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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神醫-余宛宛

寶寶神醫-余宛宛

宝宝神医(余宛宛)
身边养著一个如花似玉、惹人怜疼的可人儿,对男人而言,是多大的折磨,得受尽心痒难耐的煎熬。赫连长风却爱极这个折磨、煎熬,他收养宝宝十年了,就等著她长大,等著将她收房。不该娶她为正室,但她却是他最重要、珍视的人儿,两人总不能就这么男女不分却又亲亲爱爱地耗下去,且对她的情感他也不想再隐藏,该是开口的时候了……

  她一直把赫连长风当作是自己最重要的亲人,是大哥,这辈子都不想跟他分开,他想她怎么她就怎么,十年来,赖著他享尽一切疼宠,以为这辈子就这么了。不是不知道他该娶的是恩人的女儿,心里很酸又如何;她告诉自己他是大哥,两人是兄妹之情,不能妄想;但他偏要唤醒她的感情,教她识得男女情爱,爱了又不能嫁,想走他又不放手,这僵局该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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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人皆知金陵之秦淮河畔,风月无边、热闹非凡。
  花街柳巷里,阵阵香风使人迷醉。茶寮酒肆间,山珍海味各色具备。街上行人个个衣着华贵,随便踩着了哪个人,多半是官员或名门之后。
  此时正是春分时节,金陵太阳在几场大雪之后终于露脸了,街道于是喧闹地涌出了一股鸟语花香的新鲜味儿。
  每当这般晴明日,夫子庙前便会聚集大批江湖艺人于此露脸杂耍,每每总会引来大批人潮伫足观看。
  人群之间,一名小乞儿也赶起热闹,大摇大摆地朝着夫子庙前进。
  小乞儿扎着发辫,一张小脸脏污无比,身上穿着污黑皂色短袄,周身散逸着腐烂恶臭,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让旁人全都嫌恶地退避于三尺之外。
  然则,若有人不小心多看了这名小乞儿一眼,免不了要瞠目结舌起来。
  好一对绝色明眸!
  小乞儿巴掌脸上一双黑眸璀若琉璃,莹澈剔亮得惊人,却也古灵精怪得紧。
  不过,多数人对于浑身发着恶臭的小乞儿面貌,自然不会想瞧得真切,小乞儿也就乐得轻松地到处东看西瞧。
  小乞儿才走近夫子庙,便见东方不远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一只华佗再世黄旗于空中飞扬着。
  小乞儿双眼一亮,小小身影一溜烟地挤入人潮里。
  人潮挤得密,小乞儿原本也挤不进去,但大伙一瞧他浑身脏乱,纷纷掩鼻让出一条空路,小乞儿就这么一路顺畅地挤进了最前方。
  此时,人群间已自行围出了一圆空地,空地上摆着一张麻色交椅,交椅上正坐着一名神情痛苦的方脸庄稼壮汉。
  方脸壮汉一手捂着面颊,像似正在为牙疼所苦的模样。
  一名穿着黄色宽袍鼠相男子,口中喃喃有词地抓起庄稼汉的下巴,拉开其嘴,煞有其事地左右端详了一回。
  牙里有虫作怪,需得将虫抓出来,再敷以百草制成之膏药。七到十日后,疼痛必除。鼠相神医宽袖一挥,大声说道。
  是啊、是啊!我上回牙疼得死去活来,也是这名华佗神医给治好的。人群里一名身材圆胖的葛衣男子大声喊道。
  这么神啊!小乞儿粉唇一咧,贝齿一亮,听得津津有味。
  嘴巴打开。神医拿出一只舌压板,探入庄稼汉口中,眯起眼睛搜寻着。
  众人屏息以待,小乞儿更是看得一双水眸都眯了起来。
  抓到了!神医大喝两声,左手拎起一尾小虫,展示在众人面前。
  唉啊,真抓到虫了啊!众人惊呼出声,纷纷击掌叫好。
  小乞儿一双乌眸滴溜溜地转着,却是掩着嘴直偷笑。这种小玩意儿,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可是,我的牙还是痛啊。庄稼汉苦着脸说道。
  我方才不是说了,抓出虫后,得先涂一层膏药。待得七到十日之后,方能痊愈吗?鼠面神医下巴一扬,长袍飞扬,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抓虫要多少银两啊?小乞儿瞪着圆滚大眼问道,口气故意装得十分敬畏。
  抓虫不用银两。神医瞄小乞儿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众人间响起一阵称赞之声,直说神医仁心仁术、天上神仙下凡来救世。
  抓虫不用银两,那药膏可要钱?贵吗?小乞儿继续追问道,声音清亮悦耳。
  神医天下东奔西跑,这才攒聚这许多仙草灵药。不花点银子买,神医饿了肚子,哪有法子救人济世哪!葛衣男子又跳出来说话了。
  想靠卖膏药海捞一笔,就直说呗……何必诓骗自己是什么济世神医呢?我瞧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嘛!小乞儿笑得很灿烂,恍若说的不过是件芝麻绿豆小事。
  一时之间,所有人目光全都集中到小乞儿身上。
  你说什么鼠相神医神色一沉,气急败坏地出声斥喝道:臭乞丐!别在这里乱说话。

  可我分明瞧见你把虫藏在舌压板里头啊!


  小乞儿此言一出,众声喧哗,所有人目光全停在那只舌压板上。

  坐在交椅上的庄稼汉闻言,虎背熊腰的身躯即刻起身逼近神医。
  小孩子,胡言乱语,还不快滚!我的牙痛就是被神医治好的,这可假不了。葛衣男子往前一步,出声帮腔。
  我瞧你是这个假神医的招子,两人合伙共谋好向众人行骗吧。小乞儿好整以暇地绞着一束发辫绕在手里玩着,接着还打了个哈欠。
  胡说八道!葛衣男子脸色一变,贼目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很快地在嘴里含了颗药丸。
  ——你还杵在那做啥?还不快快去搜搜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虫。小乞儿望了庄稼汉一眼,命令地说道。
  庄稼汉没去细想一个小乞儿怎么斗胆命令他人,他就是依言上前一步,粗黑大掌一把扯住神医衣领,将他整个人往上一抬。
  你可别乱来!神医急得大叫出声,两脚在空中晃动着。
  你若行得正,让人搜搜身又有何妨呢。小乞儿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褐色茶糖放到嘴里。
  神医面孔一阵抽搐,朝人群里看去一眼。
  唉呀,神医面黑无光,明显肾气不足,还不快点把灵药拿出来吃吃。小乞儿嘴里含着糖,呼噜呼噜地说着话。
  唉呀——我肚子痛啊!神医救命啊!葛衣男子突然躺在地上左翻右滚,口吐白沫了起来。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尽往那葛衣男子瞧去。
  你快点放开我,我先替他看病要紧,待我治了他的肚子疼,到时候你想怎么搜身都由你。神医正气凛然地说道。
  如此仁心之举,确有医者仁心风范。庄稼汉于是松了手,群众也纷纷点头附和,让出一条道路来。
  ——你装虫的盒子掉了。小乞儿突然朝着「神医喊道。
  鼠面神医惊恐地低头碰触着右边腹部。
  哈哈哈——说你装神弄鬼还不承认,这下露出马脚了吧!小乞儿笑得蹲在地上,声音清脆地传遍全场。
  小鬼找死!方才倒在地上佯装肚痛的葛衣男子,倏地跳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
  要动刀动枪了吗?我好怕啊!小乞儿拍拍胸口,故意颤抖了两下身子。
  葛衣男子手里长剑往前一击,剑尖正要刺上小乞儿肩头时,小乞儿已一溜烟地猛往人群里钻。
  哪里跑!葛衣男人一个箭步跨入人群间,长剑旋即迎击而上。
  刀剑无眼,摩肩擦踵群众顿时一哄而散,一个个全都躲到不远处,以便能够继续瞧着精采好戏。
  出人命了喔!小乞儿叫得惊天动地,可却无人出手相救。
  小乞儿见状,只得拚命地继续往前跑着,轻功看来虽然不差,然而体力却不怎么样,在奔跑了一阵子后,便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
  葛衣男子一见小乞儿慢下脚程,当下持剑一跃向上。剑尖一亮,抖了两个剑花,眼见就要划上小乞儿的后背……

  忽而,空中飞过一柄小刀,击开那柄长剑后,顺势射入葛衣男子的左边肩膀。

  啊!葛衣男子痛得在地上打滚,肩上短刀亮晃晃地引人注目。
  小乞儿一看到那柄银质小刀,两道细细柳眉皱了起来。该死的,又被石影给抓到了!这回好不容易入城两日都未被发现,可算是空前绝后了啊!
  石影,我个儿小,不爱仰着脖子找人,自个儿出来吧。小乞儿朱宝宝认命地说道。
  下一刻,一道灰白色高瘦身影自某处茶馆二楼凌空而下,一个旋身便站到了小乞儿面前。
  此时鼠面神医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而身受刀伤的葛衣男子则被庄稼壮汉拎起,一路走向官府。
  人潮霎时一哄而散,街道马上冷清了不少。
  没戏好唱了?朱宝宝百般无聊地咽下茶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茶梅含着。
  赫连主子已备好宴席,请您速回。石影拱手为揖,亦男亦女的平淡面容,让人瞧不见真实心绪。
  石影这回花了多长时间才找到我哪?朱宝宝笑嘻嘻地凑近高了自己半颗头的石影,一对黑瞳里流动着灵黠光采。
  你昨日回府至纪姑娘房里窥视时,石影便发现了。石影说道,瓜子脸庞依旧无风无浪。
  唉呀,那大哥不是也早就知情了吗?朱宝宝一跺脚,檀口吐出梅核,乌目漆瞳尽是懊恼神色。
  石影今日方禀报了赫连主子。

  好石影,就知道咱们交情不同。朱宝宝神色大悦,重重一拍石影肩头。

  石影扯了下嘴角,谈不上笑或不笑。
  大哥人在哪里?我昨晚回宅子里时,他屋子像是几日没人睡过了一般,又去找那野生岩茶了吗?今年的斗茶,他是否又大获全胜了呢……”朱宝宝有一堆问题想问,清脆嗓音恰如白玉互击般地好不悦耳。
  宝儿。

  一声温和如春风的男子叫唤声,教朱宝宝整个人惊跳起身。

  大哥!
  朱宝宝双眼大睁地站在原地,以为自己错听了,急忙回身一看——

  一辆秋香色马车,正缓缓地驶进街道里。

  马车上也不知薰的是何等清香,路旁行人一闻便不由得神清气爽了起来,纷纷停下脚步,探出头来想瞧瞧坐在马车里头的公子,究竟生得是何等风流文雅模样。
  宝儿,还不快过来。马车里头又唤了一声。
  真的是大哥!全天下只有他会用那般温柔宠爱却又满是无奈的声音唤她宝儿啊!
  大哥——”

  朱宝宝大叫一声,眼眶噙满泪水,娇小身子像千里马奔向伯乐似地往前疾奔,豆大泪水骤雨般地往后飞去。

  大哥大哥……”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小乞儿哭哭啼啼地一路冲到马车边。

  车厢上那扇黄杨木门由内被拉开来,一位面如皓玉的男子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

  男子身着松绿刺绣云纹长袍,对襟银褐褙子衬出其修长身段,看来一派贵气且气度非凡。玉雕面容上那双乌柔长眸,配上雅唇边的柔柔笑意,真个让每个瞧见的人全都如沐春风。

  除了那名正在大哭大闹大喊的小乞儿之外。
  大哥!

  朱宝宝飞蛾扑火般地一跃而上,整个人紧黏在大哥身上,动作快到无人能瞧出是如何办到的。

  下一刻,围观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气,不能置信地看着那名贵公子长臂微抬,一双大掌轻托住了小乞儿细腰,珍宝似地搂进了马车里。
  贵公子紧接着玉袖一扬,对着小乞儿温柔一笑后,关上车门。
  此时,旁观者亦有数人不自觉地对着车门傻笑了起来。贵公子笑容如沐春风,堪称本朝风范啊!
  回府。

  华贵车厢内传来一声吩咐,车夫一扬缰,秋香色马车旋即扬长而去,留下一道淡淡香茶余韵于空气,任人回味再三。

  那不是宝茶庄的庄主赫连长风吗?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声惊呼。
  不会吧谁都知道赫连庄主冷若冰山,不苟言笑,连三岁小娃见了都会被吓哭……”

  可那真是赫连庄主啊!不信你们瞧瞧那马车后方不正是赫连家茶业之金叶徽印吗
……”

  赫连庄主不是要和北方茶霸纪家成亲了吗?听说他们订亲已数年,那纪姑娘已经住进赫连府里了
……”

  一群人于是穷追苦打而上,打算一探究竟。

  一旁石影听着众人纷杂闲谈,薄唇似笑非笑地扬起。
  没错,众人口中手掌南方茶叶命脉之赫连长风,对待旁人确实漠然无情。不过,宝姑娘是主子捧在手掌心里的一块珍宝,此事确是无庸置疑。
  石影提气而上,脚步一点,身子一轻,马上追随着赫连家马车而去……

   哇!


  赫连家宽敞马车里,朱宝宝正扑到赫连长风身上,涕泗纵横地大哭着。

  一张黑色小脸被眼泪洗出了两道泥浆,透出其下莹白胜雪的肌肤。
  大哥……我好想你……”

  朱宝宝也不管自己一脸污黑,死命地便把眼泪、脸庞全都往大哥胸前的清香褙子上抹去。

  你这眼泪哭得是真是假?你若真想大哥,又岂会每年春分一进城,总不直接回府,老要我派石影翻街倒巷地寻人?赫连长风冷眉微挑,黑眸噙笑地说道。
  他拿起一方白色布巾沾了些玉盆里的清水,一手抬起朱宝宝小脸,拭着她那张乌抹抹脸庞。
  白色布巾变成一团黑,朱宝宝脸上黑泥很快地被抹去,露出原本面貌——

  光洁前额闪着皙柔光泽,挺俏玉质鼻尖漾着樱花粉,双颊雪肌玉石脂滑,一双哭得红肿却仍然不掩聪黠的水眸,明丽得让人侧目。

  若真要在这张面容挑出什么毛病的话,便是朱宝宝双眉之间那道半根拇指长度的白色疤痕了。
  赫连长风伸手去触那块疤痕,依然有些心疼。
  他收养宝宝已有十年时间,却始终不明白她爹当年如何能因为迷信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会克父,便对一个八岁孩子举刀相向,并将她当成牛马般贩售呢?
  大哥,我脸擦干净了吗?朱宝宝催促地问道,小小身子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稍安勿躁。赫连长风又取过一只干净布巾拭过宝宝脸庞后,又掐了下她的粉嫩腮帮子。好了。

  嘻。朱宝宝满足地往后一躺,直接把大哥当成了卧榻。

  你这回又调什么东西抹脸了?赫连长风无奈地问道。
  这东西的学问可大了。我用了百年竹炭为底,再加入蜂蜜、黑牵牛子、紫背浮萍,费了半个月才调制出来这味清肌玉肤粉哪!每日这么敷着,不仅美容养颜,便连闻着也是香的啊。朱宝宝得意洋洋地说道。
  一个小乞儿身上香喷喷,不怕别人起疑心?

  不怕!你闻闻我这个锦囊——”朱宝宝自腰间取出一只墨色锦囊,旋即露出反胃表情。别人光闻这味道就退避三尺了…………这味道臭得像在屎坑里打滚过一般。


  赫连长风取过锦囊往窗外一扔,省得轿子内都是那股垢油味,熏得两人难受。

  车窗一开,疾速马车刮入一阵劲风。
  春寒料峭,朱宝宝轻颤了下身子,赫连长风立刻关上窗户,拿起茶色羔裘往她身上一盖,顺势将她揽入身侧。
  她仰头对他一笑,笑颜灿丽更甚春景。
  大哥刚才怎么没嫌我臭呢?朱宝宝好奇地问道。
  我一心只想着逮着你之后,要如何惩罚人,倒是还没心思去注意到那股臭味。赫连长风眉头一扬,温和笑意一敛,一对眼珠子顿时冷若寒霜,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大哥…………”朱宝宝嗫嚅地说道,心里已经开始慌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不理人哪!
  一个女孩子家女扮男装四处乱闯,功夫又不如人。遇到危险的话,谁能帮得了你?赫连长风看着年年都出落得益加标致的宝宝,语气冷硬地说道。
  我这几年跟着鬼医师父行走江湖,也从没出过问题啊,是大哥多虑了。朱宝宝豪气地一拍胸脯,朗声说道。
  还敢顶嘴。你那鬼医师父身手不凡,能容得下别人动你一根汗毛吗?赫连长风眉头微拧,冷斥一声。今日你不过落单一会儿,便已经惹是生非,若非石影出手,你早已被人砍得伤痕累累了。

  朱宝宝望着大哥锐厉双眸,她低头嘟了下唇,心里不服,嘴巴上却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普天之下,她最在乎大哥,大哥也最在乎她,他说什么话,她全都会听。

  大哥,我们许久未见,你别恼我哪……”朱宝宝抬举双臂环住大哥腰身,双颊整个偎于其胸膛上,撒娇地说道。
  大哥是担心你。赫连长风语重心长地说道,深深凝视着她。
  他日前上山找野生岩茶,显些失足坠入山崖的惊魂犹在心头。当时,他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该如何好好安顿宝儿。
  十年了,他们之间总不可能永远这般耗着。
  宝儿……”赫连长风挑起她下颚,黑眸里烁着焰光。
  朱宝宝被大哥这么一瞧着,竟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朵。想别开眼,偏偏一双眼儿又老是不听使唤地瞅着他,瞅得四肢全无力了起来。
  这一、两年来,大哥偶尔会这么瞅着她。每一回,她都觉得自个儿被瞧成了药罐里的热汤,沸腾得教她坐立难安哪。
  赫连长风望着她不自觉显露的小女儿娇态,眸里灼光更烈。
  他以拇指抚过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继而不舍地停留在她轻颤粉唇间。若是他就此吻了她的唇儿……

  那么——此刻正于宅内作客的北方茶业霸主纪行金跟他女儿,又当如何安置?

  那么——他亏欠纪行金的恩情,又该如何偿还?在他最落魄之际,是纪行金扶了他一把,才有今日的赫连长风哪。
  那么——他想尽快成为南北茶业霸主,彻底毁掉几名不肖兄弟产业的心愿,亦不能于这一年达成哪……

  大哥,你别再瞪着宝儿了,我日后少调皮便是了嘛……”朱宝宝感觉颊边被大哥触着之处像火烧似的,只得急忙找了些话说。

  赫连长风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这才松手放人。
  她长长吐了口气,嘴儿眼儿一弯,便又恢复了平素调皮的模样。
  她侧身从抽屉里拿了块茶饼,笑嘻嘻地咀嚼着,满口茶香让她眉飞色舞,早已忘了方才心头的忐忑。
  你几次调皮都没出乱子,一来是因为你易容为小乞儿避掉了一些注目,二来则是由于石影找人功力高强,你才能次次化险为夷。否则以你这张容貌,任谁一瞧都清楚是个美貌姑娘家,又怎可能不引来风波?赫连长风斜倚于车窗边看她,仍然忍不住开口斥责了她。
  大哥也觉得宝宝容貌好看?朱宝宝露出编贝牙齿,跃身到大哥身边,引起马车一阵摇晃。
  赫连长风原本还想板着脸,但见她笑容益发沁甜,又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神色自然也就和缓了。
  大哥自然觉得你好看。赫连长风拍拍她的脸颊,澄澈眼里情感太浓,反倒让人瞧不出端倪。
  朱宝宝仰头看着大哥,笑意恰似一朵娇艳牡丹盛开于脸上,与其一身褴褛恰成对比。
  赫连长风被她脸上笑容所惑,一时竟没法子说出话来了。
  他扶养了宝宝整整十年,即便后来八年,她跟着鬼医习医,一年总有十个月不在身边。但宝宝在他心中的地位,此生是无人能取代了。
  他对宝宝的心意,已从兄长之情转变为男女之意。若日后真要迎娶纪舒眉入门,又怎么有法子对她松手呢?
  朱宝宝没注意到他的异状,懒懒打了个哈欠后,顺势倚上他身侧,将他胸口当成茶叶一样又揉又搓地,呼吸尽吐于他颈间。
  宝宝,大哥说过多少次了,男女有别,你早已是出嫁姑娘的年纪了,不该老是腻在大哥身上。赫连长风僵着身子,嗄声说道。软玉温香在抱,简直是种酷刑折磨哪!
  大哥就是大哥,不是男也不是女,何来男女之别?朱宝宝微微起身,拉开抽屉,再咬进一块茶饼后,这才心满意足地长叹了口气,又倒回他的怀里。
  赫连长风抚着她柔软发丝,见她一脸幸福模样,也就随她去了。
  唉……他若无心要娶她,便该早早划清界线,亦该为她好好安顿婚事才是。只是,赫连长风才忖及此事,一股尖锐刺痛便闪过他胸口,教他拧起一对剑眉。
  你啊……既然一身医术过人,就该好好悬壶济世才是,别镇日尽想着要胡乱瞎玩,总归也是个该出嫁的姑娘……”赫连长风试探地问道。
  鬼医师父都不悬壶济世了,我这小小徒儿何必逾矩?况且,大哥总不在我身边,我悬壶济世给谁瞧。朱宝宝嘟起红唇,鼓起腮帮子,忙不迭地打断他的话。
  悬壶济世何必要给谁瞧?医者仁心,见到病人痊愈正是最好报偿哪。好比大哥所植之茶叶,即便天下人不爱,只要见着它们绿芽萌发,亦是……”

  停!我不爱听这些。朱宝宝捂住耳朵,樱红小嘴噘得半天高。大哥最讨厌,每次一见到人便要训话。


  我既是宝儿最讨厌的人,你为何又老是爱黏人?他忍不住逗她。

  朱宝宝噘起嘴儿,澄亮眼珠子睁得大大的,伸出手指一个劲儿地戳着他的肩膀。
  见她一脸吃蹩相,赫连长风低笑出声,反掌握起她的小手,将她整个人抱到他腿间,深峻脸孔含着笑意,修长冷眼如同两弯迷人新月。
  朱宝宝仰头望着他,瞧得痴了。旁人都说大哥冷厉吓人,可大哥在她面前,总像春风秋月般温柔哪。
  总之,我要一辈子继续赖在大哥身上。她宣布道。
  等你成了一个发秃齿摇的老婆子,你还好意思撒娇?赫连长风止住笑,双眸间却仍笑意荡漾。
  大哥比我年长,真要发秃齿摇,也是你先嘛。朱宝宝小脸蛋贴在他颈窝处,用力吸了一口大哥身上混着淡淡兰桂味道的乌龙茶香。
  她小巧鼻尖不慎轻触到他颈间皮肤,赫连长风身子一僵,大掌握住她纤腰,不着痕迹地将她推离了几分。
  若是我成亲娶妻了呢?你又该如何自处?他问,再次想探知她心意。
  朱宝宝一听,整个人惊跳起身,急得直跺脚,车厢内顿时又是一阵剧烈晃动。
  不许大哥跟纪舒眉成亲!你快快赶走她,别让她住在赫连宅里!

  你如何知情纪舒眉此时正在府内作客?莫非你早已回过赫连宅?赫连长风黑眸染怒地眯起眼来。

  她一回到城里,竟没想着要快些见到他一面?分离十个月,难道只有他会思念吗?
  我累了,要睡了。朱宝宝一见大哥动怒,急忙把自己缩到离大哥最远的角落,用力闭起眼睛,佯装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赫连长风凝视着那张娇俏粉嫩小脸,心里百味杂陈。
  不可讳言,宝儿是他心头最重视之人。
  十年前,当他被同父异母的兄弟逐出家门时,因为甚感同病相怜,遂在闹街上用他仅有银两从人口牙子手里买下了她。
  创业最难熬那两年,她总是小跟班似地陪在他身边。
  他挑灯夜战,她静坐在侧。
  他上深山找野茶,一旁的她跌得浑身伤口,也不吭一声痛。
  他夜不能安寝,那时不爱说话的她,便坐在床榻边唱着她娘儿时唱给她听的歌。
  她十岁那年,染上风寒,生了场大病。他遍请天下名医,全都束手无策。直到鬼医出现,以收她为徒作为救人代价,她一条小命才捡了回来。
  此后八年,她跟着鬼医上山下海,一年只在春分至小满时节时回到他身边。他对她是一生放不下心了。
  可她呢?
  她当他只是大哥,抑或是可以托付终身之良人呢?
  赫连长风拿起一旁茶色羔裘为她覆上,她唇边扬起一抹浅笑,他胸口一拧,知道是他该做出决定之时候。
  若真要为了报恩而迎娶纪舒眉,那他便该为宝儿找着一最好归宿,总不能让她委屈为他的妾室吧……

  只是——让宝儿为他之妾,又有何不可呢?

  赫连长风脑中心念一转,指尖轻拂过她柔软发丝。
  大哥……”朱宝宝呢喃了一声。
  大哥在这,你好好睡。赫连长风低语道。
  朱宝宝唇角一甜,揽着羔裘,呼吸间尽是大哥的味道,也就心满意足地不想再睁开眼。
  他们俩可都是难得几回闲呢!
  赫连长风攒起眉,凝视着她偎在他怀里的眷恋姿态。
  是啊,为何不能让宝儿成为他的妾室呢?
  他对宝儿之珍宠,并不会因为娶了他人而有任何改变。只是,宝儿会愿意为妾吗?
  或者他该为宝儿挑上一门好亲事,将她嫁了,才是对她下半生最好之事?
  赫连长风攒起浓眉,性子总是独断独行的他,此时却因顾忌她的意愿,而思量不出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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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朱宝宝起先于车厢里真是装睡,不过佯装到后来,她倒是真个睡到闪电打雷都惊不醒了。
  她长年跟鬼医师父在外东奔西跑、采草药治病,经常荒山野岭,斗篷一披便睡了个不醒人事。此时大哥便在身边,车厢又暖和舒适,她焉能不好好呼呼大睡一番?
  朱宝宝沉睡时,马车距离赫连宅第其实不过才一个时辰,可赫连长风怕她睡得不安稳,便让车夫驶至客栈里,找了间客房好好安顿了一夜。
  这一夜,朱宝宝好梦正甜,赫连长风却是辗转难眠,不知该如何取舍自己待她的这份心意。
  隔日一早,朱宝宝迷迷糊糊睁开眼,早已起床多时的赫连长风,便抱起她至梳妆镜前让她以温水净颜、杨柳汁漱口,简单梳洗了一回。
  她漱完口,眼睛还半眯着,便又被抱上马车,驱驰着往赫连府而去。
  昨夜睡得可安稳?赫连长风问。
  她伸了个懒腰,一脸满足笑意地眯着眼,尽往他怀里钻,撒娇地说道:大哥,我要喝茶。

  大哥想喝茶。赫连长风指指座椅边那只装着紫砂壶之木盒。

  我也想替大哥斟杯茶啊,可我一身衣裳未换,不干不净地怕大哥喝了肚子疼……”朱宝宝才如此说道,双眼却突然精神奕奕了起来。
  她忽然一个侧身伸手掀开木盒,便要去取那只紫砂壶。我来为大哥奉茶。

  赫连长风快手一捞,先行夺了紫砂壶在手里,再将杯子高举到头顶上,气得小家伙又叫又跳。

  不是说自己不干不净,怕泡了茶害我生病吗?他一挑眉,疑惑地看她。
  大哥喝了若是肚疼,我便可以开药方给你,光明正大地照顾你。省得我难得回家一趟,你又要四处去巡视茶园、忙生意。她噘着唇,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
  大哥若是不东奔西跑,把茶业生意做大些,如何供得起你这家伙救人用药,经常分毫未取的慷慨行径呢?赫连长风将紫砂壶递到她手里,掐了下她的腮帮子。
  朱宝宝将紫砂壶搁到一旁,先净了手,这才熟门熟路地拿出烧开水的壶子,搁上烘炉。当她以火折子燃起烘炉下方炭火时,习惯性地深吸了口气。
  还是这种以橄榄核为木炭的香味,烧出来最合我意啊……”她陶醉地说道。
  赫连长风拿出一盒今春第一批未沾过雨水,吸足了太阳芬芳之雨前龙井,拈起些许对口芽茶放入紫砂壶里。
  朱宝宝则一心一意盯着壶子,听见水大滚声音,连忙拎起壶子往紫砂壶里一冲,整个车厢内顿时都是茶香温润气味。
  她拿起瓷杯,迫不及待地倒了一杯。
  都说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我喝了这杯茶,清滑润口、喉韵回甘,真个快乐似神仙了哪。

  你倒是说说这茶有什么好?


  朱宝宝又将茶汤在唇齿间绕了一圈。这茶有股兰桂熟果香,喉韵回甘,颇能生津止渴。不过,倒少了大哥偏好的那股高山茶气


  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瞧来倒是比那纪舒眉还懂茶些。赫连长风一笑,拿走她手间瓷杯,也品了几口。

  她既不懂茶,大哥为何要让她入住赫连宅里?赫连宅从来不许外人入住的啊。
  她虽不懂茶,却是我恩人纪行金的女儿。七年前若非纪老爷赏赐我,给了我做生意本钱,又在我生意草创之际不时给我提点,哪来今日之宝茶庄呢?赫连长风严肃地说道。
  纪老爷恩泽确实值得你好好报答,可他干嘛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你?我还听见纪舒眉在跟婢女说什么,嫁给你之后便要大兴土木在哪盖上几座别院之类的话啊……”朱宝宝急了,猛扯着大哥手臂。
  那又如何?他直视着她的眼,也不避讳自己心头如今打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纪老爷当年便说过,若我事业有成,他便要把纪姑娘许配给我。去年,纪老爷找上门来,我为了茶庄生意,已将这门亲事一延再延。旁人可以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情吗?

  我知道的,只是我……”就是不想大哥娶亲啊!她心里一难受,便紧握双拳,小脸像甫饮入一碗极苦草药似地拧皱了起来。

  好了,别板着一张脸。大哥有份东西要给你,就当成是给你的十八岁生辰贺礼。这天下能让他费心的女子,也只有宝儿一人了吧。
  赫连长风将一只象牙小盒递到她细白手掌里。
  朱宝宝掀开一看——

  一只剔绿梳篦正置于白缎之上,闪动着莹润的光泽。

  梳篦上雕着一抹茶树新芽,下为栉篦,通身以碧玺翡翠雕成,绿亮剔透自是不在话下。
  大哥干嘛送我这样一只名贵梳子?看来像是随手一砸就要裂了,莫非是想吓得我镇日不梳发吗?朱宝宝急忙把东西搁回象牙盒里,推回大哥手边。
  纪姑娘说现下女子时兴将梳篦戴饰于头髻上,我千挑万选才让人为你做了这个。

  甭来这套!我可不想像纪舒眉一样,满头珠翠、金步摇,每走一步都像货腰郎的博浪鼓似的。朱宝宝一听他又提起纪姑娘,蓦地别过头,双臂交握在胸前,俏容气得直冒烟。

  宝儿,你该长大了。赫连长风握住她双肩,正经地凝视着她。
  朱宝宝身子一僵,捣住耳朵,却还是没法不听见大哥的话。
  今日之后,每回我见你,你便该盘起发髻,规矩地穿着女子该穿的衣衫,知道吗?他沉声说道,面容冷厉得让人瞧不出任何表情。
  在他尚未对宝儿将来出路做出任何决定之前,他得时时提醒自己她已经是个黄花大闺女了,不该再任由她对自己毫无男女之防的。
  毕竟,他不可能忘恩,不可能对不起纪老爷,不可能不娶纪舒眉。
  朱宝宝看着大哥严肃的神色,她黯淡了眼,却倔强地问道:若我不从呢?

  他铁眸锁住她,眉宇才一敛,玉般容颜便散发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那就别当我是你大哥。

  朱宝宝胸口一疼,眼眶愀然水湿了。

  她揪着胸口衣服,难受地用力喘着气。八岁那年被指责她克父的赌鬼爹爹卖出家门时,她心里都没这么难受哪!
  朱宝宝豆大眼泪拚命地滑出眼眶,可她没移开眼,就这么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他。
  大哥不要宝儿了吗…………”她瘪着嘴,忍不住哽咽出声了。
  见她落泪,赫连长风伸手抚住她脸颊,肃容不免软了几分。
  大哥怎么可能抛下你?但我不可能永远待在你身边,总得在我成亲之前也替你找好亲事,我才能放心。

  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大哥!朱宝宝大喊出声,泪水倏地滑下眼眶。她伸手想勾住大哥颈项,偏偏大哥身子一闪,避开了她的碰触。

  不许胡闹。赫连长风厉声说道,恼的其实是自己一颗太易为她而波动的心。
  朱宝宝咬着唇,眼泪掉得更凶了。
  每回大哥冷冰冰不理人时,她就要心慌,就要害怕自己要被厌恶了。所以大哥的命令,她总是不得不从。
  偏偏她这个坏大哥很清楚这点,每每都要踩得她永无翻身之地。
  马车缓慢地停止。
  车内两人却是难得地不再欢颜相向。
  赫连长风不知有多想拥她入怀,可每拥她入怀一回,他内心便要多一分不舍,还不如就此暂拉开距离吧。
  庄主,咱们已到家了。车夫在前头大喊了一声。
  我不下车,我不要看到纪舒眉。朱宝宝脸颊挂着两行泪,不高兴地大叫着。
  不可任性。纪姑娘既然住在赫连宅里,便是咱们客人。况且,她近日染上风寒,你正好替她把脉配药一番。赫连长风这回铁了心要押着她顺从些。毕竟,纪姑娘将来必然会成为她的大嫂,或者也有可能做了她的大姐哪。
  那个女人哪里染上风寒了?她不过是胡诌一通,想让你多关注她一些。她那日偷溜至客房,纪姑娘还精神奕奕地对镜画眉、涂胭脂呢!
  你不该处处针对她。

  我全身脏兮兮的,不想让大哥丢脸。朱宝宝别过脸,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无非是希望大哥好声好气地哄她回府。

  她难得回府一趟,何必要因为一个外人,弄得这般不愉快。
  我早已差人备好热水让你沐浴了。

  我没衣服可换,我个儿又抽高了些,去年衣裳不合穿。朱宝宝双臂交握在胸前,下巴抬得高高,存心不配合到底。

  我早已让人为你裁了新装,你沐浴后便可换上。

  赫连长风自座椅下方檀木箱子里拿出几件新衣裳,一色都是绿意,却是各色深浅不同之松花、柳绿、葵绿的锦织品。

  朱宝宝看着那些与她平素所穿之上马裙大异其趣的各式罗裙,她双臂交握在胸前,还不想说话。
  大哥这回是铁了心想将她驯成寻常女子、迫她出嫁吗?
  朱宝宝咬着唇,只觉心头一惊、后背一凉,突然害怕了起来。她不能失去大哥,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哪!
  快些下车吧,我还带了另一份大礼给你。赫连长风催促道。
  大哥的大礼,小妹无福……”她心里愈急,嘴巴上却愈是不服气了起来。
  汪汪——汪汪——

  一阵狗吠声自马车外传来。

  朱宝宝闻声,即刻对上大哥的双眼。
  他含笑以对,她则是惊坐起身,快手推开车门,啪地一声就跳落地面。
  一条又瘦又老的黄狗,气喘吁吁地朝着她直扑而来。
  爹!朱宝宝大叫出声,张开双臂飞奔上前。
  一人一狗欣喜地抱成一团。
  朱宝宝高兴地掉下一颗眼泪,黄狗兴奋地差点摇断尾巴。
  ——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杭州别院陪杜管事吗?朱宝宝又哭又笑地抱着「爹在地上打滚。
  我晓得你会想念它,所以便差人将它接了过来。小黄狗陪伴了朱宝宝五年,意义自然非凡。
  说也有趣,这条黄狗平时镇日总也不吭一声,只在宝儿回来之时,才会高兴地吠出声来。
  爹!你胖了很多哪,我就知道杜管事待你不薄!朱宝宝搂着「爹,兴奋不已地说起话来。爹啊,我每年跟着鬼医师父东奔西闯,可不是故意冷落你,你就好好待在杭州享福,懂吗……”

  新来赫连府不过半年的车夫傻了眼,完全忘了赫连主子平时有多严肃,他便脱口问道:……她唤那只狗叫


  赫连长风点头,也不多解释什么。

  宝儿的顽皮性子,多少是他惯出来的。就像她总爱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一事,看在他眼里是天真无邪,但旁人一瞧便当她是惊世骇俗了。
  他真不知她将来的夫婿该具备何等毅力,才能容得了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呢?
  赫连长风一忖及将来也许能有人同他一样,收服宝儿这孩子心性,脸色便是一沉,整个人莫名地烦躁了起来。
  毕竟在他心里——宝儿永远是他一个人的。
  朱宝宝在赫连宅外,抱着她的嘻嘻闹闹了好半天后,才走进了赫连宅院。
  小黄狗口干,一溜烟地找水去了。
  朱宝宝则缩在赫连长风身后,鬼鬼祟祟地忙得不亦乐乎。
  赫连爷,您回府了。长了国字脸,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罗管事,连忙上前一作揖。欢迎宝姑娘回府。

  小胡子管事好——”朱宝宝从赫连长风身后探出头来,两道假胡子正嘲弄地飞过她半边桃花腮帮子,配上那双滴溜溜打转的古灵精怪大眼睛,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罗管事一愣,一时之间竟忘了要合上嘴巴,目瞪口呆的模样与平时的正经八百大为迥异。
  小黄狗喝完了水,瞧见此处甚是热闹,汪汪汪地吠叫着快奔向前,前脚即刻攀上朱宝宝前膝。
  爹,你瞧我这模样俊吗?朱宝宝昂起下巴,两手负于身后,小乞儿袖子一挥,学起风流才子走路倜傥模样。
  赫连长风见状,禁不住大笑出声。这一路上之心头烦闷,被她这么一搅和,竟淡去了泰半。
  罗管事嘴角抽搐,拚命地强忍笑意,两撇小胡子于是毛虫虫似地蠕动着。
  罗管事,这样你还不笑哪?朱宝宝攒起眉,皱起鼻子,噘尖嘴巴,露出两颗编贝门牙,装出一脸鼠相。
  罗管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要不是靠着几十年不动如山功力死撑着脸皮,现下老早笑倒在地了。
  真难看。赫连长风笑着搂过朱宝宝身子,一手抬起她脸蛋儿,顺手自腰间取出一块月牙绢布轻拭着那两道黑痕。
  朱宝宝鼓起腮帮子,瞄了罗管事一眼,原本还想调皮,可一看到大哥这般专注地为她拭脸,也就乖乖地仰起脸,让大哥毁掉她耍宝痕迹。
  罗管事急忙低下头,假装他什么也没瞧见。
  主子待谁都淡漠异常,唯独对待宝姑娘极好,好到近乎娇宠的地步。
  大伙原都以为主子是要将宝姑娘迎进门的,谁知道本月纪老爷却突然携着女儿入住赫连宅,且隐然有与主子成婚之迹象。
  只不过主子若当真与纪姑娘成亲,定然不会出现眼前这般笑意吧。罗管家忍不住又抬头偷看了他们一眼。
  干净了。赫连长风拎高巾帕让她瞧着其上黑痕。下回别再淘气,皮肤都给揉红了。

  大哥不生气?不板着脸啦?朱宝宝仰头对赫连长风一笑,脸颊偎着他臂膀撒娇似地磨蹭了几下。

  你若乖巧懂事,我又何须板着脸生气?

  那也得看大哥交代的是什么事……”她轻哼一声,可不想再提什么成亲话题,急忙拉起大哥的手,一同走到罗管事身边,用手肘撞了下他。

  你娘身子可好些了吗?朱宝宝问道。
  谢谢宝姑娘上回的那帖苇茎汤。我娘那些浊痰一咳出来之后,如今身子已硬朗了许多。事母至孝的罗管事一提及此,忍不住再度行礼为揖。
  别老是行大礼,我怕自己折寿。改天再把你娘带来让我把把脉,顺便请你媳妇做些蜜麻花,我要吃。她两眼发亮,恍若看诊医病只为了那盘蜜麻花。
  一见面就提吃的,根本就是个小娃娃。赫连长风笑着摇头。
  我就是要吃蜜麻花——”朱宝宝双手插腰,正经八百地说道。
  姑娘请放心,主子早已吩咐过灶房,此时应当正在做,请宝姑娘再稍候半刻。罗管事说道。
  大哥如何知道我今日会回来?

  春分一到,我便请罗管家媳妇天天做一些。你若没回来,便拿麻花请大伙一块尝尝。


  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了,我要吃一大堆。


  待得你午膳用完之后,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朱宝宝一听大哥要逼人吃饭,马上拽着大哥臂膀开始耍起赖来。我在山上没零嘴好吃,天天药膳养生,米饭窝窝头配山蔬野菜,好不容盼到下山打牙祭,你又要我吃那些米饭
……”

  行医之人理当比常人更重保健,瞧你瘦得风一吹就跑,我怎么可能不多塞些米食喂胖你。赫连长风轻易地用拇指、食指环扣住她纤细手腕,不满地皱了下眉。

  那我要吃梅花汤面。将面团擀成梅花状,再佐以清清如水的香澄鸡汤,好吃得让她能吞下舌头。
  朱宝宝咽了口口水,好像嘴里已尝到了那香滑味道。
  早让灶房备好了。赫连长风看了罗管事一眼。
  此次为宝姑娘准备的餐后点心,都是一些近来着名的市食点心与茶食小点。像是细馅夹儿、水晶包儿、甘露饼、糖肉馒头、山药元子等等。罗管事说道。
  朱宝宝眼睛一亮,马上扯着赫连长风的手就要往大厅里走去。我饿了,要吃饭。

  先去沐浴盥洗,再随我去探望一下纪姑娘,咱们便一起用餐。


  哇哇哇,草皮好绿。朱宝宝挣开大哥手掌,佯装没听到那些话,整个人扑到草地上,小黄狗也兴奋地跳到她身边,跟着她汪汪叫。

  去年便满了十八岁,寻常姑娘都成亲了。你瞧瞧她这德行,哪有半分姑娘家样子呢?赫连长风叹了口气,对着一旁罗管事说道。
  罗管事只点头回应,却没接话。
  从主子此时宠溺眼神看来,宝姑娘就算想在这草地上过夜,主子也会命令所有人搭起幕帘,烧起炭火,只要她开心便好吧。
  人要多近地气,身子才会健康。朱宝宝自言自语地说完后,便在地上滚了一圈,学小黄狗趴在地上汪汪叫。
  纪姑娘身子好些了吗?赫连长风问着罗管事。
  朱宝宝一听到纪姑娘三个字,便停住所有举动,琉璃眸子直盯着大哥瞧。
  这回才回城就听到满城谣言,说是大哥即将与北方纪家结为亲家,说那纪家姑娘已经住进了赫连府里,举止是多么又多么的文雅得体。
  是故,她才会偷偷摸摸地溜回赫连家想打探情形,没想到一眼便让她瞧见了纪家姑娘掌掴婢女之恶形恶状,要她如何咽得下胸口闷气嘛。
  纪姑娘应当仍是旅途劳累,今日都未曾进食。罗管事说道。
  纪家老爷呢?赫连长风又问。
  纪老爷城里亲戚一早便接了他过去叙旧。

  女儿生病,爹爹还有心情去叙旧,真个怪事一桩哪。朱宝宝樱桃小嘴噘个半天高,摸摸小黄狗的头。爹,你说对吧!


  汪!小黄狗吐舌头摇尾巴。

  别闹孩子脾气了,快回房间沐浴一番,再去帮纪姑娘看病。赫连长风走过她面前,伸出大掌欲拉起她。
  她没病。朱宝宝倔强地别过脸,坚持地说道。
  你何时开始会隔空诊脉了?

  我反正就是会。


  来者是客,你总是得跟她好好相处。


  大哥从没催我向谁卑躬屈膝过,莫非你心里早已当她是未过门娘子?她鼓起腮帮子,不开心地说道。

  赫连长风浓眉一皱,一个翻掌便握住她手腕,扯了她起身。总之,不许你没规矩。

  赫连爷……”一声娇柔低语插入两人之间。

  纪舒眉已端着纤秀身子,袅袅地朝着他们走来。
  赫连长风闻言,松开了朱宝宝手腕,脸上所有宠溺神色尽敛,再回头时已是平素待人之疏然神态。
  纪姑娘身子不适,怎么不在房里歇息呢?他说。
  奴家一听到您回来了,马上——”纪舒眉目光好奇地落向赫连庄主身边那个乞丐装扮的人儿。
  大哥,你瞧见天边那只鸿雁了吗?朱宝宝打断了她的话,抓着大哥的手,往前跑了好几步,又叫又跳地指着天上。它好像是我上个月和鬼医师父在荒山口所瞧见的那一只呢!

  瞎扯。赫连长风哪会不知道她蓄意忽略人的心思,伸手敲了下她脑袋。

  你又没见过,怎么可以说我瞎扯呢?她嘟起唇,不依地撒着娇。
  这位……可是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谈论的宝姑娘?纪舒眉一听小乞儿说话语气全是不折不扣娇脆女声,脸上忙挤出笑容。
  是啊,我正是宝姑娘。朱宝宝回头看向纪舒眉,故意露出甜甜灿笑。
  纪舒眉望着眼前这张粉雕玉颜容貌,顿时一愣。
  好一位俏佳人哪。幸亏这宝儿姑娘是赫连庄主妹子,否则实在是不可小觑。
  赫连庄主之前怎么都未提到宝姑娘竟是如此国色天香呢?纪舒眉袅步向前,声音轻柔如绢地说道。
  朱宝宝对她一笑,实在没法子相信一个随手便对婢女掌耳刮的人会诚心夸奖自己。
  我哪来国色天香?大哥瞧着我这张脸皮早就瞧得腻了,对吧。朱宝宝转头看着赫连长风,故意吐吐舌头。
  脸皮是没瞧腻,倒是被你这顽皮性子给气腻了。每回下山,也不先捎封信来,总要大哥派人到大街里寻你,闹得我正事也没法子好好做上几件……”

  大哥,我是未雨绸缪啊。若是你哪日不再寻我,我便该知趣而退了。她从眼尾余光看了纪舒眉一眼,继而大大长叹了口气。

  赫连长风眉峰一皱,大掌覆上她右肩,坚定地说道:大哥既保证过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便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委屈。

  大哥最好了。朱宝宝粉颊染红,扯着大哥手臂又蹦又跳地不放人。

  纪舒眉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之姿态,她揪紧手里绣帕,眼神发冷,但她并未出声打扰。
  待得赫连长风眼睛才朝她看一眼,纪舒眉身子便轻晃了下,一手捣着胸口,状似无助地倚向一旁廊柱。
  纪姑娘身子又不适了吗?赫连长风即刻走到纪舒眉身边,深眸关心地凝视着她。
  奴家没大碍。纪舒眉虚弱地微笑着。
  一只沾满泥土右手,忽而扣住纪舒眉的右掌。
  啊!纪舒眉大惊失色地发现月牙白衣裳染上一层泥污。宝姑娘,您吓着我了……”

  朱宝宝给她一个甜美无比笑容,三根指头旋即压住她右手寸口,闭目沉吟了一会儿。

  你脉象不满不亏、不紧不缓,此为身子健康之平脉,干嘛骗我大哥说什么染了风寒哪?最多就是饿了一、两餐,多少头昏眼花得紧呗。朱宝宝水灿眸子一扬,笑嘻嘻地对纪舒眉说道。
  奴家没骗赫连爷,我真是身子不适……”纪舒眉泪眼迷蒙地望着赫连长风,声音颤抖,脸色亦渐益惨白。
  脉象是骗不了人的……”朱宝宝可不服气了,努起小嘴就想争辩一番。
  宝儿,不得无礼。纪姑娘舟车劳顿至此,倦累乃为必然之象。赫连长风淡然说道,眼色锐厉地瞪了朱宝宝一眼。
  ……”我把脉没有不准的!
  回房去。赫连长风沉声说道,不想宝儿初次对上纪舒眉,两人便起争执。
  朱宝宝看着大哥漠然的眼,她胸口一闷,捏紧拳头,忿忿瞪他一眼,转身就跑。
  大哥最讨厌了!

  纪舒眉心里得意,脸上却是装得益发地柔弱无助了。

  赫连庄主,奴家是否得罪了宝姑娘?纪舒眉微声问道,泪珠儿悬在眼眶里打转。
  宝儿孩子性重,一时半刻也改不了,纪姑娘可得多包容些。

  宝姑娘年纪轻轻,对于医术一门应当钻研不久,我不会同她计较的。纪舒眉抬袖遮面,掩去两声咳嗽。

  赫连长风闻言挑眉,眸色一冷看向纪舒眉。
  宝儿把脉从没出过差错。他说。
  您是指奴家说谎……”纪舒眉双唇颤抖,泪水滑下脸庞。
  脉象是一回事,纪姑娘脸上确有倦容。在下又岂能对贵客之不适,视若无睹?赫连长风双手背在身后,黑眸漠然地锁着纪舒眉。
  纪舒眉不敢移开眼,后背竟沁出些微寒意。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赫连长风俊雅外貌下,竟也有着如此让人不寒而栗的一面。
  她早知道一个能振兴家业,手握茶庄生意命脉者,不会是简单人物。只是,她原以为赫连长风之冷然不过是因为心高气傲,而她自负美貌,总以为一定有法子能将他化为绕指柔的。
  奴家先告退。纪舒眉心里不安,挤出一抹笑容后,连忙转身离开了。
  赫连长风点头,看着她踩着凌乱脚步离开,他薄唇一抿,整张脸庞于是覆上一层薄冰。
  纪老爷前年丧子,纪家就这么一位千金,纪老爷会找上自己,重提当年戏言,无非是希望纪家茶业能更加兴盛吧。
  他当初被逐出赫连本家时,曾经对自己起誓过,若不能在二十年内成为茶业最大霸主,他便当自己真是兄长们口中的无能之徒。
  可他如今不过只花了十年时间,便已成为南方茶庄之首。现下若是再娶了纪舒眉,便能轻易成就南北茶霸之业,傲然返回赫连本家,接回他娘安享天年。
  他疼宝儿,永远不会再这般娇宠一名女子。
  倘若宝儿不愿为妾待于他身边,那么他便要为她找到一门好归宿。即便他不认为会有任何男人比他更在乎她……

  赫连长风皱着眉,寒凛着脸,大跨步地走向宝儿居住处。

  这一个情字,还真个是恼煞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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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话说朱宝宝原本鼓着腮帮子一路怒冲回房,只是才走进自个儿院落里,她的怒气便已先消去了泰半——

  她的正趴在房门前,一见到她便猛吐舌头,猛摇尾巴,还精神奕奕地汪汪叫了好几声。

  而屋内炕火烧得正暖,屏风之后一整桶冒着热气的桶水正等待着她。
  炕桌上搁着一杯她最爱的白毫乌龙,她呼噜呼噜地大口喝完,整个人亦顺势地倒在暖炕上。
  一股玫瑰胭脂香气开始飘进鼻子,她半起身,拿起桌上一盒黄花梨木盒,里头果然搁着大哥为她特制之玫瑰胭脂绵。
  此一玫瑰胭脂绵,是采集清晨初绽之玫瑰蓓蕾,将之舂碎成浆,滤出芬芳汁液后,再以丝絮浸入其间六天六夜,才能制作而成的珍品。
  她不好胭脂,却贪爱那股让人想一口咽下之沁香味。于是,大哥每年都让人替她制了这胭脂绵。
  宝茶庄的茶园栽植处有一处是为植花之处,所种花朵有九成是为了掺入茶叶制茶。唯独那一成之玫瑰花区,却是大哥对她的心意。
  朱宝宝深吸了一口玫瑰香气,滚下大炕,卸下衣裳,沉入了屏风后头洒着茶叶香芽的浴盆里。
  她脸颊枕在盆边,望着屏风上头,大哥所题用来自警之诗句——

  世人结交需黄金

  黄金不多交不深
  大哥这些年来汲汲营营于茶业,早在成为一方之霸前,就看透世间冷暖了。
  而她与大哥这一路相依为命地走来,比谁都清楚大哥对于返回赫连本家扬眉吐气一事有多执着。
  大哥的娘亲原为采茶之孤女。某日,茶园老爷视察茶园,看上了美貌孤女,强行带回府欺凌。几夜之后,给了些银两,便逐之出府。不料采茶女却怀了身孕,只好将她接回府内。
  大哥出身卑微,自小受尽其他兄长欺凌,然其聪明才智却总是屡获读书师傅及家族大老之称赞,却也因此种下他人嫉妒之根。
  大哥十五岁那年,父亲病逝。十八岁那年,被其他兄长诬蔑侵贪公款,毒打一顿之后,便将他逐出家门。是几名长辈心软,偷塞了些银两在他的包袱里,大哥因此才有法子在后来路程里,买下了当时同样被逐出家门的她。
  经过这些年,大哥功成名就了,而他娘却仍然待在赫连老家,这又是大哥心里不能放下的另一个牵挂哪。
  大哥所有的心情,她全都知情。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娶纪舒眉?
  好吧,也许她是明白的。毕竟,纪老爷对大哥确实恩重如山,但是那个女人哪里匹配得上大哥呢?
  可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真正匹配得上大哥呢?
  朱宝宝烦恼地把脸埋入热水里,发出咕噜噜的水泡声。
  宝姑娘。门外响起敲门声。
  她死了。朱宝宝抬起头,半眯着眼,根本不想移动半分。
  赫连爷交代宝姑娘沐浴后,便到大厅同大伙一同用膳。丫鬟又说。
  我不去。才不见那个纪姑娘。
  赫连爷还帮姑娘准备了春笋蒸笼、樱桃盅呢!

  朱宝宝一想到糖酪樱桃那甜中带酸之滋味,牙齿先酸了一半,唾液也不禁随之分泌而出。她爱极樱桃,偏偏每回春季下山时,樱桃通常未完全成熟,因此大哥便要人将樱桃腌制在糖酪里,好供她取食。

  告诉大哥,我一会儿就过去。朱宝宝说道。
  朱宝宝起身,拭净身子,一身洁净清香肌肤自然不愿再穿上旧衣裳。
  可床榻上只摆了一套大哥方才为她准备之嫩绿色衣裳。
  她拎起那套镶着毛裘的衣裳,柳眉打了十八个结。她胡乱套上一番,压根儿没往铜镜里看上一眼,便迳自推开了门。
  ——干啥站在这里吓人?!朱宝宝往后倒退三大步,小手猛拍着胸口。
  奴婢名叫马苓,是赫连爷要奴婢进来帮宝姑娘梳发的。名叫马苓的丫鬟连忙福身赔不是。
  不要。朱宝宝绕过她就要往外走。
  赫连爷说这梳妆台上那只发篦,上头有赫连茶业家徽,他希望您戴着。丫鬟一急,张开双臂一拦。
  不戴。朱宝宝左钻右溜地,偏偏这丫鬟身手竟也俐落,硬是挡住了她好几回。
  你这丫鬟好大的胆子……”朱宝宝故意板起脸,横眉竖目地想学昨日瞧见的纪姑娘发怒模样,偏偏肩才一耸,她自个儿就格地一声笑了出来。唉唷……我怎么都凶不了人啊!

  又顽皮了?


  忽而,一双大掌扣住朱宝宝双肩,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揽。

  大哥怎么有空来宝宝这里啊?应当到纪姑娘那里探望她身子才是。朱宝宝冷哼一声,故意别开脸不瞧大哥。
  原该是醋意浓浓的话,因为她鼓起腮帮子,又圆瞠着一对明目的模样,倒是显得挺逗人。
  她有病无病,你我心知肚明,但有些事不能说破。赫连长风浅浅一笑,揽过她肩膀又往屋子里走,淡淡地唤着丫鬟。还不过来帮姑娘梳发。

  朱宝宝连拒绝的话都还没开口,便被大哥拉到了梳妆镜前坐下。

  她才坐定,便迫不及待回头要对大哥说话。你心知肚明她不好,还由着人胡来。那纪姑娘也许对你很好,可她对丫鬟们不好,不是个真好人。

  坐好,闭嘴。赫连长风剑眉一低,冷声命令道。

  朱宝宝一瞧大哥眸子微眯,便晓得自己失言了。
  大哥不爱人在背后评人长短的,她平日也不是爱管别人是非之人,可是这纪姑娘关系着大哥终身之事啊……

  朱宝宝揉揉鼻尖,拚了命地将满腔想说的话全都往心里压。

  闭目呼吸。赫连长风命令道。
  朱宝宝乖乖依言而行。
  马苓手巧,不一会儿功夫便梳好了前边发髻,露出朱宝宝一张净丽绝色小脸。
  而朱宝宝一静下心,脑袋一放空,呼吸便随之缓慢、缓慢……小脸忽而咚地一声垂了下去。
  ——”马苓手上一绺发丝瞬间滑开。
  赫连长风站到朱宝宝身边,大掌捧起她小脸,低声对丫鬟命令道:继续做你的事。

  是。马苓说道,加快动作。

  赫连长风看着他掬在手掌间雪艳小脸,只见小家伙兀自睡得深沉,菱红小嘴还微微上扬着,显然又是一场好梦了。
  她怎能永远这般无忧无愁呢?赫连长风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赫连爷,发髻已盘好。马苓恭敬地说道,弯身欲拿起那只发篦。
  行了,你下去吧。以后每日早上便到这里帮宝姑娘梳头。赫连长风说道。
  是。马苓看着朱宝宝,禁不住脱口说道:奴婢真没瞧过比宝姑娘还好看的人了。

  你下去吧。赫连长风手一挥,目光不曾片刻移开过宝儿。

  只见她绾了双环望仙髻之后,原就清丽面容因此染上几分女人味儿,凭添了不少娇媚风情。
  马苓快步退下后,顺手阖上了门。
  赫连长风一手抚住宝儿下颚,一手拿起碧玺发簪轻轻落入宝儿柔亮发丝间。
  璀亮碧玺让她肤色更雪沁,红唇更嫣,足以构上世间倾国倾城之资格。
  只是她一双黑眼珠总是古灵精怪地让人印象深刻,骨碌碌地转个几圈,什么倾国倾城之貌,便也让她的顽皮性子给毁了。
  赫连长风浅笑着,打横抱起她走到长炕边。
  朱宝宝一来是早已睡得安稳,二来则是已经习惯大哥抱着她,因此也没醒来。
  赫连长风让她仰躺在他的臂弯里,拾起一片胭脂绵,替她的唇儿染了抹红。
  她的唇儿柔软,嫩若新荔。他瞧得移不开视线,胸腹间忽涌上一阵热气,逼得他几乎就要以唇去撷取她唇间玫瑰芬芳。
  不!在他尚未懂得宝儿真正心思之前,他不能出手。
  赫连长风逼迫自己别开头,不许再瞧。如今在他怀里的宝儿,不再是个娃儿,而是个会让他动心起念的女子了。
  宝儿,醒醒,咱们该去用晚膳了。赫连长风正经神色之后,轻拍着她脸颊。
  朱宝宝眉心一攒,羽睫扇动了两下,身子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仍然坚持闭目不愿醒来。
  宝儿,樱桃盅被吃完了。他笑着说道。
  谁敢动我的樱……”朱宝宝圆眸一瞠,惊跳起身,这下子倒是真清醒了。樱桃盅呢?她左右张望着,一脸气急败坏模样。
  在厅里等你。赫连长风揽着她纤腰,让她顺着他的手势起身。
  大哥抱我——”她在他怀里安卧得极好,摆明了赖着人不走。
  赫连长风睨她一眼,知道她装不来柔弱可怜,但慵懒撒娇倒是真的。
  你已经不是三岁娃娃了。身为一名男子,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我不爱听这些,我偏要大哥抱!朱宝宝固执地睁着眼,双手直接勾住他颈子,死命巴着人。
  她身上动人香气一股脑儿地钻入赫连长风心里、脑里。他感觉到自己对她柔软身子又起了反应,急忙扣住她的肩膀,硬是将她推在一臂之外。
  大哥讨厌宝儿了?她瘪着嘴,装出可怜兮兮摸样。
  赫连长风握紧她的下颚,深深地望入她眼里。若不让她在此时明白他心意,更待何时呢?
  大哥?朱宝宝眨着眼,不明白大哥为何一直盯着她瞧——

  那对经常透着笑意睨着她的眸子,如今竟像是有团烈火在其间焚烧一样。

  朱宝宝顽皮性起,也揪起眉,努力要学他看人的样子,光洁额头地一声敲上他的。
  她嘻嘻一笑,粉唇间逸出笑声来。
  赫连长风见她一双围棋般黑白分明眸子,笑意盈盈地瞅着他。他呼吸变得粗重,大掌护住她的后颈,对她低语道:宝儿……”

  大哥……”她故意学他声音一般低沉,耳朵却不知何故有些发热。

  是穿了太多衣衫吧。
  朱宝宝揪着大哥手臂,呼吸变得浅急了些。
  大哥对你而言,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吗?赫连长风锁住她眼眸,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是自然,大哥是我唯一的家人哪。朱宝宝毫不犹豫地点头,额头叩地一声又撞上他的。
  哈哈哈……大哥被我撞昏头了吧……”她抚着额头,笑倒在他怀里。
  赫连长风蓦然后退推她在一臂之外,满腔热情顿时被她的天真无邪击垮。
  大哥,你别娶纪姑娘,咱们就这样继续一起过日子,好吗?朱宝宝忽而倾身向前,揪住他衣襟,两人之间一丁点距离顿时又化为乌有。
  赫连长风屏住气息,可那股玫瑰胭脂混着她身上淡淡药草味儿,却早已在脑间挥之不去。
  我不娶纪姑娘,你要我娶谁?

  你娶我啊!朱宝宝突然兴奋地往他身上一扑。

  赫连长风怔住了,整个人一时不察,便被她推倒在长炕上。
  咱们俩成亲——成亲!朱宝宝趴在他的胸前,麻雀似地喳呼着。鬼医师父说,我满二十岁时,就要放我四处行医了,到时候我便可以天天陪着你了。

  光是想到此举能赶走纪姑娘,再想到日后能有更多时间肆无忌惮地赖在大哥身边,她心里一欢喜,眼儿都笑眯了。

  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吗?兄妹之情与男女之爱,你可分得清楚?赫连长风心脏狂跳,长指抬起她下颚,锁住她的眼眸。
  何必要分那么清楚,大哥便是大哥哪。她不解地摇着头。
  真正的大哥,不会想对你做出这种事——”赫连长风忽而一个跃身,两人位置已然互换。
  朱宝宝躺在他身下,一脸诧异地仰望着他。
  他低头攫住她唇儿,将那股揪住他胸口已久的玫瑰芬芳尽咽入唇间。
  朱宝宝瞪大眼,还来不及说话,便感觉到大哥灼热舌尖喂入她口里。
  闭眼。他命令道。
  她习惯性地听话,没想到大哥温热舌尖竟乘机探入她双唇之间,在她唇间游走,将她的唇舌当成了甜食般地品尝着。
  朱宝宝但觉全身发烫了起来,呼吸也不得平稳了。偏偏大哥没松口,竟在她唇里以舌尖画起圈来。
  她身子一软,觉得全身力气都被卸去……

  大哥,我喘不过气了。她娇喘着,轻捶着他的肩。

  赫连长风强迫自己抬头,拇指却仍留恋地抚过她柔嫩脸颊。
  我只在秦淮楼里看过姑娘们这样衔着官人嘴儿。她眼儿晶亮,雪颊漾着两丸粉晕。
  大哥此举虽然让她喘息未定、有些心慌,但她发现自己不讨厌那种感觉。
  男女两情相悦之时,必然会有如此相亲之举止。赫连长风说。
  大哥唇里有白毫乌龙香气——”她正经地说道,可脸颊、耳朵之灼热却是怎么样也挥散不去。
  也就只有你会于此等时刻,说出这般杀风景话语了。赫连长风低笑出声,拇指滑过她已被吻糊的红唇。
  大哥之前为何没亲过我的嘴?朱宝宝好奇地问。
  你当时年纪尚小,大哥岂能唐突于你。见她仍然毫无心眼地偎在自己身侧,他一颗七摇八晃的心方才放下泰半。
  喔。朱宝宝应了一声,突然起身瞪着他,并且不悦地将双臂交握在胸前。
  赫连长风挑眉,却未开口问话。
  那你也亲过纪姑娘了吗?你也和她两情相悦吗?她气呼呼地问道,心里有股酸意在攒钻着。
  除了你,大哥谁也不想亲。赫连长风握住她下颚,沉声说道。
  嘻。她笑着将脸颊一偏,偎在他掌心里磨蹭着。
  大哥这话就表示了他会与她成亲,而不是那位纪姑娘吧!朱宝宝在心里雀跃地忖道。
  走吧,大伙还在等我们。赫连长风揽起她的细腰,一同下了炕。
  我的樱桃盅、春笋盘哪!朱宝宝迫不及待地拉住大哥的手,快步便冲出门外。
  赫连长风唇边噙笑地看着她撩高裙摆的不雅举动,却未出言阻止。
  若宝儿成了他的女人,只要他不介意,管他世人批评什么。
  他认为宝儿在乎他,她不过是傻气地不懂得要去分别男女之情罢了。有了这样筹码,他便有自信能将纳宝儿为妾与迎娶纪舒眉、成就茶叶霸业诸事,齐头并进。
  风光返乡之日,不远了。
  赫连府大厅里,一只紫檀云足大榻里,两块锦缎凭几置于其间。高足香几上,一只白玉宝狮座,正袅袅吐出阵阵檀香。
  此时,正在赫连府里作客的纪家父女对坐相望着。
  你都几岁了,还好意思同一个小娃儿吃醋。纪行金斥喝着女儿,宽厚身子一动也不动地偎在凭几上,只偶尔拿起瓷杯品着几口茶。
  谁同那个脏丫头吃醋了?整个府宅里打从前几日前,咱们入住时,就东边一句宝姑娘、西方一句宝姑娘,不知情的人还当是宫里娘娘回娘家呢!纪舒眉压低声音不让外人听见,可杏眸里的忿恨却未曾稍减。
  小姑娘总归是要出嫁,你又何须担心那个未来小姑。

  光是从宝茶庄这名字,你就该知道那宝姑娘有多受宠了。况且,我从没瞧过哪个妹子那般赖着哥哥的。


  总归便是兄妹一场,能捅出什么纰漏
……”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

  那是何声音?倒是清脆悦耳。罗管事,你倒是进来给我说说。纪行金说道。

  是。罗管事一揖手,走了进来。外头那道梓木曲廊是赫连主子替宝姑娘所建的,意在效法当年吴王夫差为西施所建的鸣履廊。

  那是什么?纪舒眉板着脸问道,心里又是一阵不快。

  鸣履廊以梓木铺地,梓木原为制作乐器所用之木料。宝姑娘若穿着木屐在曲廊上头跑来跑去,听起来便像是在上头弹奏木琴乐曲一般。罗管事说道。
  看来你这主子倒是对亲生妹子用足了心思啊。纪行金皱起眉,也觉得赫连长风这等宠爱未免过了头。
  宝姑娘并非赫连爷亲生妹子。罗管事说道。
  不是亲生妹子?纪行金一惊,不解地问道:可那娃儿不是打小便跟在他身边吗?

  不是亲生妹子,还对她那般用心,分明不成体统……”纪舒眉手里绣帕紧捏成一团。

  宝姑娘八岁时便让赫连爷收养了,两人之间相处正如同所有兄妹一样,并无逾矩之处。罗管事解释道。
  那不同、自然不同。纪舒眉柳眉一皱,觉得此事大大不妥。
  有什么不同?你倒是说说看啊。

  朱宝宝清脆嗓音传入厅内,所有人抬头往门口看去。

  只见一名女子头梳双环望仙髻,戴饰碧玺翡翠梳篦,唇不点而红,巴掌脸上一双圆澄漆眸于顾盼间流转着黠光。身上一件柳绿织金对襟短袄儿、一袭印花罗褶裥裙,更衬得她肌骨莹润、身段纤巧。
  这……哪有还半分肮脏小乞儿模样。纪舒眉握紧拳头,心里虽有千百般妒意,可神色上仍装得一派不在意。
  你们做啥全瞪着我瞧?朱宝宝攒起眉,皱鼻子,手肘撞了下大哥。我头上有小鸟吗?有的话,抓下来让我玩玩。

  胡闹,乖乖坐下。赫连长风瞧出厅内气氛不佳,沉声说道。

  赫连庄主有这么一位出众妹子,想来提亲者早将门槛踩平了吧。纪行金试探地问道。
  宝儿平素野惯了,一年有十个月跟着她师父行医,外人多半是不知情她的。赫连长风神色未变地陪着朱宝宝走进厅内。
  纪舒眉看着赫连长风冷静神色,倒是放下心了。想她先前和宝姑娘因为脉象而有所争执时,赫连长风不也选择了斥责宝姑娘吗?她万万不可低估自己能耐。毕竟赫连长风若真对她无意,便不会留她在赫连府邸里住上这几天了。
  大哥,我饿了,樱桃盅呢?朱宝宝扯扯赫连长风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
  用完晚膳之后,樱桃盅自然会出现。

  纪家父女一看朱宝宝毫无闺秀姿态,且赫连长风对她说话方式确如父兄,心里的忐忑遂渐渐地平抚了。

  纪老爷,您请上座。赫连长风客气地说道,唇角微扬。
  赫连公子是主,我乃客人,岂可僭越大位。两人忙不迭让座了一番。
  朱宝宝没理会他们,迳自拿过桌上一颗果儿,开心地吃就了起来。她才不管谁坐哪儿,只要大哥坐她身边,一切便好商量。
  众人才坐定,仆役们便忙不迭地送上了几道大菜——燕窝溜鸭条、鸡丝翅子、玉带虾仁、干烧岩鲤等。
  朱宝宝双眼发亮,大凡白糖油糕、热芝麻酱烧饼、蜜汁火薰片子,一切与甜字沾得上边的料理,全都没逃过她的眼儿。只是她个儿小,有些菜远在天际,得横过半边身子才挟得到。
  她还没开口,方才为她梳发的马苓,此时已站到她身边,将几道菜布在她手边。
  谢谢。朱宝宝开心地接过小碟子,吃得好不开心。
  她边挑着春笋入口,边吃边笑时也不忘仰头对大哥一笑。大哥早就交代过马苓了吧,否则怎会端到她手边的,尽是她爱吃之食肴呢?
  朱宝宝吃得眉飞色舞,腮帮子挤得鼓鼓的,偶尔吃得太大口时,还要婢女奉茶让她顺气。
  反观纪舒眉吃不露齿,坐不摇裙,完全一派温文大家闺秀姿态。
  这鱼味鲜,妹子多吃些啊。纪舒眉为了显示出其气度,还举箸帮她布了块鱼。
  我不爱吃鱼。朱宝宝一张小脸全皱了起身,身子频住后退。
  宝儿打小被宠坏了,实在不会挑鱼刺。赫连长风出声为她解围。
  大哥,可以不吃吗?朱宝宝双眼乞求地望向他。
  不成,那是纪姑娘一番心意。

  是啊。纪舒眉一脸温婉地附和道,内心却是甚为得意。

  朱宝宝咬着唇,筷子举在半空中,一脸无奈。
  下一刻,赫连长风便拿过了朱宝宝面前那盘青花小碟,剔净鱼刺后,再放回她面前。
  大哥真好。朱宝宝嫣然一笑,这才举箸就鱼,吃完了碟子里的鱼,满足地说道:这鱼果然香甜哪,我还要吃。

  纪舒眉脸上笑容一僵,一股怒气直往心里冲去。

  你若还想吃,便得自个儿处理鱼刺。赫连长风注意到纪老爷眉头微皱,不想宝儿名声被说得难听,便敛起宠溺姿态。
  朱宝宝奇怪地看了大哥一眼,别过了头,嘟起唇儿。我不想吃了。

  赫连长风皱起眉,发现自己若真要纳宝儿为妾,光是应付她与纪舒眉的相处,便够他伤透脑筋了。

  宝姑娘,有您的快帖。罗管事站在门边说道。
  一定是我师父捎来的。朱宝宝飞快起身,却不慎被飘飘裙摆给绊了一跤。
  赫连长风出手,大掌握住她细腰,稳住她的跌势。
  朱宝宝一笑,跑到门边,抓起快帖一拆。
  赫连长风站在她身后,与她一同看着内容——

  城北朱村大火,速至。

  朱宝宝一瞧,马上懂了师父意思。
  朱村大火,正是试验师父新制烫伤膏的最好时机哪!
  要不是有所求,她那鬼医师父哪有这么仁心仁术,没站在一旁冷笑,就不错了。
  大哥……”朱宝宝抬头看他。
  石影。赫连长风低唤一声。
  已为宝姑娘备妥快马,将伴其一同前往。石影站在门边,低头说道。
  朱宝宝吐吐舌尖,只觉得有趣。看来大伙皆已习惯鬼医师父这般突如其来召人之举了。
  大哥……”朱宝宝看了一眼春笋,表情很遗憾。
  去吧,你爱吃的点心,随时回来都会为你备着。他唇角微扬,柔和地笑着。
  大哥真好。朱宝宝一跃而入他的胸前,紧抱了下他。
  纪舒眉眼色变冷,于是垂睫掩去其愠色。
  纪行金则是不为以然地摇摇头,认为此举着实不合礼数。
  而朱宝宝是没管别人怎么看她,迳自拎起裙摆,露出一双草绿色绣鞋,咚咚咚地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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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朱宝宝前脚才走,纪老爷便抬头看向赫连长风,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宝姑娘小小年纪,倒是颇有仁心啊,倒不知医术如何?总得知道对方轻重如何吧。
  去年湖北闹了一场虏疮,死了不少人。当地居民不是传说有个姑娘大夫,以一种种人痘方式,救了不少人吗?赫连长风淡淡说道,俊朗眉眼让人瞧不出喜怒。
  敢情那便是宝姑娘?纪老爷闻言,马上肃然起敬了起来。湖北那里居民,还为她立碑歌颂,就连皇上都下令官府寻找行踪,想要册封那位姑娘大夫为神医哪。

  “‘神医她倒不见得敢担当,毕竟是她师父教导得宜。只是她平素跟随其师学医,有时一夜方得两个时辰安眠,一年里有十个月时间皆是如此。是以才会一回到家,便像出了笼之鸟儿,兴奋得什么规矩也没了。赫连长风微微一笑,几句话便为宝儿的不识大体,做出最好解释。

  应当应当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便有此成就,着实不简单、不简单。纪行金赞许地点头,然一看到女儿脸色似乎不佳,便连忙也带上了她一笔。宝姑娘发愤习医这事,倒与小女精研刺绣女红,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爹,女儿那点雕虫小技,怎可拿来与宝姑娘行医济世之大德相较呢?纪舒眉双手置于膝上,一脸谦卑模样。

  纪姑娘客气了。赫连长风朝她望去一眼,神态仍是淡然。
  纪舒眉一看赫连长风俊容此时不若平日厉然,举手投足之间又是一派王者气度,心里更生向往之意了。
  她纪舒眉要嫁的便是这般伟岸男子,哪轮得到宝姑娘那种野丫头来抢人!
  对了,北方青龙镇有个赫连茶庄,可与赫连庄主有任何干系?赫连这一姓氏毕竟不多见。纪行金问道。
  赫连茶庄!赫连长风心里一凛,俊容却仍是不动声色。
  在下确实是出身于赫连茶庄,却在多年前便已离开,如今早与他们毫无干系了。赫连长风才说毕,便起身对纪老爷一拱手。当时我孤身一人努力,幸而得到纪老爷帮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与人为善,便是与自己为善哪。我助了你,换来了一名好贤婿,这可是天大的好生意哪。纪行金哈哈大笑,笑望女儿一眼。爹说得没错吧?


  ……”纪舒眉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垂头装羞。

  纪老爷为何提到赫连茶庄赫连长风内心警觉地问道。
  我只是感叹哪!那赫连茶庄原本也可算得上是一州茶首,不料,上一代花天酒地,这一代的赫连子孙又全都是纨绔子弟,祖宗打下的根基,全都付之一炬啊。有此为鉴,他为了纪家祖宗基业,怎么样也得求得赫连长风这个贤婿。
  赫连长风闻言,冷冷勾唇,不予置评。
  对于赫连茶庄这些年来动静,他比谁都清楚。因为赫连茶庄名下那些关门大吉的茶行,已经全让他给收购下来了。
  还是赫连庄主英明,短短数年,便成为南方最大茶庄,连圣上贡茶也指名由你赫连庄主来挑选,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纪行金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愈看他愈是满意。
  湖北赫连家不是跟咱小姐提亲过好几回了吗?纪府丫鬟在一旁插话道。
  这事怎好拿出来说嘴呢?纪舒眉绣帕掩面,偷偷赞赏地瞥了丫鬟一眼。
  赫连长风目光落在纪舒眉身上,深眸直视着她。石影前些时日捎来之消息果真不假,赫连本家为了挽救家业,果然已经把脑筋动到纪舒眉身上了。
  看来自己和纪家成亲之事,也没法子再拖太久了。
  纪姑娘才艺兼备,各方君子好逑也是自然之事。赫连长风勾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奴家谢赫连公子称赞。见他脸色不若平时严峻,纪舒眉一张脸辣红了起来,心儿怦怦直跳。
  赫连庄主年轻有为,和我家闺女真可算是金童玉女,只是迟迟不来提亲,教老夫好生着急啊。纪行金乘机说道。
  爹!纪舒眉轻跺了下脚,低头绞起了手绢。
  我膝下便得这一女,若能得赫连庄主这般良婿,老夫便可安心交棒,一了我这多年宿愿啊。纪行金看着赫连长风,直接了当地说道。
  承蒙纪老爷不嫌弃,看得起在下。近日我会挑个良辰吉日,让人上门提亲。赫连长风起身,简单行了个揖。
  好,爽快!我等你这个好女婿等得够久了。纪行金笑着随之起身,用力在赫连长风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纪舒眉以手绢掩面,状似害羞,实则是想掩去心头狂喜。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以后订了亲,湖北赫连家那些家伙就甭再三天两头上门来想高攀了。纪家丫鬟大声地说道,知道小姐稍后必然会因她这番话而大大打赏她一番。
  赫连长风一笑,长袍一撩后,潇洒地落坐。
  他眼里噙笑,但那笑意如冰,任谁见了都要胆颤心寒的,所以他很快地低头为纪老爷斟酒,以掩去眼里那抹恨意。
  太好了,他方才已断绝了赫连茶庄的最后一线生机。
  日后,他要那些曾经欺压过他的兄长们,一个个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赫连长风仰头痛快地将酒一饮而尽。
  他多年来朝思暮想的心愿,如今已然达成了,他应该要开心得仰天长啸才是!
  然则,环顾周遭,他唯一想分享的人却只有宝儿哪。
  但宝儿势必是不会开心他娶纪舒眉为妻的,且天真烂漫的宝儿是否会为纪舒眉所欺压?他又有法子无时无刻守护着宝儿吗?
  身为妾室之子,他比谁都知道被正室欺压的心酸哪!
  赫连长风一念及此,人虽在厅堂被纪家父女笑声所包围,手指却蓦地紧抓住筷子,无论挟了什么山珍海味入口,也全都食不知味。
  心头被撕裂了一个大洞,痛得他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这……便是他所要的成功吗?
  待朱宝宝忙碌完城北大火之事,已是数日过后了。
  鬼医师父在实际看了两日病患,确定了膏药处方需要更改之处后,便消失无踪,留下她一个人,累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
  是故,等到泰半紧急病人都已得到照料时,朱宝宝已经三日没闭过眼睛了。
  一直随行在侧的石影在打量状况之后,决定听从赫连主子命令,在宝姑娘累垮之前,赶紧将她送回赫连家。
  石影先发了快帖回赫连家,之后便领着宝姑娘一路赶路回来。
  宝姑娘还没上马,便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一上马之后,更加睡得人事不醒。
  石影明白她当真是累坏了,于是便将她护在双臂之间,驱策马儿快奔回到赫连府。
  三黄粉还有吗?烫伤严重者,每日撒上一些,七日便可无事。黄岑、黄连、黄柏……大哥……黄柏买不到,你得帮忙啊……”朱宝宝在睡梦间仍不停呓语着。
  石影低头看着正窝在自己身前打着瞌睡的朱宝宝,向来面无表情之面容,也不免染上了几分愁色。
  赫连长风对纪家下聘之消息,已经传遍城内外,宝姑娘这次回府,怕是免不了要伤心了。
  打从几年前,自己高烧不退,让宝姑娘看了诊之后,自己与宝姑娘之间,便有了不同交情。宝姑娘为自己保守秘密,自己则可以为了宝姑娘这样一位好友出生入死。只是,如今辜负宝姑娘之人,却是待自己恩重如山的主子哪……

  石影快马才到赫连家,门前一排灯笼,几盏油灯早已映得阶前明亮如昼。

  赫连长风正等在门前,一看到朱宝宝睡倒在石影怀里,向来淡漠脸庞染上了一层冷霜,一对黑石眸子亦冷硬得像是千年寒冰。
  石影才扯住缰绳止马,赫连长风便已出手将朱宝宝抱回怀里。
  朱宝宝才被惊动,小脸马上愤怒地挤成一团,双眼死命地紧闭着,嘴里却叽哩咕噜便是一串——

  不要吵、去排队……催什么……我就一个人一双手,莫非要我用脚把脉吗?


  宝儿,没事了。你已抵返家门,可以安心歇息了。赫连长风揽紧她,低声对她说道。

  大哥?朱宝宝半睁开眸,瞧见是他,便弯起唇笑得香甜。
  我在,你安心睡吧。赫连长风凝望着她,回以一抹淡淡笑容。
  嗯。朱宝宝将脸埋入他胸膛里,很快地又沉入睡梦间。
  石影看着主子那一年难得见到几回之笑容,也不由得怀疑起赫连长风与纪舒眉即将成亲的传闻真实性。
  主子只在乎宝姑娘一人,此事无庸置疑啊。
  你为何不雇辆马车载她回来?赫连长风揽着朱宝宝往前走,在与石影交身而过时,低声问道。
  宝姑娘认为马车太慢。石影回话道,始终站在赫连长风身后一步之处。
  以后你最好避嫌。

  是。石影淡然地点头。

  ……”赫连长风停顿脚步,望着她酣睡小脸,低声地问道:可曾听闻我与纪府之事?

  宝姑娘这几日连睡眠时间都没有,如何能有法子听闻得您即将成亲一事。


  赫连长风半侧身,灼灼目光看向这个面容淡然,瞧不出喜怒哀乐神色之贴身护卫。

  你在为宝儿抱不平?赫连长风眯起眼,漠然面具一变转为冷戾。
  宝姑娘待人极好,赫连府上下之人全都希望她开心。石影也不闪躲主子视线,直截了当地说道。
  哼。赫连长风脸色一沉,拂袖而去。
  难道他会虐待宝儿吗?无论他与谁成亲,宝儿终归仍是他的心头肉,谁都碰不得的。
  宝儿比谁都懂他,她定然也会清楚他若不是情非得已,又怎么会忍心辜负她呢?
  正当赫连长风拥着朱宝宝走回他的院落里,正要推门而入时,纪舒眉亦正踩着月色而来,跨进了院落。
  纪舒眉一见赫连长风怀里拥着朱宝宝,她脸色一阵惨白,提着漆器食盒的双手亦不住地颤抖着。
  赫连长风停住脚步,黑漆目光毫不闪躲地直视着纪舒眉,他与纪家是各取所需,他没道理要因为纪舒眉而放弃宝儿。
  纪姑娘有何指教?赫连长风有礼但生疏地问道。
  ……我是来为赫连公子送点心……”纪舒眉手间食盒不停地发出器皿撞击声,眼眸直瞪着朱宝宝。你与……”

  我与她如何?赫连长风沉声问道。

  奴家原本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哪个大丈夫不是三妻四妾呢。纪舒眉强挤出一抹笑意,试探地问道。
  在下就此谢过纪姑娘之成全,纪姑娘果真有当家主母之风范。夜深了,在下便不打扰纪姑娘安歇了。赫连长风勾唇一笑,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里。明日会有木工师傅来,你对园里若有任何意见,便请直接告知。毕竟,你不久后便要住进这府里了。

  谢庄主。纪舒眉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赫连长风拥着朱宝宝走回房里。

  她端着食盒走了几步路,忽而发狠地将瓷盅整个儿摔到地上。
  瓷器破裂之声,在夜里分外响亮,阵阵莲子、蜜糖甜香随之扑鼻而来,却只是让纪舒眉怒火更炽。
  庭园两侧红灯笼映于纪舒眉脸上,像嫉妒火焰烧尽了她半张容颜。
  若不给那个野蹄子朱宝宝一点颜色看,她就枉为纪家大小姐!
  赫连长风势必不会对朱宝宝放手,但总有人能逼得他放手吧。纪舒眉想起赫连长风于晚宴席间所说的话,她红唇一扬,突然心生一计。
  她迫不及待地拎起裙摆,小碎步地往爹爹厢房奔去,打算共商大计。就不信她想出的这招计谋,没法子逼得赫连长风与朱宝宝分手。
  朱宝宝在离开多日后,总算是让赫连长风给盼了回来。
  无奈她回来这一夜,他虽拥着她,却是彻夜难眠。
  她睡得安稳,可他没忘记纪舒眉方才眼色——那一闪而过之阴毒神色,他幼时便从他爹几名妻妾眼里见识过。
  他不怕纪舒眉使出什么手段,毕竟她斗不过他,但他却绝不能让宝儿受到一丁点毁损。
  赫连长风紧搂着她,怎么用力都嫌不够紧牢。
  朱宝宝虽睡得沉熟,但朦胧间也知道是大哥待在身边,于是便伸出小手轻拍着他,好似往日他作了恶梦时一般。
  赫连长风轻吻了下她小手,陪她小躺了一会儿之后,倦极身子总不免也落入了睡梦里。
  岂料,梦魇亦在同时袭击而上——

  梦中的赫连长风才八岁,正被一群兄弟团团围住。

  你这个采茶贱婢生的贱子!大哥一脚踩上他的后背。
  学狗叫啊!再不然,摇摇尾巴来瞧瞧啊……”二哥不想离得太近,拿起一旁石头拚命往他身上丢。
  他痛得缩起身子,可有人抓住他的四肢,强迫他以最脆弱之肚腹仰躺向上。
  还敢瞪人……”三哥一脚往他肚子上猛踩。
  赫连长风痛到忍无可忍,发疯似地撞开两、三个人,红了眼地乱抓、乱打一通。
  疯狗咬人了——”

  几个兄长原来还耻笑他,然而当他一脸打算同归于尽的狂烈神色,双手紧掐着两个兄长的脖子之时,便没有人再笑得出来了。

  大哥手里长鞭拚了命地往他身上挥,但他已经痛到毫无知觉,只想着要毁了这些伤害他的人。
  胡闹什么!一声大喝之后,一群家丁蜂拥而上扯开了他们。
  赫连长风被往后推,整个人摔到碎石子上。
  爹,这野孩子打人——”大哥赫连伯风先告了状。
  赫连长风勉强抬起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瞪着手里还握着染着血鞭子的他。
  长风、长风……”他娘朝他奔来,哭着抱住他。
  娘的泪水滴到他的伤口上,刺得他瑟缩了下。
  老爷,你瞧我们家伯儿,脸都被抓花了。大娘先惊呼出声,哭天抢地地喊叫了起来。
  孩子们玩玩而已。赫连明看了所有人一眼。
  老爷,伯风可是您的长子啊,可不是什么身分卑贱的么儿啊。大娘不满地跟了上去,嘴里不停地说道:老爷,你可要为我们母子作主啊!

  烦死了,整天喳喳呼呼的——全都别来烦我!我有十多个孩子,少了一个也无所谓。赫连老爷厌烦地瞪了妻妾儿子们一眼,怒不可抑地拂袖离开。

  长风,娘带你回房搽药。他娘拚命掉着泪。
  搽什么药?你还停在这儿做什么?老爷还等着你上去伺候啊。四姨太居高临下地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呢……”

  人家足足小了我们十多岁,哪需要什么妖法,是吧——”二姨太冷冷地说道。

  长风,娘一会儿就回来喔。他娘哽咽地说道。
  ……”赫连长风呻吟着,感觉娘被人拖着离开,他又躺回了冰冷地上。
  爹走了吗?

  赫连长风听见几个兄长交头接耳的声音,继而袭上的便是另一阵拳打脚踢的痛楚。

  他恨他们!他再也不要过这样日子了!
  滚开!赫连长风大吼一声,整个人从床榻间惊坐起身。
  朱宝宝亦在同时间被惊醒。
  赫连长风木然地看着她,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此时是梦境,抑或方才的痛苦情况才是梦境。
  大哥,我是宝儿……你没事了。朱宝宝捧住他的脸,安抚地说道。
  他全身如冰,颤抖的双手甚至没法子回抱她。
  朱宝宝将他的脸庞压至颈间,小小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地巴住他的身子。
  没事了,没事了……”她在他耳边低喃着,用她温暖脸颊去贴住他冰冷面容。
  他额上冷汗涔涔,胸膛粗重地喘息着。看着自己的手脚,告诉自己,现下的他已不是八岁的赫连长风了。
  他如今富可敌国,贵为南方最大茶商,连皇上贡茶都要经由他来荐举,怀里的宝儿,也是他最心爱之人,没事了……没事了……

  赫连长风抬起惨白面容,看向她的眼。

  宝儿,你会陪在我身边一辈子吗?他嗄声问道。
  傻大哥,我当然会。她心疼地抚着他的脸颊,笑着说道。
  赫连长风低头覆住了她的唇。
  大哥……”她才开口,便让他的唇舌得了空缠绵而入。
  赫连长风这回吻得激切,像是想藉由深吻来确定她是真实地陪在自己身边。
  而她搂着他颈子,也不反抗,只是柔顺地倚着他,直到两人呼吸都被这个吻给搅热了,她才一手撑开他胸膛,半坐起身。
  大哥怎么了?你已经许久没作恶梦了,怎么这般憔悴?我才离开了几天而已啊。她一头鸟发斜披于胸前,一双黑玉眼珠专注地瞧着他。
  赫连长风抚着她温润脸颊,胸口忽而一窒。
  你该知道大哥无论如何总将你放在心头第一位。他说。
  大哥干嘛突然说这些?你别吓我啊。朱宝宝忽而盘腿正坐,一手握住大哥右手脉门。
  大哥今日脉象如弦,紧绷了些,表示你心里有事,抑郁于肝,肝气微有失常。不过,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便是了。朱宝宝翩然一笑,一旦放心后,自然地便把自己蜷成一小球,窝在大哥怀里。亏得你身子无恙,否则我这宝宝神医一世威名就砸在大哥手上了。

  赫连长风坐起身,长指挑起她的下颚,定定地看着她。

  宝宝……”他浓眉揪成死紧,喉结粗重地上下滑动着。
  大哥心里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宝儿可不爱看大哥老作恶梦。朱宝宝轻柔地抚着他眉心。
  你别离开我。

  ——大哥现下变成黏人小娃儿了呢。朱宝宝俯身向前,鼻尖轻触着大哥的,笑声亦随之轻拂在他的唇上。宝儿和大哥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哪。


  赫连长风忍不住又吮住她的唇瓣。

  我的嘴儿好吃吗?今儿个没涂玫瑰胭脂哪。她笑着,也反咬了下自己的唇。软软的,没有味道哪。

  宝儿。赫连长风长指挑起她的下颚。我已经派人向纪家下聘提亲了。


  朱宝宝呆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纪老爷对我有恩,我早允诺过有所成就时,便要迎娶纪舒眉入门。这事,你早也知情的,不是吗?他快速地说道,心狂跳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宝儿懂得他心意了吗?她是他心里的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松手的。
  你要娶纪姑娘,但你亲了我,这事是不是有不对劲之处?朱宝宝揪着眉,总觉得有些地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确实是有不对劲之处,因为只有你未来的夫婿能对你做出这般亲密之举。

  朱宝宝跳起身,眼睛瞪得大大地问道:所以大哥方才那些话,是在同我开玩笑,对吗?你一直都决定要娶我,是吧?朱宝宝开心得不得了,扯着赫连长风的大掌,又叫又跳地不知如何是好。太好了,日后什么姑娘都甭再想教你费心思了,你就只能在意我了。


  赫连长风看着她欢天喜地模样,心痛到连呼吸都疼了起来。但他不能对她说谎,因为她迟早都会知道真相的。

  宝儿,纪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不可能不娶纪姑娘。赫连长风粗声说道。
  大哥现下是在说绕口令吗?你说我未来夫婿才能亲我的嘴,但你又说不可能不娶纪姑娘。你现下究竟要娶谁?她握紧拳头,心里涌入一股不安情绪。
  我要娶她,但我亦要娶你。他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如冰。
  不懂。朱宝宝后背蓦冒出一片冷汗,她摇头,根本不想去懂。
  我要娶纪舒眉当正室,要你做我的妾。赫连长风直视着她的眼说道。
  朱宝宝脸色顿时惨白,一对乌漆明眸木然地看着他。你要我像你娘还有我娘一样,当个小妾……”朱宝宝声音颤抖着,身子不能置信地频频后退着。
  你和她们不同。因为我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妾室,你永远会是我心头最宠。赫连长风上前,紧扣她的肩,激动地说着:我不能违逆我对纪老爷的承诺,亦不能让赫连本家那家人娶到纪舒眉!你知道我发过誓,要将之前所受屈辱尽数扔回那些禽兽身上的,你懂的?对吗?对吗?

  不懂!我全都不懂!我只知道你不要我了——”朱宝宝捣着耳,跃下床榻,转身跑往门口。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你是我的命啊!赫连长风一个箭步上前,伸臂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朱宝宝拚命挣扎,却怎么样都挣扎不开。他身上的药香飘进她鼻尖,更让她心酸。
  大哥的所有衣裳,她全都让人以特制药材薰香过。
  那是她的私心哪,因为她心里向来就只搁着一个大哥,所以便希望她不在的那些时日里,他也能时时将自己记挂于心哪。
  朱宝宝心头阵阵地绞拧着,她捣着胸口,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不曾这么痛苦过。
  她娘早早过世了,她爹将她卖给了人口牙子,而大哥也……不要她了。
  豆大泪水无声地从朱宝宝眼里滑落,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朱宝宝抬起头,用一对无神大眼茫然地看着他的眼耳鼻唇——

  不,大哥还是要她的,他不过是要她当他的妾罢了……她娘和大哥的娘都是妾,他比谁都清楚妾身难为,他又如何能强迫她为妾呢?

  他好狠的心哪……

  说话。赫连长风着急地捧住她的脸,被她的泪水弄得几乎快疯狂。

  我不要。朱宝宝微声说道,身子像染了风寒似地从骨子里凉到外头。
  赫连长风大掌陷入她的肩臂里,整个人铁石一般地僵直着。
  你不要什么?他嗄声问道。
  朱宝宝在他的怀里,缓缓地转过身,一对被泪水浸亮的冰雪莹眸直勾勾看入他的眼里。
  赫连长风心头一凛,屏住了气息。
  我不要当你的妾。朱宝宝清亮地说道。
  赫连长风有如五雷轰顶地站在原地,不能置信她会这样对他。他以为——他以为……他以为啊!
  朱宝宝推开他的手,缓缓地转身走向门外。
  赫连长风喘不过气来,想伸手揽她,却又不敢再这么做。
  朱宝宝牛步般地走出门外,小黄狗正趴在院落门口,一看到她走出来,便开心地吐着舌头朝着她飞奔过来。
  汪汪——”

  爹!朱宝宝往前一奔,用力抱住了它,眼泪如雨地洒在小黄狗身上。宝儿现在只剩下你了。只有你待我最好,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

  小黄狗抬头舔着她的泪水,朱宝宝心一酸,哭得更凶了,哭到她甚至看不清楚小黄狗的脸。

  赫连长风站在门内,捣住耳朵不忍卒听,却仍然没法不听见她清幽冷声响彻微凉子夜——

  爹,咱们父女俩以后便要相依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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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一夜,朱宝宝行尸走肉地从赫连长风的院落走回自己房里。
  她的炕正热、被正暖,屋内檀香浓浓。可她硬邦邦地躺着,双眼既是没法子闭上,又怎能有法子入睡?
  她游魂似地在屋内走着,走着走着步出了屋,漫无目的地在赫连府里飘荡着。
  夜深露重,她冻得一身僵,可她停不下脚步,就这么一袭碧绿薄衫地游走在夜色里,冷得指尖肌肤全与身上衣衫一般青绿。
  她身上衣袍,总是各色浅浅深深的绿——葵绿、碧绿、杏绿、石绿,件件都是大哥细心所为她挑选之料子样式。
  她不爱华服,可大哥之用心,她总是懂的。是故,她虽不耐烦那些发簪珠珥,却仍然将那只碧玺发篦牢牢收在随身小药袋里,累了时便拿出来梳发。
  每当碧玺之沁寒偎着头皮时,她便会想到大哥,疲倦便能稍褪。
  朱宝宝自腰间拿出碧玺发篦,石玉之寒透过她掌心,冷彻她心扉。
  她飘上曲廊,夜里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但她这回却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她该离开吗?她虽不喜欢纪姑娘,然其终究会成为赫连家当家主母。大哥不是会违背诺言之人,况且他对于成为南北茶霸之执着,已然禁锢着他的心啊……

  傻的是她,竟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与大哥会有分开的一日。早在两年前,纪老爷找上门时,她就该心生警惕的啊。

  朱宝宝绕了府邸一圈后,脚步仍不由自主地走向大哥宅院。他的屋内烛火熠熠,他高瘦身影映于窗影间,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大哥甫创宝茶庄的那些夜里,她每次抬头看他时,他便是用这般姿态看着帐本,或者品茗着茶叶好坏。
  这几年来,她总怕自己不在时,大哥会睡得不安稳,因此,每回总要替大哥备妥药枕。这回因着忙碌,那药枕还在药铺里赶制着。
  谁知道大哥需要的不是药枕,大哥需要的甚至不是她!
  她转头不敢再看大哥翦影,躲避瘟疫似地闪出他的院落,再度走回自己屋内。
  她不想进屋,因为屋里一切都是大哥为她精心布置的。她早已习惯被大哥宠溺着,也以为他们会如此相守一生一世哪……

  对于纪姑娘,她虽不是没放在心上,但私心却总是有几分小自负吧。她一直认为大哥待她这般地用心,又怎么会与别人携手一生呢?

  不自量力啊。泪如雨下地滑过她冻得青白的面容,竟带来了一丝暖意。
  所以,她更肆无忌惮地落泪,好替全身冻馁的自己取暖。
  原来是她依存着大哥,而非大哥依附于她了哪。
  朱宝宝泪哭干了,不停地在院落里的小池塘边踱步,脚酸了、人累了,完全没注意石影早已偷偷跟在她身后多时,关心着她的安危。
  她绊到一颗石块,身子往前一簸,但她没有稳住自己的打算,只想着干脆跌得痛死算了。
  小心。石影从她身后窜出,扶住了她。
  朱宝宝抬头一看是石影,停下疲惫身子,直接将脸颊搁在石影的肩上。
  大哥要娶……纪姑娘了……”朱宝宝已经哭得不成声了。
  我知道。石影轻拍着她后背,轻叹了一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好姐……”

  石影捣住她的唇,平淡眼眸忽而严厉地瞪她一眼。关于主子与纪姑娘一事,我说与不说,你都同样会难受,倒不如让你多开心一会儿。


  多开心几日,便是多难受几分啊……”朱宝宝将脸趴在石影肩上,紧揪着石影胸前衣裳。我好难过……却又没法子可想,就算我无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亲,然则我每年回府,仍是得面对着大哥和纪姑娘已是夫妻的事实啊。他们成亲之后,便会……便会……”朱宝宝声音颤抖得没法子把话说完。

  便会有孩子。石影替她接完了话。
  朱宝宝点头,同时滑下一颗泪珠。届时我在赫连府算什么,对大哥而言又算什么……”

  你日后意欲如何?石影问,只想着要帮她一把。

  我要离开。朱宝宝脱口说道。
  石影皱了下眉,警觉地听见夜色里傅来细微的脚步声。
  不过,石影并未出声警告朱宝宝,因为已认出了来者是谁,是故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你确定要走?石影问。
  是。朱宝宝坚定地点头,非常确定自己完全不想留在这里。
  她有千百万个舍不得大哥,但也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在这里待下。身为妾室的悲哀,她自小看到大,怎么样也委屈不了自己。
  石影,咱俩一起走吧。朱宝宝紧握着石影的手,激动地说道。
  我对自己许过承诺,主子没开口让我走之前,我绝不离开。石影安抚地拍拍她肩膀,感觉到有一道杀气正朝着自己扑来。况且,你不是当真想叫我和你一起走,你不过是要我能够随时告知你主子消息罢了。

  不是……我现在唯一可信任之人,只有石影了。不想流泪的,可泪水却抑制不住地再度夺眶而出。

  你打算要去哪?石影低头替她拭去眼泪。
  去找我鬼医师父吧。他终究还要收留我两年,他终究需要个人帮他处理那些杂务,终究他不会伤害我……”

  朱宝宝双臂环住石影的腰,泪眸又要往石影胸前揉去。

  你哪里也不许去!

  一双大掌蓦地将朱宝宝身子往后一扯。

  朱宝宝抬头,迎上了大哥怒火中烧的脸庞。
  赫连长风大掌在颤抖,可他掐着她双臂的指尖如此用力,像是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捏碎,好随身带在身边一般。
  如果不是他因为担心她,而跑到她房间里查看,她此时是否已经和石影远走高飞了呢?
  她竟然想离开他!她竟敢要求石影与她一块离开!在她心里,他算什么!
  你哪里也不准去!赫连长风唁唁低吼,眦目欲裂地瞪着她。
  我偏要走。朱宝宝脾气也倔拗了起来,泛红眼眶怒瞪着他。
  你曾说过,当我成为南北茶霸之时,要陪我风光返回赫连本家的。赫连长风贲张戾气尽吐在她的脸颊上,黑眸急迫地锁着她。
  如果你不娶纪姑娘,我就陪你回去。朱宝宝昂起下巴,不客气地说道。
  两人互相瞪视着,没人挪开视线。
  石影悄然地退下,留给两人独处空间,毕竟在暗地里守护主人才是自己最大职责所在。
  你明知我与纪府联婚一事,完全非关于情爱。赫连长风还尝试着想要说服她。
  你要联婚便去联婚,我阻止了你吗?朱宝宝火了,用力推他,想把他推远。
  你答应过我,要同我一起回去赫连本家的。他坚持地逼前一步,不让两人之间有太远距离。
  为何你可以这般伤害我,而我却一定要对你遵守承诺?朱宝宝气得直跺脚,双手拚命地推着他胸膛。
  我这辈子最不想伤害的人便是你,我不准你离开!赫连长风扣住她手腕,沉声说道。
  朱宝宝看着他激动神态,蓦地凛住了所有神情。
  罢了,今儿个便一了百了吧!她再也没有力气耗费在大哥身上了……

  好,我同你一道回去赫连本家。她昂起下巴说道。

  赫连长风脸上严峻稍缓,松开掌上对她钳制,右手轻抚着她面颊。
  我们明日即动身,也请纪姑娘一道陪同,好让你本家兄弟们知道你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毕竟你功成名就,又即将迎娶纪姑娘为妻了哪。朱宝宝笔直望入他的眼里,握在身侧之十指早已揪得发白。
  你!他大吼出声。
  我哪里说错了?莫非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别开脸,不看他。
  之后呢?他扳正她的脸庞,粗声追问道。
  之后?她勾起唇角,却笑得此哭还难看。我既已尽了本分,完成了我对你的承诺,之后,便是男婚女嫁,两无干系了。

  宝儿,别这样……”他心疼地拥她入怀。

  她没抗拒,只是像根木头般地伫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赫连长风咬紧牙关,后退一步,想握起她的下颚。
  朱宝宝拍开了他的手掌。
  别碰我,你要娶的人是纪姑娘。朱宝宝的心在淌血,冷冷地看着他。
  再也不让大哥懂得她的心了,谁让他并不真正珍惜她的心哪!
  赫连长风看着她漠然神态,痛心地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拉出了一道无法跨越之鸿沟。
  我累了,我要休息了。朱宝宝看着他,不吵不闹不笑,如同他面对外人时的面无表情。
  赫连长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能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走回屋内。
  他知道她有许多委屈,但他不会让她离开的。
  他会让她知道,她不过是名义上为妾,但对他而言,她才是他赫连长风真正的妻子。
  在朱宝宝的坚持下,赫连长风在数日后,与商船谈完今年送到海外茶叶的担数,以及确定了以竹片编制,再覆麻布之防潮新法子后,便排定了回青龙镇赫连本家的行程。
  算算时日,居然正好来得及赶上青龙镇一年两回的斗茶大会。众目见证之下,衣锦还乡,天时地利也不过如此了。
  纪舒眉乍闻此行程,虽然错愕赫连长风与青龙镇赫连家有对立之意,然则为了不让赫连长风与朱宝宝有单独相处机会,自然也同意随行。
  上路前,由于朱宝宝坚持不与赫连长风同车,而纪舒眉自然也不与朱宝宝同车,于是一行人数辆马车,便这么浩浩荡荡地一路往前。
  此时,赫连长风正坐在车厢内,车行已往前走了十日光景。
  他手里原本拿着几味茶点,却是食之无味,又尽数搁回去。
  这几日,不论他再如何百般讨好,宝儿也不再唤他一声大哥了。
  即便他想迫她多说些什么,可因为纪姑娘在场,他也没法子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宝儿少笑少吃,整个人瘦了一圈的憔悴模样。
  再过一日,便要抵达青龙镇了,难道他再没有任何法子挽回宝儿了吗?
  赫连长风皱起眉,心情大坏地听见车厢后传来了宝儿与石影的对话——

  让我扎一针,保证什么酸痛失眠都没了。宝儿说。

  在下不需要。石影说。
  那进车厢内来跟我学扎针吧,否则这路上闷得慌……”

  赫连爷为你备妥了各色茶点——玉露团、水晶龙凤糕、贵妃红
……”

  我不饿。


  谁都听得出来朱宝宝语气里明显疏离之意味。

  赫连长风眸底冷意更甚,仰头将一盏已然寒凉之浓茶,一饮而尽,往桌上一搁。
  这段时间里,她与石影走得更近了。
  石影总是在听她说话,而她也总是说得眉飞色舞——如同往日的她与自己一般。
  石影。赫连长风低唤一声。
  一眨眼时间,马车外很快地响起两声轻敲,石影很快地闪身上了马车。
  主子有何吩咐?

  你此行倒是甚为自在嘛。赫连长风往后靠于车厢边,厉眼紧盯着石影淡然脸庞。

  宝姑娘不开心,难免会想找人说话。石影并不回避主子怒气,实话实说道。
  她开不开心与你有何干系?他眼一眯,怒气更甚。
  宝姑娘开心,主子便开心。石影简单回答。
  那便给我离她远一些……”

  停车!


  门外朱宝宝一声大喊,赫连长风在瞬间便夺门而出。

  几辆马车都在同一时间停下。
  赫连长风比石影还快抵达了朱宝宝身边,揽住了她的身子。
  尾随其后之石影不免一愣——主子虽是稍懂武艺,然其轻功却远远不及于自己,该是在乎宝姑娘之心,让主子如此奋不顾身吧。
  怎么了?赫连长风低头问道。
  前面树林里有人生病了。朱宝宝指着前方说道。
  树林里确实有个衣衫褴褛之人,躺在一堆落叶枯枝之上。
  会不会是虏疮啊?听说这病近来害了许多人不死不活哪。纪舒眉婢女低声说道,连忙拿了条手绢让姑娘掩鼻。
  赫连庄主,咱们还是别在这里多耽搁吧。纪舒眉说道。
  赫连长风看了她一眼,并未接话。
  我过去即可,你们全都别过来。朱宝宝记挂着那人伤势,身子已然往前跨了一步。
  这几日,她心情糟,也快闷慌了,好不容易出现了个病人,当然要上前医治一番。
  慢着。赫连长风从腰带里取出一方丝帕,先是轻柔地覆住她脸颊后,再将丝帕两端穿过她耳后,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当他双臂伸过她脸庞两侧时,娇小的她便像是整个人都被他拥在怀里一般。
  她闻到大哥身上药香味儿,心一酸,只觉得想哭。
  赫连长风系紧她脑后丝结后,却未马上离开,双臂轻轻地搁上了她的肩头。
  朱宝宝肩子轻颤了一下,却仍未开口。
  我说过你要替人治病无妨,但得照顾好自己。赫连长风望着她的双眸说道。
  朱宝宝想说话,无奈喉头哽咽,只好用手指揪了下他上臂,点了点头。
  快去吧。赫连长风说。
  朱宝宝点头,快步地走进树林,来到病人身旁,弯身伸手覆住他右手脉门。
  这人没病!她脸色一变,蓦地起身,往后一退。
  可惜她跑得不够快,躺在地上的那名男子伸手擒住了她。
  朱宝宝一个反掌推开了他,又往前跨了一步。
  别动,我不想伤人。装病的王焕心一急,一手抓人,一手便掏出腰间短刀往前胡乱一挥。
  朱宝宝肩背被他划了一刀,她闷哼一声,身子才一慢,马上便被对方给擒住了。
  放手!

  下一刻,赫连长风手里剑倏地刺向贼人前额,贼人狼狈地后退一步。

  别过来,否则她小命不保。王焕很快地将她挡在身前,声音颤抖地吓阻。我不想伤她……”

  护卫们此时早已团团将贼人围住,纪舒眉和婢女在另一端搂抱成一团,石影则趁着贼人与主子对峙之时,不动声色地绕向他们身后。

  大哥,我不要紧的。朱宝宝双唇颤抖地说道,感觉鲜血正沿着背滑落。
  那一刀虽划得不深,但她向来最怕疼啊。
  开出你的条件来。赫连长风命令道,手掌用力得几乎要捏碎剑柄。
  留下身上银两,我自然会放了她。王焕脸色苍白地说道,还不时担心地看着小姑娘的伤势。
  赫连长风并未马上开口,因为知道石影正绕向贼人身后,于是便想乘机牵绊住这名贼人,不使他起疑。
  银子。王焕说道,举起短剑抵着朱宝宝颈子。
  大哥,别给他!朱宝宝大叫了一声,因为动得厉害,颈子于是又不小心被刮出了一道血痕。
  鲜血染上了她系于脸上的丝巾,怵目惊心地辣红着。
  赫连长风自腰间取出一张一千两银票往地上一扔。
  你快帮我拾起银两……”王焕一想到义母的病情有银两可医了,激动地催促着她,完全没发现此时已有人偷偷逼近他身后。
  石影,小心别伤了宝姑娘啊!纪舒眉突然对着贼人身后大喊出声。
  赫连长风脸色一变。
  谁在后头,全给我退下……”王焕一紧张,手里短刀更加刺入朱宝宝颈里。
  蓦地,王焕被一记兰花拂穴手,点住手上穴道,手里刀刃一松。
  赫连长风一个跃步上前,揽回朱宝宝,一旁几名护卫亦趁此时将贼人团团押住。
  赫连长风急忙将人搂回车厢里,扯下她脸上丝巾——见宝儿已经痛到小脸发白,他心如刀割,脸色着实没比她好看多少。
  我去找大夫。他抖着声说道。
  我便是大夫。

  朱宝宝从腰间锦袋里取出一丸止血丹药含在嘴里,再掏出一盒白色膏药递给赫连长风。抹在我伤口上。


  赫连长风让她趴在自己胸前,以指尖替她搽药。一见到那撕裂伤口,他一颗心便揪痛了。为她伤口搽药时,指尖不停地发抖着。

  朱宝宝脸颊轻轻摩擦大哥肩膀,觉得这般受伤倒也不恶,至少她和大哥之间的僵局打破了。
  其实,她老早就不气大哥了。大哥待她如何,她心里怎会没数?大哥的重信义、大哥对赫连本家之仇怨,她又怎么会不清楚。
  只是他要她为妾一事,仍教她感到心痛,所以她便要恼他、不理他,便想让他心里也不好受,她才会孩子气地觉得释怀一些。
  此刻刀下血里走了一回,看大哥如此担忧她,她也不想再耍什么任性了。毕竟明日便要到达青龙镇了,他们能相聚之时日也不长了。
  朱宝宝仰头看他,眼里泪光一闪。
  很疼吗?要不要再搽一次药?赫连长风紧张地追问道。
  大哥,我没事了。朱宝宝抚着他脸颊,哑声说道。
  总算,你愿意再喊我一声大哥了。他猝地将脸颊埋入她的发间,浑身竟微微颤抖着。
  朱宝宝身子一颤,落下泪来,滴在他的手臂上。
  赫连长风惊跳了下,捧起她的脸庞吻去了那颗泪珠。怎么了?怎么了?

  大哥勿大惊小怪,宝儿没事。她扬眸对他灿然一笑。

  赫连长风睨着她,只见她眼角含泪姿态如雨中幽兰,娇美却也让人心疼不已。
  他叹了口气,再度将她揽回怀里。
  此时,纪舒眉正站在马车三步之外,清楚地听见赫连长风为那女人心疼之字字句句。她气到双唇颤抖,只恨方才那个贼人没能一刀刺死朱宝宝。她板着脸,倏地转身回到马车内。
  主子,那贼人该如何处置?石影一见纪舒眉已离开,这才上前问道。
  大哥,我要过去同他说话。朱宝宝说。
  ……”赫连长风原要阻止,一看到她固执的神情,也就双手扶护着她的胁下,将她整个人扶了起来,一同下了马车。
  朱宝宝走到贼人面前,重重赏了他一巴掌,肩背上的那道伤口却痛得她瑟缩了下身子。
  教训他这事,轮不到你出手。赫连长风稳住了她身子。
  你可恶至极!朱宝宝气急了,顾不得伤便破口大骂道:你以这种卑鄙手段劫人钱财,若是大伙受骗之后,日后都对他人病痛视若无睹,视之如骗,那将会有多少人受害?

  王焕低着头,面色灰白,一个劲儿地发抖着。

  送至官府,说此人意在劫财伤人,要他们重重地判刑。赫连长风严峻地看着贼人,恨不得直接赏给他一个痛快。
  是。石影点头。
  王焕跪倒在地,吓到说不出话来。他若被送进官府,那躺在病床上的义母,又该如何是好?
  等一下。朱宝宝扯扯大哥的衣袖,低声说道:大哥,我刚才把过他的脉,他气虚体弱,应该只是几日不曾好好吃顿饭,所以才心生歹念的。放他一马吧!

  你是大夫?你方才说我没病……不是正巧猜对?王焕哑声问道。

  我把了你的脉。朱宝宝说道。
  你不过轻触了我手腕一下……”王焕一怔,突然起身拚命似地往朱宝宝方向冲去。姑娘,你是大夫吧!请你救救我娘亲吧……我抢银两便是为了给我娘救命啊!她已经咳到两天没吃东西了。

  几名护卫制住了他,可王焕仍然拚命放声大喊着。

  你既心系着你娘,便不该以身试法,做出这般让她担心害怕之事。赫连长风沉声说道。
  我急了……我和我娘相依为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死啊……”王焕嚎啕大哭了起来。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骗人。纪舒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因为被忽略了许久而不悦地插了句话。
  没错,纪姑娘说得极对。朱宝宝点头附和了。这便是我刚才说过的后果,你以此种方式骗人,他日若真有急症重病之人,便没法子得到帮忙。

  姑娘……大夫……小人王焕求您了。只要您愿意替我娘看诊,就算日后宰了我,叫我当猪狗羊我都愿意啊,我娘就在前方木屋里。王焕也不管姑娘答不答应,便咚咚咚咚地猛磕起头来。

  几声重重叩头声之后,王焕额上已见了血。
  朱宝宝心里一阵不忍,咬住了唇。
  赫连长风低头望着宝儿,怜爱地将她颊边发丝拂至耳后。她这些年来习医行医,嘴里老说自己没有菩萨心,却总还是一副见不得病患受苦的好心肠哪。
  大哥……”朱宝宝抬头看了大哥一眼。
  赫连长风懂了她心意,命人先缚住王焕,再遣石影到前方看看是否真和他所言,有个病弱老母。
  此时,赫连长风见王焕满脸焦急,脑里想到的却是自己亲娘的模样。
  十年未见,娘身子不知是否还硬朗?每当夜阑人静时,他回想起娘,总是难受。因为他从没见过娘的笑意,倒是常见她在为他伤心流泪哪。
  他初创宝茶庄之时,亦曾派人去接过娘,可娘不愿离开赫连本家,他的恨怨于是积得更深了。
  赫连长风一忆及此,身子不自觉地僵硬了。
  朱宝宝从大哥看着王焕之神态,知道他必然是又想起了他娘,便轻抚着他胸口,柔声说道:大哥,石影不也派人去打探过消息,说你娘现在一心向佛吗?你此行回去,她一定会很欢喜的。

  赫连长风点头,忍不住揽紧了这个解语人儿,与她一同等待着石影的回覆。

  一刻钟时间后,石影回到他们身边答覆道:前方确有一老妇卧床,重咳不已。

  娘啊……”王焕哭喊着,双膝往前跪爬了两步。

  石影快带路啊。朱宝宝挥手让石影先行。
  我同你一道去。赫连长风揽住她的腰,命人拿来他的披风,密密裹住了她,免得森林里树枝草芽刮伤了她。
  赫连公子,您别抛下奴家在这荒山野地……”纪舒眉急忙下轿,跑了几步。
  纪姑娘请放心,再过一个时辰便到客栈了。赫连长风视线转至黑衣护卫们,严声说道:你们保护纪姑娘到前方客栈,若出了一丁点差错,全都不许回来见我。

  是。黑衣护卫们恭敬地说道。

  大哥,你陪纪姑娘上路,石影同我一起去就成了。朱宝宝低声说道,不想大哥未来姻缘路走得风波不断。看那纪姑娘是真心喜欢大哥的吧,否则哪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存在呢?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赫连长风直截了当地说道,为她系紧披风。
  那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吗?马车上纪舒眉气得双拳紧握,可脸庞却是梨花带雨地可怜得紧,泪珠儿一颗一颗地掉着。
  小姐,你别哭啊。丫鬟连忙拿出绣帕让小姐拭泪。
  大哥,这样不好。朱宝宝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纪姑娘会难受的……”

  你若不快点动身,万一老妇人有什么差池,谁来帮她呢?赫连长风很快转开话题。除了宝儿之外,他从未想过要在别的女人身上放心思。

  朱宝宝闻言,立刻快步往前走,把救人当成了第一要务。石影,快点走哪!

  谢谢姑娘大夫、谢谢姑娘大夫……”王焕再磕了两下头,便抹泪站了起来,被石影押着快步往前走。

  一行四人于是很快地消失在森林彼端。
  纪舒眉瞪着空无一人的森林,泪水已然停止,眼里阴狠却更让人胆寒。
  小姐,那朱宝宝方才回头看你,是在示威吗?纪家丫鬟为自个儿主子不平,忿忿地说道。
  没关系,就让她开心吧,横竖她的好日子也不久了。纪舒眉冷声说道。
  她马上要再写信去催促爹爹,逼问官府那边动作为何如此缓慢,为何迟迟没人来带走朱宝宝!
  一山不容二虎,她发誓一定会尽快让朱宝宝离开赫连长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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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森林另一端,朱宝宝一行人还未走到小屋,便已听闻了老妇人咳嗽之声。
  石影先行破门而入,为阴暗屋子带入了一丝光线。
  王焕,是你吗?老妇人气若游丝地问道。
  娘,是我。王焕站在门边说道。
  赫连长风站在门边,用眼神示意石影替他松了绑。
  娘,我替你请大夫来了。王焕冲回娘身边,哭着说道。
  老婆子佝偻着身子,还未开口便先是一阵大咳,骨瘦如柴身子让人一见便要心生不舍。
  不用白花银两,娘这病没药医了……”老婆子话没说完,一阵惊天动地的剧咳又挡了她的话。
  大婶,你这话就不对了。别的大夫或者没药医,我这宝宝神医却不是浪得虚名哪!朱宝宝走进屋里,却不让大哥及石影入门。
  在她尚未知情对方身上疾病是否会传染之际,她绝不让他们冒风险进门。
  大夫是个女的?老婆子问道。
  女大夫才神呢!朱宝宝笑嘻嘻地说道,坐到老妇人身边执起她右手把脉,细眉一拧。手脉细弱无力……大娘的肺廱病根已久,加上没能好好休息,肺里脓液排不出来,才会拖成现在这副身子。放心吧,交到我身上,我给您几帖开心利膈之药……”

  大夫,你是说我娘有救?王焕打断了她的话,激动地睁大了眼。

  一定有救。只不过,有些病不是没药医,而是没钱医。这药方子所需银两不赀,加上得住暖和干燥些的房子,才有法子除去这病根。

  姑娘,您买了我王焕吧!我愿为您做牛做马,肝脑涂地。王焕再度双膝落地,拚命地磕着头。

  王焕……你这孩子……”

  大婶,你别哭,我先替你扎个几针,其他事咱们待会儿再论。


  朱宝宝边说边自怀里拿出针灸包,让石影拿来火折子燃起一盆火,将一排银针烤过一回之后,扎向大婶身上几处穴位。

  大婶,您别怕喔,让我扎针一点儿也不疼的。朱宝宝笑嘻嘻地说着话,手起手落间已在对方肩颈处扎了好几针。
  姑娘……”老婆子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合上眼。你是个好姑娘……”

  我娘她……”王焕说道。

  我给她扎了安眠针,她睡着了。朱宝宝说道,下了床榻,取下大哥披在她肩上的斗篷裹住大娘身子。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王焕的磕头声响遍整间屋子。
  别磕头了,我还没死呢。朱宝宝朝门外唤了一声。大哥,你可以进来了。

  赫连长风走到朱宝宝身边,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之老妇人
——

  他脸色忽而一白,颤声问着王焕:你娘的名字是
……”

  她叫王芳,我其实是我娘义子。我在赫连家
……”

  王焕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因为这个衣着尊贵,看起来十足威仪的男人,竟在榻边地上跪了下来。

  大哥,她是……”朱宝宝急忙也跪到了大哥身边,心里约莫有了谱。
  她是我娘。
  稍晚,赫连府华贵马车便将王芳及王焕一并接离了那座森林破屋。
  当王芳在马车里醒来,看到赫连长风时,母子两人抱头哭了几回。
  王芳因为情绪太激动,竟再度昏厥了过去。是朱宝宝急忙压住她的内关穴,又以扎针为她护住心脉,她这才又缓缓清醒了过来。
  一行人旋即住进了客栈内最大客房,屋内烧起了安眠药草,朱宝宝熬好一盅苇茎汤才让王芳喝下没多久,老妇人便又再度入睡。
  而王焕也已经走到一旁小房里安歇了。
  待得夜深人静之际,一场风波算是到了一个段落。
  此时,赫连长风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榻边,看着他娘较之实际年龄更加苍老的面容,心里千头万绪一团,总归只有惭愧二字。
  王焕说,他本是赫连家长工,三个月前被三少爷诬赖偷了祖传宝玉,被逐出家门。重病中的五太太替他求了情,不料却被一并赶出家门。
  反观自己,这三个月来,尽忙着布局收购赫连茶庄分行,尽忙着与纪老爷虚与蛇委,因此便没让石影定期去搜集娘的消息,谁知道遗憾便这么发生了——

  若他此行没出发到青龙镇,若宝儿没出手救人,娘现在会不会已经撒手人寰
……

  赫连长风身子蓦地一阵寒颤,后背冷汗涔涔。

  忽而一双温婉玉臂自他身后环住他颈子,一声柔柔声音吐在他耳畔。
  大哥,人算不如天算,你不是存心造成这般后果的……”

  总归都是我的错。赫连长风回过身,将脸颊埋入她肩膀里。

  你娘居然这么误打误撞地被我们给找着了,她吉人天相啊,不是吗?

  若不是你要我回来这一趟,若不是你坚持去看那位老妇人……我娘……我娘……”他哽咽了,连话都没法子说完,全身冷得像冰,拚命地颤抖着。

  朱宝宝双臂安抚地在他的后背抚动着,她的软唇贴着他的耳朵,不住地对他说道: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知道大哥好不容易才慢慢暖和了身子。

  我这般心机用尽,只为了给赫连本家一个难看,谁知道却差一点失去了亲娘,我这么做究竟是谁吃亏了?我这样对吗?好一会儿后,赫连长风幽幽说道。
  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对或错,我只知道你这些年如果不这么过,你胸口那股怨气便难以平息,对吗?她下颚紧贴着他发丝,将他当成稚子般地拥在怀里。
  你不该凡事顺着我。他闷声说道。
  我哪里顺着你了呢?我不做你的妾,一待你娘病好了之后,我便要离开了,不是吗?朱宝宝将大哥拥得更紧了些,恨不得能将他化成传奇故事里的胡媚儿,把他身子缩得小小的,放入瓶子里,她便能带着他四处行走了。
  赫连长风蓦抬头,望入她氤氤眼眸中。
  你真狠得下心离开?

  她头儿抬得高高的,正要重重点下时
——

  他吻住了她的嘴儿,缠绵地深入她的唇间,只盼着能与她多纠缠一回、多拖延住她一刻,总都是好的。

  朱宝宝揽住大哥颈子,学他吻人样子,深切地回吮着他,浓烈地与之纠缠着,直到两人连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赫连长风扯开她领口,激切双唇自她颈间滑向她一对琵琶骨,大掌探入她的兜儿,指尖摩挲而上她胸前一片软玉温香。
  朱宝宝弓起身儿,只觉被大哥碰触之处,全都如同火灼一般地疼着,可那疼又不是真的难受,像是舒服却又偏偏折磨着人……

  赫连长风双唇沿着她身子而下,吮上她一对粉色蓓蕾。

  朱宝宝咬着唇,觉得整个人几乎要在大哥唇下化为一滩春水。
  留下来。他要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我留在这里也只是愁眉苦脸,你不会爱一个苦脸宝儿的。

  朱宝宝至此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半侧身拥住自己,不小心落下了一滴泪水。

  她很快地别过头,但那泪水却如春雷般地打痛了赫连长风的心。
  他们之间依然什么也没改变,除非他愿意背信抛下与纪舒眉之婚约……

  赫连长风揽过她身子,无言地为她拉整好一身衣衫,却不许她离开他的身边。

  我不许你离开,不许你从此不回来。他低哑道。
  如果留下来对我只是折磨,你怎么忍心叫我回来呢?朱宝宝垂着头,拚命忍着不想再落泪。
  十年的一切,你怎么有法子说抛便抛?他的指尖攫住她的下颚,要她抬头来看着他。
  朱宝宝心一拧,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焦躁不安的眼。
  说抛便抛的人是大哥。朱宝宝无力地垂下双眸。
  赫连长风哑口无言地看着她,烦躁之间,一股怒火开始焚烧着他的心。
  你为何不能多体谅我几分呢?我说过你与纪舒眉不同,你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之人,为何总要惹我生气?我今天承受得还不够多吗?他握住她双肩,双臂因为情绪激烈而不停地抖动着。
  大哥,我伤口疼了,你再帮我搽搽药好吗?朱宝宝勉强挤出一抹笑,不想再和他争辩了。
  事已至此,那便好聚好散吧。
  很疼吗?要不要再请个大夫……”赫连长风攒起双眉,立刻拿出药膏来。
  伤口不深,明日应当就会没事了。朱宝宝坐在地板上,趴在他腿间,由着大哥撩起她发丝,拉低她衣裳露出一背肌肤。
  在大哥面前,她从来不会羞赧,以前以为自己是把大哥当成家人,于是并无太多芥蒂,现下才知道,原来她早就把自己视为大哥的人了,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朱宝宝半侧身对他淡淡一笑,心却涌上阵阵酸楚。

  宝儿。他抚着她哭泣般笑颜,心揪成一团。
  大哥,你好好歇息吧。她捣住他的唇,怕自己动摇,所以不敢再多听。明日便是斗茶大会了,你等待了那么多年,总算要扬眉吐气了,你可要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会场哪。

  赫连长风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印下一吻。无论如何,你是我的人,我不许你走。


  朱宝宝没接话,只是将他拉到她身侧,娇小身子一蜷便偎进了他肩臂之间。

  就这一夜,让她作场他们永不会分离的美梦吧。
   隔日,王芳醒来时,一时间仍以为还在梦中。她虚弱地转头探看着,着急地寻找着儿子踪影,却见——

  儿子和那名宝宝大夫守在药炉边睡着了。

  宝宝大夫倚墙坐着,长风则憩睡于她双膝之上,两人双手牢牢互握着。
  这两人应该是两情相悦吧。
  王芳沿着墙移动了下身子,不小心将身边一件斗篷推落到地上。
  赫连长风旋即被惊醒,看向榻炕。
  长风,娘吵醒你了……”王芳弱声说道。
  娘。赫连长风连忙起身坐到娘身边,拾起斗篷将她身子密密裹住。冷吗?要不要喝点热茶?身子还会不舒服吗?

  娘现下见着了你,什么也都好了。王芳眼眶一热,伸手不能置信地抚着他的眼耳鼻唇。瞧你长得这么大了,事业也有成了,娘就知道你聪明,定可以替自己闯下一片江山哪。


  朱宝宝眨了眨眼,从睡梦间缓缓醒来。

  她举起白软小手,揉着圆滚滚眼睛,愣愣地坐起,傻傻地看着前方,腮帮子微红,双唇微张,全然一副弄不清楚状况的娇憨模样。
  赫连长风和王芳都被她的傻气模样给逗笑了。
  朱宝宝眨着眼,这时才真正清醒了过来。
  大娘,我来了。朱宝宝连忙跑到王芳身边再替她把了次脉,她闭上眼,探着脉象,就在他们以为她快睡着之时,她又笑嘻嘻地睁开眼,松开了手。脉象比昨天平稳些了,我再替大娘换汤药。

  朱宝宝高兴地跳下榻,蹦蹦跳跳地走到药罐边,倒出一碗漆黑汤药。

  她小心翼翼地放到木盘里,还拿了根白瓷汤匙,一起端到榻边。
  赫连长风接过汤药,一口一口地吹凉着。
  大娘,这药苦,您喝的时候捏着鼻子喝,喝完了我再请您吃糖喔。朱宝宝倚在赫连长风身侧说道。
  我娘可不像某个十八岁小娃,身为大夫,吃药还得含个糖。赫连长风喂娘喝了一口后,揶揄着她。
  大娘,别理大哥。他吃苦不吃糖,糖给咱们俩吃。朱宝宝凑到大娘身边,挨着她说话。那糖是用蜂蜜熬成的,可好吃了,润喉养肺,你听我的准没错。我是为了大娘身子着想,可不是贪嘴。朱宝宝朝赫连长风吐吐舌头。
  赫连长风则是好笑又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王芳边喝着药,边看着小俩口,频频微笑之际,也不免在心中感谢起菩萨让长风遇见了这样一位好姑娘啊。
  她这些年担心的,无非便是长风因为受了过多委屈而让性子走偏,脾气执拗。现下看他仍是那个孝顺好孩子,又见他和宝宝姑娘如此相亲,似乎也比以前常笑,她便放下心了。
  叩叩——

  门外忽而响起叩门声。

  赫连庄主,您回来了吗?奴家可以进来吗?纪舒眉问道。
  纪姑娘请进。赫连长风神色一敛,放下汤碗,缓缓起身。
  王芳看着儿子脸上笑意在瞬间消逝,眉宇之间也覆上一层薄冰,她不由得皱起了眉——是谁来了?
  赫连庄主……”纪舒眉原带着一脸温婉笑意走进屋子里,可笑意却在看见榻上衣衫褴褛的老婆子时,消逝无踪。
  宝姑娘,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让这个老婆子住在赫连爷房里呢?快把人带出去,可别染了什么脏病进来。纪舒眉斥喝道。
  这是我娘。赫连长风冷冷说道。
  纪舒眉神色一愣,错愕地迎上老妇人眼神。
  ……奴家眼拙,不知道您是赫连夫人……”纪舒眉急忙小碎步地走到榻边,屈膝行礼,一脸谦卑地望着她。我是因为担心赫连庄主身体,因此才出口无礼的,请夫人恕罪。

  无妨无妨。王芳微笑地点头,看向儿子。长风,这是
……”

  这位是纪姑娘,纪家茶庄千金。孩儿已派人至纪府下聘提亲了,应当是在两个月后便要成亲了。


  纪舒眉听见赫连长风的话时,羞涩地低下头,绞着绣帕。

  朱宝宝却别开了眼,双唇紧抿着。
  赫连长风则是神色复杂地望着朱宝宝,无声地长叹了口气。
  而王芳在看了儿子和宝宝一眼后,也只能颓下双肩。
  那纪姑娘是手握北方三省茶行之纪家茶庄千金,也是赫连本家一直亟欲联亲的对象吧?
  看来长风这孩子还是要因为野心而辜负了真心啊。
  夫人,你身子还好吗?要不要我让客栈里的厨子烧些东西让您补补身子?纪舒眉抬起头,热络地说道。
  宝儿已经交代下去了,一会儿便送到了。赫连长风说道。
  那咱们要出发了吗?纪舒眉看着他问道,可没忘记今日还有场斗茶大会。
  赫连长风点了点头,握了下娘的手。娘,我一会儿要同宝儿及纪姑娘去办点事,我让王焕来这陪你,你好好休息。

  今日青龙镇斗茶大会,赫连本家及茶业间有头有脸人物皆会到场,正是他雪耻复仇之大好时机。

  你们需要各自梳妆一下吗?赫连长风问道。
  我就这么去吧。朱宝宝轻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柄碧玺发篦,斜斜地插入发间。
  翠绿光泽正巧与她一身淡绿衫子相映成趣,水嫩脸庞与眉宇间淡淡愁色,为她原就娇美容貌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味道。
  纪舒眉调整了发上金簪,冷冷看了她一眼后,便把视线移到赫连长风身上。赫连庄主,咱们出发吧。

  娘,我约莫晚餐时刻会回来,你有什么需要,就让王焕去差使店小二。若有急事,店小二亦会立刻通报予我。赫连长风再次对娘交代道。

  一会儿厨房会送来山药粥,你至少要喝半碗,才能再喝一些药。我也会吩咐人再买来一些粟子,你多吃些能补益脾气。朱宝宝倾身为大娘盖上被褥,笑着说道。
  夫人,我叫名丫鬟过来服侍您,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纪舒眉不甘示弱地说道。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王芳点头,强打起笑容对每个人说道。
  赫连长风举步向前,率先推开房门。
  纪舒眉旋即尾随于后,紧紧跟在他身侧。
  朱宝宝走在最后,跨出门槛时,她回头对着大娘浅浅一笑,这才缓缓阖上了门。
  王芳的心突然揪拧了一下。
  她捣着胸口,心里竟无端感觉到一股不安,于是急忙闭起眼,嘴里喃喃地念起佛号来。
  菩萨保佑大家全都平平安安哪……

  只是,就在赫连长风一群人离开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一群官差到客栈里寻找朱宝宝。

  店小二不敢欺瞒官老爷,清楚地指明了他们一行人要去的方向。
  官差闻言旋即上马,驰骋追逐而去。
   话说青龙镇斗茶大会一年两回,选在最知名之悦来客栈举办,品茶师傅、各方贤达长老皆会聚集于此,务求斗茶之举公平公正。
  而领着各家茶叶上来品评之茶农、茶庄,以及那些一待品评名次公布,便要上门抢茶之茶商,自然也全都屏息以待地列位于席间。
  依照惯例,这春夏新茶之争,必定是由新进花魁娘子开汤冲泡,此亦是此场盛会之一大卖点。因此悦来客栈整个二楼座位,早在半年前便被人预定一空。
  此时,几位品茶师傅皆已就位,各人手边一壶清水,以清除茶味。
  赫连茶庄几名主子赫连伯风、赫连叔风全都坐在最后头,只盼得今年茶叶有番好成绩,能为茶庄多挣些收入。
  正当几位青龙镇大茶商坐定之际,客栈掌柜忽而走了进来,同他们说了几句话后,几名大茶商纷纷起身往场外走去。
  大伙面面相觑,全都猜测着是什么了不得人物到场,于是个个都左顾右盼,引领而望了起来。
  顷刻后,几名大茶商簇拥一个高大男子走上二楼,男子眸瞳炯然,鼻若悬玉,不怒而威之气势,让人望之生敬。
  赫连家两兄弟也纷纷探头望着来人,无奈是前方人太多,他们只约略瞄见男子穿了件尊贵茶绿长袍。
  他身上穿的应是缭绫,衣袖应是由金锦所制吧?啧啧啧,一服千金啊。赫连伯风欣羡地看着高大男子走入包厢。
  包厢内外隔着一层珠帘,里头人可清楚瞧见外头比赛,但外头人若是回头偷瞧珠帘内之人,则会显得甚是无礼。
  不过,老大赫连伯风眼尖,马上瞄到了一名正走入珠帘后头之姑娘模样。
  那不是纪家纪舒眉姑娘吗?赫连伯风急忙顶了下三弟。
  赫连叔风闻言,连忙起身端正衣冠,摆出最风流倜傥笑意。哪里?纪姑娘在哪里?

  不正坐在那位贵客身边吗?赫连伯风说道。

  赫连叔风一看,珠帘之后,只依稀见到男子身旁左右各坐了一名女子,而左方那名穿着彩缎凤尾裙的女子,看来确实有几分眼熟。
  纪姑娘莫非已婚配了吗?我上回到纪府时,她还故意落了条手绢给我呢。赫连叔风着急地说道,半个身子直往珠帘方向瞧,只盼得能引起佳人侧目。
  此时,几名大老在恭送高大男子走入后方包厢坐定之后,又纷纷走了出来,并不约而同地瞪了一眼赫连叔风的无礼举动。
  各位同好。平时不可一世之茶行商领,笑容满面地站到前头,声如洪钟地说道:咱们青龙镇斗茶,今儿个可来了个贵客!他手下拥有茶庄、茶园二十来座,现下有雅兴来替咱们这番斗茶鉴赏,当真是替咱们此会增光不少哪。在此先卖个关子,不打扰贵宾雅兴,待得比赛完毕之后,再请他出来同大家说说话。

  斗茶大会开始——”店小二敲了一下大锣。

  热闹锣声间,端坐于前方之花魁娘子玉指纤纤拎起一绺茶叶,放入瓷杯间。
  斗茶一赛,为求公平起见,各方茶叶全都以白色瓷杯装盛,务求不使器皿及冲泡方式影响味觉。
  只不过,除了五位品茶师傅之外,每一种茶都得多沏一杯,每杯都让花魁步伐袅袅地送入珠帘之后。
  大伙此时的注意力倒也不在花魁娘子身上了,只有那赫连叔风一见花魁娘子每走入珠帘后一回,媚容便更加殷艳几分,不免便猜想起应是里头伟男子引起了花魁娘子兴趣哪……

  你瞧什么瞧!现在正在品茗的是咱们茶园的茶,你给我专心些。身兼茶园及茶庄主人身分的赫连伯风,重打了下三弟的头。

  赫连叔风急忙抬头瞧去——

  品茶师傅们先撮了茶干,检视其茶色优劣。继而再深吸了几口茶干味道后,便请花魁娘子开汤冲泡。

  只是,各位品茶师傅在喝了第一口后,却全都皱起脸,个个面面相觑地说不出话来。
  赫连茶庄今年的茶……”

  有人开了个头,却没人愿意接话当恶人。

  啪——

  珠帘后忽传来瓷杯被重摔于地之声。

  众人目光皆往珠帘后移去,二楼忽而静无人声,像是即将有什么恶事要发生一般。
  此等劣茶也敢拿来在斗茶会上丢人现眼。这茶茎老粗、茶汤粗酸,入口全无香气可言,赫连茶庄根本没有资格参加斗茶。珠帘之后,男子冷声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喧哗不已。如此重话,可是会打得赫连茶庄就此一蹶不振哪!
  口气如此狂妄,敢问阁下是哪门子人物?!赫连叔风摇着折扇,自以为潇洒地往前跨了一步。
  只可惜赫连叔风太想知道在场姑娘家是否注视着他,方脸上那对不正经眼眸一下子瞥向花魁,一下子看向珠帘后纪姑娘,轻佻眼色让所有人都觉得不正经极了。
  珠帘之后,高大男子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赫连叔风,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茶行商领急起身,不屑地看了赫连叔风一眼。请赫连庄主上前指教一番。

  赫连伯风脸上漾起得意神色,脑满肠肥的身子即刻往前一站。

  老夫指的是珠帘后头那位赫连庄主,宝茶庄之庄主。茶行商领气急败坏地瞪他一眼,急忙往前一揖身,讨好地说道:请赫连庄主上前指教。

  赫连两兄弟互看了一眼,同时抬头一看,但见
——

  一名伟健男子自珠帘之后现身,漠然脸色有股让人不敢放肆的权威之气,众人竟全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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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赫连长风往前跨了一步,鹰隼利眸直射向赫连家两兄弟。
  朱宝宝则是缓缓地站到大哥身后,清楚地感受到他一身僵滞怒气。仰头看向大哥侧脸,心痛地发现他眉眼竟冷厉到连她都快认不得了。她只希望大哥在扬眉吐气了之后,可以真正地放下那些仇怨,好好地过日子哪!
  多年不见,几位倒是没变。赫连长风眼眸冷光一绽,薄唇抿得更紧。
  我们与赫连庄主见过面吗?赫连伯风心里惴惴不安地问道。
  赫连长风这个名字,诸位没有一丁点印象吗?

  我们当然识得赫连长风……他是那个南方茶霸——赫连长风?赫连伯风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一张脸胀得通红。……你不可能是我们家那个么弟赫连长风
’……”

  他们自然听过赫连长风,可谁也没把这个名字与当年那个骨瘦如柴、老被踩在脚下的赫连长风联想在一起。

  一个采茶女之子,能有什么好出息。他们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没错,我正是那个赫连长风。赫连长风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两个更加痴肥的男子。
  ……”赫连伯风肥肿身躯开始前后晃动着,心里发起毛来。他们一向对这个小弟欺负得比别的兄弟更用力了些,谁教他聪明过人,老是让长辈夸赞。
  长风弟,那个赫连茶庄今年的春茶……”赫连伯风试探地问道,残存着一点希望,希望能从他口里得到一句好话。
  这茶不值一分钱!让我漱口,我都嫌干涩。赫连长风抬头,冷冷一笑,目光铄亮地看向几名大茶商。以后宝茶庄绝对不会进一丁点赫连家的茶。

  这话是宣誓,亦是警告。

  凡是与赫连茶庄友善者,便是宝茶庄之敌人。
  众人原本就因为赫连长风之身世揭晓而沸沸扬扬不已,此时再听到赫连长风狠话一出,众人更是交头接耳,忙得不可开交。
  赫连伯风肥硕的身子摇摇晃晃,整张脸胀成紫红。
  纪姑娘,您人美心善良,好歹也帮我们说句话哪。赫连叔风快步凑上前,心急之下竟朝着纪舒眉挤眉弄眼了起来。
  赫连长风冷厉地瞪他一眼,而后抬头看向纪舒眉。
  奴家仅听赫连公子吩咐。纪舒眉得意地站到赫连长风身侧。
  朱宝宝指尖刺入手掌之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她得学着将自己当成一个外人,否则,她完全没法子站在这里看着大哥和纪姑娘相依相偎啊。
  你和纪姑娘……”赫连叔风声音颤抖地问道。
  我与纪姑娘即将成亲。赫连长风沉声说道。
  纪舒眉露出娇羞笑意,整个身子更往赫连长风身边偎近一步。
  南北两大茶庄联姻,堪称天下无敌哪!二楼所有围观之人,再度闹哄哄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朱宝宝低着头,感觉大哥的话,像把刀刺在她心上。
  她咬住舌尖,让痛觉都只集中在同一点,否则她怕自己会难受得不支倒地。
  无所谓,没关系的,横竖她就要离开了。只要大哥开心,只要这样结局是大哥想要的,那么,她就该开心祝福他们。
  朱宝宝心里虽这么想,可脸上却无法挤出一丝雀跃神色,往昔慧黠眼神,此时却像一颗沉在深水里的石子,完全地死寂。
  长风贤弟,你别这么狠心,断了咱们茶庄生路,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啊。赫连伯风踩着凌乱脚步上前,眼巴巴地挤出讨好笑容。
  赫连长风厌恶地别开脸,后退一步,与朱宝宝并肩而立。
  一家人?那我今日便上门,好迎回我娘安养天年。赫连长风凛声说道。
  ……慢着……”赫连两兄弟脸色发白起来。
  麻烦各位照顾了我娘这些年,若是我娘身子健康,我便考虑一下出手帮帮赫连茶庄东山再起,如何?赫连长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跪地求饶。
  经大哥这么一提,原本正在心碎的朱宝宝才想到大娘病弱模样,一股怒气便油然而生了。
  她抬起头,狠狠地瞪着那两兄弟——这些人怎么竟狠心地一再把家人往外扔呢?这和她那个没心少肺的亲爹有何不同?
  我娘呢?赫连长风再度逼问。
  ……忘恩负义!赫连叔风突然大声叫嚣道:好歹赫连家也把你养到十八……”

  忘恩负义?你们给过大哥什么恩、什么义?你若有本事,便把你们欺压弱小兄弟之事,说出来让大伙评评理啊!朱宝宝受不了这些人不认错嘴脸,立刻便跳出来骂人。

  ——”赫连叔风还想抢白,却被她打断了话。
  还想狡辩什么?!朱宝宝双手插腰,此时心里之不甘,全都化成了批人言词。我在青龙镇城郊林子里遇到一名病弱老妇人,那是王芳,你们的五娘,我大哥的亲生娘亲,这便是你们对待长辈的态度吗?!你们难道不会有年老病弱之时吗?

  她个儿娇小,甚至构不上别人肩膀,可她声音清亮如泉,一脸正义凛然,气势匹夫难敌。在场大老又以年长者居多,于是众多嫌恶目光纷纷落到这两兄弟身上。

  男人家说话,你一个丫头插什么嘴!赫连伯风恼羞成怒,粗声骂道。
  她是皇上欲册封为神医之人,你可以再多批评一些。赫连长风冷冷说道,保护地将朱宝宝揽到身边。
  此话一出,厅内所有目光霎时全都集中到朱宝宝身上。
  大伙只瞧见她一张粉润娃娃脸,同时想起湖北神医济世一事,竟有人朝着她弯身拱手了起来。
  赫连庄主,你就别同这些人计较了。不甘被冷落的纪舒眉,急忙上前一步,抚着赫连长风手臂。
  赫连长风不动声色地往旁一站,避开了纪舒眉的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如土的赫连兄弟们,字字如刀地宣布道:往后,凡是卖茶给赫连茶庄的茶农,便休想再与我长风茶业做生意。

  众人噤若寒蝉,没人敢再出口多说一句。

  你你你……”赫连伯风瞪着他,胖脸愈胀愈红,愈胀愈红。
  蓦地,他身体一摇,整个人忽然仰面昏倒。
  哥!哥!赫连叔风马上冲到他身边。
  让开。朱宝宝走到赫连伯风身边,握住了他手脉,在确定他并非手脚冰冷之虚症后,旋即取出怀里长针。
  你想做什么?赫连叔风问道。
  刺死这个没心少肺之人。朱宝宝长针直刺着赫连伯风双手十宣穴。
  在他肥腻双手各逼出一些鲜血之后,赫连伯风惊叫一声,悠悠醒了过来。
  他这是风气内动,肝风掉眩,需得立刻镇肝熄内风,否则气血再次上逆脑部,又要人事不醒了。快把我说的症状说给其他大夫听,好让他们替他开个方子。朱宝宝不想说得太多,很快起身回到大哥身边。
  为何救他?这人死有余辜!赫连长风压低声音,火眼怒瞪着朱宝宝。
  若我是见死不救之人,当初便不得救到大娘了。朱宝宝简单说道,一手安抚地搁上他的手臂。
  赫连长风一手推开她的手掌,蓦地别开了脸。
  他知道她说的话没错,但他的心怨恨了这么久。她比谁都懂他,至少也该让赫连伯风多受些苦啊。
  赫连庄主,咱们可以离开了吗?奴家累了。纪舒眉一看他们不愉快,便乘机挨了上来。
  赫连长风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说话时,楼下忽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朱宝宝姑娘可在此?一名官差大声说道。
  我在二楼。朱宝宝朗声回应,只想藉着其他事情,分散自己此时胸口的痛楚。
  一阵脚步声后,几名官差簇拥着一名紫色长袍的男子上了二楼。
  赫连长风一见此等阵仗,立刻将朱宝宝往身后一护。
  各位官爷有何指教?我乃朱宝宝的亲人,赫连长风。赫连长风上前一步说道,已从眼尾余光看到了石影正防备地随侍在侧。
  紫袍男子对着赫连长风一颔领后,自腰间拿出一只黄色布匹。
  圣旨到!紫袍男子韩世鹏说道。
  所有人全都应声跪下。
  赫连长风单膝落地,扯过还站着发愣的朱宝宝也一并跪地。
  他握住她如冰小手,脸上看似镇定,心里却已经在思考着逃脱方法。
  朱宝宝姑娘领旨。韩世鹏朗声说道。皇上下诏,传朱姑娘入后宫为女御医。钦此。

  我不要!朱宝宝马上摇头,整张脸埋入大哥后背。

  放肆!韩世鹏脸色一沉,厉声说道。
  皇命不可不从。纪舒眉柔声说道,心里却暗暗得意。由她提供行踪,再让爹去告知官员来找人,果然是妙计一桩。为了讨皇上欢心,谁不想抢得头彩,提供朱宝宝行踪哪。
  赫连长风佯装没听见纪舒眉之话,他起身一揖,亦顺手揽起了朱宝宝身子。
  各位官爷,皇泽浩荡,我们必然遵从。赫连长风紧握住宝儿欲挣脱之小手,警告地一握。可宝儿这几日染了风寒,若是此时再劳于奔波,我怕才进宫,她便先要病倒了。如此一来,官爷对皇上也不好交代。他得多挣些时间,好安排宝儿离开。
  庄主,我瞧宝姑娘身子这一路还不错,皇上赏赐宝姑娘御医一职,这般天大好事,还是早早打理上路才是哪。纪舒眉在旁帮腔道。
  若是宝儿身子有什么差池,你要对皇上负责吗?赫连长风厉声斥喝着纪舒眉。
  此话一出,韩世鹏也只能跟着点头了。
  而纪舒眉望着赫连长风刀锋般锐利眼神,她心虽是一恼,却是眼眶含泪,碎步地奔下二楼。
  小姐……小姐……”她的丫鬟连忙跟了出去。
  赫连叔风一瞧纪姑娘已离开,他一边支使着家奴将哥哥抬回家里,一边便趁着大伙都在忙乱之时,尾随着她身后飞奔而去。
  赫连长风低头望着朱宝宝,只见她小脸惨白,一双漆目圆眸像是傻了似地怔怔地盯着他。
  赫连长风让石影拿来披风,将她整个人裹住,也顺势将她身子带入自己怀里。
  冷吗?赫连长风抚着她脸庞,柔声问道。
  外人面前,大哥此等回异于平日漠颜之宠溺举动,让朱宝宝微愣,可她没反抗,因为知道大哥此举必然有所涵义。
  有大哥在,便不冷。她微低着头,脸颊轻侧便靠在他胸前。
  朱宝宝个儿原就娇小,此时小鸟依人般靠在高大赫连长风身边——只见男子气宇不凡,女子纤柔娇美,两人当真璧人一对,引来不少赞叹。
  又不舒服了吗?咱们马上就回去休息了,你忍着些。赫连长风低头以唇轻拂过她柔软前额。
  赫连长风这般宠人行径,引来几名大老不可思议地摇头。果真是铁汉柔情哪,谁也没瞧过这位冷面茶霸如此柔和神态啊。
  可赫连庄主不是要娶纪府千金了吗?众人心里纷纷疑惑着。
  久闻宝茶庄赫连长风之大名,但不知这朱姑娘是庄主何等亲人?韩世鹏不客气地问道。
  宝儿乃是我最宠爱之小妾。赫连长风感觉她身子惊跳了下,他牢牢扣住她的肩膀,不许她轻举妄动。蒙皇上不弃,欲迎她入后宫为御医。我虽百般不舍,却也只能希望她对皇上能有所贡献。

  能为圣上效命,功德确实不浅哪。韩世鹏恭敬地说道。

  确实如此。只是,官爷们此番远行而来,身心必然疲惫。赫连长风挥手召来掌柜,命令道:还不快带几位官爷至最好包厢,为官爷们接风洗尘。官爷们想听什么曲儿,吃什么东西,全都照办。

  是是是。赏柜脸上漾满笑意,赶紧上前招呼。各位官爷一路辛苦了,请到一楼坐坐,我先给各位来些好酒暖暖身子
……”

  官差们被这般礼遇着,一个个全都得意地昂起下巴。

  那么我们三日后,再去迎接朱姑娘,届时不得再以任何事情拖延。韩世鹏倨傲地说完后,转身离去。
  谢圣恩。赫连长风有礼地说道。
  待得官差们身影远离之后,赫连长风转身向各位大老拱手说道:在下先带妾室回客栈休息。

  言毕,他便快步揽着朱宝宝走下楼梯,留下一堆好事之人议论纷纷,许久方休
……

   不久后,赫连长风和朱宝宝坐上了马车,这回没了车夫驾车,驾车之人成了石影。

  马车飞快地向前驶着,朱宝宝六神无主地坐在赫连长风身侧,小小身子尽往他身边钻,恨不得能钻进他身体里。
  赫连长风紧拥着她,脑子里却已经安排好了宝儿逃亡的路线。
  马车离开客栈约莫十箭之地,石影在确定四下没人埋伏之后,低声向后座说道:主子,可以说话了。

  尽速安排宝儿离开,先快马领她至大河边,再让她搭船至杭州别业……”赫连长风简单说了下路线。

  是。石影说道。
  不!朱宝宝抓住大哥的手,两人却是同时一震。
  他们的手全都冷得像冰。
  大哥,这样你会被牵累的!抗旨这事,让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了!朱宝宝蓦摇着头,牢牢地握着大哥的手掌,用力到心都疼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皇帝固然欲求神医,可天下人谁不知他偏好才貌双全女子。我现下说你是我妾室,他一时之间必然不会对他人之妾下手。可若看久了,瞧喜欢了,硬要你成为妃子,也是大有可能之事。你届时肯定不服,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赫连长风抓住她的肩膀,颈项上青筋毕露,急出了一额汗水。

  朱宝宝心碎地落下泪,整个人投入大哥怀里,泪水很快地湿了大哥前襟。我不该救人的,不该陪鬼医师父去试什么虏疮之人痘。我救了那么多人又如何,我连自己都顾不了啊……”

  赫连长风疯也似地吻住她的唇,狂乱地吮着,像是怕永世不得相见似地拚命索求着她的味道。

  朱宝宝扣住大哥的颈子,也热烈地回应着他。
  他吻到了她的泪水,心疼得移开了唇,只能弯身紧紧拥着她,紧到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我一个人逃走,不会拖累你……”她哽咽地说道。
  总之,你听我的,能避多久风头便是多久。赫连长风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
  大哥,你甭把事情往身上揽,让我跟那些官兵离开,我会在路上迷昏他们再逃走的。朱宝宝突然揪住他胸前衣襟,双眼发亮地说道。
  万一你没迷倒他们呢?万一你真的被带入宫内了呢?我不能冒这种风——”

  至少那不会牵累于你啊!朱宝宝激动地打断他的话,泪水模糊到看不清楚他的脸。想想你娘吧!你们好不容易才又相聚,你得照顾好她,别让她再担心受怕。


  赫连长风怔愣在原地,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朱宝宝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抚着他的面容说道:大哥,我若没逃脱成功,你也别担心。你之后便帮我联络鬼医师父,不少达官显贵欠了他命,他总有法子把我从宫里救出来的。

  我现下就派人去找你师父。赫连长风马上说道。

  那就祝你好运了,他这两个月,通常都是不愿让人寻得的。

  朱宝宝只觉一阵心酸袭来,却不愿让他看到她的眼泪,赶紧将脸庞埋入他的肩颈里。

  横竖都是要分离的,老天安排了这般结局,也不是件坏事啊。只是心里的依恋要如何断根去念啊……朱宝宝小手紧揪着他衣襟,热泪烫上赫连长风颈窝。
  赫连长风高大的身子一震,忽而倾身捧住她脸庞,激动地说道:我早该娶了你,照顾你一生一世的。皇上不能公然抢人之妻,但妾室却可以被召入宫为嫔妃们效命。妻与妾之别,我俩还会不清楚吗?

  赫连长风忽而止住了话,仰头苦笑了起来。我这是作茧自缚。宝宝……大哥错了、大错特错了啊!


  现下说什么都是迟了,就依我的法子吧。你别让我逃亡在外,还要挂心于你是否被我牵累啊!朱宝宝捧住他的面颊,泪眼汪汪地说道:诚如你所言,我就算入了宫,皇上一时半刻还不会动我;若你又找着了我师父,我便能顺利出宫了。


  你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你被官差带走?万一你没迷昏他们,反倒被制住了,岂不罪加一条吗?赫连长风抓着她的手,捶打着他疼痛不已的胸口。

  那是最好的方式了。算我求你,让我和官差一同走吧。你若不放心,便让石影暗地跟随着我,好吗?朱宝宝哭着捧住他双手,将脸颊埋入其间。
  她已经想出了该如何离开而不连累大哥的方法了,可她不能说。
  赫连长风低头望着她纤弱身子,眼里闪过一道不容人反抗之坚定——他知道该如何做了!
  就依你的意思吧。但要小心、千万小心,知道吗?赫连长风长指抬起她下颚,定定地看入她的眼里。
  朱宝宝含泪地点头,笑了。
  大哥,你今晚要了我吧。朱宝宝指尖点住他双唇,泪水滑出眼眶。你既说过我是你的妾,谁知日后进宫会不会有人起疑心,检查我身子呢。你要了我吧……”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与你在一起。他嗄声说道,一阵鼻酸让他别开了头。

  我早当自己是大哥的人了。

  宝儿
……”

  此时,在乎彼此比己身更多之两人,交颈而拥着。看似两人都妥协了,却是两人都各怀心思啊。

  主子,现在该往哪里走?石影问道。
  回客栈。赫连长风说道。
  朱宝宝松了口气,认为他当真已同意她的想法了。
  至少大哥能避掉这一劫了。
  大哥养她育她疼她爱她,她既没法子迫自己为妾来回报予他,便万万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况且,大哥已然公开言明了要娶纪姑娘为妻,这事既已改变不了,她早晚都是得走的。
  皇帝此番宣召,或者正是她退场好时机吧……

   这一夜,一对红烛高燃于客栈大房内,映得一屋子全是喜气红亮。

  屋里除了屏风后头偶尔传来的沐浴水声之外,完全地静无人声。
  朱宝宝一身红衣,坐在铜镜之前,乌发在脑后盘成简单髻子,上头簪着大哥送给她的碧玺发篦,双唇抿上玫瑰胭脂,为她容貌增添了几分血色。
  她素颜红唇,脸色雪般白皙,澄亮双眸里漾着化不开的轻愁。
  今晚,她要与大哥结成夫妻,应该要笑着啊……

  她对着黄铜镜挤出一抹笑容,一颗泪水却不慎滑落颊边。

  她连忙举袖拭泪,却擦不去眼里轻愁。
  她脑子里策划的主意若真成功了,那么大哥与她此生便不会再相见了。
  朱宝宝抚着红裳腰带,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大哥,她即便拚命强忍着泪水,双肩却还是忍不住哭得一耸一耸的。
  大娘身子已有起色,她现下以三脉汤处理。日后,只要一般大夫便能好好调理大娘的身子了。
  再者,大哥又有纪姑娘照顾,她已无遗憾了。
  屏风之后,传来大哥起身穿衣之声,显然已经沐浴完毕。
  朱宝宝急忙吸吸鼻子,挤出一个大大笑容后,再回过头一看——

  大哥正走出屏风,湿发披在身后,微敞领口露出他坚硬胸膛。

  朱宝宝垂下双眸,面颊微热着。这不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大哥半裸身子,却是她第一次要与他肌肤相亲啊。
  赫连长风走到她面前,抬起她脸蛋,她绝美娇羞模样,让他移不开视线,可她一对红肿双眼,却让他叹了口气。
  你哭成这样,我怎有法子忍心让你与官差一起离开呢?他拥她入怀,双唇吮着她冰冷脸蛋,想让她暖和些。
  就算大哥硬要把我藏起来,我们不也要暂时分离吗?朱宝宝抬头,鼻尖酸得想哭,可又不想他担心,只好咬着舌尖一笑。
  她可怜兮兮的笑容看得他一阵心疼,他抚着她憔悴眼儿,心想自己既然已有了安顿她的计划,也就不忍心再看她掉眼泪了。
  是啊,你一年总有十个月不在大哥身边,我们早该习惯分离了。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是啊,我们真傻气呢。话是这么说,两人身子却是仍然紧紧倚偎在一起。
  这一生,我不负你。赫连长风覆上她双唇,灼热气息吐在她唇间。
  朱宝宝揽紧了他颈子,软腻舌尖依附着他,羞怯地回应着他……


  事后,赫连长风趴于她身上,两人肌肤相贴,像是彼此相属之一部分。

  她玉臂搂着他,雪颊染着激情余韵,模样娇美地像是雪地上一瓣梅。
  大哥,若我今日怀有身孕,皇上应该会放我回宫吧……”朱宝宝喃喃地说道。
  我应该早点爱你的。赫连长风懊恼地低语着,恨不得将她揉进心里。
  世事总难料哪。她低叹了口气,伸手抚着他的后背。
  两人静静倚偎着,贪求着这一刻平静,没人想到要移动,直到——

  赫连长风披衣下榻,自一旁火炕上拿起一只陶壶。

  我让店小二依着你从前留给我的方子熬了这安神茶,你快些喝下吧。

  赫连长风一手拿着瓷杯,一手揽起她纤腰,带起她整个身子。

  朱宝宝就着他手,只抿了一口茶,便感觉到不对劲。再浅尝一口,她便发现这茶里似乎放了迷药。
  那药味极淡极淡,但她确实识得。
  大哥是想迷昏自己,好将她藏匿到某处吧。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终究还是决定要赔上他自己前程,以保全她吗?
  面对疼她如此无微不至的大哥,她又怎能不为他多着想一些呢?
  快喝哪。赫连长风催促道。
  朱宝宝点头,依言喝光了整杯茶后,她借口想吃些糕点,也披衣下了榻。趁着大哥不注意时,她自一旁药盒里拿了一颗解毒丸咽了下去。
  之后,她佯装自在地拎起食盒走回榻边,自己吃着梅花糕点,也喂着大哥吃。
  偏偏她一身红衣没穿好,雪白身子太诱人,他才咽了一口梅花糕点,便一路自她的手臂吻向她的肩、琵琶骨与腴滑雪胸。
  倦吗?他问,身体虽已动情,却仍关心着她的情况。
  是有些困意,但我不睡……我要大哥再爱我一回。她娇声呢喃着,想起曾经见过之秘戏图,娇小身子慢慢爬悬至他身上,红着脸蛋说道:……这回换我爱大哥一回……”

  赫连长风甫升的热情,因为她此一举动而再度高涨不已。

  他手扶她纤腰,让两人最亲密之处不住地互触着,直到她俏颜生烟,需求地弯身低喘求人,他这才健腰一挺,让她纤柔身子领着两人再度陷入欢爱之间。
  大哥……我腿酸……不行了……”她粉腮衬着泪,双手撑着他胸口,双腿已然无力。
  是吗?赫连长风鹰眸一眯,一个跃身翻身至她身上,再度沉入她温润如泉体内,很快地便将两人领至了让人痴狂之顶峰。
  朱宝宝无力地闭眸,娇小身子一斜,整个儿偎到他胸前。不过才一会儿时间,便沉入了睡梦间。
  赫连长风屏着气,见她似乎已然熟睡,这才放心地闭上了双眸。
  大夫说,这药能让她整整睡上一日一夜。待得天明鸡鸣时,他便要偷偷将她及他娘送到安全之处。
  他不能冒险让她有一丁点损伤啊。赫连长风想着、想着,不一会儿便也沉沉睡去了。
  朱宝宝听着大哥胸口平稳呼吸,知道他已然熟睡了之后,她方才缓缓地睁开明眸。
  她与大哥缠绵了两回,等的便是这一刻了——

  朱宝宝伸手至一旁红衣嫁裳腰带内,取出一颗药丸在掌间捏碎。

  轻撒了些粉末在他鼻尖,确定他因为药效而睡得更加沉熟了,她这才起身穿好了衣裳。
  她倾身向前,万般不舍地在他唇间印下一个吻,将剩下之迷魂丸送入他嘴里。
  朱宝宝起身,垂眸凝望着他,身子后退两步,再后退两步……终于,她的后背抵上了门扉。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推门而出。
  宝姑娘留步。夜里窜出一个灰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石影,我需要帮忙。朱宝宝抬头看着石影,低声说道。
  石影皱起眉,却俯低了身子聆听着她的计划。
  不久后,客栈外打更声音响起,石影亦在同时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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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晨光自窗外射入床榻已有一个时辰,赫连长风却仍然一动不动地沉沉睡着。
  睡梦之间,一身僵硬肌肉让赫连长风感觉到不对劲,像是他已昏睡了数日一般。他试图想自行醒来,却费了好大力气才有法子勉强睁开双眼。
  入目光线让他眯起眼,一阵空虚忽而袭上心头。他喘着气,一肘撑起自己看向身边——空空如也。
  宝儿!他惊坐起身,左顾右盼,却见不到她的身影。
  他的心一凉,全身力气都被抽离了。
  他知道,她走了。
  赫连长风身躯一软,整个人瘫回榻上,因为知道已经追不上她了。
  宝儿对他下了药吧。否则他从来就不是那种睡得很沉之人,不可能连她离开了,却还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只是没料想到自己想迷昏宝儿的诡计,不但被识破,而且还被她反将了一军。
  她一心只记挂着不要拖累他吧。
  那她现已经逃离官差了吗?长路奔波可累着了她吗?
  赫连长风忍住一阵晕眩,虚弱地扶着墙壁走下了榻,出声唤道:石影——”

  赫连庄主,你醒了!


  纪舒眉在下一刻推门而入,飞奔到他身边,双眼噙泪地倒在他肩上。

  赫连长风蹙了下眉,面无表情地推开她,脸色青白地继续往外走。
  不料,他脚步走得太快,加上许久未曾饮食,高大身子竟然袭上一阵天晕地眩。他只得闭上眼,站在原地,等着自己恢复正常。
  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纪舒眉搂着他手臂,焦急地说着。
  宝儿走多久了?赫连长风蓦睁开眼,粗声问道。
  宝姑娘已经和官爷们离开两日了。她还催着官爷们上路,像是迫不及待想进到皇宫一般呢。纪舒眉装出一脸不解,无辜地说道。
  好一个宝儿哪,他竟昏睡了两日……赫连长风颓下双肩,双唇嘲讽地微勾而起。
  石影呢?他颓下双肩问道。
  奴家不知情,我这两日日日夜夜守在您身侧,就没瞧见石影现身过。纪舒眉说道。
  那么石影必然是随着宝儿而去了,赫连长风慌乱心情至此才算稍微平静了些。
  多谢。赫连长风抿了下唇笑,却挤不出一道像样笑意。我去看看我娘。

  奴家陪您去。夫人这两日,精神好多了,我请厨房熬的汤粥,她都能喝个八成呢。


  谢谢你,你先回房休息吧。


  那是应当之事。毕竟奴家不久后,便是赫连家人
……”

  纪舒眉话还没说完,赫连长风已经迳自推开门而出,大步走向隔壁房间。

  她咬住牙根,忿忿瞪了他一眼。再两个月便要成亲了,就不信他还能对那个宝儿死心塌地多久!
  长风大哥,你的身子还好吗?王焕一看到他,马上从榻边起身。我方才去探望过你,见你还在睡,便不敢去吵你。

  长风……”王芳朝儿子伸出手,长叹了口气。

  赫连长风走到娘身边,在她身边坐下,牢牢握住她的手,却是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木头似地看着娘慈煦的面容。
  长风,她会没事的。王芳说道。
  赫连长风点头,喉间却还是酸涩地想哭。
  娘,你身子还好吗?他哑声问道。
  娘还好、还好。王焕,你不是有事要告诉长风吗?王芳快手招来了义子。
  石影前日告诉过我,说大哥今日便会醒来,要我和娘别担心。还留了张字条给你。王焕急忙上前,递过一张纸条,压低声音说道。
  赫连长风急忙接过字条,只是手掌因为太颤抖而一时无法打开。
  王芳看得不忍心,偷偷拿起手绢拭着眼泪。
  长风和宝儿这两个孩子明明相爱啊,老天爷却怎么偏偏要给他们这样的折磨呢?
  石影在纸条上写道——

  石影誓死护卫宝姑娘

  我要去找她。赫连长风握紧纸条,热血沸腾地说道。
  一动不如一静。你该待在这里,石影若有消息想与你联络,才能找得到人啊。王芳低声说完后,又朝门口看去一眼。纪姑娘还站在门外等你呢。

  娘,你先休息。赫连长风说道,起身缓缓朝门口走去。纪姑娘,还有事?


  赫连庄主,我爹要我告诉您,有几个适合成亲的好日子
……”

  我现下哪有心思成亲?赫连长风浓眉一皱,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你莫非想悔婚?纪舒眉揪紧手绢,尖声说道。
  宝儿一日不回到我身边,我便一日没法子安心娶妻。聪慧如你,应当知情她对我之意义。赫连长风尽可能地想让语气委婉一些,偏偏他心里不耐烦,眼色也就分外严厉了起来。
  我懂的。只是……”纪舒眉突然低头掩面,纤细肩膀一耸一耸着,显然正哭泣着。我晓得你们在一起时间久远,我不该对她有妒意……”

  纪姑娘,你对我及宝儿之包容,我永不忘怀。也请你多给我一些时间,我现下心情很乱。他打断了她的话,却始终站在门内,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经过了这一回风波,他没法子再自欺欺人了。
  再多财富名声也换不回宝儿,他得想个好法子解除与纪府的婚约,且又不能辜负纪老爷的期待。
  纪姑娘,让你近日奔波不断,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你先回房休息,我明日便吩咐车夫先送你回府。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纪舒眉看着赫连长风英挺面容,两道柳眉蹙紧了。
  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哪!通常只要她泪眼汪汪地瞅着人,哪个男子不是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呢?
  赫连长风没注意到她脸色微变,就迳自回身走进屋内,关上了门。
  纪舒眉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瞪了门板许久,这才拂袖转身离开。
  只是她还未走回自己房里,便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挡去了她的去路。
  纪姑娘人美,怒颜亦是动人哪。赫连叔风摇着折扇,嘻皮笑脸地说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纪舒眉微眯起眼,已经没耐心再装出柔弱姿态了。
  都说赫连长风无心于你了,你又何必苦苦执着?小人对你一片赤诚,胜过他何止千百万倍哪。赫连叔风叹息声连连,朝她抛了个媚眼。
  你是何等身分,也敢痴心妄想?纪舒眉不屑地抿唇,嫌恶地望着他。
  只要纪姑娘狠得下心来对付赫连长风,我的身分自然会大不相同,届时便有足够身家财富,可与你相配了哪。赫连叔风涎着脸笑,大胆地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纪舒眉瞪他一眼,吓得赫连叔风急忙打住脚步。
  你此话意欲如何?她说。
  你就请赫连长风和他娘回到赫连本家,一待他们重新拜了祖先,便又成了赫连家人。将来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家业自然落到了……”赫连叔风折扇反点着自己,嘿嘿一笑。
  你心思怎会这般歹毒。纪舒眉掩着胸口,倒抽一口气。
  我为了纪姑娘朝思暮想,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若你始终不给我一个机会,那才是真正歹毒哪。赫连叔风为了未来能捞得一口饭吃,这回可是全豁出去了。
  纪舒眉看着这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脑子里动的却是另一个主意。
  像赫连叔风这种货色,她随手便可掐到一把。在她心中,只有赫连长风这般伟健聪明男子才配得上她纪舒眉,是故她从没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过。但,有些竞争也是好的。
  赫连长风既然想击倒赫连本家,便不会乐见她与赫连叔风亲近。毕竟,赫连叔风若娶着了她,身价便会大大不同哪。
  我还没用午膳,赫连公子可知情附近有哪家饭馆值得一提吗?纪舒眉掩帕一笑,姿态娇媚地睨他一眼。
  赫连叔风被迷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傻笑着。
  纪舒眉望着他心醉神迷模样,一股骄傲不禁油然而生。
  她依然极有魅力哪,现下就等着赫连长风来明白这一点吧。
  十日之后,赫连长风快马赶回秦淮府里,再度投身于繁忙商务之间。
  他若不找一些事情来分散心神,光是付想宝儿如今处境,便足以让他心神发狂。
  回到秦淮,他不是不担心宝儿会回头找他,亦非不想去追逐宝儿下落,但他料想石影跟在他身边也有十年了,理当会知道他做事方式才是。况且,他已在青龙镇客栈里安排了自己人,石影那方如果有任何消息,便会马上回传予他才对。
  只不过他到家已有数日,宝儿那方却依然音讯皆无,这实在不是石影平素做事方式。
  赫连长风打开帐本,却又不耐烦地合上。
  他抬头看向窗外,只见林木正蓊郁,万物正蓬勃,心思便不由自主地飘开来。
  今日是立夏,每年一到此刻,距离宝儿要回到鬼医身边之时,也不过只有十多日了。
  彼时,他总是会吩咐灶房烹煮桂圆百合梗米粥——宝儿说过此时气候开始炎热,应该进食些能养血安神、健胃去暑热之物。
  但是,那一碗桂圆梗米粥不论炖得多甜,他与宝儿总也嫌味道不足。那是因为分别在即了。
  现下她音讯全无,要他怎么有法子好好安得下心呢?
  赫连长风霍然起身,在房内狂乱地踱起步来。
  她嘴刁而挑食,那些官差们可把她的脾胃给安顿好了吗?她不爱湿热,可为她换上轻薄绢衣了吗?
  赫连长风愈想,整个头便像要炸开来一般。他捣着前额,肩颈僵硬,身子也踉跄了几步,他于是明白这几日几夜之劳累,已经快压垮他了……

  叩、叩
——

  书房门被敲了两下,赫连长风马上惊跳起身,就往门外冲去。

  宝儿有消息了吗?
  长风啊。他娘的声音响起。
  娘。赫连长风起身为娘打开门。
  娘为你煮了些鸡汤,你多少喝一点。王芳让婢女帮忙端入了一盅鸡汤,搁在几案上。
  娘怎么又忙这些,你该好好休息才是。赫连长风急忙扶了娘坐到榻上,并递过一只绸缎圆形隐囊让娘倚衬在身后。
  娘如今气色可比你好上许多。我见你这几日总也没睡好、没吃好,我放心不下哪。王芳轻抚了下儿子脸庞,叹了口气。
  娘,你既然这般担心我,那么我五年前派石影回去迎接你时,你为何不随他一起回来?赫连长风看着她,低声问出这困扰了他许久之疑惑。
  当时你爹还在,又痴又呆,只剩下娘照顾他,娘怎么走得开呢?王芳叹了口气。娘知道你当时心里一定难受,可是你爹纵有万般不是,娘的爹娘总是靠了他给的钱,好好地过了下半生啊。

  你对他们仁至义尽,赫连家那些禽兽居然还狠得下心把你逐出家门!赫连长风脸色惨白,衬得他一双长眸更冷了。

  那些恩恩怨怨,娘不置喙。你想对他们如何,娘也不过问,但你至少得开心才是哪……”

  开心?他闷哼一声,双唇青白地说道:现下只有宝儿平安回来,我才有法子开心了。


  大哥,我可以进来吗?王焕在外头大声禀告道。

  进来说话。赫连长风说道。
  王焕走了进来,经过半个月多来好好吃喝之后,整个人已经神清气爽了起来。
  娘,大哥。王焕先唤了人,接着便说道:我今日前脚出门,赫连叔风后脚就又找上了我。

  他说了什么?一阵晕眩袭过赫连长风脑门,可他咬牙硬撑着。

  不外乎就是说些希望你回去认祖归宗之事。

  你下回见到他时,要他开出一个价码来——我要买下赫连茶庄。若他迟迟做不出决定,到时候茶庄若是垮了,他们一文钱也拿不到。他要他们匍伏称臣,要赫连茶庄这块招牌永远消失,要他们知道他如今呼风唤雨的能力。

  谁让赫连兄弟从没厚待过他们母子,他们活该有报应,好让世人警惕恶有恶报
  你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了吗?王芳喜出望外地问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他们不懂茶,我不想让他们毁了老招牌。赫连长风淡淡地说道,不想让娘多操心。
  主子。

  书房突然冲进一道灰色人影
——

  石影。

  赫连长风脸色一沉,即刻上前抓住石影手臂。
  宝儿呢?他疾声追问道,声音不停颤抖着。
  爷,借一步说话。石影说道。
  王焕,你陪娘出去走走。赫连长风感觉脑子一阵骤痛,他握紧拳头,不许自己倒下。
  王焕和娘互看了一眼,知道事态严重,急忙相扶着走了出去,门很快地被阖上了。
  宝儿呢?赫连长风一看石影脸色不对,马上急切地问道。
  石影双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开,最后决定别开眼,微弱地说道:宝儿姑娘落水身亡了。

  赫连长风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法子做出任何反应。

  你说什么?他嗄声问道,毫无血色的双唇不停地抖动着。
  宝儿姑娘落水身亡。石影闭上眼,不敢再看主子一眼。
  赫连长风整个人往后直直一退,恍若离石影愈远,这件事情便愈不可能发生一般。
  他退到榻边,整个人蓦然跌坐在榻上。
  不可能……”赫连长风头倚着墙,整个人处于天旋地转之间,只觉得想吐。有官差和你保护着,宝儿怎么可能会出事……”

  宝姑娘对官差下了迷药,却没想到韩世鹏是个平时服毒以防毒之人。他一路追逐着宝儿姑娘,最后在河边出剑伤人,逼得宝儿姑娘落水。石影嗄声说道,脸色与身上衣一色灰白。

  你为什么没出手救她?!赫连长风大吼道,眦目欲裂地瞪着石影。
  水流太湍急,我无能为力。石影头不敢抬,声音哽咽地说道。
  赫连长风闭上眼,完全没法子相信宝儿就这么走了。
  不过才经过了几个日夜,她还那么年轻、她的音容笑貌还清楚地在他脑子里,像是她随时都会从旁边跳出来同他撒娇一样啊……

  他抬起疼痛的脑袋使劲撞向一旁的墙壁,一定是他的头太疼了,才会有了幻觉
——

  石影是假的!

  宝儿死了也是假的!
  ——”赫连长风张开口,蓦然爆出一声声嘶力竭之痛鸣。
  那声痛呼,恍若要将喉咙都撕裂般地叫嚣,是被挖心掏肺般地痛呼,是生离死别之椎心刺骨。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石影,捣住了耳朵不忍再听。
  而赫连长风在喊得声嘶力竭之后,面如死灰地倒卧在榻上,不住地干呕着,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她在哪?他气若游丝地问道。
  葬在河边一块丘陵地上。

  我要去看她。赫连长风想起身,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完全动弹不得。

  他不能下榻,因为这一跨步,就表示了他接受宝儿已死之事实。
  宝儿不会死,她不会死的……

  赫连长风紧掐了下手掌合谷穴,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身子一蜷,整个人不稳地落下榻边,重重地跌在地上。
  主子!石影冲到赫连长风身边,为他此时的失态而落下泪来。
  我现下要去看什么?看一坏黄土?一方墓碑?还是挖坟劈棺瞧宝儿最后一面?赫连长风木然坐在地上,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眼泪不停地滑下。
  机关算尽,他得到了什么?
  带我去吧。赫连长风抓着石影手臂,在石影扶助之下,他艰难地站起身,勉强地推开房门。
  外头亮晃阳光直刺入他眼里,他眼一眯,整个人左晃右动了起来,连站都站不住了。
  赫连庄主,您怎么了?今日甫入府的纪舒眉一看到他,立刻从曲廊那端奔跑了过来,敲得曲廊叮叮当地响着。
  赫连长风抬眸看向曲廊,眼里看到的却不是纪舒眉,而是穿着木屐在上头,欢乐旋舞踏步的朱宝宝。
  您怎么了?我去找大夫来好吗?纪舒眉跑到他身边,很快地看了石影一眼。
  我没事。赫连长风倚着石影,闭上眼,不想看到纪舒眉。
  纪舒眉会提醒他,宝儿当初会被带走,都是因为他的野心。若他早早娶了宝儿为妻,一切遗憾便不会发生了……

  我不想打搅您,但我爹要我告诉您,赫连叔风这几日频频上门求亲,一连好几夜都跪在门外。我爹说他诚意确实感人,还说您若是再不快点确定成亲日子………………”纪舒眉扭了下身子,拿起手绢掩住脸儿。

  纪姑娘——”赫连长风蓦睁开眼,深邃眼眸笔直看入她眼里。
  他推开石影,往前一步,灼热气息尽吐在她脸庞上。
  纪舒眉头一回与他如此靠近,不免脸红心跳了起来。
  赫连公子,你想跟奴家说什么……”她启唇轻唤,整个人昏了起来。
  我赫连长风唯一妻子——只有宝儿。

  言毕,赫连长风身形一晃,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此后,赫连长风大病一场,高烧数日,昏沉了几个夜都不曾醒来,嘴里频频喊着宝儿的名字。
  宝儿的笑,宝儿腻在他身边撒娇的模样,宝儿看到甜食时满眼晶亮模样,宝儿将脸揉在他胸前喊大哥的声音……一段段往事在他脑里、梦里回旋着。
  他不愿醒来,因为唯有梦里才会有宝儿相伴!
  而宝儿若是知道他病了,是决计舍不得不来找他的。
  隐约间,他听见小黄狗在外头汪汪吠叫,他猜想也许是宝儿回来了。小黄狗平素是不出声的,只有宝儿回来时,才会兴奋地狂叫哪。
  可宝儿呢?宝儿仍然不在他身边啊。
  于是几夜辗转反侧之后,赫连长风仍然不愿醒来。
  即使他知道娘和王焕来过,喂他喝了些药,还说了些什么赫连叔风想娶纪舒眉的话,想激励他、要他打起精神应付。即便他在恍惚中好像听到纪舒眉对他娘说了些什么要冲喜之类的话。
  他依旧是一动不动,因为没有等到他想等之人而不愿醒来。
  这一晚,夜深人静了。
  赫连长风感觉到红烛光亮在他眼皮烧着,他听见深夜打更声、他听见夜枭尖锐声,他听到——

  一声微微啜泣声,像宝儿闷声的哭泣。

  他闻到一股药香,像她身上的淡淡药香。
  他感觉到一双小手抚着他的脸庞,像是宝儿平常微凉手感。
  宝儿……”他张唇微笑,却无力再说更多。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到他没法子抬起。
  忽然间,有一张柔润唇瓣抿住他的唇,用舌尖往他嘴里推进了一颗药丸。
  是宝儿来了。
  赫连长风用尽全身力气,动了手腕想抓住她。可他什么也没抓住,甚至连药香都不再闻到。
  宝儿!他猛坐起身,冷汗涔涔地湿了一身。
  屋内没人。
  陪伴他的,只有几盏红烛,一橱黄花梨木圆角柜和——

  石影。

  赫连长风望着石影,脑子仍然浑沌,她既没来,那他嘴里的药味是打哪来的?是石影喂了他吗?
  ——没来吗?赫连长风怔怔地问道。
  石影没接话,低头递过一碗药。您先喝了这碗药吧。

  赫连长风食之无味地一口一口咽下,目光却仍然不死心地在屋内逡巡着。

  是相思逼他发狂吗?为什么他竟有种宝儿如今正在他身边之强烈感觉呢?
  我去灶房,再让他们帮您熬一帖药。顺便去告诉赫连夫人,你醒了……”

  还不要……”赫连长风摇头倚墙而坐,却因为无力而再度滑入榻间。

  我知道了。

  石影关上门,赫连长风则再度地闭上了眼,试图寻找着方才那股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又听到了一丁点脚步声。
  他不知脚步声是梦是真是假,本想欣喜地睁开眼,却又怕惊走了宝儿,于是便决定继续佯装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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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赫连庄主,奴家来看您了。

  赫连长风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听见纪舒眉唤他的声音,但他选择了不予理会。

  五日了,他还没醒来,看来确实是像大夫说的,成了个活死人了……”纪舒眉不无惋惜地伸手抚摸过他瘦削脸庞,长叹了口气。
  你答应过我,若解决了他,你便要嫁我的。赫连叔风不敢看人,压低声音,一手抚着腰间匕首,颤抖地说道。
  纪舒眉看着赫连长风憔悴却依旧英挺的面容,她眼里仍有眷恋,却也有着更多怨意。
  朱宝宝的死讯已经传开了,可恨的是,赫连长风却仍然不愿同她成亲。她不懂他在坚持什么,难道只为了要在朱宝宝墓碑上刻下赫连长风之妻那几个字吗?
  她纪舒眉是何种身分,岂容得他这般糟蹋?
  纪姑娘……”赫连叔风牙齿打颤着,触摸了下她的手。
  纪舒眉甩开赫连叔风的手,冷眸看向他。我说话算话,你动手吧。

  事后,她会全盘否认自己曾要赫连叔风动手一事,横竖这世上亦不会有人相信她堂堂纪府千金竟会教唆他杀人吧。

  ……你不先回避一下吗?赫连叔风结巴地说道,全身都在发抖。万一石影回来的话,你好歹能警告我一下……”

  知道了,我回房等你消息。纪舒眉不耐烦地答道,完全不愿与这事扯上关系。

  于是,再望了赫连长风最后一眼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跫音渐远……

  赫连长风仍然不动声色地躺着,但意识已经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你在阴曹地府之下别怪我……家族内长老正打算把大哥及我逐出家门,好迎你回赫连家族。若我娶了纪姑娘,或者还有一线生机……”赫连叔风发抖的右手,从腰间掏出一柄亮晃晃利刃。
  赫连叔风高高地举起利刃。
  滚!赫连长风蓦然睁开眼,利眸炯炯看向赫连叔风。
  赫连叔风吓得后退一步。
  赫连长风狠瞪着他,但因为没力气起身,只能拚命拖延时间,等待石影回来。
  石影,把这家伙送进衙门。赫连长风沉声说道。
  我没恶意,是纪姑娘唆使我……”赫连叔风一听,急忙抱头鼠窜躲到角落。
  一会儿之后,赫连叔风抬头一看——屋里哪有其他人呢?
  想骗老子?门儿都没有。赫连叔风此时确定他真是无力起身了,于是得意地拎着匕首往前。
  你杀了我,只有死路一条。赫连长风厉声说道。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企图,我不杀了你,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趁此机会一了百了。赫连叔风心一狠,拿起刀子就往前一冲。
  住手!碧纱橱里忽而冲出一个人影,挡住了赫连叔风去路。
  宝儿!
  赫连长风大惊之下,看着那张绢白小脸,他的眼眶霎时泛红。
  ……你不是死了吗?赫连叔风吓得脸色发青,急忙又后退了一步。
  就算我死了变成鬼,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伤害大哥!朱宝宝往前一扑,用尽全身力气想扯开赫连叔风手里匕首,嘴里并大喊着:石影!救命啊!

  滚开!赫连叔风一惊,双手胡乱一挥,刀刃划破了她身上衣衫。

  宝儿……小心……”赫连长风努力撑起自己,好不容易才逼出一点声音来。石影,快来人……”

  赫连叔风一看自己已无退路,索性拿着刀刃发疯似地胡乱猛刺。

  朱宝宝力气原就抵不过他,加上又要顾虑大哥安危,很快地便挡不住他,被推倒在大哥身边。
  赫连叔风杀红了眼,大吼一声:就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赫连叔风刀起往他身上一落,朱宝宝一个侧身
——

  整把匕首蓦地没入她后背之中。

  不!赫连长风胸口一窒,正好接住朱宝宝朝他倒下的身子。
  赫连叔风拔出匕首,又想要对赫连长风下手。
  石影在此时破门而入,一个箭步便将赫连叔风踢离主子身边,接着又使出一招空手夺白刃,抢走了那柄短刃,最后再使出一个小擒拿手扼住赫连叔风颈子。
  去找大夫!赫连长风说道,脸色苍白地看着朱宝宝背上汩汩而出的鲜血。
  饶命啊!是纪……”赫连叔风胀红了脸,还想挣扎。
  石影一掌劈向赫连叔风后颈,直接劈昏了他,将人拖在身后,往门外一扔。
  石影一个提气,便要往外冲去找大夫。
  去找我师父……”朱宝宝用气音说道。
  石影听见了她的话,止住脚步。
  你师父在哪?赫连长风问道。
  时近小满之日,他此时应当在城里长风茶馆里等我……”朱宝宝说道,因为太用力说话,身上血口于是裂得更大了。
  赫连长风脸色惨白,恍若那道伤口是裂在自己身上一般。
  知道了。石影关上大门,飞快地上前唤来王芳与王焕帮忙。宝姑娘现下应当是已死之人,得尽量避免麻烦才是。
  你忍着,你师父很快就到了。赫连长风脸庞埋入她的发间,热泪就这么滑入她的颈间。
  幸好你没事。她用一种喘不过气的声音说道。
  别说话。赫连长风哑声说道。
  朱宝宝挤出一抹笑容,缓缓闭上眼。
  赫连长风颤抖的双手抱着宝儿,感觉到她温热血液染红了他的手掌。
  她还活着!可他更怕她就这么死在他怀里哪!
  他将她放平在榻上,跌跌撞撞地下榻找出她先前留下之金创药。
  他双手在颤抖,没有力气再爬上榻,只好拾起赫连叔风那把落在地上的短刀,不留情地往大腿上一插。
  啊!赫连长风咬住牙,咬住椎心痛苦。
  痛觉正如他所愿地让他强打起精神,他缓缓爬上榻,为她敷上金创药。
  可她伤口被刺得极深,总是金创药才涂上去,便又马上被血水给冲掉了。他只好一层又一层地敷着、一层又一层地敷着,却完全无视于他自己的腿伤……

  稍后,王芳和王焕匆匆进了房,闩紧了门。

  两人才回头,一看到全身沐血的朱宝宝和赫连长风抱在一起,两个人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忙地上前帮忙。
  赫连长风看到亲人来,总算是放下了心。
  照顾她。赫连长风在勉强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便倒落在榻上,完全地人事不醒了。
   她快痛死了!
  朱宝宝额冒冷汗,觉得背部像有火在焚烧一样。
  她从来不是会忍痛之人,现下当然也想拚命地喊痛,可她喊不出声,因为她正忙着和背后那股割肉之痛对抗。
  她这刀划得再深一寸,就触及内脏了。昏沉间,她听见鬼医师父如此说道。
  当然划得深了,她痛到就差没去见阎王了。
  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听见大哥的声音着急地问道。
  大哥在说话,代表他没事了!
  朱宝宝地狱般难受之心,至此恍若得了一瓢甘泉,紧蹙眉心于是微松了一些。
  大哥那几日可吓死她了,她躲在房里,看他病得昏昏沉沉。旁人喂他吃什么汤药,他全都吐出来,明明该清醒之脉象,却始终不醒来。
  现下他没事了,真好。
  可她不好,痛得想死哪。还是她已经死了,所以才会这般难受?
  有我在,她想死,也没那么容易。鬼医说道。
  朱宝宝隐约感觉到有几记长针刺向她足三里穴,后背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紧接着又有一层冰凉膏药敷上她的后背,降低了灼热感。
  呼——舒服多了。
  她双唇微张,羽睫轻颤了一下。
  好了,处理完这丫头的伤势了,再来看看你的吧。啧啧啧,方才忙着帮你点穴止血,倒没注意到你这一刀插得也不浅。自己下手,还这么不留情面,倒是少见啊,幸好没伤到什么筋脉。

  大哥受伤了吗?

  大哥……”朱宝宝心一急,微睁开眼,却又无力地垂下。
  宝儿!

  赫连长风一看到她睁开眼,马上坐到她身边,紧握住她的手。

  你急个什么劲儿,她这副模样能跑到哪去?鬼医莫浪平冷冷一哼,翻了个白眼,双臂交握在胸前,让出位子给赫连长风。
  赫连长风凝望着朱宝宝,两人四目相望,彼此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眼里亦都漾出了泪光。
  不过几日光景,却是什么生离死别都遇上了。从前平静相守时光,如今回想起,竟是最难能可贵之事啊。
  大哥……你怎么受伤了?她哑声问道,眼角滑出一颗泪水。
  我不打紧,你还痛吗?赫连长风一心只挂念着她。
  痛痛痛……”她习惯性地要同大哥撒娇,可怜地点了点头。
  不料,这拉扯到背上伤口,那个痛字就更加刻骨铭心了。
  ……”她吸吸鼻子,瘪着嘴想哭。
  再喊一声痛,我就给你一帖药,让你直接昏睡个三天三夜。莫浪平嫌她吵,瞪了她一眼。
  坏师父。朱宝宝回瞪他一眼,谁知又是一阵剧痛袭来,让她贝齿狠狠陷入唇里。
  你别急着说话。赫连长风急忙稳住她肩臂,不许她再乱动。
  还是大哥最好!朱宝宝睁着水汪汪大眼瞅着他。
  大哥再也不会放开你了。赫连长风坚定地说道,牢牢地握着她的手。
  莫浪平一看徒儿才醒来,马上就同他人卿卿我我了起来,便无趣地坐到榻几前,拿了些瓜子果仁吃就了起来。
  去倒杯热茶来。莫浪平对着站在一旁的石影命令道。
  石影冷冷瞥了鬼医一眼,起身走到门外,烦请守在门外的王焕让丫鬟去泡些茶过来。
  泡茶端水原不是自己分内之事,主子也不曾那样指使过自己。不过,看在这鬼医能救主子和宝姑娘的分上,暂且忍着便是。
  为何要骗我你已经死了?为何回来还不让我知情?你知道我有多挂心吗?赫连长风明知自己该让她好好休息,可一颗心总不安稳,非得听她说些什么话才能安心啊。
  大哥,对不起,我也是情非得已……”朱宝宝紧握着大哥双手,一看到他红了眼眶,她的泪水于是更加汩汩地流个不停了。
  停停停,我可不想听你们说那些肉麻话!莫浪平吐掉一片瓜子壳,横躺在长榻上,一手支颐,一派怡然自得模样。赫连庄主,我帮你把人救活了,可以开口索取报偿了吧。

  没良心师父……你救你徒儿,还要报偿!朱宝宝大叫出声,旋即倒抽了一口气,痛啊!

  宝儿。赫连长风粗声一喝,神色惊恐地瞪着她。
  她一看大哥脸色苍白,匆忙对他一笑后,便安分地把脸颊再度贴回了枕榻间,并偷偷握住了他的手。
  现下有鬼医师父在,再重的伤势她也不担心了,她和大哥终于都平安了啊。
  朱宝宝唇角噙出一抹淡淡笑意,数日来的提心吊胆,至今才算是真正放下心了。
  你也知道为师从春分到小满这段时间不出手,今日距离小满,尚有一日,我冲着你是我徒弟,这才善心大发救人的,自然是得要点报偿的。你说是不是啊,赫连庄主?莫浪平一对细长眼眸闪着黝光,看向赫连长风。
  请说。只要宝儿能平安,其他身外物,他全不在乎。
  此时,石影端着热茶走了进来,放到莫浪平手边几案上。
  莫浪平看着石影,清冷五官忽而闪过一道诡谲笑意。
  石影心里发起毛来,却依旧面无表情地走回壁边站着。
  我要跟你要一个人。莫浪平从榻间跃身而起,改为盘腿坐着。
  宝儿要留在我身边。赫连长风马上说道,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现下这副德行能做什么?带在身边,我还嫌她拖累。莫浪平翻了个白眼,捧起茶来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你要再找一个徒弟?朱宝宝有些不是滋味地扁着嘴问道。她陪了师父走过了这么多年,心里总是有不少情分啊。
  徒弟一个就够了,我现下想找个护卫。莫浪平薄唇一抿,斜眼看向石影。把这家伙给我。

  赫连长风剑眉一拧,淡淡地说道:石影是自愿留在我身边的,我不能命令他跟你离开。


  你人不给我,信不信我能让宝儿再多痛个十天半个月。莫浪平说道,冷眸冷脸虽是在笑,却笑得人头皮发麻。

  臭师父!没良心的坏师父!你当我自己不会配药吗?等我过两天能起身后,我就可以自己……”朱宝宝瞪着师父,气得只想抬起身子打人。可恶,亏她向来以师父为尊,而且总认为师父还满把她当一回事的。
  宝儿,躺好。赫连长风声音一沉,稳住了她身子。
  朱宝宝嘟了下嘴,不敢再动,只好静静地躺着,还摆出一副很乖神态,讨好地看着大哥。别生气,我刚才并未扯动伤口嘛……”

  平时师父说你一句,你就回个十句、八句,怎么你大哥一句话,你就乖得像条狗?莫浪平冷哼一声,指责着徒弟。

  大哥待我好,我自然也会待他好。她不客气地回嘴道,还翻白眼给师父瞧。
  好了,你们俩相亲相爱,嫌我碍眼,又不给我好处,我这就走人。莫浪平嘴一扁,作势欲起身。可惜,我这徒弟没试过师父新药生肌膏,只需淡淡一层,十日内便可让见骨伤口生出新肤来。

  师父!朱宝宝又激动了,头仰脖子抬,只差没撑着身子下榻。你终于制好了那味生肌膏了!


  赫连长风叹了口气,认命地按住她的身子,索性干脆将她整个上半身全都揽到他身前,让她趴在他胸前同她师父说话。

  罢了,既然她已经回到了他身边,就算伤口再疼,反正也死不了人,他现下什么也不想多计较了。
  至少,她还活着哪!
  谢谢大哥。朱宝宝对大哥嫣然一笑,心思却整个放在那瓶药身上。别卖关子哪,臭师父!

  “‘生肌膏确实制好了,花了我几番心血,熬了我几夜没睡,才得了两小瓶哪。只不过,当我在雪山上等着药引雪蛤入袋时,徒弟却被迎入宫,一下装死一下找死,也不懂得要替师父分忧解劳
……”

  给我看。朱宝宝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不给!莫浪平吐吐舌头,看得赫连长风与石影一阵傻眼——明明这人不苟言笑时,那冰凉模样就连阎罗都要皱眉的啊。如果你们把石影那家伙给我,我何止拿给你看,我还让你每日涂上一回,包管你十日之后,又是生龙活虎一尾了。

  我再痛上一个半月,照样也能生龙活虎,我才不要因此让你得了石影走人呢!石影是我和大哥的家人。朱宝宝正经八百地说道。

  赫连长风赞同地点了点头。
  石影看着他们,心里袭上一阵感动。这些年,自己又何尝不是把主子和宝姑娘当成家人看待呢?
  石影这命是主子捡回来的,主子若有什么吩咐,石影自当从命。石影拱手说道。
  你听见了吧,快点吩咐哪。莫浪平大声催促道。
  石影,你可愿意跟着鬼医?若你不愿,自可明说。赫连长风看着石影,沉稳脸庞透露着平时少见之关怀神色。
  只要主子和宝姑娘能够早日痊愈,石影愿意跟着鬼医。石影嘴里如此说道,却不免在心中长叹了口气。
  好啊!莫浪平拍手叫好了起来,同时还不忘叨念了徒弟几句。赫连长风救了他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怎么就没见你这么死心塌地过?

  我一年十个月都在你身边做牛做马,还不够吗?朱宝宝用她苍白小脸,努力挤出凶恶神色瞪了师父一眼。师父,石影得罪你了吗?你干嘛硬是要人陪着你?


  那是我与他的恩怨。莫浪平朝着石影嘿嘿笑了两声,举起茶杯,牛饮喝完了香茗。好了,冲着你们三人都是一张臭脸,老子再多奉送两个好消息。


  所有人闻言,全都看向了莫浪平。

  依照当年约定,宝宝原本还需在我身边再待上两年。现下,我看着你俩冰糖拔丝一样分不开的情况,我也就不勉强你一定要再回到我身边习医了。

  师父……”朱宝宝咬着唇,一时之间百感交杂,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第二个好消息呢?赫连长风问。
  宝宝就尽管死而复活,光明正大地出门行走吧。至于皇上那边,我会让神官去告诉他——就说宝宝神医大难不死,是天上大神留着你这条命要来救世人间的。若他强行要召你入宫为御医,便会落得天下百姓大祸,祸延朝廷、龙脉之下场。莫浪平说完,得意地嘿嘿一笑。为师的这套说法,不错吧。

  赫连长风谢过鬼医。赫连长风不顾腿伤,强行下榻,深深地对着鬼医便是一揖。

  甭谢,我贺礼已经收了。

  师父,你救过神官?朱宝宝眨着眼,好奇地问道。

  我救过他三个小妾。莫浪平一跃而下榻炕,云淡风轻地说道。
  那我当时被召入宫,你怎么不早点出面?她忍不住鼓起腮帮子抱怨道。
  一来,我彼时正在雪山里,来不及下山。二来,还没得到有利条件之前,我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呢?莫浪平朝门口跨了两步之后,回头唤着石影。走人了,你还不快点跟上?

  什么?!你现下就要带走石影!朱宝宝惊呼出声,强忍着背痛,博浪鼓似地摇着头。

  你的伤口若是十日后才想医,我便十日后再取人。莫浪平一耸肩,不以为意地冷勾了下唇。
  不成不成!我还没跟石影告别哪。她红着眼眶看向石影,实在是舍不得他们这么快便要离开啊。
  赫连长风望着宝儿一脸难分难舍,确实百感交杂。可石影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他心里也始终当他是好兄弟,心里又怎么会不难受呢?
  莫大夫,石影也与宝儿一样,同样是十年为期,一样可于春分及小满时分回到赫连府吗?赫连长风问道,只想着要替石影多争取些什么。
  朱宝宝用力地点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师父。
  晓得了。莫浪平一挑眉,朝石影瞥去一眼。想不到你这阴阳怪气家伙,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盼着你回来。

  石影没理会莫浪平,只是定定地看着主子和宝姑娘,心里纵然也有千百个不舍,但不习惯表达心里想法的自己,一时之间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石影拱手为揖,低声地说道:请主子和宝姑娘珍重。

  石影……石影……臭师父臭师父!干嘛那么快走人啊?!朱宝宝说着说着,豆大眼泪开始往下掉,她顾不得伤口疼痛,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当初是为了救自己的命,才答应成为师父徒弟。可如今石影却是为了她的伤势,才自愿跟在师父身边的啊。
  哭得真难听,我头都被哭痛了。哪——‘生肌膏拿去,我要走了。莫浪平把药一扔,精准地落在榻边。便宜你们了,一日三回,每回一颗珍珠大小。

  莫浪平言毕,身子一转,如同往昔般一阵风似地离开。

  只不过,他这回身边多带了一个石影。
  而朱宝宝被赫连长风抱到门边,目送他们两人离去,直到再也瞧不见他们身影为止。
  别哭了,明年此时,石影便会再回来了。赫连长风情绪虽然也低落,但又怕自己影响了她的心情,只得出言安慰着她。
  嗯。朱宝宝咬着唇,吸了吸鼻子,将脸庞整个埋入大哥颈里。
  我们回房搽药吧。

  赫连长风抱着她回到房里之后,便拿出生肌膏,仔仔细细地在她伤口上搽了一层。

  说也神奇,那雪白膏状物,才一触到伤口,她肌肤边缘一些较浅伤口,便即刻褪去了伤红。
  朱宝宝开心之下,原本还想挣扎起身观看他的伤势。只是,赫连长风见她精神虽不算太差,但说话时脸色仍然灰白。他虽非大夫,却也知情她失血过多,体力大损,纵使他心中仍有千百个疑惑想逼问她,当下却也只让她询问了他的伤势由来之后,便不再让她多话了。
  朱宝宝正怕大哥要逼问她佯死一事,此时自然也就乐得能躲多久便是多久。
  赫连长风见她趴在榻上,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后,便替自己也搽了些药。只见原本还刺痛着的大腿伤口,疼痛竟在瞬间消除了泰半。
  他于是坐上榻边,倚着墙,一手紧握着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睡容沉静、粉唇微张的宝儿。
  她没死,回到他身边了。
  这一生一世再也不放她走了。赫连长风在心中暗暗地许誓道。
  如此心一安,赫连长风的双眸便缓缓地闭上了。
  唉,这些时日,也实在是够折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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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两人就这么睡了一夜,直到隔日,王焕前来唤他们用膳吃药,这才惊醒了他们。
  朱宝宝再服过一帖药之后,气色已经明显红润了不少。赫连长风又为她再敷了一回药,这才允了她可以多说些话。
  因为他心里有无数个千百万个疑惑,全要她给个答案。
  ——”赫连长风眉头一皱,便要逼问她死亡的真相。
  师父果然是师父。朱宝宝突然喃喃自语了起来,左张右望地就是不看他。我背上伤处似乎又减轻了些灼热感,我该跟他多学两年医的,至少也得把这药方子给偷学会才是。

  大哥有事要审你。赫连长风修指挑起她下颚,锁住她的眼。

  喔。朱宝宝泄气地攒起眉头,明知逃不过这一劫,可她嘴里仍忍不住叨叨念念着。我伤口又疼了,应该好好睡上一觉。

  不许睡,你给我醒着,趴在这几案上。赫连长风扶起她身子,好让他能清楚地看着她的脸说话。

  朱宝宝一看大哥一脸肃然,她眼神一黯,屏着气,勉强挤出一抹讨饶笑意。
  你还笑得出来!你可知道我这些时日的心情吗?人命是这么玩的吗?先是不告而别,继而又出现替我挨了那一刀。你当我的心是铁打的,可以禁得起你几回的敲打?赫连长风蓦地大吼出声,整个人爆竹一样地炸开来。
  他额上、颈间青筋毕露,气到全身发抖,整个人笼在一层怒焰里,怒目瞪着她。
  朱宝宝从没见过大哥这般震怒姿态,一时之间吓得瑟缩了下身子。
  我不告而别是为了不连累你!伪装已死,是因着不想你再寻我!你要娶亲了,我回来也不过是个身分未明的闲杂人等。索性消失不见,不让你或纪姑娘为难,还比较干脆些哪!

  朱宝宝说得泪流满面,两眼甚至模糊到看不清楚他,可她没法子抬手擦泪,只好继续哭了个天昏地暗。

  笨哪!初见大哥的开心,让她冲昏了头,竟忘了大哥身边还有个纪舒眉,她竟忘了大哥还身系着对纪老爷之报恩责任哪。
  我比你更想哭!你可知我当时以为你已身亡时,心情有多难受。我恨不得一刀捅向我自己胸口。赫连长风怒气未歇,他拍捶着胸口,发疯地咆哮着。
  我就不苦吗?光是想到你要和纪姑娘成亲,我的心便像针刺一样地痛着。这样的赫连家,要我如何还能待得下来?死了倒还痛快些。朱宝宝哭恼了,也不客气地回吼着他。
  两人怒目相视,彼此都是声嘶力竭,两方都是气息粗重,两对火眸都在焚烧着心里的不平。昨日乍见的喜悦,此时早已分毫未见。
  直到她的泪眼看见了他的腿伤,想起了他受伤原由。
  直到他的冷眸瞧见了她背上伤势,思起她为了他之不顾一切。
  一切怒怨,不过是因为他们太在乎对方了哪。
  赫连长风缓缓走到她身边,以袖子抚去她一脸泪水,双唇求和地印上她的前额。
  你为何又改变心意回来?他柔声问道,眼里已是深情款款。
  石影说你听到我已死之消息,生了重病。我想至少得治好你的病,我才能放心离开。谁知一回来,却碰到了赫连叔风那疯子,挨了这一刀。她回想起当时惊险情景,忍不住抓着大哥的手贴在颊边。幸好我回来了。

  傻子。他不舍地将她冰凉手掌放到自己颈间,好为她增加热度。

  你会送他们两人到官府报官吗?朱宝宝问道。
  她当时躲在橱柜间,纪舒眉与赫连叔风的对话,她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她那时吓得连头皮都发麻了,完全没想到纪舒眉竟会是那般心狠手辣之人。
  我自有打算。不过,咱们现下先算另一笔帐,你方才似乎提到石影知道你还没死。赫连长风危险地眯起眼,一指戳向她双眉之间。
  ——”朱宝宝咬着唇,一脸无辜地看他。你莫怪石影,是我要石影不能说的。

  几时开始,石影的主子变成你了?赫连长风眯起眼,严声问道。

  石影有把柄在我手里。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见大哥声音虽严厉,但脸色怒气已渐褪去,她于是拚命地耍起赖来。大哥别这么咄咄逼人,我一害怕一发抖,伤口就痛了起来。

  这痛便是要你记得别再轻举妄动了。等你伤势好到能起身,咱们立刻便成亲。赫连长风说。

  …………不娶纪姑娘了?她瞪着他,震惊得像是天上落下黄金雨一般。
  她与赫连叔风勾搭一事,既然被我发现了,你要我如何再娶她?赫连长风撑起她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与她四目相望着。况且,经过了那些风风雨雨,我要是再不懂得珍惜你,便该被天打雷劈了。茶庄没了,可以从头再来;你不在了,要我去哪里再找一个你。

  大哥……”朱宝宝凝望着大哥,泪水在眼眶打转,梨花带雨模样回异于平时,却让人心动更甚。

  赫连长风吮去她的泪水,轻含了下她微凉的唇瓣,却不敢再多加唐突。
  他现下什么也不求,只求她身子快些好起来,那便是天下太平无难事了。
  那纪姑娘怎么办?万一她执意不和你解除婚约呢?她不是那种会善罢干休之人。朱宝宝一手撑在大哥胸前,不安地追问着。
  我自然有法子可以治她。他抚开她揪拧眉心,不许她再多担心了。纪老爷毕竟是明理之人,他们必然能针对此事做出完善处理才是。
  所以,我可以不用离开了?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了?朱宝宝眼眸睁得晶亮,一张小脸蓦地发亮了。
  是,傻丫头。他忍不住低头啄了下她的唇。
  我好开心哪!朱宝宝忘了伤势,伸手便要揽住大哥颈子。唉唷!伤口一疼,她咬着唇,怕挨大哥骂,小脸连忙先装起可怜来,压得低低的。
  小心些。赫连长风上前揽住她身子,附耳在她耳畔说道:以后成了亲,你要投怀送抱,多得是机会。

  她被大哥含笑的眼紧紧盯睨着,胀红了小脸,竟难得地害羞到说不出话来。

  赫连长风笑了,下颚顶住她发丝,密密地搂着这个得来不易之小人儿。
  纪姑娘,庄主仍在休息。门外忽传来王焕拦人声音。
  我是赫连庄主未过门妻子,你凭什么阻拦我?我前日都还能说来便来,怎么今日便要拦我了?纪舒眉尖声说道。
  王焕,让纪姑娘进来。赫连长风坐直身子,双臂却没放开费儿。
  纪舒眉推门而入,笑盈盈地说道:赫连庄主,您总算是醒了,我不知道求了几日菩萨——”

  纪舒眉抬眸,一瞧见朱宝宝,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你不是……”纪舒眉脸色惨白地瞪着她,身子后退了一大步。
  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她没死成,平安回来长伴我身边了。赫连长风目光定定地看着纪舒眉。
  宝姑娘没事,当真可喜可贺。纪舒眉揪着手绢,面容含笑却又眼中带泪,十足地委曲求全模样。但奴家希望您可别因此而忘了您对我爹的承诺——娶我为妻啊。

  朱宝宝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纪舒眉当真不可小觑。若不是她已经知情了这女子之铁石心肠,她会以为这纪舒眉当真是对大哥用情至深哪。

  你不也答应了赫连叔风,若他刺死了我,便要嫁予他为妻吗?赫连长风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纪舒眉,冷冷问道。
  奴家不懂您说些什么。纪舒眉双唇一颤,却是力持镇定地说道。
  你们在我榻边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赫连长风冷目一瞪,怒声凛容以对,灭仪惊人。
  纪舒眉手绢一掐,强忍住惊恐,横竖她现在也没有退路了。
  怕是赫连庄主那时病得头昏了,听错了吧。纪舒眉说道。
  我当时身在屋内,也听见了同样的话。朱宝宝马上附和道。
  两位想长相厮守,编了谎言想栽赃我,我又能如何?纪舒眉看着他们相倚偎姿态,冷冷地说道。
  你分明睁眼说瞎话!亏我原本还对你有几分同情之意,现下全免了!朱宝宝一看纪舒眉态度高傲,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气得她双唇都颤抖了起来。
  由爱生恨,其念虽骇,但不懂得反悔,这才是最可怕之事。
  你别动怒,小心别又扯动伤口。赫连长风握住宝儿肩膀,低声安抚着她。我明日便召来赫连叔风与她对质,我顺便要再跟他们算算,你替我挡了这一刀,他们该付出多少代价。

  赫连长风凛眉看向纪舒眉,倒要看看她有多难缠。

  赫连叔风娶不着我,言谈之间自然会对我多所诋毁,这也是意料之事。纪舒眉马上将事情都推了个一干二净。
  朱宝宝看到纪舒眉仍然一副不认错姿态,她索性心念一转,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她目光定定地端详着纪舒眉面相——

  纪姑娘黑眼珠无神且脸色铁青,代表其肝精气已损,应该是数日不曾好好安眠了。而其瞳孔浑浊,表其肾气亏耗,脸色自然也就随之晦暗不明了。

  好吧,既然咱们都非善类,那你就别怪我当初下手狠毒了。朱宝宝突然学起鬼医师父那一套皮笑肉不笑之冷面相待。
  你是什么意思?纪舒眉脸色大变地问道。
  你这几日于赫连庄内之饮食,都被我下了毒,毒发时辰,应该就在这两日。朱宝宝冷冷一笑,黑瞳里闪着诡谲之光。
  你胡说!纪舒眉尖声斥喝道。
  你是否中毒,自己身体有数。朱宝宝一耸肩,嘿嘿笑了两声。你这几日是否心神不宁、饮食难安?中毒之迹,首先当是四肢厥冷、脾胃无力。再过两日,精气便将渐渐亏损,人也将慢慢枯槁衰竭。待得病状益深,侵入肌肤时,便要香消玉殒了喔……”

  纪舒眉一听那中毒症状确实与自己相符,她马上捣着胸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好狠毒的心!


  再狠也狠不过你。赫连长风原本就知道宝儿拥有望人而知其疾之高明医术,此时自然也就顺着宝儿谋略将计就计了。

  若不是赫连庄主失言在前,有辱我闺房清誉,奴家又怎会出此下策。纪舒眉见大势已去,霎时双眼泪涟涟,纤指直指赫连长风。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怎敢把怒气发到我大哥身上?若不是你支使赫连叔风杀人,我原本是打算今生今世都不再见大哥了。朱宝宝不客气地回嘴道。
  你不见他,那又如何?就算你是块墓碑,他都娶!纪舒眉尖声说道,全身气到不停地发抖,泪也停了。
  赫连长风和朱宝宝互望了一眼,同时低下头,竟是不忍心再看到纪舒眉那张被仇恨扭曲之面容。
  赫连长风惭愧地闭上眼,感觉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他恨了赫连兄弟十年,如果一刀捅死他们,能让他们更加饱受折磨,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杀人的。
  可如今转念一想,当年若不是赫连兄弟赶了他出门,他今日又怎会有这番成就,又怎会遇到宝儿呢?
  我同意解除婚约,把解药给我,这总成了吧。纪舒眉板着脸,朝朱宝宝伸出手来。命最重要!等她解药到手之后,再派人密报官府来抓朱宝宝进宫也还不迟!
  大哥,解药放在药盒最右侧那格。朱宝宝要大哥拿出补气药丸,知道那至少能让纪舒眉精神好些。一日三回,一回一粒,服食三日即可。初时服用若有些瞑晕症状,都属正常情况。

  赫连长风将药丸递给纪舒眉时,淡淡地说道:纪姑娘可对外声称,是你主动要退婚的,我将不会有任何异议。


  纪舒眉握紧药丸,眼眶噙着不甘泪水,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她不过是想要一个良人厮守罢了,她何错之有?!

  赫连长风走回宝儿身边,让她趴躺在自己腿间。
  他轻抚着她发丝,两人却都默然不语着。
  你想她知道错了吗?朱宝宝先开了口。
  很难。大多数之人都得经历过生死关头,才会觉悟。赫连长风语重心长地说道。
  所以,大哥和我都是幸运之人了,毕竟我们有惊无险地走过了那些磨难。朱宝宝仰头望着他,眼里尽是感激之情。
  宝儿长大了。他哑声以对,点了点头。
  要成为赫连庄主夫人了,自然是得成长些。朱宝宝摆出一本正经模样,偏偏一双慧黠大眼破坏了肃然之色。
  她一个忍俊不禁,格地一声笑了出来。
  赫连长风也笑了。
  大哥等了这许多年,总算是让我等到你了。赫连长风指尖抚着她唇瓣,眼眸如火地凝望着她。
  朱宝宝想起两人曾经共度的那一夜,雪颊泛出醉人霞红,害羞地闭上眼。
  那娇羞姿态引得赫连长风低头衔住她的唇,用她如今所能承受之力道品尝着她。
  我永远都是大哥的人……”朱宝宝揪着他的衣襟,在他唇间低喃着。
  赫连长风一笑,抬头以鼻尖与她轻触着。大哥知道,大哥自然也会珍惜你一生一世。

  朱宝宝脸蛋很红,却又好开心地低笑出声,小脸埋入他的颈窝里,感觉背上伤口竟不疼也不痛了。

  毕竟日后便要幸福相守了,往昔所受的折磨又算什么呢?
  都过去了哪……

   半个月后
——

  赫连长风从外头回府,才走到壁影处,便听见宝儿踩着木屐在前头曲廊跳动之声响。

  他唇边噙着笑,脚步不禁加快了些。
  爹,快点跳上来哪!宝儿又笑又叫之声,夏风一般地拂过整座赫连宅院。
  汪汪——汪汪——”小黄狗吠了几声,跑得气喘吁吁。
  赫连长风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虽是今早才见过面,但思念之心总也不减,还是盼得能早些见到她哪。
  大哥——”朱宝宝一看大哥到来,连忙踢掉木屐,裸着一双雪足,飞也似地奔入他怀里。
  小心,你的伤口。他张开双臂拥住这个小人儿。
  伤口早就复原了。朱宝宝一耸肩,一张小脸蜜里调糖似地甜着。
  是吗?赫连长风看四下无人,低头就吮住了她的唇。那么就早点准备成亲吧,我巴不得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

  你还敢说……”昨夜,他知道她伤口已无大碍,便已再度诱得她成了他的人。

  想起昨夜亲密之事与欢愉,朱宝宝捣住发烫脸蛋,媚眸瞪了他一眼。
  赫连长风凝视着她,只觉得她这回回府后,整个人又益发地娇美了起来。
  汪汪……”小黄狗不满被忽略,大声地叫着。
  爹,对不起。朱宝宝弯下身,与四目相望。你也知道大哥永远是我心头第一位嘛。

  今儿个身子还好吗?赫连长风手掌一捞,便将人儿又带回了怀里。

  汪。小黄狗瞪他一眼,无趣地垂尾离开。
  还好。她小声说道。
  既然身子还好,那下回大哥夜里便可再放纵些。他眼里笑意更浓。
  臭大哥。朱宝宝捣住他的嘴,又急又羞地啐他一声。
  我真爱你这般娇羞模样。赫连长风附在她耳边,亲匿地说道。
  那是我现下对那事还不熟练,待得我哪日脸不红气不喘了……”朱宝宝不服气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忽而大叫一声,整张小脸埋入掌心里。
  天啊!瞧她说的是什么话哪!
  怎么不说了?大哥倒挺期待那日的到来。赫连长风捧起她的小脸,大笑地逗弄着她。
  朱宝宝坚持不松手,偷偷从指缝里偷看他一眼后,心窝又是一暖。
  这些时日,大哥已经完全将她当成妻子一般看待。他在外人面前仍嫌漠然的那对黑眸,如今却经常惹火地让她不好意思再多瞧一眼。
  药馆建得如何了?朱宝宝搂着他手臂问道。
  差不多了,现下就等着那些药材逐一就位,你这位宝宝神医便可真正悬壶济世民间了。

  是啊,要是再不悬壶济世,说不准哪天又被抓进宫里……”朱宝宝才小小戏言了两句,便觉大哥身子竟又紧绷了起来,她只得急忙转了个话题。幸好鬼医师父本事够高强,当真让皇上不再追究此事了。


  赫连长风没接话,只是揽过她身子,牢牢地抱住了。

  就在他与纪舒眉解除婚约不久之后,便有官差再度上门,说是要寻缉宝宝神医。幸而就在同一日,皇上便已下诏,说是要宝宝神医留在民间济世,这阵风波才算真正地平息了。
  不知道石影跟着鬼医师父,过得可好?朱宝宝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不经心地问道。
  你为何这般挂心石影?赫连长风厉眼一眯,转换到这方话题,也不见让他多开心。
  当然挂心,毕竟我和石影交情匪浅嘛。

  有多匪浅?赫连长风握起朱宝宝下颚,锐眼笔直看入她眼里。

  大哥最近真爱大惊小怪,我和石影无关男女之情的。朱宝宝抿着唇一笑,小脸贴到大哥胸前窃笑着。没想到大哥竟是个醋坛子呢!
  我先前被你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又怎能够不经常大惊小怪?他瞪她一眼。
  放心。朱宝宝拍拍他的胸脯,笃定地说道:我以后一日三餐给你补胆气,保证补得你胆大包天!

  就爱调皮。赫连长风笑了,抓起她雪腴小手紧掐了下。

  今日街道上有什么消息吗?她爱热闹,习惯性地问道。
  纪舒眉和赫连叔风成亲了。他挑眉说道。
  朱宝宝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哥,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纪姑娘应当是被赫连叔风威胁了,不得不从。而我也已经答应纪老爷要协助扶持赫连茶庄东山再起。毕竟,纪舒眉虽对我不仁,但我却不能对纪老爷不义。他皱着眉,严肃地说出他考虑了许久之决定。
  这样很好,至少我们从头到尾都无愧于心啊。朱宝宝笑着上前,踮起脚尖在他唇间印上一吻。
  见她也认同,赫连长风便宽了心,满足地长叹了口气。
  反正纪姑娘本领不小,想来是不会让赫连叔风占到任何便宜的。她吐吐舌头,还是没法子把那两人兜到一块儿。人真的不能做坏事,他们也算是各自得到报应了吧。

  而你吓破大哥胆子的报应,就得用一生一世来酬还。他故意横眉竖目地凶她。

  大哥羞是不羞啊,一件事提了百来回,活像个老头似的。谁要用一生一世来酬还啊?朱宝宝格格一笑,一溜烟跑出他怀里。
  她一个回身,赤脚踩上曲廊间,发出阵阵清脆的击掌声。
  黄狗汪汪叫,也跟着上去凑热闹。
  ——咱们快跑,别让这个坏大哥追到————”朱宝宝声未落地,整个人便已经落进了赫连长风怀里。
  赫连长风低头睨她一眼,她吐吐舌头,灿然一笑,开始扮乖。
  我当然不要用一生一世酬还你,偏要用两生两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来还,不行吗?她说。
  赫连长风俯低脸庞,眸光变深,唇角微扬。
  大哥,你别又……”

  朱宝宝的声音消逝在赫连长风唇间,原本想抗议的话全被他吻化了,飘散于整个庭院之间。

  此时,王芳正让王焕捧着要替朱宝宝补身子之药膳,两人一同朝着曲廊走来。
  一看到小俩口正在卿卿我我,还未娶亲的王焕胀红了脸,连忙低下头。
  王芳浅浅一笑,笑望了那对爱情鸟一眼。
  把药膳先拿回屋子里,别打扰了他们。王芳轻声说道,带着义子转身离开。
  看来距离她含饴弄孙之日,应当是不远了。
  天老爷终究是厚待长风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哪!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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