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擁六花而眠
回去吧。
越過山峰。
越過海洋。
越過天空。
回去吧。
即使回去的只有心。
即使身體枯竭腐朽。
回去吧。
回到那令人懷念的地方。
回到我所愛的，你們的身邊。
回去吧——
第一章
一個萬簌俱寂的黑夜。
沒有星星。
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原本熟睡的彰子突然從夢境中清醒，睜開了眼睛。
她用還有些混沌的腦子呆呆地思考著。是什麼呢。
房間內一片漆黑。離天亮還早得很。每每過夜半，周圍便會寂靜到極致，而今天就恰好印證了這點。太靜了，靜到連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
彰子慢慢的坐了起來。
總覺得，有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東西正在接近她。
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從前襲擊她的妖怪、以及一在所居住的安倍府邸之主——睛肯手下的式神，都不曾給過她這樣的感覺。
那是一種強烈到讓人恐懼的、透明的、銳利而徹骨的寒冷。用冷酷二字是無法形容的。硬要比喻的話，這種寒冷就如同隆冬的清晨時分，那幾乎能凍結呼吸的寒風一般。
但同時，那刺痛肌膚的氣息，又感覺似曾相識。
彰子披上外衣，悄悄地走出屋子。屋外的空氣是如此之冷。
這是當然的。
已是十一月末了。再過幾天就要到十二月了，那是冬天最冷的時候。北方的群山，已悄悄被薄雪覆蓋。
走廊的地板冰涼冰涼的。彰子光著腳走路，體溫降的更快了，她覺得冷了。
為了不發出聲音，她緩慢地用腳蹭著地面前進，尋找著那氣息的源頭。
氣息已經不如她剛發一時那麼強烈了，或許是被抑制住了。但它仍在這裏，仍留在這宅子的某個角落。
彰子皺起了眉頭。
“............昌浩的房間........？”
如此寒冷的天氣，並且早就過了子時，小怪卻被一位不速之客吵醒，心情非常之糟。
一身仿佛漂浮在夜空的雪白的皮毛，個頭似是小犬又似是大貓的生物，正將前爪放在胸前蹲坐著。兩耳與頭部呈流線型向後聳起，圓睜著的大眼睛充滿了夕陽般的血紅色。額頭上顯現著一種花樣的紅色印記，脖子周圍圍繞著一圈紅色的勾玉狀突起物，爪子則分開呈五指。
它被叫做小怪，妖怪的怪，當然這不是它願意的。
而想出這個絕妙的愛稱的始作俑者，就是它身邊這位睡得正酣的少年 。
整個陰陽寮最下等的雜役安倍昌浩，這些天來因為年末將近而忙的天昏地暗，秘以他今晚沒去巡夜，而是睡了個不省人事。
但這也只是到剛才為止。
小怪直直的坐著，盯著昌浩身邊坐姿懶散的昌浩。
感覺到小怪的視線，昌浩覺得很有趣地輕笑著。
“..........表情好嚴肅啊，你總是板著臉的話，眉間的皺紋會退不掉哦。”
聲音沒有什麼不對，但語氣和用詞卻和平時完全不同。
肩披褂衣的昌浩將一側的手肘擱在支起的膝蓋上，低頭注視著小怪。
“前幾天城內發生的怪事居然沒有一個人來向我詳細
報告，所以只好特意親自去調查，還真是大受歡迎啊。”
話語中夾雜著淺淺的笑意。空氣中漂浮著一種成熟而又非人類的氣息，指動著昌浩的劉海。
小怪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沒必要告訴你。況且對貴船也沒有任何影響。”
“你就是這麼當京都北方守護者的？”
“曾被異邦妖魔封印的你，現在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這兩件事沒有關係。”
小怪輕蔑地注視著這個若無其事的傢伙，終於低吼了一聲。
“.........高龍神，他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完全依附在他身上不覺得是 降低自己身份麼？”
面對著用孩子般的聲音恐嚇他的小怪，昌浩微微點了點頭。
“對啊，不過神將，總是稱呼我高龍神也很費事吧。從現在起允許用其他的名字稱呼我。這是對你平等相待的恩賜。”
“你根本沒有在聽我說話。”
神之所以為神，是因為無論到哪里，他都是那樣的唯我獨尊。
昌浩平時與年齡相符的表情、言語和舉動，與現在被完全依附後簡直是天壤之別，這種不同卻不是最讓人擔心的。如果身體總這樣被當作容器使用，昌浩或許會撐不下去。
於是。
小怪放低了聲音說道。
“拜託了，要來的話就通知一下，給個消息之類的，用點普通人類使用的方法行嗎？”
高龍神卻突然敲了下手心，打斷了小怪言辭誠懇的陳述。
“對了，簡單點叫我高淤吧。讀起來好聽，而且感覺靈力也很強。記得要告訴他哦。”
貴船的祭神一臉滿足地用右手拇指捅了捅自己的胸口。
“............”
小怪好歹把一堆想說的話給強壓了下去。
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將,從名字上看就知道僅僅位於神的最末席，而正因為如此，和載名於日本創世神話的貴船的祭神爭吵這種事,是決不允許發生的。
就算不允許爭吵，但萬事有個限度，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小怪析算不再講道理而轉口抱怨，但此時的空氣，卻被一絲吸氣聲打亂。
同時回過頭的小怪和高龍神，詫異地認出了被昌浩嚇得動彈不得的彰子。
高龍神微微一笑。
“哦，這就是傳說中的藤原家小姐啊。原來如此，有個淡淡的影子跟著你哦，真是可憐。”
“本人就在這裏，虧你還說的出。”
小怪苦著臉，無可奈何地對彰子招了招手。
“別但心，我來給你解釋。坐。”
它敲了敲自己身邊空著地板。彰子吞了口唾沫，走了過去。
於是小怪被貴船的祭神，以及背負著難以向他人言說之事的人類少女夾在了中間。
彰子緊張地盯著昌浩，那神情旁人一眼就能明白。而昌浩則是眯起一隻眼睛淺笑著，輕視著小怪。
“好吧，說明些什麼？這位小姐還真是看不出，膽量不小啊。”
“你就算不說，大家也都知道的。”
抬起頭狠狠地瞥了一眼被俯身的昌浩，小怪將那雙夕陽般血紅的瞳也轉向彰子。
彰子屏住呼吸，注視著小怪。
“...........雖然看起來是昌浩，但真身是貴船的祭神，人稱高龍神。”
“是高淤。神瘵，你真是健忘。也難怪，畢竟從差不多開天闢地起一直到現在，老化也是不可避免的。”
對著假裝唉聲歎氣的本名高淤的高龍神，小怪竭力遏止自己的情緒反駁道。
“在古記事裏就已經眾人皆知的天神，居然還好意思說別人。”
高淤之神無聲地笑了。
彰子的雙手握放在膝上，小怪邊斜眼看著她邊說道。
“從那之後，這位趣味怪異的神似乎是對昌浩感興趣了，可能是為了製造麻煩而來，然後胡鬧一番就走........”
“神將，你的嘴也夠厲害的。”
嘴邊浮動著笑意的高淤之神在小怪後腦輕輕扣了一下。小怪一臉鬱悶地搖了搖頭，冷冷瞥了他一眼。
旁觀的彰子發現，此時小怪的表情與平時它對著昌浩時的表情簡直完全不同，這多少讓她有些驚訝。
是因為對方是神麼？不，可在它佯裝的平靜之下，卻還帶著幾分緊張。
貴船的祭神高龍神.這是書紀裏的記載，而在古事紀中則被稱為高淤加美神。所以他才會讓加緊人叫自己高淤的吧，可彰子這樣的人根本不敢隨口說出這個名字。
看著一直微仰起頭，默不作聲地傾聽著的彰子，高龍之神伸出手，用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讓她面對自己。
“...........”
彰子深吸了口氣，肩還在顫抖。凝視著她，高淤之神淺笑著眯起眼睛。
“.......哦，原來如此。作為人類來說，已經相當的美了。我很期待將來。”
彰子因為這突發事件，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也難怪。就算真身是高淤之神，但外珍仍是昌浩。昌浩從未這樣對侍過彰子。
“喂喂，別那麼粗暴。我會被晴明揍的。”
瞥了一眼抗議中的小怪，高淤之神放開了彰子。但她的身體依然嚇到無法動彈。
看著彰子後傾的姿勢，高淤之神半閉起一隻眼睛。
“算了吧。況且，“這個”也差不多是極限了。”
“喂。”
“不要吵嘛，要是有其他替代品自然另當別論，
可沒得選啊。況且，就算有再大的本領，要去借晴明的身體等於是自討苦吃。”
因為在那之後，那傢伙肯定會為了報復而提出些不得了的要求。
靜靜垂落在面頰的發絲似乎在這樣訴說著，高淤之神閉上了眼睛。
“最近好像還會發生些事情。看來不會無聊了。”
“什麼？”
小怪反射性地問道，但高淤之神再沒有多說一句。
那句令人不安的話音剛落，昌浩的身體突然失去平衡倒了下來。
彰子見狀立刻伸出手，接住了他。
突然之間，一種清澈而飄渺的物體從昌浩的體內飛了出來。彰子只隱約看到一個細長的物體輕盈地翱翔於天空的樣子。
彰子追尋著它的軌跡，擔最終，她還是將視線拉回臂彎中的昌浩身上。
熟睡的昌浩規律地呼吸著。直到剛才還完全是一副大人的樣子，非人類的氣息也已完全消失了。
彰子終於松了一口氣，只覺得肩上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小怪一臉擔心地抬頭窺視著彰子的臉。
“沒事吧。雖然完全依附的時候靈力全都隱蔽在了這傢伙體內，但也挺夠嗆的吧。”
“剛才真的是神啊。那個，貴船的........”
點了點頭，彰子猛然眨了眨眼。
那個神，一直稱小怪為“神將”。
而小怪從來沒有親口告訴彰子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有好幾次，她曾看見被火焰包圍的青年的身影。但至於是不是它的真身，自己也不能肯定。
當它被稱呼小怪時，它曾回答，我和妖怪不一樣。但它也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名字。因式而操控的鬼神，所以稱為式神，僅此而已。所以彰子仍然稱他為小怪。
但彰子開口說的，卻並不是心裏想的。
“.......小怪，那位貴船之神........”
“那傢伙很隨性的。就因為是神，所以從來不為我們考慮。”
雖然並不頻繁，但什麼都不說就突然找上門來，讓別人連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而且，昌浩對於自己被高淤之神附身一事，則是完全不知道。
“要是知道了大概會嚇一跳。不過總有一天會知道的，現在還是別告訴他的好。”
“知道了。”
彰子乾脆地點了點頭，小怪看著彰子眨了眨眼睛，又似乎想起了什麼，繼續說著。
“啊，不過你這裏好像不太妙。還是告訴你吧。”
彰子正把手伸進昌浩液下打算將他拖進被子裏，聽到這話，她停下了動作看著小怪。它血紅色的瞳孔閃爍著微光。
“高淤之神，是女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