红交织的色彩,在灿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虽位于水泥都市中,也能感受到清爽气息。

  简牧原正用网路电话,和日本总公司联络下个礼拜两位常务及专务的造访行程,一面用PDA记录,同时利用蓝芽连线到电脑上做备分。

  趁着对方也在记录的空档,他透过落地窗朝外望去。忙碌的他,常在外头奔波,难得待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总爱朝这片美景多看上几眼。

  桌上分机响起,他向对方告了声罪,接起电话。「请说。」

  「特助,乐活会馆的人来了,我已经把他们带到第一会议室。」帮忙他处理杂事的助理声音传来。

  原本精锐的俊眸在听到「乐活」两个字时起了丝波动,只一瞬间,随即恢复冷静的眸色。简牧原看了下表。两点五十分,预留十分钟架设设备,相当准时。「我等一下就过去,谢谢。」

  挂上电话,他和日本再做最后的确定,在两点五十八分顺利结束。他拿起PDA,往会议室走去。

  良好的时间管理看似小事,却是成功的基本要件。懂得把握利用最短时间发挥最大效益,让他表现出众,获得主管赏识,在短短四年内爬上总裁特助的位置,而他所回馈的成效,也证明他值得。

  三点整,走到会议室门口,简牧原停下脚步。

  她……会出现吗?这个念头一掠过脑海,他随即扬起自嘲的笑。他想多了,就算她是乐活公关又如何?听闻他是决策者,只会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她有多不想和他有交集,他很清楚。他们知道彼此同在台北,却连通电话也不曾联络;她会回眷村,在节庆及过年时也会送礼给他的父母,但从没和他遇过。

  有关她的事,他都是从两家父母那里转述得来。自办妥离婚登记的那一天,他们就从彼此的生命中脱离,再没见过面。

  简牧原无声吁了口气,敛下心里所有的情绪,在门上轻敲,推门走进──

  会议室里的人回头,看到他,立刻站起,恭敬地双手递上名片。「简先生您好,敝姓李,代表乐活商务会馆进行这次简报,请您多多指教。」

  「你好。」简牧原与他交换名片,视线落在那蹲在U字形会议桌中央、正在连接网路线和传输线的背影上。

  窈窕的身形包覆在剪裁得宜的套装下,发丝端庄绾起,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颈项,显得细腻动人。那背影该是陌生的,却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简牧原微瞇起眼,不解心头那抹骚动,是因为有丝期待,或是纯粹被那曲线给撩拨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她的动作一顿,而后起身回过头来──

  「简先生您好,敝姓姜,乐活的公关专员。」她走到他面前,扬着笑,向他伸出手。「协助今天的简报。」

  简牧原没想到曾在脑海转过的念头,竟成了真实,她就站在距离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向来自持得宜的他,连发表会主持人昏倒都能临危受命上台独挑大梁的他,此时脑海一片空白,只能怔愕地伸手回握。

  那几乎包覆她的大掌,让姜满红几不可见地一悸。她忍着抽回的冲动,握住那令她百感交集的温暖。

  他以为她会即刻收手,但她没有,坚定的握持犹如她脸上的笑容,自信、美艳。她释怀了吗?避了八年,终于愿意面对他?

  「妳好。」好不容易,简牧原才找回心神,视线仍无法从她脸上调离。

  该死的!别这样看她!姜满红用尽所有力气强迫自己镇定,维持从容的笑。她是称职的公关,她做得到的!

  她抽回手,递上名片。「『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满腔激动,在剎那间被狠狠浇熄。简牧原接过名片,喉头净是苦涩。只有他知道,她在那四个字,刻意加重了力道。

  初次见面?她不愿承认过去的一切,言明一切纯粹是公事公办,那笑容,是公关专用的职业笑容,给东凌的,不是给他简牧原!

  他竟然还怀有一丝期待?若不是还有别人在场,他几乎想大笑了。

  「十分钟简报,接下来是我提问的时间。」简牧原入座,再次望向他们,眸子已变得深不可测。「请开始。」这就是他,在商场上被人誉为难搞的棘手特助──是的,这是项美誉,代表为公司谈妥无数漂亮的合约,交手的人皆为他手下败将。

  如果这就是她要的,他会如她所愿,在商言商,他的冷酷,她会见识到的。

  「是。」小李示意姜满红关灯,点开笔记型电脑里的档案,即刻开始。

  投影机在布幕上投射出会馆里的一景一物,配合轻柔的悠扬音乐,成功重现会馆里的气氛。整场简报以小李为主,姜满红为辅,看得出两人合作无间,将乐活的优点完全呈现。

  简牧原试着专注,但轮到她开口时,他仍不自觉地分了神,目光定在她身上,再也挪不开。

  意识到他灼热的视线,姜满红必须凝聚所有意志力,才能继续做简报。他没拆穿她那句初次见面,表示他同意公私分明,却又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慌得吃了螺丝,连忙宁定心神,掩饰过去。

  十分钟到,简报刚好结束,灯一亮,会议室里大放光明。

  简牧原翻阅手上资料,沈默不语。坐在对面的小李紧张得手直冒汗,等候判决。

  直到此时,姜满红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打量他。他的身形没什么变,依然高大挺拔,将身上的手工西装衬托得更具质感,年轻时古铜的肤色褪了些,眼梢眉间没了耀眼的青春活力,却染上另一种沈稳锐猛的魅力,令人折服在他无形的气势之下。

  那微垂眼帘的专注神情,让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曾经,他就坐在她身旁,也是这样垂着眼,认真地教她念书……置于桌下的纤手倏地紧握成拳,试图将那些画面全都抹去。

  专心!这是工作!专心!

  「在所有参与竞争的饭店里,你们的报价是最高的。」须臾,简牧原放下资料,单刀直入。「对于长期配合的签约饭店而言,这样的折扣显得诚意不足。」

  「如果简先生愿意和乐活签定两年以上的合约,折扣可以再谈。」小李赶紧开口。乐活以品质为重,向来不用低价这种促销手法,为了拉拢这个大客户,他可以把他所有的「叩答」全部贡献出来。

  「在还没办法信任对方之前,李先生认为我会胆大到一口气签下这么长的时间?」简牧原轻笑,完全没看向一旁的她,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全心战斗。「何况一旦成了囊中物,十有八九会变得怠惰,长约只会换来低落的品质,不是吗?」

  小李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尴尬陪笑。可恶,要是这简牧原胆子小,那世界上就找不到大胆的人了!他精明鸷狠,说话不带脏字就能把人杀得节节败退,当初送书面资料时,他就曾被简牧原百般挑剔,当面见识到,更是不同凡响。

  「何况乐活远离市中心,必须横跨两个区域才能抵达东凌,交通上相当不便利,而且地处荒凉,生活机能不足。」陈述式的言词,不见慷慨激昂,却将它批评得体无完肤。「从繁华的中山北路沦落到郊区,我很难说服总公司那些高层。」

  姜满红听了,整把火都上来了。虽然知道为了谈条件,把缺点放大是不二法门,但在他们尽心尽力简报后,还被说到一无是处,自筹备时期就进入乐活的革命情感让她忍不下去。荒凉?郊区?有本事他去数数大直里的豪宅有多少!

  「简先生,东凌不以竞标的方式来决定配合厂商,显示您重视的是品质而非价格,在这一点,乐活绝对能满足您的要求。」她前倾上身,脸上挂满笑容,晶灿杏眸直视进他的眼里。「而地处枢纽,更是乐活胜出其他同业的优点。接上堤顶大道,到东凌只要十五分钟,穿过大直隧道,松山机场只要十分钟,交流道就在眼前,桃园机场三十分钟即可抵达,再方便不过了。」

  此时的她,无暇顾及过去,她是披上战袍的斗士,这是她的战场,他是她要他臣服脚下的敌将!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惊艳。简牧原的眸神有瞬间迷离,随即敛回。

  「速度快不代表距离近,计程车资会是一笔不小的额外开销。」他强迫自己无视于她给他的感觉,专心抵御。

  「您放心,乐活会派礼车接送,不论是洽公或是想去体验夜市的热闹,二十四小时待命,全包含在客房的免费服务之中。」针对VIP设计的贴心服务,她相当引以为傲。

  「是的、是的!」呆愣半晌的小李总算逮着机会插嘴。「而且除了健身房和游泳池外,我们还有饭店业首创的瑜伽及成长课程,附设的义大利餐厅和中餐厅也都使用有机素材,只要住进乐活,就能享受乐活!」说到兴奋处,口号都喊了出来。

  「主管忙着开会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参加课程?」简牧原睇他一眼,淡然的语气,让那骄傲的笑当场僵在脸上。「生机饮食的味道也令人不敢恭维,恕我无法理解乐活的乐趣。」

  臭小李,哪壶不开提哪壶!姜满红气得咬牙,碍于他在场,还是得堆满泰然自若的笑容。简报里都有提到,他没挑毛病就表示他不觉得有问题,这下好了,反倒让他找到攻击的目标。

  「简先生一定是没吃过我们餐厅的东西才会这么说,」她嫣然一笑,眼中带着谅解,用婉约温柔的声调说道:「我们强调自然健康,用恰到好处的烹调引出食物的原汁原味,和传统的生机饮食完全不同,而且越忙碌,越需要纾解压力,有很多大老板原本都对这些个人成长的课程嗤之以鼻,但是参加之后,反倒都爱上了,还特地为了上课跑来住宿。」

  那抹笑震动了他的心弦,她变成熟了,轮廓依然是他熟悉的,但脸上绝伦明亮的神采,却是如此陌生。她侃侃而谈,进退有度,不再是当年那个带点骄纵的天真女孩,反而……更加诱人。

  「OK,我会列入考虑,今天的简报到此为止,谢谢两位。」简牧原站起。再待下去,他怕他会无法招架,庆幸原就安排紧凑的行程,三点半的内部会议让他无法多留。

  「简先生,请拨空到我们餐厅来用个餐吧,让我招待您。」姜满红提出邀约。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这是她的信念,反正都见面了,至少要拿到合约她才甘心!

  简牧原顿了下。「这是──贿赂?」

  「您言重了。」姜满红掩唇轻笑,声音清脆好听。「就连预订喜宴都有试吃的服务,何况是成为签约厂商呢?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值不值得?这不是福利,而是种义务。」

  简牧原几乎忍不住要为她的表现喝采。她成功以言语打动他,让他无从推拒,而他也不想推拒。如果必须透过公事才能见到她,他从善如流。「好,我会找时间过去。」

  「明天晚上如何?我们的义大利餐厅正好推出新菜色,可以的话,很想听听简先生的评价。」听多随口的敷衍,姜满红用轻松的态度紧迫盯人。

  要不是她那眼中稍纵即逝的光芒,泄漏了她将他当成势在必得的猎物,他几乎要以为她是刻意在制造机会和他相处了。

  「明晚我有事。」不是借口,而是真的有约。

  「那后天晚上呢?」她锲而不舍。「可以带同事来,或是女朋友,我都竭诚欢迎。」

  简牧原微瞇起眼。那个词,她说得平稳,他却觉得刺耳。她要抹消过去,他可以配合;她要就事论事,他也可以做得到,但──她没必要无情到这种地步,像是……像是完全不在乎他。

  八年了,那一天,他答得干脆,是因为愧欠,是因为心疼,他没表现出来,不代表他不痛。

  他直视她,深幽的眸子读不出喜怒。「好,就后天晚上。」

  虽然他带着笑,但无形透出的冷冽,却压得她喘不过气。姜满红觉得心开始发颤,她强撑着,没让软弱表现出来。

  「李先生,」简牧原敛回目光,转头向小李说道:「在听过所有简报之后,我会挑出三间饭店让总裁做最后决定,是否在最后名单内,会再通知。今天就先这样。」拿起资料,他走出会议室么

  门一关,小李立刻长长地吐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小姜,幸好有妳,我都反应不过来了!」他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但一对上简牧原那双眼,再怎么灵巧的口才全都哑掉。

  没听进他的话,姜满红怔站一旁,思绪不断翻腾。这八年来,没了她,他是难过心伤,还是得以心无旁鹜地迈向成功?

  看他如此卓越自信的姿态,还有他目前所处的社会地位,已回答了一切──她,只会是个阻碍。

  「欸,妳觉得我们有没有胜算啊?」小李继续咕哝,拉回她的心神。

  她深吸口气,把眼里的汹涌抑得平静无波。

  「我也不知道,把东西收一收,回会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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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看着墙上的钟,时间越晚,姜满红越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平常这时候她已经下班了,但现在,她还坐在这儿。

  她下意识地拿出蜜粉补妆,当她发现这已经是一个小时内的第三次重复动作时,她停住了,用力把蜜粉盒盖上,丢回抽屉。

  她这可不是为了他,公关做的本来就是门面功夫,她只是想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别丢乐活的脸罢了。她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

  姜满红仰头靠向椅背,长叹口气。

  她疯了,不过是份工作而已,她干么这么鞠躬尽瘁?她该把简报搞砸,让东凌和乐活从此断了关联,而不是使出学到的公关手腕,还约他今晚来餐厅吃饭。

  那天一离开东凌,她就懊恼得想掐死自己。

  「小姜,还没走?」门被推开,褚君堂走进,弹了下手指,一脸恍然大悟。「唉呀,我都忘了,今天简牧原要来。」

  那做作的模样,让姜满红连气都懒得生。

  「经理没直接下班?」她故意问。依他平常的习惯,下午外出拜访客户,通常不会再进会馆。

  「有事。」褚君堂挑笑回应。他还特地赶回来看好戏,怎能直接下班?「妳呢?紧张吗?还是前天的简报已让妳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问题,问住了她。

  紧张?不,这不是紧张,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

  自分开后,她一直在排斥,不想见他,不想有交集,因为那段将近一年的时间,伤她太重,他用他的淡漠,残忍地惩罚她。

  她不想走到这一步,但他的表态已如此明显,她能怎么办?告诉自己他还爱着她吗?她骗不了自己,当爱变了质,原本的甜蜜都成了伤人最深的利器,更加映衬出他的疏离有多残酷。

  那时,她搬回家告知离婚的消息,爸气到整整一个礼拜都把她当透明人,后来还是妈和两个姊姊帮着说话,爸的怒气才渐渐消了,接受这已无可挽回的事实。

  他们总怪她没有深思熟虑,骂她太为所欲为。在过去,她是,身为受宠的么女,本就带着点任性,但在经历过这些,她成长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步,这些苦、这些痛,她选择放在心底,用无谓的态度掩饰一切。

  迫不得已必须面对他时,她以为她会恨、会怨怼,或是至少做得到若无其事的冷淡,但一看到他,盈满胸臆的,却是复杂难解的情绪,有些惆怅,还有些……悸动,像有人拿着东西在她心里用力翻动着。

  这几年来她好不容易平静了,忘记过去,开始新生活,为什么他还要来搅局?八年了,都过去了,她已经不想爱他了!

  「小姜?」得不到回应,褚君堂再次叫唤。

  她竟发起呆来!姜满红连忙捉回心神,强撑起笑。「紧张什么?当公关都几年了,什么状况没见过?」

  嘴硬。褚君堂唇角勾起。「好,果然有身为公关的自觉,希望简先生对前妻还留有一些情分,这样乐活的胜算会大些。」

  「经理──」她拧起眉,警告低喊。「我说过别再提到任何有关于前X的字眼。」

  「哪时候轮得到妳来要求我?」褚君堂嗤笑。「我没跟别人说妳就该偷笑了。」

  没错,她是该偷笑。姜满红无力地叹了口气。她还以为从东凌回来后,这个劲爆的消息会在乐活传开,没想到经理却是守口如瓶,半点也没透露出去。

  一下子逼她利用这个关系,一下子帮她隐瞒,她都被搞混了。

  此时,桌上分机响起,姜满红急忙接起。「公关部您好。」

  「小姜,人来了!」是餐厅的领班打来通风报信。「他们没马上报出妳的名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早点跟妳说的。」

  「没关系,我马上过去,谢了!」放下电话,姜满红站起,走到墙边的全身镜整理仪容。

  什么都别想,他只是个大客户,乐活一心想签下的大客户,除此之外,他和她没有任何瓜葛。她定定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双坚定的眼,也笔直地回望她。

  「经理,我去餐厅。」她交代一声,走出办公室。

  「好。」门一关上,褚君堂唇畔一挑,走到全身镜前。

  他拨拨头发,拢拢西装,嘴里还轻哼小调,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难得好戏开演,他怎能错过呢?审视镜中完美无瑕的自己,他满意点头,跟着离开了办公室。

  义大利餐厅里,简单亮眼的色彩营造出南欧气息,轻快的小提琴声愉悦人心,间或酒杯、餐具轻碰的好听声音,弥漫着一种优雅又带点轻松的气氛。

  「特助,你人真的很好,带我来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女孩一脸感动,把瓷盘里的食物毫不浪费地一口一口叉进嘴里。

  「别谢我,这顿也是别人请的。」那像要把盘子也一并吞进去的模样,让简牧原颇觉好笑。「妳未婚夫应该不会觉得不高兴吧?」

  俞伊是他的助理,原本担任总机的工作,明明和他差不多年纪,却长得一副娃娃脸,在东凌的资历比他还深,跟了他两年多,算是和他最熟的异性同事。

  约她同来,既不会吃得尴尬乏味,也不会因为无意的邀约造成误解,是做为陪客的适当人选。

  「他怎么会?」俞伊忙不迭摇头。「他才乐咧,这样还可以省掉一次带我到高级餐厅的钱。倒是你会约我,我还满惊讶的。」

  从容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色,简牧原不动声色地轻笑道:「有什么好惊讶的?平常加班我不是也会请妳吃饭?」

  「也是啦!」俞伊呵呵一笑,美食当前,没时间深究,继续大快朵颐。

  说服俞伊,简牧原松了口气,端起酒杯轻啜。他男性朋友很多,为什么会特地挑了个女的,原因他很清楚。

  其实,他没多想,也不是冀望她会有所嫉妒,而是……而是……他不悦抿唇。可恶!他找不到借口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他像回到了年轻岁月,只要遇到她,就变得幼稚。

  她轻而易举说出的词汇,刺伤了他。

  这些年,他没刻意禁欲,也和其他女人交往过,但每段关系,给他的只有空虚和烦躁,他找不到可以取代她的人,即使明知复合的机会渺茫,他还是爱着她。于是,他封闭了自己的感情。

  没人知道他曾有过这一段,大家都以为能掳获他的女人还没出现,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心被拘禁了,拘禁在他深爱着,却也深深伤害过的一个女孩身上。

  姜满红走进餐厅,问了领班他的位置,正要过去,远远的,他们开怀言笑的场景,顿住她的脚步。

  一时之间,她无法理解身在何处,直到一旁的客人传来刀叉相碰的声音,才把她拉回现实。

  这不是她要的吗?是她大方地说要他带女朋友来的,不是吗?她没想过要他为她守身如玉,离婚就是为了放开彼此,他有女朋友或是再婚,都是意料中的事。

  但,为何他带着另一名女子出现,她的心会这么痛?

  她深吸口气,握紧拳,无视心头的情绪,走到他们桌旁。

  「简先生,感谢您大驾光临。」姜满红微笑颔首,看向一旁有着苹果脸的可爱女孩。「请问这位是……」

  俞伊还来不及回答,简牧原已抢先开口。

  「这位是俞小姐,俞伊,这是乐活会馆的公关姜小姐。」他为两人介绍。

  熟稔的呼唤却没言明关系,会给人诸多揣想。幼稚!他不禁再次暗骂自己,却忍不住手心冒汗,为她的反应而紧张。

  「妳好。」俞伊给了她一个开朗的笑。

  那笑容,好耀眼……姜满红感到有些眩目。八年前,她也能笑得这么纯真开心,而今的她,却只能笑得虚假。

  「俞小姐您好。」

  姜满红觉得她的唇角好僵。镇定!他是客户,她是公关,他有怎样的女朋友,与她无关!她暗斥自己,捉回游离的心思,专心应酬。

  她转而看向简牧原,神态大方自然。「简先生,您眼光很独到,点的都是我们厨师的拿手菜,请问感觉如何?有没有让您对生机饮食有所改观?」

  简牧原失望了,在她脸上,他看到的,仍是客套有礼的笑容。

  「我承认,我是有些以偏概全了。」他勉强笑道。

  他一点也不想讨论这些餐点!他想做的是问她过得好吗?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事?但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他说不出口。

  「真高兴能获得您的认同。那我就不打扰两位用餐了,建议别忘了甜点,我们的提拉米苏非常棒。」姜满红微一鞠躬,打算离开,身后却扬起熟悉的声音──

  「满红,这两位贵客,不帮忙介绍一下?」

  她怔愕回头。搞什么鬼?经理明明说东凌这件事他不会插手的!还有那称呼,恶心毙了,他从没这样叫过她!

  「这位是东凌的简先生和俞小姐。」她用眼神发出质疑。

  褚君堂却视若无睹,只顾着热络地朝简牧原伸出手。「简先生你好,我是乐活的公关经理褚君堂,久仰大名。」

  简牧原站起,伸手和他交握,犀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端详着眼前这名帅得不象话的男人。「你好。」

  「恕我冒昧打扰,因为实在太好奇了,想认识一下是什么大人物让满红今天特地留下来加班。」褚君堂朝她嘉许一笑,还带着一点宠溺。「原来是简先生,难怪。」

  姜满红瞪大眼,笑容僵硬地看着他。拜托,像平常一样,骂得她狗血淋头地喊她小姜,或是像在外人面前一样,留颜面地喊她姜小姐,怎样都好,就是别再用那软绵绵的语调叫她满红,还有那眼神……喔!

  暗潮汹涌的对望,看在简牧原眼中,却成了眉目传情。他心口狠狠一窒。那神态,那保护意味,难怪她对俞伊没反应,她的身旁已有这么优秀的护花使者,又怎会在意他?

  八年的时间,他们人生的路岔开了,就永远岔开了。

  「抱歉,耽误到姜小姐的下班时间。」他坐回座位,淡淡一笑,俊傲的面容戴上公事专用的表情。

  「别这么说,满红她很乐意。」褚君堂眼中闪过一抹诡谲的光。「对了,简先生,本周五盛联电子在敝会馆有个发表会,不知您是否愿意拨冗参加?」

  姜满红更怔愕了,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邀他干么?盛联发表新款MP3关他什么事?

  「盛联电子?」这莫名的邀约,也让简牧原觉得诧异。

  「是的。」只有褚君堂笑得一脸灿烂。「正好可以让简先生了解乐活对大型活动的承揽能力,届时也会有许多媒体和政商名流莅临,对于拓展人脉是个相当好的契机,相信聪明如简先生,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才是。」

  他知道她的公关手腕承自何处了。简牧原看向他,转为平静的眸色变得深奥难测。对方下着战帖,想宣扬他的实力。

  这代表什么意思?示威?她把他们的过去告诉他了吗?

  「好,请把邀请函送到东凌,我会赴约。」身为男人,他接下了。

  原该由她掌控的局面,却把她排挤成了局外人。姜满红很想翻桌,但多年来的磨练,让她抑着怒气,隐隐咬牙,安静地站在一旁。

  「那我和满红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不用客气,需要什么尽量点。」褚君堂拿起帐单,在上头签下名字,微一颔首,轻托姜满红的背,示意她一起退场。

  苦于不能当面质问,姜满红只好也点点头,随他离开。

  「真的吗?我们可以再点吗?那我要再来个提拉米苏!」状况外的俞伊兴奋极了,招手要侍者拿来菜单。

  她说了些什么,简牧原完全没听进去,他只是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直望着,那只手置于她腰间的景象,印入脑海,锥痛了他的心。


  一出餐厅,褚君堂立刻收回手,轻松地吹着口哨。

  本来他只打算躲在柜台那里偷瞧,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实在太有趣了,他忍不住撩落去热闹一下。

  明明眼神和心思都牵挂着对方,却都故意装得若无其事,两个陷于迷障的怨偶看不出来,可瞒不过他锐利的眼。

  前夫的关系是可以利用没错,但若换成现任男友,或是现任老公,应该会更有发挥的空间吧?

  「经理,你到底在想什么?」姜满红停下脚步,低声怒道。她完全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妳懂,经理就让妳当了。」褚君堂哼笑,手不屑地挥着。「回去回去,下班。」

  姜满红疑惑地瞪着他,而后闭眼,脑中一片紊乱。

  她好累,既要与自己的心攻防,还要无视于他身边已有佳人的打击,她已经没体力再和狡诈的经理周旋了。她可以用经理是为了帮她拉拢东凌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吗?

  再次睁开眼,她脸上的表情疲惫不堪。「好,我回去了。」

  离周五还有两天的时间,让她再累积多点力量,去面对他,就当是只有公事交集的陌生人,她做得到的。

  乐活的宴会厅独占三楼整个楼层,挑高的设计带来明亮感,此时,整个会场用炫目灯光打造出充满金属质感的新潮风格,同时播放着代言偶像的动感音乐,热闹了整个气氛。

  偶像刚刚表演完,现在换model拿着MP3走秀,现场闪光灯不断。

  姜满红带着耳麦,面带微笑,沿着会场周围缓步,留意着四面八方,遇到认识的人,就停下来寒暄几句,见小点心缺了、宾客手上拿着空杯没人收,赶紧透过耳麦指挥调度。

  这是她的职责,负责出租场地的会馆不能喧宾夺主,但有义务协助任何突发状况,让活动尽善尽美。

  「小姜,」褚君堂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十点钟的方向,简牧原来了,还有个坏消息──他被百悦的阿美缠住了。」

  她依他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火辣的女人正在和简牧原说话,距离之近,都快贴到他身上。

  同业间俗称的阿美,是百悦饭店的业务林美美,为拉生意无所不用其极。听说,他们也在觊觎东凌这块大饼,而很不幸的,他们也得到第二次简报的机会。

  「她有没有职业道德?居然跑到别人地盘来抢生意!」姜满红脸上仍挂着笑,声音却充满了愤怒。没有人会恶劣到趁着同业办活动时来拓展人脉的!满满的宾客,等于是取之不尽的名单。「谁让她进来的?!」

  「盛联是主办人,爱请谁来就请谁来,我们管不着。」带笑的口气,听起来像不以为意,但接下来的话,完全透露出他的不爽。「爱徒小姜,这时候妳还呆呆地杵在那儿,我是这样教妳的吗?小李要哭了,妳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抢过来!」

  要她抢人不会早说啊!姜满红暗咒,朝他们的方向走去,却看到他们开始移动,从宴会厅旁的侧门离开。

  不会吧?她一惊,直觉想快步追去。

  「姜小姐,」有个大老板叫住她。「这次的宴会点心不错喔,改天把菜单给我看一下。」

  那叫唤提醒了她的身分,她不能慌、不能忙,她必须顾及会馆的形象。

  「没问题,我先请人拿给您,待会儿我再亲自跟您说明菜单。」姜满红交代经过的服务生,随即微笑告退。

  一路上,类似状况不断出现,她一边和周遭的宾客点头招呼,一边努力地穿越人海,速度慢得像乌龟。

  好不容易,目标就在眼前,她吁了口气,上前拉开侧门──

   侧门出去,是通往安全梯的走道,远离宴会厅出入的大门,通常不会有人经过这里。

  站定步子,简牧原转身看向林美美。

  早在她找上他时,他就知道她是为了争取合约而来,遇多了这种状况,他怎会把她放在眼里?带着淡笑,三言两语轻易回避掉,正想离开,她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简特助,是不是姜满红答应你什么?这样对我们这些竞争者很不公平!」

  「什么意思?」意有所指的隐语,让他微拧起眉。

  「这里不方便,换个地方吧!」

  于是,他跟她到了这里。

  「林小姐,请说。」他冷冷开口。他向来不让人有机可乘,却因为她,想知道多一些有关她的事,他违反了自己的原则。

  「姜满红会提供给客户什么特殊甜头,这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不需要再多说。」一离开会场,林美美立刻换上媚笑,双臂挤啊挤,胸前的饱满呼之欲出。「她能给的,我也可以,你不能只听她的。」

  简牧原脸色沈了些,往后拉开距离,明显的动作,毫不留情地警告她别轻举妄动。「请林小姐说明白,我不懂。」

  原本还想攀过去的手顿在半空,林美美干笑,收了回来。

  「这也没什么,上床换合约,见怪不怪,看到简特助出现在乐活,我就知道姜满红一定已经抢先下手。其实这都可以多比较比较的,看简特助较、较满意……谁的表现……」那愈渐冷峻的眼神,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无声。

  「商场上可以用尽心机,但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无端毁人清誉。」简牧原的口气很平淡,深邃的眸中却满是愠色。「从没有人跟我提过这种『福利』,林小姐妳多虑了。」

  林美美心一凉,他这一说,等于是定了她死刑。

  「我没造谣,这是事实!」她急忙辩解。「姜满红连参加简报都还带着保险套,她签到的合约全是用身体换来的,这是饭店业界全都知道的事啊!」

  姜满红拉开门,这些话,正好听进耳里。

  她怔住,握着门把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微颤,她闭了下眼,深吸口气,即刻迈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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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门一开,会场里的音乐声立刻传了出来,几乎和那段话同时响起。

  简牧原警戒回头,却看到他意想不到的人──她,就站在那儿。想到她听见那番话的可能性,他不禁胸口一窒。

  「简先生,您在这儿?我还以为您没来呢!」姜满红走近了些。她笑了吧?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吧?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远?

  她该再等一会儿的,至少等自己的心情平复了再出来,但她不敢,她怕听到他的回应,她没有勇气听到他对这件事的评价。

  专擅背后道人长短,当面遇见变成俗辣,是小人的特色。「我……我……先进去了。」林美美赶紧闪身进入会场。

  简牧原沈默不语,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她。她听见了,他知道,他要她的解释,别人说的他不想听,他只要她的解释!

  姜满红觉得全身发冷,地在虚浮,连撑起嘴角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想回家,躲在被窝里,而不是站在这里被他用像要把她穿透的眼神批判!

  「等一下是结合产品的灯光主秀,由乐活设计,请勿错过。」她只说得出这些,语音一落,立刻转身离开。即使像在落荒而逃,她也无暇顾及,她没办法再维持若无其事的样子被他看着。

  突然,手腕一紧,她被限制了去向。她惊讶回头,看到他总是冷静从容的表情龟裂,下颚绷紧,猛烈怒火自他眸底狂肆地向外燎烧。

  「妳没有任何话要说?」

  那僵硬虚假的笑容,刺痛他的心。事实真相到底为何?她是因为被他知道此事觉得不堪,还是因为听到这样的诋毁觉得难过?说什么都好,别用这种态度对他!

  那充满霸气的姿态震慑了她,她慌了,努力凝聚残余的理智。他不该这样,他们是客户和公关的关系,这个平衡一直维持得很好。

  「我不知道我要说些什么。」她强笑道,试着抽回手。「签下合约后有什么好处,我们在简报时已经说得很清楚。」

  她居然还能这样跟他虚与委蛇?简牧原怒极,手劲一扯,将她抵在墙上,用双臂和胸膛囚禁住她。

  「妳明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简牧原嘶哑低吼,闭上眼,试着从那淡淡的香水味中,辨认出记忆中的熟悉馨香。上次和她这么贴近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好久,好久了……

  他的体温,让她几乎无力招架。她用力咬唇,把已逐步陷入过往的心神硬拉回现实。「简先生,请自重。」

  那声称呼,粉碎了他紧抑的情绪。

  「别再叫我简先生!我们结过婚,不是陌生人,该死的!」他倏地咆哮,握拳重击墙上。

  姜满红狠狠一震,那声响和嘶吼,都重重搥在她的心上。她别过头,怕看他的表情,也怕脸上失防的表情被他看见。

  「请你记得,我们也离婚了。」良久,她才有办法平静开口。

  回响在她耳际的沉重呼息倏地停住,她可以感觉他全身的肌肉整个绷紧。

  「妳真那么恨我?」他涩声开口。「连当朋友都没办法?」

  他的话,让她想掉泪。不可能当朋友的,从那次简报见面时她就知道了,他依然是她爱的那个他,而且更充满了魅力,一旦接近,她就会捉不住自己的心,当初强迫自己隐藏起来的感情,也会被整个揭开。

  可是……她不想爱他啊!八年前他们就已走到了尽头,在失去孩子的同时,他们的感情也一并失去了,被他遗弃的伤太痛,她没办法再一次承受。何况,他现在身边已有人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别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她只想公事公办……她深吸口气,用深刻在心里的痛,拘禁了自己的情感。为了让他死心,彻底失望是最干脆的方式。

  「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了。」她徐缓开口,置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如果你答应暗中帮乐活护航签下合约,我们倒是可以重温过去的情谊──在床上。」

  简牧原脸色变得铁青。对那些传言,她没辩驳,反而是坦承无讳,她的话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她有足够的能力让人爱上她推荐的商品,连难缠如他都被她说服了,她是个再杰出不过的公关,根本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她的褚经理呢?为什么不保护她?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为何会让她价值观沦落至此?无数的疑问在脑海喧嚣,他却无法问出口。她什么都不愿对他说,除了公事,她任何关系都不肯给他。

  「妳说的全是真的?」他勾起她的下颔,逼她看他。他对她感到心痛,然而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心疼。告诉他,那只是意气之词……

  一旦说了谎,就必须圆下去,只要能让他远离她,她不在乎自己在他心里的评价……她挺起背脊,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菱唇嘲讽弯起。

  「难道简先生想验货吗?」

  那张倨傲的脸,挑衅着他,无法宣泄的怒意和不舍化为冲动,焚烧了理智。

  「好,既然妳这么大方的话──」他大掌往她后脑一揽,低头封住了那不肯对他轻言软语的唇。

  姜满红没想到他会真的吻,倒抽一口气,却反被他乘隙将舌窜入,肆虐她的柔软,勾诱着她与之交缠。

  她想抗拒,但手一碰触到他的肩头,非但无法推开,反而无助地拥紧了他。从第一次被他吻着,她就爱上这种感觉,她想念他的气息,想念他的体温……

  阔别已久的吻,带来难以抵挡的情潮,他们都深深坠入,贪婪地汲取彼此的气息。

  突然,一旁的门被推开,热闹的音乐流泄出走廊。

  简牧原侧身一挡,将她揽进怀中,没让对方看到她。

  倚在他怀里,姜满红还回不过神来,呼吸和心跳全都凌乱不已。

  她闭起眼,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她居然回吻他,还吻得无法自拔!

  「对不起、对不起……」找不到出口的人尴尬道歉,赶紧又退了回去。

  门一关上,姜满红立刻将他推开。

  「够了吧?」她气极,气自己的定力不够。

  原该恨声的语调,却被她的模样破坏得像是娇嗔,她的唇被吻得红肿,双颊也染上嫣色,散发着诱人的甜美。

  简牧原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深深地、像要将她刻在心版上一样地看着她。

  那眼神充满魅惑,让她双脚发颤,只想再次吻上他,被他拥紧。

  「小姜,妳在哪儿?」耳机传来褚君堂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智。

  「我、我马上过去。」她吓出一身冷汗。天!她还傻傻地站在这儿,她该立刻掉头就走。

  她不敢再朝他投去一眼,头也不回地推门进入会场。

  简牧原站在原地,轻抚着唇,上头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想到她刚承认的事,他的心一阵揪痛。

  即使她变得如此陌生,他还是想爱她,他不在乎她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有过什么,他只希望她也能爱他。

  可不可以不要因为合约,给他一个真诚的笑?他要的不多,真的不多……

  「葡萄酒嘉年华」──

  乐活的义大利餐厅入口处,架了个看板,葡萄藤蔓妆点其上,一旁还有堆迭得比人还高的原木酿酒桶;而里头,有个略高的平台,一名帅哥正站在上头,用迷人的微笑,对底下的记者和摄影师侃侃而谈。

  「……酒越陈越香,这句话对葡萄酒而言,并不完全正确。葡萄酒最佳的饮用年分,取决于每个产地收成年的状况,今年,乐活网罗了法国Grand  Cru  Classé等级的最佳年分,并更新菜单来做最完美的搭配……」温醇的嗓音,让以女性为大多数的记者们听得如痴如醉。

  「褚经理也太强了吧?双面人啊!」一旁来支援活动的小李低声咕哝。

  正忙着准备后续品酒事宜的姜满红听到,即使最近的心情不好,也忍不住笑了。可不是?经理的能力实在是让她叹为观止,谁能相信,那张在公众面前舌粲莲花的嘴,私底下其实坏到足以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听说百悦要推出葡萄酒森巴,摆明抄我们嘛!」说到刚刚听到的消息,小李满脸忿忿不平。「那个阿美居然还敢大摇大摆来参加盛联的活动?要是那天我在场,我一定要她好看!」上礼拜他到南部出差,直到昨天回来才知道这个消息,差点没气死。

  之前东凌在通知简报时间时,明确告知除非东凌再行联络,否则参与竞争的饭店及业务不得追问或骚扰东凌──亦即负责人简牧原。怕被剔除资格,他一直谨守这个要点,就连简牧原来用餐都不敢出现打招呼,没想到百悦竟然违反规定!

  忆起那一晚,姜满红的心开始急如擂鼓,完全抑制不了。就是这个原因,让她过了一个周末,心情还是调适不过来。

  她总会忍不住地想起他看她的眼神,那双眸子,烙在她的脑海里。

  她没要他真的吻他啊!她是信任他的人格,以为他那么正直的人,为了避嫌,应该反而会打死不碰她,结果……他却真的吻了。

  更何况,他还有女朋友!他这样仗着公事权势大行轻薄之便,就不怕对不起他可爱的女朋友吗?

  到底是她不够认识他,还是这些年,他已经变了?可他的吻,还是像过去一样,让她深深迷恋。这几天,她一直睡不好,刚结婚时的画面,一直浮上心头。

  结了婚,原该可以为所欲为,但因为她怀孕初期,两个人什么也不能做,抱着她,会让他很难受,他还是强忍欲望,拥她入睡。

  那时的甜蜜,她已经淡忘很久了,却在这么多年后,突然变得清晰,让她无法成眠。翻来覆去了两个小时还睡不着,她只能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任由强烈的寂寞侵袭着她。

  「……那个……阿美没再乱说什么吧?」骂了一阵,小李欲言又止地问了。

  姜满红知道他在问什么,言语里的关怀,让她感动。

  事情起源于两年前她帮忙业务部的一次简报,那时百悦和乐活进入最后决选,杀得如火如荼。休息时间,一群女人不约而同地到厕所补妆,好死不死,她包包里的保险套掉了出来,当场厕所里一片静默。那时,阿美也在场。

  后来结果公布,乐活赢了,隔天,她以色交际的名号也不胫而走。

  这件事她并不晓得,只觉得出去拜访客户时,有些人的眼神变得怪异,而几个和她原本相熟的记者,也开始跟她保持距离,直到有次一家水泥公司的老董大言不惭地提出桃色交易,她才知道原来外界把她传得那么难听。

  她吓坏了,根本没办法反应,那时褚经理却突然现身,把她带走。回到会馆,一群同事都义愤填膺,有人安慰她,有人为她抱不平,而毒舌的经理难得地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记事本里把水泥公司的那页资料全部撕掉。

  想起这段往事,姜满红微微一笑。

  他们让她体会到同事间的情谊,他们都知道,但怕她难过,在外头就竭力帮她辟谣,回到会馆,就用绝口不提来保护她。很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户,其实都被经理挡掉了,他们宁可放弃大客户,也不愿意牺牲她,那个老头,算是个意外。

  「阿美对我的抹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快地说道:「放心吧,她和我的名声谁比较差?只要有格调的人都很清楚,没格调的我们乐活不屑做他的生意。」

  「也是啦!」小李跟着笑了,这件事一直让他觉得内疚,要不是因为帮业务部,小姜不会成为炮灰。「希望简牧原也能看清楚这点。他虽然很会挑毛病,但人看起来还满有品的。」想也知道,阿美找上简牧原,除了诽谤和色诱外,没别的了。

  干么提到他?她心情又变差了!姜满红脸上的笑,顿时消失无踪。

  那个传闻,她早已释怀,因她用自己的工作能力成功地证明孰是孰非。而那一晚,她会受到打击,纯粹因为对象是他。

  她不希望这个经过渲染的蜚短流长传到他耳里,所以她慌了,但面对他的质问,她又不想剖析自己,情急之下想到的借口,反而变成自掘坟墓。

  她真是个大笨蛋!

  「谢谢各位,接下来,请到后方品尝我们今年引进的葡萄酒。」前方响起如雷的掌声,原来褚君堂的介绍已告一段落。

  姜满红回神,推了小李一把,将已先置入醒酒瓶的酒交给他。「快!」

  「好。」小李接过,端起摆满空酒杯的托盘,走了出去。「这是波雅克比雄评级酒庄的红葡萄酒,请试试。」

  「这是来自法国波尔多贝沙布莱茵顶级酒庄的红葡萄酒。」姜满红也拿起另一种葡萄酒,上前倒酒及介绍。「带着细致高雅的无花果及烟草香,欢迎试饮。」

  一种酒喝完又换另一种,跑生活线的记者大部分都相熟,加上有美酒品饮、各式乳酪佐酒,没事的都舍不得走,吃喝一阵,逐渐聊开,像个热闹的聚会。

  「来嘛,一起喝嘛!」没人夸张到狂喊干杯,但邀约同饮是少不了的。

  「我还要忙呢!」姜满红笑着推拒,想要找救兵,却发现其他人都聊得开心,根本没人理她。

  「哎唷,忙什么?妳放着,我们会自己倒啦!乳酪和红酒真是天下绝配,妳一定要试试!」一个女记者把乳酪直递到她嘴边。

  只喝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盛情难却,姜满红只好张口咬下,酒杯马上凑了过来。她接过轻啜一口,乳酪原本呛鼻的腥臭味立刻转为芳香浓郁,嘴里的乳酪还没完全化开,让她忍不住又尝了口酒。

  「好搭喔!」她不禁赞叹。

  「我就说吧!」推荐成功,女记者很乐。

  就这样,每个来宾都比主人还热络,等其他人发现状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小姜喝醉了!」第一个发现的侍者脸色大变,透过耳麦向所有人发出紧急警报。

  霎时间,在场的乐活员工不约而同朝她看去,看到她喝得笑眼迷蒙、双颊醺红,耳麦里纷纷发出惨叫──

  「谁让她喝的?」

  「怎么没拦她?快、快!」

  就连见多识广如褚君堂,也忍不住额冒冷汗。

  「我带她离开,小李,帮我撑一下场面。」他当机立断,快步朝她走去。「不好意思,我有事找姜小姐。」朝她身旁的两位记者一笑,他握住她的手臂迅速将她带开。

  很好,酒力还没发作,小姜目前还处于痴傻状态。她的乖顺,让褚君堂松了口气,把握黄金时间离开餐厅,往办公室前进。

  「……你是谁?」她冒出的咕哝,让他脚步一顿。

  完了,黄金时间宣告结束。褚君堂咧了个很狰狞的笑,长腿一迈,几乎快跑了起来。

  「妳他妈的至少给我撑到办公室不然等妳酒醒妳会后悔知道我是谁!」

   记者会结束,褚君堂站在公关部前,实在很不想开门。他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推门走进──

  「褚经理,你终于回来了!」从客房部请来帮忙的同事看到他,感动得都快哭了。她的妆花了,衣服乱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小姜还你,我不行了!」丢下话,她一溜烟就不见踪影。

  褚君堂看到始作俑者正软倚一旁沙发,像睡着了似的,不禁摇头。自丢她进来已过了两个多小时,他祈祷,这段时间她已经闹得筋疲力尽。

  「小姜,起来,我送妳回去。」他拿了她的皮包,上前把她拉起。

  「唔……」她发出模糊呓语,任由他摆布。

  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褚君堂拉开后车门,正要把她塞进去,她却一把抱住他。

  「我要亲亲、亲亲……」她揪住他的领带下拉,脸才刚凑过去,却立刻嘴一瘪,用力将他推开。「我不要你啦!你不香,看起来又不好亲,我不要你啦……」

  要不是杀人得吃牢饭,褚君堂实在很想开扁。想他行情多好,居然被她这样侮辱。「我也不想亲一个烂醉的白痴女人好不好?快进去!」

  「我要男人啦……」她却不放过他,扯着他的衬衫拚命摇晃,像个孩子一样哭闹了起来。「我要抱抱,我要亲亲,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脏话几乎脱口而出,褚君堂咬牙切齿。

  第一次见识到小姜的酒品,是在乐活第一年的尾牙。小姜说她酒量不好,大家还很不知死活地拚命劝酒,结果不到一小时,欢乐的尾牙成了场灾难,他们尝到什么叫自食恶果──

  小姜一下子说要亲亲,一下子说要抱抱,不管男女,见了人就扑上去,还以为她有多豪放咧!却是每个都被她嫌到不行,她又超级卢,不满意还不放人走,把大家折腾得要死,偏偏她大小姐隔天酒醒了,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幸好有人拍照存证,有图有真相,她才认罪。自此之后,没人敢再让她喝酒。

  得不到回应,姜满红不依跺脚。「我要男人、我要男人啦──」

  褚君堂用力深吸口气。他知道怎么解决了。「妳知不知道简牧原住哪里?」

  原本吵闹的她听到这名字,突然顿住。这名字……好熟……她困惑地眨着眼,试图从混沌的脑袋里找到一丝清醒。

  「简、牧、原,想起来了吗?」见这方法有用,褚君堂又喊。「有没有地址?地址!」

  「地址?」她喃喃重复,愣了好半晌,四下摸索。「我的包包呢?记事本……」妈好像给过她地址,但……简牧原是谁?她想不起来,可是为什么她一听到这个名字,心就好痛……

  褚君堂根本没耐性等她找,弯身进车把一开始就丢进去的包包捞出来,径自拿出记事本开始翻找。管它什么侵犯隐私权,他只想赶快把这天大的麻烦扔出去!

  终于在记事本封底的夹层里找到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简」字和地址,他默记下来,将记事本丢回包包,连她一起推进后座。

  「我马上带妳去找男人。」要是被客人听到,八成以为乐活还兼营牛郎引介。

  车子离开会馆,一路上,姜满红乖了许多,她窝在后座,可怜兮兮地,像只找不到主人的小狗。

  她想要有人抱她,她好寂寞好寂寞,但为什么他们的味道都不对?她要有红豆牛奶冰的味道,要有温暖的味道,可是她都找不到……

  依循地址来到一栋大楼底下,褚君堂原想赶她下车,但看到她的样子,怒叹口气,只能停好车,然后绕到后座,把她拉了出来。

  无视管理员诧异的眼光,他扯着她走到对讲机前,按下楼层。拜托,都快九点了,别跟他说简特助牧原先生还没回来。

  等了会儿,对讲机传来声响。「请问哪位?」

  感谢上苍!褚君堂没答,直接把她凑近对讲机。惊喜嘛,由他来代答就没意思了。

  「哪位?有听到吗?」没得到回应,简牧原又问。

  姜满红迷迷糊糊的,那熟悉的声音,拉回她一些些神智。「我……我是……呃──」她打了个酒嗝。

  褚君堂一脸嫌恶,把她拎开了些。希望简牧原对醉鬼有兴趣。

  「……满红?」顿了下,简牧原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

  「嗯……」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她下意识地回答。

  下一秒,「哔」地一声,大门开了。

  送佛送到西,褚君堂把她架起,一起进了电梯。不然她醉成这样,简牧原就算等到天亮,她都按不到正确楼层。

  「我要亲亲……」她又开始嘟囔了起来。刚刚听到的嗓音,勾起了她的情绪,她想被人拥着,用那声音在她耳畔呢喃着,像之前曾有过的那样……

  「好──马上到,再忍忍。」他真的觉得自己像拉皮条的了。

  电梯门一开,褚君堂探出身子看清门牌号码,把她推到右边的门前,帮她按下电铃后,立刻闪身进电梯,关门前,将手中的包包扔到她身上。

  搞定,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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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听到门铃声,早已候在门前的简牧原立刻将门打开,看到她醉醺醺地靠倚门边。

  她的丽容满是红晕,迷蒙的双眼半瞇着,有种说不出的媚艳风情。他喉头一紧,心跳被她这诱人的模样震乱了,却又因狂燃而升的愤怒激得狂跳。

  她怎么来的?她就这样搭计程车来吗?那有多危险!

  「妳怎会醉成这样?」他上前将她扶进,关上门,试图让她站直身子。

  好凶喔……姜满红瑟缩了下。以前也有人会这样骂她,但那个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他还交了女朋友……

  心蓦地揪痛,她睁开眼,努力想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这个人,能不能给她一个吻?能不能给她拥抱?她抬起头,在他颈肩处嗅闻着,玲珑的曲线磨蹭着他,逐渐与他密合。

  「满红?」简牧原屏住呼吸,不敢放纵思想。她只是喝醉了,她没有别的意图……「我去倒杯热茶给妳。」

  他想把她推开,她不肯,反而更朝他逼近,纤手开始上探,抚着他的肌理。好奇怪,没有红豆牛奶冰的味道,她却好想吻他,好想好想要他……

  那星眸半闭的表情,和在耳畔绽放的炙热吐息,让他血脉沸腾,却也让他心痛。她知道她抱的人是谁吗?清醒时的她,只想逃离他,而不是这样倚着他!

  「满红,放开。」他平抑着声,吐出与心意相反的话语,将她的手拉开。

  顿失的温暖让她慌了。她不要,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要的人──

  她突然上前,狠狠吻住他。

  她的力道太猛,撞得他退了步,被她抵上了沙发椅背,她却不管,此时的她,已完全被本能掳获了,她吮啮着,渴切地要求他的回应,只想吞噬他所有的气息。

  简牧原的理智几被焚烧,彷佛又回到那时在她房里,她诱惑着他的过往。就因为他的意志不坚,所以伤害了她,他还要再重蹈覆辙吗?

  一思及此,让他有足够的理智推开她。

  「我没有保险套,没有避孕药,什么都没有。」他说得很明白,他必须让她懂,否则她清醒后定会懊悔不已,不只因为对象是他,更因他们重复了过去的错。

  美好的感觉被硬生生打断,她沮丧得想哭。她的身体在发热,空虚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好想拥紧他。

  「保险套我有……」她记得,她一直带着的。她开始找她的皮包,然后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最后在小化妆包里找到那个椭圆突起的银色包装。

  当她拿出保险套,简牧原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时听到的传闻,他的血液,因强烈震惊而变得冰冷。她真的带着……

  此刻的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找到了……」姜满红笑得好开心,她没看到他眼里的痛,只为了可以再抱他而感到高兴。她上前勾住他的颈项,想要吻他。

  简牧原仰首闭眼,手紧握成拳。他的心在拉扯,在抱她与斥责她之间拉扯。他不想见她如此廉价出卖自己的身体,却又极度渴望拥有她。

  他快被逼疯了!

  「为什么不亲我?我要你啊……」姜满红抗议,吻不到他让她好懊恼。

  他可以说服自己,她是真的要他吗?不是因为东凌,不是因为喝醉,而是……只要他……

  强抑多年的情感战胜了一切,他轻轻将她推开,一步之遥的距离,让他可以看清楚她。

  「看着我,诱惑我。」她必须知道,抱她的人是他,是爱她爱到情不自禁的他。

  诱惑……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的反应因酒精而慢了半拍,迟疑了会儿,为了空出手,她只好咬着银色小包装的一角,脱下西装外套,将衬衫下襬拉出窄裙。然后,她抬起眼睫,无助地看着他。

  她无辜的神情,让他体内窜过一股热流,差点发出呻吟。不够,还不够,他要她清楚知道对象是他!

  「继续。」他低哑道,靠着沙发,依然看着她。

  那炽热的视线,让她的手开始发颤。她弯身探入裙内,将丝袜脱了下来,然后,再除下的,是她的蕾丝内裤,她以为有裙子的遮挡,会比较没那么害羞,却不晓得,看在男人眼中,反而更引人遐想。

  简牧原被她这撩人的举止停了呼吸。他看她松了手,那小小的布料,落在她的脚边。

  她开始解开衬衫扣子,一颗颗解开,白皙的肌肤在微敞的衣襟下若隐若现,她没脱下,反而伸手打开背扣,然后拆掉活动式肩带,把胸罩脱了下来,落在刚刚的同色内裤上。

  想到她的衬衫里空无一物,想到只要撩起窄裙就可以进入她,他整个喉头干哑得有如火烧,思想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着,完全无法挣脱。

  接下来,姜满红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他的注视让她膝盖发软,几乎快站不住。她拿下保险套,怯怯地递出,低头咬唇,由下而上地看着他。

  「抱我好吗……」她不知道怎么诱惑,她已经尽力了。

  她的身体为他赤裸着,在薄薄的衬衫和裙料下,邀请着他,他要如何抗拒?

  简牧原上前揽住她的腰际,将她拉至怀里,将满满的爱和渴望,用吻和触抚,热情地传达给她。

  从睡梦中醒来,姜满红拧眉,不想那么快睁开眼,蠕动着往身旁的温暖偎去。

  结果这一动,剧烈的头疼立刻传来,她倒抽一口冷气,抱着头坐起,整个脑袋更是像被机关枪狂猛扫射过一般,痛得她不禁发出呻吟。

  天!她头好痛,好想吐,这是怎么一回事?

  「要紧吗?要不要我倒杯水给妳?」充满担虑的软语和按上她背脊的触抚,让她身子瞬间僵硬。

  直接贴上肌肤的温热掌心,清楚告诉她现在她的身子是赤裸的!她惊骇回头,看到一张她最最不想看到的脸──

  怎么会是他?!她瞠大了眼,才发现,眼前有着陌生摆设的地方根本不是她的房间,而且、而且……他和她都没穿衣服!他的大腿甚至还贴着她的腿侧!

  她死抱着被单,赶紧拉开距离。强烈的惊吓已远大于身体的不适,刚刚的头痛欲裂根本不算什么。

  「你、你……我……」太过震惊了,她说不出成句的话。

  她的记忆只到昨天的记者会,她喝了一点酒,但怎么会到这里来,她完全没印象。她努力思索,眼一瞥,看到地上有个撕开的保险套包装时,想欺骗自己他们只是盖棉被纯聊天的可笑谎言已无法成立,她直想尖叫──那个保险套还是她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她的反应,还是让简牧原难以接受。昨晚的她,是如此依赖他,而今,她将他当成了洪水猛兽。

  「我身上的这些伤,或许可以帮妳恢复一些记忆。」他淡嘲道,不允许她抹杀一切。

  悄悄用眼角睇他,姜满红的脸立刻整个赧红──他的胸膛和手臂,有咬痕,还有抓痕,证明了她昨晚有多狂野。但她除了身体酸痛外,什么也记不得了啊!

  「OK,我知道了,我先走了。」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只好选择开溜。

  结果脚都还没踏到地,就被他揽住腰际,一把拉了回来。

  她的背贴上他的胸前,强健的心跳连同炽热的体温,熨烫着她,勾起了她遗忘的记忆片段──她紧攀着他的臂膀,大腿勾着他的臀,泣喊着要他更深入……

  喔,让她死了吧!

  「放、放开我!」她努力想将腰间的手臂拉开。

  简牧原不放,反而将她拥得更紧。「为什么来找我?」

  她知道吗?清醒的她让他有多害怕?那将他视若无物的神情,一而再地重创着他,但他想问,明明知道机率是微乎其微,他仍想赌。

  分离那么多年后,他们的身体仍是那么契合,她倚在他怀中入睡的表情是那么满足,拜托,告诉他,她是因为对他还有着感情才会来找他。

  即使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脸,那附在耳边的低喃,仍诱得她的心几已无法控制。她好想爱他,但她好怕,这次的爱,能维持多久?两个月?半年?一年?爱情有一天会再度到了尽头,是否,她又要再次承受他之前给予的伤痛?

  她陷入两难,回拥他和推离他的冲突,快将她扯裂。

  「我──」心头的恐惧让她难以负荷,她想不顾一切地倾吐,却被床头柜上的戒指,顿住了嗓音──

  那个戒指小巧,是个女戒,用水晶或水钻的材质镶了朵花,银白的指围失了光泽,看得出并非新品。

  一股酸楚急涌而上,她狠狠咬唇,不让它化为眼泪。亲昵到会把戒指放在床头,其间的关系再清楚不过,这张床,是他和另一个女人共同拥有的,她只是个外来者。

  该死的他为什么要抱她?他明明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把她当成什么?为了赢得合约使尽浑身解数的公关?所以他物尽其用,不拿白不拿?既然如此,就干脆让他误会到底,她没必要为了他,去深究那连她自己都不敢碰触的心思!

  「简先生是想不认帐吗?」她用强装的媚笑,掩饰了心里的伤痛。她好气,气喝醉失去控制的自己,送上门来自取其辱,也气他竟恶劣到这种地步。「我来的原因之前不就说得很清楚?接下来,换简先生展现你的诚意了。」

  简牧原怒极,扳过她的肩头,逼视着她。「妳昨晚一直喊着我爱你,记得吗?」

  昨晚抱她时,他就感觉到了,她依然是当年的她,她的热情,全是她的自然反应,在她身上,他看不到经验累积的矫揉造作,如果她的合约真是用身体换来的,她不会还保有这种诱人的纯真气息,让他如此深陷。

  不会吧?她真说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惶,随即掩下。「那是附赠的,男人都爱这种调调,不是吗?」她故意说得淡然无谓,却回避他的眼神。

  简牧原幽深的眸子因怒而变得冷魅,她的话,刺痛了他。她明明有感觉,却用话如此伤他。她可以不承认对他的感情,但她没必要用这种话来作践自己!好,她若要表现得如此无情,他就陪她继续演下去!

  「妳以为东凌这张合约,只要一晚就够了吗?要拿到手,妳必须付出更多。」他用手臂勾起她的腿弯,欺进了她双腿之间。

  感觉他紧贴着她,姜满红脸色变得惨白。不行,她仅有的保险套已经用掉了,他不能就这样进入她……

  「不要,放开我!」她用力推着他,他却箝制着她的腿,让她无法逃离。

  她的挣扎,带来火热相贴的感觉,反而更加唤醒他的欲望。他渴望再听到昨晚她在他耳旁呢喃的爱语,而不是她故作冷淡的伤害词汇。

  「妳自己说的,这是妳提供的报酬。」

  不……他没带套,她会怀孕,她会怀孕!过去的恐惧整个浮上心头,姜满红崩溃,发了疯似地抵抗。「放开我、放开我!」

  「满红?」简牧原拧眉,原本以为她是在对他耍着对峙的手段,但激烈的反应立刻让他察觉到不对,他连忙离开。「我放开了,我什么也不会做,妳别怕……」

  「放开我、放开我──」失了理智的她完全听不进去,她推着他,不断重复这三个字,开始失声痛哭。

  晶莹的泪刺痛着他。满红自那时流产,就没再在他面前哭过了。或许是觉得他没有足够的担当让她示弱,或许是觉得他不配分享她的情绪,别说哭,就连诉苦都不曾。

  而现在,她却近乎崩溃,在他面前尖叫哭嚷,他从没看过她这个样子。简牧原想拥紧她,又怕他的靠近会让她更加激动,只好退至床边,担心地守着她。

  感觉他退开,姜满红立刻背过身去,蜷缩成一团,哭得难以自已。她不要怀孕,她不要再犯错了,她不但害惨了自己,还害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她一直哭,连有人帮她将被单拉至肩头也不自觉,潸然而下的泪,染湿了枕头。

  那啜泣声,一下一下鞭着他的心。简牧原开始回想,自醒来后的情况仔细回想,依然想不透问题出在哪里。

  他们昨天才做过,而且她清醒后,面对这样的状况,除了有点震惊和不想面对,她的反应还算平静,并没有排斥的感觉,所以他才会这么躁进。

  该死的!到底怎么了?他懊恼地扒过额发,气自己的轻举妄动。她在怕什么?他刚刚一定碰触到某个症结点,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束手无策地呆坐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姜满红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哭泣也渐渐停歇。

  想到目前面临的窘境,她不禁强烈希望自己能当场消失。

  她做了什么?酒后乱性也就算了,居然还在他面前大哭?她连独处时都没这样哭过的!她像只鸵鸟,不敢去想,因为只要一想起,沈痛的悔恨就让她想毁了自己,所以她只能把这段情绪全尘封起来,埋在心湖深处最不会碰触的角落。

  结果她却狂哭起来,这下好了,看她怎么收拾!

  抹去泪水,她坐起身,试着把紊乱的思绪拼凑成句。

  「我……我……」但嗫嚅半晌,她还是找不到话,只好宣告放弃。她本来就没义务跟他解释什么。「我要走了。」

  她不敢回头,看到地上散落着她的衬衫和窄裙,用最快的速度下床把它们捡起,揽在身前遮蔽裸裎的春光,视线在房里绕了又绕,却完全找不到她的贴身衣物,她傻住。

  简牧原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他没问,因为他知道她什么也不会说。如果他强硬追问,怕只会再次让她崩溃。

  他起身套上长裤,不发一言地走出房门。

  一感觉他离开,姜满红一反小心翼翼的举动,开始疯狂翻找。怎么可能会不见?她的衬衫和裙子明明都在啊,总不能叫她什么也没穿就直接套上吧!

  「在这儿。」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修长指掌拿着蕾丝内衣裤的画面,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姜满红连忙夺下,脸完全窘红。她昨晚到底有多放浪?内衣在外头,外衣在房里?怎么脱的啊!

  「浴室在那儿。」简牧原往旁边的门一指。

  有时候,她真的很感激他的体贴,像刚刚,箭在弦上的他就这么停下,没有追问……发现自己在帮他说话,她一咬唇,打断所有想法,赶紧冲到浴室。

  简牧原坐在床沿,仰躺下来,而后一翻身,趴伏在她刚刚躺的位置。他闭上眼,深吸口气,被单、枕套沾染了她的味道,令他想念不已的味道。

  他拥抱住她了,但她的心呢?要怎样才能碰触到她的心?还有没有机会,她肯将呵护她的责任,再次交到他手上?

  「乐活的吉祥物什么时候换成熊猫了?双目无神、脸色死白、眼窝泛黑,妳这鬼样子能见人吗?妳以为我会让妳这样脑袋空空,待在会馆混到一天的薪水?想都别想,回去,无薪事假,假单签好再走。有本事,妳下次再给我喝醉试试看。」

  拖着宿醉的身子赶到会馆已经够累了,才一踏进办公室,就被经理刺到不行的话万箭穿心。难以想象,那番激烈的词汇竟是用温柔至极的口吻说完的,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喝酒会误事,她已深刻体会。

  在经理的爱心及关怀下──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她只好回家休息,当成放自己一天假。

  卸妆、换装,她努力保持脑袋空白,然后把身子沈进软绵绵的床。让她睡吧,她不想清醒,因为唯有这样才不会想到他,想到这难解的状况。

  这一睡,她睡得很沈,直到手机传出的音乐吵醒了她。

  谁呀?她拧眉,摸到手机,拿起一看,看到二姊姜白日的来电显示。

  「喂?」按下通话钮,她有气无力地应了声。瞥了床头的闹钟一眼,发现自己居然睡到下午三点半。

  「妳在睡觉?」姜白日立刻听出不对劲。「这时候不是应该在上班?」

  「我今天请假。」打了个呵欠,姜满红觉得很饿,但一想到食物,又让她有些反胃。

  「妳不舒服吗?」姜白日关心问道。

  「没有啦,偷懒一下而已,什么事?」姜满红不想说太多,转移了话题。

  「妳还问我什么事?」听她这么说,姜白日原本担虑的口气一变,音量大了起来。「妳答应过我要帮忙照顾以庭,还记得吧?」

  脑袋嗡嗡作响,姜满红赶紧把手机拿远。睡了一觉,状况好了些,不代表宿醉的症状已完全消退。

  以庭是二姊白日的大女儿,今年七岁,刚上小一,是所有外甥中她最疼爱的一个。之前二姊打电话给她,说她和姊夫关泽要去参加小儿子以泉幼稚园的钢琴发表会,怕以庭去了无聊,所以要托她照顾一个晚上。哪有什么问题?她当然答应啦!

  「记得啊,以泉要去弹钢琴,对吧?」她这阿姨当得很好,干么乱凶她?

  「就是今天了妳知不知道?」姜白日好气又好笑。

  「今天?」姜满红弹跳起来。这些日子被东凌和简牧原的事一弄,她都乱了。

  「没错,今天。」姜白日再一次重复。「我待会儿到底能不能把以庭送去妳那里?妳这样让我很担心耶!」

  「拜托,谁担心谁啊……」姜满红小小声地咕哝。二姊虽然大她六岁,却是三个姊妹中最迷糊冲动的一个。「妳放心,我等一下直接去安亲班接以庭,妳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真的吗?满红,谢谢喽!」姜白日笑得很开心。「妳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然我要陪以泉做最后练习,妳二姊夫下午有个课要上,其实都走不太开。」

  关泽开了间人力管理顾问公司,负责替受托的企业找寻中高阶主管,许多知名外商都在他的客户名单上,为客户上管理课程,也是他的业务范围之一。

  虽然当初他曾被姜白日害得请辞知名公司的高阶主管职位,但他的能力,不但没让他就此受到埋没,反让他因自行创业而更加崭露头角。

  「反正我刚好没事,总不能叫妳把以庭送去新竹丢给大姊吧!」大姊青天一家留在新竹和爸妈同住,也多亏有他们,老爸每天含饴弄孙,没空找她麻烦。

  现在大姊和二姊多幸福啊,老公疼,小孩可爱,反倒是最先结婚的她,至今仍孤零零的。

  「要是老爸知道,搞不好真的会叫我把以庭带回去。」姜白日叹道。

  「没错!」姜满红大笑。老爸爱孙爱得紧,老念着要二姊常带小孩回新竹,难以想象和他们小时候那不苟言笑的将军,竟是同一个人。

  「不说了,以庭就麻烦妳喽,晚上我再过去接她。」

  「好,我接到以庭之后再打电话跟妳说一下。」姜满红挂掉电话。

  她拿了换洗衣物,往浴室走去。她得好好梳洗一下,不能让可爱的外甥女看到一个宿醉的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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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站在门前,简牧原按下门铃。

  下午时,他打电话去乐活,想问问她的状况。昨天她醉成那样,让他有点担心。电话转接了两次,最后由一个男的接起。

  对方听到他说要找她,先是顿了下。「请问哪里找?」

  「敝姓简。」他只报了姓。

  「抱歉,姜小姐今天人『很』不舒服,请假在家休养,需要我给你她的电话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开心,像是等候已久的猎物掉进了陷阱。

  「不用,谢谢。」挂掉电话后,他一直思索。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像褚君堂,而他今天早上问管理员,据管理员形容,昨晚送她来的男人,和他印象中的褚君堂也不谋而合。

  那次在餐厅初遇,褚君堂故意装出一副亲昵的举止,是何用意?他想不透,但唯一可以确定的,褚君堂不是情敌,否则不会把酒醉的她送到他手上。

  挂念着她的情况,下班时间一到,他立刻离开公司,赶来她家。抵达公寓楼下,正好有人开门,他顺道进来,搭了电梯来到她住的楼层。

  门内传来轻微声响,内层的门拉开,简牧原敛回心神,正想着要怎么开口,但透过外层铝门的空隙,根本没看到人影,他不禁一怔。

  「叔叔,请问你找谁?」稚嫩的童语,从下方传来。

  简牧原蹲下,才发现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内,好奇地打量着他。

  「我找姜满红,她在吗?」尽管怀疑,他还是微笑问道。他应该没记错地址吧?

  「找我阿姨啊,她在!」小女孩开心地帮他开了门。

  阿姨?她是青天姊或白日姊的女儿吗?「妳叫什么名字,几岁?」

  「我叫关以庭,七岁。」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叔叔呢?」

  原来是白日姊的女儿。简牧原笑得更柔和了,正要回答,出现在她身后的人影让他停口。

  看到他,姜满红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简牧原站起。「和妳知道我住哪里的理由应该一样。」即使他们没联络,双方父母仍不死心,随时通知他们最新资料。「听说妳不舒服今天请假,我过来看看状况。」

  「喔……」姜满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虚应一声。他的突然造访,攻得她措手不及。是谁说的?多事!

  「阿姨,我好饿。」以庭扯扯她的袖子。

  姜满红才想起她们晚餐正吃到一半,一时之间,觉得很为难。人家都特地上门探望,总不能就这样赶他回去,但……她真的很不想和他独处。

  迟疑半晌,她叹了口气。算了,床也上了,也歇斯底里地哭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要进来吗?」

  「好。」没尝到闭门羹,简牧原脸上扬起了笑,脱鞋进门。

  那抹笑,让姜满红有些脸红心跳,她开始觉得邀他入屋是个失误。但话说出口又不能收回,她只好牵着以庭的手回到客厅。

  「阿姨,他是什么叔叔?」以庭小小声地问。

  「叫叔叔就可以了。」她才不说他的名字,要是被二姊知道,那就解释不清了。

  简牧原关上门,一进客厅,看到桌上躺着麦当劳的包装和吃到一半的餐点,眉拧了起来。「妳晚餐吃这个?」

  刚和以庭坐上沙发的她,眉拧得比他还深。她记得,她是二十六岁,不是被父母限制吃垃圾食物的六岁。「对啊。」她不怎么服气地看着他。

  「妳吃得下?」他不相信一个因宿醉请假的人,会有这么好的胃口。

  姜满红语塞。她是吃不下,虽然肚子饿,但她完全没食欲,会买麦当劳完全是因应以庭的要求。她刚刚勉强吞了两根薯条,立刻跑到厕所去吐,空了一整天的胃只能干呕,根本吐不出东西。

  可那又怎样?她吃什么又不关他的事。「我……我当然吃得下。」她不敢再拿刚刚肇事的薯条,逞强拿起麦克鸡块,但还没塞进嘴里,油腻腻的味道又让她的胃一阵翻腾,手很没用地放了下来。

  看到她快没血色的脸,简牧原不知该心疼她,还是该恼她。「拿去。」他沈着脸,将手中的提袋递过去。

  姜满红接下,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个纸盒和一袋粥,她怔住了。他猜到她没胃口,特地买这个来给她?

  「不用了,这些东西以庭一个人吃不完。」她把东西退回给他。她怕,只要一点点失防,她就会被他的温柔掳获了。

  「这些我负责,妳吃妳的清粥小菜。」简牧原没接,他脱掉西装、拉掉领带,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以庭,叔叔可以和妳一起吃吗?」

  「嗯。」以庭大方点头,笑得可爱。「不过玩具是我的喔!」

  「没问题。」他拿起汉堡,拆开包装就咬。他必须赶快吃完,让她没借口再碰这些东西。「那个玩具怎么玩?教一下叔叔好不好?」

  「好啊,你看,按这个──」以庭凑过去,边吃边和他玩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姜满红有种想掉泪的感觉。如果,那时候她好好的,他们的孩子也这么大了……

  她不敢再想,连忙取出提袋里的东西。

  一打开纸盒,里头装的小菜全是她爱的,她感动得紧紧咬唇,拆开卫生筷,将粥倒进纸碗里,缓缓吃了起来。温热的粥,暖了胃,也暖了心。

  简牧原和以庭很有话聊,一大一小笑得开心不已,很快地,东西全吃了干净。他将垃圾整理成一袋,看到她还在吃。

  「吃不下就别硬撑。」

  被发现了。姜满红停下筷子。其实刚刚她就吃不下了,但为了找事做,她还是小鸡啄米似地吃着。她正要起身收拾,他却接过手上的碗,自然地解决掉它。她一怔,又觉得想哭了。他以前都是这样,食量小的她吃不完的东西,他总会接下。

  可恶,到底是怎样啦!为什么他随随便便一个举动,她就情绪失控?都整整一天了,她昨天喝的那些酒早该退了。

  「我拿去丢。」见他吃完,她把东西胡乱装进袋子,借口逃离。

  看她走进厨房,简牧原吁了口长气。他很想象情人一样呵护她,但她却不许。

  「叔叔,我们来看照片好不好?」以庭捧着本大大的相簿靠到他身旁。

  简牧原莞尔一笑。白日姊的女儿活泼可爱,一点也不怕生。「好啊,妳要不要坐沙发比较舒服?」

  「不要,我跟叔叔一起坐。」她摇摇头。她很喜欢这个叔叔,会陪她聊天,陪她玩,还会把她当小淑女。顿了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个……我可不可以坐叔叔的大腿?」最近爸爸的大腿都被弟弟抢走了,她都坐不到。

  「来吧。」他张开手臂,她立刻开心地窝进他怀里。

  那小小软软的感觉,触动了他某种情绪。他曾经,几乎拥有一个孩子……

  简牧原心里一抽。他知道流产代表什么,来不及成长的生命被中断,之前的他,只觉得有些难过,却不真实,直到此时,他才深刻体会到他失去了什么。

  他存在过,若没发生意外,他会和以庭一样大,会叫他爸爸,他们会拥有一个幸福的家。但,消失了,在八年前就消失了,他却过了这么久才知道痛……

  他紧抿唇,觉得眼眶发热。

  「叔叔你看,这张是我帮阿姨拍的喔!」以庭兴奋地介绍。

  他把情绪仰下,微笑称赞:「拍得很好喔!」

  从厨房走出,姜满红看到这画面,怔了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到沙发一角坐着。她缩起脚蜷曲环抱着,视线舍不得移开。

  她常常会作一个梦,梦里有他,还有他们来不及长大的孩子,有时他会陪孩子玩,有时他会教孩子功课,就像现在将以庭抱坐大腿一样,画面好美、好温馨。

  可不可以让她骗一下自己?她没流产,他们也没有离婚,这就是他们所拥有的家庭,他们的家,一直都是这么美满……

  她靠着沙发椅背,杏眸变得迷离,这时候,她任由自己放松了心绪,让梦幻与现实重迭。

  整个气氛被以庭主导,有时以庭糗她某张照片没拍好,她恼声抗议,有时以庭滔滔不绝说了长串游记,他开怀大笑,他们都没和彼此对上话,但他们的心,反而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贴近、最融洽的时刻。

  「……妳说对不对啊,姨?」以庭问了个问题,许久没听到回答,又问:「姨?」

  简牧原回头,发现她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嘘。」他竖起食指。「姨睡着了,别吵她。来,妳先起来一下。」

  以庭乖乖起身,皱了皱鼻子。「姨跟外公好像喔,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简牧原强忍笑意。要是满红知道她被拿来和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比,应该会气得跳脚。他走到沙发旁,轻柔地将她抱起,往卧室走去。

  才将她安置好,就听到门铃声,见她睡得正熟没被吵醒,他走出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以庭,我来开。」在她要打开门锁时,他及时阻止,从门上的电眼望出,看到一名少妇站在门前等着,那熟悉的面容,让他扬起了笑,立刻把门打开。「白日姊。」他颔首招呼道。

  姜白日先是愣了下,而后惊喜大喊:「牧原,你怎会在这里?你和满红……」见他摇头,她不解地皱起了眉。「但、但……你在这里欸,没复合她怎么会让你来?满红呢?」她探头往里看去。

  「她睡了。」简牧原回答,怕她吵醒满红。「我和满红因为公事上有一些交集,听到她今天请假,过来看一下。」

  「害我白高兴了一下。」姜白日难掩失望,迟疑了会儿,开口问道:「你们当年到底怎么了?」那时她在台北,后来也被自己的感情事弄得一团乱,没机会和他多聊,而问满红,满红又都不说,现在难得和简牧原遇到,当然要问个清楚。

  「或许,是我伤害了她吧。」简牧原苦笑。他也想问,但她不给他问的机会。

  「你还爱着满红,对不对?」那表情,是陷在苦恋中的模样。

  简牧原顿了下,微微一笑。「这不重要,不是吗?」

  「这当然重要!」她本来以为是牧原对满红的感情淡了,才会离婚,但看来事实并不是如此。「牧原,我帮不了你,可是你一定能帮得了满红。」

  帮?什么意思?「她跟妳说过什么吗?」简牧原追问。

  「虽然满红没说,但我知道流产带给她的伤害很大。」姜白日语重心长地低道。「她很疼我们家以庭,我本来以为她是和以庭特别投缘,后来我才知道原因。」

  被这么一点,他立刻明白。「……因为年龄?」他哑声道,一低头,看到乖乖等在母亲身旁的以庭正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嗯。」姜白日点头,眼眶忍不住泛红。「还有……满红在公关界被传得很难听,这是关泽告诉我的。」

  关泽是在一次和客户闲聊中得知,转述给她听时,她快气死了,要不是关泽拦着她,她早就冲到乐活叫满红离职。那些都是抹黑,她心疼自己的妹妹被说成这样。

  「我知道。」简牧原语音未落,即见她变了脸。

  「那都是假的,你千万不要信!」姜白日焦急地抓住他的手臂。「她只是把保险套当成是她的护身符,她以为随身带着,她就不会再犯下和当年一样的错。有一次被我拿走,她慌到快哭了,可是那时候她根本没有男朋友!」

  因为满红对流产的事一直表现得很不以为意,所以他们都以为她可能是年纪太小,并没受到太重的打击。直到那一次,满红发了狂找保险套的举止吓到了她,她才知道,原来满红的淡然全是强装出来的,她怪自己没做好避孕措施,又恨自己没保护好孩子,所以怕到不敢面对,只能用这种方式,不让自己再犯错。

  但满红这样只是在封闭自己啊!她好气自己的粗心,怀孕的心情她该懂的,她却大意到没察觉满红的心真正在想些什么。

  简牧原总算明白这整个传闻的来龙去脉,脸色一白,震惊不已。想到今天早上他差点对她做了什么事,心痛到难以承受。

  当年的他以为,她可能和他一样,觉得解脱,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她受的伤,远远超乎他所能想象。她会有多自责?即使医生都说了,流产不是她的错,但她怎么可能不把错揽在身上?

  她多怕?她多痛?为何他那时都不曾发觉,还以为她平复得过来?是他把她推入恐惧的深渊,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困在深沈的自责里,无法挣脱。

  「我……」他涩声开口。他怎能怪她不肯对他敞开心房?是他造成了一切!「我没资格……」

  「我不管你对她做了什么!」姜白日揪起他的衣襟怒道。「如果你爱满红,你就必须竭尽所有去补救,这才是真正为她好!」

  一旁的以庭以为他们吵了起来,吓得快哭了。「妈咪,妳不要对叔叔这么凶啦,叔叔人很好……」

  姜白日这才发现自己急到失态,赶紧放手。「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简牧原蹲下,轻声安抚以庭。「以庭不怕,妈咪不是在凶,都是因为叔叔不懂事,所以妈咪才会大声了点,现在叔叔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这是在回答她吗?姜白日感动得想哭。她好希望看到他们破镜重圆的一天。「满红很爱你,爱到现在还没办法接受别人……」

  有这句话,够了,让他有足够的勇气请求她的原谅。简牧原站起,望向她的眼神充满坚定的神采。

  「我会的,白日姊,谢谢妳。」他顿了下,低头看向以庭,淡扬起唇。「希望能有让她喊我姨丈的一天。」

  「我可以马上让她改口。」姜白日笑了,突然,皮包传来震动。「唉呀,我都忘了我老公还在楼下等。」她惊喊一声,忙着捞手机。因为小儿子睡着了,不方便带上来,所以才由她独自上来接女儿。

  简牧原见状,体贴地帮她按了电梯。

  「我马上下去,等一下再跟你说我遇到谁。」接起手机,她丢下话,立刻把通话结束。「改天我们再约出来聊,我们要走了。」

  「好,我不送妳下去了。」朝屋里看了一眼,简牧原笑道。

  「我明白。」电梯门开了,姜白日牵着女儿进去。「以庭,跟叔叔说拜拜。」

  「叔叔拜拜,下次换来我家玩喔!」以庭热情挥手。

  简牧原举手回应,直到电梯关了,才进屋将门关上。

  走到她房里,她仍睡得很熟,微勾的唇角像是在笑。

  她作了什么好梦?梦里是否有他?他轻柔为她拂去颊畔的发丝,那细腻的肤触,让他舍不得收手。

  她发出一声呓语,将脸整个贴上他的掌心,他轻轻摩挲,看到睡梦中的她还会随着他的手调整角度,像只小猫舒服地撒着娇,不禁低笑。

  等他,他发誓,他会让她连醒着,也能带着这么满足的笑容。

  深深地望着她,良久,他才抽回手,为她熄了灯,转身踏出房门。

  结果出炉,乐活杀进最后三强。

  业务部乐得快疯了,明明还不一定能签下合约,却像胜券在握一样高兴。

  当同事们个个都因满怀希望而笑逐颜开时,只有她脸上的笑是强撑出来的。

  姜满红叹了口气。忙了一天,她心情不太好,经理去大陆出差,为会馆在上海新设立的分店技术指导,剩下她独挑大梁。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经理刻意安排在会馆活动档期最为空闲的时候出差,所以她这段时间的工作除了例行性地跟客户、记者们social保持良好关系,就是收集其他同业资料,还有处理一些临时状况,虽然忙,但都在她能应付的范围之内。

  让她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他。

  想到那张脸,姜满红又重重叹了口气。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想说服自己,乐活本就比其他同业优秀,进入决选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心思总不受控制,会飘了开,想到那一夜,想到她对他说的逞强话语。

  而他陡变的态度,也让她觉得无法招架。

  自那一天起,他会常常打电话给她,或是突然来接她下班。第一次,她吓到了,但二次、三次、数不清的N次,她开始用冷硬的态度筑起防备。

  电话里,她冷淡疏离,五句内结束电话;他来接她,她不假辞色,甚至当他的面搭上计程车呼啸而去,他却丝毫不以为忤,还是缠着她。

  偏偏,他的态度又介于模糊地带,他不霸道进逼,而是斯文温和,用懒洋洋的气氛将她包围,让她连生气,都觉得自己很无理取闹似的。

  是怎样啦?!她不懂他在想什么,她讨厌这种不明的状况!

  姜满红从员工出入口离开,一出会馆,立刻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车。在察觉到这样的行为有多可笑时,她停住了。

  她不是在意他,她是怕他乱停车会挡到别人的路,没错,就是这样!她不断告诉自己,但看不到他的车时,原本带着期盼的眸子黯了下来。

  也好,这样她就不用费心赶他走了。她逞强想着,迈步走向公车站。

  转过街角,那倚墙而立的身影让她顿住了脚步,她惊讶地瞪大了眼。他、他不是没来吗?怎会站在那儿?

  一见到她,简牧原微笑,朝她走来。「妳今天比较晚,工作很忙吗?」

  「……你没开车?」过于诧异,让她来不及筑起心防。

  「感谢乐活的礼车接送服务。」他戏谑道。「我是和总公司的黑木常务一起过来的。」

  姜满红知道,东凌总裁决定采纳使用者的意见,所以这次特地安排到台湾出差的总公司高层轮流体验,黑木桑在台湾停留七天六夜,每间饭店各有两天两夜的机会可以展现优点,乐活是第二顺位。今天,是贵客临门的日子。

  「那他觉得──」她忍不住想问评价,话一出口,立刻顿住。不要,她不要问,她这样是公私不分。「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明白她的心思,简牧原没挑破,淡淡扬唇。

  「我今天的接待工作很轻松,好久没见常务这么赞不绝口了。」状似自言自语说完后,他笑睇她一眼。「我送妳回去吧,一起搭计程车?」

  姜满红想板起脸,却又忍不住勾起了笑。他这分明是在暗示黑木桑很满意乐活嘛!面对他态度自然的邀约,她直觉就要答应,但忆起在他房里看到的戒指,话语梗在喉头,愉悦顿时消散。

  那女孩到底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做出这像是在追她的举动?他是想脚踏两条船,还是打算和那女孩分手?她有满满的疑惑,却不想问出口,因为一旦问了,就代表她在意他,想和他再进一步。

  她不要,八年前的那段经历就够了,她禁不起再一次被他遗弃。

  「我搭公车。」她转身就走。

  「那我也搭公车。」简牧原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姜满红停步,倏地回头,瞪着他。

  「请你别再这么做了好吗?别打电话给我、别到乐活来堵我,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再续前缘,你死心好不好?你这样让我很困扰!」为了击退他,她话说得很狠。

  简牧原却勾起温柔的笑,用深幽的眸子凝视着她。「不好,我只是想关心妳。」

  那双充满爱恋的眼神,让她的心直想弃她而去。可恶!他什么时候变这么无赖了?

  「反正我警告过了,如果你再这样,我就报警。」她只能丢下话,狼狈逃开。

  她招手拦下计程车,车一在她面前停下,立刻有只手打横伸出。她回头,看见是他,她以为他要阻挡,正要开口斥责时,他却为她拉开车门。

  「最近褚经理不在,妳别忙坏自己。」非但如此,他还温柔叮咛。

  姜满红怔住,傻傻地看着他。为什么他要这样?她宁愿他更讨人厌一点,这样她就不会抗拒得那么困难了……

  「快上车,挡到别人的路了。」简牧原轻笑。「还是妳不介意我一起搭?」

  她微窘,总算回神。「我当然介意。」她钻进计程车,把门开上。

  说了地址,计程车驶离,她回头,看到他仍站在原地,望向这儿。

  心一悸,她赶紧坐直身子,不敢再朝后方望去一眼,但他的眼神,彷佛可以穿越拥挤的车潮,直接烙进她的心。

  她无助地环抱住双臂,想抓牢自己,不受他的影响。

  别对她那么好,别这样碰触她的情感,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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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我等一下要上飞机,现在开放求救时间,有什么搞不定的事,赶快说。」准备返台的褚君堂正等候登机,觑空打了电话回来关心状况。

  「没事,一切很好。」姜满红很高兴。闷了几天,总算有件让人高兴的事,经理终于要回来了!

  「真的?解决不了的就直说喔。」

  仗着他看不到,姜满红翻了个白眼。

  「真的──」她也有处理事情的能力,但经理不在,总是会怕临时出什么大状况,还好这几天都平安顺利,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要结束了。

  此时,小李推门走进,见她在讲电话,用口形无声问:「谁啊?」

  「我们家经理。」她也用口形无声回答。

  「我正好有事找他,给我给我!」小李立刻冲过去,接过电话。「褚经理,冬至要推出特制汤圆,宣传点你打算怎么弄……」

  姜满红任由他们讲去,自己忙着手边的事。讲了一阵,小李挂上电话。

  「褚经理说他要登机,手机关机了。」小李抬手看了下表。「再转个机,回到台北大概也凌晨了,明天才能进会馆。」

  「没关系,反正我快解脱了。」姜满红伸了个懒腰。明天就回到天塌下来有人顶的日子,太好了。

  「东凌那边,妳有没有去打个招呼?」小李想起来找她的目的。

  「当然有,黑木桑对我们的早餐可满意的呢!」她记下对方预约礼车出门的时间,今天特地提早上班,送黑木桑上车,顺道访问。还好,简牧原没来接送,让她松了口气。

  「这是重要关头,千万要把握住,靠你们了。」小李双手合十。业务要是缠太紧,反而会让客户觉得烦,所以他只能放手,信任会馆营造出来的整体形象。

  「放心,我们乐活一定可以的。」姜满红安慰他,心里却很矛盾。

  她既要猜疑简牧原是否有介入干预上层的决策,又要担心成为签约饭店会增加与他的交集,但不管如何,她都不希望乐活落选。

  「废话,有我们耶,乐活是全台北市最棒的饭店!」小李骄傲地仰起下巴。

  姜满红轻笑,桌上分机响了,她伸手接起,还没开口,对方气急败坏的吼声已经传来──

  「小姜!七楼的客房有浓烟反应!」

  听出那是保全部主管的声音,姜满红一惊,血液在瞬间降到冰点。「几号房?实际状况呢?是系统故障还是真发生火灾?」她急问。

  一听到火灾,小李脸色也变了,赶紧抓起电话拨给褚君堂,结果进入语音,他气得摔电话。「妈的!上飞机了!」

  「712房确实有烟从门缝冒出,我已经派人去抢救和疏散七楼的客人,也通知消防局了。你们公关必须决定要不要发布火灾警报,妳联络得到褚经理吗?」

  握住话筒,姜满红脑海空白一片。这一发布,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若只是小火灾能自行扑灭,没人希望这个消息传出去,造成无谓的影响。但,若是无法控制呢?

  隐瞒和承认,向来是公关难解的课题。经理不在,公关部只剩她了……

  她不能拿客户的安全来赌!她强抑心慌,镇定开口──

  「现在公关部由我全权作主。立刻进行逃生方案C,通知各单位即刻动作,将所有客人集中到一楼大厅,任何一间住房都不能遗漏,快!」  得到消息时,简牧原在公司外头,是俞伊用手机通知他。

  他傻住了。向来面临突发状况都能应对得完美无缺的他,竟怔在原地,无法动弹,直到俞伊紧张的叫唤传来,这才回神。

  「有没有人受伤?」他急问。

  「黑木常务没事,听说疏散得宜,没人伤亡。」

  紧悬的心落着了地,简牧原才发现他的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怕极,怕就这样永远失去她。

  他一路飞车,即使知道她平安,他还是害怕,必须亲眼看到她没事才能放心。

  当他赶到乐活,外头已停满电视台的SNG车。

  「没事的请不要靠近,谢谢──」出入口受到控管,大批的记者被挡在外头,会馆的服务人员努力维持秩序。

  「请问现在状况如何?什么时候可以采访?」记者不停追问。

  「等我们安排好会馆的客人,公关会出来跟各位说明,请稍候。」服务人员不断道歉。

  简牧原穿越围观人群上前,向其中一名服务人员开口:「我是东凌的简牧原,我们的常务在里面,可以让我进去吗?」虽是礼貌征询,他的态度却是强悍不容推拒。

  「当然可以。」那人急忙拉开围线让他进入。

  一进会馆,大厅里挤了许多人,或坐或站,充斥着七嘴八舌的嗡嗡声。

  简牧原四下搜寻,好不容易才在柜台发现她的身影──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挂着安抚人心的笑,正在帮面前的一对老夫妇处理事情。同时,另一边又有人跟她求救,她没因此手忙脚乱,先找来另一位小姐接手老夫妇,道歉后离开,到了另一边,是个暴跳如雷的中年男子,她仍有礼倾听,不停地鞠躬致歉,没因对方恶劣的态度而面露任何不愉之色。

  原本想朝她走近的脚步顿住了,他明白,这是她的战场,任他再担心、再想帮忙,他都不能插手。他若过去,非但没有任何助益,反而是打扰她,让她分神。

  她是专业的公关,他相信她能做得到。

  简牧原敛回目光,强迫自己抑下想保护她的念头。他不能输她,他也有自己的职责。将浮乱的心定下,他开始寻找黑木常务的踪迹,找到后,立刻过去。

  「黑木常务,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见是他,黑木像见到了亲人,叽哩呱啦地嚷:「吓死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饭店火灾,听说是客人的小孩玩火引起的,还用棉被闷,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实在有够不懂事,他们的父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放心把小孩丢在房里!」

  简牧原耐心听着,趁他换气时开口。「常务,我先送您到别的饭店。」

  「不用了。」没想到黑木摇摇头。「刚刚会馆的人有问我要不要转到其他饭店,说费用他们会负担,我拒绝了,因为我住五楼又没什么影响。」

  这是对东凌的特殊待遇,还是会馆里的客人都一视同仁?简牧原暗地思忖。「您不担心安全问题?」

  「火都灭了,怕什么?而且他们的危机处理速度够快,也以服务顾客为导向,我还满满意这间会馆的。」黑木呵呵笑。「我今晚本来还打算尝尝他们的中菜,不过看样子他们今天餐厅应该不会开了,我想去士林夜市逛逛,听说在这附近。」

  听到她被夸奖,简牧原浮现淡淡的微笑。「没问题,我的车停在外面,因为不能靠近,要走一段路。」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搭计程车去,『士林夜市』和『乐活』这两个中文我会说,放心!」黑木挥挥手,径自朝外头走去。「你去忙你的事吧,别担心我。」

  目送他离去,简牧原莞尔,黑木常务的率性,他见识到了,但主管不在意,不代表他就可以不闻不问。他必须了解详细状况,回报给总裁。

  他没立刻离开,反而到柜台前排队,还特地挑了离她最远的队伍。

  「许太太,造成困扰真的很抱歉,请问您要继续住下来,还是要由我们为您转到其他饭店?当然,您不需再自行付费,您今天的住房费用我们也会退还给您。」

  「真的不好意思,请这边走,我们会有专车送您到饭店,这张是我们的折价券,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为您服务。」

  「感谢您愿意继续给我们机会,因为您的房间在八楼,可能会闻到一些烟味,让我们为您更换房间好吗?」

  等候时,他听到四周处理的应答。

  乐活以客户需求为主要考量,让人感受到诚挚与关怀。有大半的客人都选择留下,即使少数要求离开的客户,脸上也都带着满意的笑容。

  轮到他时,他没表明身分,对方依然有问必答,和刚刚黑木常务告诉他的差不多。因抢救迅速,火势没蔓延,只烧掉一间套房。其实大部分的客户都已获得解决,许多人都是基于好奇留在大厅观看。

  询问完后,他走到一旁拨手机向总裁报告,通话时,他看到她走出会馆。

  他透过落地窗往外看去,视线追寻着她,立刻看见她被记者群包围。虽听不到声音,但她从容不迫的神采,正傲然宣示着,她可以,她掌控得了,这是她的能力。

  简牧原眼中满是温柔,着迷地望着她,将她这美丽的模样,深深镌入脑海。

   姜满红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她只是不停地忙、不停地忙,忙着指挥调度,忙着联络其他饭店支援,忙着道歉,忙着与媒体周旋。

  她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只要问题一浮现,她就必须即刻解决它。

  即使会馆已恢复平静,她仍在忙,忙着一一拨电话给顾客,关怀他们的状况,还有和各家媒体确认后续的报导。公关部剩下她、小李和一个客房服务部的同事正在处理善后,其他人已陆续离开。

  「小姜。」门一推开,拉着登机箱的褚君堂快步走了进来。「报告状况。」

  「褚经理你回来了!」一见是他,小李拍手欢呼,疲惫的脸上满是笑容。

  而姜满红眨着眼,一时之间无法反应。她才发现,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经理都从上海回到台北。她撑过来了吗?她真的撑过来了?

  她不敢松懈,有条不紊地详细说明事发经过,以及她处理的方式,然后忐忑地等着他的批评。她尽力了,她没遇过这种状况,只能凭着直觉和累积的经验处理,她真的尽力了。

  褚君堂微笑,在她的肩膀按了下。「我想,以后我可以放心出差了。」

  任职公关四年多,这是她听过最棒、最棒的称赞。不安化为激动,姜满红咬唇,把澎湃的喜悦强抑而下。

  「够了,都下班吧!」装作没看到她的表情,褚君堂双手用力一拍。「顾客都睡了,媒体也休息了,留这么晚你们要联络谁?快、快、快,明天再来奋战!」

  「小姜,妳今天表现真的很好。」临走前,小李对她竖起大拇指。

  「谢谢。」姜满红回以一笑,目送他和另一位同事一起离开。

  「快走了,还蘑菇什么?」褚君堂站在门边催促。「没公车了,我委屈点让妳搭便车。」

  真是的,满腔感动都化为乌有。姜满红皱鼻,而后扬起了唇。也就是因为这样,得来的赞美也更显得更加珍贵,不是吗?

  「我好了,走吧。」

  褚君堂的车停在地下室,当车子开出会馆,绕过街角,那辆停在街灯下的车子攫住了她的视线──

  路旁的停车格几乎都空了,只有他的车,还停在那儿,车内亮着灯。

  「停车!」她急喊。

  褚君堂只一瞥,立即明白状况。「还隔那么远停什么车?」他笑哼了声,把车缓缓地开到那辆车后头。

  车一停下,姜满红急到连道别都来不及说,直接开门下车。

  一直等着她的简牧原已从后视镜发现有来车接近,她一下车,后方的车里亮起了灯,褚君堂挑眉对他挥了挥手,然后熄灯驶离。

  简牧原感激一笑,赶紧探身为她将前座的门打开。

  走到车旁,姜满红停住脚步,扶着车门,心情激动得难以自己。他就这样一直等着?他等了多久?

  「上车好吗?我送妳回去。」他温柔问道,就像前几次来接她一样。

  她没办法回答,因为她只要一发声,哽咽就会逸出喉头。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她静静地坐上车,系上安全带。

  深夜的街道车子很少,一路上,车速平稳前进,窗外的街灯,炫成一片光。

  他没开口,她也就没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直到此时,抑压的恐惧才浮上心头,交握的指掌开始发起颤来。

  她好怕,会馆的名声全系在她身上,如果做错了,她会将大家好不容易打响的名号整个毁掉。她做对了不是吗?为何她还是这么怕?

  她好想要有人能拥住她,告诉她,他能分担她的恐惧。但……有谁?她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当初她需要他时,他已选择让她自己承担了……她咬唇强忍,手却颤抖得更厉害。

  简牧原发现了,他紧抿着唇,抑着想握住她手的冲动,踩下油门,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不多时,车子已停在她家楼下。

  「谢谢。」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低声道谢的嗓音有点哑。

  「我送妳上去。」没等她回复,他径自开门下车。

  她顿了下,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开口,她所有的意志,全用来忍住眼泪,她怕只要稍一松懈,泪水就会夺眶而出。她深吸口气,将表情抑得平板,下车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简牧原随她一起坐电梯上楼,两人之间依然沈默。抵达她住的楼层,踏出电梯,他看着她打开门。

  「晚安。」

  匆匆丢下这两个字,她想赶紧逃进屋里,却有双臂膀,从后环住了她。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很紧,像只要稍一放开,她就会消失了一般,贴在她背后的心跳,跳得跟她一样快。

  「满红……满红……」他不停地低喃她的名字,彷佛这么做,才能确定她的存在。他的恐惧,他的担虑,他的爱,全都表露无遗,丝毫不加掩饰。

  强忍的泪,整个溃堤。姜满红用力咬唇,她压住了声音,却停不了不断落下的泪。为什么?她要的不多,只是这样的拥抱,为什么他那时给不了她?

  良久,她哽咽开口。

  「在医院时,我一直在等,等你握握我的手,或说句话,什么都好,我一直在等。」她闭上眼,埋了多年的痛,第一次深掘而出。

  她语里的哀伤,拧着他的心。

  「对不起……」他的声音因深浓的懊悔变得嘶哑。「我那时太年轻,不懂得如何面对自己,更……没办法面对妳。」当时的他被自己的心思吓到了,满腔的愧疚让他选择了逃避,他竟无能到连拥抱都给不起……

  她凄恻一笑,任由泪滑落脸庞。

  年轻?是呵,这两个字害得他们多重?他们太年轻,还来不及体会爱的深度,就被责任毁去所有的感觉,受到重压的爱情,无法蜕变为璀璨钻石,就化为一堆灰烬,只余赤裸裸的现实,让他们憧憬的爱情变得如此丑恶。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都过去了。」太晚了,人事已非,他们都不是当年的彼此了。

  「没有过去!妳还在,我也还在,我们还有未来!」简牧原低咆,不让她就这么逃开自己的心。「我们可以从头开始,现在的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妳。」

  「我不需要你保护。」她强迫自己说出违心之论。依赖会换来伤害,当爱变了质,原本的甜蜜都成了伤人最深的利器,她已经没有当年的勇气了。

  「但我需要妳!听到乐活出事,我怕到无法思考,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失去妳的世界有多恐怖……」那种无能为力,几乎将他心肺撕裂。「满红,我真的很需要妳……」

  他的倾诉,已快将她的坚持击得溃不成军。姜满红用力握拳,将指甲刺进掌肉里。她仰首,把眼泪和心软一并吞咽而下。

  「这些话,你去跟你的俞伊说吧。」他已经有了别人,甜美大方,没必要缠着别扭的她。

  简牧原没想到那时的意气用事,竟会让她误会至今。「她是我的助理,我跟她之间只有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他急忙解释。「我身边没有人。」

  「喔?是吗?」姜满红讥诮笑道。他撇得越干净,她的心就越痛,那枚戒指说明他有亲密对象,他怎能说得这么真诚?「『她是我的前妻,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说不定你也是跟别人这样介绍我。」她将他的手拉开,就要进屋。

  「满红!」他喊住她,她的固执让他想握住她的肩膀狠狠摇晃。「妳认识我多久?我骗过妳吗?」

  她脚步一顿,强迫自己别去听他话里的真挚。「但我不认识这八年之间的你。」她头也不回地迈步,将她的心连同门扉一起无情关上。

  简牧原双手紧握成拳,颓丧地以额抵着门。他好后悔!当初的他,若是多些勇气,是不是就不会伤她如此之深?如果时间给了他们从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他们可以慢慢体会爱情的美好,而不是被猝不及防的压力击溃。

  闭起眼,他深吸口气,厘清凌乱的思绪。其实,他该高兴,她在意俞伊,表示她真的爱他……突来的念头窜过脑海,他倏地睁开眼。

  在意和嫉妒是划上等号的,或许……这不是危机,而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转机?一思及此,他的心就因希望而激狂了起来。

  如果真诚告解没有用,他会采用其他方式。即使耍心机,他也不管,只要能挽回她,他什么都愿意试。

  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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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小姜,简先生又来了,等着妳呢,妳快过来吧!」

  接起分机,听到餐厅领班的声音,姜满红心里已有了底,再听到那带着揶揄的催促,事实不容错认。

  她握紧话筒,怕一时忍不住会想摔电话──他到底在想什么?!

  每一天晚上,他都带着亲爱的俞伊小姐来乐活用餐。为什么她会这么清楚呢?因为该死的他,每一次都会请领班叫她过去。

  什么助理?什么身边没人?没关系还天天约会?!还特地带来她面前炫耀,还要她买单!就算身为公关的她有招待的额度,她也不想这样浪费!

  在隐怒签了两次单子后,第三次,她皮笑肉不笑地婉转告知费用自付,他只挑了挑眉,噙着优雅的笑,掏出信用卡给她,然后──隔天又来!又找她!

  「小姜?小姜──」得不到回音,领班拖长声音喊。「妳发什么呆?快点过来吧!」

  「喔……」姜满红挂断电话,心念一转,朝褚君堂扬起无辜的笑。「经理,餐厅里有人说要找公关,领班请您过去一趟。」

  「简牧原要的不是我。」褚君堂连眼都没抬,直接把她的谎言戳破。「东凌现在是我们的客户,妳给我乖乖伺候着,要是下个年度没签到约,我唯妳是问。」

  姜满红脸上的笑垮了下来。没人想得到,一场火,反而是让乐活拿到合约的最大功臣──黑木桑对乐活赞不绝口,在他极力的保荐下,东凌总裁决定与乐活签下一年合约。

  就因为东凌成了他们的大客户,她才很忍耐地应付他,不然她何必受这种气?看他和另一个女人有说有笑的,她有多……难过……心猛地扯痛,她连忙咬牙压抑,选择让愤怒取代一切。

  「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她不想再去了,即使强逼自己视若无睹,她的情绪仍不受控制,每次离开,她都要许久才能平复。

  「那妳就要庆幸自己还没离开,不然我夺命连环call也要把妳call回来。」褚君堂挑眉,笑得很不怀好意。「没日没夜、随时待命,这就是公关的宿命啊。」

  姜满红瞪他。再求他,只会落到自己气得半死的地步。

  她认命站起。

  「算了,我去。」

  「特助……」看着眼前的小羊排,俞伊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和为难,不断斟酌要怎么开口。「那个……一直让你破费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简牧原吃着岩盐烤海鱼,清爽美妙的滋味完全引不起食欲。

  「但是……」她介意啊!俞伊好想哭。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居然吃到连看都不想看,她会遭天谴啦!

  简牧原怎会不明白她未完的语意?连续一个礼拜天天来这里报到,他腻到想吐。

  「放心吧,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谢谢妳陪我来这么多次。」撒饵这么久,今天是他收网的日子。想到待会儿的计划,他不禁有些紧张。

  「特助你不要这么说,多亏你我才能吃到这些美食呢!」俞伊赶紧摇手。被人请还被说谢谢,有没有搞错?「只是……下次不要再来这里了好不好?」

  「没问题。」简牧原低笑。看到远远走来的身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黠光和兴奋。他由衷希望这个计划能成功!

  「简先生、俞小姐。」姜满红走到他们桌旁,朝两人微笑点头,而晶灿的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无。「请问找我有什么指教呢?」

  「餐点很美味。」简牧原微笑,藉由对话的机会,放肆地将她的美丽纳入眼里。

  这是他最愉快的时刻了,只要能看到她,就算要他把菜单上的餐点连续吃上一个月,他也甘之如饴。

  他昨天也这么说。姜满红咬牙,笑得更灿烂。「那,或许我请大厨出来和您见个面?」

  「餐厅气氛很好。」他又笑。

  这句话前天也说过了!姜满红很想掐死他。「谢、谢、夸、奖。」她只能把牙咬得更用力。他根本没必要特地找她过来!

  这样耍她很有趣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报复她拒绝他吗?但错的人明明是他啊,俞伊一直存在,他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说对她无法忘怀?

  「就这样,我只是想表达东凌对你们的满意。」虽然舍不得让她这么快离开视线,但她眼中的怒火清楚地告诉他,凡事要适可而止。

  就这样?很好。姜满红脸上的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那我不打扰两位用餐了。」她颔首,转身离开。

  等等,该发言的人呢?简牧原怔愕,看到俞伊正和她的主餐苦战,他有种想杀人的欲望。

  「俞伊,妳不是有事要问姜小姐?」他尽量说得轻柔,绷紧的下颚却透露出他的情绪。可恶,就差这步棋了!

  「啊?对喔!」俞伊愣了下,猛然跳起,赶紧追上。「姜小姐,请等一下。」

  姜满红停下脚步,带着亲切有礼的笑容回头,刻意不看往他的方向。「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想问,如果在你们这里办婚宴,费用大概多少?还有能不能给一些折扣?」俞伊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我们是预计农历过年前结婚,那时结婚的人一定很多,可能要请姜小姐帮一下忙……」

  笑容僵在脸上,姜满红怔站原地,她没办法动作,没办法呼吸,她只能怔怔看着那张笑得甜蜜的脸,任那些话在耳边爆裂开来。

  他们要结婚了?

  他多残忍,竟没勇气自己跟她说,还要新欢来狠狠刺她一刀?他怎么能?他要结婚、他要娶谁她都不管,为什么一定要选在这里办?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

  「姜小姐,我知道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能比较唐突……」看她脸色不对,俞伊很尴尬。

  「怎么会呢?」姜满红勉强扬笑,脸色却白得吓人。「妳放心,东凌是我们的大客户,我会请业务给妳一个漂亮的折扣,业务会再跟妳联络。」

  「那再麻烦妳喽!」

  姜满红已快笑不出来,她只能点头告退,快步离开。

  俞伊回到座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解说道:「好奇怪,姜小姐脸色怎么突然变那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简牧原抿唇,沈默不语。她们说了什么,他没听到,但她大受打击的表情,让他心口一窒,恨自己用这种方式。但若不如此,他要怎么逼出她的真心?

  他只能忍着冲到她面前解开误会的冲动,强逼自己仍坐在座位上。他会解开,但不是现在,他必须给她时间深思。

  「俞伊,恭喜妳要结婚了。」须臾,他平稳了心情,才举起酒杯朝她祝贺。

  他努力鼓吹筹备婚宴的俞伊订在乐活设宴,还提供她可以找满红为她打折的消息,等于是被他利用得不知不觉。他保证,她结婚那天,他一定会包一个大红包给她。

  「谢谢。」俞伊笑瞇了眼,举起酒杯,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姜满红低头疾走。她只想快快逃开这个地方,不希望龟裂的表情被他看到。

  「啊,小姜,刚好,帮个忙!」刚走到餐厅入口,有人喊住她。

  她想当作没听见,但负责的个性不容许她这么做。她停下脚步,把所有情绪敛下后回头。「什么事?」

  「餐厅女厕的……卫生棉没有了。」男同事手上拿着一个纸袋,在讲到那三个字时,刻意压低声音。「我不方便进去,妳帮我补一下。」

  乐活很贴心,女厕里都会放置女性用品。刚有客人反应说东西有缺,但现在是用餐时间,大家都在忙,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女同事可以帮忙补充。

  「给我吧。」姜满红接下纸袋,往一旁的女厕走去。

  推门进入,里面没人,她走到洗手台前,正要打开纸袋,眼角瞥见镜中的自己,她顿住了。

  她的神情怎么这么憔悴?她的脸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脑海浮现俞伊的甜笑,她紧紧咬唇,撑住洗手台的双手微微颤抖,强忍着不让泪掉下。

  她不哭,她不要这么窝囊!是她拒绝他,不是他抛弃她!姜满红用力深呼吸,将盈眶的眼泪硬是逼了回去。

  此时刚好有人进来。

  「您好。」她微笑点头,不禁庆幸自己忍住了。

  客人走进厕所,她赶紧打开纸袋,进行补充卫生棉的工作。一片片迭好放在可爱的木制托盘里,突然间窜过的念头让她停住了动作──

  她这个月的MC好像没来……

  不会吧!

  她一脸惊骇,赶紧默算日期,越算越觉得脑中一片晕眩。都超过半个月了,她的生理期向来很准的!

  不、不会的,他们那一次有戴保险套,她可能只是因为压力过大,所以延迟了而已。她不停安慰自己,走出厕所,脚步不禁加快了起来。

  她要赶快去买验孕棒,消除这个疑虑!

  东凌的年度计划业务会报,开了整个下午。结束后,大家相约晚上去喝个小酒。

  「简特助,有没有空?一起去吧!」

  「我今晚有事,抱歉。」简牧原微笑婉拒,离开会议室。

  经过昨晚的试探,他打算今天下班去找满红谈开。

  给她一天的时间思考,应该够了,不然,他无法再等得更久,极欲见她的冲动让他的心根本定不下来。一整天,他必须用尽所有自制力,不断提醒自己的职责,才能待在公司专心开会。

  好不容易,这难熬的一天终于结束。

  回到办公室,简牧原将会议重点整理进PDA,关掉档案,萤幕上的时间一如他所估算,已可准备下班离开。他拉开抽屉,里面放了个蓝色小盒。他拿起,打开盒盖,盛开的水晶莲花在灯光照耀下闪耀光辉。

  因为睹物思人,他一直把这个戒指摆放床头。那天,她有看到吗?记得这个她钟爱的款式吗?他原本想找出当年那只钻石莲花戒,但几经考虑,他还是决定用这只戒指请求她的原谅。

  这只戒指,虽不值钱,却隐含了太多意义。

  盖上盒盖,他觉得掌心在冒汗。看到他,她会是什么表情?若对她解释清楚,她是否会释怀收下这个戒指?他觉得不安,却又满怀期待,浮动的思绪让他直想朝她飞奔而去。

  此时,置于桌上的手机震动,他接起。「我是简牧原。」

  「你好,我是乐活的褚君堂。简特助应该还没离开办公室吧?」

  「什么事?」简牧原微蹙起眉。褚君堂应该不会无故打电话给他,难道……是她有什么状况?他脸色一变,抓起戒盒,快步走向电梯。

  「我是不知道你昨天对小姜说了什么,她离开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今天……」他停了下,才又开口说道:「小姜没来上班。」

  「她不舒服吗?」电梯门一开,他立刻冲进去,按往地下停车场。该死!电梯怎么那么慢!

  「她只说要请假,然后就挂我电话,再拨过去,手机和家里电话都没人接。」语里的笑意一敛,褚君堂难得正经。「简特助,小姜是我重要的下属,我撮合你们,不代表你可以伤害她。」

  「我……我只想挽回她。」简牧原自责不已。他用错方式了吗?

  「那就去吧。」听到他要的答案,褚君堂一笑。「希望明天能看到我的公关专员来上班,祝福你。」

  老天,求祢,就差这一步了!简牧原不断默祷,心头的恐慌折磨着他的意志。

  让他拥有机会向她解释,他不是想伤害她,而是想让她面对自己的感情,想让她知道,他已不是当年的他,她可以把所有的情绪交给他,不须再独自舔舐伤口。

  拜托,别把他的希望夺走,别放弃他,给他机会疼惜她,呵护她!

  电梯门一开,他立刻狂奔而出。

  初冬的天际黑得早,才六点多,已不见黄昏的余光。

  姜满红环膝坐在床上,用被单包裹住自己,房里一片漆黑,她却恍若未觉,失焦的视线,空洞地望着前方。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懂……她将脸埋进膝盖,强烈的恐惧让她双肩微颤,紧抓住被单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从昨天回来,她就一直窝在床上,她吃不下,睡不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完全笼罩了她。早上请完假,她就拔掉电话、关掉手机,连门铃都被她扯掉了,她不想面对任何人,她只想把自己这样一直关着。

  她好希望能陷入昏睡永远不要醒来,但她睡不着,而且现在的她,连吞药帮助睡眠都不行……

  叩、叩、叩、叩──

  连续的敲击声将她沈在深渊的心绪拉回,她抬头,茫然地在黑暗中四下张望,隔了会儿,才听出是从客厅传来的。

  什么声音?她拖着虚弱的身子下床,走到客厅,阳台上的人影,吓得她倒抽一口气。有小偷!

  结果一看到她,小偷非但没逃,反而更用力敲击落地窗。

  姜满红心觉有异,定神一看,那熟悉的轮廓让她呼吸一窒,她急忙开灯,果然见到一脸暴怒的简牧原就站在那儿!

  她惊骇地退了步,当下第一个念头,是想逃回房里,但第二个念头,拉住她的脚步──这里是七楼啊!他怎么进来的?!一思及此,丽容变得毫无血色。

  怕她逃开,窗外的简牧原用力拍打,大有进不来他就把落地窗敲破的气势。

  姜满红赶紧上前把锁打开。「你怎么到──」

  急促的问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揽进一堵温暖的怀里,震耳欲聋的狂吼将她的声音完全淹没──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应门?妳气我没关系,别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妳这样让人有多担心!我好怕妳……发生什么意外……」话至语末,带着几不可见的哽咽,紧环住她的臂膀,难以遏止地颤抖着。

  她从没见过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他怕到发抖,因为她……姜满红震住了,不知不觉,泪已盈眶。

  「你从哪里进来的?」

  「楼梯口的窗户。」他无计可施,看窗户离阳台很近,仗着身手矫健就爬过来了。幸好天色暗了,没人看到,但也因此增加了不少困难度。

  「你疯了!」她用力将他推开,气得大吼。「这里是七楼!你要不要命啊你!你掉下去怎么办?会死的!」想到那危险的情景,泪溃堤而下。

  「没有妳,我还要命做什么?」他苦笑,桌上的纸盒吸引他的注意。他上前,把那拆开过的包装拿起──验孕棒,上面的字不容错认。

  她脸色一变,要藏已经来不及。他知道了……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唯一的反应就是奔向房间。

  「满红!」简牧原追上,在她即将关门的前一刻,将脚抵进门缝。她的反应,让他明白了一切。「为什么要躲?妳在怕什么?妳可以跟我说啊!」怕伤到她,他不敢硬推,只能这样抵着门不让她关上。

  「我不要怀孕,我不要……」强压了一天的情绪再无力撑持,她松手滑坐在地,抱头痛哭。

  「满红……」简牧原进房,蹲跪下来,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之前宝宝是觉得我们不够格当他爸妈,所以离开我们,那不是妳的错。」

  他的话,瓦解了她强撑多年的武装,她激动摇头,泪水不断滑落。

  「是我,我希望他不在,他感觉到了……」强烈的自责让她痛哭失声。「要是我休学,乖乖待在家,他不会……」

  「他还是会,因为,我也动过这样的念头。」简牧原痛苦低道。

  她惊讶抬头。为什么他要这么说?那时的他,一肩扛起了所有责任,一句抱怨也没说啊……

  「可是、你──」

  「在医院时,我不敢看妳,就是因为我发现了自己的卑劣,我竟然觉得……解脱……」曾以为,结婚负起养家的责任,就是有担当,蓦然回首,才发现当时的自己幼稚到什么都撑不起。

  「我以为……你在怪我……」她不知道,他不看她的原因竟是这样。

  他和她一样,都在自我伤害,他还有勇气,买了戒指想重新开始,而她,却是提出了离婚……

  谁错的较多?那段日子,她也用冷漠回应着他,不是吗?这样的她伤了他多深?她却以被害者自居,以为她才是受伤最深的人,还把心锁起来,这么多年后,他没对她失望,还用无尽的爱和耐性等着她醒来……

  天!想到他所背负的情绪,她心疼得难以自已。

  「我怪自己的怯懦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怪妳?」他执起她的手,另一手轻柔覆上。「这是孩子再次给我们的机会,让我们重来好吗?别放弃我,这一次,我真的可以保护妳和宝宝。」

  她低头,看到无名指上多了个戒指。那是……她在他床头看到的戒指……她不解地看向他。

  简牧原苦涩一笑。她不记得了。

  「记得我们那时候去挑婚戒,妳看中一个莲花戒指吗?后来,我发现这个水晶戒指长得很像,我想,在还没有能力给妳真正的幸福前,我可以先用这个来当做承诺。」

  看着那只戒指,姜满红哽咽得无法言语;那么小的事,他都记得,连她自己都忘了,原来,这不是别人的戒指,是他特地买来给她的……

  「为什么……你那时候不把这个戒指给我?」她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开口。

  「因为,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妳就提离婚了。」沉重的打击,他一直忘不掉。

  姜满红惊讶得抽了口气。那时他想着什么?那时他心有多痛?他却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以前的她不懂,现在的她,什么都懂了,他的无言,不是惩罚,而是他的爱。

  「我爱妳,满红,我想让妳快乐。」他低喃。「对不起,我不该用俞伊来伤害妳,但我无法可想。」

  这个名字,提醒了她。「结婚……是真的?」

  「真的,不过是她和别的男人,与我无关。」他温柔地托起她的脸,望进她的眼底。「答应我,回到我身边,让我爱妳,好吗?」

  她怎能抗拒得了他?他包容了她的一切,承担了她的一切,她根本抗拒不了他!她倏地揽住他的颈项,放声大哭。「我好寂寞,好害怕……」

  他轻抚着她的发丝。「别怕,我陪着妳,我们一起面对。」

  「嗯……」她埋首他的肩窝,用力点头,任由他的温暖将她包围。

  简牧原满心喜悦,激动和感动让他无法言语,只能紧紧拥住她。

  突然,她抬头看他,泪还悬在眼睫的丽容一脸无辜。

  「为什么我们这次有用保险套,还是中奖了?」此时,怀孕已成了种喜悦,她还是觉得疑惑。

  简牧原无声低笑。她的保险套一放不知道几年,都过期了,避孕效果当然大打折扣。不过,他没傻到用这种回答来破坏眼前美好的气氛。

  「因为宝宝觉得我们够成熟了,可以当他的父母,他知道我们会爱他、会保护他,所以执意选择我们。」

  杏眸泛起感动的泪,唇畔却是满足的笑,她紧抱住他。「我们会是好爸妈,我保证……」

  她不再害怕了,有他陪着她,她拥有了全世界。这次,他们会让宝宝开开心心地来到这个世界,它会知道,它没选错人……


  如果,太过年轻是种错误,他们用时间,努力挽回。如今,幸福快乐就在不远的未来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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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尾声
  新竹 姜家

  姜钧坐在客厅外的阳台,看着怀抱中的婴儿,笑得合不拢嘴。

  还好满红选择回来坐月子,让他可以想抱就抱,虽然苦了牧原每天从新竹开车到台北上班,但为了满红,他有什么事做不到的?

  这小俩口啊,早知会复合,当初离什么婚?唉,算啦,现在一切美满解决,还生了个小外孙给他,他心满意足了。

  「娃儿,你说,要帮你取什么名字好啊?」标准的傻外公模样,明明听不到,还是一股脑儿地对小孩说话。

  牧原请他帮孩子取名,让他感动极了,就说吧,青天白日满地红这名字取得好,人人都称赞,对他有信心。

  只是……简这个姓,有点难取啊!不管取什么都像是捡到的一样,哎哟……

  「老头!又是你,抱走小娃也不讲一下!」姜母的怒吼在身后传来。

  「妳小声点啦,别吵到娃儿。」他拧眉,小声斥责。「这家里就我们几个,还有谁会抱啊?穷担心。」

  姜母翻了翻眼。「你呀,有了小娃,心都偏了,以庭都说外公不疼她了。」

  「我哪有!」姜钧不服气地反驳。「每个外孙我都很疼!」

  公正无私的他可没有偏心喔,只是家里好久没这种小婴儿了,难免嘛,只要想到就一直抱着了。

  低头看到小外孙可爱的脸,忍不住伸手逗弄。「咕叽咕叽……」嘟起嘴的模样,没人相信他是曾经统帅军队的将军。

  姜母见状,摇头笑了,也就由得他去。

  阳光温暖洒落,姜钧微瞇着眼,长长吁了口气,觉得人生乐事莫过于此。

  青天白日满地红,他的女儿们,总算都有美满的归宿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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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注


编注:

  ※关于姜家二姊姜白日与邻居关泽的爱情故事,请看【将军的女儿1】花蝶1096《邻居请稍息》。

  ※关于姜家大姊姜青天与浪子温洛的爱情故事,请看【将军的女儿2】花蝶1110《浪子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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