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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絹-極惡梅關係

席絹-極惡梅關係



  六歲跳過、十歲跳過、十五歲跳過、二十四歲......
  怎麼他還佔山為王當土匪頭咧?!
  那她之前在他身上的「安排」豈不白做工了?
  這樣一來,她幾時才能回去交差呀?交不了差,就當選不了花將神......
  找他算帳去,看他如何對她交代,明明說好了要做好人、不殺人的......
  嘎嘎嘎???她堂堂梅神竟是他繼續當土匪頭的「原因」?!
  這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傢伙!
  要脅她?
  用十萬條生命要脅她「留下來」陪他、愛他、鬥嘴一輩子?!
  呃......如果......如果他會因此由大惡人變成大善人,「順便」助她完成任務,那她是可以考慮......答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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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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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 務

 梅林裡,有飄雪的景致與長年盛開的梅花,彷彿一年十二個月份裡,硬是少了春、夏、秋三個季節,餘下個冬季,好讓梅花端坐枝頭與雪爭妍,永無殘雪落梅的景象來劃下爭戰的休止符。
  「讓一個惡人變成大善人?」梅輕喃著,伸手接住一朵飄來的白梅,含入唇中,掬其沁涼與幽香,吁出一口白霧,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復又自喃:
  「這是艱難的任務還是不值費心的小任務?」
  老實說,他從未與人類的打過交道,對人性的認知著實不多。季節司神自以為得意的丟出競賽任務,活似是翻天覆地般的了不得......嗟!結果不過是改變一個人的性情而已。
  區區一個人而已。何足掛齒?
  原本臆測著會不會是什麼傾國造城之類的任務,攸關著一群人類的興亡,結果根本不是。
  白擔心了一場。
  「梅主兒,聽說人類是很壞的,千萬別掉以輕心哪。」左右花精們紛紛提自己的看法,尤其是那些曾在紅塵歷練過一回的,更是憂心忡忡。
  「是啊。一群人固然棘手,但只一個人也不容小戲,人心險惡哩。」
  「對啊對啊,司神要您將一名惡人教化為善人,這可是不容易的工作。」
  「梅主兒......」
  「梅主兒......」
  急巴巴等著表達自己意見的花精們仍排了一大,眼見梅林內就要喧鬧起來,梅伸手阻止所有的發言,也得回它最鍾愛的寧靜。
  「得了,我會小心。」即使花精們千叮萬囑,梅還是不認為對付一名區區人類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們好生守著梅林,靜候佳音吧。」
  振了振衣袖,清香的梅花自秘週身逸出,飄聚成一道拱門,正是通往人界的道路。
  拱門上頭,標示出梅將抵達的地方:
  群雄割據的亂世,東北「孤寨」。
  梅彈了下手指,便見得她那將要面對之人的大名--常孤雪。
  「一個人類而已。」她哼。
  沒什麼困難的,不是嗎?
  足下梅馨浮動,追隨她輕靈的步伐,身形漸漸遠去;拱門化為落花,飄墜於塵土。
  仙姿不復再見,梅林歸於沉寂。
  只有花精們掛記的憂心,兀自顫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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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就算是泥人兒,也有三分土性,所以說身為冬令花魁的梅,自然也有其脾性。
  無慾無求,少妄少思,彷若瑩白的雪那般不沾染天地顏色,獨攬著最初的單純無垢......一切,只因為懶。
  如果一件事情打實心眼去做,需花十分力氣,而取巧速成,卻只用三分力氣,那他二話不說,鐵定以三分力氣去完成它,壓根兒不理會取巧的結果是不甚完美的成品。
  管它的,反正是完成了嘛。
  所以說,梅一向不覺得任何交付到她手上的工作有什麼天大地大的了不得。
  此刻,他端坐「觀凡池」一角,考慮要出現在哪一年,才能讓他更加順利去完成工作。
  「都說三歲定終生,可我又不可能盯他到成人,確定他沒當成土匪頭再回來,那少不得要花上我數十年時間......」他啟口輕喃著。
  「想要取巧,可也不易哪......」
  修長玉指掐了又掐,想了又想,目光定在目標主二十歲到三十歲那一段歲月。伸手止住了波紋滑動,不禁端詳起池中映出的男子面孔。輕哼著:
  「剛才看你老年一副惡霸凶煞樣,沒料到年輕時倒也人模人樣,一點也瞧不出是殺人如麻的極惡之人。
  那麼,這個人是出了什麼事,致使他成為一名亂世禍害、草莽惡徒?、向來輕薄短小的好奇心揚起,致使梅投身一縱,決定從男子的二十來歲生命裡進入,開啟他任務的第一步。
  對糟老頭子沒啥惹興致,三歲幼童掛著兩串鼻涕又嫌失了美感,索性折衷,就從他年華正盛時期進入吧,至少表相好看一些,任務執行起來也就沒那麼無趣。
  隨著身形彷若輕煙的投入人間煙火裡,梅決定化為女身。身隨念轉,就見原本纖若細柳的身形開始有若幹起伏--胸部微隆,纖腰更見約束,轉瞬間已是個豆蔻少女的婉約身段。唯一沒變的是他向來清艷的粉白面,以及額上那朵白梅印記。
  翩落於白雪皚皚的寒冬臘月,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讓已成為「她」的梅舒心的吁了口氣。
  她鍾愛冬天。這是屬於它的季節。
  很好,接下來就是找她的任務主了。
  落點相當準確;若沒有失誤的話,她此刻應該正站在常孤雪的地盤上,也就是土匪窩「孤寨」。
  「待我算來。」也不急著找人,她再次掐指以確定,反正時間多得很,她有一百年。
  她降落在常孤雪二十四歲這一年。土匪窩「孤寨」剛佔山為王,在「焚天峰」落草為寇半年--「難怪寨子看來寒酸得緊,想是百廢待舉,萬般不缺,就缺待宰的肥羊送上門來。」
  很不錯,切人的時機剛好。橫豎是沒了反悔的機會,也只能這麼想了。
  去叫一個已經殺人如麻的屠夫改過向善雖不是不可能,但總是吃力了些,也已然折損了太多無辜的生命;而,阻止一名尚未大開殺戒的人去當屠夫,至少簡單得多,感覺上也比較有成就感。
  放眼望去,「孤寨」建構在易守難攻的地形上,確是防人圍剿的好地點。數百間木屋、草屋散落在較平坦的地勢上,目前共住了四、五百口人。這些人裡有魁武的莽漢、有莊稼漢、有落拓失意的軍人......各有其來處,匯聚出南腔北調的大雜燴。但他們投身來此的原因只有一個--想在亂世裡生存下去。在被欺凌與欺凌人之間,選擇生存選擇欺凌人。
  而,身為領袖的常孤雪無疑的提供了保證。
  他夠狠,斷不容人欺凌到他頭上。
  他夠強,可保他們不被消滅、不被饑寒煎熬。
  即使跟著他所必須付出的是沾來滿手血腥,但那又如何?命如薄絮的世道,只有求生與求死,再沒其它容許滋生道德或惻隱之心的空間。
  「多灰暗的氣氛,真是不舒服。」忍不住揮了揮手,生平第一次親近人類,就覺得滿心不適,被那沉鬱得教人窒息的悲涼弄得轉身想走人。
  真不曉得怎會有人眷戀凡塵、耽溺輪迴,好好的神仙不當,硬是牽念人世。難道就為了嗅聞這種烏煙瘴氣嗎?
  振了下雙袖,梅輕飄飄的向上飛躍至梅枝上安坐,聞到了些許人氣往她這方向過來,她立即隱身,好奇著人類的模樣。
  往樹林這邊走來的是一男二女,看來是生活較為寬裕一些的人,因為梅在他們身上找不到補釘。
  「阿爹,您瞧瞧剛才那是什麼話!劉昆竟然要求寨主娶他女兒,不擺明了投奔來咱寨子,就是要充老大嗎?真不曉得他哪來的臉皮!」青衣少女忿忿不平的叫著。
  被青衣少女喚作父親的人,名叫鍾南山,是寨子裡德高望重的老者,大伙都叫他一聲鍾叔,因為他是山寨大王身邊唯一算得上親人的人。地位超然,管理著寨子裡上上下下的內務,安分守己,也從不仗勢欺人,算是在這一群逞勇鬥剽的悍漢子中少見的溫吞人物。
  他開口道:
  「萍兒,咱們寨主年少英勇,劉昆既然率了五十人來投靠,自然會想爭取高一些的地位,直接成為寨主的岳父不就是最好的方法嗎?
  「但是......但是......孤雪大哥怎麼可以答應嘛!他有那麼多女人了,一旦他娶了某一人,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是啊!我們可吞不下這一口氣。」青衣少女旁邊站著個豐滿的褐衣少女,雖是稚嫩的臉,但身材可是惹火得足以燎原。她叫喬小艷,寨主的女人之一。
  鍾南山看著兩張不服氣的小臉,頓時覺得頭痛起來。
  「寨主自有他的考量,你們就別嘀咕了。反正以他的性子,壓根兒不可能獨對哪一個女子好,你們有何好擔心的?」
  「是啊,孤雪大哥確實是太冷淡了。」語氣中滿是閨怨。
  「你有啥好擔心的?橫豎寨主怎麼也不會冷落你、棄你於不顧。倒是我們,認知道將來會如何?」喬小艷哼著。她們都是因為局勢,不得不尋求強壯羽翼來依附的女子;一旦有了依附,日子也算衣暖食足了後,免不了又要憂慮起茫茫不可知的未來。渴求一個足以保障終身的名份,卻又知道名份這東西不會平白落在沒有背景、靠山的女人身上。如今能是領權人物的枕邊人之一,已是大大的榮幸。
  只服侍一人,並且被保障了安全,絕對比任何男人欺凌狎玩,卻以朝不保夕的日子好。
  這是亂世,無可奈何而想生存下來的人,沒有顧念道德、哀悼貞烈的餘地。只不過,一旦生命被保障了,接下來不免想索求更多更多的福祉......「放心吧,總會有出路的。我看林義對你有些意思,必明兒也許我該向寨主提一下--」鍾南山沒能說完,已被喬小艷驚恐的打斷。
  「鍾叔!那個林義已經四十了!何況身邊還拖著五個稚齡的小孩,人家才不要!」相較之下,年少英挺的寨主是多好的依歸呀。
  「小艷,當人後娘總好過一輩子沒名沒份吧?你們都該明白,一旦寨子更加強盛後,來委身的女人只會更多而不會減少,到時你們如何比得過?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會終生吃香,但一個再美的女人,過了三十就乏人問津了,你們切莫太執著才好。」鍾南山這話同時也是說給閨女聽。每個女人莫不希望自己的漢子是群中之首,但一個真正的群中之首,又怎會只屬於一個女人?何況是平庸無奇的女人?
  「阿爹,我們才十五、六歲呢!」鍾萍跺腳抗議。對十六歲的她而言,壓根兒認為三十歲是等一輩子之後才會走到眼前來的數字。花朵兒才下綻放,哪遙想得到落紅的飄零欷歐?
  「對呀,鍾叔何必這般嚇我們。」喬小艷也埋怨道。
  「反正我們想請阿爹阻止常大哥去娶劉昆他女兒啦,您一定要跟他提哦!」
  「我哪能左右寨主的想法?」鍾南山頭疼地道。
  「不管!您一定要提。若說全寨子裡常大哥還有聽得進話的人,就屬您了。」
  「那是因為你爹爹我從不多話,也不逾矩。現在,我還是打算遵份守紀做事,你就別在我這把老骨頭上磨蹭了。我還有事得做,先走了。」
  「爹!阿爹--」少女不依,追了上去。
  「鍾叔,您走慢些啊--」
  一男二女,快步離開樹林,幽靜的林子內,復又只聞寒風逗弄白梅的沙沙輕響,枝椏兀自晃著晃著,抖落了幾瓣梅花,也讓梅順勢翩然落地,伸了個懶腰--時候也不早了,找人去吧。
  ※    ※   ※   ※   ※
  身為一個土匪頭,應該有怎樣的標準配備?
  首先,他要有殺人不眨眼的狠厲。
  再來,他要有蠻霸之氣以服匪眾。
  接著,他有很多女人、很多下屬、很多武器與馬。
  然後,刀裡來、血裡去,燒殺擄掠,隨時有殺人與被殺的心理準備。
  他似乎應該有一把大鬍子,應該有一副高壯的身軀,一雙嗜血的眼,一張擅長獰笑的嘴,再加上滿身滿手掛著搶來的珠寶,展示著向自己的戰利品。
  梅坐在窗台上,對著數尺外的那個男子品頭論足:左手拿羊皮卷、右手拿梅枝,核對著古往今來的土匪異同處。這個常孤雪,是有一把大鬍子長在他陰沉冷厲的面孔上,也又高又壯,否則恐怕舞不動他身後那片牆上掛著的大刀、鐵棍等武器。眼神陰闃,嘴巴......看不太清楚,跳過;沒有珠寶在身上招搖......也許是「營運」不順所致。
  吸引梅目光的,是一道自左臉頰筆直劃至右耳後的長疤痕。她幾乎可想見他曾經多麼驚險的在一把致使利器裡撿回自己小命。如果刀子再往下一寸,砍得更用力些,十成十是得人頭落地了。
  那道傷痕是怎麼來的?由顏色判斷,應有十來年以上了。會不會是因為容貌被毀,致使他性情大變,種下了日後成為大惡人的因?
  此時的常孤雪正在跟一名巨漢談話,那人叫伏勇,聲如洪鐘,身形巨大得都要頂到屋樑了。高大的常孤雪都小了他快一個頭身。
  伏勇是「孤寨」裡的二把手,地位僅次於常孤雪。力大如牛,脾氣直衝,常讓下屬感到畏懼,但也因他藏不住情緒的性格,令居上們者安心重用。雖不免有被莽撞壞事的時候,但這種人並不容易背叛首領。就算哪天心起異念,也會馬上被消滅,沒什麼威脅感。
  「那個死賊禿劉昆,帶了一群老兵殘將來白食還不夠,居然妄想要當你的老丈人,好爬到你頭上撒野!你剛才幹嘛阻止我?乾脆讓我的九環刀劈他個身首分家,省得被他一長串渾帳話氣死!」
  話題正繞在劉昆欲嫁女的事件上。休說常孤雪的女人們群們忿忿不平了,連全寨子裡的人都覺得那劉昆欺人太甚。
  「喂!把頭兒,你倒是說句話呀!」
  「有什麼好說的?」常孤雪終於開了金口。
  梅立即飄近他,想聽清楚他的聲音。
  怎麼會有香味?常孤雪眉頭微擰,目光掃到窗外那一樹正盛放的梅花,奇怪著梅花幽淡的香味幾時濃烈了起來,讓屋內的人得以輕易嗅聞到?
  「劉昆那廝值得大伙如此介懷嗎?決定權在我身上,即使是娶他女兒,難道就由著他在寨內橫行?何況我尚未點頭允他。」
  嗯......聲音沉沉的、沙沙的,想來是個不常高談闊論的人,語氣裡沒什麼感情,淡薄得很。不錯,挺適合冬天的調性,莫怪他房外那樹梅花開得特別好,夠冷嘍。
  梅落坐在剛才常孤雪坐著的位子上,繼續聽他們聊。
  「想那劉秀,既無美貌又驕縱,你身邊的女人隨便一個都強過她!真不知她哪來的臉認為她有當寨主夫人的本錢?!」伏勇嗤道。
  「別再提那些不重要的事了。說說你下山查探到什麼吧。」顯而易見,常孤雪已經受夠了那些話題,不希望別人再抓著地討論。
  「哦,那個呀!下個月初七,康州的大糧商有一批價值百萬兩的糧草要運往開城,進貢給洪達的軍隊。」伏勇搔了下頭,接著報第二筆:「還有,天朝的相國告病返鄉,聽說光是運珠寶金銀就要雇三十個挑夫、三百名保鏢,並分成五路運送,怕出了個萬一。市井傳說他要往益州投靠目前武力最強盛的莫囚龍。他們運財寶的路線離我們遠了點,如果我們打算劫他個幾車,至少也要到柳州候著,就看老大你想不想辛苦奔馳十天了。」
  世道混亂,想要做沒本生意,自然從鹽商、糧商,或高官身上去搾油水了。
  天下會亂,通常來自所有的財富已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並苛待那些飢寒交迫的農民、老百姓。飢寒交迫的群眾忍到極限,終究要反的。於是那些搜刮了天下財富於一身的高官、巨富們,莫不著急的找靠山以保自己安逸富足的未來。
  對「孤寨」這個甫成立一年的小寨子來說,建立威望是何等重要的事。常孤雪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
  「我何止要劫他幾車,那些金銀財寶是我孤寨的,一車也不能少。」
  伏勇咋舌!
  「可......可是把頭兒,他們有三百名保鏢,全是武功高強的壯漢。想我們寨子裡,扣除老弱婦孺,也不過剩下三、四百個漢子可用,而漢子裡,又得刪去文書生、只會拿鋤具的農人,勉強剩下二百多個壯漢,咱們出草時,撥百來人守住山寨又免不了,到時只剩一百人可用了。」
  常孤雪面頰抽搐了下,立即下令:
  「你馬上去把所有漢子集合起來,一炷香之後,我親自帶他們練功強身,十日後挑選可用之人。至於不濟事卻又吃白食的漢子,全給我搬到後山去住,負責耕田種菜以供給整個山寨的吃食。」
  「呀......是,我馬上去辦!」伏勇一楞,立即轉身出去傳令。
  屋內,只剩下常孤雪,以及隱了身的梅。她坐在椅子上享受寒冬的冷風陣陣拂面而來,覺得自己全身都活絡了起來。真舒服呀......不過她的舒適沒能維持太久,因為常孤雪似乎準備坐回自己專屬的位子上--也就是梅正坐得舒坦的地方。
  她只好在他尊臀落下之前飄開。
  斜眼瞄他,在心底組織著對這男人的印象。老實說,她對人類的認識既有限又貧乏。當她仍只是一棵梅樹時,便是生長在荒蕪人跡的深山絕嶺,後來修成正果,成了小花精,依然遠離塵囂,潛心修行,直到位列仙班至今,對人類仍沒產生半點興致。
  所以突然有了常孤雪這個任務,她一時之間不大能分辨出他的行為在人類眼中究竟是多惡劣或多善良,她沒有標準可以衡量。
  基本上他是個惡人沒錯吧?否則季節司神不會撂下這種「惡人變好人」的任務,活似它會是怎樣了不得的艱巨使命。別人出題出得那麼得意洋洋,倘若她完全輕忽以對,未免太不給面子了,所以她也只好加減慎重看待了。
  什麼叫惡人呢?殺人者就叫惡人嗎?那他們人類吃肉吃魚吃遍天下萬物不也叫造孽嗎?更別說砍樹造屋、燒柴,以及恣意攀摘花香,不給花樹有繁衍下去的機會了。
  砍一棵樹與殺一個人的罪過不該是相同的嗎?
  但天神們、以及人類似乎自有一套偏私的標準。反正殺殺殺,殺盡天下萬物無妨,就是別殺自己同類就行啦,就叫沒罪啦。真令人百思不解與不平哪。
  那這常孤雪就可憐啦!
  瞧瞧他二十四歲以前的事跡:十歲那年重傷了長期虐待他的主人張三;十二歲欲搶他食物的乞丐李四推落湖,使其溺斃;十五歲那年跟了殺人狂王二麻子,又是另一段辛酸史,養成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個性;十九歲,夥同其他不堪受虐的師兄弟弒師成功。自此以後,獨行天下,做起無本生意至今......結算下來,常孤雪共重傷了五百多人,殺害了一百來人,搶劫則不計其數。
  這可能算得上是可怕的數字吧?否則寨子裡的人不會對他這般又敬又畏。可是比起日後將會斷送在他手上的性命而言,這些數字簡直是不夠看。
  要怎麼去改變他的心性呢?讓他在殺人前會不安與遲疑,並厭惡那種行為......「稟報寨主,大伙都聚在一起了,」房外一名小羅嘍揚聲叫著。
  「知道了。」常孤雪丟下手中的炭,將寫了一半的羊皮卷收回櫃子上,矯健的身形往門口走去--「哎唷!」
  什麼聲音?
  常孤雪止住欲跨出門檻的步伐,疑惑的側轉面孔巡視空蕩蕩的屋內,確定仍是沒人。但......下意識的伸手撫向右肩頭,想確定剛才自己的肩膀是否曾與某個物品擦撞......在眨眼間......似有若無的......然後彷彿有什麼輕渺的聲音在耳畔掠過......有嗎?沒有嗎?
  再望了一眼依然空寂的寢房,無暇多想,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在屋內一角,跌得七葷八素的梅仍用力要甩開飛繞在她眼前的星星月亮太陽以及烏鴉,久久找不回足以支撐自己起身的力氣。
  天哪......莫怪她要下凡前,眾花精們皆囑咐她千萬要小心,原來竟有如此凶險。再來個幾次,她全身骨頭想不散成一地都難。
  人界哦!真是危險的地方,她切切要小心為上。
  哎......唷......
  ※   ※   ※   ※
  決定了,治標先治本,梅認為與其苦口婆心照三餐外加消夜的巴著常孤雪嘮叨「做人要向善」、「殺人要三思」、「為善最樂」之類的勸詞,還不如飛入他的記憶中,去糾正這個人的行為舉止較可能得到成效。
  這種行為依稀彷彿有點投機,但那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可以完成任務就成啦。別人想一步一腳印的達成任務是別人的事,對梅而言,有捷徑可走,又何必硬是走遠路來表現自己堅毅不拔的心志?她又沒那麼閒。
  所以嘍!梅一點也不會心虛於自己的取巧。
  那麼......該從常孤雪幾歲下手呢?她的落腳點既然是踩在他二十四歲這一年,便因著修法者共同的戒律:不得跨越未來,只能從落腳點往前回溯。也就是說,她可以任意來去他二十四年之前的歲月啦!
  也好,反正她對年華老去的面孔沒興趣。
  嗯......他臉上那道疤很令人好奇呢。掐指算了算,他那道疤從幼年時就有了,好像是六歲吧。
  「是什麼情況讓他得到一道那麼可怕的傷口呢?也許他性情大變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也不囉嗦,立即施法泅溯向十八年前,找童年的常孤雪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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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常孤雪六歲     冬天
  梅發現自己站在破敗的草屋後方。
  咻咻的北風正冷冽,屋子裡更傳出應景的咳嗽聲以表示冬天有多麼的嚴寒,都把人給折騰病了。
  天空正飄著雪,緩緩將大地覆蓋,寒意一層層的刺透茅草屋,讓待在屋內的人不比待在外頭好過多少。不過對梅來說,這種溫度可舒服了。
  既然她降落於此,想必常孤雪不會離她太遠。她四下望著,終於在右後方的百尺處看到一個正在撿拾柴枝的小小灰色身影。這是她目前唯一看到的人類,想必不會錯的,應是常孤雪。
  正想移身過去看他個分明,但草屋內忽爾傳出的細細交談聲令她暫止了步伐--「你現在還有何好猶豫的?那孩子養了它半年,該回報咱們了。如果正值豐年太平日也就算了,但現下,連續兩年農作欠收,咱們連自己都養不起了,哪來的餘力顧念它?更別說你這一場病拖了半年,始終不見好轉,這可怎麼辦才好?」充滿疲憊的女子聲音正在勸著丈夫應允某件事,有氣無力的語調聽來,似乎也快要累病了。
  「但咳咳......但是......他是大哥的唯一血脈......咳,我們怎......能咳......」又是一連串刺耳的咳嗽聲。
  「我們連自己的孩兒都餵不飽了,如今誰的血脈又如何?這種世道,也不曉得這一頓吃完後,下一頓的糧在哪裡,大家一齊死也是無妨,但難得高員外想買侍候他兒子的小僮僕,不但讓我們未來幾個月有糧可吃,那孩子雖為人僕,總也算是有吃有喝的不怕餓肚子了。」
  裡邊依然在細聲討論著,渾然不知灰衣小不點兒已抱了一捆柴走了過來--梅蹲在地上平視著那個小傢伙的長相。嗯......很好,還沒有疤痕,挺清秀的一張臉兒,雖然因長期的飢餓而顯得皮包骨,但還不致於變形得太嚴重就是。
  屋內的人像是談出結論了,語氣轉為輕快些許--「趁他去撿柴,我馬上進城去買些東西,順便把菜刀拿給刀鋪子磨利一些,這樣宰起來就不費力了。」
  「是呀,咳咳咳......我病了這大半年,都快要沒力氣拿刀了。想當年就算要宰一頭牛也沒問題......咳......」
  「唷,誰要你拿刀宰牛來著?也不過是宰個沒幾兩肉的小東西......唉!雖然捨不得那麼小就宰了吃,但咱們己一年多不知肉味了......」連吞好幾口唾液入腹。
  「別再說這些了,捨不得也得捨得,年歲不好,咱們也是不得已......咳......咳,那孩子會原諒我們的......」
  「砰」地一聲,阻斷了兩人的談話。
  「什麼聲音?」女子開門查探,首先看到門口被丟了一捆柴,眼光拉遠,就見那灰色的小身影像火燒屁股似的疾奔向樹林,轉眼間不見人影。
  「誰呀?」男子邊咳邊問。
  「還不是那孩子。」女子笑了笑,將柴薪抱了進來。「大概是聽到今晚有肉可以吃,開心得連忙再去多撿幾捆柴回來讓我燒飯吧,看來他也是同意我們這麼做的。」
  男子笑了,邊下床邊道:
  「孩子不都是如此?既然他不反對我們把小黑宰來吃,那我馬上去把它抓到籠子內,省得你刀子拿回來時,卻找不到狗兒。」
  兩雙垂涎且飢餓的眼,同時望向不遠處那只六個月大的小黑狗.......※   ※   ※   ※
  小男孩拚命的奔跑,沒有目標的在林子裡流竄。沒有目標、沒有方向,連自己正在繞圈圈也不自知。
  被樹枝勾破了衣袖,他不在乎,被樹根絆倒了身軀,他跳起來繼續跑,就算他已經喘不過氣......「我明白他們那麼做是有點過分,但你有必要繼續跑下去嗎?你已經第六次經過這棵梅樹了。」梅身子靠在梅樹旁,忍不住提醒道。
  「啊!」小男孩被重重的驚嚇到,一個腳步踉蹌,向前跌了老遠,粗礪的地面將他原來就勾破的衣服磨出更加數不清的破洞。
  「跌得真醜。」梅不情不願的「走」過去。基於不得驚嚇凡人的原則,在有人類的地方,她是不能以輕身術來偷懶的,只好使用她不常勞動的雙腿了。
  「你......你......」小男孩企圖發出聲音,但喉嚨梗住了一切,讓他喀喀的說不出話來。腦中混亂的閃過各種穿鑿附會的妖異傳說......她......她......「我什麼?」梅揮了揮雙袖,微笑等著這名小傢伙給她仙姑的正名。算他有眼光,要知道一般凡人可不太有機會......「鬼呀--」白衣飄飄,是鬼!他看到鬼了!好可怕哇!連滾帶爬的,小男孩再度奔向他繞圈圈的行程--鬼?!說她是鬼?有哪個鬼魅長成她這副仙風道骨樣的!真是太沒見識了!難怪長大後只能當一個土匪,殺人這種事兒,本來就無關於眼光見識,確實是簡單得多。
  小鬼第八次出現在她面前,她伸手一抓--
  「哇!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身上沒有肉,一點也不好吃啦!」他哇哇大叫,更加肯定自己遇到山魍鬼魅了,不然他不會再怎麼跑都跑不出這人的手掌心!
  暴力是不對的--她想。
  「叩!」好大一個響頭,止住小鬼的歇斯底里。
  但是收效很好--她滿意的點頭。
  「聽著。」她左手揪著小鬼的後衣領,右手捧起他的臉與她平視。「我不是鬼,也沒胃口吃你--」
  「騙人!我知道你們大人餓壞了的話,連小孩也吃的!上個月我聽大狗子說小毛被他爹娘吃掉了,你別想拐我!」
  梅翻了下白眼,疑惑著這小鬼到底長不長眼睛哪。
  「你瞧瞧我這麼白白嫩嫩,從未餓過肚子的豐潤身段,哪裡像是飢不擇食的模樣?」
  是不像。小男孩逐漸由驚嚇裡拾回一丁點理智,但仍萬分戒備的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愈看愈覺得奇怪,他生平(其實也不過六年)沒見過有人穿這種又軟又柔的布料所裁成的雪白衣服,就算是村子裡的大地主也沒能穿麻葛以外的布料,這種衣服......一定很貴貴,只有皇帝才穿得起吧?
  「你......別想拐騙我,壞人才不會在自個兒臉上寫壞人兩個字!」小男孩戒心仍高揚,半點不敢鬆懈。
  「你有什麼好讓我想拐騙的?」
  他確實想不出自己除了被食用的價值外,還有什麼作用......呀,有了!
  「你想抓我去賣掉!」一定是。
  「你值多少銀兩?」嗟!誰想買呀。
  小男孩說出一個天大的數字--
  「十貫錢!」
  梅當場打跌!要不是已明白人界錢幣與貨物之間的兌換值,她還更要以為那更是筆天文數字哩。十貫錢,相當於買百來只小雞,或吃上五頓酒飯,再不然就是八斤豬肉。幹嘛一副神氣兮兮的樣子!把自己說得那麼廉價還能開心成這樣,也不多見了!
  「喀,十貫錢,我自個兒有。」她從懷中掏出十串小銅板,證明自己「很有錢」,壓根兒不必經由拐小孩去賣的方式取得這麼一丁點報酬。
  小男孩雙眼倏地一亮!這輩子沒見過如此鉅大的財富,驚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錢......錢吶......我可以......摸一下嗎?」
  「喀。」她不在意的丟到小孩子腿上,由著他小心翼翼的摸著那冷冰冰的玩意兒,開口問道:「我說,剛才做什麼跑成那樣子?我個人認為--」
  小男孩身子一僵,哽聲道:
  「我......我不要被吃掉!我不要!」
  「誰說過要吃你了?」梅深信自己從頭到尾沒聽到這樣的字眼,怎麼這個晚她好一會才加入的小偷聽者有這樣的結論?
  「我叔叔、叔母啦!他們要吃掉我......」稚嫩的小男孩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兩泡淚加兩營鼻涕,哭得一張小臉氾濫成災,又因為寒冷,更夾著噴嚏的力道,將鼻涕化為傷人的暗器,噴射而出。
  「哈--啾!」
  梅機警的閃得好遠,掏出一方雪白絲巾丟向小鬼。
  「擦擦臉吧,你這樣教我很難對著你繼續問下去。」
  小男孩正要依言做著,但一看清手上抓著的是一塊很柔軟、很美麗的絲巾,便捨不得了。抬高左肩,讓整片袖子掃去一臉的鼻水眼淚。
  「嗯......還你。」好捨不得,但又不敢侵佔有錢人的物品;認知到眼前的姑娘是大富人家後,行止便小心膽怯了起來,怕一個不好,要招來一頓打罵。
  梅不在意道:
  「別還我了。」她才不要沾上凡人氣息的帕子。「我問你,是誰說你叔父想吃你的?」
  「我明明聽到的!他們說要宰了我!我不要被吃掉,我要跑掉!」
  可梅聽到的卻是有只小黑狗即將要被烹煮上桌了不是?這孩子是怎麼聽的?居然聽成要吃他。
  「你打算跑去哪裡?」
  「很遠很遠的地方,讓他們找不到我!」
  「很遠是多遠?」指的莫非是這距小屋百來尺的距離?「你甚至還沒跑到最近的一戶人家吶!」
  小男孩縮著身子躲在樹幹的凹陷處以躲避寒風侵襲,吸著鼻子道:
  「我會一直跑一直跑,如果一定要被吃的話,那我就要吃別人,反正大家都一樣!嗚......」說完又哭了。
  嗯......沒錯,常孤雪的那邪惡根性從六歲開始萌芽,也就是--在誤會親人要吃他之後。
  就她所知,這個誤會從不曾解開過,才讓他深深認定連親情也不值得依恃,造就了他六親不認的狠性。
  太好了,她來對了,現在正是糾正他的好時機。
  「我說,常孤雪--」
  「什麼常孤雪?」小男孩不解的打斷她。
  「你呀!你就是常孤雪呀!」
  小男孩大力搖頭。
  「不是,我不叫常孤雪。」
  呀?呀?不會吧?
  這小鬼......怎麼可以不叫常孤雪!
  她、搞、錯、啦?
  天--啊!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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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你就叫常孤雪,就這樣啦。」梅很乾脆的下決定,並且不畏髒的用力拍撫著小男孩的肩膀。
  「不是不是!我叫牛寶。」小男孩有著異常堅定的固執,不讓人改名。
  「那是小名,不是正式的名字。哎唷,光是小名就俗得令人受不了,真不知你幹嘛當寶貝守著。我說,就叫常孤雪啦。」
  「不要!」他抱著肚子,抵死不從。
  梅輕易察覺到他的飢腸轆轆,唇邊泛起一抹算計的淺笑,探手入袖中,以一朵梅花變出一小袋蜜梅糕,暖呼呼的食物香味迅速在空氣中散發--「肚子很餓了吧?」
  咕嚕......肚子發出很亢奮的回應。雖然才兩餐沒吃,但長期處在飢餓狀態的小男孩壓根兒抗拒不了香味的誘惑......「要不要吃?」她好溫柔的笑問。
  要要要!小男孩用力點頭。
  「喏。」纖手摸起一小塊,往小男孩口中送去。要不是她收手得迅速,怕不被咬下一口,當成糕點裡的肉絲餡了。
  對飢餓的人來說,只吃一小塊甜點,並造成體內饞蟲大肆氾濫無可抑制,還不如繼續飢餓下去的好。小男孩以舌頭舔著唇角可能殘留下的碎屑,一雙眼死命的盯著她手上的食物看,覺得自己餓到可以去燒殺擄掠了......「再給我吃!」
  「可以呀。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叫常孤雪呢?或者依然認為牛寶是你唯一的名字?」一掌拍開小男孩伸過來要搶的小手。知道他日後以土匪為業,也就不費事的教訓他了。天生的嘛!沒這種行為才奇怪。
  「你在講什麼啦!」六歲的孩子著急而不耐煩的道。
  「也就是......若想吃這袋蜜梅糕,就改名叫常孤雪啦。」
  「好啦!好啦!」
  成交!
  小男孩如願得到食物,而梅則「找到」常孤雪。
  管他這個常孤雪是不是日後那個常孤雪,反正就成了。不然多麻煩呀!人海茫茫,世道混亂,要她精準的去找,豈不折煞她了。
  蜜梅糕很快的就被吃完。小男孩意猶未盡的拆開紙袋,不放過任何角落的舔著。然後依舊饞兮兮的看著梅,覺得自己從沒吃過這麼棒的東西,希望再吃很多很多......「這位姐姐......」好禮貌的聲音。
  「嗯哼。」梅斜眼瞄他擺什麼譜。
  「如果你再給我吃甜糕......喵......」連忙擦拭不斷流出的口水,好方便他講下去:「我還可以隨便你改更多名字哦。」他覺得這實在是太划算的交易了。
  這小鬼以為她成日閒著沒事,專事等著改別人名字哪?梅對人類小孩的「天真無邪」感到沒力。
  「改名字是不必了啦,不過......」她眼珠子一轉,立即又掏出一包熱呼呼的蜜梅糕勾引小孩子的心神,就像花朵兒勾引蜜蜂一般。
  「不過什麼?」小鬼的眼睛眨也不敢眨的。
  「你要答應我,長大後要到東北的焚天峰當土匪,建立『孤寨』當頭兒,可以嗎?」這樣一來,就完全符合任務裡的要求了。
  「可以!可以!『六歲的小孩哪知道什麼峰什麼匪頭兒的,眼下能夠吃到食物最重要啦,肚子餓死了!
  由著小常孤雪搶過蜜梅糕,梅很滿意的含笑點頭,覺得一切都在掌握中。很好。
  ※   ※   ※   ※
  日已偏西,冬天的白晝向來比夏天短得多。隨著陽光的稀微,寒意益加不客氣的橫行於天地間,致使原本就穿得不甚暖的小鬼更加死命的顫抖,儼然像是以凍成冰棍為目標--「哈啾!哈啾--」
  同樣是坐在梅樹下,共同分享著燃燒的柴火所逸散出的溫暖,但冷到快掛掉的從頭到尾也只有小男孩一人。
  有那麼冷嗎?梅覺得一切都怡人舒心得不得了哩。
  「喂!別靠過來。」她低叫,小鬼全身沾滿口水、鼻涕,她可沒興致陪他糊成一身。
  「借......借我靠一下啦......冷......冷......」小男孩的聲音也結冰了。寒冷正迅速消化掉他今日所補充入腹的熱量,此刻再度面臨飢寒交迫的困境。
  梅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冷」,也就無法體會這個人類小孩的感受。事實上她覺得他此刻通體冰涼很不錯啊,比渾身溫熱的感覺摸起來好多了。
  不過既然常孤雪是她的任務,當然就不能讓他夭折在六歲這一年。她伸手接了朵飄落的梅花,放入袖子中,不一會便出現了一件雪白的厚棉襖。在小鬼的瞠目結舌下,她塞過去。
  「喏,穿著。」
  「厚......厚衣服耶......白色的......好漂亮......」他沒見過這麼新又這麼好看的衣服......而且......好厚好暖哦......連忙快速穿上,差點把一雙手都塞入同個袖子裡。待布扣全扣上後,熱呼呼的暖意立即傳遍全身。他從沒在任何一季冬天裡感覺到什麼叫溫暖,現在他知道了!
  「謝謝!謝謝你!」想不到只是一個陌生人,竟會對他這麼好,相較之下,他的家人是多麼的狼心狗肺。忍不住湧上心酸淚,小男孩的臉上再度涕淚齊飛的哭了出來。
  梅謹慎的挪開與他的距離。
  「你哭些什麼?怕熱是吧?那我馬上收回來。就說穿這種厚衣服簡直是酷刑。」
  「不會熱啦!」小鬼連忙爬得老遠躲開她的手。
  「那你沒事哭啥?」真搞不懂小孩子。
  「我......我哭叔叔他們要吃掉我......」小男孩努力要找回剛才哀槭兼辛酸的心情。
  梅拍了拍額頭。
  「啥?你到現在依然以為他們要吃你?」真懷疑這種小天真日後是怎麼成為大土匪的。莫非是人類的素質偏向低劣,誰來濫竽充數都可以是一枚知名人物?
  「我明明聽到的!」小鬼大叫。
  「我個人認為你聽到的是一隻小黑狗正要挨宰的消息。」梅站起身,睥睨著小不點兒問道:「如果你始終認定你叔叔要吃你,那你要怎麼辦?真的跑離這兒,然後開始吃人肉維生哪?」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會回去......你是說真的嗎?他們要吃的是小黑而不是我?」小男孩囁嚅地問著,胸口湧上希望。
  「對的。」梅認為有誤會就該澄清。很好,現在誤會解開了,他也該步上他流浪的行程,然後遭遇到破相的命運。據她算來,應該是最近就該發生的事。
  「好啦!你該啟程了。」
  「哦,那我回家了。」小男孩縮了縮脖子,起身就要往小草屋的方向走去。
  梅勾住他後衣領叫著:
  「等等!你回去幹嘛?不是要離家出走嗎?」
  「我沒有呀。叔叔他們又不吃我了。」沒了生命之虞,哪個小孩會想離家挨餓受凍?
  對哦!常孤雪最初離家就是因為一場終生沒能解開的誤會......可是她又基於想扭正他人格的原由,替他澄清了誤會,致使他接下來的戲沒得唱......這該怎麼辦才好?
  那個該出現在常孤雪生命中的第一個壞人,似乎沒有上場的機會耶,她是不是做了不該做的事?
  「姐姐,你跟我回去嘛。你請我吃甜糕,我也請你吃小黑。」小男孩握住梅冰冷但軟嫩嫩的小手,熱情的直想拉她回家作客。
  不行,她得好好想一想......
  「你別杵著不動嘛,姐姐--」
  「等一等,讓我思索--」
  突然從樹林裡奔竄出的兩道黑影打斷一大一小的對話,一陣濃濃的酒臭味隨著那黑影開口而撲過來--「咱們哥兒倆走了一天一夜,總算遇到了像樣的貨色!老陳,你說要怎麼處理這兩人?」
  「老張,這再容易不過了,剝光他們身上值錢的衣服之後,沒幾兩肉的小孩一刀砍死,那個女人就賣到勾欄院去,值二十兩咧。」老陳連打數個酒喝,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手上的大刀陰森森的揮呀揮的。
  壞......壞人!
  這個字眼同時閃入梅與小男孩的意識中。
  「快、快跑!」小男孩尖叫一聲,扯著梅沒命的亂竄,想到自己的小命再度遭受無情的威脅,兩條小短腿邁得更大步了。
  畢竟是身份榮列老弱婦孺等級的無助人種,實在不能太期待梅與小男孩能從兩名大漢手掌中脫出生天。
  這場追逐沒有維持太久,不到一刻鐘,他們便教劫匪前後包抄住。小男孩死命抓著梅的衣袖,兩人因氣虛力盡而委頓在地上,咻咻的急喘著。
  「嘿......」老張陰笑著,並咳出幾聲喘。
  「嘿嘿......」老陳也跟著笑。因為一般的劫匪在圈捕到肥羊時,都會先這麼笑一下來表示自己的邪惡,這可是劫匪必學的喔。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小鬼壯膽叫著,並表明自己一窮二白的身世:「我們是窮人,沒錢的!」
  「管你有錢沒錢!先把身上那件白襖給老子脫下來,省得待會血濺在上頭,賣不到幾文錢!」
  小男孩連忙拉緊衣服,頭搖得如波浪鼓。這件又暖又漂亮的衣服是他的!誰也不許搶!
  梅好不容易平復了氣息,不以為意道:
  「給他吧,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沒料到小孩子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不可以!這是我的!我的衣服!」不知打哪生出來的膽,小傢伙唬地跳起來,企圖逃跑。
  「我說--」梅一點也不以為這種行為可取。
  果然,她話還沒說完呢,就見一名劫匪已迅速動作,一把大刀毫不遲疑的揮了過去,並吼道:
  「該死的猴息子,看我老陳一刀砍了你!」
  刀落、血濺,慘叫聲轟破夜的寧靜。
  ※   ※   ※   ※
  大雪紛飛......
  梅孤身立於天地一色的雪白之中,輕輕吐納出悠長的歎息。身後,依然是那間不堪負荷冬寒的小草屋,而她面前,有一座新墳,正逐漸被飛雪掩去模樣。
  事情發展至此,已算是小小的終了。來到常孤雪六歲的世界中,該做的、該發生的,以及她想扭轉的,都大抵使過力了。至於往後轉變成何等情況,並非她可以決定的。她必須回到十八年後察看,才能得知後續。現在杵在這邊遙想是沒用的......單薄的木板們「嘎吱」地被人由裡頭打開,走出一名瘦弱的中年婦人。婦人走近梅喚道:
  「姑娘,這些日子以來,一切多虧你了,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請受我一拜--」
  梅移步退開,任由那婦人跪了個空。
  「別多禮了,我只是舉手之勞。」這些凡人也不知怎麼回事,動不動就要屈腿找人跪一下才開心,夏令她不勝其擾。十日前將渾身浴血的常孤雪送回來是這樣;七日前變出一些銀兩助他們辦理喪事,還是這樣;現下又要來這一套,她不免要疑惑著這些人的腿是否出了什麼問題。
  她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偵得凡人如此感激。橫豎那些以梅花瓣幻化出來的銀兩、用品......待冬梅落盡、化為春泥後,所有的法力都會消失,最後依然是「本來無一物,家仍徒四壁」的原樣。不必言謝啦!
  最近聽多了人類來來往往的客套話,梅多少也學會了些應對進退--感激那場突如其來的喪禮,讓方圓十里內的人都前來聚集,以致於她能趁機吸收學習。她開口轉移婦人一心謝恩的思緒:
  「大娘,人死不能生,你就節哀吧,畢竟遇到這種事也沒辦法。而我也該走了,你們以後--」
  話沒能說完,屋內奔出一抹小小身影,扯喉嚨叫道:
  「不要走!姐姐不要走!」勇猛的撲向梅。
  梅很快的閃開,讓小鬼跌在雪堆裡,製造出人型窟窿。真受不了,老是愛撞她。
  「你不乖乖養病,溜出來做啥?」
  「是啊,牛寶,才剛睡醒,別往外邊跑嘛!當心要是感冒了,明兒個高員外來接你時會不要你。婦人扶起小男孩,拍著他身上的雪,並查看他臉上的傷口--那道被大刀由左額劃至右耳下方的長痕,如今已然癒合,剩下淺淺一條細小紅紋,再過個兩、三年,大抵不可以消失了,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有些小小的破相哩。
  「叔母,你叫姐姐不要走!高大爺說每年給我三天回來過年的,我們--」
  「傻孩子,梅姑娘是什麼身份的人,要不是可憐我們家中突然遭受大變故,哪會留這多天,陪我們吃粗茶淡飯?」說著,婦人又流下了淚,再次重複她已對鄰里開講了幾十次的苦命歎:「我們實在好苦哇!先是你出門遇到了大盜,受了傷,要不是高員外正好派人要過來看看你,你的小命 只怕沒有了,更是連累了梅姑娘;好不容易烹了一鍋肉來吃,沒想到......嗚......吃不到幾口,你叔叔就給骨頭哽死了,留下我這個婦道人家,拖著你與兩個孩子,真不知道日子要怎麼過下去......(以下省略哭調九百七十三字)......」
  小男孩掏了掏耳朵,將一邊的三歲小堂弟拉來充當婦人的哭訴對象。他走向梅,央求道:
  「姐姐,不要走......」
  梅冷淡道:
  「我有事情在身,你也有你的路要走,別這麼依依不捨的,真不像話。」就算她送過他吃的、穿的又怎樣?又沒什麼好因此讓他感動銘心的。
  如果做這麼點小事就可以收買人心,那麼凡人的意志力也未免太過單薄到沒半點節操!
  六歲的小孩形容不出滿心複雜的感受,但在他小小的心靈中,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他人的善意與慷慨,讓他在滿是饑貧的歲月中,添了一筆富足的紀錄,那種快樂,已深深烙進他骨血中,永生永世都難忘......對這個不太搭理人,甚至可以說是冷冰冰的大姐姐,他就是沒來由的想親近依戀,希望她永遠都不要走。可是,大姐姐說她有事要忙,不會留下,那......「我們以後還可以見面嗎?」
  「或許。」在他沒有從壞人變成好人之前,恐怕少不了要相見到彼此厭煩的地步。現在這種依依不捨,可別變成日後的避之唯恐不及就好嘍,還流淚咧!
  「好啦!我要走了。大娘,後會有期。」好討厭,還得走好長一段路到無人的地方施法,真折騰人。
  婦人連忙拉著小孩過來送行。
  「恩人慢走,這些日子真多謝你了。牛寶,別抓著梅姑娘不放,這樣她怎麼走哇!」
  小男孩不甘不願的放手,只能以眼中的兩泡淚目送,不敢在長輩的眼光下放肆。
  「別送了,快進屋去吧。記得呀,他叫常孤雪,不叫牛寶,以後別那麼叫了。」
  婦人不好意思道:
  「唉!我們斗大字不識一個,小孩都隨便叫啦,多虧梅姑娘賜給他這麼高雅的名字。像我這兩個孩子,一個叫常來,一個叫常回來,別人都說很奇怪。」
  是很奇怪,梅點頭......咦?等一等......他們姓常呀?
  「你們真的姓常?」
  「是呀,不然牛寶怎麼會叫常孤雪,恩人問得好奇怪。」婦人不解地笑著。
  啊......啊......
  她沒創造出另一個常孤雪,遇到的依舊是原本那一個正主兒?好......奇怪哦。
  低頭看向正流著兩管鼻涕的小常孤雪,大眼瞪小眼的,非常好奇以她這麼一攪和,他的人生將產生什麼變化。
  快快!回他二十四歲那年看一下。
  也許自此以後他就變善人嘍,那就太好啦!
  這個任務如她所想的:一點也不困難。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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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十四歲的常孤雪,依然是「孤寨」的山大王,也依然以打劫為業。不過......他臉上那道疤已不是上回梅所見到的那樣;彷彿被用力砍過、幾乎讓他身首異處的猙獰,傷疤深重得連大鬍子也蓋不住那條凹陷的白痕。
  由於梅前去參與他的事發現場,使得情況有所轉變。至少,就她現在看得出來的,就是他臉上那道疤極其細微,不湊近看真不知道他有一點破相,而那一點破相又巧妙的隱藏在常孤雪的大鬍子中,要努力找才找得到哩!
  此刻,深夜子時,梅坐在床沿,對著床上熟睡的面孔看著,並伸手撥著他臉上的草叢,很努力要找疤痕......
  「你是誰?」草叢裡冒出了低沉戒備的聲音。
  咦?她沒隱身嗎?梅揮揮手。
  「你在作夢,繼續睡。」這個錯誤立即得到修止,她隱身也,可一雙手仍在玩弄他的大鬍子就是。
  作夢?這女人是在說笑嗎?常孤雪探手疾出,以一掌箝住了那兩隻纖細的手腕。雖看不到人,但手上抓到的仍是實體。看來他是遇見邪異鬼魅了......但為什麼他竟不覺得意外或害怕呢?
  「放手!」梅不悅的命令。要不是修行者不能擅用法術傷害脆弱的凡人,她早整治他的無禮了。
  常孤雪挺腰坐起身上髦不憐香惜玉的使勁一扯,隱身的悔便被拽入床浦裡邊,重重趴跌在床上,一雙玉腿壓在他的腿上,讓他確定手中抓的那個隱形人已然受制於他。
  「別讓我問第三次。你是誰?」
  「問第三次會怎樣?」梅忍不住好奇。這些凡人的規矩真是詭異得教人難以理解。
  這女人難道不會聽別人語句中的重點嗎?不是問三次會怎樣的問題,而是她該回答她是誰!莫非是存心挑釁,想測試他的容忍力?他目光一凜,冷笑道:
  「很好,你馬上就會知道,」他手掌的力道開始收緊,緊得幾乎要捏碎女子脆弱的腕骨。
  她柳眉微擰,覺得有點痛。那種痛,像是她仍未修成正果前,只是一株小梅樹,被熊爪扒去樹枝時的感覺。夠了!她可不想忍受更多。微一施法,掙開了他手掌,並將雙腿一蹬,將他蹬到地板上,禮尚往來。
  「你,」常孤雪成年以來,從沒這麼狼狽過,居然還是被一個小女人踹下床,簡直是奇恥大辱!但少了肢體上的實體接觸,他根本沒辦法探知她在何方...... 不過,一個女人的動作能有多快?也許她仍坐在床上磨蹭呢,他驀地雙手大張,以蒼鷹撲掠之姿向床中奔去,「砰」地一聲,床浦上被印了個人形「大」字。除了撞扁的鼻子外,他一無所獲。
  這人在幹嘛呀?身子飄坐在八仙桌上的梅疑惑著那傢伙難以理解的行為。 屋內的聲響引來外頭巡衛的關切,拍著門問道:
  「寨主,有何吩咐嗎?」
  「沒事!」常孤雪火爆的吼了聲,對於自己居然抓不住區區一個女人而介懷不已。
  喝退了巡衛後,他抄起一片床單,揮得虎虎生風,企圖網住屋內那抹看不見的纖影。偌大的空間裡,就只聽聞布料揮舞所發出的「呼呼」聲。
  梅一時湊興,上前跟著跳上跳下的玩了好久,才發現原來他做這種無聊的動作只為了抓她耶。瞧他揮得辛苦,連寢衣的衣帶鬆脫了都不知道......咦?他的身體不錯哦!肌肉結壘成塊,想定是長期鍛練出來的結果。胸部有兩塊,腹部有六塊。就算她對人類身體的美醜瞭解不多,但大概可以知道他這種體格是健美的,因為看起來賞心悅目嘛!忍不住的,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那比她還壯觀的胸肌--「喝!」常孤雪遽動的身形驀地一僵,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被放肆的輕薄著......
  戳、再戳......硬硬的。梅不甚滿意的收回手指,最後張開手掌輕拍他胸膛。嗯!這樣比較有趣,好像在打鼓一樣,會發出低沉的「咚咚」聲哦。
  「你!夠了!」他低吼,當下抓狂了起來。將床單丟開,抄來一把大刀霍霍的在空氣中亂劈一氣,可見是再也不留情了。就算是鬼魅,他也要將之碎屍萬段! 梅並沒有閃得很辛苦,她穩穩的貼在他身後這個最安全的地方,依舊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體上。仔細一看,他除了有美好的肌肉外,其實身上的傷痕也不少,形狀更是各式各樣都有。
  圓圓的疤像是被人丟過石頭;長長的幾條則像是被抽打過;當然還有一些刀、劍傷來豐富他身體滄桑的程度......
  嘖嘖!當人類真可憐,傷口都會留下痕跡哩。
  想當年她還是小梅樹時,千百年來,鳥兒啄過、熊獸抓扒過、天災摧折過......但她在歲月的洗禮下,依然是美美優雅的一株梅樹,沒有留下半點傷痕好現醜。人類可不同了,一身難看的傷......
  咦?不過記得他六歲時除了被劫匪在臉上劃了一刀外,全身上下再也沒別的傷口了,那他一身的淒慘是打哪兒來的?
  「可惡!別跑,出來吃我一刀!」白費了大把力氣的男子在嚴冬的深夜裡汗流浹背,忿恨的甩開寢衣,赤膊著上身,大刀揮得更用力,陰沉的雙眸中滿是腥紅的殺意。
  可惜他週身迸發的嗜血氣息影響不了梅一丁點。
  「你好吵!」害她都不能好好思考了。
  「你--」找到方位了!「煩!」梅伸腿一踹,將他踹回床上去掛著,決定出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焚天峰的山腳下,正在進行一場殺戮。
  由不知為何火氣很大的寨主親自領軍,率了五十名下屬去對付有八十名護衛的肥羊群。很快的,腥風血雨的場面活生生呈現在梅的眼前。
  原來這就叫惡人哪......把人頭當西瓜砍、搶著別人的財物,就叫罪大惡極......可是動物界不都如此嗎?螞蟻們互搶食物、自相殘殺,或者肉食動物獵捕草食動物,或鳥兒啄毛蟲入腹,不都是一樣的嗎?為啥相同的情境放在人類身上就是過錯呢?人殺人有錯,但人吃萬物就天經地義?好奇怪,她真是無法理解。
  不過,能否理解又不在她任務的範圍,她只要依循著人類的標準,使常孤雪變成好人就行了。雖然不太明白好人的定義,但至少至少讓他少砍些西瓜,哦不,是人頭,就是了。
  這是一批運送軍糧的隊伍,十萬石的糧草兵分十路行走。據梅算了下,已有九批被搶,目前只待常孤雪搶下這一批後,由天朝撥下來提供給士兵們的食物,怕是全數貢獻給各方匪頭了,最諷刺的是,那些士兵的任務是平亂剿匪哩。
  很快的,護糧的士兵全部棄械投降,跪在地上乞求有一條生路,不願成為滿地屍體中的一名。
  「將他們的武器全收走,連同糧草先送回寨裡!」常孤雪指示著。手上那把沾了血的大刀仍陰森森的閃著寒光,像是仍沒嘗足血腥味。
  「把頭兒,這二十來人要怎麼處理?」伏勇大聲問著,手上的長槍正滴著血。 「當然是全殺了!不必多說了!」孤寨裡的三把手於莽叫著,一張血盆大口得意的笑著。
  「饒命呀!大王--」士兵們聽得簌簌發抖,全部癱軟在地,生怕下一刻人頭落地。
  「對呀!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常兄弟,你可別婆媽的心軟。」才剛投靠過來沒多久的劉昆也支持將人殺得一乾二淨。力氣是沒出上多少,聲音倒是恁大。 梅飄落在常孤雪身邊,以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道:
  「喂!想想你孤寨裡能用的男丁才多少,既然人家都投降了,收他們當部下嘍。」
  常孤雪原本輕鬆的身子驀然抽緊!是那個女人的聲音!不會錯的。原來妖魅鬼怪並不只在深夜出現,大白天裡也毫無忌憚!
  「你在哪裡?」他試圖抓人。
  「這不重要。」梅閃著他伸來的爪子。「我說,你當的是土匪,可不是殺人魔。因為職業是土匪,所以你砍殺那些抵抗的人,某種程度上算你合理,不過,一旦人家都投降了,你要嘛放人,要嘛收為己用,何必多造孽?」
  常孤雪挫敗著自己總抓到空氣,開始惡聲惡氣了起來,沒發現他怪異的行為已引來部屬驚疑的側目--「你當我是吃齋念佛的出家人嗎?我若全殺了他們,你又能奈我何?!」 梅不以為意道:
  「是不能奈你何呀,我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畢竟她的任務是使他向善,多少要做些份內的事嘛,否則豈不被人抓到把柄指控失職?至於聽不聽在他嘍。
  但她語氣裡的輕率卻惹怒了常孤雪。
  「既然你不是真心要替他們求饒,又何必開口?」「隨便說說也不行呀?」梅覺得他頁是不可理喻。
  「不行!」他暴喝。
  巨大的雷吼轟傻了在場的所有人--劉昆正準備砍殺士兵的大刀一個不穩掉到地上,並刺在自己的腳背上,忘了要喊疼。
  於莽正甩著套馬繩,打算捆幾個士兵拖在地上蹓馬,被嚇得手軟,原本在頭頂的呼嘯繩圈就這麼重重的砸在頭上,將他給砸下馬。
  伏勇正走向常孤雪,才想問他怎麼了咧,就被巨吼給轟得耳朵嗡嗡直叫。 至於其他閒雜人甲乙丙丁等,也都僵立不敢動,不明白寨主何來此等滔天怒焰。
  梅恐怕是唯一不受影響的在場者,無視常孤雪充血的臉,她淡淡地道:「好啦,要殺要放隨便你,再見嘍。」聲音飄遠,顯示著那隱形人已然拍拍屁股走人,常孤雪胸口一把火愈燒愈旺,怒咆道:「你別走,回來!當心我真的殺光他們!給我回來!」
  「隨你,反正你本來就是壞人。」
  「來人!將他們全殺了!」吼到破聲,端差沒吐血。
  但,誰在乎?
  改造尚未成功,梅神仍需努力。她對自己加油著。
  「喂,你這人做事很沒有信用哦。」一如以往,梅逕自飄進常孤雪的房間,一點也不覺得自已隱形有什麼錯。反正他也習慣了就好,不必太拘泥啦。
  常孤雪手中的炭筆在不當的施力下斷成數截,而他畫了一半的地形圖上歪歪斜斜突生了一條不該有的河流,硬生生將標有「焚天峰」的地點切成兩半。
  「滾開!」他受夠了!堂堂一個寨主,為何要受那孤魂野鬼的騷擾?!更令人痛恨的是失去主控權的無助感,彷彿自已成了貓爪下逗弄的耗子。
  梅逕自嘀嘀咕咕的發表已見,身形更像是一隻惱人的蚊子一般忽左忽右在他雙耳間來去。
  「你說要殺掉那三十六個士兵的,結果你沒有。那你那天做什麼對我大小聲的?」 「滾出去!」他手上的羊皮卷被揉成一團,重重的往發聲處丟去,「是是!我馬上滾!」被羊皮卷打中的劉昆,當下雙腿打顫,渾然忘了前一刻他正氣沖斗牛的衝來這邊,想要叫常孤雪評理。被這麼一吼,那還有膽子作怪。 梅輕哼:
  「脾氣真壞。」
  「站住!」喚住門外那個連滾帶爬的人,常孤雪決定不理會那聲音,免得自己氣得嘔血身亡。「劉昆,你有什麼事?」
  「沒......沒......沒有事。」
  「你格老子的不會是只想來這邊學狗爬取悅我吧?」他大步跨出去,滿腔的火氣挫敗正等著化為排頭分送給他人分享。
  「還說粗話哩。」誰教的呀?明明他六歲時嘴巴還算乾淨呀。
  不理她。他正想再追問,但隨之而來的另一批人已以喧嘩之姿加入,其中以鶯鶯燕燕居多,一路哭聲哭調的過來,當下令他眉頭鎖了一百個結。
  「大王......」
  「常大哥......」
  「您要替奴家作主哇......」
  就見二十來個女人各自哭著自已的調,企圖博取她們共同男人的關愛目光。 真壯觀!梅喜悅的道:
  「太好了,她們全聚來了,省得我一一去清點。你的女人還真不少。」
  「住--口。」他咬牙。為什麼他要遭受這種奚落,卻奈何她不得引他已夠火大了,為什麼這些人還要來煩他?!
  「鍾叔,這是在搞什麼鬼?」
  鍾南山為了他少見的怒火而驚心,疑惑著早一步前來的劉昆是如何招惹得寨主到這種地步,他小心道:
  「是這樣的,剛才我在分配冬衣以及布料,咱們每年過年都會給大夥分一套冬衣以及厚麻布。只不過......劉秀姑娘搶走了其他姑娘的衣服,說她衣服缺得緊,又因是寨主夫人的地位,必須有更多的妝點,才鬧成這般......」
  「渾帳!這點小事也吵吵鬧鬧的,全給我滾!來人,將這些女人全送下山,一個也別留!沒給山寨貢獻出本事也就算了,居然還敢鬧事,我留你們這些廢物何用?馬上清點人數,全送到山下換牲口上來!」他奶奶的,養頭豬至少還能吃,養女人何用!
  「哇......大王!不要哇......」眾女人們此刻已不分敵我,全跪在地上求饒,哪還敢計較誰的布料多一尺少一寸的。
  「常......大哥......」鍾萍怯生生的想開口。仗著自己得到較為不同的對待,她以為她可以代為求饒。
  「小萍,別說話!」鍾南山低斥。
  「割了第一個開口的女人的舌頭!」頭上正冒火的常孤雪哪裡顧念著什麼情分,惡狠狠的眸光滿是血絲。
  嘖!真兇,還真有那麼點惡人的派頭。梅點頭。
  「寨,寨主,那我帶她們離開了。」鍾南山火速將女人們領走。
  常孤雪銳眸掃向那個準備一同退開的劉昆。
  「劉昆,你留下。」
  「啊......常把頭兒有何吩咐?」欣羨的看著那群哭號的女人走遠,覺得自己霉星罩頂。一臉的猥瑣相,哪還見得平日狐假虎威的神氣?
  「說吧!你跑來找我有什麼事。」
  「沒......沒有!」
  「沒有?你是說,你沒事往我房裡沖,就為了說一句『沒事』來尋我開心?可見本人帶給你不少歡樂嘛。」如果他非得找人晦氣來平復自身的挫敗感,劉昆倒是不錯的選擇,在全寨子人不斷的投訴下,不做第二人想。
  「不是的......我......我.....」劉昆此刻悔恨起平日太輕忽常孤雪,以為他是能任他搓圓捏扁的......現下方知大錯特錯,但......似乎為時已晚。
  「讓我猜猜,你想要找我做什麼呢?是逼我娶你那個蠢女兒?還是逼我給你個『二把手』的正名?或者要求我分個更好的院落給你住?」
  事實上這些都是劉昆一心索求的,但此刻他哪敢點頭,冷汗不斷的冒出來,尤其在見到常孤雪抽出腰間的大刀後,更嚇得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不......不......我沒有要求!我我......只是想來找您老人家喝茶......」 「喝茶?」常孤雪冷笑,手中的大刀指向劉昆,刀尖抵在他臉上,緩緩劃著,細細的血絲自刀的兩側滲出,直到刀尖刻出了一個「x」字,才停止。「你現在可以選擇滾下山或者留下來。但若再有張狂的行止,千萬記住,別走到我面前,因為我很有興趣替你五馬分屍。」「饒......饒.....命啊.....」「滾!」抬腿一踢,讓劉昆滾了個老遠,再不睞上一眼,轉身回房。
  梅沒有跟上去,坐在樹梢的身子伸展了個懶腰,決定小小午憩一下。看戲還真累人哪!
  如果晉東城稱得上好人的標準的話,那麼莫怪常孤雪被劃分在惡人的範圍了。 生在這種人人自危的年代,有乞丐、流民、惡匪、貪官,倒是少見真正良善之人。而晉東城則是個公認的大善人。
  他是縣城裡唯一的大夫,長年免費替困苦人家看病。家徒四壁,在屋後犁了塊田地種菜與栽藥草,勉強維持著日常生活。人人皆尊他為晉菩薩。
  梅分析著好人應俱備的特色,如:
  溫和、親切、施恩不望報,認為每一條性命都是珍貴的、該被尊重的,而沒有高貴低賤之分。
  所以嘍!常孤雪全不俱備以上條件,自然叫做壞人。
  可是......
  「那是不是表示說我必須把那人改造成『好人』的標準才算完成工作呀?」梅開始覺得事情有點棘手。
  怎麼可能嘛!常孤雪那種長相當土匪剛剛好,要是當善人不就太詭異了嗎? 「姑娘?」
  「呃......啊?!」糟!忘了先隱身,就杵在晉東城面前發呆,梅差點被嚇了一跳。
  「請問你哪兒不舒服?」晉東城溫柔地問著,每個月他都會撥四天來焚天峰底下替窮人看病,這位姑娘倒是面生得緊。
  梅很快的站起身,笑道:
  「我沒生病,只是在發呆而已,打擾了。」週遭排了一長串病人,並且似乎瞪著她很久了,抗議她耽誤大夫時間的惡劣行為。
  移身走出這個臨時搭蓋的棚子,她又陷入思索中,恍恍惚惚的隨著逛市集的人群挪動步伐--梅花香味!
  正坐在茶肆一角的常孤雪驀地停住喝茶的動作。不會錯!消失了七日後,那個女人又出現了。
  在哪裡呢?是隱形抑或現出原形?人潮這般洶湧,她應該是......現形的。 將茶杯丟下,不理會下屬的錯愕,他飛身出去,追隨那幽緲的香味而去。他要看她!非要看到她不可!
  人多氣雜,獨特的幽香變得難以辨認,他轉了幾個方向,跨出又蜇回,最後終於確認,直往東邊疾走;經過了大夫看診的棚子後,味道更加真切了起來。兩方的距離正在拉近中,但,是哪一個呢?
  常孤雪放眼望去,在每一張女性面孔上梭巡......不會是中年婦女,依稀記得是個年輕的姑娘,身上的梅香清新自然,彷彿身上無時不別著梅花逸放清香似的,並非來自香料花粉的妝點......
  是她!目光倏地鎖住一抹雪白的背影。
  梅小心跨過一處小水窪,不知不覺已走出人群站在一排乏人問津的字畫浦子前。
  「姑娘,你真是好眼光,這可是當代名家的畫作,瞧瞧這樹紅梅,開得多貴氣呀。年節快到了,掛在家中可以招財進寶,銀兩天上掉下來哪!」
  「既然是此等寶物,你何不用來幫幫自己?」不是存心鬧場,而是真正的疑惑。瞧瞧這賣畫的一身落魄,怎麼也沒說服力。
  「呃......呃......我這條賤命哪沾得上富貴氣?就算聚寶盆在手也只變得出米糠而已。我瞧姑娘你氣色紅潤,渾身貴氣,寶物乃有緣者得之,我看這畫跟你挺有緣的,是你才能享用的富貴呀!」
  「是嗎,可是我......啊!」突然一個強勁的力道自身後竄來,箝住她右臂,並將她半轉過身,驚得她瞠大眼。
  「是你!」常孤雪非常肯定。
  「啊?你下山做什麼?」她以為山大王沒殺人越貨時都會窩在寨子裡生氣呢。原來他有逛街的嗜好呢,不過話說回來,山賊也是人,喜歡逛大街也不可恥啦。 果然是她。聲音相同,口氣裡那種氣死人不償命的特質更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走!」他扯著她就要走人。
  「你要走便走,拖著我做啥?」沒看到她正在跟畫浦主人聊天嘛?
  常孤雪丟下一枚銀子對畫販道:
  「那幅畫拿過來。」
  「啊!是是!」小販欣喜若狂,幾乎沒為今天(其實是十來天)做成的第一筆生意流下感動的淚水。快速的捲好畫軸雙手奉上,並嘮叨的說著吉祥話:「祝大爺財源廣進通四海,生意興隆威八方,年年如意......」
  「你幹嘛祝福一個土匪生意興隆啊?是不是你家還沒被搶過,所以很感到遺憾?」梅再度感到人類的難以理解。
  「呃......什麼--」小販根本反應不過來。
  「你夠了。」
  「不然你把地址念給他聽好了,等日後你有錢了,他一定會去搶。」基於廣結善緣的原則,悔樂意當個中間人;難得有人想被搶,把他介紹給土匪也不錯。 小販呵呵乾笑。
  「姑娘你真是愛說笑,哈哈,哈哈,哈......」可憐哦,好好一個姑娘家,竟是個疑呆。
  「你為何學小狗哈哈叫?」好奇怪哦。
  小販當下笑成一枚苦瓜,覺得現下的客人真難侍候。
  常孤雪拒絕再被忽視,伸手將她臉孔扳過來正對他。
  「跟我走。」同時將畫塞入她手中。
  「嘿!我可不是你的小斯,做哈塞畫給我?」
  「這是買給你的畫!」他粗魯地低吼,不明白自己幹嘛替她買下這幅畫,只因為她似乎很中意的樣子。
  「可是我又不喜歡!」更奇怪了,買一幅她不中意的畫給她,做什麼呀? 「那你幹嘛看那麼久?!」怒火再度嗶嗶剝剝的往上冒。
  「看別人怎麼把梅花畫得那麼醜也不行呀?」怪了。
  「不行!」他失去理智的大吼。
  吼聲如雷,驚得行人四處走避,原本還算喧鬧的一角霎時溜得沒其他人煙,連賣畫的小販都死命拖著他那一排掛軸與桌子逃命去也。
  「你很崇拜雷公嗎?」梅抬起沒被抓住的左手拉了拉耳朵。
  「什麼雷公不雷公的?!」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生氣?氣得足以將她碎屍萬段刀「因為你的叫聲像打雷一樣響呀,不會是死後想當雷公吧?不過你恐怕要失望了,因為阿鼻地獄已為你留了個名額,想當雷公的指望,就留待下輩子吧......哎哎!別拉著我跑,我現在使用的可是兩條沒啥作用的腿哪!」
  這男人不只跑,還飛縱呢,顛得她都要暈了,一時沒法集中心神施法術,也只好由著他拉拽了。
  不一會,他們來到縣城外;天空不知何時飄落雪花與細雨,常孤雪看到不遠處有一間用茅草與黃泥磚砌成的小屋,立即往那邊走過去,不由分說大腳便踹開那片木板門!
  「你沒敲門。」梅提醒他的失禮。
  「滾出去!」常孤雪充耳不聞,對屋內那三個抱在一起發抖的人喝道。
  「你......你們......我們只是窮人......」男主人發抖的開口。
  「還不滾!」一把匕首狠狠插在桌面上。「別讓我說第三次!」
  「哇......」三個可憐人嚇得連忙爬出去,小命要緊,挨凍也沒關係。
  梅撇了撇唇角,瞄著他。
  「你想說教嗎?」他獰笑,企圖在她眼中找尋恐懼與畏怯。
  「不,我想對外頭那三個人說教。」即想即行,她一掌拍開他的箝制,不理會他震驚的呆樣,逕自走到門口,對蹲在牆邊取暖的三人道:
  「喂!我說你們,幹嘛怕他講第三次呀?反正講幾次還不都一樣,他都是要趕你們出去。你們就讓他多講幾次,不要理他就好了,跑那麼快做什麼?就是你們這些人太懦弱,才會縱容土匪橫行。別給我找麻煩好不好?你們怕其他壞人沒關係,就是別怕這一個,不然他壞人當上癮之後,我怎麼叫他戒啊,真是的!」
  「你在胡說些什麼?」雖不明白瘦弱的她是如何輕易拍開他掌握的,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再抓住她。他痛恨極了那種無助的感覺。
  「什麼胡說!我是在奉勸他們最好別讓我的工作更難推展。要知道,我雖然秉性溫和,但也是有脾氣的。」她伸手一摸,便從他襟口掏出幾兩碎銀,塞到那些抖瑟可憐人的手中。
  「你在做什麼?!」他咬牙,幾乎咬碎一口牙。
  不理他。她對那些目瞪口呆的人道:
  「偌,這些拿去修補門板與你們被嚇壞的膽。今天這件壞事就當他沒做過。」 「不......不必了......」屋主害怕得不敢收,但發亮的眼光已遙望到這一筆小財富可以讓他們買食物吃......
  梅聳聳肩。
  「不想要嗎?那就算了。喂,人家不要你的銀子啦,去拿回來吧。」
  「你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哇?你看不出來他們說不必了只是在假裝客氣嗎?真夠了你!」常孤雪忍無可忍的再度發出雷吼。
  當然,依舊嚇得方圓十里不見人煙,那三個可憐人已飛快爬回小屋中繼續發抖,手上的銀子倒是握了個死緊。
  梅不服氣的瞪他。
  「你就比我懂人情世故?那你是怎麼懂到去以土匪為業的?你才夠了咧。」 常孤雪用力抓住她雙肩,氣得快發狂,但又沒有殺人的慾望,至少對她沒有。天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應該將她砍成兩半的!
  他應該殘忍的折磨她的!
  他應該讓她生不如死的!
  他......他......
  噴著怒焰的鼻息吹拂在梅的臉上,發火是很明確的,但卻又不知道對她如何是好......這女人根本不怕他,他身上沒有任何一丁點特質足以威脅她......
  「喂。」梅微擰著眉叫回他的注意力。
  「怎麼?想求饒嗎?」他冷笑,故意更用力的抓她。
  「你好臭,幾天沒沐浴了?離我遠一點。」
  輕輕一撥,簡單的拍開他的螃蟹夾,閃得好遠。
  不理會他僵成木頭的身子,決定再飛回他的童年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改正的。 唉,好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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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常孤雪十歲 冬天
  一塊門匾掛在朱漆大門的上方。大大的「張府」字樣映入梅的眼中。
  「怎麼是張府?那小鬼不是在高家做事才對嗎?」雖然好生疑惑,但她仍是決定走進去一探究竟。
  此時正好有一批送瓜果的人打算進去,其中一名看來精練的中年男子拱手問門房道:
  「這位小哥,我們給張大爺送貨來了,請問要往哪兒走?」
  門房下巴朝天,露出兩洞鼻孔示人。
  「你們是趙家村的人是吧?沿著牆往左走,從一里外的小門送進去,再叫伙房的人領你們去帳房就成了。」
  「多謝小哥,這是一點薄禮。」中年男子奉上一小袋橙果當謝禮。
  「下回換些別的吧,老是送橙,房裡都放不下了。」
  「是是是!」
  這是不是別人所說的狗仗人勢啊?梅又學到了一點。一時感到新奇,也就沒跟著那一群人走,反正她還有隱身術可用嘛,誰想走上一里啊,多累人。
  「猴崽子,過來!」那威風的門房不知又在張狂些什麼,吼叫聲式大。
  梅看了過去,覺得那個正被揪著耳朵的小鬼好面熟哦。忍不住走近看,順便聽聽他們在吵些什麼。
  「好大的膽子,敢偷吃小少爺的點心!」
  「我才沒有偷吃呢!這是少爺吃剩不要的,說要給我,我沒有偷吃!」小男孩哇哇大叫的掙扎。
  門房可不管有沒有,一把搶過小男孩手中的甜糕,兩三口全送入嘴巴裡,含糊道:
  「你是什麼狗命,能享用這種好東西?!去!」將小孩丟到地上,又踢上一腳。「張爺我就饒了你這一回,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偷吃,當心我一狀告到張總管那邊去。」
  「你......你......嗚哇......」小男孩又痛又氣又傷心,哭著跑進宅子去了。 門房不屑的睞了眼,最後忍不住舔著手上的甜屑,笑得好不得意。真是好吃哇!嘿......
  原來同樣是當差的傭僕,也充斥著弱肉強食的情形,莫怪常孤雪從不覺得掠奪別人是錯的;因為當他幼小時,遭人欺凌掠奪,長大成人後,也就理所當然去搶比他弱小者的物品,這是一種共同建立的法則--強與弱之間,沒有永遠,端看各人爭氣的程度了。
  雖然這種奪食的情況在動物界很常見,但似乎一旦發生在人類身上就成了件不得了的事。
  「嗚......嗚......嗚嗚......嗚哇......」悶悶的低泣聲從柴房內傳來。小男孩雙手抱著膝蓋,涕淚交錯的臉埋在兩腿中,哭得好生悲切。
  「不會吧?你已經哭了兩個時辰了嗎?」大致逛完了張府裡裡外外,才飄到常孤雪居住的柴房,倒沒料到他居然還在哭。也不過是甜點被吃掉而已,有必要哭那麼久嗎?
  常孤雪霎時忘了哭,呆呆的抬頭看向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的女人。
  「好髒,擦個臉吧。」從袖子裡變出一條絲帕,丟在小鬼臉上。怎麼老是看到他拖著兩管鼻涕的蠢相呀!
  小時候兩管涕,長大時愛生氣。嘖,還能做對子哩。
  「你是誰?我沒聽到開門的聲音。」他雙手緊抓著巾帕,身子畏怯的往後縮。看她一身的白,不會是......女鬼吧?直到背已頂住牆角,再也無處可退,他更慘白了臉。
  「別管我是誰。我說,你悶在這邊哭多久了?」懶得再問他怎麼看她。如果記憶中沒有誤差,這小子的狗嘴一向吐不出象牙,別巴望他會尊呼出「仙姑」的名頭了。
  「我才剛在哭哇!」他用力以衣袖抹去涕淚,才捨不得用那麼好的手帕抹臉呢。 「亂講。兩個時辰前你不是一路從大門口哭到這兒?」年紀小小就說謊,莫怪長大後是枚壞蛋。
  「我才哭一下下而已!後來就去劈柴了。」小男孩挺起胸膛大聲的辯著。 「哦,那是說劈完柴後,你才又回來繼續哭嘍?」那糕點到底多好吃呀?有必要哭成這樣嗎?
  小男孩想到心酸處,又哭了起來,像只受傷的小動物般啜泣個不停,再也無心理會眼前這個人是鬼魅或是什麼玩意兒了。
  「你對哭泣有特別的偏好嗎?」
  「我才沒有哭,嗚......」
  這是不是叫做睜著眼睛說瞎話呀?
  「你到底在哭些什麼?」
  「我......肚子好餓!他們不給我飯吃!」
  「沒想到這府邸看來那麼大,食物竟然是不夠吃的。」真是外表風光,內裡淒涼呀。
  「不是啦!他們有飯故意不給我吃。」「為什麼?」這點她就不能理解了。
  「他們常常這樣的,不必為什麼。」
  總不能任由常孤雪餓死在十歲這個年紀吧?老方法,變出一袋蜜梅糕,熱呼呼的塞到他手中。
  「吶,吃吧。」
  「這個?」小男孩顫抖著手拉開油紙袋,差點給那香暖的食物味給勾丟了心神......吃的耶......一連吃了三、四個,才敢相信一切不是出自於幻覺,而且還是頗感熟悉的幻覺。他以前是不是吃過呀?
  「你在這邊是當什麼差呢?」梅問。
  「跟著少爺,隨時聽候差遣。」他含糊地道,一時吃得太急竟噎住了。「咳!晤咳!」「真不當心。」梅伸手輕拍他背,不料卻引來他的慘叫聲!「哎唷,痛!」小男孩手腳並用的爬離她施暴的範圍,哀怨的看著她。
  梅盯著自己的手,懷疑自己的力氣有多大,居然得到他這種誇張的反應?「我只是輕拍而已。」她聲明。
  「我知道。」伸手抹去眼角的淚光,他又吃將起來。
  「你受傷了?」梅猜測著。由於外頭的天色早已墨透,一屋子的黑暗與陰寒恐怕不是小孩子禁得住的,於是她拉來角落的破鐵鍋,丟了幾枝柴薪,打出火花,不一會,溫暖的火焰照亮了四周,也降低了些許寒意。
  「我看看。」她移近他,拉過他左手上還沒看手臂呢,已然看見一隻十歲小孩的手掌上滿是厚繭、凍傷,以及一些沒有經過藥物治療,自行癒合的傷疤。「哪來這麼多傷口呀?你常被打嗎?」
  「嗯,所以我要很快長大。」仍殘留淚水的雙眼迸出一抹狠戾。
  「長大後要做什麼?」梅小心地問。
  「讓別人再也不敢欺負我!現在打我的人,以後我要打回來!」常孤雪野獸的求生本能至此已開始展現。
  「那些人是誰?」恐怕為數不少吧?
  「門房張奴,總管張才,伙房的張傭,帳房的張僕。」他扳著手指一一道來。 「你的小主人對你好不好?」一聽到名單裡全是傭人,想必這宅子的主人對下人還算不錯吧?
  「還好呀,他心情好時會給我東西吃,心情不好時頂多餓我一天而已。」 「這叫還好」哇?那「不好」的標準不就是將他打個半死又餓上三天才算哪?當人奴才都這麼薄命嗎?
  小男孩又接著道:
  「去年服伺大少爺的小僮被大少爺打死了,我們都好怕會被派去接替那個工作,還好他們嫌我太小就沒挑我了。小少爺比較好,他打人時都只用鞭子或竹板,不是用刀劍。」
  「是哦,你該感動得三跪九叩呢。」愈聽愈覺得受不了。想不到堂堂一個未來大惡人居然這般的奴性堅強,真令人懷疑他是怎麼當上大土匪的。
  小男孩很快吃完糕餅,仍然飢餓的肚子透過目光的傳達,可憐兮兮的看向眼前這個好心的女鬼。但因長期被大人們招待竹筍炒肉絲(挨打)的教訓,讓他不敢隨便開口索求。
  梅翻了下白眼,再用一片梅花瓣從袖中變出食物。這回是梅香包子,依然是熱呼呼的一小袋,丟給他。
  「你多久沒吃了?」
  他沒空回話,比了個二字,表示兩天沒吃了。
  「被罰嗎?」
  「不是。昨天小少爺不許我吃飯,今天就丟了一些甜糕要我吃,但是被張奴搶走了。到伙房要飯吃,但是伙房的張傭不只打我,叫我去劈柴,還不肯給我東西吃,我就一直餓到現在了。」一口氣說完,全心全意進攻食物。
  「你這樣多久了?四年來都是如此嗎?」
  「我來這邊才三年。」他伸出四根手指頭。
  「原本的高員外呢?」她替他收回一根多比的手指。
  小男孩好訝異的瞪她。
  「你怎麼知道高大爺?他搬到江南去了,後來我才過來這邊當差的,高大爺人很好哩,都不會餓我們肚子。」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陣咳嗽聲,令他們停止對談。
  「是誰?」小男孩站起身推開窗子,被撲面而來的風雪凍得直打哆嗦,雙眼一時睜不開。
  梅立於他身後,見到一抹黑影消失在矮構中,隱隱覺得不對勁。
  像是!大禍臨頭的預感。
  「砰!」脆弱的門板被踹成碎片,嚇醒了熟睡中的常孤雪,以及隱形的梅。 才要張開眼,便教數十把火炬給刺得雙眼失去功能。
  「來人!把他抓出來!」有人吼著。
  「哇!怎麼了?做什......啊!」常孤雪沒能說出太多話,一隻蒲扇似的大掌將他一拳擊到雪地上,幾乎沒讓他暈死過去。
  梅伸了伸懶腰飄了出來,眼光看向被踹壞的門,再聽到此起彼落的怒嘯似雷吼,莫怪那小傢伙長大後亦是相同粗魯。人家說身教、言教還真是有道理。雖然還是有點睏,但看看他們在擺什麼陣仗也好。
  根據她推算,今晚是常孤雪離開張府的日子。首先他會被打得奄奄一息;再來為了求生,激發出他野獸的本能,以一把凶器直桶向主人張三的腰背,並遁逃出府,從此成為街頭流浪小乞兒--以上,完畢。
  實在說,在人界也有一段時日了,大多時間又耗在常孤雪身上......嘖!他的名字甚至是她取的呢......不過她挺好奇,依照常孤雪的親人取名能力之拙劣,如果她沒出現,那麼會是誰給他取做常孤雪呢?照她看,他應該背著「牛寶」這個拙名羞愧一輩子才是......
  好啦!收回其它不相關的思緒,繞回原本所想的。到底與這傢伙相處久了,不可能沒半點感情。想當初有多少鳥兒在她的樹身築巢,雖才短短一季的時間,她便多有留戀,還偷偷撿回它們跌到樹下的小鳥呢。所以她此時也就沒能完全以置身事外的冷淡去看待小鬼被虐待。
  一絲絲窒悶飄移上心頭,那是......擔心?不悅?還是其它負面的情緒?她不明白,因為以前從未有過。可是她就是覺得這些人共同欺負一個小孩子很超過。 「哇......」
  瞧瞧,居然抽他鞭子!
  「唔哇......」
  真過分,還把他的臉打得不成人形!
  「為什麼打我,嗚......」
  幾個人更舉起腳重重踹他,大不人道了!
  梅搖搖頭,再搖搖頭,覺得人類殘害同類的名堂實在太多了,真奇怪在這樣的自相殘殺下,居然沒有滅絕。看不下去了,去阻止他們吧。
  不過她的「看不下去」來得太慢,眾人在一頓粗飽後已停住手,由總管張才揪起他。
  「哼!好個不知感恩的猴崽子,也不想想老爺供你吃住,你居然當起賊子來了。 「我......沒......有......」痛得渾身顫抖,但殘餘的意識仍讓他發出聲音表明自己的清白。
  「沒有?哼!我們在草叢裡搜出了一包銀子,正是老爺房裡丟的那一包,還不承認?找死!」反手又是一巴掌。再丟他回地上,轉身對一名彪形大漢躬身道: 「老爺,要怎麼處置這個小偷?」
  彪形大漢正是宅邸的主人張三,長著嚴肅苛刻的臉,絕對屬於那種寧負盡天下人,也不許人負他的性格。只聽他重重一哼,開口道:
  「如今罪證確鑿,依家規處置:鞭十、斷雙掌、割舌,再丟到外頭自生自滅。」他伸出手。「家法。」
  貼身傭人很快的呈上一條黑鞭;鞭身以荊棘編成,而原本的黑色因沾了太多血腥而呈現恐怖的暗紅色。此時,在月光的映照下,再度閃動著它渴血的寒芒。 而另一頭,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正候著呢。
  涮涮喇!
  張三正在甩鞭暖身,以期給手腳不乾淨的下人刻骨銘心的教訓。
  「不要......哇......我不是小偷......嗚......」全身疼得幾乎麻痺的小男孩仍努力蠕動著他的身體,想爬開,想申冤,但團團圍住他的家丁,教他插翅也難飛,看來就要命喪鞭子之下了--「咻,」第一鞭破風而來。
  要命!這種打法,常孤雪還有命活到長大當壞人嗎?梅手指一彈,一朵梅花飛附在鞭子上--「哇......呀......」
  鞭子仍毫不留情的以十成十的力道打在皮肉身上。
  常孤雪哭叫出聲,但一聲更淒厲的哀號硬是蓋過他。
  「天哪!是大少爺!老爺打到大少爺了!」傭僕全飛奔到十尺外,看著被誤鞭的大少爺張余絨。
  張三大震,百般不敢置信,奔過去抱起兒子嘶吼:
  「我在處罰下人,你跑來做什麼?!」
  「哇......明明是爹失了準頭打到我的,人家又沒有靠近!」張余絨看到自己手臂皮開肉綻,當下哭昏了過去。
  「快!快送他回房,快馬召大夫過來!」張三大吼,手中的鞭子再度呼嘯。想到要不是為了懲罰下人的偷竊行為,也不會誤傷了大兒子,愈想愈生氣,猛地對地上瑟縮的人又要甩手揮出--「哇!」
  鞭子還沒打出去哩,就聽身後傳來號哭聲,原來已經鞭到人了。「是誰站在老子身後呀!」張三簡直是暴跳如雷了,猛一轉身,卻倒抽了口氣。
  「天哪!小少爺!是小少爺!」僕人再度忙碌起來,飛奔到第二號被誤傷的倒楣人身邊。
  小少爺張琅須連哭也省下了,直接昏倒。
  「快扶他回房,叫大夫!」已氣到忘了質問是誰讓自己兒子站那麼近的,張三現下只想快快執行完家法。
  很好,此刻在場的就剩下傭人了,就算誤鞭到人也沒關係了。他緩緩舉起執鞭的手!
  所有人悄悄的退、再退,祈求自己退得夠遠,能躲過鞭子的肆虐範圍,用力吞口水,目光全盯在鞭子上。
  張三瞄準地上抖瑟的小鬼,然後決定手也不停的一口氣打完十鞭。咻咻咻, 一鞭、二鞭、三鞭!
  「哇!」「我怎麼那麼倒楣!」「好痛哇......」
  不一會,七八個傭人全倒地不起,各自捧著傷處哀號不已,最稀奇的是那鞭子到最後竟捆住了張三,讓他體會到他寶貝鞭子的實用度有多強。
  「呃呀,」痛得哇哇叫的張三順帶的蹦蹦跳跳,不意將不知何時摔在地上的匕首給踢到常孤雪面前。
  梅趁亂現身,將匕首塞到小鬼手中。
  「去,快去捅他一刀!」
  「我不要!他們會打死我的!」逃命比較重要哇!忍著一身的疼,他手腳並用的爬向後門。此時不溜,更待何時?白疑也知道再留下來鐵定沒命。
  梅揪回他。
  「不行,如果你不做的話就不許走。」拜託!這是他該經歷的命運耶,要是沒完成行兇的步驟,以後怎麼做一名邪邪惡惡的大壞蛋哪?!
  「我才不要害人!」
  「笨蛋,是他們在害你,去,快去!」她推他。
  「不要,不要啦!」他抵死不從。
  「早知道就讓你挨十鞭,我現在才知道皮肉痛對你心性養成的重要。」梅又拉回他爬開的身子。真是!全身是傷還那麼會爬。
  「別掙扎了,去。」眼見張三就要爬起來了,梅用力推他過去。
  「不......不......哇!」
  就見原本還磨蹭在原地的小鬼倏地化為迅影,向張三的方向飛去,一隻纖纖玉足優雅的收回,覺得自已身上這雙玉足從沒那麼好用過。她引頸看過去,期望有「美好」的結果。
  遠處,正爬起身的張三突被一股巨力由背後撞上來,害他又趴回大地的懷抱,並且「哇」聲慘叫。
  「嗯,很好,完工了。」梅滿意的點頭。
  小男孩害怕的跳離主人身上,就見一把匕首正垂直插在張三的......尊臀上。他哭著跑向梅!
  「不是我!不是我!我已經先丟掉刀子了,可是刀子卻掉在他身上!」
  梅苦惱的想,反正腰背跟臀部的距離不太遠,相信上天不會有意見的,它們務必原諒小孩子缺乏準頭的事實。她已經努力讓他循正確的生命路程走了。
  「走嘍!」她牽起他的手,悠閒的從後門走出去。
  直至今夜上吊孤雪賣身為奴的日子,正式畫下句點。
  兩人在梅花林中的木屋裡生活了十來天,即使梅並不預期與小鬼耗上這麼些時日。
  可是常孤雪身上的傷口實在太多,又因感染而引起發燒的症狀。想到這孩子打一出生就失去爹娘,為了生活,年紀小小便被一大堆勞力工作剝奪了童年,梅一時心軟,就堆了一大把梅花,變成溫暖的小屋,在這寒冷的冬天給予小鬼短暫的溫暖。 「哎唷,好痛--」常孤雪哭天搶地的痛呼。
  「換個藥也值得叫成這樣子?」真不濟事,不過是傷口上的瘡痂隨著更換的藥布被撕起來罷了。
  「我不是說我自己換藥就好了!」若說常孤雪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滿,那就是這一點了。藥是好藥,但因為傷口不斷受創,還不如讓它自己好還快一點。 對常孤雪來說,他從來沒過過這種舒適且毫無負擔的日子。每天可以睡在暖呼呼、香香的床被中,不必挨餓、受凍,不必被人動輒打罵,還有這個對他很好的大姊姊!雖然總是害他傷口痛得半死。
  所謂的「好」,其實只是來自於沒有惡意而已。但因為在他的生命中,遇到了太多把欺凌弱小當成理所當然的人,以致於他會覺得這位大姊姊簡直是菩薩了。不然沒有人會平白把寶貴的食物、溫暖的床被給外人用的。
  世上,還是有好人耶......他感動的想著。
  「今天吃梅粥,配梅乾菜。」替他換完藥,轉個身手上已是一托盤食物。 常孤雪連忙吞口水,好幸福好虔誠的膜拜著食物。
  「姊姊!你真是好人。」
  「我不是。」如果用晉東城來衡量,她一點也稱不上好人的標準。
  「為什麼你不是?」她明明是。
  「好人嘛,聽說要心地善良、樂善好施、尊重天下蒼生,最好還當一名醫者來濟世。」
  「當好人很厲害嗎?」他不太明白這名詞。
  梅淡道:
  「也沒有所謂的厲不厲害。好人或壞人只是自己的選擇而已。只不過一般人尊敬好人,害怕壞人。」
  「那我要當壞人!」小子大聲宣告。
  「嗯哼。」她輕嗤,果真立志要趁早,有點當土匪的本錢了。
  「因為如果我是壞人,那每個人都會怕我,一定不敢欺負我,也不敢搶我的食物或打我了。而且我還可以去搶別人,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以現在的世道,這樣想是比較務實沒有錯,害她差點要跟著點頭了......不、不對!畢竟她是來糾正他向善的,怎可附和他「壞人至上論」咧?
  「當好人也很不錯。每個人感激你、尊敬你,只要你一直幫助別人,那別人就會終生感恩,為你祈福。」
  「如果我當好人,他們會給我飯吃嗎?」小鬼聽不懂大道理,只想知道那與肚皮大事有無必要之關聯。
  「也許會,也許不會。但前提是你得先付出。」
  「我什麼也沒有哇。」怎麼付出呀?忽爾他腦中飛過天頁的想法!「不然這樣吧,我有錢時就當好人去幫助別人,如果沒錢時,就去當壞人上道樣一來,好人壞人我全當了,最厲害!」
  呀......這樣......說得通嗎?
  梅認為自己該想一想。
  劫富濟貧,也不錯嘛,但好像又有那兒怪怪的?
  她得好好想一想。
  常孤雪傷癒後,梅決定該是離開他十歲的記憶了。
  她很夠意思的給他穿上乞丐服,並奉送一支打狗棒與一塊破碗!聽說乞丐的標準配備是這樣的。
  「很好,這樣就容易在街上討生活了。」
  「姊姊......這是為什麼?」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前一刻還在享受溫暖,此時已成為一名無家可歸的小乞兒,為什麼?
  「這是你必須走的路。」他的命裡有五年的乞丐運呀,又不是她故意整他,做什麼一副棄兒的指控目光?
  「我以為你要收留我!騙子!」被背叛的悲憤打心底竄起,令他嘶吼出來。 梅雙手抱胸,覺得人類真是不可理喻。
  「我不是騙子,不說了嗎!你接下來要當乞丐的。哪有騙你?我還好心的給你準備了衣服咧。」
  「你如果不想收留我,為什麼要救我,讓我以為你是好人?!」小孩眼中滿是怒氣,而那怒氣逐漸化成生命中第一抹陰暗,對人性有了深深的失落......
  要是從來沒有人對他無條件的好過,那他還不致於發怒,因為他會以為人生就是如此。但誰要教她施予了他溫暖快樂,那種得到卻又被重重摔碎的痛楚......很痛、很痛,痛得他都要沒法呼吸了。
  梅揮揮手,只道:
  「好啦,別鬧了。你好生體驗自己的人生吧,我回去嘍。」很好奇他經此一事後,會長成什麼樣的人,快點回去看看。上回解開了他對親人的誤會,讓他不致於對人性完全失望,這次呢?改變的會是什麼?
  看著毫不留戀走入梅林深處的白影,小男孩站在原地大叫:
  「我討厭你!我恨你!我!嗚......我要當大壞人回來搶你的銀子,讓你當個窮鬼,沒地方去,再也不敢說要離開我......不要我......你......你給我記住!」小男孩坐在地上蹬腿大嚎,哭得好不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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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霍地坐起身,他雙目如電的瞪著前方,闋暗的色調像是無止境的延伸,由眼前的暗夜迤邐向茫然的彼岸;濃重的孤寂從夢裡追殺到現實,夢境中的陳年孤淚化為此刻滿身的冷汗,在這麼個臘月的風雪夜。
  有個記憶正在干擾他。率先湧上的不悅令他拒絕去想出那記憶的真切原貌。
  下雪了--
  他看到幾片雪白小點從半掩的窗口飄進來,在微弱的月光投射下,份外晶瑩,像暗夜裡最華麗的妝點。推被下床,一身的單衣似是耐不住冬寒的侵襲,但他並無添衣,僅僅抓來一塊布巾擦拭頭臉上的汗漬。
  走近窗邊,推開所有的遮掩,任那雪片飄進,撲向他壯偉的身軀,一樹招展的梅花也同時映入他眼廉。
  清清淡淡的香味迎面而來,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白日人多氣雜,不覺這香氣,一入了夜,人靜了,雜氣斂盡,香味便繚繞了起來。
  他是個粗魯漢子,從不識花香,但獨獨深記梅花之名。當初在此建寨也不讓人砍去這株像徵女性化的花樹;冬天一到,滿樹的白,總讓他揚起一種愛恨交織的感受。
  究竟是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有個女聲這麼問著。
  他瞠目一僵,沒有回應,渾身肌肉倒是自動繃緊,彷彿隨時可以跳得半天高,並一把摘下那個不知死活女子的頭顱。
  目光往上移,首先看到一雙晃動的小腳與在夜風中微漾的白色裙擺;再更上面一些的逐漸看去,最後定點在女子寫滿好奇的面孔上。
  是她!果然是她!不然還會有誰?!
  那個許久以前如陰魂般隱形、逗弄著他的女人!
  那個在十數日前輕易從他箝制中鬆脫,消失在市井間的女人!
  那個......撩起一幕幕他不願回想起來的記憶的元兇!
  她正端坐在梅樹上,一副乘涼的架式。但現下是冬天,除非她有凍成冰棍的嗜好,否則她最好立即下來。簡直是瘋了!這種風雪夜,這種凍死人的氣溫,更別說是在山上了,她到底有沒有一點照顧自己身體的常識呀?!
  無名火倏地一旺,他探手如電,想也不想的抓住她左腳踝,硬生生往屋內扯進。
  梅順著他的力氣,漂亮的飛躍了個弧度,踢開了他的手,踩了他肩膀借力,然後越過他,輕飄飄的坐在桌案上;幾片依戀在她身上的梅瓣微散在週身。
  「你的思緒很亂耶,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畢竟是唯一和她生活過的人類,莫怪她愈來愈關心他,居然還願意現身找他閒聊呢。
  認識了幼年那個愛吃愛哭的常孤雪後,實在很難再把成年的常孤雪當陌生人看,即使他對她依然很不熟,更甚者還對她目露凶光哩。不過她是雍容大度的梅神,不會跟人類一般見識。
  反正他只要經由她的努力去變成好人就可以了,其它雜七雜八的愛恨情仇與她不相干啦。
  「你是誰?」他僵聲問著。背對月光的面孔看不清表情,只兩道灼然的眸子投射出威脅。
  月光斜探進來,稀微的銀光正好籠罩住梅的身形,也照亮了她那張淡然而輕鬆的嬌容。
  「我叫梅。」她大方的介紹自己,不頂介意對方的聲音悶窒得像犯牙疼。
  「你來做--」
  梅驚呼:「哎!這幅畫!」她看到一幅畫滿紅梅的畫正突兀的垂掛在嚴肅僵硬的男性臥房中。
  不知為何竟會感到一種赤裸裸的狼狽,他低吼:
  「你最好閉上你的嘴!」
  「我為什麼要?你的品味實在很差!不是我在說,這麼俗氣的畫也敢掛,之前我不是說它很醜,都把花兒畫俗氣了嗎?」
  「你......你......」當然,他不會承認他的確分不出畫的美醜,一如他搞不清楚為何世人稱頌什麼花兒高貴、什麼花不值一睞而他卻看不出分別是相同的道理。事實上,他覺得天下萬物全都他姥姥的一樣就是了!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還分什麼俊醜美怪的?莫名其妙!「你管我品味好不好!」他最後叫道。
  梅想了下,覺得也對。
  「是的,土匪只要認得金銀財寶就行了,是不需要培養品味......」說到這個不免又歎息。「也幸好你沒什麼品味,否則我真懷疑你如何跟那些女人睡覺。你那二十七個女人哪,簡直是--」很歎息。
  「什麼二十七個女人?」他不解。
  「你現在有二十七個小妾不是嗎?還是十來日不見,你又多了戰利品?幾個?
  有沒有入眼一點的?」人家歷代的霸王山賊什麼的,都懂得收集美女來壯大自己的後宮,即使是再沒品味的男人也懂得「美女」二字如何書之,偏他硬是與人相反。
  可悲復可歎哦!
  常孤雪迫近她,咬牙道:
  「我沒有女人。」天知道他幹嘛對她說明,但天殺的他就是不要她誤會,不要她認為他的生活淫亂!
  「咦?騙我!」她瞄他,明明上回數過的。
  「我何必騙你!」他沒料到居然有人敢對他的話質疑。
  他最好明白沒事別對神仙說謊,因為那是馬上就會被拆穿的。梅伸出手指往回算著,一邊還分神的回道:
  「對呀,你何必騙我?你有那麼多女人不是被當成很風光的事嗎?雖然她們是醜了點--胖的過胖,瘦的過瘦,不胖不瘦的又太老,天哪!拜託你有品味一點,噎!」算完,怔住,閉嘴,然後不可思議的瞪著那張已被數落到青面撩牙的大鬍子臉。呀......呀......
  不、不會吧?!
  這傢伙的女人群都不見了!
  「你怎會沒有女人?」
  「你哪只眼看到老子有女人?!」砰地一拳,槌在她身側的桌面上,當下穿出一個窟窿,顯示這男人被招惹出洶湧的怒氣了。
  「老子?老子不是叫李耳?是春秋時代的人。我只是在問你有沒有女人,你做哈顧左右而言它的說別人?怎麼?你跟他很熟嗎?」別攀親帶故好嗎?她再瞄他。
  被她氣死!
  「老子就是我!那只是一種自稱!」
  她皺眉的抬起右手,將他迫近的大臉推出一點距離。
  「別那麼近。」
  「怕了?」他冷笑。每個人都震懾於他的氣勢,就不相信她能成為例外。
  她點頭。「嗯,那種臭味是有點可怕。麻煩你再退開一些。」探手入袖掏出一瓶梅香精,在四個方位潑灑幾滴,以期讓屋內芳香處處,驅走所有臭味。
  「你......你......你......」他張口似是欲吼--她很大方的將剩下的香精倒入他嘴中,笑道:
  「不客氣。嘴巴可以合起來了,不然香味會跑掉。」
  轟!
  火山在冬雪夜裡爆發,狂獸從冬眠裡咆哮醒來,常孤雪將所有的人集合起來,不是為了下山打劫,不是為了操練,而是,找人--
  「她叫梅,一個女人,穿白衣白裙,大家分頭去找她出來。」簡單卻籠統的指令,很理直氣壯的發出。
  苦了一票摸不著頭緒的人。昨天深夜才被不知為何抓狂的寨主嚇得三魂七魄全離家出走,至今尚未完全招回,才苦惱著要怎麼替寨主重建他那一夜之間變成廢墟的院落,沒料到又被派下了這樁差事。
  對於貧乏得可憐的形容,他們壓根兒想像不出那個叫「梅」的女人可能長成什麼樣子。
  伏勇是第一個斗膽發言的人。
  「老大,你多說一些吧,讓我們知道她的特徵。」
  特徵嗎?
  「她......行為極之莫名其妙。」沒錯,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夠特別了吧?
  呃......眾人眼前飛過一隻呱呱叫的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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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南山是第二個鼓起勇氣發問之人。
  「寨主,我們的意思是,她身上有無明顯可辨識之處?比如痣、疤痕什麼的。」
  真煩!他以為他已說得夠清楚了!
  「她......長得可以看。」對,她並不醜。
  第二隻黑色的烏鴉再度飛過眾人眼前。拜託!有誰是不能看的嗎?除非那人沒有五官。
  大夥接著把目光傳向寨子裡的三把手於莽,暗示該他發問了。
  於莽平日囂張歸囂張,可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直接招惹老大。顯而易見的,他一副「不干老子事」的表情硬是要撇清,不肯擔當起堂堂三寨主的道德勇氣。
  最後大家以目光推來諉去,仍是丟回鍾南山這個老好人身上。
  「寨主,可不可以形容得更多一點?」
  「我說得還不夠多嗎?難不成還想要我畫出來呀!」他不悅的叫。
  「如......如果可以的話,那就太好了。」少根筋的伏勇搔了搔亂髮,煞有其事的同意。
  「老子又沒學過,哪會畫?!簡直是找他麻煩!
  「試試看嘛。」有人開口,一副興致勃勃的語氣。
  頁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再不發威,這些手下還當他是不中用的病貓,常孤雪吼道:
  「是哪個說要試的?給我出來!老子一拳送你上路!試試看你是會上西天還是下地獄--」
  「當然是上去呀。」梅伸出一指比著天空,很理所當然的表情。當眾人全被寨主的火氣嚇得抱頭鼠竄後,唯一還站在原地的她便顯眼了起來。
  「你!你......」啞口無言。乍見她,倒忘了要說些什麼,要怎麼反應--梅左手拿羊皮卷,右手拿炭枝,走近他。
  「來呀!沒有人畫過我,既然你提議要畫,我也就大方的賜給你這個機會,不必太感動。」
  「感......動......」因為太震驚於她的大言不慚,教他話也說不全,任由滿腹盛燃的怒火悶著燒......
  很旺很旺的燒著!
  「就說別再感動下去了嘛。快畫啦。」這傢伙怎麼長到二十四歲了仍像小時候那樣的呆頭呆腦?
  「你--」還沒為她的不敬發出暴吼,低頭不經意看到她塞在他手中的東西,又轟出另一把怒火--
  「誰准你拿我的羊皮卷?!」
  「不然你想用什麼作畫?」梅對巨大吼聲的感受力其實並不強,只當常孤雪天生愛練嗓子,不知是幾歲饕成的壞習慣,改明兒應該回到過去勸勸他,免得四十歲不到便加入破羅嗓的行列。這山寨又不缺鑼鼓什麼的,他練那麼勤作啥?當土匪又不是聲音大就可贏人的。
  「我沒說要畫你!」破聲之後,聲帶充滿了嘶嘶的刮音。
  「我覺得你破音的情況可能來自於喉嚨發炎耶。」梅做出專業的診斷。
  「來人!」雖然破聲但不妨礙他下令。
  「寨主!」幾個人斗膽過來等候差遣。
  「老大,只要你一句話,我馬上劈了她!」於莽道。準備好的大刀正指向那個讓老大氣到嘔血的女人。
  對!殺了她、劈了她,讓她知道惹到他的下場!他不是一直想給她顏色看嗎?
  她也不過是一個弱女子而已,就算學了一些可以隱身的妖法,終究也是血肉之軀。
  一刀砍下去,她就沒命了......
  殺她!殺她!不容她再在他眼前囂張......
  他是從不手軟的常孤雪,傷亡在他手中的生命難以計數。絕不手軟,即使是對也......
  肅殺之氣沉沉包圍住這方天地。在所有人屏息觀看下,他緩緩伸出手,臉上的表情冷酷得不復見剛才的暴怒。
  她的命運,捏在他手掌心......
  「寨......主......」
  遣退了搬浴桶與提熱水進來的小僕,鍾南山望著那背對著他的壯偉身形,猶豫再三,終於仍是開了口。
  「如果都弄好了,就下去吧,明天還有得忙,別忘了。」常孤雪冷沉的音調滿是拒絕談話的表示。
  鍾南山微微一瑟縮,仍小心地又道:
  「那地牢裡......」
  「別來煩我。誰都該知道我是這裡的王,惹怒我會有什麼下場,你別多事。」
  「但至少給些藥......或吃的喝的......」已經兩天了,鐵打的人也會撐不住的,何況......
  「鍾叔,我自有定奪,你去忙吧。」
  眼見寨主似又揚起火氣,鍾南山縱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多說些什麼。歎了口氣後,微拐了下身,
  「那......我退下了。」
  常孤雪方終沒回頭,展示著冷硬的鐵石心腸,不為任何事而動搖。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他是劫財搶糧的亂世盜賊,他絕不心軟,也不知道何謂心軟......
  「鍾叔。」輕輕的,似是歎息。
  「寨主?」鍾南山頓住身子,霎時苦臉化為笑臉,連忙轉身聽候差遣。
  「送些飯菜進去,也給些藥。」很陌生的感覺,似乎不可能是他會做的事,但卻又該死的涊不住脫口而出......
  「是,是,我馬上去!我就知道寨主是面冷心善的大好人!我立刻去伙房準備。」
  大好人?說誰?!
  常孤雪側逼身子看著鍾南山疾步走遠的背影,覺得一切都荒謬得可笑。他......
  怎麼會說出邦樸的話呢?他應該更狠更絕才是,甚至不該只是讓那人重傷的躺在地牢,而是在昨公便一刀解決掉才是。
  記憶中......他是惡貫滿盈的人......但又似乎不是,他都搞混亂了。就從這一個月以來,彷彿記憶已變得不可靠......
  什麼時候,他成了那種搶了錢還會分一半給孤苦貧民的人?
  何時的事,他竟不再對下手的肥羊趕盡殺絕?放任他們離去,造成日後可能的後患?如果他一直是這樣,又怎麼會依稀覺得以往的他從不這樣?
  怪透了,怪到他的生活開始錯亂。
  再說到女人這玩意兒,要不是那個女人胡言亂語什麼他有二十七個女人之類的蠢話,他還真以為自己從沒養過女人,事實上「現在」就是沒有。但為什麼他卻「記得」自己似乎好像有過?然後一堆的疑惑,真與假、是與非的衝突便轟得他要爆炸。
  那女人要是再多來跟他胡言亂語幾次,他肯定會瘋掉。幸好,他不會再見到了,不會......他隨意扯掉身上的衣物,一腳跨入浴桶,心神仍沉浸在一片無解中,渾然不覺外頭大雪正透著沁寒。兀自想著那女人,想著該不該去......
  「你在做什麼?!」好不容易喝蜜茶養好的喉嚨再度因高亢的咆叫而破聲。
  站在浴桶邊的是一個白衣白裙女子,彷彿對裸身出浴的景致習以為常似的,她表情平板,並充滿審視,臉上甚至看不出一丁點紅暈的色澤。
  反觀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的一名大男人,在吼叫完後,立即彎成一尾急欲被川燙好下肚的蝦子沉浸入熱呼呼的水裡,要不是得留著鼻孔呼吸,這會兒他肯定滅頂以抗議白衣女子的目光騷擾。
  不做第二人想,那白衣女子自然是梅了。
  「第一次看你洗澡耶。」好稀奇。
  「你......給我滾出去!」
  「為什麼?我想趁此看看你呢。」她半點也不避諱的看著他的身體,並繞了浴桶一圈。
  嗯......他身上的鞭痕、刀傷什麼的沒有上回看到的那麼猙獰,可見自脫離張三之後,他沒再遭受比之前更巨大的傷害。想想自己還真仁慈,沒讓他領受那十鞭,否則他的身體怕是縱橫交錯滿滿的傷痕,足以躺在地上讓人跳格子玩了,哪會是此刻這種輕淺的痕跡?
  「你就這麼想當我的女人嗎?」一抹自行推演出的了悟閃入他眼中,他口氣倨傲不屑了起來。但不知為何,心口卻悄悄地......怦動、怦動......
  「什麼你的女人?我只想當我自已,沒興趣當別人的所有物。」為什麼他的眼神怪得難以理解?
  「那你為何總對我糾纏不清?甚至在這種時候--」他指了下浴桶。「你都不曉得迴避?」
  梅訝然道:
  「我何必迴避?再說到糾纏,明明是你一直在找我,還說要給我繪圖像呢,你顛倒黑白的本事比山賊的本事高桿哦。」
  「你這個女人!」他霍地站起身,管不了自己的春光外洩,一心想跟她吵出個是非黑白。「你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聽別人說話會不會挑重點聽呀?你莫名其妙的任意來到我的住處,任意摸我、騷擾我,居然還表現得再尋常不過的模樣!如果不是你想當我的女人,心儀我這個山寨之主,何必做這麼多來引起我的注意?你想看我的身體是不?那你看呀!只不過從今後只能看我,不許再看其他人。我常孤雪就破例將你收來服侍我。你的目的達到了,可以吧!」趁她不備,雙手箝住她肩膀不放並扯近。
  梅靜默了好一會,也沒有掙扎,只是看他。
  怕了吧?!常孤雪輕哼了下,終於感到在這個女人面前揚眉吐氣,招展出男子漢的氣魄。就說嘛,他可不是紙老虎,否則令一山寨的人幹嘛對他又敬又畏的?她最好明梅輕啟櫻唇打斷了他的自我幻想。出口的話不是畏怯,也不是求饒,當然更不可能是撒嬌--
  「你第一次講那麼多話耶。」
  什麼......?
  「你平常對別人都是一副棺材瞼,外加『嗯』『哼』之類的單字,我還以為你鼻子還是喉嚨有難以散口的隱疾呢,不然做什麼老是哼哼呀呀的,又不是啞巴。」
  她在說什麼?!
  「還有,你不要以為講了那麼多話就可以讓我忘掉你還沒刷洗的事實。去去,回去洗乾淨一點,我看你身上那層垢恐怕一時半刻洗不掉,要不要去伙房借鐵刷來刷刷看?難得浸了水,好歹把臭味洗掉......」
  她到底以為她在說什麼?!
  大吼已不能翔實表達出他怒火興旺的程度,他......他......
  「最後......啊,對了,我差點忘了,你沒事把那個於莽打個半死是為了什麼?
  別人說因為他說了聲『賤人』,還有什麼『來給老子暖床』這我就不懂了,他可能只是要傭人給他房裡多補充些炭火,你就打人,然後丟他在地牢奄奄一息,好奇怪哦。你真是個吝嗇的山大王。這是不行的,你必須當個好人,我說!」
  噗!吐血、昏倒以表明內傷嚴重的程度。
  「哎呀!別想裝睡......哎,好重!至少先放開我呀,哪有人這樣的,討厭洗澡也不必來這招嘛。」梅逕自嘟嘟嚷嚷。
  你......給我記住!
  這是陷入黑甜鄉前,最後一抹忿恨的記憶。
  真是壞脾氣的傢伙。
  最近「孤寨」上下沉浸在一種肅殺的氣氛中。偌大的山寨裡住了至少一千人,原來該有人聲喧嘩的,卻像是突然成了啞子寨,人們來來往往,通常以比手劃腳的方式來傅達。追根究柢,還不是被吃了炸藥似的寨主給嚇壞了。
  三、四日以來,他操練得所有幫兵口吐白沫,冷眼瞪人的次數多到令整個山寨為之雞飛狗跳,再也沒有人敢高聲談笑、沒有人敢偷閒,就連向來最白目的劉昆與於莽也閉上他們的大嘴巴。
  「焚天峰」隨著嚴冬凍成冰山,連人也跟著化為冰棍。除了各自多加炭火取暖順便保重外,他們實在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化解這個困境。
  梅隱形在梅樹上,口中含著花瓣解悶。這常孤雪到底是怎麼讓自己養成這種壞脾氣的?他六歲、十歲時都還算純真可愛啊。而且由他身體來看,十歲以後所吃的苦頭不至於太刻骨銘心,沒理由他會變得這麼陰晴不定嘛。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
  接連著兩次溯往,成效已逐漸呈現。
  首先,他對人性仍有著正面的看法,所以他即使仍是土匪,也不致於對人趕盡殺絕,甚至已變成盡量不殺人,只搶貨了。
  再來,他不再逢財必搶。兩天前山下走過了一批糧草,那是京城富賈們共同捐出的米糧,準備運往北方救濟黃河大水的災民。常孤雪並沒有去搶,甚至還偷偷的代為解決一些覬覦的小賊。但除此之外,他對一般富戶仍是搶得凶就是。
  光這樣還不行,這還不算是好人。即便他會把一部份財物分贈給窮人,但畢竟那還是來自劫掠。說是劫富濟貧,也不過是好聽的名堂而已,給自己找了個無罪的理由。事實上,這種行為仍是不可饒恕的。
  世間凡人,誰有資格以天神自居,來評斷世間的公平正義法則呢?富裕並沒有罪,有錢不代表活該被搶。反而是那些劫盜宵小,那些不思振作自強,反而做起無本勾當的人才是真正的亂源。搶來十兩,分人五兩,就想買來心安嗎?就算劫富濟貧嗎?就是好人了嗎?
  可笑的觀念!偏偏這些人就是為此洋洋自得。
  顯然她的努力還不夠,因為常孤雪依然行搶得理直氣壯。是拉回他一點人性,但離目標仍太遠。
  唉......還是得再回到他的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要修理的。真是歹命!
  對了、對了,順便看看他壞脾氣是怎麼來的,最好也改一改。人家那個晉東城脾氣多好哇。
  她會不會是給自己擬了個太高的標準哪?
  常孤雪與晉東城之間的距離,恐怕有天外天到十八層地獄那麼、那麼的......唉......遠。
  再歎一口氣。走嘍,去看看少年時期的小崽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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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常孤雪十五歲 冬天
  又是冬天!又是天殺的冬天!
  常孤雪像是在跟這般嚴寒的天候賭氣似的,僅著一件不甚厚的棉衫,杵在薄雪裡死命的劈柴。兩個時辰不間斷下來,早已汗流浹背,濕透了衣衫。
  「常哥哥,下雪了,爹要我問你要不要進屋休息?」
  七歲的鍾萍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儼然像顆灰色的球,再加上原本就肥肥的臉蛋,活似一大一小的圓球拱在一塊。要是不小心跌了跤,還真無法計算她必須怎麼滾才會均衡。
  劈劈劈!他充耳不聞的繼續勞動,活似打算把明年冬天要燒的柴也一塊兒劈完,簡直勤勞得不可思議。
  「常哥哥、常哥哥!」
  「閉嘴,肉球。」常孤雪咬牙瞪過去一眼。
  「你......嗚......你罵我!」
  「我罵你?」他不可思議地問,索性丟下斧頭,走近她,彎下身,兩根手指首先捏出她臉上的肉道:「這叫肉。」然後再點了點她的頭與身體:「這叫球。」為了表明出自已並無胡謅,他更推了一下,就見她滾呀滾的,還真滾了好幾尺遠。
  「就是肉球。下次別人再這麼說時,別以為那是罵人的話,他們只是在叫你的名字而已。」
  「嗚哇......阿爹,常哥哥打我......哇......」小肉球抽抽噎噎的哭回破屋裡找大人告狀去。
  常孤雪看也不看一眼。如同其他步入少年期的男孩一般,巴不得甩飛那些幼椎的小鬼頭。誰耐煩理他們?能整得他們逃得遠遠的,才是大快人心的樂事。
  偏偏那顆肉球每天都要來自討沒趣一次,煩!
  跟鍾家父女生活在一起,已有......三年了吧?他不自覺的想著。時間飛逝,印證在他的身長上,記錄在他的體格上,他從一個瘦弱的小鬼,抽拔成高壯的少年了。
  在他當乞丐的第二年,差點失手溺斃了一個搶他食物的老乞丐。原本他該冷血的任由那個叫李四的乞丐淹死的。在他們的世界,不乏為一口飯而被活活打死的例子。何況李四搶人食物的行為,是被默許致他於死地的。
  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問題,他最後拿了根竹竿救他上岸,又分了一半的食物給他。揍了李四一頓就當恩仇兩消,真是仁慈得教自己無法置信。
  然後,他遇到了軟弱仁慈得一塌糊塗的鍾南山。
  鍾南山原本出身殷實小康人家,但因生性仁慈,禁不起別人說兩句可憐,就開倉贈糧;加上壞朋友的拐騙,家業交到他手上不到三年就敗光了,最後淪落成一個乞丐,加上妻子生完女兒後不久即病亡,父女倆就開啟了浪跡天涯,有一頓、沒一頓的困苦日子。
  當了乞丐,仍奇異的抹不去鍾南山慷慨的本性。
  乞到好吃的,女兒先吃,再分贈給虛弱到無法出門乞討的老人,如果再僥倖些沒給別的乞丐搶走,最後才送到自己早已飢腸漉漉的腸胃裡。
  常孤雪從不與任何同行往來,有一年他與其他乞丐共同棲身在一處無人的破屋裡過冬。他也只是冷眼看著老好人鍾南山做著可笑的善行,並且毫不介懷(或不敢?)於其他壯年乞丐搶他食物的惡行。
  直到常孤雪不慎染上風寒,沒人敢靠近他,他又冷又餓的幾乎以為自已將成為這屋子裡在今年冬天第八個病死的乞丐......
  但鍾南山救活了他。不斷餵他熱粥,又給他拭汗擦身,終於驅走了病魔,兩人從此成了忘年的患難之交。
  不知不覺便走在一起、生活在一起了。
  已是第三個冬天了......
  他們仍行乞維生,但他逐漸厭煩這樣的生活型態,然而鍾南山是個軟弱無大志之人,似乎覺得一輩子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但他不,不想一輩子這樣。
  昨日經過西街的「威西武館」,見到一群熊腰虎背的人大喝著聲練武,長期的鍛練,或可上京去考個武狀元當大官;或也可役軍營當士兵、建功績;也可以......
  當個為所欲為的俠士或大盜......
  他想學會那些功夫,他想要當人上之人,想要成為沒人敢隨意欺凌、唾他口水的大人物!
  他要抬頭挺胸走在路上,不再哈腰跪地的求人施捨一碗餿飯,任由別人打罵不敢反抗
  就算是當個大惡人也在所不惜。
  他想學武,想要變強......
  手指撥動著地上的新雪,不意的寫出「盜」這個字。
  拜鍾南山所賜,他學會了一些字。雖然無法閱讀太艱澀的文章,但在市井中行走倒是綽綽有餘了。
  盜、匪、劫、掠、搶......
  「咦?你識字?」突如其來,卻又一副理所當然存在的聲音沒有預告的加入他寂然的世界裡。
  「喝!」被重重一嚇,常孤雪蹲著的身形往後跌坐入雪堆中,一雙虎目狠狽的瞪著那個不知打哪蹦出來的怪女人。
  「哎唷喂!淨寫這些邪惡的字眼,莫非已注定你是山大王的命?」梅嘖嘖有聲的盯著地上的字看。
  「你......」有點面熟!他是否曾見過她?
  常孤雪努力從腦子裡挖掘過往的記憶。
  對於這種莫名其妙出現,又恣意妄為的女人......他應該有過刻骨銘心的體會......至於這種受驚嚇的情況,肯定不只是第一次,因為此刻的他並沒有太生氣,像是......無可奈何的習慣了,全然不同於他對待其他人會產生的厭煩排斥,只是有一股梗在胸臆中的抑怒揚起......
  啊!是她!就是她!
  「你是--梅!」那個在他十歲時,棄年幼孤苦弱小的他於不顧,逕自走人的傢伙!
  梅點點頭,伸手揮了揮。
  「不錯嘛,你終於長記性了。」看他感動得渾身顫抖,真是有成就感,不枉她對他煞費苦心。
  「你......出現了!」她竟然還敢出現!
  「哦!千萬不要。」梅害羞地道:「不要對我叩拜,也不要給我立長生牌,更不要蓋廟供奉我,我沒那麼沽名釣譽的,我只是一株不被羈絆的梅,我非常瞭解你想膜拜的心惰,不過請你務必明白我淡泊名利的心願。」哎呀呀!被人感恩掛記的感覺真好,莫怪許多神仙們樂於下凡濟世。
  常孤雪只能啞口無言的瞪她,覺得自己體內的火氣快燒到頂點,接下來就要從頭頂心轟出岩漿了,她......她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其實你只要好好的當一個大善人,我就很開心了。還有哦,脾氣改一改,千萬別成為那種暴躁易怒的人種,那對你的喉嚨很傷呢......」
  叨叨絮絮,嘰裡呱啦,常孤雪早已口吐白沫的氣昏,梅依然善盡她執行任務者的責任......
  「原來你十五歲就養成無可救藥的壞脾氣了。」梅拉了拉耳朵,不明白他做什麼老要對她練嗓門。她已經再三表明過她的聽力非常好,一點問題也沒有了呀。
  瞧瞧,嗓門沒練好,又破聲了吧,所以今天像個啞巴。
  「好心的老爺、夫人哪,可憐可憐我這孤苦無依的要飯的呀.....」
  「我已經三天沒吃了,老爺救命哦......」
  「夫人,好心有好報,子孫萬代富貴如意......」
  今日一場大雪剛下過,城裡有市集,乞丐們各憑本事的齊出動為自己的肚皮努力著。
  相較於其他乞丐們唱作俱佳的表現,常孤雪可就遜色太多了。瞧瞧,又不開口,也不哈腰,一張誰欠了他黃金萬兩的冷酷表情,就算是對人性不太有研究的梅也知道他這樣子恐怕連一口餿飯也要不到。
  偏偏常孤雪像是沒感沒覺似的,一柄打狗捧扛在肩上、一塊破碗兜在腰帶上,若不是渾身髒且破,別人還當他是來逛大街的。
  如果要說常孤雪失職得太超過,那麼梅可就是純粹的無聊份子了。
  她跟在他的後頭走,一心想觀摩乞丐的求生本領,順便跟十五歲的常孤雪聊聊,也好勸他脾氣改一些。但顯然他不想理她,不知道在彆扭什麼。
  不過,梅並不氣餒。反正他一向就是這麼陰陽怪氣嘛,她多體諒一些也就沒事了。
  「你肚子不餓嗎?」已經過午了,許多乞到飯菜的乞丐們各自窩在角落吃將起來,就見沒乞到半滴水的常孤雪驀地停在一座大宅院的偏門前。
  她被他眼中突然迸現出的渴望光采吸引了過去。究竟是什麼東西這麼稀奇?
  那是一間武館,裡頭的人正三三兩兩的對打切磋,將棍法使出漂亮又花稍的招式,教人眼花撩亂。
  梅探手入袖,拿出一包梅餅,塞了自己一口,也喂向他唇邊,「開口。」
  他不自覺的照辦,直到發現自己居然理會她了,怒火又再度向上冒,「走開!」他發過誓,再也不要理她、不要吃她的東西、不用她的物品、不再不再讓她有機會丟下他,因為他根本不會理她!那麼她要來要走,也就與他無關了。
  張口欲吐出口中的食物,不料卻又給了她更多丟食物進去的機會。
  「唔--」滿嘴的餅,沒有發聲抗議的空隙,除非他吃下那些美味的甜食,一如記憶中那甘美的味道......
  事實上也由不得他拒吃,那入口即化的餅不必細嚼,早已隨著唾液咕嚕嚕的滑進肚子中了,何況他早已餓得不得了,怎麼也抗拒不了把食物吞下腹的求生本能。
  「別再對我做這種事!我不是你的玩物,任你愛玩便玩,愛丟便丟!」他低吼。
  「不好吃嗎?」梅覺得還好呀,再吃一塊,仍是美味。
  「這跟食物無關!你忘了我昨天所說的了嗎?我不要你再出現,我希望你滾得遠遠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呀!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呀!」為什麼她永遠搞不清楚別人生氣的真正原因?為什麼她出口的話都那麼讓人想抓狂?!
  到底是他表達錯誤還是她腦袋有問題?
  「可你明明是吃了梅餅才生氣的,不是在怪東西不好吃,難不成是怪別人都不給你飯吃?那我可得說句公道話了,你又沒把碗拿出來--」
  「夠了!你有完沒完哪!」
  「喂,你這樣不好哦--」幹嘛?工作不努力還敢惱羞成怒呀?可惜她沒能把話說完。
  「姓梅的!我不是你尋開心的對象。」常孤雪冷聲咬牙道。雖然發現與她談話比對牛彈琴還枉然,但她又死巴著他不放,他還是得想辦法把一些話塞入她異於常人的腦袋中,乞求她偶爾表現一些正常人會有的理解力。
  而,他已氣到沒力,氣不下去了。
  因為她,他才知道自已脾氣有多壞。
  也因為她,他也才明白氣瘋到極點,若沒有暴斃,就只能氣到無力,然後隨她去。尤其面對著這個瘟神!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麼,但你該明白我只是個乞丐,什麼也沒有,爛命一條。除非你想要我的命,不然我真不知道你每三、五年出現一次是為了什麼!」
  「我想要你當好人。」她很誠實的說出目的,才不像他只會亂吼一些有的沒有的。
  「哈!好人?」他假笑了下。「我只是乞丐!沒什麼好人壞人的選擇。你該去找全城首富或萬惡劫匪當目標,而不是我,你懂不懂?要我當好人,等我成為大壞人時,你再來勸我吧。」
  「說得好像當了壞人之後就會聽我的勸似的。」她低哼。如果可行,她何苦巴巴的回到這兒找年少的常孤雪下手?
  「反正你給我滾遠一點--」
  「喲!好標緻的小姑娘,怎麼跟一個廢物在談話咧?臭乞丐!活得不耐煩了,竟然敢對姑娘出言不遜!找死!我銀崇今天就替天行道!」
  常孤雪被出其不意的打背後一踹,重重撲跌到地上,趴成大字形。他立即爬起身;經常遭受欺凌的身軀,對疼痛的忍耐力是超強的。一看竟是武館裡的人,他向來堅強的心產生些許畏怯。
  武館裡走出四、五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彷彿刻意展現滿身肌肉似的,竟只著一件半敞的單衣,任由大片胸膛露了出來,公然在女子面前招展,十足十的輕薄。要是一般姑娘早尖叫的掩面而逃了。
  但梅從來不是一般女子。就像人類對豬羊的赤裸毫無感覺相同,她這個花神對人類的赤不赤裸也不太有感想,更別說她唯一有興趣的人類是常孤雪,對其他人她是沒半點搭理的興致的。
  「小姑娘,莫驚,我樂赦替你把那個唐突你的臭乞丐教訓一頂吧!」
  「喂喂!樂赦,不必你多事,沒看到我銀崇已打得那廢物不敢再吭一聲了嗎?
  我才是小姑娘的救命恩人!」
  正當兩個男子巴在梅的身邊爭功時,另一個男人也不懷好意的走向常孤雪--「臭乞丐,敢在『威西武館』的眼皮下逞兇,看來你需要更多的教訓才會明白什麼叫惡有惡報,就讓費悟大爺我來替天行道!」倏地揮出手中的棍棒,兜頭打向常孤雪的腦袋。對於這種低賤的下等人,死掉一個兩個,官府是不會追究的。
  但費悟的第一棒卻因輕敵而落空。就見常孤雪狼狽的閃開,「喀」地一聲,木棍敲擊在石板上。
  「哇哈哈哈!費悟,你丟人哪,居然打不中一個臭乞丐!」其他看戲的師兄弟們轟然大笑。
  「可惡!再吃我一棍,看老子我打得你腦袋開花--」惱羞成怒的費悟才不管對方只是手無寸鐵又不諳武術的少年,一心只想討回顏面,使勁全力的猛打。
  而常孤雪雖然不諳武,但多年來躲避別人惡意的毆打,或與其他乞丐打架以守護自己的食物,倒也練出了較為靈敏的身手,才使得他可以避過剛才那一棍。
  但現下可慘了,十棍打來有七棍命中,他除了死命護住要害外別無它法。因為他根本奈何不了那些有武功的人,只能任由疼痛一棍棍附著在他身上,只能......
  承受!
  梅忍不住皺眉。怎麼老看到他被打呀!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弱,他就不能厲害一點嗎?
  「姑娘,我們武館內有茶水點心,請進來坐一下吧。」銀崇慇勤的說著。
  樂赦也不甘示弱:
  「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好好教訓那個臭乞丐的,你裡面請吧,等休息夠了,容我送你回家......」
  「喂!少來,我才是該送她回家的人......」
  「胡說!我才是......」
  兩枚呆瓜再度吵了起來,沒看到他們覬覦的女子早已移動腳步往打鬥的那一方走去。
  看不下去!真的太看不下去了!
  雖然知道若沒有經歷過這一頓狠打,他就不會被奄奄一息的丟到亂葬崗去等死,也就不會遇到那個收他為徒的殺人狂--王二麻子了。
  「知道」與「身歷其境」的感受是不同的,眼下她能忍受的就只到這邊了--常孤雪已被打得吐血。
  又來一棍!
  肩背中棍的少年被那力道掃退了七、八步,癱跌在地上,鼻尖抵著一隻雪白的繡花鞋,血漬在那白鍛上染出數點暈紅,像是初綻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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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常孤雪已被打得雙目昏眩失焦,勉力抬起眼皮,隱約看到一張女性的臉......
  「走......走開!」
  不要!不要被她看到他這個樣子......不要!
  以為自己還能站起來,但這只是他昏倒前的最後一抹妄想......
  城外,落雪的黃昏,奄奄一息的少年,好吧,雖然沒有那麼奄奄一息,但他身受重傷至少是不爭的事實吧?
  梅喘著氣,好不容易死拖活拽的才把這個與她同高,而且肯定比她重的少年給帶到城外了。在人多的地方正大光明的使用法術,別說修道界不允許了,連她自己也會覺得相當的不妥當,所以她只好勞駕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體來協助他了。
  在不能驚嚇民眾的原則下,她想從眾人棍棒下救回常孤雪這條小命還真是費煞心神。最後只能在武館內暗放了一把火,讓所有人再也無心欺凌小乞丐,全奔回武館裡救火。如此這般,她便把人拖來此地了。
  原來的版本是奄奄一息的常孤雪被丟到亂葬崗等著遇到殺人狂,然後從此對人性充滿譏誚的小鬼便發誓要學成高強的武藝,把那些曾欺凌他的人全部殺光,就算付出一切代價也在所不惜。
  梅無意擅改他的命運。但因為武館那些人正忙著,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來將他抬起丟到城外,那麼戲就唱不下去了,所以她只好自己來了。
  現下好不容易出了城,四下不見人煙,接著就好辦了,她只需找出亂葬崗的地點,然後丟下他就成啦!而且可以使用法術哦!
  「好啦,你可別醒來,太早醒來就沒機會見到那個王二麻子,然後學成蓋世武功嘍!這可是你的理想呢。」施法讓他的重量減去十之八九,此刻拎著他可輕鬆多了,比抱一隻小豬仔還輕哩。
  她揪著他的衣服,慢慢的拖著他走。後來看他這樣半個身子拖在雪地中凍著也不是辦法,只好吃虧一點,背著他走嘍。
  「唔......」他似乎快醒了。
  「呀!別醒哪。」她轉身要看他的情況,一時忘了這種姿勢無法看到他,結果,她還是轉身了,「叩」地一聲,身後的那個人被她轉身的動作搖得去撞上一棵樹,使得好不容易清醒的意識又陷入昏茫中。
  「呀!撞到樹了。」梅終於理解到自已做了什麼好事,將他放下來,確定他......呃......還在睡,也就心安了。雖然他頭上那顆腫包看得她很心虛,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他身上的傷口太多太多了,他八成不會介意多這麼一處的。就像一個身家千萬的富翁,又怎會把幾文錢看在眼裡的道理相同。
  是的,就是這樣。
  沒事沒事,繼續往亂葬崗的方向出發。他未來的師父就快要出現了哩,千萬別耽誤了時辰才好。
  半個時辰後,她終於找到亂葬崗了,吁--好累!
  不知道有沒有來得太晚?她很想看看那個王二麻子長成什麼樣子耶。
  如果她沒算錯的話,是今天沒有錯。
  將常孤雪放在地上,滿地的冰雪令他昏迷中的身軀仍無意識的抖瑟,她一時心軟,便變出一張躺椅,以及一件暖呼呼的棉被,讓他舒坦一些,也不管這裡是陰森森的墳場,而她變出這種不該會出現在這兒的東西有何不妥。變都變了,那就多變出一盆炭火給他煨暖吧。
  唉,她對這個小鬼愈來愈好了,真是個善良的梅仙子呀,希望他以後別堅持要給她蓋廟膜拜才好;她一向那麼低調、那麼為善不欲人知,他若是那麼做了,會讓她很困擾的耶。如果因為人類太歌頌她,而造成她輕易獲選為花將神,那就太勝之不武了,她......嘻......她一向淡泊名利、不枝忮不求,一定要叫他別那麼做......呵呵呵呵......
  兀自想得很樂的梅並沒有察覺到亂葬崗已出現一道陌生的人影,在發現她這方奇怪的景象時,收住了原本匆匆疾行的腳步,轉了個身,往她這方而來。
  幾個飛縱起落,便已近在眼前。
  梅看到了一張冰冷且殘酷的面孔,炭火的微光照出了此人臉上滿佈的麻子。非常顯而易見的,這人正是,王二麻子。
  所以說人長得有特色就是吃香,完全不必自我介紹,別人一眼就可準確叫出他的大名。比如說,常孤雪口中的肉球;再比如說,眼前這個王二麻子。
  「嘿嘿......看來老天爺認為我今天該有更多的收穫。」
  沒錯,正如梅所猜測的,此人正是王二麻子。在一個時辰前,他一口氣屠殺完「燕寨」百來口人,趁漢子們全出門打劫,他潛入只剩婦孺的寨子裡滿足自己屠殺的慾望,順便盜走他們全山寨的金銀財寶。不過可惜盜匪們返回得太快,他且戰且走,雖是逃了出來,但也身中七、八刀了,其中幾刀還餵了毒,吃了解毒丸後,目前僅覺得稍有暈眩,並無大礙。但由於被追殺得狼狽,一口窩囊氣梗在胸口,非要再殺幾個人來平復不可。正好......這邊有兩個。
  他最愛聽女人、小孩的哭叫求饒了,然後由著他一刀一刀刺穿他們的身體,看他們的眼神從恐懼、絕望,最後轉為空茫......多美妙的過程呀......哈哈哈......
  「王二麻子?」梅試探的問著。畢竟天下麻子何其多,倒也不見得全該姓王吧?
  王二麻子倏地止住笑,對被認出來一事感到不悅--「沒有人能在認出我之後還活著。」
  「有差嗎?那些沒認出你的人也死啦。」
  呃......也對。不!不對!這女人的反應太奇怪了,她應該開始求饒才對!
  他抽出腰間的刀,邪笑道:
  「天堂的路你不去,地獄開門走進來,我今天--」
  「錯了,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梅好心的糾正他。但有人顯然不領情--
  「閉嘴!反正你今天死定了!」咻!大刀不留情的砍過去,決定先劈她個身首異處,再回頭料理躺椅上那個受傷的少年。
  梅覺得新奇好玩,第一次有人拿武器要傷害她耶,以前都只是看別人對常孤雪打打罵罵,這次可以身歷其境耶。左閃、右閃、跳,不困難嘛。
  「臭婆娘,你別跑!呼呼......」砍不到人的王二麻子,更加的凶性大發,但渾身的沉重昭示著他身上的毒禁不起他這般劇烈運動,漸漸有些不支了。
  不行!他必須速戰速決。
  「吃我一刀『狂風掃落葉』!」他大喝。
  「你做什麼?!」一個少年的怒吼介入其中。
  「哈--」王二麻子一時反應不過來,正想轉身--砰!
  少年以他倏忽爆發出來的神力,兇猛的抄起腳邊那盆炭火,飛奔向歹人,丟出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哇!呀!」
  火盆正中王二麻子的臉,裡頭的炭侵襲他全身。
  從此以後,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王二麻子的人了。
  「我......我殺了人了......」少年的聲音裡充滿恐懼。
  「怎麼辦?我到哪兒再找個王二麻子給他當師父。」梅憂鬱的歎息。
  「我親手做出了那種事。」雖是救人,但仍無法釋懷。
  「早知道應該將人送到地頭就快快離開的,沒事去好奇麻子的長相做什麼。」
  唉......
  城外,一座無名的小土丘上,一男一女各據一方,垂首吁歎著自己人生際遇裡的挫敗。
  他們默默的坐著,誰也沒聊天的興致,直到一陣陣的香味傳來......
  「喂,好了。」少年悶悶的聲音傳送給火堆另一邊的人知曉。
  梅抬眼看過去,見他正從火堆裡挑出兩顆黑抹抹的東西,不知道他沒事玩石頭做什麼。
  少年遞過一顆已吹得不燙手的黑團到她面前。
  「給你。」
  「為什麼?」
  「吃呀!」他以粗魯的吼聲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天曉得他幹嘛給她吃,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挖到的食物呢。
  「謝謝,我沒有啃石頭的嗜好。」梅客氣的推拒。
  「這是地薯,不是石頭,你有沒有見識呀!」
  「是嗎?」她伸手拿過,張口就要試味道!
  常孤雪一把搶過,高聲叫道:
  「要剝皮啦!你笨豬呀!」他將地薯剝成兩半,指著裡頭香味滿溢的黃色部份。「吃裡面這些。」
  她抬眼瞄他,沒吃也沒開口。
  他挺起胸膛,看她想怎樣。他可不是以前那個逆來順受的小鬼了,別以為她替他包紮傷口,他就要對她恭敬不已、唯命是從。他已經是大人了!
  終於,梅開口了:
  「你怎麼知道豬很笨?」
  「呃?」他怎會知道豬笨不笨的問題?
  「你跟豬相處過嗎?」她不知道人類可以跟其他生物和平相處它。
  「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閉上嘴,吃地薯!」他決定在自己被氣死之前,先明智的打住她的問題。聖人都會給她氣到發瘋,何況他只不過是區區凡夫俗子,沒有招架她的能耐。
  也對,反正豬是不是很笨又不在她的任務範圍內,她還是想想怎麼把他的人生撥回正軌去走吧。唉......煩惱哦......張口吃下甜滋滋的地薯,仍然在努力的煩惱著。
  「唉......」常孤雪也是邊吃邊歎氣。
  梅瞄他,不明白他在哀怨些什麼。
  「喂,你歎什麼氣?傷口在疼嗎?」
  「不是......我殺了人......」
  「誰?」什麼時候的事?明明就是他被別人追殺,那輪得到他殺別人的份?
  「三天前在墳場攻擊你的人。」
  「哦。」她揮揮手。「你頂多讓他從王二麻子改名為王二花子而已,殺了他的名字又不是殺了他的人,歎什麼啊。」回想起來仍是覺得壯烈,那盆熱燙的炭火砸在王二麻子臉上所造成的後果是一張麻子臉被熨得面目全非,待那哀號的傢伙趕忙撲入雪地中散熱過後,整張臉花花糊糊的,麻子早已不復見,只餘花臉統稱之。
  「但他,死了呀!」他不是沒見過死人,但從沒有一個死人出自他手中......
  「拜託!是那群追殺過來的強盜砍死他的,又不是你。要不是我們逃得快,恐怕你就要陪他共游黃泉路了。」
  「我沒有殺過人.....」想過,但沒做過,今後也不想......
  「放心,以後會的,不急於一時。」她慷慨的安慰他。他日後將是個大土匪,不愁沒人可砍。
  「什麼以後?!你亂說些什麼?!我不想殺人,一點也不想!雖然我常罵別人去死,但那不表示我會拿刀子傷人,什麼叫不急於一時?我哪有急!」非常、非常不想吼,因為喉嚨會很痛,而且對她根本沒有用!但面對她的搞不清楚狀況,他無法不跳腳。
  梅訝異的退了好幾步,拿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他......他......他......
  怕了吧?雖然很意外,但常孤雪終於開始享受起吼聲被尊重的成就感。這女人也是聽得懂人話的嘛......
  梅開心的大叫一聲,緊緊抱住他的頸子!
  「哇!你改邪歸正了,太棒了!我成功了!」她沒聽錯吧?他說他不想殺人、不要殺人耶,也就是說從今以後不會出現一名叫做常孤雪的大壞蛋了,那表示,任務成功了!
  「來,再告訴我一次,說你不會殺人!」
  被她瘋狂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再加上她貼在他身上的......軟呼呼女性軀體......他整個人都暈眩了,只覺得渾身熱得不得了,似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哎呀!我叫你說話,你幹嘛噴鼻血啦!都把我的衣服弄髒了!」她推開他。
  「你......你管我要不要殺人!那關你什麼事?!」待她離開後,他才得回呼吸的權利,也才能開口。
  「當然關我的事呀。如果你不殺人、不當壞人,那我就不必再出現你面前了嘛。這幾天你老是一副恨不得我消失的表情,可見你這個決定對我們兩人多重要哇......」
  常孤雪一怔,胸口不知為何窒悶得難受。
  「你每隔三、五年出現就是怕我成為壞人?」
  「對呀。」她誠實的點頭。
  「如果我當了好人,那你就不再出現了?」
  「完全正確。好啦,你當好人啦,保證以後你不必再對我練嗓門了,一舉數得喲!」多棒的利益共享呀。
  像是認為不言不語的常孤雪以沉默表示同意,梅開心的跳起來,迫不及待的想馬上奔回他二十四歲看看情況轉變成什麼樣子。
  為了嘉賞他的乖巧,她伸入袖子中掏出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古腦兒全塞入他懷中。
  「乖,記住呀,做個好人,做個好脾氣的人;不可以當土匪,就這樣了。祝我順風!」
  快快!快回去看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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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依然是焚天峰。
  「咦?!」
  仍舊是「孤寨」。
  「怎麼會?!」
  山大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叫常孤雪是也。
  「他居然仍是個壞人!」
  大受打擊的梅連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自己。不!不可能!他明明說不會當壞人、不會殺人的,怎麼可以騙她!人類真的是太壞太壞了!虧她回來之前變了好多東西給他呢,那小子收了禮物還敢變壞,太過分了。
  她非得馬上去找他理論不可!
  別以為她這個梅神天性冷淡、與世無爭就可以隨便唬弄欺騙,她也是有脾氣的!
  隱身的她大剌剌的從守衛森嚴的正門口進去,先穿越操練場,再繞過廳堂、議堂那些總有一大堆人聚集的場所(通常都是在聚賭),然後是一大片梅林......等等!哪來的一大片梅林?
  奇怪了,本來這個地方是光禿禿的一片荒蕪呀,哪來這片花枝招展的梅林?梅好訝異的佇足觀看,欣喜之情隨之而起,暫忘了原本的不悅,在梅林間嬉戲了起來。不知不覺撤了法術,讓自己現形,仰臉承接所有梅樹抖落花瓣來對她匍匐膜拜,獻上最高禮讚。
  最喜歡被滿滿的梅樹包圍在清香的氛圍裡了,這是冬天裡獨尊的香味,獨綻的美麗,獨挺的傲然。
  花瓣在她週身飛繞,她開懷的轉著圈圈。風不知打何處吹來,搖得每一朵梅花皆在枝頭上亂顫,像飲多了陳年醇酒,不勝酒力的左傾右擺......
  一個偉碩的胸膛敞開在不遠處,等待她飛轉入他的懷抱中--「呀!」梅低呼,以為自已撞到了樹,抬頭一看才知是個人。「常孤雪!」而且還是她正要找的人。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呢?」常孤雪淡淡地開口道。
  「什麼?」聽不懂。
  「你總是愛來便來,愛走便走。來時像理所當然,走時也不感愧疚,久而久之,連我都認為這種不正常的行止,放在你身上是太正常不過了。」
  在說些什麼啊?嫌天氣不夠冷是不?幹嘛涼言涼語的?真是不習慣,而且最重要的是聽不懂啦!
  「你還是用吼的比較好。」她誠心誠意的建議。
  「原來你那麼想念我的吼聲。」他淡道。如果他再被她激出火氣,就枉他多年來的修身養性了。
  「也不是。」她看怪物似的盯著他,總覺得他變了,卻又一時說不上來明確的差別。
  「對了,這裡怎麼會有梅林?」還是先問她想知道的吧,至於其它搞不懂的,以後再說啦。
  常孤雪像是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嘴唇蠕動了下,最後口氣有點粗率:
  「本來就有了,我只是沒讓人砍掉而已!」
  「啊!那是說,原本你謀殺了上百株梅樹,後來因為變好人了,才放過它們刀」
  多令人髮指的惡行呀,虧她還用了好多梅花變出東西給他吃用呢。
  「你在說什麼?!梅樹全好好的活在這裡,我什麼時候謀殺--去!我什麼時候砍掉過它們了?!」實在很不想變臉,但無奈此妹功力高強,逼得他的冷靜節節敗退。
  被他這麼一駁斥,梅才想到因為自己剛從他十五歲那年回來。十五歲到二十四歲之間,對他而言是九年的差別,但對她來說就只是幾天內的事而已。再加上她每回到過去,多少都會弄亂了他的人生路途,使得他的記憶不斷改寫,並掩蓋掉過往種種!
  也就是說,她此刻指責的謀殺梅樹之罪行,對他而言是莫名其妙的冤枉指控,他根本從來沒做過。
  那麼......又是什麼原因讓他留下這片梅林呢?
  「你怎麼不砍?」搞不懂他,口氣多少埋怨了起來。
  「你現在又在怪我沒謀殺梅樹嗎?」她要他怎樣就說嘛,反正他已經!很、習、慣!
  「胡說。我只是推斷你這個人的心性殘暴,連活生生能蹦能跳的動物都不放過了,又怎麼會放過這些可憐不能動、只能任你宰割的梅樹?」
  常孤雪抽搐著嘴角,咬牙問:
  「我怎樣心性殘暴了?」
  「咦?想不認帳?!自你到二十四歲為止共殺過一百多人,傷過上千人,劫人財物更不計其數,而你這個孤寨就是大土匪窩!」怕了吧?!他的底全在她的掌握中。
  他雙眉高高揚起,陰騺的眸子閃過難以辨認的光芒,最後像是恍然大悟。
  「原來這就是你出現的原因。一如你說過的,只要我當了壞人,你就會一直出現,並且煩到我當好人為止。」
  「既然你知道,為何不當好人?」明明他巴不得擺脫她不是嗎?「你要瞭解,我這不是說著玩的。」
  「現在我瞭解了。」他點頭。
  「那你還故意當壞人--」
  他不理會她的指控,打斷她的發言:
  「說到這個,我有個小小的疑問。」
  「什麼?」
  「為什麼你從來沒有變過?」趁她不備,機警的握住她一隻手臂,防她輕易自他眼前溜走。
  梅眨了眨眼,最後大感受辱地叫:
  「你管我身上永遠一套白衣白裙!你還不是一樣,不愛洗澡,又留了個大鬍子,衣服又是醬菜色的,看起來簡直是一條大臭蟲!」
  「我不是指衣服--」真想搖搖看她腦袋裡有沒有正常一點的東西,事實上他確實是在搖晃她了。
  「少顧左右而言它,我站在三里外都可以聞到你的臭味......咦?沒有耶。」鼻子終於發揮嗅覺功能,她這才發現他身上......竟然是......沒有臭味的......
  「是不是衣服穿太厚的關係?別以為用衣服掩飾就能......咦?還是沒有。」扒開他外袍,抓開他中衣襟口,再扯低裡衣,終於見到他潔淨的胸膛。沒有異味!
  他的身體很乾淨耶!
  為什麼這女人在做著種種驚世駭俗的行為時,可以那麼的理所當然,如同肚子餓了就該吃飯那般的理所當然?!
  不意外,一點也不意外,他怎麼會感到意外呢?既然「莫名其妙」正是為她而產生的形容詞,發生再奇詭的事,都不可能教他為之感到吃驚了。
  但......是......
  「你在做什麼?!」轟!好令人懷念的雷聲僻哩啪啦響,不僅原音重現,而且還更上層樓喲。
  梅止住正在脫他鞋的動作,抬眼看他。
  「脫鞋啊,看不出來嗎?來來,抬起左腳。」
  「為什麼要脫我的鞋?」忍住、忍住!為了與她再次重逢,他苦練多年斂氣冷靜的功夫,並且已臻化境,萬萬不可輕易破功,致使兵敗如山倒!
  「如果你連腳丫子也沒有臭味,那我就相信你果然變得愛乾淨了。」
  「那很重要嗎?」粗魯的一把拉起她,不讓她再動他鞋子的主意。
  「不重要嗎?難道你比較喜歡聞身上的臭味?」
  「我......」忍耐......深吸口氣,再忍耐。「我之前的意思是,為什麼多年來,你始終保持在二十歲左右的面貌?十多年了,你為何沒變?」
  他精確的找出這個難以解釋的疑點,這也是他數日來一直百思不解的問題。
  緊緊盯住她眼神,不放過她任何細微的波動,屏息以待她的解釋。
  久久之後,梅說話了:
  「我這哪是二十歲!你瞎啦?明明我是十七歲的模樣!自己老了也就算了,少拖別人陪你一同老!」
  人家說「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這是錯的。頁正想讓一個人無疾而終,最厲害的一招就是--氣得他吐血身亡。
  比起土匪們還要辛苦的拿著大刀砍殺,不時更要有陣亡的準備,才可以殺死人來說,那個叫做梅的女人簡直是殺手中的殺手。日後若是有搶劫的差事,不必備馬備刀,只消將她擺在肥羊面前,不消半個時辰,包準肥羊們逃的逃、死的死,留下大筆財寶任人接收!
  常孤雪行功完畢,吁出胸口那團郁氣,一雙濃眉皺得都快要連成一直線了。那個可惡的女人--
  每每與她對話完,他都有吐血捶牆的衝動。
  全天下怎麼會有這種......這種讓人恨不得一把掐死的女人?他絕對相信她不是人!一個聽不懂人話的傢伙怎麼可能是人?!
  想到五天前他只不過多加了「一點」歲數給她,她就臭罵了他一頓然後消失,壓根兒不管他的問題重點在於「她沒有變老」這一點上!
  天曉得他幹嘛期待她出現!過往的慘痛經驗已足以讓他知道與她談話是多麼大的折磨了,他根本不該......當壞人,只為了等她來糾纏。
  他一定是瘋了!
  「啟稟寨主,晉大夫來訪。」外頭的門衛揚聲稟報。
  「請他進來。」他步下練功台,移身到靠窗的茶几邊坐下,伴著窗外的梅香,倒出兩杯熱呼呼的茶以迎客。
  「孤雪,別來無恙否?」像是久別重逢,晉東城將沉重的藥箱放在桌上,雙手一拱問著。
  「多少年了,你還是改不了多禮的迂病。」常孤雪可不來那一套,伸掌輕拍來人肩背,推著他一同落座。
  晉東城年長常孤雪六歲。一個是全城知名的活菩薩大夫,一個是萬惡的劫匪,難以想像他們居然是有交情的,而且還是非常深厚的那一種。
  「如你所言,我是迂人嘛。」晉東城自我解嘲,一貫溫文儒雅的笑意總是掛在臉上。
  「山下一切還好吧?」
  「令嬸母前些日子感染的風寒已無大礙,常來與常回來兩兄弟已開始替人看些小病。」
  「我不是問他們。他們還能有什麼事?頂多平安過一生,出不了岔子的。」
  十五歲那年遇到晉華、晉東城父子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恩賜,也改變了他灰暗的一生。
  他曾以為自已是一輩子當定奴才了。
  他也曾以為他可能乞討到凍死在某一個挨不住的冬天。
  如同其他顛沛流離的人一樣,他沒有命去幻想天降神跡,或種種不切實際的奇遇。沒有人甘心這般淪落,卻又無可奈何於蒼天不仁、世道不彰。
  但他幸運的遇到了他們父子。
  晉華,一個年少時轟動武林的大俠客,但婚後退出江湖,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以耕作為生,與妻子過了十八年互敬互愛的日子,直到病弱的妻子香消玉殞才開始攜獨生子浪跡天涯。可惜一身絕世武功無人可承衣缽。
  晉東城,自幼沉迷於醫理,對藥草有敏銳的辨識力。曾在多位大夫身邊學習基礎,十歲時已能為母親配藥。病弱的晉夫人也就把病交給兒子去玩。所謂久病成良醫,也是可以這麼解釋的。他讓母親多活了數年,也讓自己成了知名大夫。可惜是個武學白疑,一點武功也沒有。
  那天,那個叫梅的女人丟了他一身吃的、用的之後,只吩咐他要當好人,然後就連「後會有期」也沒說,便再也沒回來。
  常孤雪鼓著滿肚子被丟下的怒氣,獨自守在土丘上,燒了好大一堆火,煮了好大一竹筒梅干稀飯,並大口大口吃著。當然,還有幾顆辛苦挖來的地薯。
  準備了那女人的份,但也知道她不會再回來,至少三、五年之內不會......
  她已經把他丟棄得很順手了,可他卻無法習慣,永遠沒辦法習慣她的沒心少肺。
  不知不覺,竟哭叫了起來。然後晉家父子正好路過土丘下方的官道,聞聲調轉馬頭登上土丘。
  他們分享了他的火堆與粥飯、以及不值錢的地薯。
  他則吃了他們帶來的肉乾、烤雞與酒。
  然後,晉華問他要不要學武,他點頭。
  常孤雪自此以後多了一位師父、一位大哥。跟著晉家父子四處旅行,最後在他的故鄉落腳。
  晉華在常孤雪的故鄉開了間小武館,接回了在別人家幫傭的常大嬸與兩個孩子幫忙打理內外。自此常孤雪漂泊的生命才終於算是安定下來。
  爾後,晉東城四處義診行醫,而學成的常孤雪則當了孤寨的山大王。
  「不知為何,你這邊的梅花總是開得特別美。」晉東城微笑的品茶、賞花。他永遠是從容不迫、雍容自在的人,更懂得欣賞周邊的美景。
  不似常孤雪,總是無感無覺的視而不見。
  「是嗎?哪一棵梅樹不開花?開了花之後,不全一個樣?」他輕哼,接著道:
  「說吧,你做什麼上來?莫非今天沒病人求診了?不,不可能。不花錢的,沒病的人也會來吵些藥回去有病治病,沒病補身。」
  晉東城歎道:
  「你這毒口毒牙的,哪家姑娘敢嫁你呀。」他實在不懂這個小弟怎麼養成這種譏誚性情的。
  「我巴不得她們別來煩我。」連同鍾萍那顆肉球,鍾南山已推薦他二十七個妻子人選了,煩死人!
  突地雙眼一瞇!
  「別告訴我你也是來當媒人的。」才想起來,他這個善良過頭的大哥正巧有一個以終結天下孤寡男女為己任的好心妻子。之前那二十七個女人都虧她經手,才全推給別的男人受難去。
  「不,不是。你明白我不會勉強你。」婚姻這種事得要雙方有意願才行,他不會沒事瞎起哄。
  「那最好。有一個多事的鍾叔已太足夠。」
  晉東城笑了下,才又道:
  「最近你心情似乎很不好,鍾叔下山採買時,還向我要一些補氣血的藥材,說要給你補身。怎麼了嗎?」邊說邊伸出右手探向常孤雪的腕脈。
  原來這才是大忙人上山的原因。
  常孤雪以粗魯的口吻掩飾內心翻湧上的感動,「我沒事!你別擔心得像什麼似的,簡直是婆媽!」
  「看看也無妨。」晉東城仍是把住他的脈。
  「多事!」常孤雪低叫了聲,卻沒抽回手。偏過臉看向窗外的雪,不料才看那麼一眼便使他跳了個半天高。
  她......她......
  「嘿!晉東城真是大好人,連大壞蛋生病也會來看診,真是有救無類呀!」梅半身趴在窗台上,探進了頭。
  沒錯,這個叫梅的女人又出現了!
  很奇怪耶,為什麼這兩個人會認識?原本以為晉東城只是來給大土匪看病的,可看他們如此熟稔的談話方式,又不可能是泛泛之交。
  在常孤雪原本的生命歷程中是不可能會與晉東城有交集的。這很正常的嘛,大土匪與大好人怎麼會有交集?
  她不得不去想自已穿梭在他的生命中,是否造成了太巨大的改變?雖然她覺得並不可能,畢竟她參與的部份並不多--
  頂多讓他臉上的疤由深鐫變成淺刻。
  了不起讓他身上少了十鞭痕跡。
  再多一些,不過是讓他錯過王二麻子而已。
  她認為這些小事只是他生命中小小的雞毛蒜皮,壓根兒變動不了他人生裡的大運。而她只不過在其中叨叨念著要他向善的訊息。
  可惜,成效似乎不彰,「孤寨」依然存在;那也就是說,壞人依然是壞人,她頂多讓他少殺一些人、少沾一些女人,卻逵不到她對好人的標準。
  俗話說「事不關己,關己則亂」,這句話用在她身上也是行得通的。因為她竟然無法精確的推算出「現在」這個常孤雪的生平,根本算不出她加入他生命中之後的改變。因為她是他的命運之一。
  就像命相師總算不出自己的命運一樣,梅也陷入此種困擾中。
  修道者的禁忌真是多如牛毛,她實在無可奈何。
  常孤雪也真是的,要他改的不去改,沒要他改的,他倒是變得很迅速。偏偏那些變化跟她的任務不相干。
  「喂!你幹嘛叫人送客呀?」梅一直跟在常孤雪身後走來走去,邊想著自己的苦惱。
  直到她想完後,就見那個大夫晉東城已騎馬下山去也,而他們正在目送。
  常孤雪冷睨她一眼,道:
  「不干你的事。」
  「這麼見外?」她不滿的道:「我們的交情也不淺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唉......在他還沒當好人之前,她不想管也不成。
  兩人穿過了中堂,正往一大片梅林走去。常孤雪的院落建在梅林後方。
  步入了梅林之中,雪白的梅花盛放在深褐的枝頭,與地上的殘雪相輝映出冬天的麗色,兩人的步伐皆不約而同的慢了下來。
  他從不欣賞花,但知道她喜歡,側過臉看向她,見她揚起袖子像振翅的白鳥,在梅林間旋轉嬉戲,笑出清脆愉悅的聲音,臉上那股說不出的驕傲與心滿意足,像是回家了一般。
  一陣風起,吹落了梅花似雪落,在她週身灑下無盡的美麗......
  美麗嗎?
  這字詞令常孤雪揚高了眉。從來他對人的長相美醜並無深刻的感受,就像他吃到宮廷御膳不覺得好吃,蹲在市井吃一顆地薯也不覺得難吃相同。正如梅前些日子批評過他的:他是一個沒有品味的人。
  他承認自己確實是。
  那麼此刻他為何會感到「美麗」呢?
  這個叫梅的女人是美麗的嗎?
  她的五官沒長歪,這就叫美女嗎?那麼全天下還有醜女嗎?
  她應該不是一般世人眼中認定的大美女,否則怎麼不見別人對她流口水、目不轉睛的看?
  所以她的長相只是中上吧?但他......卻覺得她很美......
  他真的是瘋了,才會做出所有不理智的行為,竟然會為了這個怪女人......做了這麼多!不是瘋了是什麼?!
  梅玩過癮了,跳到他面前,問道:
  「你怎麼擺出一張被欠錢的臉?是不是昨天你們去搶官銀時被黑吃黑了?」
  他心中一震!
  「你怎麼知道--」這是秘密。
  「你真的被黑吃黑啦?!」她歡呼!自己不必算也能命中,真是太厲害了。
  「我的意思是,你怎會知道我們昨日有行動?」
  「啊?不是黑吃黑那件?我沒猜對?」真失望。
  「回答我。」他抓住她雙肩冷沉地低喝。
  梅為難地問:
  「你一定要這麼用力的抓住我嗎?」
  「你--」他更用力的表達自己的怒氣。
  「那我只好--不得已的自衛傷人了。」呼出一 口氣,讓常孤雪霎時矢去意識,整個碩大的身軀立即往前仆倒,「哎哎哎!倒別邊好不好,哇....」
  很顯然的,梅沒有討到太多好處。
  既然無法順利推算出常孤雪的生平,那她就只好再回到過去看一看了。
  那......要回到哪一年才恰當?
  他十五歲那年本該拜王二麻子為師,然後十九歲那年弒師,二十二歲那年成立土匪窩。可是王二麻子死掉了,致使常孤雪後來的際遇也就亂了。那時她該替他找另一個叫王二、同時也是麻子的人來收他為徒後再走才是。偏她太興奮於他隨口說說的「不當壞人」、「不要殺人」的話,竟以為任務就此完成,急巴巴要回來看成果呢。
  結果她看到了什麼?
  依然是一枚壞蛋的常孤雪!
  真過分!怎麼可以唬弄神仙呢,不怕遭天譴嗎?
  梅咕咕噥噥的抱怨,瞄了瞄那個仍昏睡在地上的傢伙,決定到他十九歲那年看看。他身懷武藝,代表他有師父,那麼他後來有沒有按照命運的安排去弒師呢?
  很好奇耶,去看一下也好。
  才想要走呢,抬眼卻見天空又落下薄雪。如果不管他的話,等她數日後回來,這兒會不會直接成為他的墓地啊?有點可怕,還是做一下善事好了。
  她收集地上的梅花變出一張床、一件棉被,以及一把油紙傘,讓他躺得舒舒服服、蓋得溫暖,然後一把傘放在他枕邊,正好可以防止雪片落在他臉上。
  很完美!真是佩服自己的巧手慧心與無人可此的善良啊,這樣一來,就算他要很久以後才醒,也不怕出人命了。
  「不必太感激我,我一向為善不欲人知。」
  聽說別個神仙在幫助完凡人之後,都會留下一些似有若無的線索後才翩然離去,讓世人無限感念。那她只好不能免俗的跟著做了。
  變出一隻毛筆想留下線索,但又沒地方可書寫,最後只好寫在他臉上了。
  他一定會覺得很幸運,可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擁有神仙的真跡哩。
  「幸運的傢伙,算是跟你結緣啦!」
  真是不好意思,希望他別太感激。
  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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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常孤雪十九歲 冬天
  這是哪裡呀?好像有點眼熟,又覺得景致陌生得緊。
  眼熟的是小草屋與樹林,陌生的是小草屋前方新建了一處院落,佔地頗大,外觀樸實,大門口上門寫著「晉堂武館」,門板的右側則掛著「義診」兩字。看來是一間武館兼醫館。
  如果沒有猜錯,這兒正是常孤雪的故鄉。可是......她怎麼會變來這兒?那傢伙打六歲以後就沒回來了,而她設定的時間是他十九歲,可不是六歲以前哪。
  天哪!莫非她法力衰退了?不可能呀。
  正想掐指算算看時,一名高大的年輕男子打她面前走過,想也不想的,她跟上去叫著:
  「請問--」
  男子停住步伐,轉身看她。原本面無表情的冷臉,霎時掠過一抹震動,不過很快的又是平靜無波。
  「有事?」
  怎麼有一股挺熟悉的感覺?錯覺吧,她在人間只認得一個常孤雪而已。
  「這附近有姓常的人家嗎?」
  「有。」男子沉聲回答。
  「他們住那兒嗎?」她指向那間明顯變成柴房的小屋子問。
  「沒住那兒。」多麼的惜字如金。
  「住附近嗎?」
  「嗯。」
  梅點點頭,接著又問:
  「你對這附近的住家都熟吧?」
  「還好。」
  「那請問,這邊有個叫常孤雪的六歲小孩嗎?」
  「沒有六歲小孩。」他移近她,並且悄悄伸出手......
  「如果你不熟悉常孤雪這個名字,那另一個你一定熟,叫牛奶還是牛肉的......
  咦?叫什麼來著?」
  「牛--寶。」男子咬牙指正,也握住了她左手。
  「對、對!很好笑的呆名對不對?他們一家子都挺好笑的,一般聽過他們名字的人都不會忘掉,我相信你也是。不過......」她盯著自己被握住的手。「你抓著我做什麼?」
  男子陰惻惻的咧出一抹笑。
  「好久不見,梅。」
  「我見過你嗎?」她好訝異自已居然那麼有名。
  「見過。」
  「咦?」她努力回想,就是想不出來。「除了常孤雪,我沒其他認得的人呀,哪來的閒工夫!」
  只得對自己的記憶力投降,她有禮地問:
  「請問貴姓大名?」
  他微微一笑,輕道:
  「常,常孤雪,你唯一認得的倒楣鬼。」
  咦?騙人!他竟是常孤雪?
  根本長得不一樣,騙人、騙人啦!
  她是真的來到他十九歲的生命中了。值得慶幸!她的法力沒衰退;可她怎會認不出來她的任務主咧?
  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同?十五歲到十九歲之間也不過就差了四年而已呀。一個人再會變也不可能變太多吧?那.....是不是說,他沒有變,只是她認不出來而已?
  眼前這個叫常孤雪的男人正在揮著棍法,咻咻咻地好不威武俐落。偌大的練武場就見他滿場奔馳,不時將那些可憐的木樁打得七倒八歪。
  她其實並不想這麼目不轉睛的盯著一個半裸的男人看,而且還得不時擔心著他身上的臭汗會濺到她香香的身上來。但她別無選擇呀......
  一條細繩正綁在她右手腕上,繩子的另一端繫在一棵梅樹上,並在他目力可及的範圍。
  當然她是不把這種小東西放在眼底的啦,橫豎現在沒事,有地方坐著發呆也好,手上被綁了繩子也無啥妨礙。至於被綁的原因,據說她實在太神出鬼沒了,他決定好好看住她。
  天頁!她想走時,誰攔得住?
  由這一點可以確定他就是常孤雪,因為他跟小時候一樣笨。
  哎呀!她終於看出他不一樣的地方了,他沒有鬍子!
  他現在的體格已經跟二十四歲差不多了,就差那一把鬍子而已......
  原來他長成這個樣子呀,莫怪要留鬍子。嘻!他根本就是一張娃兒臉!平常老繃著還好一點,若是不小心笑了出來,那可就逗人極了、可愛透了。難怪他硬是冷著臉,並且在後來留一把鬍子,遣樣比較有威嚴嘍,日後去搶劫時也不怕被當成孩兒戲耍的打發掉。
  好不容易,他練完功了,以布巾拭去頭臉上的汗,然後走到她身邊的水缸旁,拿木勺掬了水兜頭淋下--
  「小心點兒嘛!」梅機警的跳開。
  他像是更故意一般,將滿身的水用力甩著,波及方圓數尺,水光飛濺,無視現下乃大雪紛飛的冬天。
  「常哥哥,常哥哥,哎唷!」
  果然,馬上就有人成為受害者嘍!
  有一顆肉球遠遠移動過來,不意被地上的水漬弄得滑倒,接著便很順暢的一路滾到水缸邊,手上的毛巾拋「送」到常孤雪臉上,倒也算是任務成功的典範之一。
  梅拍了拍裙兜上的雪花,抬頭一看才發現又飄雪了。坐了一早上,是該回屋子裡邊休息了,陰沉的天候看來也會下些雨,她可沒淋雨的興致。
  「等一等!」常孤雪抓開臉上的毛巾,快步追了上來,粗魯地抓住她。「你怎麼......」
  梅只抬眼看到一柄油紙傘正遮在她的上方,不讓飛雪有飄落她身的機會。
  「哪來的傘?」
  「你是怎麼解開繩索的?」
  「我剛才沒看到你帶傘出來呀。」
  「我問的是--」他指向不遠處的繩子。
  梅伸出手。
  「那麼捨不得就去收著放好哇,我自己拿傘就成了,謝謝。上頭的梅花畫得不錯,我接受你的奉獻。」
  他並不肯鬆手,索性不管繩子的問題了,反正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不會得到答案的。
  「誰說我要奉獻?」他冷哼。
  梅不解地問:
  「那你做什麼遮在我頭上?」
  「我只是順便。」一手撐傘,一手抓住她,腳步快速的往屋內走,像是正在跟誰賭氣似的。
  梅往後看,那顆肉球小妹正努力要坐起來,同時張口呼喚著:「常大哥」。她努努嘴--
  「我想那個小妹妹也非常需要你的順便。」
  「我會叫我堂弟去拉她一把。」
  「也對,不會有幾個人受得了你的粗魯。」梅同意。
  他頓住步伐,狠狠的瞪她。
  「我粗魯?」他生平第一次替人撐傘,這叫粗魯?
  「好吧,你不粗魯,你根本是惡劣。」
  「惡劣?」
  「不過這也很正常,反正你是壞人嘛。」她點點頭,並且決定由現在開始對他展開調查:「來,告訴我,你到目前為止殺過多少人了?」在她未介入他生命中前,他跟著殺人狂王二麻子四處逞兇,共殺過二十來人。她想知道改拜別人為師的他,人數上有何變動。
  「殺人?」他再也掛不住冷漠的面具,大聲質問:「你認為我殺過人?!」
  「有什麼好訝異的?」怪了。
  「你認為很正常?有誰當了殺人兇手是正常的?你腦袋果然真的有問題!」
  「別搞錯了,你才是有問題的那一個,不然我何必這麼辛苦的出現在你身邊。
  我多辛苦呀!」當了那麼久的花神都沒這兩個月加起來的累哩。
  他咬牙道:
  「看來我還得感激你才是嘍?我要感激你每一次的莫名其妙,感激你任意丟棄我,感激你要求我當好人,卻又老問我殺了多少人嘍?」
  梅瞪大眼!
  「喂,你別歪曲事實,」
  他更加用力的箝握住她。
  「那你就告訴我,什麼才是你所謂的事實!別再把我當呆子耍了!」
  「我沒有把你當呆子耍!」她抗議。
  「還說沒有!敢做不敢當嗎?」他吼。
  「當然沒有,因為你本來就是呆子了呀,我又何必假裝你是?」只有天生的呆子才會不瞭解神仙的苦心,叫他當好人都不聽,真可惡!
  「你--」被她氣得差點吐血,甚至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死死抓著她,不知要如何是好,這個可惡透頂的渾帳女人!
  「怎樣啦?!」她掙扎著,考慮要不要再施法弄昏他以自衛,如果他再不放的話「常哥哥!哇啊--」
  遠處奔跑過來的肉球妹再度滑倒,一路滾了過來,圓滾滾的身軀銳不可擋的疾滾而來,眼看就要狠狠的撞上梅嬌弱的身子了,常孤雪只來得及移形換位,以身代過,卻抵抗不了那力道撞擊出的踉蹌,三個人便這麼的倒成一團了。
  「啊--唔!」殿後的梅無力阻止自己再一次成為常孤雪肉墊的事實,但那還不夠慘,最慘的是,他的唇......竟......重重的貼撞上她正在叫痛的小嘴......
  天......啊......
  左等右等,等不到常孤雪弒師。唉,無聊!已經八天了,他也不快一點走向他必經的命運。
  如果不是她日期算錯,那恐怕就是他的命運真的自十五歲之後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了。為什麼她都算不出來?這麼一來,她又怎會知道自己的任務有沒有達成啊?那些多如牛毛的修道者規矩有時還真是沒道理得緊。
  唉......那她還需要留在這兒嗎?
  這傢伙什麼都變了,唯一沒變的就是當土匪。為什麼他堅持要當土匪呀?很好玩嗎?她看他似乎對殺人也沒太大興趣嘛。
  這些天她都棲息在樹林裡的一棵梅樹上,不知道為了什麼就是不想現身,不想直接與他見面,有時飛到武館去觀察他,也只以隱形的方式......
  都怪那次啦!自那次不小心嘴撞嘴之後,不僅撞痛了彼此的唇齒,還讓兩人之間變得奇怪起來。雖然說一切只是意外,但那一刻,他看她的眼神變得好......有深意。
  她雖看不出其意,心頭卻兀自坪動了下,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哎......唷!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甩甩頭,再甩甩頭,把那些全推出腦外。不要再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了,她此刻該想的是怎麼讓他變好人才對。
  才想認真思考呢,這片寧靜的樹林就被打破了原來的幽靜。有一男二女走了過來......
  梅突然感覺到有點熟悉,是不是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類似的場景?一時記不起來,但耳朵倒是豎得很直。
  呀!男的正是鍾南山--年輕一些的鍾南山;女的倒不是鍾萍與喬小艷。記起來了,她第一次到「孤寨」時,正是看到這個場面,兩個對常孤雪有好感的女性央求鍾南山做某些事。
  如今這場面莫非又是為了那個席孤雪?他有那麼受歡迎嗎?不會吧?他明明長得普通而已嘛。
  但顯然別個女人並不如此認為。
  兩名小姑娘皆是十六、七歲的模樣,一副含羞帶怯的表情看似為了什麼不好啟口的事正在扭捏著。
  「鍾大叔,您也知道我們表姊妹倆是從戰亂的北邊逃出來的,如今爹娘失散,音訊全無,到了這般年紀,也沒個長輩可代為作主,我們心底歎著年華虛度,想是得落發當個出家人了。」圓臉的少女率先起了個話頭。
  鍾南山的爛好人性格始終屹立不搖,傾家蕩產也撼動不了的存在著。就見他急忙問道:
  「好好的,為什麼想出家呢?你們兩個可別胡思亂想呀,我們不是有拜託北方的朋友代為探問你們親人的下落嗎?我相信早晚會有好消息的。」
  另一個較為削瘦單薄的少女輕歎了起來:
  「我們日思夜盼,祈求老天讓我們早日與家人團圓,希望那一天的到來,不會二、三十年以後。我們姊妹倆對於這些日子以來的叨擾,心下真是過意不去......」
  「千萬別這麼說!晉老爺是個大好人,晉少爺與少夫人更是悲天憫人的救世活菩薩,何況你們姊妹倆也沒閒著,都有幫忙打理內外呀。你們沒聽那些來練武的漢子們說嗎,你們女紅巧,廚藝好,將來必是好媳婦。可別亂想什麼出家不出家的,很多人想娶你們呢。」
  「是嗎?怎麼可能?鍾大叔一定是在說笑。」兩姊妹互看了下,同時嗔了起來,一副不依的小女兒態。
  鍾南山當然馬上舉例證明啦。
  「我才沒說笑!王平、李勇泰、高方貴他們都覺得你們一定是好妻子呢。要不是你們一直說家人未團聚前不想決定自己終身大事,早就有一大堆人抬花轎來迎娶了。」
  兩位小姑娘一聽到那些人名,不自覺的垮下小臉。怎麼都沒一個像樣的?尤其沒有......
  較為性急的圓臉少女直接問了:
  「鍾大叔,那個常大哥年紀也不小了,您怎麼從未替他擔心終身大事呢?」
  「有哇,我提過五、六個姑娘,但他都不要,我也沒辦法。反正男孩子比較經老,不愁沒妻子娶啦,何況他現在才十九歲。」
  瘦削少女揚聲道:
  「鍾大叔,也許是你提的他都不中意,你可以改提別人呀,常大哥少年英勇,相貌堂堂,一般女子必不入他眼。或許你該提那些雖然落難伶仃,卻稍有學識並且手藝上佳的姑娘才是;而且,相貌也不宜太差。」
  她們為何不乾脆說出自己的大名算了?趴在樹上的梅疑惑著這兩個女人幹嘛這般迂迴?簡簡單單的說出「我想嫁常孤雪」幾個字,總比講一大堆跟主題無關的廢話來得省事吧?而且還比較能讓人理解。
  瞧瞧,那個鐘南山不就是一頭霧水的模樣?
  「你們有人選嗎?我記得這附近沒什麼適齡的小姑娘了。何況大家都目不識丁,哪裡找得到念過書的姑娘......呀!莫非你指的是我家萍兒?可是她還小,至少要再三、四年才能嫁人,但我想孤雪應該能等才對!」
  「鍾大叔!」瘦削的少女尖銳一叫,簡直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種結論!「那顆肉球!」
  「阿綬!」圓臉少女喝住。
  「呀?肉球?」鍾大叔搔了搔頭。「今天的晚飯沒有肉球可吃呀,你想吃嗎?」
  可近來豬肉很貴耶。
  「不是的,我們一向是有什麼吃什麼,不挑的。」圓臉少女強笑了下,又道:
  「大叔,我們再說回正題吧,關於常大哥的婚事,您認為如何?」
  「好吧,既然你們這麼關心,那我再找找看吧,在萍兒還沒長大之前,總不好耽誤到孤雪的婚期。」鍾南山感動的拍拍她們的肩。「你們真是好姑娘,我也會代你們留意好對象的。好啦!大叔還有活兒要忙,先走了。」
  兩雙圓瞪的眼就這麼看著鍾南山走掉,不敢相信有人會粗心眼到這種地步,完全不能體察姑娘家羞澀的心思,更甚的,還做出可笑的結論!
  瘦削的少女不悅地叫:
  「阿腓!就跟你說這麼做行不通嘛!跟鍾大叔講話就要直來直往,不然他根本聽不懂!」
  「可哪有女孩子自己開口說要嫁人的?那豈不是笑死人了?!我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也得說。你沒聽說晉館主三天前派常大哥到縣城去接引一批災民到山上安頓,誰知道裡頭有沒有年輕女人,而且妄想嫁常大哥的!以後這邊的人只會越來越多,相對的,我們就愈難爭取到常大哥的注意了。」
  說到這個,圓臉少女就有氣,抱怨道:
  「晉館主也太多事了,老是收留那些災民,害得大夥吃的用的都粗劣得可憐。
  也不想想都收留七、八百人了,其中那些小孩、老人就佔了一半,不能工作又只會吃,不是害我們嗎?雖然我們也是被收留的人,可我們有在紡織、有在煮飯啊。想到那些沒用的人分去了我們該得的用度,真不甘心。」
  「是啊,希望晉館主不要再做這種事了。現在天下大亂,他能收盡天下人嗎?
  我們這幾百人好好過日子就好了嘛|」
  「是啊,以後我們要是嫁給常大哥,一定要勸他別學他師父當這種爛好人。我們啊,一定是最稱職的館主夫人呢|」
  兩名少女早已幻想起美麗遠景,嘻嘻鬧鬧的走遠,滿腦子都是一旦當了未來館主夫人,將要如何逞威風、讓人景仰......呵呵,好羞人哪!
  梅雙手支著下巴,眨巴著眼,喃喃自語道:
  「收留災民?一個未來的大壞蛋會做這種事嗎?」
  事有蹊蹺,找人探聽去!
  「姑娘?請問你哪兒不舒服?姑娘?」晉東城輕聲喚著眼前這位正忙著發呆的白衣女子。若不是她正坐在他給病患看診的椅子上,他還真不想打擾她,畢竟人人都有發呆的自由,可是恐怕得請她挪往別處了。排在外頭的病人還有好幾個哩。
  「叫我嗎?」梅在他第五次召喚後,終於回神。「有什麼事?」
  「這該是由在下來問你的話吧?你坐在這椅子上,不是來看病,只是來問我有什麼事嗎?」晉東城淺笑道。
  「對,我有話想請問你。」決定了,想知道常孤雪的事,來問這個正直誠實的男人最妥當了。
  「你身體無恙?」
  「那不重要啦。」梅看了下後頭那些排隊的人,最後決定伸出手給他做做樣子。「當然,順便看看脈象也無妨。」
  順便?敢情她這是在施恩?晉東城好笑的搭上她腕脈,也等她發問。看她似有一肚子的話要問,若不給她問完,怕她悶下去,明天就真的要來拿藥吃了。防患於未然,也是大夫的責任呀。
  「請告訴我,常孤雪是壞人還是好人?」
  晉東城聞言楞了下,然後才失笑出來。
  「人性不是由這種二分法就可界定的吧?」
  「為什麼不行?概括來說,總有偏向好與趨向惡兩種,其它細枝旁雜無須詳究計較啦!」
  「也許。」他點頭。「那麼,照我看,孤雪是上進的好男兒,日後前途不可限量。」以為又是一個愛慕小老弟的姑娘,他的回答相信可以滿足她小女孩兒家的--「不好吧?如果不可限量指的是他惡人的事跡,那他最好一事無成。」梅驚恐的跳起來,並指責他:「你們父子是少見的爛好人,怎麼他跟著你們生活了四年,卻沒半點長進?除了學了一身武功之外,他難道不做善事的嗎?」
  「你何以說他是惡人呢?他並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姑娘你是否誤會了|」
  「我沒看到他做了什麼跟『好人』有關的事跡,自然會往『壞人』的方向想啦!」梅開始踱步,喃喃念著:「好人呢,要樂於助人,和顏悅色,兼善天下,四海都傳頌著他的善行,讓人起而傚尤,進而端正社會風氣--」
  「你在說笑話嗎?」冷不防的涼言涼調加入他們的談話中。
  兩人同時看向正由偏門走進來的男子--一身風塵的常孤雪。
  梅呆呆的看著七、八日不見的他,沒預期會在今日見到他,但他就是出現了--「你不是去縣城了?」
  「去了難道就不能回來?」他已懶得詢問她如何知道他的行蹤。如果問了,天曉得會被她扯多遠,到最後又是他被氣到吐血。他太明白這女人在東拉西扯方面有多麼厲害。
  「你以前一直要求我當好人,原來你所要求的並不只是當個好人,更要當個聖人,莫怪我會被你稱為壞人了。」
  「這是當然的呀。」梅一副試圖跟他講道理的表情。「你曾經有多壞,在改正後就該相對的有多好,這就像欠債還錢的道理一樣。」
  「這跟欠債還錢又有何相干了?」常孤雪很忍耐地問。天曉得他為什麼不回房好好洗個熱水澡,將三、四天來的疲憊與塵埃一併洗去,偏在瞄到她的身影後,想也不想的任由雙腿領他來這裡受氣。
  「怎麼沒有關係?你已經不是目不識丁的人了,這點道理應該想得通吧?如果想不通就表示你的理解力差得讓人忍不住要為之掬一把辛酸淚了。」
  「你--」
  梅同情地看他,也不為難。
  「好吧,原來你真的不懂,那我就說明一下嘍。假如我今天是大財主,而甲向我借了一百兩,乙向我借了一兩銀子,日後他們一同來還錢時,甲總不能控訴說乙只還我一兩,他卻要還一百兩是不公平的事吧?」說完,她歪著小臉問他:「雖然有點艱深,但可以瞭解吧?」
  「你--」他的臉開始脹紅,雙拳緊握,怕不小心就會掐住她纖細的頸子。
  「還是不懂?有那麼困難嗎?」梅拍了拍額頭,轉向站在一邊的晉東城。「你要不要補充說明一下?」
  晉東城為難地道:
  「我很樂意,但前提是你得先告訴我你想表達的到底是誰欠了錢,還是孤雪要當好人或壞人,而這兩者間,有何關連?」
  不會吧?他們怎麼那麼笨哪?
  她說得很清楚了耶,居然說聽不懂!她到今天才知道人類笨到什麼程度!
  天哪!這麼一來,她如何幫助常孤雪當一個好人?他連聽懂她的話的能力都沒有。
  好吧,雖然他是如此這般的魯鈍,但她還是秉持一個花神該具備的善心與耐心,依然努力的對常孤雪循循善誘,非要把一些原則塞入他腦袋中不可。就算千般努力,只能是事倍功半,她也認了。
  這日,她拖著他進入樹林,沒有感應到數雙含妒的眼神在身後盯著。梅順利的把常孤雪帶到他們第一次相見時的地方。倒也奇怪,常孤雪竟然沒有異議的任由她拖來。他一向不理會女孩子的。
  時間已過了那麼久,梅確定常孤雪根本不可能弒師。畢竟晉華這個心地仁慈的師父跟那個王二麻子是不相同的人,何況他又沒虐徒的習慣,常孤雪哪殺得下手?
  情況有點明顯了,常孤雪不會成為大惡人。據她打聽到的來推斷,這傢伙到目前為止沒殺過人,頂多傷人而已。雖然距離當好人依然有一大段的路要走,但總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始嘛。
  「來,告訴大姊姊,你會努力當一個行善天下的大好人。」她變出一包蜜梅糕,使用著老套的誘騙招數,似乎不認為會有失效的可能。
  「我為什麼要?」他根本看也不看一眼,拒絕上勾的意態表現得很明顯。「再糾正你一點,你別托大的自稱姊姊。」他才不承認。
  「嘿!你小時候自己那麼叫我的耶。」
  「說到這個......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為何你從來不會老?」他早就想問了。
  梅驕傲的抬起下巴。
  「因為我駐顏有術。」可不是每個花神都似她一般青春貌美,永不顯老哦。
  他向天空翻了個白眼,換了個方式再問:
  「你能告訴我你幾歲了嗎?」
  「可以呀。條件好談,你答應我努力去做一個大好人,那我就告訴你年齡。」
  貨銀兩訖不吃虧。
  常孤雪不可思議地問她:
  「為何你認為我能做到你所謂的那種大好人?我根本一無所有,就算拚命去做,也頂多能做個不傷天害理的人而已,哪來的本事去兼善天下、拯救世人?」
  梅搖頭。
  「你客氣了。如果你有本事當一個舉世聞名、連皇帝也害怕的大惡人,那麼就有本事往善的方面去做出一番局面。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你似乎此我自己更有信心,天曉得你為何開口惡人、壞人的稱呼我。你莫名其妙得讓人不知怎麼辦才好。」他伸出雙手搭在她身上,歎道:「你究竟是誰?」
  梅拍拍他,笑道:
  「我是神仙,要來點化你上逼種機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乖,聽我的勸,別去當山大王,別去當劫匪,用力當個好人吧。」像是一切大勢底定,她端著莊嚴而優雅的笑,點頭道:「很好,我們的協議達成了。你要當好人,然後我告訴你我的年紀。我已經三千歲了。」
  她等著他膜拜。聽說凡人對神仙向來三跪九叩。她好期待哦,好想體會一下那種感覺哦。
  他瞪著她,用力的瞪,再度湧起扭斷人脖子的慾望。這個女人......永遠沒有正經的時候,他真是受夠了!
  「原來是神仙大人啊......」他咬牙。
  「不必跪我,也不必拜我,我下凡來從來不願太引人注目的,你可別教我為難。」她害羞的推拒。
  「能讓你親自下凡點化,簡直是莫大的榮幸......」
  「別這樣講,那是我們有緣啦。你只要乖乖的做好人,那我就達成任務了。彼此都有好處的嘛。」快跪呀,快拜啊,怎麼還杵著?等會她就要走了耶!也不快點把握這難得的機會。
  常孤雪必須用力深呼吸才能壓下槌地劈牆以及揍扁她的衝動繼續說著:
  「那是說,如果我不做好人,你就完成不了任務,回不去天上了?」為什麼他還要陪著她在這邊胡縐?
  「是呀!你瞭解我的辛苦就好。可得好好做善事哪,以後說不定可以由阿鼻地獄除名。」難得他這麼懂事,好感動!
  「神仙大人還有何指教嗎?何不一次說完?」他受夠了,決定幹活兒去,讓她一個人在這邊做春秋大夢吧,他很難奉陪下去。
  真是受教!梅欣慰的點頭,決定多說一些:
  「我說你呀,除了當好人之外,其它要注意的就是別到焚天峰去佔山為王,還建了個叫孤寨的土匪窩,更別留一大把鬍子嚇人。要知道,你現在這樣子可愛多了,一旦留了鬍子便兇惡百倍不止,女孩兒都不敢接近你呢。再來......喂!常孤雪,你還沒有叩拜恭送我離開,怎麼自己就先走了?太不敬了!你不知道對神仙要尊敬嗎?我可不是天天讓人知道我是神仙的哪!喲呼,回來,」
  樹林內,徒留一位正在跳腳的花神,以及一隻飛過林梢的烏鴉呱呱、呱呱地叫,振翅南飛,因為覺得今年的冬天特別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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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結果,不受教的人依然是不受教!
  梅瞪眼看著「孤寨」的橫匾,老馬識途的往裡走,愈走臉色愈鐵青。這輩子從沒這麼生氣過!這個常孤雪真是太過分了,為什麼就是不肯當個好人?既然他的命運已往另一個方向行去,沒道理他還是一個大土匪呀!
  虧她對他那麼好!要知道她梅神可是花神界公認最冷淡寡情的人,從來不對任何事物費心思,如今對他紆尊降貴的殷殷指引向光明路,是多麼不得了的大事,他居然敢什麼也沒變,依舊做他的山大王!
  太可惡了!
  莫怪下凡前,花精們全再三叮嚀她務必小心人類的壞與邪惡。如今親身體驗了,才知道人類果頁惡劣得讓神仙也要動怒!
  對!現在她就是要去找他算帳,看他如何對她交代!
  由於用走的實在太慢,她索性隱身施飛行術,從山寨的上方筆直飛到他住的地方比較快......咦?那是什麼?
  有幾個人鬼鬼祟祟的聚在山寨後方的山拗處。由於裡面有幾張熟面孔,梅忍不住飛過去探看。
  山助處共有四個人,其中兩個是梅記得的,一個叫劉昆,一個叫於莽,都是性情殘暴不仁的人。不過他們都懾服於最凶狠的山大王,所以看起來總是凶氣難伸。
  梅記得山寨裡的人都討厭他們。難道他們因此而同病相憐成為好朋友,然後一同來這邊烤地薯吃嗎?
  火堆熊熊燃著,不僅用以取暖,還烘著幾顆地薯。
  「他奶奶的!老子我跟著那小子出生入死快一年了,搶了金銀財寶無數,卻還是只能分配到這種爛東西當點心吃!常孤雪欺人太甚!」一顆半熟的地薯在於莽手中捏成爛泥,並被恨恨的甩飛出去。
  嘖嘖!浪費食物,小心雷神來劈。梅搖著頭。
  「對啊,於老弟。我劉昆帶了弟兄全數投靠『孤寨』,以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豈知常孤雪竟然有難別人當,有福自己享,還算是個人嗎?光是今年算下來,大夥搶到的財物不下千萬兩銀子的價值,竟沒分給弟兄們,他全獨吞了。於老弟,我真替你這個三寨主不值哪!」劉昆倒了一杯酒送到於莽手上,同仇敵愾的痛罵山大王。
  原來常孤雪這麼不得人緣呀?那他山大王的位子是怎麼坐到今天的?真是不懂。
  梅飄坐在一顆大石頭上,決定聽聽他們怎麼說。她挺好奇那傢伙做人到底有多失敗。既然聽人道是非嘛,哪有不嗑些瓜子、花生的?所以她變出了一大把來解嘴饞。
  「劉老哥,我懷疑那小子私吞了金銀財寶,藏在某處,企圖日後改頭換面,大享榮華富貴!」
  「那可不,頁是太卑鄙了,那些可是我們大夥共有的!他以為他是寨主就可私吞嗎?」
  卡滋、卡滋、卡滋......
  於莽用力摔碎酒杯,怒咆道:
  「他別想私吞,否則大家走著瞧!」
  「於老弟,我們又怎奈他何呢?他是那麼的武功高強,唉......」劉昆狀似無奈的歎了又歎。
  卡滋、卡滋......
  旁邊兩名獐頭鼠目的男子互使了個臉色,其中一人開口道:「老實說,常孤雪老是挑各方霸主的糧草搶,早晚會出亂子的。到時他一個人逃到天涯海角很方便,但叫『孤寨』裡上千口人如何是好?我們哪禁得起軍隊的圍剿?」獐頭甲一搭。
  「是呀,我們哥兒倆打西邊的燕門城過來,聽說那邊據守的大將軍已計畫著要攻打孤寨了,其他擁兵自重的王爺們也很想吞下這易守難攻的據點呢。何況原本沒沒無聞的小山寨,如今算來也有千萬的身家,打仗時就怕缺糧缺銀,這天下亂了七、八十年,每個王爺、將軍早就打得力不從心了,正四處找財源哩。」鼠目乙一唱。
  卡滋、卡滋......
  「劉老哥,你這兩個朋友似乎對天下大勢很瞭解。」於莽打了個酒嗝,懷疑地問著。
  劉昆嘿嘿一笑,趨近他悄聲道:
  「不瞞你說,我這兩位前來投靠我的朋友,其實與燕門城裡的一位管事很熟。」
  於莽警覺的瞇起眼。
  「他們莫非是來探路的?想來個裡應外合?」
  卡滋、卡--滋......(咀嚼聲隨若氣氛的沉凝而減緩,似也在屏息以聽分明)
  「老弟啊,你以為這小小山寨,鬥得過數十萬大軍嗎?原本大家坐在同一條船上,理應同舟共濟,但你很明白,這『孤寨』裡的金銀財寶全教常孤雪一人獨吞,憑什麼讓他獨佔了所有好處,而我們卻要出生入死?!與此如此,還不如到將軍那邊當個將領,日後若是由燕門城的燕家軍取得天下,到時榮華富貴哪少得了你一份?
  比起在這邊當個人人唾棄的土匪,無權又無勢,還不如做另一種選擇。你說是嗎?
  嘿嘿嘿。」劉昆將意思點得很明白。
  咋滋、味滋味滋......(緊張緊張、刺激刺激!)
  於莽皺起眉頭,沉聲道:
  「你就不怕我向那小子通風報訊?你這般的煽動,別以為他會饒了你。」
  劉昆雖是在笑,但眉頭也凝結成一直線。
  「我相信你是聰明人,知道怎麼做對你最好。如果你拒絕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實在太不明智了。」
  卡滋卡滋卡滋......
  「我如何確定你不是在唬弄我,然後在那小子面前陷害我?」於莽可不笨。
  劉昆伸手撫上臉龐的十字形刀疤,眼中閃過恨意。
  「你該明白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兩人沉沉的對望,在猜忌與共同的目標中,達成初步的協議--「嘿嘿嘿......」劉昆笑了出來。
  「嘿嘿嘿......」於莽也笑了。
  卡滋、卡滋......
  突地,兩個男人同時跳起來大吼:
  「他奶奶的!老子們在商量機密大事,你們嗑瓜子的聲音咋滋味滋的想吵死人哪......」
  「王八羔子,不想說而已,還愈吃愈大聲,找死!」
  被指責的獐頭甲與鼠目乙無辜的捧著地薯,害怕地道:「我們沒有在嗑瓜子呀。」
  「我們以為是你們在吃呢,不是嗎?」
  四雙狐疑的眼,驚疑不已的對視,並屏息傾聽,想確實找出聲音的來處。
  但,「卡滋」聲再也不曾響起。
  「咳咳咳......」
  還沒走到常孤雪房間的門口,遠遠便可聽到風寒病重的劇咳聲。梅好奇的從窗口往裡頭望。
  裡邊,躺在床上卻不安分想起身的是常孤雪。由他赤紅的臉色來看,正被高熱所苦中。
  床榻旁,侍候著湯藥的是鍾南山,以及一位十六歲的少女--也就是不再能以肉球喚之的窈窕少女鍾萍。
  「晉大夫派人快馬送來了治風寒的藥,無論如何也得喝下去呀,寨主,你這病已拖了十來天了,再不吃藥可不成。晉大夫說你再不肯吃,他就要從百里外的秋揚縣趕回來了。您也知道晉大夫不諳武,一身的文弱禁不起舟車快馬的折騰......」一長串的苦口婆心,顯然還能再啼個兩、三個小時,而不怕用光了他今生所學過的詞彙。
  「拿開,我說不吃。明天就會退熱了,你別多事。這麼多年來,我受傷、生病,幾時需要用藥來著?端出去,讓我起來處理公事。」
  「常大哥,您千萬別逞強呀,奴家......」
  「肉球,把羊皮卷拿過來。」他已坐起身。
  「喔好。」鍾萍轉身走了幾步才曉得要跺腳發嗔:「常大哥,人家已經不是肉球了!別再這樣叫人家啦!」
  那很重要嗎?常孤雪覺得女人就是小毛病一大堆,莫名其妙得讓他連沾也懶,所以至今未有娶妻或納妾的念頭,更是對女人敬而遠之。
  「我說,寨主,你拖著這樣的病體,簡直是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啊,要知道有多少人想置你於死地前天夜裡--」他的叨念立即被打斷,「前天夜裡那三個刺客此刻已被我廢去武功,丟到山下自生自滅了。」區區宵小,哪有對付不來的道理?
  「你沒殺他們呀?」梅好訝異地問。要是以前,他對那些行兇於他的人若不是一刀解決掉,也會伺候上數十種酷刑、斷手斷腳的才放人走,可凶殘呢。
  「喝!」鍾氏父女同時嚇了一大跳,並退了好幾步,完全不知道眼前這位白衣姑娘是幾時出現在身畔,竟讓他們無所覺。
  倒是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一向是這樣出現的嘛,有何好大驚小怪的咧?
  床上的常孤雪僅是眉頭微揚,可能也是挺習慣了。伸手輕撫了臉頰,銳眼投射向那個笑得一臉好奇的可惡女人。他可沒忘十天前被她丟在雪地中,不僅被奇怪的擺著,然後整張臉被胡亂塗寫,致使他因睡在風雪之中太久而生病,那張見不得人的臉還以面罩蓋了三天才得以見天日。
  「你是誰?!」基於女性的敏銳心思,鍾萍充滿了防備的開口質問。她可不許其他女人接近常孤雪,這是她才能獨佔的特權。
  梅覺得腳有點酸,也就坐在常孤雪身邊的空位,很有禮貌的自我介紹:
  「我叫梅。」
  「你......你......」她怎麼可以坐在常大哥的床上?!
  「梅姑娘是山寨裡的人嗎?」鍾南山確定她並不是,雖然對她依稀有點印象,但卻又覺得陌生得緊。
  「我又不是土匪,怎麼會是這裡的人。」梅很快的撇清,以昭示自己清白無垢的身家。
  「這是什麼渾話!誰是土匪了?!」鍾萍大叫。
  「姑娘,我們這兒並不是!」鍾南山覺得很有必要對她做個解釋。
  不過常孤雪很快的打斷他:
  「鍾叔,藥留下,你去忙吧。」
  聽到手上這碗藥終於有機會送到寨主的肚子內,鍾南山立即放下藥汁,再三交代:
  「一定要喝哪,那我出去了。」
  「爹,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走啦走啦!沒聽到寨主要我們去幹活兒嗎?早上那一批米糧八成裝運好了,我們去清點吧。」
  「不要啦......爹......我不......」
  閒雜人等已清場完畢。
  梅狐疑的盯向他。
  「幹嘛打發他們走?怕我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嗎?」
  常孤雪冷著一張臉,逕自端著藥喝著。
  「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發現你身體有那麼熱哩。」她涼涼的小手擱上他額頭取暖,覺得很有趣。
  他瞄了她一眼,原想撥掉她貼近的小手,但不知為何,竟也就由她了。
  反正這女人再怎麼做出膽大包天、驚世駭俗的事,也不會感到羞慚失儀的,他又何必代為叨念她的不合宜?在她自己半點也不覺得的情況下。
  向來不讓女人近身的他,獨獨對她例外,但顯然她並不明白自已有著特別待遇......真是一個,笨女人。
  「你為什麼擺出一副很怨恨我的表情?」梅也瞄著他問。
  「你不會忘了十天前做的好事吧?」一反剛才應對別人的平板威嚴,他現下的口氣相當的有表情。
  「我做了什麼?」她這麼忙,哪會記住一些不重要的雞毛蒜皮小事?又不是愛記恨的人類。
  他撇起唇角。
  「十天前拜你所賜,我在大雪之中昏睡了兩個時辰,並且受到風寒。」
  哦......想起來了。她煨暖了右手,換左手貼上。
  「幸好我好心的給你準備了床、被以及一支小紙傘,否則你身體這麼虛弱,八成凍掉小命了。」
  「那是說,我還該感激你嘍?」他笑得好猙獰。
  梅寬宏大量道:
  「不必客氣啦,畢竟咱們算是有緣嘛,對你好一點也是應該的。」她一向不記恨的。
  真是愈聽愈火大!她那是什麼自得的口吻?!忍不住再度打破自己絕不再怒吼的誓言--
  「應該的?去你天殺的應該的!原本你就不該弄昏我。再來,如果你真的有誠意對我好,那就該把我扶進屋子裡來,而不是放我在雪地裡自生自滅!你都能把床、被子拿出來了,那麼拖我進屋應該不困難吧?更可惡的是你居然在我臉上寫下:花自綻馨雪自落,一束幽香,獨梅恩澤之類的鬼話!」
  「什麼鬼話?這叫仙諭,也可以叫神跡,不知道就別亂說。而且我還不止寫那些,除了額上寫那兩句之外,我還在你左臉寫著『為善最樂』,右臉寫著『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要不是你那大鬍子礙事,我還想在下巴寫一句『唯善獨尊』咧。我說你,鬍子也不刮一刮,都告訴你別留大鬍子了,你還是那麼不受教。」突地,她訝異的瞪大眼!「你身上的體溫更燙人了耶!如果再熱上那麼一點,我就可以在你臉上煎顆蛋了。」蛋呢?蛋呢?哪兒有蛋?速速送來!
  「你......你......的確是神......」他搖搖欲墜,全身的高熱燒得他再也坐不住,整個人癱軟回床榻上。要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發誓,他一定會二話不說掐死她,再也不存有婦人之仁......
  「咦?你相信了呀!」她欣喜地問。
  「由不得我不信......」他抽著氣,無力揮開那雙正貼在他臉上取暖的小手。
  「對嘛,事實勝於雄辯,真金不怕火煉。」
  「你是神,我的......瘟神。」語畢,昏睡去也。
  梅哇哇叫著:
  「錯了錯了!不是瘟神,是梅神啦!你可別胡亂拜神卻拜錯了真正對你有恩的那一個,喂,喂!」
  昨日病情轉劇的常孤雪,在今日天泛魚肚白之後,奇跡的退燒了。不尋常的是,他並無大病初癒時會呈現的虛弱情況,一身源源不絕的精力讓他一睜開眼便俐落的下床,伸展四肢時更無半絲僵疼遲滯感。彷彿臥病十日,以及被悔那個女人氣得更加病重只是一場虛幻的夢;而真實的他,正打算練功一整天來發洩掉滿身的力量。
  他記得的,昨夜半夢半醒間,鍾叔與幾名大夫一直在他床邊來來去去,灌藥更衣擦身的,只為幫他降低渾身可怖的高熱,但他卻無半刻感到舒坦。熱!痛苦至極的熱!猶如被丟入煉獄中受焚燒之苦,他只求有人行行好,將他丟到大雪中翻滾,但卻沒有人瞭解他衷心所盼。來來去去的人,只會心急的叫囂,半點幫助也沒有。
  然後......他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
  不知為何,心安定了下來。即使知道她總是任性恣意的來去如風,總是讓他飽嘗被丟棄的苦澀與憤怒,總是讓他感受到美夢易碎的現實......但他卻依然殷殷盼著她再一次的到來。抗拒她的施予,又狠不下心絕然。
  由她去,由著她攪亂他的生命、他的一切;由她來,短暫的胡言亂語、翻天覆地,然後猶然天真,好不無辜。
  他對她的縱容,已寬闊到自己都要咋舌的地步。
  很想掐死她,卻不曾付諸行動。
  很想很想牢捉住她,她卻像幻影般無處尋。
  知道她有問題,卻不在乎。
  她從來不會老,早已不是問題。
  仙也好,妖也罷,人也行,鬼又何妨?
  他一點也不在乎。
  就算被她氣病、氣得嘔血,心底仍渴望見她。於是他成了現在這樣的一個常孤雪。
  因為他必須有這樣的身份,她才會再來。
  或許她早已忘了,但他卻深深記得她所說過的每一句話。
  既然人生已教她弄亂,她就得陪他到底。以陪作賠,她最好明白這是公平的。
  因為他打算跟她纏到地老天荒,誰也別想脫身。
  他隱約明白,必是梅在他身上做了些什麼,否則他不會這般迅速的痊癒。她不是尋常人,但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她確實的身份是什麼。他只要她留下來,再也不要來來去去,每三、五年蹦出來氣他一氣,然後又消失無蹤。
  他今年已經二十四歲,再來幾個三年五年,他都成老頭子了......他不要錯過!
  非要想個法子永遠留下她不可。
  已有多日未處理公事,他決定先把幾件重要的工作交代完,然後再來想法子讓那個神出鬼沒的女人自己出現在他面前。
  才想打開門出去,但靈敏的耳力已聽出有幾個人正往這邊走來。不是鍾叔,而是一些身懷武功的人。他眸光一閃,迅速躺回床上,為了讓自己臉色不那麼紅潤,他屏息讓面孔轉為病態的青白。
  門板被悄悄推開,兩道黑影閃了進來。
  「他仍在昏睡。」其中一人到床前探著,確定常孤雪依然重病中。因蒙著面,聲音含含糊糊。
  「鍾南山已派人快馬去接來晉大夫,看來他的病不會假。」他們一同看著蒼白的病患,冷笑了出來。「最好他就這樣病死了,省得我們費工夫料理他。」
  「那是當然!讓我們來助他一臂之力。」男子陰惻惻笑著,由懷中掏出一瓶藥水,滴了幾滴到茶水中。
  「省點用,這『睡斷魂』可不便宜。要是他沒喝到這壺水,豈不浪費了。」另一人道。
  「我們每天滴他幾滴,早晚收了他小命,這藥雖貴,花在他身上也值得了。」
  「快找東西吧!廚房快煎好藥了,我們所剩時間不多。」
  「那倒是。」
  兩人立即小心的東翻西找起來。
  「是這張地圖嗎?」他們抽出一張羊皮卷,小聲的討論著。唯一露出來的雙眸共同閃著貪婪之光。
  「這張也是有記號的地圖。」喜悅之心很快的重重落地跌成碎片,貪婪的眼波蝕化為濃濃的疑惑,尤其在發現每一張羊皮卷皆是地圖之後,一個頭開始變成兩個大。
  「他奶奶的!到底是哪一張?!」
  「好個可恨的常孤雪行事竟這般小心,利用數十張地圖來混淆我們的耳目!」
  「看我一刀殺了他!」歹心倏起,男子掏出匕首就要傷人。但另一人阻止他:
  「且慢,我們還得從他口中探知財寶的下落,等我們知道了,再下殺手也不遲。有了『睡斷魂』,還怕他能對我們如何嗎?」
  拿匕首的人恨恨的收手,粗聲道:
  「那現在怎麼辦?」
  「先拿兩、三張去試試,總不能全拿走吧。」
  「可惡!」
  「有人來了,快走!」
  兩人很快地由窗口離開,也不知是不是一時沒量好距離,其中一人竟硬生生由窗口跌下,痛叫了一聲,由另一人幫忙扶走,消失在梅林裡。
  常孤雪緩緩睜開眼,不意竟見到一幅奇特景象--他看到窗外的梅樹上,逐漸呈現一個纖麗的白色身影,由透明轉為雪白,當身影完全變成實體後,正好也飄進屋子內來,走路還一拐一拐的--是梅!
  她坐在椅子上,揉著自己的腳丫子,像是剛才被什麼人踩到似的,正痛著呢。
  「真倒楣,早知道就閃遠點看戲,就不會被踩到了,好疼呢......啊!」兀自的嘀咕聲終止於對上那一雙炯亮震驚的眼眸!
  他看到了嗎?看到她從隱身到現形的過程?他不是還在睡嗎?黑衣人出現時,她也才剛到,不知道他是醒的
  啊......怎麼辦?修道者不能驚嚇到凡人的,她犯規了!
  他起身,沉穩且緩慢的走近她。
  怎麼彌補才好?
  他愈來愈近,就要伸出手......
  梅倏地單腳跳起來,想故計重施,吹口仙氣讓他沉睡兩、三天!
  「睡吧,呼--唔!」
  啊!完蛋了,一口仙氣被硬生生的堵住!以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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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怪怪的......
  梅蹲在梅樹下,雙手摀住臉頰,覺得自己在治好常孤雪的高熱後,反倒把那熱氣給染到身上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啊?難道神仙也會生病嗎?可她本體是梅樹啊,一株樹怕的不過是蟲蝕蟻蛀,哪有什麼風寒病症的?!
  太奇怪、太奇怪了!
  最奇怪的是她的法力竟然失效!
  好過分,居然用嘴堵住她!然後......她就跑來這裡發呆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真是太壞了,怎麼可以攻擊高高在上的神仙?也不想想她在他的人生中幫了多少忙,他怎麼能恩將仇報!果然是個大壞人!死性永誌不改。不行!她該給他一點教訓的,怎麼可以躲在這邊不敢見人?她可是神仙呢。對!找他去,然後揍他。即想即行,她跳起來就要施展飛行術直衝到他的院落而去!「啊!」纖腰倏地一緊,讓她不僅沒飛成功,還嚇得一楞一楞的,再也無力施法術。
  「別想走!想都別想!」
  是常孤雪,一直緊跟在她身後的常孤雪。
  「啊......啊......」依然在發楞中。
  他尾隨著她,不知該如何開口,但並不後悔輕薄她的舉動。見她轉身就逃,他恐懼於她又要擅自消失,一直追著她,陪她發呆。
  他沒有處理感情的經驗,更沒有處理過這種親吻了一個心尚未屬於他的女子的經驗,只知道,不能再放她走,死死盯著她,是他唯一能做的。
  果然,她向上一躍,又是要飛走的跡象,他不假思索的用力抱住她。無論如何,就是不讓她走!
  她好輕好輕,幾乎只有嬰孩一般的重。這種重量,很難自欺地說她是人類。雖然伏勇他們常吹噓著說女人像羽毛一般的輕,不會造成男人半點負荷。但沒有人是責的跟羽毛一般輕的,那是一種來自男人膨脹自大的吹噓詞,事實上大多女人只比男人輕上一些,再多就是一半重。但梅不同,她是真正的輕,教他一掌就可托起而不覺費力--這不是人類該有的重量。
  雖然心底早有認知,但每接觸到她不同的面貌,又不免心驚了起來。然後是濃重的恐慌......怕她因為不屬於人界,終究要離開,他怎麼也握不住。
  「放開我!」終於回神的梅開口斥責著。
  「不放。」他沉聲道,雙目炯炯的盯視著她。
  「別忘了我能教你放開的--」
  他再以一手收住她雙腕,然後虎視眈眈的看著她的小嘴,笑道:「你大可試試看。」
  沒了雙手,還有口,但倘若嘴巴也教人堵住,那她就真的無計可施了。她一點也不想測試自己現下的運氣,他彷彿正等著一口吃下她,這點眼色她還是會看的。畢竟大夥攪和了不算短的時間,多少對他有一些瞭解。
  「你......不可以欺負神仙的,要知道,雖然阿鼻地獄已經算是很可怕了,但也不是沒有更嚴厲的懲罰的,你別以為......」
  他冷哼。
  「我當然知道比下阿鼻地獄更重的懲罰是什麼。」
  「是什麼?」她都還沒查出來,他居然比她先知道?莫非牛頭馬面已經來找他套交情了?很有可能哦,因為他們日後會當好長好長一段時日的鄰居嘛......
  居然還敢問?!他斜瞄她。
  「就是遇見你。」
  「喔。咦?不對,你搞錯了,我是來帶給你幸運的,才不是懲罰,你別恩仇不分。」「幸運?」他打鼻腔哼出嗤聲。敢對她嗤之以鼻?太過分了!她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哪?真是不知感恩的大惡人。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對家人的誤會是我解開的,你差點被張三砍掉雙手,是我救回來的,你沒成為王二麻子的徒弟,是我的功勞,你的人生減去了那麼多的痛苦,是我努力來的,可你回報了我什麼?繼續當一個大壞蛋!真是氣死我了!」她也是有脾氣的。
  要翻舊帳嗎?很好,大家一起來!
  「是誰將我丟下來當乞丐的?是誰總是莫名其妙的出現,又莫名其妙的消失的?你說你是神仙,還是個對我有恩的神仙。但你除了成日暗示我跪拜你、替你蓋廟之外,請問你做了什麼?我挨餓受凍、不偷不搶,全因為你那一句『不可以當壞人』;我不隨著其他人變壞,就算餓得半死,任人欺負依然不做壞事,那時你在哪裡?高興就出現一下,整得我喉嚨痛又發高燒,一張臉還任你畫著玩,不高興就走人,三年五年的不見蹤影,我簡直是你的玩具!」一口窩囊氣,如滔滔江水狂洩而出。
  「玩具?!」她怪叫。
  「不然是什麼?」
  「哪有這麼難玩的玩具?」梅抗議:「充其量你也只是一根不可雕的朽木,才不可能是玩具咧。」
  忍住!千萬忍住!他才大病初癒,不宜吐血,不然這麼一倒下來,怕不躺上十天半個月,教他如何處理重要公事?現下可不是臥病的時候。
  「放開我!」她再叫,至少讓她雙腳可以踩到地嘛。
  「不放!」他摟得更緊,反正不重,輕鬆得很。
  「你總不可能抱住我一輩子吧?」
  他眼中閃過堅定,一副執拗到底的任性樣。
  「有何不可?」
  梅怔住,覺得熱呼呼的身軀開始發涼,他......他不會是認真的吧?
  有沒有天理啊?!一個區區凡人竟敢挾持花神?
  就算他日後必墜阿鼻地獄無疑,也不必這麼自暴自棄呀,就不相信他真能抱住她一輩子!
  哼!等她雙手得到自由,一定要讓他好看!
  他最好從現在開始練習「悔不當初」這四個字該怎麼寫,哼!哼!哼......放開她啦......
  第三天了,這男人死抓著她不肯放已經有三天了。
  當然梅不是沒有機會掙脫他的。憑她堂堂一個得道的修練者,怎麼可能當真對付不了凡人!但她並沒有傷害凡人的習慣。在雙手被箝住的情況下,她還是有法子用傷害他的方式掙脫,但她一點也不想用那種方法。
  老實說,畢竟也算是把他從小守護到大(雖然常孤雪恩將仇報的不肯承認),怎麼忍心讓他受傷害?前些日子看他高燒不退,心裡就很芥蒂了,甚至還施法助他痊癒;要她將一個好好的人弄成傷殘或疑呆,善良如她,怎麼下得了手?所以嘍,她就由他去,看他能抓多久。
  再加上她非常好奇最近山寨裡在搞些什麼名堂,欲知詳情的最好方法,就是緊跟在他身旁了。
  「寨......寨主,早.....」鍾南山啞口無言。
  「常大哥,這女人是誰?」鍾萍泫然欲泣地問。
  「把頭兒,你......她......這......」伏勇的大嗓門也結巴起來。
  這是個極秘密的聚會,通常只有鍾南山、伏勇,以及晉華父子以及常孤雪參與,地點在焚天峰山腳下的一間客棧中。此客棧表面上供旅客休憩住宿,私底下卻是「孤寨」轉運物資的地方。
  每一雙瞠大的眼,全鎖在那個正坐在常孤雪腿上嗑瓜子的梅身上。
  她可自在了,坐在他右腿上,一隻小腳曲起踩著他左腿,另一隻腳踞著地,好不舒適自在,懶得伸長手拿瓜子,於是拉起他左手掌向上弓起,放了一把瓜子在上面,方便她取用。
  而常孤雪上這個孤寨裡的大寨主、山大王,不苟言笑、冷酷寡情的男子,竟就這麼由著一個女人在他身上放肆、不僅沒將她甩飛出去,反而還以右手死抓著她雙腕不放,並隨著她吃瓜子的動作移來動去,半點也不嫌煩、不感到累。
  「劉昆那邊的動靜如何?」常孤雪似乎無意為此異象做解釋,直接切入會議的主題。
  「啊......啊......」鍾南山還沒回神。
  「老大,這個女人來路不明,適合聽我們談話嗎?」
  「當然不適合!我們可是把人頭提在手上,隨時準備要丟的,這女人也許是細作--」鍾萍不悅地叫。
  「她不是,她只是我的--妻子。」
  「咳--」梅嗆了下,瞄著他這個說謊不臉紅的壞人。實在很想一口氣吹昏他,但實在怕了他堵來的嘴,到時他沒昏,反倒是她昏了還得了?
  「我不相信!」鍾萍心碎的大叫。
  「我也不相信。」梅跟著點頭。
  「那一點也不重要。」常孤雪咬牙回她一句,立即堅定的把話題轉回公事上。
  「這兩年來,南方的『太平城』已建立得差不多,我們暗中運送過去的物資已能維持大夥基本的日子。現在缺的是武器,以及軍隊。」
  「燕門城的軍隊裡不缺的就是武器,咱們去搶來便成了。」伏勇叫著,並自告奮勇道:「我去!」
  「不,不必了,晉師父傳來的密函中有提到......噎......燕家軍正覬覦咱們『孤寨』的金銀財寶......嗚......正想一舉攻上山來。咱們寨裡......有他們的內應......」鍾萍邊抽噎邊報告。她負責整理密件加以傅遞。雖然很心酸,但她還是堅強的報告著。
  「劉昆終於動了。」常孤雪冷笑了聲。
  「老大,你早知道他有問題,為啥還要讓他們來投靠?」伏勇直來直往的性情就是想不透其中的曲折。
  「我要讓『孤寨』正大光明的消失。」常孤雪一雙算計的眼閃過嗜血的光芒。「啊!」其他人同聲驚呼,不敢置信。卡滋卡滋......由於嘴巴正在忙,好不容易全吞下去了,梅也跟著應景的「啊」了聲。
  常孤雪的唇角抽搐了下,險險垮掉他臉上深沉精悍的表情,最後仍是忍住沒理她,繼續道:
  「肉球,你派幾個人暗中盯住劉昆與於莽,注意他們每天的行動。鍾叔,你以辦年貨的名義,陸續將婦孺老人們送下山。太平城那邊將會陸續有人過來接應。伏勇,你開始將所有人區分好。聽命于于莽或劉昆的,編成一隊,我們這邊的弟兄另成一隊。」
  「老大,那燕門城的大軍若來犯要怎麼辦?我們也不過上千人而已,他們可是數十萬大軍哪!」伏勇叫著。
  「引他們攻入山,而我們由密道潛下去,再放火燒山--」
  「不可以!」梅瞪他。
  「他們是亂源,死一個少一個。」常孤雪冷哼,對那些長年征戰擄掠的軍人沒半點慈心。
  「壞人也是人,否則我幹嘛來點化你?」
  「什麼壞人!常大哥是大好人!他省吃儉用,都是為了給戰爭中的無辜人民過太平日,你別冤了他!」鍾萍不許有人誤解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真正的好人不會擅造殺戮。你以為救了災民,殺掉一大群軍人,就可以遠離阿鼻地獄嗎?」梅很想勸他沒事多放生,少作夢。
  常孤雪並沒有被她撩撥出獅子吼(非常之稀奇的),他只是深深看著她,露出一抹奸險的笑。
  「以殺止殺,我不認為有錯。」
  「胡說八道!錯得亂七八糟!」這人是牛呀?講人話永遠聽不入他耳中!「不可以殺人!」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因為我特地來協助你當好人,你怎麼可以跟我唱反調?別以為我整治不了你!」如果他敢給她這麼沒面子,那她會先給他好看!
  「你當然可以。」他道。
  「哈!知道就好。」梅不可一世的抬高下巴。
  「可是,我不在乎。」他笑,笑在皮肉上,冷在眼眸深處,猖狂的昭示著連生命也可拋棄的意念。
  「啥?你說什麼?」
  「殺了我吧,那又怎樣?!」語畢,欺身吻住她。
  了不起就是一死,那、又、怎、樣?!
  常孤雪放開她了,但她的心卻被捆住了,捆得無法動彈,更別妄想要逃脫。
  難怪小花精們再三強調人類的可怕。原來所謂的可怕並非來自外表上的兇惡或力大如牛,而是心性上的陰沉致使大肆殘害同類也能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寬恕自己的殺戮惡行。
  每一次的改朝換代,總是死了千千萬萬無數生命,但最血腥的那一個卻多被稱為開國聖主、明君。
  當然,現在的她根本沒空唾棄那些不相干的人,她只消煩惱常孤雪就夠頭大了。
  他怎麼可以比以前更壞?!
  如果他的命運從未改變,那他「頂多」終結掉數萬條人命而已,可他現在......以「好人」的身份準備傷害數十萬生命,他到底在搞什麼啊?!
  即便是再壞的人,也沒有天生該死的,更沒有人有權力代替老天決定生死簿上的名單。人類憑什麼這般狂妄?!真是不可思議!
  那傢伙分明是在給她難看。哪有人這般惡劣的?究竟是為了什麼?就算他不以為她對他有恩,至少兩人也沒啥仇恨啊,怎麼可以這麼對她!
  「孤寨」成立兩年多來,行搶無數,但並不是搶富商,而是專搶各軍隊的補給品與軍餉。因為一向是暗著來,加上「孤寨」沒沒無聞,那些被搶的霸主們始終找不到元兇,直到今年秋天,燕門城的人盯上了「孤寨」,也得知此山寨可能正是搶走各軍隊補給品的無名大盜,於是開始派人滲透進來探虛實,也準備派兵攻山。常孤雪與晉華父子,再加上一群有志一同的江湖同道長年訐畫著在南方無人之境建立一座城池,收容所有在戰亂中無家可歸的流民。而常孤雪以「孤寨」為據點,承擔起供應所需財源的任務,並引導流民往南方疏散。
  據鍾南山發誓,常孤雪至今未曾殺掉過一條性命,頂多是讓人重傷而已。
  鍾萍更是補充說明,搶來的軍餉全用在難民身上,他們這些住在山寨的人以耕種、養家畜來維持生活,一分一毫皆是自己攢來,不曾花用過搶來的錢,以致於他們的生活相當清苦。但對絕大部份行乞過的人來說,能吃飽就萬分滿足了。
  而今,那座城池已即將峻工,目前共收容了五、六萬人,男耕女織,偏安在一隅,第一階段的工作算是完成,「孤寨」即將功成身退。
  似乎還有很多後續計畫待進行,但那一點也不關她的事,她只想要他保持優良紀錄,這輩子千萬別殺人就好了。但他偏偏不受教,真氣人!
  再加上他總以怪怪的眼神盯著她,害她這樣一個光明磊落、行事坦蕩的人也不自禁跟著彆扭起來了。他到底想要怎麼樣嘛!這樣一來她幾時才能回天上交差呀!交不了差,她就不能當選花將神,也就不能證明她是花中之冠耶,雖然她一直就是,但偶爾撈個虛名也是必要的宣告嘛。以為區區一個凡人不難搞定的,但......哎......人性之邪惡,她真是難以招架呀。
  「在想什麼?」常孤雪遠遠就看她一人在梅林間發呆,周邊的梅花圍在她身邊飛舞--在沒半點風的情況下。但他已能淡然視之。每見到她,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她雙掌,確定她一時半刻不會飛走。
  梅看他一眼,懶懶的張口吃下落在唇上的梅花瓣。
  「你怎麼在?不是率人下山搶劫去了?」
  「知道我不在才願意現身?」他不悅的瞪她。
  「當然,我可不想看到你。」她掙扎了下,卻只被他抓得更牢。「怎麼?那麼快就搶完了?」
  「我沒跟去,中途就回來了。」他拉她坐在一旁的平滑大石頭上。發現石面太冰,他解下大氅鋪於其上,才讓她坐下。
  梅看了下,有絲猶疑,但仍是坐下了,任由他的體溫將她暖暖包圍......其實她比較鍾愛冰涼觸感的......「把於莽他們引下山,是想趁機做什麼壞事嗎?」她知道此番帶隊下山的是劉昆和於莽。
  「對。」他的回答像是賭氣。
  梅哼道:
  「你不會又在耍性子了吧?」真愛生氣。
  「先問問你自己惹人生氣的功力有多高強。」
  「我什麼也沒做。」她聲明。
  「什麼也沒做,只不過要求我做個聖人而已。」她總是對他嚴苛。
  梅冤枉道:
  「我才沒有。是你自己不學好的!我早說過你不要當土匪,不要成立『孤寨』,而你沒一件順我,連鬍子也留了一大把,」
  他截斷她--
  「我幹嘛聽話?如果聽話的結果是你再也不出現,那我偏要反其道而行,讓你永遠都必須出現在我身邊!」
  「呀!原來你是故意的!」這會兒悔才終於摸清了他海底針似的男人心。真......是......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那你又有何資格介入我生命中,頤指氣使的要我做這做那?」
  「我......我是神仙呀!」還不快快叩拜。
  「神仙又怎樣?神仙就可玩弄別人的生命嗎?」
  「也不是那麼說......」有點氣弱,但很快又堅強起來。「而且我也沒有對你頤指氣使,你幾時聽過我的話了?」
  「我不會聽你的話,永遠不會!」他宣誓似的。
  「你看你看!大壞人一個!你甚至想放火燒了十來萬大軍,叫你不許做,你偏要做!」「對!」梅簡直想揪發頓足來宣洩挫敗感。「壞人壞人!我早該知道這一切不會那麼容易的!」
  一抹狡黠閃過他眼底,他緊緊鎖著她眼。
  「一切也可以很容易。」
  「你打算好好做人了?」她抱著一絲絲希望低問。
  「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全順了你,今生今世致力去做一個聖人,不殺人、不劫掠、不作惡,並且努力做一個大善人。」
  「什麼條件?」似乎有點不太妙的預感。
  「就是--」
  「等一等!」她先打斷他,問道:「如果我沒答應呢?你又如何?」
  他獰笑。
  「如果你不答應,那我會放火燒死攻山的十萬大軍;並趁他們出兵來犯時,率人轉而劫掠只剩少人看守的燕門城,不僅搶走所有兵器財物,還殺個雞犬不留。日後,我也會成為一個占城池自立的霸主,讓已經很混亂的天下更加混亂,要死大家一齊死,誰也別想活著看到天下太平的日子到來。」
  梅僵住身子,狠狠瞪他!
  「你不會!」嗚......他會的。「我會。」「你不可以!」他可以的......因為他生來就是大魔頭的命,有毀滅破壞的潛質。
  「我可以。」為了她,他會,也可以。
  梅忍不住吊起了心,小聲且謹慎地問:
  「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摟近她,鼻尖抵著鼻尖,氣息拂過她面頰,帶出一句輕柔無比、卻帶給人壓力很重的話--「我要你留下來。」
  情況迫在眉睫。轉眼間,燕門城的軍隊已團團包圍住焚天峰,在山腳下圈圍出插翅也難飛的陣仗。只待大將軍揮劍喊殺,就要衝上山來了。
  可惡的裡應外合,教軍隊的行動暢行無阻。
  可恨的惱羞成怒,百般找不到財寶放置處的劉昆、於莽等人,索性放棄了先搜刮財寶走人、再投靠軍隊的念頭,迅速的提供軍隊攻山的路線。
  山下正吆喝著要山寨投降,否則半個時辰後,將要攻進來殺個一乾二淨,威脅著大夥已插翅難飛,勿作無謂抵抗的事實。
  山寨內,僅剩負責斷後的一百人,以及常孤雪,當然也有梅。
  梅瞪大眼看著一百人手上的打火石與火炮上還有泡了煤油的草捆,以及點了火的弓箭。不僅山寨四周浦滿了易燃的木柴,十條長長的油繩向外擴散而出,以放射狀延伸到山下;而山下已被填了五百多處油料,一旦點燃了火,整片山將立即陷入火海。
  這不是開玩笑的。
  「你......不會的!」她覺得背脊很寒冷。
  「答不答應,一句話。」他無動於衷,鐵石心腸到底。
  「寨主,已有弓箭手悄悄潛上來。」一名手下前來報告最新情形。
  接著,幾束亂箭射進來探路。
  「放箭!」常孤雪指示禮尚往來,並摟著她俐落的閃過那片箭雨。
  「你留我下來要做什麼嘛!」她叫。
  他執拗地道:
  「你可以盯著我當好人,確定我沒做壞事。」
  「為什麼要這樣?」梅實在不解,但心底的慌亂卻又像是知情了什麼,張張惶惶......
  「我要你留下來,愛我、陪我,就算鬥嘴一輩子也好!」他低叫。這輩子因著孤苦伶仃,總不敢企求任何奢侈的事,但他就是要她,想得到她這唯一的奢侈。
  又是一束亂箭射來--
  梅揮袖讓那些箭失去力道,筆直掉落。
  「留下來、陪你、愛你、還要鬥嘴?!拜託!四個條件了,你簡直是貪得無饜!」外邊的喊殺聲沖天,聲音愈來愈近,像是千軍萬馬就要將這裡踩成平地--常孤雪指示手下們先走入密道。他開始放火燒孤寨,很快的,火焰團團圈住了孤寨四周,不單可以毀掉這片寨子,也可暫時阻止軍隊入侵。
  「答不答應?」他拿起一支火把,威脅的看向那十條煤油繩,只消一點燃,整座山將會燒上十天十夜--梅吹出一口氣,滅了他手上的火把。
  「別忘了我可以阻止的。」她臉色凝重。
  「當然。但阻止了這一次,那下一次呢?以及我有生之年的每一次呢?」他不在乎。
  「你--」
  「答應我。」
  「他們要攻進來了,再不走,密道也要垮了!」梅被熊熊烈火、狂肆的喊殺聲,以及他眼中的絕裂弄得心神大亂,口氣也急了起來。
  「無所謂。」他只看她,眼睛眨也不眨。
  「常孤雪!你竟敢威脅神仙,當心死後--」
  「下地獄嗎?又怎樣?」
  啊,火燒過來了。她扯著他,但他卻不動如山,任由火苗欺上他衣角,害她還得忙著施法滅火好不辛苦。
  「你--」
  「答應我。」彷彿被燒著的人不是他,他仍不動。
  「喂!如果我不答應呢?」不會想死給她看吧?
  他微笑。
  「那就讓我在今天下地獄吧。」
  「你你你你......混蛋!快走啦!我答應就是了!」總不能眼睜睜看他死吧?她可沒膽跟他賭他敢不敢的問題。他......他敢的。
  他有極惡的偏激本性,沒什麼不敢的。
  終於,在密道塌下來之前,他們順利進去了,而外面的火已吞沒了一切。
  「答應了?」兩人正在彎道中滑落,曲曲折折的密道是一條陡坡,陡坡上架著滾輪圓木,他們只消坐在板子上,便可一路滑落到山底下。
  「對啦!對啦!」她一定會讓他後悔不該威脅她!
  「要愛我、陪我,一輩子不離開?」
  「對啦!對啦!」給我記住!別以為花神是好惹的。
  「不再隨便消失,不再丟下我?」
  「對,啦!」煩不煩啊?
  「一輩子聽我的?」
  「對--不起,你去作夢比較快!」想唬她?還早咧!啊!對了!「你......你那十條油繩沒有處理掉?」
  「何必?它們被埋在雪地裡,不會燃燒。」
  「啊!你騙我!」她大叫,可惡!
  他笑了,賊兮兮的,根本不理會正在快速滑行中,就要吻住她的小嘴--梅摀住他。
  「我留下來,你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我習慣受虐。」他拉下她手,又要吻過去。
  她再以另一手摀住他。
  「我還不懂你們凡人的情愛,所以你必須很卑微、很虔誠的追求我,讓我留下來不會覺得無聊,」
  「當然。不過前提是你別盡在妨礙我的追求。」再抓住她另一手,就沒法作怪了吧?吻住她--梅曲起一腳踩住他胸膛,仍沒讓他得逞。
  「這輩子要做好人哦。」
  「知--道。」終於忍不住磨牙,低吼道:「你就不能閉嘴嗎?」
  悔嘻嘻一笑!
  「不好意思,我不能。」唱反調誰不會?是他要她留下來的,他最好從現在開始習慣她不會順服他的事實。
  常孤雪可不在乎她意欲如何,傾身一撲,不在乎會不會跌下去,在她的驚呼聲中,狠狠吻住她,任由板子劇烈晃動,最後在失衡的情況下脫離了軌道,猛地往山壁砸去,斷成四、五片--「啊--」雙手被抓住,不能施法自保哇......
  「別怕。」他摟住她,藉著山巖的凸出處,漸次往下飛躍,終是安全的抵達山底。絕不讓她有一絲損傷。
  驚魂甫定的梅只能用力瞪著他,這個狂人!
  他只是看她,專注的、鍾情的......看她。
  「惡棍!」她罵,但雙頰卻泛紅暈。
  「我壞,因你;我好,也只為你。」
  不再粗魯。這一次,他吻得很溫柔--
  梅也就......無可奈何的任由他了,半絲抗拒的意思也沒有,雖然是很悲慘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但,關於把一個惡人變成好人這個任務,
  應該是算,成功的吧?
  伸出雙手繞過他頸項,在他頸後交握,她昏沉沉的想著,回頭非要變出一把大剃刀把他的鬍子刮得一根也不剩不可。已經不是土匪了,就別留這種證明是土匪的東西。
  真是扎人的玩意兒,討厭。
  總而言之,她的任務至此-- 成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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