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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綾-妖花

金綾-妖花


妖花
北海之内,有仙岛,名曰碧瑶;
岛上有歌舞之鸟,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百兽相与群居。
岛上有花,名曰簪华;
冬夏不死,紫叶红茎,其状如龙,其实如兰,食之寿千岁。
姬姓女盗之以求长生……

“他”是簪华,也是千年一化、举世无双的绝世妖花。
千年前的一场爱恋,让他决意从此游戏人间,不再为爱伤神,
而事实上只要他勾勾小指头,无论对象是谁,都能手到擒来。
但那个佟老板非但瞧不起他,居然还蠢到跟他打赌──
嗤,不过是拐个女人,算是哪门子挑战?他一定会让他认栽!
哪知事情发展远超过原先想像,为了一个凡人,他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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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终曲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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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北海之内,有仙岛,名曰碧瑶;岛上有歌舞之鸟,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百兽相与群居。岛上有花,名曰簪华;冬夏不死,紫叶红茎,其状如龙,其实如兰,食之寿千岁。姬姓女盗之以求长生……

  午后,室内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黑檀木躺椅上,只手托颐、仿佛从来不曾变化过姿态的男子,像是终于从梦中醒来似的,缓缓睁开一双深邃清冷的眼睛。

  “北海之内,有仙岛,名曰碧瑶……”低低嗓音自两片艳红的唇瓣吐出,起身的同时,男子及腰的墨色发辫微微晃动,在他身后画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男子拿起桌上的水烟,举止优雅地点了起来,过了一会他敛下眼、若有所思地回忆著方才的梦境;那远在天涯海角的碧瑶仙岛、那每隔千年才开一次的簪华花,还有它被人带离仙岛的种种过往。

  抽著水烟的男子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叩叩叩”的敲门声,同时打断了男子先前的思绪。

  “进来。”

  “佟老板,‘簪华’一刻钟前开花了。”容貌清秀、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少年恭敬拱手、尽责禀告。

  “真的?”被唤作佟老板的男子闻言一喜,神情显得十分欣喜。原来是水月镜花里那朵簪华花开了,难怪他刚才会作那样一场梦。

  “是。”少年侍从有些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才继续道:“簪华花开后,在花园引起了一些骚动,老板要不要过去了解一下?”

  骚动?长发男子淡淡挑高一道眉。这朵千年开花一次、花期长达三个月的簪华,自从被人从仙岛带出后,一共只开过三次花。据他所知,上一次开花的时候,簪华花化成一名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遇上了一名怜花惜花的穷书生,发生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三个月后花谢人去,书生也跟著心碎而亡,临死前书生将簪华送了出去,几经辗转、这才来到他的水月镜花。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一千年已经过去了吗?

  “倾国倾城的女子啊。”佟老板露出心向神往的渴望,悠悠吐了一口气。

  千年前无缘目睹她绝色的风采,现下终于有机会了。佟老板对少年侍从淡淡一笑,迈开步伐往花园方向走去,自言自语说道:“簪华是千年绽放一次的妖花,突然现身在花园,怕是让其他花朵自惭形秽了,引起骚动也是在所难免,我实在太期待了,终于可以亲眼目睹千年前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化为人形的簪华花,不知心里有什么难以达成的愿望?她会不会渴望与千年前的恋人再续前缘?若她真的这么要求,自己还得找到那名书生才行,虽说时间已经过了千年之久,但只要肯动脑筋、应该还是有法子的……

    还没踏进花园,佟老板就听见了无数女子嘻嘻笑笑的声音。

  他脚步一缓、心里感到有些诧异,于是停下脚步定眼一看,果然看见三、四十名容貌姣好、各具风情的女子,在花园里开心的互相追逐、嬉戏著,这群在美女们除了年纪不同、相貌各有特色外,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全都穿著一套淡粉色的薄纱衣裳。

  奇怪,他的花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女子?佟老板正觉得奇怪,始终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侍从咳了咳,压低声音主动提供答案道:“佟老板,刚才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簪华花化为人形后,伸手轻轻一指,将整座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全都变成女子了。”

  “……”佟老板不语,好半晌后才无奈摇摇头,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具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女子,性子多半也有些心高气傲,看来她是将我园里的花花草草全化为奴仆,好供她差遣了。”

  少年侍从闻言一愣,抬起头有些错愕地开口:“老板,可能我刚才没说清楚,簪华花虽然化为人形,但──”

  少年侍从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就看到那些原本是水月镜花园里的花草,现在化为各式不同姣好容貌的女子,踩著妖妖娆娆的步伐朝他们走了过来。

  “佟老板。”莺莺燕燕齐声开口,乖巧地向水月镜花的主人请安,而在她们开口说话的同时,空气里也增添了各种花朵的香气。

  佟老板露出优雅的笑痕,俊目在这些女子的脸上淡淡巡过一回,跟著他抬眼,注意到花园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型的木桶。

  木桶的四周冒著白烟、里面坐著一个背对自己的人,两旁还有几名身穿淡粉衣裳的女子、动作一致地向木桶里投掷花瓣。在热气蒸腾、烟雾渺渺的情况下,佟老板只看得见对方背后那头黑得发亮的长发,却无法清楚看见美人的容貌,虽然想上前打招呼、却又担心自己唐突了佳人,迟疑的同时,心中也忍不住为她直接在花园内沐浴的大胆行径感到吃惊。

  千年一期的簪华,此次究竟幻化成一名多么特殊的奇女子?

  像是意识到佟老板心中的疑问,坐在木桶内始终背对他的人,这时候缓缓起身,而站在两旁的女子立刻拿起一件绣工精巧、样式华丽的外袍,举止轻柔地披了上去──

  当那人踏出木桶、转身面对佟老板的时候,后者脸色一变,嘴巴微张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当对方踩著缓慢的脚步更进一步走到佟老板面前的时候,他震惊得连手上握的扇子都“啪”一声掉到地上了。

  与佟老板四目相望的,是一张融合了美丽、慵懒,还带著三分傲意的脸孔,这张脸的五官精致无瑕;是由新月般的弯眉、漆黑如墨的眼瞳,秀气的鼻梁、红润润的嘴唇所组合而成的,一双灵动的眼眨呀眨的,带著几分挑衅的气息。

  但……除了脸孔美丽动人之外,这朵历经千年后才化为人形的簪华花,身型不但比一般女子“高大”了许多,喉头上也多了一个明显的喉结,而且,当他踩著优雅脚步朝自己走来的时候,自己确实“不小心”看到了微敞外袍下、足以证实簪华花真正性别的特征。

  “咳……老板,我刚才来不及说,簪华花并非如您所想,化成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而是化成了一名男子。”少年侍从在佟老板身后轻声补充。

  “哈哈!所以你刚才目瞪口呆对著我发傻,甚至连手上的扇子都握不住,不是因为觉得我太美看傻了,而是把我看成了一个女人吗?不会吧!”红润的嘴唇扬成似笑非笑的弧度,吐出的是男子独有的低醇嗓音。

  佟老板直觉地倒退一步,俊脸依旧发白,但还得努力保持修养,忍住想呕吐的冲动……

  “哎呀!等了千年,终于又可以化成人形,真好!我真想念这个花花世界!”簪华花并不理会佟老板又青又白的脸,张口发出满足的叹息,说话的同时他举起双臂想伸懒腰,这个动作也让他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袍危险的往下滑,幸好佟老板身后的少年侍从眼明手快,抢先一步将外袍罩回他的身上,并且动作迅速地在上面打上一个死结。

  “呦!你这个侍从真灵巧,要不要留在我身边,和其他的姊妹们一起服侍我?”簪华花眨眨眼,眸光闪著暧昧、语调盈满诱惑。

  “好说、好说。”少年侍从迅速闪回佟老板身后。那件外袍要是落了地,管他是不是千年才一化的绝世妖花,只怕老板真的要变脸、辣水摧“花”了。

  “花园的姊妹们告诉我,你叫佟老板,而这里是水月镜花,对吧?”簪华花勾起一抹风情万种的笑,瞥了佟老板一眼,宣布道:“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我在这里一定会住得很愉快的,请多多指教啊!佟老板。”

  似笑非笑地说完这段话后,簪华花笑著经过依旧僵硬如石的佟老板身边,在群花化成的美女们簇拥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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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繁华喧嚣的京城内,位于青龙街与朱雀街相连的转角处,有一间十分雅致、名为“水月镜花”的铺子;它是一间专门贩售稀奇古董、奇珍异宝的店铺,也是一间唯有内行人才懂得进入的铺子。

  今日的水月镜花一如往常,于巳时左右开张,之后陆陆续续有客拜访,上门的客人被铺子里俊秀讨喜的侍从们领往不同房间、欣赏老板收藏的奇珍古玩,而心中另有所求的客人,也能在侍从的带领下,到水月镜花主人专属会客的阁楼、与佟老板见上一面。

  正午时分,阁楼的两扇门从外被推开了。这声响惊动了房间内闭目养神的佟老板,他缓缓睁开眼,起身的同时、嘴角已噙起准备款待客人的优雅笑容。

  “欢迎,欢迎来到水月镜花。”佟老板笑脸迎客。

  随著少年侍从踏入阁楼的,是一名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他身形修长、宽肩窄腰,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这透露出主人不但是一个练家子,还是一个习惯暴露在阳光底下的人。

  当男子往房中央这么一站,就给人一种威风凛凛、宛如正义侠客般的印象,虽说体格上略偏阳刚,但他的五官却生得斯文,浓眉俊目、挺鼻薄唇,结合成一个充满阳刚味的英俊男子。

  光凭第一眼,佟老板就对他产生了极好的印象。

  相对于佟老板的亲切和善、笑意盈盈,年轻男子在见到佟老板的瞬间,却是微微一愣,显得有些错愕。

  “你……你是水月镜花的主人──那位佟老板?”好半晌,年轻男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传闻中长袖善舞、交往人脉遍及全京城的佟老板,就是眼前这个比女人还要美丽,身形修长纤细,看起来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的男子?

  “如假包换。”佟老板依旧噙著淡笑,做出“请坐”的手势。

  “啊?!”年轻男子摇摇头,很努力地想甩开心中的震惊。他以为……在京城同时拥有人脉和靠山的佟老板,就算没有七八十岁,至少也该年过半百了,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

  “这位公子,请坐,我们有话慢慢聊。”佟老板丝毫不以为意,招呼他坐下的同时,也唤来侍从为客奉上一杯热茶。

  “喔,好。”年轻男子顺从坐下,一双眼还是无法从佟老板的脸上移开,直到对方忍不住笑出声,他才急忙敛下眼,跟著不好意思地对佟老板解释道:“对不起,我以为佟老板应该是年纪很大的人,没想到这么年轻。”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佟老板温和微笑。“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傅怀天,是‘威远镖局’的镖师。”他拱手报出姓名。“我最近遇上了一个难题,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解决的法子,后来听人介绍,他建议我不妨上水月镜花一趟,来佟老板你这里碰碰运气。”

  佟老板颔首。据他所知,威远镖局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老字号镖局,在同行之中口碑很不错,创办人也姓傅,不知和眼前的傅怀天有什么关系。

  “威远镖局的当家──傅海鹰和公子有什么关连?”佟老板问。

  “是家父。”

  “那么,不知是哪位朋友推荐你来水月镜花的?”佟老板颔首后再问。

  “是严府的当家严子晟,半年前他的商行需要开拓新的路线,为了确保商队的安全,他特别聘请我们威远镖局走镖,我俩就是这样交上朋友的。”傅怀天没有丝毫隐瞒,对佟老板一切坦承。

  “喔,原来是严府当家介绍的,那算起来就是自己人了。”佟老板满意地颔首,绽开温和的笑容继续:“傅公子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不妨说出来让佟某听听,或许我真能帮上忙呢。”

  “半个月前,在‘卫京省’担任‘通政使司’的杜正丰、杜大人一家三十多口惨遭灭门,整栋杜府也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这件事,不知道佟老板是否听说过?”傅怀天面色凝重地开口。

  “略有所闻。”佟老板点点头。卫京省算起来是京城以南较大、较繁华的城市之一,杜府被蒙面人一夜之间全灭的消息当然很快就传回了京城。有人说,是因为对上当地的山贼惹上的祸事,也有人说,担任通政使司的杜正丰刚正不阿、独来独往,怕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才会害全家惹上了祸事。

  “其实杜府并非全灭,还有一个人活著。”虽然知道在场并无其他人,但傅怀天还是压低了嗓音才道:“杜府唯一的活口,是杜大人的千金──杜绛雪。”

  “真的?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佟老板再问。“这位杜小姐现在身在何处?人还好吗?”

  傅怀天点点头,继续解释:“杜府灭门当日她刚好带著奴婢上山礼佛、这才逃过了一劫,她目前暂时被安置在卫京县府大人的府上,这些全是她仓促之间写信告诉我的。”

  “这位杜小姐和公子是?”

  “杜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傅怀天眉头深锁,显然为杜小姐的遭遇感到痛心不已。“我原本以为杜小姐也遇难了……当我接到她信函的时候,心理不知道有多高兴!”

  “那么公子所谓的困难是?”佟老板听完了大概,开始猜测道:“莫非家中长辈现在反对你和杜小姐的亲事?”

  虽说两家过去订了亲事,但现在杜府发生了这样的惨案,再加上杜小姐举目无亲、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傅家想悔婚也是人之常情。

  “不!”傅怀天略显激动地否认。“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但我想娶杜小姐的心意,从来不曾改变过……”

  佟老板轻轻颔首,俊脸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佟老板,我的父亲是个守承诺的人,两家既有婚约在先,他也愿意派人接杜小姐回京与我完婚,全了傅、杜两家之情。”傅怀天顿了顿,跟著有些为难地开口:“但杜小姐……她虽愿意进京,但却是想进京告御状、为杜府三十几条人命讨回一个公道。但……她怎么说也只是一名女子,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

  再者,杜府的灭门血案至今谁都不知道真相为何,倘若真如传闻所说,是因为杜正丰得罪了朝中大臣这才惹上的祸事,那么身为杜家遗孤的杜绛雪,别说是想进宫见皇上,只怕连踏入京城都不可能。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父亲只愿意接受杜绛雪上京完婚,但不愿支持她进宫申冤,毕竟现在的情势敌暗我明。若杜小姐一心只想申冤报仇,傅府和威远镖局是怎么也不愿蹚入这场浑水。

  “父亲把话说得很明白,若是杜小姐还愿意接受这门亲事,就得放弃申冤的念头,若是她到了威远镖局,一定奉为上宾,我也随时可以娶她过门,但绝对不可能派出威远镖局的镖师,护送她进京告御状。”傅怀天忍不住伸手重捶自己的双腿,苦恼地开口。“从卫京到这里至少需要一个月的路程,若是镖局的人不肯出力,凭我一己之力、又怎么能护她安全进京呢?我父亲为了不让我独断独行,这些日子还特意接下了不少生意,就是不让我有机会到卫京去。”

  “这么说,公子现在缺的是帮手?”佟老板伸手轻敲著桌面笑问。

  “是,不知──”傅怀天正要开口,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即将继续的谈话。

  佟老板温和的俊颜闪过一丝不悦。水月镜花向来以客为尊,他绝不愿意让宾客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愉快,铺子里每位侍从都经过最严格的训练,当他在里面会客的时候绝对不会进来打扰,一旦出现,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佟老板抬眼,示意留在屋内的侍从前去应门,少年侍从将门开了一条缝、开始和门外的人交头接耳,说了好一会他才重新关上门,跟著快步走向佟老板,凑到他耳边传达刚听到的消息。

  傅怀天不清楚佟老板听见了什么,只看到他听完消息后,原本噙著嘴角的雅致笑容不见了,跟著那张比女人还要俊秀灵气的脸一沉,看样子应该不是听到什么好消息。

  不一会,佟老板转向傅怀天、满怀歉意地开口:“傅公子,很抱歉,请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不待傅怀天回应,佟老板随即起身,举步离开的同时不忘继续向侍从下达命令:“为傅公子换上热茶,多上几样点心,傅公子是我们水月镜花的贵客,千万不可怠慢。”

  “是。”少年侍从应答的同时,佟老板优雅的身形早已消失在门外了。

  “……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等。”傅怀天对著佟老板离去的方向、轻轻吐出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好快的身手,连自己都有些自叹不如,看来这个佟老板确实是深藏不露啊!

  既然主人有事,他只好暂时在这里等了。傅怀天心里这么想,正想起身在屋内随便走走的时候,始终站在椅后的少年侍从一个旋身来到他面前,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托盘,上面摆了各式各样、看起来精致可口的小点。

  “傅公子,请用点心。”少年侍从笑脸盈盈、殷勤招呼。

  “……谢谢。”傅怀天一愣,迅速修正方才心中的想法,原来不只佟老板了得,连随便一个侍从看起来都很厉害,这水月镜花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佟老板才出房间,惶恐等在门外的侍从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在哪里?”佟老板皱眉问道。

  “在……在老板专属的阁楼,我们谁也拦不住他,又怕他最后跑到老板的寝室惹出事来,只好违背规矩到这来通知您了。”少年侍从解释。

  水月镜花的老板,是一个喜欢收集奇珍异宝的奇人,越是稀奇的东西、他越宝贝珍惜。话说数日前园里千年才开一次花的簪华化为人形、在水月镜花住下后,佟老板更是对所有人再三交代,不管对方有什么要求,都得尽量满足他,因为簪华怎么说也是一朵绝世罕见的妖花,不管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大家多忍忍,牙一咬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许是看准了佟老板存心纵容,簪华花俨然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主人,住进水月镜花不到几天的功夫,就将这里搅得乱七八糟;不喜欢客房的摆设,所以每天换一间房,离开时整间房多半变得面目全非!不喜欢铺子里的某样东西,就自作主张将它们全都扔了!不满意这里侍从淡定从容的态度,于是强逼他们换上自己设计的鲜艳衣裳、还让那群花草化成的婢女在他们脸上抹上了层层胭脂。总而言之,他任性、千奇百怪的要求让整间水月镜花里的人痛不欲生,但碍于佟老板的命令,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将眼泪往肚子里吞。

  这朵簪华花刁钻无比,却也十分狡猾,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知佟老板日善夜恶的性子,所以太阳一下山,他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休息、直到白天才再次作乱,简直将白天里性情温和的佟老板吃得死死的。

  今天,才过了中午,簪华花就喝掉两大坛百花酿成的蜜酒,微醺的酒意让他变得更加猖狂,居然领著那群花草女婢,大摇大摆地闯入水月镜花最隐密的地方──佟老板居住的阁楼,这下侍从不得不请老板亲自来处理了。

  才踏进阁楼,佟老板就闻到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花香和酒气,他轻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推开房间门、举步踏入──

  “呦!这不是佟老板吗?”戏谑的嗓音自前方飘来,佟老板抬眼,就看到簪华大剌剌地坐在他习惯休息的黑檀木躺椅上面,后者不忘对他挥挥手招呼道:“你这里的百花蜜酒真是道地,来来!过来陪我喝几杯。”

  佟老板深吸一口气,假装没看见悬挂了整间房、五颜六色的帘幔,假装没看见好几名少年侍从被迫换上花俏的衣裳、表情委屈地站在墙边,更得假装没看见有一坛蜜酒半倒在他最喜欢的黑檀木躺椅上。

  “想喝酒我一定奉陪,但还有客人在等我,不如我让人领你到设有酒窖的那间阁楼等,等我招呼完客人,我一定陪你好好喝几杯。”佟老板微笑回答。

  簪华闻言,喝酒的动作一顿,一双炯亮的眼似笑非笑地锁住佟老板。“佟老板,和‘那些人’的生意真有这么重要吗?他们能给你什么?金子、宝石、还是这些你觉得宝贝、但其实和破铜烂铁差不多的古董玩意?”

  “做生意、收集古董,在你看来不稀奇,却是佟某用来打发时间的乐趣呢。”佟老板再次微笑。簪华不愧是千年奇花所化的男子,尤其在喝下百花酿后,简直是香气逼人,虽说两人隔了好一段距离,但他都闻得到簪华身上那股奇香,确实是珍贵无比啊!

  簪华笑嘻嘻的起身,拿著酒杯缓缓走到佟老板的身边,带著微微醉意的眼瞳停在对方的脸上,半娇半怨地开口道:“何必为了工作这么辛苦?瞧你脸色这么苍白,真可怜……你知道吗?天底下没几个人能让我看得上眼,我都亲自开口了,佟老板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指尖才要抚上佟老板脸颊的瞬间,后者不著痕迹地退了半步,让簪华伸出的手落了空。

  簪华双眼微眯,为佟老板的拒绝感到不悦了。自从他化为人形后,水月镜花里的男男女女哪一个不是对他顺顺从从的,有时候只要被他多盯著几秒,个个都是面红耳赤、心头如小鹿乱撞地别过头去,没有一个例外。

  这个佟老板不也是对自己惊艳,所以大方让他在水月镜花住下,甚至拨出所有的侍从奴婢供自己使唤吗?现在居然拒绝他,简直是扫兴。

  “佟老板,你在拒绝我吗?”

  “当然不是拒绝,佟某刚才也说过了,我还有客人在偏厅等著。”佟老板在心中叹息。若是千年前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用这样的嗓音撒娇、或许他就心软了,却偏偏化成了和自己一样的男人,光是站在这里应付,都是分秒难熬啊!

  “佟老板,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要留下来陪我喝酒,还是要离开这里,和那个无关痛痒的客人说话?”簪华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水月镜花向来以客为尊,这是规矩。”佟老板还是给了相同的答案。

  “是吗?和那些人做生意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簪华摇摇头,并没有被他说服,灵动的眼瞳转了转,缓缓开口道:“像你这样的人,居然愿意委屈留在这样的地方,甚至伪装成普通的生意人、和人们做一些低贱的买卖,呵呵……如果不是听过你的事情,我差点要被你唬过去了。”

  佟老板一愣,始终挂在嘴角的笑痕瞬间隐去。

  簪华见状,丽容闪过一丝狡猾,更踏前一步逼近佟老板笑道:“啧啧!我听过关于你的故事喔!我知道你是为了某个人,才会变成今天这种狼狈的模样不是吗?为了你认为的爱情,所以你陷在这个发臭、讨人厌的人间,既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只为了那个人,你告诉我,值得吗?”

  佟老板不发一语,只是沉默地听著。

  “我还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让我留在水月镜花、任我予取予求喔。”簪华美丽的眼瞳闪过一丝恶意,以及细不可察的落寞。“佟老板,你知道我的秘密对不对?所以你在等、耐心地等这三个月,等我花谢人去的那一刻、留下的最后一滴花露,你并不是真心想对我好,只是想要簪华花的最后一滴花露对不对?”

  传闻只道吃了簪华花的果实可以续命千年,却不知千年一期的簪华,最珍贵的是花谢时遗留下的最后一滴花露,那是簪华花酝酿千年而来的精华,其他人或许不知,但他打赌佟老板一定知道这个秘密。

  佟老板抬眼,从簪华黑得发亮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失去笑意的脸。

  “嘿嘿……我没猜错吧!”簪华花笑得狂妄、笑得狡猾,他伸手想抚上佟老板的脸,却被对方再次侧身闪过,但这次他并不著恼,反而噙著诡笑开口:“想要我最后的花露没问题,但你得服侍得我心甘情愿才行喔!换句话说,从现在起,我才是水月镜花的主人,我现在命令你哪里都不能去,留在这里陪我喝酒。”

  簪华花此言一出,所有房间里的花草女婢、少年侍从全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要求,似乎有点无礼。”佟老板俊秀的脸庞涌现一丝恼意,还有更多的无奈。

  “无礼?怎么会?”簪华轻笑一声,露出一抹睥睨众生的笑,吃定对方根本不可能拒绝自己的傲慢姿态,缓步在房间里踱步说道:“你让我在这里开开心心住三个月,我就把最后的花露留给你,这个交易怎么听都很划算,对你来说一点都不吃亏哩!不是吗?”

  绕著绕著,簪华在房里一面墙的前面停下脚步,他眯起眼,伸出手在上面轻轻敲了敲,跟著转过头、对佟老板展开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看来我又找到你另一个秘密了,佟老板。”

  佟老板紧抿著嘴沉默不语,向来冷清淡漠的眼瞬间变得灼热无比,几乎迸射出青色的火焰。他一反平常的反应,让房间里的其他人噤若寒蝉、胆怯地缩起肩头,知道那是佟老板极端恼怒的前兆。

  “快打开来,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唯有簪华不知死活,依旧笑嘻嘻地问,甚至开始在墙壁上随便东敲西碰,试图想找出推开这面墙壁的方法。

  好奇心胜过一切的簪华,专心地在墙上东摸西找,完全没有发觉房间里的花草女婢、少年侍从全都一哄而散,像是有恶鬼在后面追赶似的冲了出去,更没有发现房间里的温度瞬间骤降,气氛也变得诡异无比。

  不一会,比黑夜还阴沉、比寒冬还冷澈的男子嗓音从簪华的背后响起了:“把你的臭手拿开,你、这、朵、死、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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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簪华转过身见到的,依然是身穿枣红色长袍、发辫及腰、俊美无俦的优雅男子,他看起来是佟老板、却又不像佟老板。

  眼前的男子,依旧有著相同的容貌,但在这张完美五官里流泄出的,却是一股张横于外的狂妄气息、以及连隐藏都不愿隐藏的邪魅恶华。

  红袍男子顶著相同的一张脸、同样对著自己咧嘴微笑,但簪华却觉得自己像是待价而沽、被人逼到了角落的猎物。

  “你……是另一位佟老板?”簪华摇摇头,努力想甩掉心中突然窜起的不安。哼!就算是夜晚的佟老板出现了那又如何,他一样也想得到三个月花谢后的花露,所以一样得乖乖听自己的。

  “是谁允许你这朵人不人、妖不妖的花来这里的?又是谁把这里弄成这个样子?当我的房间是戏台还是勾栏?”佟老板一双冷目淡扫过四周,嫌恶万分地开口:“来人!”

  话才说完,刚才冲出门外的侍从们再次跑回房间,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拆掉了悬挂在房间里的五彩帘幔,清掉了桌上、地上的杯盘狼藉,跟著像是从来不曾出现似地再次狂奔离开了。

  “哼!佟老板好大的气焰啊!”簪华忍不住哼了一声,正想将那一排站在门口观望的花草女婢进来助阵,却听见佟老板早一步冷声开口道:“来人,到花园放把火,把这些碍眼的花花草草全都烧了。”

  “哇!佟老板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数十名花草化成的女婢惊呼连连,慌慌张张地转身逃命去了。

  当门外的闲杂人等全都清除了以后,佟老板艳丽俊容扬起了森冷狰狞之气,他伸手轻轻一挥,身后的两扇木门“砰”一声关上了,跟著,佟老板的嘴角扬至冷酷的弧度道:“现在,你要自己滚出去,还是要我差人将你扔出去?”

  “你敢!”簪华美目圆瞪,不敢相信佟老板居然敢这么对他。他不是普通人,他可是千年一化的簪华,每个人梦寐以求、不顾一切都想得到的簪华花啊!

  “你可以试试,看我有没有‘不敢’的事情。”佟老板眯起眼。

  “你可别后悔,要是现在把我赶走,三个月后你就拿不到花露了!”簪华倔强地扬起下巴。他就不信佟老板不想要,簪华的花露不仅世间罕见,还是每隔千年才能得到一次的稀世珍品。

  听到簪华说出“花露”两字,佟老板冷冷牵动嘴角、自言自语道:“嘿……原来只是为了花露、就处处受人牵制,真是没药救的蠢家伙。”

  “怎么样?现在无话可说了吧?”簪华笑了笑,认定自己再次以花露牵制住了佟老板。哈!几千年下来全都一样,为了能得到簪华花的花露,任何人都得在他的面前低头,绝对不会有例外!

  不过,这个佟老板似乎比原先的佟老板更吸引人;霸气、邪华、诡魅、冷酷……这个集合了种种危险气息融合于一身男子,让他产生一股莫名的兴奋感。簪华舔了舔嘴唇,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想要征服他的欲望。

  “不过,话说回来,你比之前那个佟老板还要更吸引我,如果你愿意乖乖听我的、让我开开心心的……”簪华一边说话,一边将身子缓缓贴近佟老板的身边,刻意放软的话语在他耳边轻吐,美目盈满了仰慕与万种风情。“那么我或许愿意把最后的花露留给你喔,佟、老、板。”

  吐气如兰的嘴唇就要拂上佟老板脸颊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因为他发觉与自己始终对望、不曾闪躲过一次的佟老板的眼瞳,是一双漠然、冷淡,无动于衷的眼睛,只是平静反射出他的一厢情愿,如果说这段期间这双眼瞳内唯一闪过的情绪,就是冰冷的嘲讽了。

  “啧!你真是一个无趣的人。”簪华悻悻然地抽身退后,有些挂不住面子的冷哼一声。

  “你刚才是想勾引我吗?簪华花。”佟老板邪气森森的笑了。“哈哈!原来你只有这么点能耐。哎哎!难怪你这次开花化不成千年前那位倾国倾城的美女,我说你这朵簪华花早就功力不足了,所以只能变成今天这种蹩脚的模样。”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簪华花像是被人刺了一刀愤怒地跳了起来。

  “我说错了吗?”佟老板笑得酷丽而残忍,起身走向簪华,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离开碧瑶岛之后,你这朵簪华一共开过三次花,头两次,你都在修道者的手上,两次的花露全都被他拿去炼丹用了,后来修道者死了,你辗转流落到不同人的手上,第三次开花的时候遇到了一名穷酸书生,所以你化为一名女子和他相恋,那也是你数千年来首次尝到人世间情爱的滋味,怎么样,那样的滋味是不是像蜂儿尝到蜜,一尝就再也抽不开身了?”

  簪华无法反驳,只能一步步后退,像是看到怪物似的瞪著佟老板。

  “啧啧!情爱的滋味很美妙对吧?甜美得让你几乎松不开手,甜美得让你怨恨自己只有三个月的花期,甜美得……让你怎么也舍不得提前花谢,让书生取得花露救他命在旦夕的母亲,更别说是让他拿花露去救身染恶疾的公主,因为你知道一旦书生救活了公主,公主就会因为感恩嫁给书生,尤其是当三个月后当你花谢人去,书生必定会用公主来填补你的位置,这样的念头让人无法忍受不是吗?”俊美夹带著妖异的脸庞带著逼人的迫力,几乎将簪华逼到了死角,佟老板嘴角再次扬起,带著三分赞赏、七分讽刺道:“绝世而绝美的簪华花啊!你怎么能忍受自己在人世间第一场情爱如此凄凉草率的收场?所以你在那三个月里不顾一切的独占书生、独占你的爱情,直到花谢人去之前,一时片刻都不愿和其他人分享,你──确实是一朵自私自利的簪华花啊!”

  “你懂什么?他是爱我的!所以他在我离开后也跟著殉情了不是吗?”簪华花气急败坏地反驳。

  “是吗?如果他用花露救了公主,有了财富和地位还有美人,他还会选择和你一起殉情吗?”佟老板露出意味复杂的笑。“你千年前所谓的爱情,其实只是一场经不起考验和选择的、孩子气的游戏,你不觉得它有点可笑吗?”

  “充其量,你不过是一朵贪恋情爱、却又惧怕它的可怜簪华花,这样一朵簪华就算三个月后真的留下花露,我也未必希罕哩!”佟老板笑看一脸苍白的簪花,乘胜追击道:“不过,我倒是得称赞你够聪明,这次干脆化身为男儿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最多在我这间铺子里化花为人,拈拈花、惹惹草,随心所欲随你高兴,尽情享受三个月,最后花期到了潇洒离去,既伤不了人也伤不了心,确实是保护自己的高招啊!”

  “你别看不起我!”簪华大声反驳,他是千年奇花所化,任何人都无法抵挡他的魅力。“只要我愿意,我能让任何人爱上我,就像千年前的书生一样,包括你在内!”

  佟老板听完后只是放声大笑,完全不给他面子。

  “你不相信?我们现在就来试试看。”簪华气不过,大步走到佟老板面前、作势就要吻上去──

  “慢。”佟老板轻松将他推开,嫌恶地皱眉道:“你真要我吐在你身上才甘愿是不是?”

  “现在是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战吧?”簪华倔强地扬起下巴,完全被佟老板激起了斗志。

  “我不是普通人,又怎么能当作评分的标准?”佟老板好整以暇地开口。“既然你要显本事,拿我当对象对你来说不公平。”

  “什么意思?”簪华再问。

  “你虽然活了数千年,但也不过只尝了一次情爱的滋味,而我,在人世间已经停留得够久了,什么情啊爱的,我已经见识过太多太多,你想挑我当对手,不管赢或输我都觉得胜之不武,对你不公平。”佟老板好整以暇地开口。“你要选择的对象,应该和千年前那个书生一样,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如果你能让对方彻底爱上你,那么我就相信你功力未退,还是碧瑶岛上最珍贵最独特的簪华花。”

  “好,那有什么问题!”簪华一口答应。

  “等等,还有一件事……”佟老板突然喊停。

  “又怎么了?有什么条件一次说清楚!”簪华显得十分不耐烦。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又怎么显得出你簪华无与伦比的魅力呢?”佟老板状似苦恼,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思,过了好一会才拍手喜道:“有了,你该知道人世间的男女若是有缘结成夫妻,身上都有一条月老亲自绑上的红线吧?”

  “是听过,那又怎么样?”

  “月老牵上的红线是牢不可破的,但如果你真是那朵魅力无穷、谁也无法抗拒的簪华,你应该有能力让对方爱上你,甚至拒绝月老配给的另一半,对不对?”佟老板以笑容同样诡异的嗓音说道:“既然你此次化为男子,那么我们打赌的对象,就是身上有月老红线的女子,只要你能让那名女子心甘情愿地爱上你、证明你的魅力,那么我佟某人无话可说,就算日后你要拆掉我整间水月镜花,我也绝对不会多眨一下眼,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我做得到,到时候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不能反悔?”簪华双眼一亮,兴致勃勃地确认。

  “当然,水月镜花的佟老板从不食言。”佟老板微笑保证。

  “好,你指定的那个,身上有月老红线的女人在哪里?”

  “她叫‘杜绛雪’,现在人在卫京……”

  当佟老板再次回到会客阁楼,已经是三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佟老板。”傅怀天起身,正想开口说话,却发现眼前的佟老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长及腰间的发辫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整个人看起来阴阴沉沉的,和刚才那个温和有礼、总是噙著笑意的佟老板看起来完全不同。

  想必佟老板刚才去处理的是十分严重的事情,所以一张脸才会变得这么难看,自己或许该早点告辞、改天再来好了。

  “你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佟老板突然冷冷开口。

  “嗄?”傅怀天听不明白。

  “你需要的是一名能保护杜小姐来京城的能手对不对?我已经先派他去卫京了。”佟老板咧开一抹让人发毛的冷笑。

  “只有一个人?”傅怀天显得更吃惊了。他原本预计从佟老板这里请来一队人马走一趟卫京,没想到他居然只安排了一个人?

  “对,一个抵得上千军万马的人。”佟老板转向傅怀天,目光像是在无声说著:如果不相信我就立刻滚出去那样的冰冷神情。

  “你现在就出发到卫京,应该还来得及赶上他。”佟老板甚至不给傅怀天开口的机会,主动下了逐客令。“五千两银子是前金,等杜小姐和你的事情有了圆满的结果后,你得再补上五千两,这是你委托我派出人手的价码。”

  一万两银子只请到一名能手?傅怀天怎么听都觉得诡异,正想开口,却及时想到严子晟的妻子曾经对自己耳提面命,如果在水月镜花遇到长发披散、心情看起来很差很差的佟老板,那么什么话都不要多说,只要按照他的话去做就可以了。

  “是,多谢佟老板。”傅怀天将满肚子的疑问吞回,对佟老板拱手道谢,然后就离开了。

  等到房里只剩下佟老板一个人的时候,他疲倦地吁了一口气,踩著疲惫的脚步走到一面铜镜前,瞪视著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哼!这么点小事都办不了,明知道白天的阳光会让我头晕难受,还要这么折腾我,你这个没担当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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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杜、傅两家订下亲事的时候,傅怀天刚满十岁,而杜绛雪只是年仅三岁的女娃儿,在逐渐长大、懂事以后,她也曾偷偷在心里想像了百次、千次关于未来夫婿的长相,但即使幻想了千百次,都不及亲眼看到时来得震撼──

  傅怀天,这个自三岁起就成为她未婚夫的男子,长得真是……艳丽夺人啊!

  慵慵懒懒坐在大厅木椅上的,是一名身穿白衣的美公子,身后还站著两名年纪很轻、侍从打扮的少年。

  美公子头上顶著精巧的白玉冠,冠下如瀑的黑发梳理得又直又亮,一身雪白的衣服将他俊秀绝伦的脸孔衬得更具风采,五官中眉如弯月、瞳灿如星、唇艳如花,挺直的鼻梁算起来是他精致美丽的五官中,最具有英气的部分了。

  不仅仅是杜绛雪一时之间看傻了,事实上,坐在大厅里的每个人都特别安静,单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被惊艳得失去了应有的反应。

  “绛雪,你来了。”张大人是大厅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他抬头见到杜绛雪,十分欣喜的起身迎接。“这位公子从京城远道而来,他和杜府是旧识,他是来卫京接你上京城的。”

  白衣美公子闻声抬头,美丽的黑瞳随即转到杜绛雪的身上,嘴唇愉悦地扬起,以一种完全不合礼教的方式、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后者显然无法适应如此明目张胆的打量,不一会就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张大人的视线,也忍不住在杜绛雪与这位白衣美公子身上来回打转,在心里猜测两人的关系。

  当初肯暂时收留杜绛雪,一来是因为同情、二来也是为了人情义理,杜府的惨案怎么说都是在他管辖的区域里出的事,虽说一时片刻抓不到凶手,但若是连杜府最后的遗孤都保不住,那就太丢人了。

  杜绛雪是名门闺秀,人不但长得清雅秀丽,气质教养也好,寄住在府里这段期间她从来都没有多余的要求,除了写几封信托人寄出去之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他安排的客房里,连自己的夫人都很喜欢她的乖巧,甚至让他兴起了:倘若杜绛雪真的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倒不如收她为义女留在身边的念头。

  但现在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容貌艳丽的美公子,一开口就说要接杜绛雪上京城,为了她的安全,自己得弄清楚对方的来历才行。

  “张大人,我叫簪华,代表京城的‘威远镖局’,特地来接杜小姐上京城。”

  白衣美公子见杜绛雪已经到场,主动拱手说出自己的身分,还从身上掏出一个代表威远镖局的令牌。

  “傅怀天原本打算亲自过来的,但因为临时抽不开身,却又担心杜小姐的安全,所以先派我过来。我想他再过几天就会赶到,这段时间不知张大人是否能行个方便,让我暂时住下,也好就近保护杜家小姐的安全。”

  “原来公子是威远镖局的人。”张大人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微笑。他知道杜绛雪从小和威远镖局的傅怀天订亲,现在看来,傅家并不是无情之人,果然派人来接绛雪了。

  不过,这个叫簪华的到底是谁?虽说他掏出的令牌是真的,但怎么说傅怀天都是威远镖局的少主,他居然直呼少主的名字,这倒是奇怪。再说,威远镖局里几个有名的镖师,好像没听过有姓“簪”的。

  “公子和傅公子是?”张大人开口问得更仔细一些。

  站在簪华身后的少年侍从忍不住向前踢了一脚,像是在提醒什么似的,簪华嘴角一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解释:“嗯,其实我不是威远镖局的镖师,是傅怀天的好朋友,还是情同兄弟的那种好朋友,不过我是兄、他是弟,这点张大人你可别弄错。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他有事走不开,我当然义不容辞地先赶过来,而我手上这面令牌也是怀天亲自交给我的,不知张大人还有其他问题吗?”

  “不敢、不敢。”张大人连忙笑著摆手。“只是这关系到世侄女的安全,所以我多问了几句,公子可别嫌老夫啰唆。”

  “当然,一切以杜家小姐的安全为重。”簪华一笑。“张大人你放心,为了表示公平……不,应该说为了表示傅兄弟对杜小姐的尊重,在他没来之前我们也不会贸然离开卫京,一切等傅兄弟来了再说,如何?”

  “没问题,公子放心住下吧!”张大人听了以后,也觉得这个方法比较妥当,再怎么说和绛雪订有婚约的是傅怀天,怎么也该让他亲自由这里接走她最合适。

  “张大人尽管放心,我和傅兄弟一定会将杜小姐平平安安护送到京城去的。”簪华虽是面对张大人说话,却转头朝杜绛雪绽开一抹勾魂摄魄的笑容。

  “绛雪,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你的未婚夫婿很快就来了,你的未来就快有人可以依靠了。”张大人呵呵一笑,对杜绛雪的前景一片看好。

  “一切听张大人的安排。”绛雪点头对张大人道谢,转身时不忘拉了一下早已被簪华的美貌迷得晕头转向的小梅,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望著杜绛雪和丫鬟逐渐远去的身影,簪华嘴角扬起了淡淡的笑痕。

  推开两扇木门、甚至连脚步都还没踏出第一步,两道身影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簪华面前。

  “你们两个干什么?想扮门神站远一点,别挡我的路。”簪华冷啐一声。

  只是一个简单的赌局,那个佟老板看得比自己还要认真,还从水月镜花铺子里选出两名侍从同行,说得好听是服侍他,哼!根本是来监视的嘛!

  “簪华主子,别忘了你和我们老板承诺过,这是一场公平的竞争,在傅公子人还没到之前,你不可以先追求杜家小姐。”其中一名侍从尽责地提醒。

  “他脚程慢、我脚程快,这有什么办法?”簪华眉一挑,近乎挑衅地开口。“再说,如果那个姓傅的就这么倒楣死在半途,那怎么办?我和佟老板这场赌局到底要不要开始呢?”

  “他是人,你是──”见簪华微微眯起眼,开口的侍从立刻改口:“主子你是碧瑶仙岛最美丽独特的簪华花,要主子和他同时追求一名人间女子本来就不公平,再说,佟老板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要你多等个几天,等傅公子来了才开始,这样才公平。”

  “公平?那个姓傅的身上有月老亲自绑上的红线啊!要说不公平也是对我不公平,不是吗?!”簪华再次一哼,双手环胸,认真地开始讨价还价。

  奇怪,簪华明明是化花为人的男子,为什么口才这么好?刚刚面对张大人扯谎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现在耍起赖来也是,真是难缠啊!两名侍从互看一眼,心里有著相同的感觉。

  “我在人世间这么久的时间、看了这么多事情,当然比普通人还要厉害很多很多,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仿佛能透视人心的簪华,嘴角勾起了“你们两个真笨”的讽笑。“尤其这几十年来我可是在水月镜花、佟老板那个大奸商身边生活,有句话叫‘耳濡目染’听过吧?佟老板口才流利、骗死人不偿命的技巧我当然也偷偷学了不少。”

  “佟老板不是奸商……”

  “佟老板才不骗人……”

  “停!”簪华伸手一指,两名侍从嘴巴虽然张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互相对望一眼,露出“谁叫我们倒楣、抽中了下下签”的认命表情。

  簪华伸出手迅速在两人身上一挥,原本身穿淡蓝衣衫的两名少年侍从身上起了变化,一人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红衫、另外一人则换成了绿衫。

  “嗯,这样好多了,你们水月镜花的人全都长得差不多、说的话也差不多,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既然你们这些日子都要跟著我,叫我一声主子,就得穿得漂亮一些、让我容易区分一些。喏!以后你就叫‘小红’,你就叫‘小绿’吧!”簪华满意地点点头,伸手轻轻一挥,让两人重新恢复说话的能力才继续道:“好了,你们佟老板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为了公平,除了自保,不可以使用妖术魅惑人心。”小红十分委屈地开口。

  “为了公平,除了自保,不可以用花草药物惑人心智。”小绿也闷闷地开口。

  簪华既是千年妖花所化,法术自然高深,人世间的花花草草更是容易被他驱使,所以佟老板特别提出这两项,就是要预防簪华做出有失公平的举动。

  “好啦好啦!他当我是什么人,我可是绝世罕见的簪华,需要旁门左道来帮我追女人吗?哼!”

  眼看小红、小绿不敢再多说什么,簪华眼珠子转了转,在脑海中回忆起杜绛雪的容貌。杜家小姐有一张鹅蛋脸,细细的眉、小小的鼻、小小的嘴,组合成一张秀丽、雅致的脸庞,纤细的体型看起来有种我见犹怜的荏弱气息。

  “幸好那个叫杜绛雪长得还不错,要是佟老板刻意安排一个丑女,我非回去水月镜花闹上三天三夜不可!”簪华喃喃自语。那种楚楚可怜的气质,更加强了自己想要赢得这场比赛的决心。

  既是美人,就该由他这个美男子陪伴在身边才是,那个叫什么傅怀天的普通人类,他压根没放在眼里。

  “和你们留在这里多无趣,我还是趁现在去找杜小姐聊聊天、培养培养感情好了。”簪华心念一动,立刻打算往西厢房前进。

  “簪华主子!”

  簪华回头,冷冷瞪视欲开口说话的小绿。

  “……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和傅公子来卫京、打算接杜小姐回京城这件事,一定会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紧张,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身穿绿衣的少年侍从冒著性命危险,尽忠职守地再次提醒:“佟老板要我们时时提醒主子,若是主子刻意见死不救、让傅公子不小心惨遭敌人毒手,那么这场打赌也算是主子输了。”

  “什么?我为什么还要保护情敌的安全?”簪华一脸不悦。

  “因为傅公子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而主子是碧瑶岛最厉害的簪华花。”小红很努力地挤出真诚的微笑。“佟老板说,如果不多设几个条件,怎么能显出簪华主子真正的本事呢?”

  “傅公子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主子还是先确定他的安全,等他抵达卫京,一起出发上京城时,再开始一起追求杜家小姐,这样不是公平又完美吗?”小绿也加入鼓吹的行列。

  “……”簪华危险地眯起眼,有种想把这两人直接捏死的冲动。

  该死的佟老板,简单的赌局居然左一个条件右一个条件,怪只怪自己当初一时冲动和对方打了赌。什么身上绑有月老红线的女子,他接受打赌了以后才知道傅怀天是水月镜花的客人、杜绛雪是他的未婚妻,而佟老板早已打算帮忙对方。换句话说,大奸商根本就是想拐自己来当免费的保镖嘛!奸商奸商!彻头彻尾的大奸商!

  哼!看著好了,他一定会让杜绛雪移情别恋的,绝对要让那个大奸商大吃一惊、向他低头认输!

  簪华在心中做出了决定,跟著弯身,从地上随意拔起一撮草,凑到嘴边轻轻一吹,那些草就像被风卷起似的在空中飞舞,在簪华头上转几圈后很快地就消失不见了。

  “好了,我已经派出这些小草当先锋到傅怀天的身边,如果真有敌人靠近,我就会立刻赶过去。”簪华淡瞥小红、小绿一眼,冷笑道:“喏!我现在就要去西厢找杜小姐谈心,你们若再啰唆,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一直到簪华花走远、看不到人了,小红、小绿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们这三个月能平安度过吗?”小红问得胆颤心惊。

  “我也不知道,希望可以……”小绿脸色苍白地摇头。

  两人互看一眼对方身上鲜艳夺目的衣服,最后垂下肩膀、无奈地重叹一口气。

  “杜小姐。”簪华散步走到西厢房,见到正在花园凉亭里休息的杜绛雪,他一脸愉悦地走了过去,不忘彬彬有礼地先朝对方拱手行礼,跟著朝她绽放一抹可以迷死人的灿烂笑痕。

  “簪华公子。”杜绛雪起身回礼,显然有些讶异会在这里见到他。

  简单打过招呼、展露自己最迷人的笑痕后,簪华这才注意到他一心想勾引的正主儿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她身后的丫鬟一脸陶醉、目不转睛地望著自己。

  奇怪!一样是女的,为什么杜绛雪对自己的笑容没什么反应呢?

  “这些日子,杜小姐在张大人的府里过得还好吧?”簪华不死心,再补一句问候话语的同时,又一次咧开他认为最好看、普通人绝对招架不住的灿笑。

  “还好,多谢你的关心。”果然,杜绛雪晶莹白皙的双颊增添了几分红晕,因为他这一笑染上了淡淡的羞涩,她也随即低下头,避开了簪华过分专注的凝视。

  哈!脸红了!脸红了!我的魅力果然无人能挡!

  簪华咧开洋洋得意的笑,若是再无反应,自己都要怀疑是杜绛雪的眼睛出了问题。根据过去的经验,现在他只要微微将双臂张开、等著对方投怀送抱就行了!

  绝色的脸庞保持不变的微笑,然后开始等,等、再等、耐心的等了又等……却怎么也等不到软玉馨香扑进自己怀中。

  他略微困惑地抬眼,看到杜绛雪脸颊上的红晕不知何时已经褪去,换成了略微迷惘的表情,望著他微微敞开的双手,似乎一点也不明白他的等待。

  “簪华公子?”杜绛雪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呃?没有,没什么事。”簪华表面上灿笑依旧,但内心却开始困惑起来。

  怎么回事?自己刚才有哪个环节做错了吗?一千年前他化为女身时,确实只要朝著书生一笑,然后一切就搞定了啊!

  虽然事隔千年,但自己记得清清楚楚,第一笑,书生对她一见钟情,第二笑,书生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第三笑,他就扑上来卿卿我我,两人就顺顺利利结成夫妻了。

  但为什么现在自己笑了这么多次,对杜绛雪一点效果都没有呢?难道是这次化成的人形不够美?不大可能,因为人们看著他的目光始终充满惊艳,就像千年前那样,那……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杜绛雪对自己最自豪的微笑无动于衷呢?

  不行不行!自己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杜小姐,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急事要办,失礼,我先告辞了!”簪华拱手道歉,甚至不给杜绛雪回应的时间,像有人在背后追杀似的瞬间跑开了。

  “小姐,簪华公子真是好看,连奔走的姿势都这么迷人。”小梅十分痴迷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好看,但你不觉得他有点奇怪吗?”杜绛雪微微蹙起眉头。既然他是傅怀天的好友,还特别先赶来卫京帮忙,却不曾告诉自己一句有关傅怀天的事情,只是冲著自己不停地笑,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簪华公子哪里奇怪了?”小梅眨眨眼,完全不明白。

  “算了。”杜绛雪不想解释更多。

  如果簪华真如他自己所说,是傅怀天先派来保护自己安全的,那么她应该对他更友善一些才是,毕竟,他和傅怀天两人是听闻杜府惨剧后,除了张大人之外肯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心怀感激才是。

  深夜时分,西厢房再次出现了簪华美丽飘逸的身影。

  他依旧一身白衣、艳色照人,脸上挂著自信满满的笑,重新踩著优雅的步伐打算再次拜访杜绛雪。

  下午仓皇离开西厢房后,他回到客房对小绿、小红发了一顿脾气,认定这一切都是佟老板搞的鬼,刻意安排一个性情古怪的女子来考验自己。所以他挟怨报复,将来自水月镜花的两人修理得几乎不成人形,正想一脚将他们踢到天边去的时候,他猛然想起自己的错误在哪里了!

  千年前,她是女子,对她心动的书生是男子,勾引起来当然容易很多。但这次可不同,他化身的是男子,要追求的对象自然变成了女的,而杜绛雪不但是女子,还是那种将礼教、矜持刻在骨血里头的高贵女子,自然不可能这么简单,用三个微笑就将她勾到手。

  想让一个好女人动心,就得像栽种一朵名贵的花一样,每一个步骤、每一个过程都要小心翼翼、温柔体贴地呵护著,这样才能成功。不过这不是问题,因为他是簪华,千年前也曾化身为女身的簪华,有谁会比他更懂温柔体贴这四个字?所以,他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最终一定可以赢得美人芳心。

  叩叩!簪华俊脸含笑,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

  两扇门“呀”一声打开,露出头的是丫鬟小梅,她一看到簪华,圆脸立刻迸射出迷恋仰慕的光辉。

  “簪华公子,你来找我们家小姐吗?”

  “我……”簪华轻轻绽开微笑,正想点头的刹那,脑海突然传来一阵细小、示警的声音说道:傅公子有难。

  是他以妖术送出去的小草传回来的讯息!簪华噙在嘴角的笑容刹那间变得有些僵硬。好!傅怀天,你真是好样的!一定要选在这种时候出事吗?

  别忘了,如果你刻意见死不救,那么这场比赛也算你输喔!正想彻底忽略的时候,簪华的脑海再次浮现出佟老板那张三分慵懒、七分嘲弄的俊脸。

  “簪华公子?”小梅不确定地再问。是天黑眼花了吧!刚才她怎么觉得簪华公子的俊脸一瞬间变得有些扭曲。

  “不,夜深了,我就不打扰杜小姐休息了。”簪华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将一个花草药包递给小梅说:“我听张大人说,杜小姐因为遭逢巨变,夜里睡得不太安稳,你将这花草包当茶水泡给你家小姐喝,让她夜里睡得安稳些。”

  “簪华公子,你真是一个体贴的好人!”小梅闻言双眼一亮,在她眼中的簪华瞬间已经变得和圣人一样高贵。

  “那么,不打扰了。”簪华拱手,始终维持著最优雅、最完美的仪态退场。

  等到小梅关上门的瞬间,簪华一张俊脸瞬间垮下,他像是一阵旋风似地奔回客房,毫不留情地将才刚睡著的小红、小绿一脚踹下床,以一种想将他们千刀万剐的目光瞪视著他们。

  “簪华主子,又有什么事情啊?”小红、小绿两人旧伤未愈,只能抱在一起不停地发抖。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睡觉?”簪华冷哼一声,恨声道:“那个姓傅的出事了,跟我去救人!”

  “啊?傅公子?”小红和小绿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簪华一手抓住一个,然后只听他口中念出一连串的咒语。

  “啪”的一声,三人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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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空上有漫天星辰闪耀著,而地面上的激烈战斗,此刻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傅怀天认定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招式、步伐也开始乱了套。虽然如此,他依旧奋力挥舞手中长剑,坚持和不知名的敌人对抗著……

  在进行激烈战斗的平原另一端,将眼前的战斗看在眼里、却依然慵懒倚靠在树下的正是簪华,他虽然赶上了,却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簪华主子,你不打算出手相救吗?”两名少年侍从小心翼翼地问。

  “帮?我要怎么帮?”簪华懒洋洋地反问。“这可是你们佟老板规定的条件之一不是吗?除非自保,否则不能用妖术,那些人现在砍的又不是我,怎么也和自保无关,所以不好意思啊!我好像不能用妖术。”

  “不能用妖术,但也可以出手帮忙啊!”小红急了,眼睁睁看著蒙面黑衣人一刀划伤了傅怀天的左手臂。

  “我不擅长和人动手,再说,舞刀弄剑很容易受伤的。”簪华依然坚持,美丽容颜写满了“我只打算在这里看好戏”的狡诈模样。

  “啊!”小绿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因为远远看到蒙面人一剑直劈而下,差点将傅怀天给开膛破肚了!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知道如果再不出手相助,傅怀天随时会有性命危险,要是铺子的客人出了事,他们事后也没胆子回去见佟老板。

  红、绿两条身影迅如闪电般加入战局,让原本围攻傅怀天的五名蒙面黑衣人吃了一惊。他们原本以为是傅怀天的后援及时赶到,但定眼一看,发现对方只有两个人,而且还是看起来很年轻的少年,因此压根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五人当中为首的那名,很快对其他人做出了指示,其中两名黑衣人开始对付少年侍从,另外三人仍是全力对付傅怀天,其中一人在攻击的同时,还拿出一支短笛在嘴边吹了几声,意图召唤更多的同伴。

  “公子,你找机会先走,这些人让我们来应付!”小绿一边灵活地闪躲黑衣人的攻击,一边对傅怀天喊话。

  “要走大家一起走!傅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夜色中傅怀天看不清两人的长相,只当他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侠客。

  “嘿嘿,今晚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黑衣人冷笑连连,五人一边攻击一边改变位置,努力将三人困在中央。

  “不行,得趁他们的人赶来前先走才行。”傅怀天挥剑应战的同时,也在衡量眼前的情势,知道黑衣人是打算使用拖延战术,一旦等他们的人赶到、一切就来不及了,于是他锁定刚才开口说话的黑衣人,对小红、小绿低声道:“我们三人一起攻击同一个人,突破他们的包围!”

  “围”字才说出口,傅怀天三人的剑已经同时攻向同一个目标,那黑衣人一时来不及防备,双臂和胸前三处同时中剑,痛呼一声滚倒在地。

  “走!”傅怀天低喝一声。

  三人把握机会,往同一个方向冲出,但才向前跑了几步,就立刻打住,瞪视著前方将近二十名的蒙面黑衣人。

  傅怀天眉头深锁,虽然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但他可以肯定对方确实想置自己于死地!

  “两位,我们萍水相逢,傅某不敢再让两位涉险了,我想这些人全是冲著我一人而来,两位趁现在冲出去,应该还有机会。”傅怀天对小绿、小红拱手致意,感谢的同时也希望他们能离开。“两位的恩情,傅某铭记在心,但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在这里白白牺牲了性命。”

  “公子,我们不怕死,只要我们三人联手,应该冲得出去。”小绿看了对方的人数,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中其实没多大把握。

  “但是……”

  “是啊!现在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小红十分义气地开口。“有什么话,等我们冲出去再说!”

  在三人说话同时,二十几名蒙面黑衣人已以他们为中心、围成了四、五圈,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傅怀天和小绿、小红三人此时手握长剑,背对著背,明知这是一场没有赢面的战斗,却怎么也不愿意在敌人面前示弱。

  就在气氛紧绷到最高点、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四周突然卷起了一阵诡异的狂风,就在这阵强风吹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睛的同时,他们闻到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香气。

  好不容易风停了,所有人立刻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愕得完全失去了反应力──原本空空旷旷的平原,刹那间出现了数百人,而且他们不是普通人,全部是一个个身穿薄衫、婀娜多姿的貌美女子。

  数百名女子分成七列,每一列的女子都穿著同一种颜色的薄衫;红、橙、黄、绿、蓝、靛、紫,排在一起恰巧是虹彩的颜色,煞是好看。

  “别怕!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娘们!”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声,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群女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诡异,再加上现在是深夜,难免让他们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上!别忘了咱们今晚的任务!”见手下一个个吓得不敢动弹,发号施令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提起手中的长剑,朝离他最近的红衣女子砍了下去──

  “啊!”白刃入、红剑出,女子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倒地死去。

  “看!这么容易!”见红衣女子如此不堪一击,黑衣人心中原本的忐忑褪去,甚至回头大声下达命令:“兄弟们!没什么好怕的!杀光这群娘们,继续执行今晚的任务!”

  由于这群突然出现的女子挡在傅怀天等人的面前,所以他们势必得先除掉这群女人,才抓得到傅怀天。

  二十几名黑衣男子颔首领命,分成几个小队,挥舞著手中的长剑开始进行无情的砍杀──

  “啊!”

  “啊……”

  平原的个个角落,纷纷传来了女子凄厉的惨叫声,黑衣人的长剑每到一处,那个地方就多了许多倒下的纤细身影。

  “够了!快住手!”傅怀天大喊。虽然他不知道这群女子从何而来,但是光是听见她们的惨叫声、还有一个个倒下的无助身影,实在太残忍了!

  这群人是冲著自己来的!他不应该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为自己送命!

  “公子且慢!”小绿和小红一左一右,即时拉住傅怀天激动得欲冲出的身影。

  “你们别拦著我!”傅怀天激昂地喊。就算他命中注定今晚得死在这里,也要尽力阻止这场无情的屠杀!

  “公子,你先冷静下来。”小红低声安抚。“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你们两个究竟在想什么?难道要眼睁睁看他们杀光这些姑娘吗?”傅怀天难以置信地瞪著拦住自己的两人。这两名少年和自己萍水相逢,就懂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何现在却眼睁睁看著这群黑衣人残杀无辜的女子呢?

  “这……”小绿同样一脸为难。明知道这些是簪华化花为人的术法,但那些惨叫声听在耳里确实很难受。

  就在这个时候,在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中,出现了十分突兀、属于男子受到惊吓而发出的惨叫声,紧跟著,又有第二个男子惨叫声传出,就像是计画好似的一个接著一个。不一会,平原上再也听不到女子的惨叫声,反倒只剩下男子的惨叫声。

  “究竟发生什么事?”傅怀天一脸担心地问。由于他们前面还挡著许多女子,所以他只听得见那群黑衣人此起彼落的惨叫声,却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像是听到了傅怀天的疑问,原本挡在他们面前的女子们开始往两边站,主动让出了一条可以通过的道路。

  傅怀天毫不迟疑踏步向前,远远的,他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在地上打滚、哀号;诡异的是,明明他们刚才砍死了那么多女人、她们身上也流了很多血,但空气中却一点也没有血腥味,唯一有的,就是怪风吹过时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香气。

  走得再近一些,傅怀天看得更清楚了,倒地的黑衣人身上都缠著许多像是藤蔓的植物,而那些藤蔓像是拥有生命似的,在人身体卷动的同时,还散出隐隐约约的绿色光芒。这么说,这些看似充满剧毒的藤蔓就是让黑衣人倒地不起、痛苦哀号的原因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藤蔓是哪来的?刚才那些倒地的女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傅怀天回头想问,这才发现,方才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些女人全部都不见了。

  “有胆子辣手摧花,就得自己承担后果。”远远的,传来了男子似笑非笑的嗓音。

  傅怀天闻声抬头,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随著那身影越走越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哀号得更痛苦、更大声了。

  白衣男子略微不悦地皱眉,地上的藤蔓立刻开始一圈一圈地缠住每个人的脸、不让他们再发出刺耳的叫声,同时,还将黑衣人卷到旁边,让白衣男子能踩在干净的地面上通过。种种怪异的景象,几乎让傅怀天以为这些藤蔓具有灵性。

  踏著优雅脚步走向傅怀天的,是一名身穿白衣的“绝色”男子,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用绝色两字来形容一个男子,但这眼前这名身穿白衣的男子,确实拥有让四周景物都黯然失色的绝艳容貌。

  “多谢簪华主子、出手救了我们和傅公子一命。”小红、小绿齐声开口道谢。只是……有必要一出手,就得用这种让普通人瞪大眼、不可思议的方法吗?

  “你们认识我?”傅怀天略微吃惊。

  “我并不想认识,但看来我没什么选择。”白衣男子从袖间掏出一把扇子,跟著「啪”的一声,甩开折扇遮住了自己的脸,仅仅露出一双眼。那双美丽充满魅惑的眼瞳紧紧锁住傅怀天,上上下下犀利地打量著,好半晌后,他揶揄的嗓音才从扇子后缓缓吐出:“哼嗯,你就是傅怀天,那个佟老板硬塞给我的客人,看起来……不怎么样嘛!”

  “啊?”傅怀天听见熟悉的名字,立刻想起佟老板曾对自己做出的保证,他惊讶万分地问道:“你……莫非你就是佟老板所说,那个抵得上千军万马的帮手?!”

  “对,我是簪华。”手腕轻轻一转,簪华动作优雅地收起扇子,对傅怀天露出一抹自信满满的笑靥。“这么说吧!能遇见我,是你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卫京

  一个半月前,杜府的灭门血案在卫京省掀起轩然大波,杜府唯一留下的女儿杜绛雪,被县府张大人接回府里安置照顾,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就在城里的百姓渐渐不再谈论这件命案的时候,出现在县府大人宅邸门口浩浩荡荡的车队,再次勾起了人们对这件未破命案的兴趣。

  毕竟这样的车队、这样的阵仗几乎是前所未见的,所以打从这些车队一进城开始,沿路看见它的百姓们个个忍不住好奇心,跟著车队后头,就这么一路跟到了张大人的府邸前。

  据说,来接杜小姐的是她远房的亲戚、不愿出示身分的富商豪贾。

  据说,来接杜小姐的是她未来的夫家、在京城显赫有名的威远镖局。

  据说,来接杜小姐的是来自皇城的军队,因为杜正丰是一名好官,所以皇帝特别派了宫里的人来将杜小姐接进宫里享福。

  传闻飘来飘去,谁都认定自己听到的是真的,但不管是谁,来接杜小姐的人绝对是大有来头、响叮当的人物,因为停在张大人府邸前的车队,实在是太华丽、太壮观了──

  停在门前的一共有十辆马车、辆辆鲜艳亮丽,拉车的马儿是骏马、骏马后头拉的篷车宽敞而华丽,连篷车上悬挂的布帘,都是最上等、绣了花纹的丝绸布料,上面还垂挂著会发出清脆铃声的精美吊饰,而坐在上头驭马的车夫,清一色都是相貌斯文、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年轻男子。

  “嘎”的一声,张大人府邸两扇厚重的铜门从里面打开了。众人只见张大人身穿官服,领著一名头戴斗蓬、身形纤细的女子走了出来。女子身后还跟著一名圆脸丫鬟,两人先是依依不舍地说了一些话,张大人还感伤地擦了擦眼泪,最后,他亲手扶著女子乘上其中一辆马车。

  两名女子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以后,十名马车夫同时调转马头、浩浩荡荡地往城外的方向出发了。

  一直等到马车再也看不到、原本围观的人潮也散得差不多了,张大人这才抽回凝望的视线,踩著稳重的脚步转身回府,而两扇厚重的铜门也再次“砰”一声紧紧地关上了。

  张大人神情自然地走回会客的偏厅,对著坐在椅子上浓眉俊目的年轻男子、还有他身旁的白衣美公子说道:“傅贤侄,簪华公子,你们放心,车队已经顺利出发了,绛雪已经上车、离开卫京的这个消息,我想整个卫京的百姓全都看到了。”

  “多谢张大人。”开口说话的正是傅怀天。数日前,他在赶来卫京的路途中遇险,虽然幸运获得簪华相助,但也让他明白,确实有人密切地注视著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想让他到卫京来。

  他虽然不知道簪华是什么来历,却亲眼见识了他异于常人的本事。为了杜绛雪的安全,傅怀天更想出了这个掩人耳目的方法:先派簪华的侍从送信给张大人,让他清楚他们今天的计画;当两人随著车队进入张府后,张大人先领著假的杜绛雪和丫鬟上车,让所有人认定杜绛雪上了车队离开了,他们再伺机带著真正的杜绛雪离开这里。

  现在他只希望那十辆醒目的车队,可以暂时分去躲藏在暗处敌人的注意力。

  “那么,接下来两位需要我怎么配合?”张大人再问。亲眼见到傅怀天身上的剑伤后,他也明白这趟上京的旅程有多么危险。

  “张大人,我想先见杜小姐一面。”傅怀天轻轻叹了一口气。经过数日前那场恶斗,他知道这趟回京的路途十分凶险,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让杜绛雪置身于这样的危险里。

  “当然,请跟我来。”张大人点头。虽然自己和傅怀天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却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做事稳重、有计画,确实是值得绛雪托付终身的人才啊!

  “我也去。”簪华也跟著起身,却得到张大人奇怪的一瞥。自小订亲的小俩口首次见面,一定要说些体贴的话,他这个外人跟去做什么?

  “我也得负责保护绛雪小姐,不管要讨论什么事情,我都得在场才行。”簪华嘴角一撇,漂亮的眼瞳锁住傅怀天,像是在无言地警告著:你有资格拒绝我吗?

  “张大人,这趟回京的路程我确实必须处处仰赖簪华兄。”傅怀天微微苦笑。

  为了上卫京这件事,他和家里几乎已经吵僵了,父亲见他坚持己见、也狠下心命令镖局里的人都不准出手相助。换句话说,他现在唯一的帮手,就是自己花五千两请来的簪华了。

  “簪华主子,你……”

  “你有意见吗?”簪华投给小绿一个不怀好意的诡笑。

  为了自保,小绿很聪明地闭上嘴巴、用力摇了摇头。

  “请和我来。”既然傅怀天都开口了,张大人亦不再多说什么,带著两人往西厢房的方向前进。

  “小姐,小姐!傅公子、还有簪华公子来了!”小梅从张府丫鬟的口中得到消息,一脸兴奋地冲回房间,向她报告这个好消息。

  杜绛雪起身,秀丽雅致的脸庞难掩激动的情绪,不为其他,只为他们两人终于平安抵达了!

  数日前簪华只留下一张纸条,表示傅怀天有难、必须赶去救援,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这几天对她来说更是度日如年,就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在经历了灭门血案之后,自己实在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噩耗了。

  幸好,他们两人都平安无事,而且……那个和自己从小订过亲的傅怀天就要来了,一想到这,她一颗心似乎再也无法平静了……

  “绛雪就在里面,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张大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让屋内的杜绛雪心情忐忑地站了起来。

  “呀”的一声,小梅圆脸含笑地从里面将两扇门打开了,才一打开,就看见傅怀天一怔,那只举到一半,正打算敲门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忘记了动作。

  小梅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的笑声让杜绛雪忍不住抬眼,顺著她站的位置往前看,就这么刚好撞进了傅怀天对著她凝望的视线……

  站在傅怀天身后的簪华见状,手指向前轻轻一比,他身后的小绿就像是被人从后面用力一推,惨叫一声跌倒在傅怀天和杜绛雪的中间。那“砰”的一声响声,刚刚好打断了两人先前无声的凝视对望。

  “绛雪小姐,你这几天过得好吗?”簪华照例,咧开一抹绝艳魅惑的笑。

  “簪华公子,谢谢关心,我很好。”杜绛雪轻轻颔首。

  “真的吗?我瞧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怎么?我先前给你的花草药包你没有喝吗?”簪华一脸关心地问,同时转头,媚眼对上小梅微微怒道:“哎!是不是你这个小丫鬟偷懒,没有按照我的吩咐照顾你家小姐,嗯?”

  “簪华公子,冤枉啊!”绝艳脸庞上那似怨似笑的轻轻一瞥,让小梅整张脸面红耳赤,急忙表示自己的清白。“我当然有泡给小姐喝,只不过小姐担心你们的安危,所以这几天吃得少、睡得更少,怎么可以怪我嘛!”

  “是吗?”魅力无穷的美瞳转回杜绛雪的身上,笑著问:“让绛雪小姐这么担心,实在是我的罪过,但我不是在纸条上写得很清楚,过几天就会回来,绛雪小姐实在不需要这么担心。瞧!我不是整个人好好的站在你眼前吗?”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问答,但听在傅怀天耳里,倒像是簪华和杜绛雪已经十分熟悉,不但关心她是不是每天睡得好,还为她准备了花草茶,就连离开时,都不忘留字条解释自己的去处。

  “……你们以前就认识了吗?”傅怀天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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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傅怀天的疑问让杜绛雪疑惑地抬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明明是他派簪华先来张大人的府邸,现在为何又这么问?“我们……”

  “数日前有一面之缘。”簪华抢先一步回答,同时亲匿地对杜绛雪眨眨眼。“但是我俩一见如故,我怜她年纪轻轻、家中就已经遭逢巨变,却始终表现得这么坚强,这点让我十分佩服。再说,她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姑娘独自一个人在这里,虽然张大人好心收留她,但毕竟他是长辈、又是外人,我想绛雪姑娘心里就算再苦也不能随意倾吐,一想到这,我实在无法不多关心她一点。”

  簪华一番话说得认真又诚恳,言词中全部都是以杜绛雪的立场来设想、处处维护著。虽然杜绛雪不曾和簪华交心深谈过,却为他能准确掌握自己的心事感到惊讶不已。

  “对了,傅兄弟,你不是有话想问绛雪小姐,现在快点问啊?其他的小事情就别计较了。”簪华轻松掌控著场面,随即转了一个话题。

  数日前在平原救了傅怀天后,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所以簪华只得陪著傅怀天骑马赶回卫京。沿途中,傅怀天曾经谈及威远镖局决定置身事外、他担心人手不够的问题,以及在摸不清敌人真正的身分前贸然上路,怎么说都对杜绛雪十分危险,言谈中透露著他对此行的无把握。虽然傅怀天没有真正说出口,但簪华猜得出,他有心想劝杜绛雪打消亲自上京告御状的念头。

  “有什么问题?傅公子请问。”杜绛雪有礼地问。

  “我想请你再次考虑,是否真的要上京告御状。”傅怀天神情郑重,将问题问出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杜绛雪摇摇头,秀丽的脸庞闪过片刻的空白。如果他不愿护送自己上京,为何要来?既然来了,甚至安排了一个假的杜绛雪先出城,为什么还要再问这个问题?

  “实不相瞒,我在赶来卫京的途中,遇到二十几名欲取我性命的蒙面黑衣人,不管我怎么逼问,他们宁愿服毒自尽都不愿说出背后的主使者,由此可见,在背后主导一切的,必定是一个权位极高的人。”傅怀天说出自己的想法。“簪华虽然能安排十辆马车鱼目混珠,但能瞒得了对方多久我并没有把握,但我可以肯定,对方绝对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不断派人前来袭击,换句话说,这一趟上京的路……或许是一趟连命都保不住的不归路。”

  “难道我杜府三十几条人命,就这么算了吗?”杜绛雪难以置信地瞪著他。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怀天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后才继续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件案子闹得很大,朝廷也十分关心,此刻也派人著手调查。你何不继续留在张大人的府邸,耐心等待真相大白的一天,不必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就是你从京城赶来卫京想问我的?问我是不是要放弃上京的念头?”杜绛雪的嗓音因为激动,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如果你担心自己性命难保,当初就不该接受我的请托。”

  原来……傅怀天千里迢迢赶来卫京,只是为了“亲口”劝自己放弃?!

  杜绛雪神情痛苦地闭上眼,但随即又睁开,因为一闭上眼,就会看见杜府里那一具具焦黑、无法辨识身分的尸体,对自己无声控诉著凶手的恶行。

  “我不是要你放弃,只希望你不要执著在上京告状这件事。”傅怀天从她忿怒不平的目光中,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他其实只是不希望她遇到任何危险。

  “傅公子,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卫京?”杜绛雪凄苦一笑。只是想燃起她的希望以后,然后再无情地浇灭它吗?

  “绛雪小姐,傅兄弟当然是为了你才会来卫京的,因为你们从小订了亲,不是吗?”簪华魅瞳一转,突然于此时优优雅雅地插话。“既然从小订了亲,你就是他的责任,你可知道他为了来这里,连家里都得罪了,这就是为什么你只看得见傅兄弟和我,却看不到威远镖局其他的人,因为整个镖局里的人都不愿他来送死,但他还是来了。”

  “簪华!”傅怀天低斥一声,并不希望杜绛雪知道这件事。

  “傅兄弟,我们既然要护送绛雪小姐上京,就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坦白,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隐瞒。”簪华敛下眼中的算计,笑得十分无辜。“绛雪小姐很聪明,就算你不说她也会察觉到的,既然如此何不趁现在把事情都说开,你的父亲只给了绛雪小姐两个选择不是吗?若是她愿意放弃报仇申冤的念头,那么你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娶她入门当威远镖局的少夫人;但如果她执意报仇,那么从此和威远镖局不再有关系。”

  一口气不间断地把话说完后,簪华发现傅怀天面色铁青,而杜绛雪则是脸色惨白、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到底是你们两人的私事,我还是到外面等著,你们商量商量,再把最后的结果告诉我好了。”簪华微笑,踩著优雅的脚步离开了。

  嘿嘿!什么月老的红线,有什么了不起,他偏偏就要切断这条线、将它绑到自己的身上来!


  当室内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杜绛雪依旧一语不发,而傅怀天则是一脸凝重地站在原地。

  或许簪华说的没错,这些事情杜绛雪早晚会知道,但一看到她脸上那抹凄楚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表情,他只觉得自己很残忍。

  “傅公子,你太过分了!”小梅第一个开口指责。

  这些日子小姐的苦,小梅全都看在眼里,发出几封求助的信函后,小姐在这里等了又等,就是希望有人能帮她上京为杜府申冤。好不容易傅公子来了,没想到却是想劝小姐放弃上京的念头,实在太过分了!

  “我……我必须这么做,我不希望你家小姐白白送了性命,此行真的很危险,连我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傅怀天强迫自己以理性的态度开口。在没有威远镖局当后盾、甚至没有任何人愿意伸出援手的情况下,他希望杜绛雪不要上京,让其他人调查这件事、还杜府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或许这才是保护她安全的最好方法。“绛雪……你愿意吗?继续留在这里,等朝廷查出了真相,然后我会亲自来卫京迎娶你。”

  杜绛雪身子一颤,最后摇摇头,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珠,强自镇定地抬头凝视傅怀天,以再清楚不过的语气开口道:“不!我不能放弃,我也没有资格放弃,因为我是唯一能为他们开口喊冤的人,所以我必须去,不管要付出任何的代价,我都得这么做。”

  “你真的决定了?”傅怀天最后一次间。

  “绝不后悔。”杜绛雪坦然面对傅怀天的凝视。

  “好,那就按照原订的计画,我们今晚就乔装出城。”傅怀天沉重的点头,既然杜绛雪心意已定,那么接下来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保护她上京城。“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一些事情得和张大人讨论,失陪了。”

  傅怀天前脚才离开,不一会簪华优雅的身影已再次踏入房间,他看见杜绛雪一脸苍白,随即从腰间掏出一个花草包递给小梅。“来,帮你家小姐沏壶茶来,润润她的脸色。”

  “是。”小梅听话地接过茶包,心里觉得眼前的簪华比傅怀天好多了,不但温柔体贴,人又长得好看,最重要的是,他都不会说出一些小姐不爱听的话、惹小姐伤心。

  “绛雪小姐,既然已经决定要上京,为何还是愁眉苦脸的?”簪华温柔地问。虽说傅怀天要他回避片刻,但他根本就没走远,只是等待最好的机会进入。

  “簪华公子,这趟京城之行,真的这么危险吗?”

  “当然,你方才没看到傅兄弟身上的伤吗?”簪华笑了笑,见她脸色一白,随即改口道:“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有我在绛雪小姐身边,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

  “为什么?难道你一点都不怕吗?”杜绛雪再问。连威远镖局这种经历了无数风波的老手们,都不愿意接下护送她上京的差事,像簪华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为何能如此充满了自信?

  哈!对方势力再大、也不过是普通人,就算真来了千军万马,他簪华也未必将他们放在眼里啊!

  “因为绛雪小姐是很重要的人,我会保护你,什么危险都不怕。”簪华绽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美瞳没有遗漏她脸颊上闪过的红晕、还有眼神里淡淡的不自在和羞涩。“未来的旅途虽然凶险,但请绛雪小姐你放心,未来三个月我一定会寸步不离,绝对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杜绛雪虽然很想问为什么是三个月,但她发现光是被簪华这样专注凝视著,整个人就像是被催眠定住了似的,实在很难再开口问出其他问题。

  “簪华公子,谢谢你。”杜绛雪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方才簪华说的话,就像是雪地里的一抹冬阳,让她彷徨无助的心暂时平静了下来。

  “放心,我一定会护送你平安到京城的。”簪华信誓旦旦地开口。

  京城

  密室里一片漆黑,唯有角落的一盏烛光绽放著微微晕黄的光晕。

  “跟丢了?”男子蛮横的嗓音充满了压抑后的愤怒。“你当初是怎么和我保证的?你说一切都打点得万无一失,结果呢?杜家的人没死全,还留著一个心心念念上京告御状的死丫头!你向我讨了人手和黄金说要去善后,也和我信誓旦旦保证已经掌握了所有的路线,现在你居然告诉我,你把人跟丢了?!”

  “爷,请您息怒啊!”坐在对面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讨饶道:“这事说来也邪门,明明有十辆马车从卫京出发,谁知道他们一出了城就分成五路走,小人已经派出所有人手跟住那五辆马车了,心想总有一辆马车是真的!谁知道……谁知道我所有派出去的人手都说,马车一到树林边跑著跑著就不见了!小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

  “哼!全是一群废物!”男子低斥一声,拿起桌上的杯子就朝伏趴在地上的人用力一扔。“简直是丢人现眼,明明无能居然还敢和我编故事,你是不是真的活腻了?!”

  “不敢!爷!我绝对不敢!”男子不停地磕头认错。“请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绝对不会让爷失望的!”

  “好,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男音冷笑,语气中浮现隐隐杀机。“要是那姓杜的娘儿们真上了京城,我就把你的头摘下来挂在门口展示!”

  “谢爷开恩!谢爷开恩!”咚、咚、咚……他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滚!”男子冷冷开口,他缓缓起身,指尖弹出一个暗器灭了角落的烛光,示意密谈已经结束了。

  伏趴在地上的身影连滚带爬,像条狗似地爬出了密室……

  杜绛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里。

  “小姐,你终于醒了。”就在这个时候,小梅捧著木盆走近,笑脸盈盈地开口道:“别赖床了,今天是老爷五十岁寿辰,夫人吩咐厨房煮了好多菜,就等小姐你过去呢。”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手巾为杜绛雪擦脸,然后细心地为她梳发,最后在头顶别上一枚细致的发簪。

  “爹爹五十岁的寿辰?”可是爹不是已经……杜绛雪一脸疑惑,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此刻究竟是梦境还是幻觉。

  “快啊!小姐,大家都等著你一个人开饭呢!”小梅拉著她开始往外走。“你知道小少爷肚子一饿就会闹脾气,你还是快点去,不然他又要哭了。”

  杜绛雪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任由小梅拖著她往前走,穿过长廊、再穿过花园,最后才是杜府用晚膳的厅房。对……没有错,这里什么都没有变,是杜府,是她从小生长到大的地方。

  还没抵达厅房,就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说话声,杜绛雪加快脚步前进,果然,看到了厅房中央的圆桌围满了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绛雪!你总算来了,来来!快过来!”娘亲见到她呆立在门口,十分开心地挥挥手,要她快点过去。

  “绛雪姊姊!快过来啊!我等你等得肚子都快饿扁了!”年仅十岁的杜雅季噘著嘴抗议著。

  大家都在这……一切就和过去一样,没有改变过,真好。她刚才悬在半空中的心,现在才平静下来。

  杜绛雪露出欣慰的微笑,正准备踏进房间加入圆桌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前进半步。

  “绛雪,怎么啦?为什么不快点进来?”娘亲疑惑地又唤了一声。

  “娘,您等等,我的脚──”杜绛雪抬头,正想向娘亲解释自己的脚动弹不得的时候,却看到娘亲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名蒙面黑衣人,手上还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娘!小心!”

  下一瞬间,黑衣人的大刀已经刺穿了娘的身体,她只能眼睁睁看著娘亲瞪大一双眼,像是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娘亲倒下后,每个人的身后都出现了相同的黑衣人,他们手起刀落,一瞬间就把圆桌上用膳的家人全都砍死了──

  “不!”杜绛雪发出凄厉的喊叫声。

  几名黑衣人放声大笑,跟著还拿起了火炬,毫无感情地开始在四周走动,打算直接放一把火,将这里全部都烧干净。

  “不!你们快住手!”杜绛雪放声大喊,但不管自己怎么喊、怎么叫,那群黑衣人都视若无睹,只是动作木然地重复著点火的动作。

  不一会,整个厅房烧起来了,她的家人,也全部都烧起来了!

  “爹!娘!”杜绛雪泪流满面,但是无论自己怎么喊,她的身子就是动不了,怎么也无法进去救她的家人!

  “绛雪!记住了,你要为我们报仇。”沐浴在烈火中的父亲,只是睁著一双眼悲痛地瞪著她。

  “绛雪,我们死得好冤枉,你一定要找出凶手!”她的娘亲流著泪,一脸苦楚地望著她。

  “绛雪姊姊!我好痛!火烧得我好痛啊!”浑身是火的杜雅季摇摇晃晃,一边哭一边想向她伸手求救。

  “雅季!雅季!快过来姊姊这里,我会保护你!”杜绛雪哭喊著,用尽全身的力量想要冲上前,只想要紧紧地抱住浑身是火、不停哭泣的弟弟。

  “救我……绛雪姊姊快救我!”

  “雅季!”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啊!”杜绛雪满脸是泪的醒来,一看到小梅,就抓住她焦急地喊著:“雅季在喊疼!他……他全身都著火了!你看见了吗?我要赶快去救他!”

  “小姐!你只是做了恶梦。”见杜绛雪这种几乎崩溃的模样,小梅也忍不住掉下眼泪。“……老爷和夫人……还有少爷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啊!”杜绛雪流泪的眼瞳出现片刻空白,好半晌后,她才眨眨眼,从梦中真正地醒了过来。“作梦……原来只是梦吗?”

  小梅心疼地搂住杜绛雪。“对,小姐,我们已经离开张大人的府邸整整两天了,准备要上京为老爷夫人申冤,你不记得了吗?是你赶路赶得太急所以晕过去了,所以我们才临时找了一间破庙休息。”

  为了杜绛雪的安全,所以他们一行人当天夜里就离开了张大人府邸,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一直到真正离开了卫京,才缓下脚步。

  “对……我想起来了,我们已经不在卫京了。”杜绛雪扫了一眼四周,看清楚破庙的环境,整个人才真正回到了现实。

  由于是自己坚持要上京城,所以当傅怀天提出头两天必须不眠不休地赶路、尽快远离卫京的时候,她毫不迟疑地点头,强迫自己咬紧牙关跟著这么做。

  因为她早已经不是娇贵的杜府千金,而是肩负为杜府三十几条人命申冤的杜绛雪,她没有资格喊累、没有资格喊苦,只要能上京告御状,她什么都得忍下来。

  但即使内心再怎么逞强,身体毕竟无法负荷,她最后的印象是眼前一黑,然后倒在某人温暖的怀抱里。但那人是谁?应该是簪华吧!因为她在丧失意识前,似乎隐约听见了簪华对傅怀天喝叱的声音,说他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之类的话语……

  “小姐,你一定是赶路赶得太累了,所以才会突然作恶梦。”小梅掏出手巾,细心地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我说都是傅公子无情无义,小姐你是金枝玉叶,怎么禁得起这种不眠不休的赶路方式。哼!差劲!一点都不懂得体贴别人!”

  “小梅,这不关他的事。”杜绛雪轻轻摇头。之所以这么久没作恶梦,是因为她夜里根本不敢合上眼睡觉。

  “我不喜欢他,他对小姐一点也不好,整天只知道赶路赶路,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小梅忍不住再次出口抱怨。

  “小梅,傅公子肯护送我们上京,已经尽了道义上的责任,你不可以再这么说他。”杜绛雪轻轻斥责。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确实,傅怀天和威远镖局对自己没有任何责任,更不用答应她任何要求。但即便如此,傅怀天最后却依然愿意护送她上京,或许就如同簪华所说,傅怀天是一个很重责任的人,她是他的责任,因为这份责任感,所以他甘愿冒著性命危险也要护送她上京城。

  她不怪傅怀天,甚至还感谢他的诚实相告,让她认清自己的身分、不会对他存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事实上,自从他点头愿意护卫她上京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自己的未婚夫,只是一个肯负责任的镖师。

  这样没什么不好,因为只要顺利抵达了京城,自己可以为家人申冤、他也可以了却责任,如此谁也不欠谁,不是吗?

  真的,没什么不好的,对他们两人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吧……

  “我睡了多久?他们在哪里?”杜绛雪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醒来好一会了,却没看到其他人。

  “他们要小姐在这里好好休息,现在应该在外面守夜吧!”小梅不太确定地开口。

  “小梅,你这几天也累了,早点睡吧!”杜绛雪此时也注意到小梅双眼底下的阴影,心疼地劝道。“我出去外面走走,透透气。”

  “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小梅强忍疲倦,立刻准备起身。

  “傻丫头,我只是到庙外头走一走,不会有事的。”杜绛雪拉著她躺下,命令道:“你快点睡,上京的路程还远呢,你要是现在累倒了怎么办?听我的话快睡,我一会就回来。”

  “嗯,小姐,要是有事就大声叫我,我会立刻冲过去保护你的!”小梅还是有点不放心。

  “好,快睡吧!”杜绛雪笑了笑,为她盖上斗蓬后,随即起身往破庙外走去。

  走出破庙,杜绛雪微仰起头、凝视著夜空中那轮皎洁明亮的圆月,在一片漆黑中,迳自绽放著灿亮的光芒。她专注地凝望著,不知不觉看得痴了。

  突然间,杜绛雪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奇特的花香气味,她直觉地抬起头,就看到一脸含笑的簪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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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银色月光下的簪华,华艳的容貌透著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妖魅,杜绛雪只不过和他对望了一会,随即红著脸抽回了视线。

  “绛雪姑娘,为什么急著低下头,难道我不好看吗?”簪华笑问,主动地在她身边坐下。

  “怎么会呢!”如果簪华不好看,那世间真找不出相貌好看的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看?”簪华故意转头,将脸凑得更近。

  “簪华公子,请你别开玩笑了。”杜绛雪下意识地向后退,但簪华随即逼近,怎么也不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

  “我没有开玩笑,你们不是常说,美丽的事物可以让人心情变得愉快?”簪华红唇含笑,但美丽的眼瞳却是再认真不过。“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这样看著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心情好多了?”

  杜绛雪一怔,跟著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啊!你终于笑了,这样不是好多了吗?”簪华露出“我说的一点都没错”的表情,这才满意地坐回杜绛雪的身边,表情放柔,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聊道:“是不是又作恶梦了?”

  他是千年妖花,对周遭环境与气息原本就比一般人来得敏感,方才他就是感觉到破庙里隐隐有一股悲痛、绝望的气息才走近,果然就看到一脸苍白的杜绛雪走出了破庙。

  “我……我没有办法。”簪华温柔的语调让杜绛雪心中一动,她敛下眼,有些自嘲地开口说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作恶梦,每一次的梦……都是那么的真实,我的家人在梦里看起来就和过去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但是,每次梦境到了最后,就会变成那一夜的屠杀,梦里的我只能站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动、也不能阻止,他们不断向我求救……但是,我没办法,一个也救不了……”

  “那不是你的错。”簪华温柔地安慰她。他知道杜绛雪的遭遇,却不明白她明明喝了他调制的可以安定心神的花草包,为何还是恶梦连连?

  上京或不上京,对簪华来说本来就没什么差别,他愿意跟随,不过就是想找机会和杜绛雪相处、藉机掳获她的芳心。只是没想到那个认真又无趣的傅怀天,才出发就发狠似地连续赶了两天路,将杜绛雪累得晕了过去,真是个粗人!

  但话说回来,自己今晚也就多了一个机会,花前月下、旖旎多情,是最适合和美人共处的时刻,而他簪华,最擅长的就是经营这种气氛了。

  “绛雪小姐,或许我再帮你换个配方,让你睡得更沉一些,你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旅途还很长,你身体会吃不消的。”簪华开口再提建议,神情是一片醉死人的温柔。

  既是美人就应该常笑,整天愁眉苦脸、像是有解不开的忧愁似的,看了多让人心疼。他喜欢杜绛雪,除了她是自己选定的目标之外,他还喜欢她身上这股恬静、让人忍不住想留在她身边的温柔气质,因为喜欢,所以希望她能开心一点。

  “不用了。”杜绛雪笑著婉拒。“你调配的花草包很有效,只是它能让我在夜里入睡,却不能阻止我作梦。”

  缠绕在心头的梦魇,源自于她所失去的一切,一旦入梦,就会全部涌上,除非自己能释怀,否则她的恶梦永远不会有停止的一天。

  “那么,如果我有法子让你不再作梦呢?”簪华开口,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粗心,居然到现在才想起这个好方法!

  杜绛雪的忧愁,源自于杜府的灭门血案,所以她吃不好、睡不好,心心念念都是申冤复仇的念头。如果自己能让她不再想起、甚至是完全忘记这件事,那么杜绛雪必定会比现在快乐许多,一旦她人变快乐了,不就更容易接受自己、甚至是爱上自己了?

  “不再作梦?这是什么意思?”杜绛雪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显得有些吃惊。

  “你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心里始终牵挂著要为家人申冤复仇,这个念头让你吃不好、睡不好,连带整个人都变得憔悴了。但我能让你暂时忘掉这些烦恼,只要你喝下我调制的配方,你就会忘掉那些悲伤的事情,在未来三个月里,我保证你都会开开心心的,一点烦恼都没有。”簪华以十分自豪的语气说道:“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喝到的草药配方喔,因为是你,我才愿意这么做!”

  哈!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办法,只要杜绛雪是自愿服下他的配方,就不算是作弊吧!再说,他可是整整等了一千年才再次化为人形,他现在是人,就想再尝尝情爱滋味,想和杜绛雪一起度过美好的三个月。

  只要她肯服下,就不会再整天忧愁,而他也能够再次品尝到情爱的滋味,至于是不是违背了和佟老板的承诺,老实说他根本不在乎。

  “那么三个月以后呢?”杜绛雪听完他的建议后,十分认真地问。

  “三个月以后……”簪华愣住了。

  是啊!三个月以后呢?

  三个月后他的花期结束、再次化为簪华花,继续再等待千年……

  但是杜绛雪呢?他错愕的发现,自己刚才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嘿嘿,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朵自私自利的簪华花啊!不知为什么,簪华脑海里突然闪过佟老板充满讽刺的言语。

  不对!不是这样。他是因为喜欢杜绛雪、所以才希望她能快乐!自己一定能想出和杜绛雪开开心心度过三个月、然后三个月后她也一样快乐的方法,一定有这种方法的!

  “三个月后我还是会想起一切,对吗?”杜绛雪并不明白他脑海里千回百转的思绪,只是从簪华错愕的表情猜到了答案,她淡淡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浪费你珍贵的配方呢?”

  “绛雪小姐,正因为你已失去了这么多,难道你不觉得更应该及时行乐吗?”簪华再劝。就像他一样,因为仅仅只有三个月的花期,所以这段时间他追求情爱、追求快乐,追求任何能让自己感到开心的事情。“如果人生之中能有三个月可以完全无忧无愁,不是很好吗?”

  “簪华公子。”杜绛雪轻轻摇头,语气诚恳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让我再开心一点,但是,或许就像你说的,因为我已经失去了这么多,恐怕我再也没有享乐的心情了。”

  虽然才十七岁,但在历经灭门血案、人情冷暖后,未来的路更是寸步难行,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十分苍老、再也无法得到欢乐了。

  “胡说,你的人生还这么长,别说这么丧气的话!”簪华微微蹙眉,不喜欢听见她说出这种消极的话语。

  “我没有胡说。”杜绛雪抬眼,直视簪华坦言道:“你我都知道这趟旅途充满了危险,就算我真的抵达了京城,老实说,我也没把握是不是真的能见到皇上告御状呢!”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坚持?”簪华不解地问。

  好吧!虽然他觉得傅怀天又呆又愣,但老实说他提的办法比较好,至少杜绛雪不用亲自走这一趟,整天担心受怕的,何苦呢?

  “簪华公子,你曾经有过无法解决的烦恼吗?”杜绛雪突然这么问。

  “我?没有。”簪华回答得迅速坦白。他是千年妖花,法力无边,怎么可能会有无法解决的烦恼?

  “我想也是。”杜绛雪有些羡慕地开口。

  早该想到的,不管是他的言行、或是谈吐,都是从来不曾受过一丝挫折和打击的人才会有的表现,那是一种因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才能展现出的天真和乐观。

  “那么,你就不会了解我现在的心情。有些事情,即使知道机会渺茫,即使知道绝对不会成功,但是你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因为如果不去做,你的人生将不再完整。”

  如果她不上京为家人申冤告状,那么杜绛雪这个人,将会变得支离破碎、再也不完整了。

  “我不明白,既然知道一定会失败,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一再尝试呢?”簪华听得似懂非懂,本想再继续问下去,却突然想到他本来是想找杜绛雪谈情说爱的,怎么好端端扯到了什么成功、失败的事情上面了?“哎呀!我们别说这个了,我今天晚上只是想让你开心,不是要说这些让你心情更不好的事情。”

  杜绛雪也是一愣,这才察觉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和簪华说了这么多话,有一些话,甚至是她从来没想过会对其他人说出口的。

  “不,我很开心,真的。”杜绛雪露出浅浅的微笑,轻呼一口气道:“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这么说话了,谢谢你。”

  “谢什么?只要你愿意,我每天晚上都可以陪你说话!”簪华笑得十分魅惑。所谓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就算她不愿意喝下药水忘记忧愁,但他的胜算还是比傅怀天多很多,不是吗?

  “这样,不会太麻烦你了吗?”

  “不会,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麻烦。”簪华微微倾身、再次露出一抹倾国倾城的笑,“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你回去休息一下,别把自己累坏了。”

  “嗯,晚安。”杜绛雪难以招架地再次红了脸,面对他温柔的言语、体贴的行为,她只觉得胸口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除此之外,还泛起一种甜甜的、十分温暖的感觉……

  经过那一夜,簪华和杜绛雪之间,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对杜绛雪来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一名男子面前畅所欲言,轻轻松松的谈话,甚至连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都没有必要。或许,是因为簪华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或许,是他始终噙在嘴边的优雅笑痕,总而言之有他陪伴在身边,是她唯一能放松心情、暂时忘记悲伤往事的时候。

  簪华自然将杜绛雪态度的转变看在眼里,得意的同时却一点也不意外。

  他本来就是魅力无法挡的簪华,更何况这次还是自己采取主动,怎么可能会失败呢?他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是他和杜绛雪海誓山盟、鸳鸯双飞的时候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按照他的计画在进行著,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对傅怀天始终没有特别的反应感到不舒服。

  如果佟老板说的是真的,他和杜绛雪不是身上有月老的红线、注定结成夫妻的男女吗?为什么他这一路上对她连最基本的关怀体贴、嘘寒问暖的动作都没有?如果自己不是知道他们的关系,还真以为傅怀天只是杜绛雪雇用的镖师而已。

  自己对杜绛雪是势在必得没错,但这种像是竞争对手完全放弃的比赛,和他事先预期的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斗智斗力,最后甚至还得来一场生死大对决,才能决定由谁赢得美人芳心的比赛实在差太多了。

  “唉!无聊啊。”簪华“啪”一声抖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著。

  有鉴于过度赶路会让杜绛雪的身体吃不消,傅怀天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稍微放缓了赶路的速度,每天甚至还会空出一小段让杜绛雪净身、休息的时间。傅怀天更趁这段时间四处游走、打探消息,在确认行经路线的同时,也确保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而每天的这段时间,就属簪华最无聊了。傅怀天去探路,杜绛雪在小梅的陪伴下到邻近农家梳洗、净身,就只剩下他无所事事,只能和小红、小绿坐在村口的石头上大眼瞪小眼的打发时间。

  “簪华主子,你这样做有点不公平喔!”小绿忍不住为傅怀天抱不平。打从一行人离开卫京,所有探路、守夜的苦差事,簪华一律丢给傅怀天。他每天都闲闲地在杜小姐身边打转,现在居然还敢喊无聊,真是过分。

  “哪里不公平?”簪华冷哼一声,厚著脸皮反驳。“那天你们也都在场,我问傅怀天,我们两人谁的本事比较高?他说是我。我又问,我们两人谁比较适合寸步不离地跟在杜小姐身边,在紧要关头救她一命?他也说是我。那当然是我守著杜小姐,让他做其他的事情啰!”

  “有没有可疑的敌人靠近,簪华主子您是最清楚的,为什么还要让傅公子东奔西走、这么辛苦呢?”小红也觉得他这朵妖花实在欺人太甚。

  “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要走镖的,走镖的镖师不都是这样走来走去、四处奔波的吗?”簪华丽瞳一瞥,冷笑道:“你们两个对我倒是意见很多啊?那个姓傅的是不是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要你们处处帮他说话?这么想帮忙现在就过去啊!别留在这里惹我生气。”

  “……”小红、小绿对看一眼,最后莫可奈何地闭上了嘴巴。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过了一会,当杜绛雪和小梅梳洗完毕,从农家走出后,簪华已经重新换上笑脸迎了过去。

  “傅兄弟去探路还没回来,我们去那里坐著,一边聊天一边等他好了。”簪华笑脸盈盈,领著杜绛雪走到附近一棵大树下。

  她才坐定,簪华就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香气四溢的梅子,像哄小孩一样要她张开嘴,喂她吃下梅子。

  “好酸喔!”梅子一入口,杜绛雪俏脸随即皱起,但不一会,嘴里熟悉了这股酸味后,慢慢尝到了另一股甜甜、涩涩的滋味。

  “这是茉莉和紫苏酿的梅,喜欢吗?”簪华笑问。

  “嗯,很好吃。”杜绛雪微笑。“但你是怎么弄来这么多新奇的零食?”

  “只要你喜欢,我每天都会想些新花样让你尝尝。”簪华笑著保证。

  “簪华公子,快点!你今天要说什么样的故事给小姐听?”一旁的小梅忍不住插嘴催促。

  连著几天下来,每当簪华公子有空的时候,他都会来小姐的身边聊天解闷。多半是聊一些他去过的地方,或者是他曾经听过的故事。她和小姐从出生到长大、从来不曾离开过卫京,更没有到过其他的地方,自然对簪华的经历、还有他口中的故事心向神往,巴不得他可以一口气将这些精彩的故事全都讲完!

  “我说的故事有这么好听吗?”簪华露出得意的笑痕,故意皱起眉头、摇头晃脑地问道:“我昨天的故事说到哪里了?我现在突然不记得了。”

  “你昨天说的是一朵生长了千年的花,好不容易化为人形的故事。”杜绛雪连忙提醒。簪华口中这些神奇、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故事,是过去她从来没有听过、也从来不曾想像过的故事。“簪华大哥,你说那朵花化成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后来遇到了一名书生,然后呢?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花精化成的女子,和书生三笑定情,很快就和他结成夫妻了。”簪华淡淡一笑。即使过了千年,那段记忆却始终不曾淡去,他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书生第一次握住自己的手,那温热掌心带给自己的震撼……

  “三笑定情?是真的吗?怎么可能笑一笑就和书生结成夫妻了呢?”杜绛雪忍不住抗议,认定簪华是因为不肯讲,所以随便编了一个说法想结束故事。

  “当然有可能。”簪华美丽深幽的双瞳转了个方向,直直锁定杜绛雪的双眼,血色如樱的双唇淡淡漾开、漾成一抹完美的弧度,那华艳的笑让杜绛雪看得痴了,一时之间连话都不会说了。

  “就是像这样的一抹微笑。”簪华微笑解释,正想继续把故事往下说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而那熟悉的气息,突然让他闪过想要恶作剧的念头,想让大木头看看他和绛雪亲密的关系,让他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簪华刻意往前倾,整个人几乎要贴到杜绛雪的身上,似笑非笑地开口:“你看清楚了吗?这就是让书生一见动心的微笑喔!绛雪妹妹,那么,你对我──动心了吗?”

  “绛雪妹妹?!”低沉、有些难以置信的嗓音来自傅怀天,他刚刚探路回来,一身疲惫却撞见了这一幕,还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簪华怎么可以用这么亲匿的语气喊杜绛雪呢?

  傅怀天的出现,打断了原有的温馨气氛,杜绛雪一看到他,随即换上生疏有礼的态度,轻轻颔首算是打招呼,跟著就带小梅先离开了。

  望著杜绛雪离去的身影,傅怀天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些日子他知道杜绛雪很辛苦,也完全能体谅她因为痛失家人,所以变得有些冷漠、难以亲近。但他刚刚并没有看错,在树下和簪华在一起的杜绛雪,灿眼如星、笑靥如花,看起来……一点都不冷漠。

  “你为什么叫她‘绛雪妹妹’?”傅怀天对簪华开口质疑。自从决定护送杜绛雪上京后,他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不敢有片刻疏忽,因为他知道此行不容出错,一旦出了差错,杜绛雪一条命就保不住了。

  他曾经亲眼见识过簪华的本领,所以他让他陪伴在杜绛雪的身边,因为他相信簪华有绝对的能力保护她的安全。这样的安排应该是没错,但不知为什么,刚才看到他们两人在大树下说说笑笑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尤其当簪华喊出“绛雪妹妹”的时候,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

  “喔?敢问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簪华懒洋洋地抬眼。不会吧!难不成木头终于开窍了?

  “杜绛雪是我的未婚妻。”傅怀天语气郑重的开口。

  “未婚妻?傅兄弟你没弄错吧?”簪华诧异地睁大眼。“是你告诉我,倘若绛雪上京告状,你父亲就绝对不会承认她,我说的没错吧!既然她不是你的未婚妻,那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是我父亲的决定,并不是我的决定。”傅怀天依旧以平静、笃定的声音回答。“杜绛雪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娶她,而且我的心意始终未曾改变过。”

  “等等!”簪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著傅怀天,想弄清楚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从离开卫京到现在已经第八天了,傅怀天干嘛现在才宣示自己的权利?再说,他这一路上的表现始终像个镖师,哪里像是未婚夫?“你这一路上对待绛雪的方式,比牢头对犯人还要严苛,半点体贴和安慰的话都没有,谁会相信你把她当成未婚妻?”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上京,所以我负责护送她安全上京。”傅怀天皱眉,直接反驳。“我只在意是不是能保住她的性命,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事情。”

  这么说……从头到尾傅怀天根本就没有放弃过杜绛雪,只是他把全部心神放在护卫她上京这件事情,所以压根没有发现自己在追求绛雪,一直到刚才……所以,这根大木头才会一脸不高兴地质问自己。

  “嘿嘿……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呢!傅兄弟。”簪华习惯性地抽起腰间的扇子,轻轻敲了敲脑袋,这才对傅怀天露出一抹志在必得、充满了挑衅、炫耀的微笑,缓缓宣示道:“因为我也没有放弃的打算,看来,我们只好公平竞争,看看绛雪妹妹最后到底会选择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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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簪华正式对傅怀天下了战帖后,对杜绛雪的态度也变得更加殷勤热络。从早到晚,他对杜绛雪可说是寸步不离、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存心想让傅怀天难受。

  面对簪华明目张胆的挑衅,傅怀天心中纵使再有不满,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自己是这趟旅程的负责人,一切都以杜绛雪的安全为优先,他真的无法在其他的事情上分神。

  虽然有了这样的体认,但一有机会,他还是会忍不住以目光寻找杜绛雪,而每当他见到簪华与杜绛雪说说笑笑时,也只能强制压下胸口泛起的苦涩,安慰自己,只要杜绛雪平安抵达了京城,事情应该就会好转。

  “小姐,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发现那个傅公子最近老是在偷看你。”第一个发现傅怀天和过去不同的是小梅,她趁著一行人休息的时候对杜绛雪咬耳朵报告。“这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啦!看!他又看过来了。”

  杜绛雪直觉地抬头,果然看到傅怀天隔著一段距离凝视著自己,但是就在她抬头、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刹那,他又立刻抽回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另外一边。

  “小姐我没说错吧!这几天都是这样,我都逮到他好几次了。”小梅十分得意地开口。“哼!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打什么主意。”

  “小梅,你怎么这么说话?”杜绛雪低斥一声。

  “本来就是嘛!他从小就和小姐订了亲,但现在瞧咱们杜府落魄了就翻脸不认帐。就连要护送小姐上京这件事,我说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前几天不就为了赶路,还让小姐你差点累出病来呢!”小梅干脆趁这个机会,把心中对傅怀天所有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

  “过去的事情你又何必再提起?”杜绛雪轻轻一叹。威远镖局急著和自己划清界线这件事,说不伤心是骗人的,但是她又能如何?至于傅怀天这个人,她倒没有像小梅一样充满了愤恨不平。

  事实上,她并不了解傅怀天这个人,在可以袖手旁观、或直接退亲的情况下,他却选择亲自走一趟卫京;在她被傅怀天的诚意所感动的时候,他却又说出希望她能放弃上京,彻底浇熄她希望的话。

  而就在自己做出坚持上京、甚至认定傅怀天会放弃的时候,他并没有这么做,反倒选择了护送自己上京、选择踏上他认为会性命难保的旅途。

  为什么?虽然簪华曾说那是因为责任,但责任真的会比性命更重要吗?

  至于傅怀天在上京这段路程中所表现出的态度,完全就像是一个镖师对待客人般的礼貌客气,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了。

  她甚至怀疑,傅怀天刻意保持距离,是担心她在旅程结束后会继续缠著他、要他履行婚约,所以事先采取了最保守的态度,若真是如此,他未免太小觑她杜绛雪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簪华在傅怀天抵达卫京那天说过的话,关于威远镖局对傅、杜两家婚事的态度,如果她选择上京告御状,那么两家人将再无任何瓜葛。

  所以,这一路上不管傅怀天的态度是冰冷、是友善,抑或如小梅所说,他连著几天态度转变、好像在打什么主意似的,对她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杜绛雪是杜绛雪,傅怀天是傅怀天,等到了京城以后,就是再无干系的两个陌路人了……

  “小姐,怎么说,我都觉得簪华公子比较适合你。”小梅见杜绛雪沉默不语,主动展开新话题。“你看他一路上对小姐百般体贴、细心照顾,任谁都看得出他对小姐的心意,那么小姐你呢?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杜绛雪俏脸微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梅的问题。

  “哎呦!就是你对簪华公子有没有意思啊?”小梅挤眉弄眼、笑得十分暧昧。

  “小梅你别胡闹了,我现在没有心情考虑这些。”杜绛雪下意识地想闪躲这个问题。

  “我哪里胡闹了?”小梅嘟起嘴,挺身为簪华说话。“簪华公子对小姐你的心思,就连我这旁边的丫头都看得清清楚楚呢!如果不是对小姐心存爱慕,何必天天送一些小东西、想一些新花样来逗你开心?如果不是对小姐心存爱慕,何必有事没事就留在小姐身边陪你说话呢?还有还有,小姐你发现没有,簪华公子连和你说故事,都刻意挑了花精和书生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来说,这样还不够明显吗?”

  杜绛雪的双颊因为小梅的调侃而染上晕红,想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半羞半恼地瞪了小梅一眼。

  “说不定一到京城,簪华公子就会向小姐正式求亲了呢!”小梅眉开眼笑的说著。让这么一位俊美温柔,体贴的簪华公子当她的姑爷,老爷、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

  小梅兴奋的嗓音虽然不大,但一字一句却清清楚楚传到了傅怀天耳里,他宛如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整个人当场僵住了──

  一到京城……簪华就会向杜绛雪求亲了?!傅怀天脑中再也装不下其他的声音,只剩下这句晴天霹雳的话。

  他有些困难地转头、往杜绛雪的方向看去,却瞧见她晕生两颊、又羞又窘的模样,完全没有困扰或不开心,他的心一沉,连走过去询问的勇气都丧失了。

  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有这种默契的?事情,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傅怀天脑海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听到的消息。

  他以为,截至目前为止只是簪华对杜绛雪单方面的爱慕,所以他想,只要他们早日抵达京城,等绛雪顺利申冤后,她还是会和自己一起回威远镖局,成为他傅怀天的妻子,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将一切想得太美好了吗?

  簪华之所以自信满满,是因为绛雪对他也存有相同的情感?弄了半天,自己才是三人之中的局外人吗?

  “傅公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身穿绿衣、红衣的两名少年从不远处走来,十分关心地问。

  “没……我没事!”傅怀天勉强挤出微笑,有些匆忙地开口道:“我到附近走一走,看看环境,杜小姐……就拜托簪华公子照顾了。”

  不等小绿、小红回答,傅怀天步伐急促地离开了。

  “怎么啦?那家伙跑这么快要上哪去?”刚从小溪边结束净身、顶著一身清香返回的簪华,只来得及看到傅怀天急急离去的背影。

  “我也不知道,但傅公子的脸色不太好看。”小绿有些担心地开口。“簪华主子,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看?有什么好看?你告诉我,他一个大男人会出什么事?”簪华冷嗤一声,拿出腰间的扇子轻敲小绿的头,警告道:“好啦!我现在要去找绛雪妹妹聊天,你们这两个家伙,乖乖地在这里等,知道吗?”

  说完后,簪华换上一张笑脸,踩著优雅的脚步朝杜绛雪走去……


  当傅怀天于几个时辰后回返,发现仅有簪华一人留在原地的时候,一双浓眉不自觉地蹙紧了。

  “绛雪人呢?”

  “你还好意思说呢!要去哪也不说一声,我们在这里等你等得多无聊,是我告诉绛雪妹妹这附近的小溪既干净又隐密,我让她和丫鬟去那里玩玩水、梳洗梳洗,一会儿就会回来。”簪华理直气壮地回答,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再说,我让两个侍从跟在她们身边,不会有事的。”

  “你为什么不跟著一起去?”傅怀天开口质疑。若是真遇上了敌人,两个侍从能有什么作为?

  “你刚才没听清楚吗?两个姑娘是到溪边去梳洗,我又不是登徒子,跟去做什么?”簪华似笑非笑,难得他展现了君子风度,这个傅怀天怎么一副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真是个怪家伙。

  簪华见傅怀天依旧绷著一张脸,好像打算和自己一直僵在这里似的,他撇嘴,耸耸肩打破僵局道:“算了算了,我现在带你一起去接她们,这样总可以了吧,傅镖师?”

  傅怀天还是没给什么好脸色,依旧沉著一张脸、跟在簪华的后头,开始往小溪的方向前进。

  还没真正走到溪边,傅怀天就感觉到不对劲。前面静悄悄的、静得不可思议,鸟声虫鸣全都听不见,空气中还弥漫著一股肃杀过后的静谧气息。

  不对劲!傅怀天心里闪过一丝不安,随即拔开腰间长剑、立刻展开轻功向前方急奔而去,同时放声大喊:“绛雪!”

  当修长的身影如迅雷般赶到现场时,他发现小溪边空荡荡的,除了四、五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之外,杜绛雪等人完全失去了踪影!

  “怎么……”随后赶到的簪华看到倒地的尸体也吃了一惊。先前笃定来自水月镜花的两人身手不凡、足以担当护卫,心想就算他们真应付不了,也会开口向自己求救。但簪华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敌人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没让任何人有开口求救的机会。

  傅怀天铁青著一张脸,弯下身检视著地上的尸体。这四、五具尸体还没变硬,看样子才刚死不久。比较特别的是,几个死者的脸上都被划得血肉模糊、像是刻意不让人辨识,为什么?!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脸都被人划得乱七八糟?”簪华也弯身研究。这几个人应该是死在小红、小绿的手上没错,但两人应该没有毁尸的癖好,就不知那群人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了。

  “快看看你的侍从是不是有留下有用的线索。”傅怀天虽然气恼簪华,却知道现在不是算帐的时候,现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出可用的线索。“我们现在立刻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救人。”

  “他们……”簪华正想辩解他们是水月镜花的人和自己无关,但看到傅怀天的脸已经够难看了,聪明地点点头说道:“嗯,我四处看看有没有线索好了。”

  “快点,时间拖得越晚,他们就越危险,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傅怀天语气平平地开口。

  簪华不是滋味地走开。说到底,杜绛雪确实是听了自己的建议才会到小溪边、然后被敌人抓走的,虽然他很吃惊傅怀天没有当场对自己破口大骂,或者是直接拿剑砍自己,但他现在这种冷冰冰、摆明了“祸是你闯出来的,快想办法解决”的姿态也让簪华觉得不舒服。

  哼!他既然是无所不能的簪华,当然找得到杜绛雪啦!

  簪华装模作样的在附近绕了一圈,随手拔起地上的小草凑到嘴边轻轻一吹,派出他的小草兵找寻他们几个人的下落。过了好一会,他噙著满意的笑容走回傅怀天的身边说道:“我知道了,他们在那里。”

  簪华指著西边的方向,傅怀天顺著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再次浓眉微蹙困惑道:“西边,那是进城的方向?难道她们被人带进城了?”

  “不会错的,就在西边。”簪华很肯定地开口。

  傅怀天的目光回到地面上的尸体,发现这几个人除了脸被人划花之外,身上穿的全都是粗衣、粗裤,不像是城里的人,倒像是山里的盗匪的打扮,但……还是不对劲!

  傅怀天重新弯下身,跟著动手翻动尸体,细心检查每具尸体的掌心、头发,甚至还脱下鞋子查看,检查得越仔细、就更印证他心里的猜测。

  “喂!我不是都告诉你人在西边了,我们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簪华不高兴地质问,皱著眉头看著傅怀天检查每一具尸体。

  “这些人不是山贼……”傅怀天像是在对簪华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如果真是山贼,头发不可能这么整洁;如果真是山贼,四肢不应该这么干净,他们的手上脚上,连粗皮、粗茧都没有。”所以,这些人是死后刻意被换上粗衣、划花了脸,目的,就是要让人误以为他们是附近的山贼流寇。

  有本事带领一群人无声无息到溪边偷袭、然后再带著杜绛雪四人离开,甚至花时间为死人换装、试图掩盖原本的身分,再加上如同簪华所说,从西边城里的方向而来,有能力这么做,而且唯一符合所有条件的──是钰丰省握有最大兵力的都司统。

  “要对付杜家的人到底是谁?居然连都司统都扯进来了。”傅怀天双手握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是越来越棘手了。

  “都司统?那是什么?”簪华虽然好奇,但是一点也不担心,为了证明自己愿意负责到底,他也立刻开口保证:“我知道这次是我疏忽,我现在向你保证,不管对方是谁,我一定会负责到底,一定会把绛雪平安救出来!”

  “这一仗非同小可,你真不怕死?”

  “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簪华笑得自信。他是千年妖花,想要他这条命,谈何容易。

  “好,我们现在先进城,等夜深了再一起行动。”傅怀天思索了片刻,随即做出了决定。

  钰丰省 都司统府

  内室的四个角落点著薰香,隔著一面画屏,两名男子坐在圆桌的两端密谈。

  “公公,小的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妥当了。”开口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十分殷勤地为对面相貌阴柔、身穿华袍的男子斟了一杯酒。

  “很好,这件事要是办成了,我一定会在五皇子面前多提提张都司统的名字。”华袍男子的嗓音细长如女子,笑得十分开心。“日后五皇子要是打赏,也绝对少不了张大人你这一份的。”

  “敢问公公,此刻关在地牢里的那几个人,要怎么处置?”张博成见公公似乎心情不错,试探性地开口。

  几天前,这位宫廷大红人萧公公突然到访,交给自己一封五皇子亲笔所写的密函,要他带人守在钰丰省外的山区随时准备抓人。现在人是抓到了,但公公却没有下一步的指令。

  “你在溪边逮到她们的时候,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搜到?”萧公公双眼眯起疑问。看不出这个贼丫头,心思倒是细腻。

  “回公公,确实没有。”张博成连忙拱手表示忠诚,听萧公公的话意,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于是他顺势猜道:“那两个姑娘当时正在小溪边,看样子是打算梳洗净身,会不会因为这样,所以没把公公需要的东西带在身上?要不要我派人回小溪边再仔细搜查一遍?”

  “不用了。”萧公公十分干脆地拒绝,嘴角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不管她把东西交给了谁保管,只要我手上握著死丫头一条命,那人还不是会乖乖送上门、把东西交出来?”

  “公公,恕我愚昧,有一点我实在想不明白。”张博成忍不住问:“既然公公打的是‘守株待兔’的主意,又为什么特地交代要我替死去的部属换衣服、伪装成山贼的模样?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原来是这件事,说给你听也无妨。”萧公公哈哈一笑,耐心地解释。“我不知道这丫头的背后到底有多少人撑腰,索性将劫人的事情先赖给附近的山贼,如果他们上当上山去拼命,我们到时候趁乱再领兵上山,抓人的同时顺势剿了山贼窝,这份功劳不也是记在你张大人的头上吗?”

  如果计画成功,届时张大人出兵剿的是山贼,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出兵是有其他目的,但就算对方不肯上当,他早已在这里部署了天罗地网,只要哪个敢来救人、就绝对没命离开。

  “是吗?哈哈哈!妙计!真是妙计啊!”张博成哈哈一笑,开心地又为萧公公斟一杯酒。“那么,我在这里先谢过萧公公这份大人情了!”

  “别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萧公公笑著饮下手上的美酒。

  “话说回来……我对五皇子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五皇子简直是神机妙算的神人啊!”张博成趁著酒意微醺、以崇拜巴结的语气开口说道:“五皇子明明远在宫里,却对千里外的钰丰省了如指掌,居然算得出想抓的人什么时候会经过什么地方,实在是让我太佩服了!萧公公,你说是不是?”

  萧公公挂在脸上的笑容一顿,眼神闪过一丝情绪,这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道:“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你听听就算了,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是、是,小的明白。”张博成用力点头,不忘伸手继续倒酒,希望能从萧公公口中听到更多的秘密。

  “你不在京城,所以不知道京城有一间叫‘水月镜花’的铺子,里面那个佟老板啊!听说有点邪门……”萧公公打了一个酒嗝,跟著以耳语般的声音说:“五皇子这阵子为了找这几个人,用了多少方法都失败了。后来,他夜里偷溜出宫、亲自上水月镜花找那个佟老板,花了五万两才得到这个消息,就是他告诉五皇子,来钰丰省一定会有收获的。”

  “是吗?那个佟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神通广大?居然连这里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张博成十分吃惊。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那个人有点邪门。”萧公公嘴角一撇,隐隐有著不屑。“我听说不管是王公贵族、平民百姓,只要捧著银子上门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种不问立场、只看银子的奸商,我萧某人第一个看不起他。”

  “是啊!这种人哪里有钱就往哪钻,一点立场和风骨都没有。”张博成也跟著应和。

  “是吧?”萧公公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张博成的肩膀。“咱们做人呐!凡事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选对立场,一旦选定了立场也就不能再动摇了,你说是吧?张大人?”

  “当然、当然!”张博成点头如捣蒜。“我一定和五皇子、和萧公公您站在同一边。”

  “嗯,那就好。”萧公公满意地点点头。

  “萧公公,牢里的姑娘……”见萧公公整张脸已经涨红,双眼的焦距也开始模糊了,张博成壮起胆子再问:“不知道她们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五皇子?要五皇子这样大费周章地找她们?”

  “张大人。”萧公公虽是醉眼蒙眬,但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痕。“有些事情如果知道得太多……连小命都保不住的喔!你明白吗?”

  “是、是!是小的多嘴、是小的多嘴……”张博成吓出一身冷汗,立刻拱手赔罪。“小的再也不敢多问了。”

  “嗯。”萧公公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开口道:“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只要你凡事按照五皇子的安排去做,以后一定会有你的好处。”

  “是,多谢萧公公。”

  “好了,夜深了,我也倦了,你下去吧!”萧公公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挥挥手赶人。“记得我之前交代过的事情,要是听到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通知我,明白吗?”

  “是。”张博成低垂著头,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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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子时,除了天上点点繁星,大地陷入一片漆黑。

  傅怀天和簪华早已进了城,一等入夜就换上夜行衣,耐心地在都司统府外等待最佳时机。

  又过了好一会,都司统府的后门再次打开,一个挑著扁担、看似小贩的人从都司统府走了出来。算起来,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批进入都司统府的小贩了,次数多到连簪华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确定这里真的是什么都司统府吗?为什么一整个晚上进进出出的都是这些人?”簪华忍不住开口质疑。若不是自信自己的妖术不可能出错,他才不相信杜绛雪会被关在这奇怪的地方。

  “我也不清楚。”傅怀天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这些背著扁担的小贩看起来都不会武功,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我们可以进去了。”

  “嗯。”簪华点头,学傅怀天将覆面的黑巾往上拉、遮住口鼻,紧紧跟在他身后、然后轻轻一跃,跳上了围墙。

  两人轻松跃入府内后,由簪华带头走在前面,因为他有妖法可以准确知道地牢的位置,所以就佯称两名侍从留下了他才看得懂的记号、说服傅怀天让他在救人过程中领队,说到底,就是想将最后救人的功劳揽在身上。

  正当簪华穿过后庭院,打算穿过长廊往西边走的时候,他突然闻到空气中飘荡著一股怪味……

  老天!这是什么恶心的味道……脑海里才闪过这个念头,簪华跟著只觉得双腿一软,下一秒身子就无法控制地往后一倒──

  “你怎么了?”傅怀天眼明手快、在危机时刻接住了簪华,这才没让他狼狈地跌倒在地。

  “完了完了!我的手脚使不上力气!”簪华不仅双腿无力,就连双手也逐渐失去了力气,他语气难得慌乱地开口:“这些卑鄙的家伙到底用了什么厉害的东西,一下子就让我不能动了?!”

  “你在说什么?”傅怀天抱著簪华退到附近的树丛,奇怪地低问:“有人暗算你?可是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什么也没发现啊!”

  簪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很不高兴地对傅怀天说道:“你的鼻子有问题吗?怎么可能没闻到空气中那股恶臭?那种……好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那种让人想吐的臭味?”

  傅怀天疑惑地抬头,很努力地嗅闻簪华口中描述的恶臭,但是他闻来闻去,只隐隐约约闻到空气中飘荡著──臭豆腐的味道!这味道同时也厘清了刚才他心中的疑问,多半是这里值夜的士兵多,他们夜里无聊肚子也容易饿,所以才会不停地召唤小贩入府。

  “臭味?你说的臭味……不会是臭豆腐吧?”傅怀天不确定地问。“这是民间常吃的一种点心,你没吃过吗?”

  簪华闻言,恶心地快要晕过去了。

  “点心?!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种恶心的味道怎么可能是吃的东西?”

  傅怀天无言,他确定自己只闻到臭豆腐的味道,虽然知道有些人不能接受那股臭味,但像簪华这样只闻到味道就变得手脚无力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他不知簪华是千年妖花,承受日月天地的精华当养分,但天地万物皆有弱点,这株千年妖花唯一的弱点,就是无法忍受臭味。府里士兵爱吃臭豆腐,误打误撞倒成了他的克星。

  “好臭啊──我快要疯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味道!我快要受不了了!”

  簪华一改过去风度翩翩、优雅完美的形象,整个人像是骨头被抽掉似的、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唯一还可以动的就只有嘴巴了。

  “嘘!”傅怀天听到远方有脚步声,立刻伸手捂住簪华的嘴巴,一起退到树丛后隐藏身形。

  透过树丛,傅怀天看到三、四名身穿制服的亡兵从长廊经过,嘴里不甚情愿地抱怨著。

  “好端端的半夜审什么人犯啊!真麻烦。”

  “好了,别埋怨了,不过就是押送两个丫头有什么难的?咱们还是快点送完、快点回去,免得好吃的东西都被其他人吃光了。”

  “对啊!别埋怨了,走快点吧!”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却让傅怀天心中燃起了希望。要夜审两位姑娘?说的应该就是绛雪和她的丫鬟吧!

  等到这几名士兵的脚步声远离后,傅怀天这才松开手,对簪华道:“你听到了吗?这几个人正要去地牢押人,如果真的是绛雪她们……我们等会就在这里准备出手──”

  才说了几句,傅怀天剩下的话就被簪华哀怨的目光截断了,他这才想到簪华此刻动弹不得,既不能出手帮忙,反而成为自己的另一个负担。

  簪华像是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嘴角咧出淡淡的笑。

  “哎!看来今晚只好让你逞威风了,就照你刚才说的方法做吧!无论如何,先把绛雪妹妹救出去再说。”

  他虽然暂时动弹不得,但好歹也是千年妖花,他估计就算自己落在这群人手上也不怕,或许只要适应了这股恶臭,他的体力就能重新恢复,但最重要的是先救杜绛雪他们出去。

  “你真的完全不能动吗?”傅怀天再次向他确认。瞧簪华那副样子完全不像是开玩笑,原本指望他和自己一起救人,没想到却碰上这种意外。

  簪华闻言,试图举起自己的手臂,但咬著牙试了老半天,却只有小指头轻轻动了一下。“别管我了,我留在这里就好,你先救人要紧。”

  “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傅怀天摇摇头。“一旦我出手救人、就会惊动府里所有的人,他们会发现你的,不行,这个方法不好。”

  簪华始终注视著傅怀天,注意到他并不是随口说著客套话,而是认真地在为他的安危烦恼,突然之间,这个大木头看起来不这么讨人厌了。

  “这样吧!你先随便把我安置在一个房间里,或许过一会我就有力气移动了。你按照原定计画救绛雪妹妹,救了人千万别回头,我和小红、小绿自然会去找你会合。”簪华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们两人同样身陷地牢,怎么帮你?”傅怀天摇头。

  “放心,那两个家伙死不了的。”簪华咧嘴冷笑,从水月镜花出来的侍从,会这么容易被人困在地牢吗?“照我说的话去做,你再这样婆婆妈妈的,到时候一个人也救不了,难道你真想大伙一起死在这里?”

  傅怀天面色凝重地思考著,确实,绛雪和她的丫头完全不会武功,无论如何得先把她们救出去才是,不能错过今晚的机会。

  “我先带你到后院柴房,等会就算我救人引起了骚动,我想他们一时片刻也不会搜到那里。”傅怀天不再迟疑,重新拉起脸上的黑巾,一把抱起簪华,动作俐落地往后院的方向去。

  到了后院,傅怀天一脚踢开柴房的门,跟著将簪华放到角落,这才开口道:“你先暂时躲在这里,或许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这里躲著一个人,等我救出绛雪,把她安顿好以后,就回来找你。”

  “我都说过了不用回头找我,你怎么这么啰唆!”簪华有些不耐烦地嚷道:“要不是那个什么‘臭豆腐’,我现在会这么窝囊躲在这里吗?哼!真是气死我了!你快点去救人,等我恢复了力气,我自己会跟上你们的!”

  啰唆啰唆!本来想在他面前救绛雪展威风的,现在却得像娘儿们似的留在这里等待救援,还要接受傅怀天的恩惠,想起来就窝囊啊!

  傅怀天不以为意,反倒认为簪华是故意这么说、好减缓他的内疚。事实上,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他是绝对不会扔下伙伴独自离开的。

  “我会回来的。”傅怀天语气淡淡的保证。

  “你……随便你啦!”簪华说不过他,干脆直接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直到他感觉到傅怀天起身、离开了柴房,簪华才重新睁开了双眼。

  望著空无一人的柴房,簪华忍不住低咒一声,拼著最后一股力气念出咒语,接著将自己内心的愤怒直接传给地牢里的小红和小绿。

  “你们两个要是不立刻出现在我眼前,就直接扛我的尸体回水月镜花算了。”

  用完最后一丝力气,簪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意识蒙胧间,簪华隐约听见熟悉的说话声,他缓缓睁开眼,突然撞进了一双害怕的黑瞳,这双眼瞳的主人有一张斯文俊秀,却略微苍白的脸孔。

  啊!是书生,他千年前的恋人。

  “嘘……娘子,你千万别出声,别让那群歹人发现我们在这里。”书生紧紧抓住她的手,身子无法自抑地微微颤抖著。

  “没关系,我不怕。”簪华淡淡一笑。

  是了,他想起来了,千年前曾经有这么一段记忆,在陪书生回乡的路上,因为错过了客栈,只得临时找了一间破庙安身,谁知道到了深夜,破庙外来了几名横眉竖眼的魁武汉子。

  “不行,如果……如果让那群歹人看见你,他们一定会对娘子你起歹念的。”

  书生仓皇之间无计可想,只能将她塞到神桌下,然后拼命拿一些稻草、破布往里头塞,拼命地想遮住簪华的身影。

  “没关系,我真的不怕。”簪华再次开口,但她完全安抚不了书生慌乱的心。

  他将一堆东西都塞满了神桌后,跟著也躲到她的身边,伸长了双臂将她死死地搂在怀中。簪华还记得,当时两人贴得好近好近,近得她都感觉得到书生如雷的心跳,还有那怎么也无法隐藏的恐惧,一波一波从他身上传了过来。

  “娘子!我好怕……”书生一想到外头那群人随时会走进破庙,声音忍不住哽咽了。

  老天啊!我好不容易讨到这个天仙般的妻子,这神仙般的生活还没过几天,您就要把它收回去,实在太残忍了!求求你!别让这群人发现我和娘子在这里,要是被发现了,我的娘子一定会被这群歹徒侮辱的!她这样天仙般的人物绝对受不了的!我也会受不了的!老天爷啊!求求你帮帮忙吧!

  书生的心声,随著他的恐惧不断传向了簪华。簪华想笑,想告诉他实情,告诉他天底下没有什么人真能“动”她,但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回拥著书生,怕他会因为太恐惧而先晕死过去。

  终究不忍她的书生怕成这样,所以,簪华伸手轻轻施了一个法术,在那群人面前幻化出一名婀娜多姿的美女,不一会,就将他们引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危机解除后,书生不再发抖了,斯文的脸上噙起笑,以一种豪情万丈的语气说道:“娘子,如果我知道会遇到你、早知道会遇上这么一天,我一定会认真习武,就算死,我也不会让那群贼人碰娘子一下的。”

  “我知道。”簪华只是温柔的笑,笑著接受书生的甜言蜜语。

  是啊!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一个平凡的人类,不能苛求他。

  “娘子,你不会怪我懦弱吧?”书生搔搔头,有些担心地问。

  刚才那样的情况,是谁都会想先保住性命的,虽然他没有能力和歹徒厮杀,但至少,已经想尽了法子要保护她。

  “当然不怪。”簪华依然保持微笑,但就在书生转头的时候,她微微敛下眼,发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空虚感。

  这种空虚的感觉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簪华不明白。这书生是自己选的,而他在遇见自己以后,确实眼里只剩她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对自己好,这就是她千年后化为人形选择书生的原因,因为她一心想尝到情爱的滋味,不是吗?

  正当簪华闭著眼沉思之际,耳边突然又听见刀剑互砍、锵锵敲击的刺耳声响,簪华不悦地皱眉,正想好好教训那群去而复返的歹人时,却感觉到有人拼命地摇晃著他的肩膀──

  “簪华主子,你快醒醒啊!”

  簪华困惑地睁开眼,就看到小红、小绿两张焦急的脸孔。

  “是你们?”簪华有片刻的迷惘,他眨眨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柴房里,这才明白刚才是作梦了,一场很久很久以前的梦。“你们两个好啊!居然眼睁睁看著杜绛雪被人抓走,存心要让我丢脸是不是?”

  “簪华主子你误会了,对方人实在来得太多,一下子就制住了杜小姐,我们怕有闪失,只好乖乖束手就擒。”小红一脸讨好。“再说,我们就是清楚簪华主子的本事,所以一直乖乖留在地牢,等著和你一起里应外合呢!”

  “嗯,从地牢赶来费了一点时间,不过,簪华主子,你没事吧?”小绿关心地问。应当是无所不能的簪华,此刻为何会一身虚弱地躺在这里?

  “我只是暂时不能动。”簪华并不想对两人说出臭豆腐这件糗事,正想转开话题时,却突然听到外面缠斗、激战的声音。咦!原来这声音是真实的,并不是他梦里的声音?“外面怎么回事?”

  “傅公子救走了杜绛雪和小梅,府里就乱成了一团,我们就是趁乱逃出地牢赶过来的。”小红解释外头的情况。“我们见簪华主子昏迷不醒,还在商量要怎么背著你逃走的时候,外头就骚动起来了,听起来,像是傅公子又回来了。”

  “那个笨蛋!人都救到了还回来干什么!”簪华一听见是傅怀天去而复返,气得低咒一声。

  “簪华主子,傅公子是重情重义的人,虽然杜小姐救到了,但我们三个人还困在这里,他当然会回头救我们。”小绿忍不住开口。

  虽然他们本事不差,但真要硬碰硬杀出去也很吃力,难得傅公子重义气回头,没想到簪华主子却一点也不领情。

  “救什么救?你们两个来自水月镜花的小混蛋需要人救吗?我需要人救吗?”簪华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继续碎碎念:“笨蛋笨蛋!本来没人发现我们在这里,我大可以在这里休息到体力恢复,现在他这样一闹,不是变成我们要出去救他了?乱七八糟的家伙!”

  “簪华主子,虽然你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很关心傅公子嘛!”小绿笑了笑。

  “谁关心他?是你们佟老板说要是他死了,也算我输。”簪华依旧没好气地开口。“你说我能不管他吗?好了!别废话了,你们两个快点出去帮忙,别让那个姓傅的真死在这里!”

  “是。”小红、小绿极有默契地互看一眼,从柴房的地上捡起木棍当武器,跟著低喝一声,迅速地冲了出去──

  “傅公子别怕,我们来了!”

  红、绿两道身影如闪电般破门而出,让外头正在激战的人们吓了一跳,傅怀天一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一喜,一个纵身跃到两人身边急问道:“簪华人在里面?还是不能动吗?”

  “他暂时没事。”小红看了傅怀天一眼,发现他已经有些疲态、身上也有多处被划伤了。“傅公子,你身上受了伤,实在不应该再回来。”

  傅怀天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抽空吩咐道:“你们先掩护我,我进去背簪华出来,再一起杀出去!”

  “好。”小绿、小红异口同声,立刻飞身挡在傅怀天的面前,不停地击退涌上前的士兵,让傅怀天有时间闪身进入柴房──

  傅怀天一进入柴房,就立刻奔到簪华面前,长臂一伸、一放就将他背在身后,不忘叮咛道:“抓稳了,我现在就带你冲出去!”

  “喂!你──”簪华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看到一群士兵紧跟在傅怀天后面也冲了进来。这群士兵一看到他们,立刻挥舞著长剑冲了过来,簪华见情况危急,只好以手臂紧紧圈住傅怀天的颈项。

  感觉到簪华圈住自己颈项的手臂、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傅怀天以左手抓住簪华的手防止他跌落,同时运劲于右手,将手上的长剑舞得虎虎生风、不让其他人有机会靠近。

  “傅公子,你带著主子先走!”

  小红、小绿手上已经换上了从士兵手上抢来的长剑,一边喊,一边努力奋战、为两人开路。

  傅怀天在两人协助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往外冲,谁知道才踏出柴房,就发现外面聚集了更多闻声而来的士兵。

  “抓住这几个乱贼!”傅怀天入府救人、去而复返的消息惊动了张博成还有萧公公,两人匆匆赶来,亲自指挥抓人。

  “快!快抓住他们!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当张博成发现其中居然还混著从地牢里逃脱的两名少年,更愤怒了,他涨红著脸气急败坏地喊著:“要是让这帮匪人跑了,我要你们全部都人头落地!”

  萧公公站在张博成身边、面色凝重地观察著。地牢里原本关著四人,杜家丫头还有她的丫鬟跑了,现在在场的一共还有四个人,这么说……杜家丫头必定是把东西放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了。

  精明锐利的眼瞳扫了一圈,注意到其中一人看似虚弱无力、被另外一名男子背著身后,虽然隔著一段距离,但萧公公却注意到那是一个拥有绝色容貌的人,是男扮女装吗?他不确定,但光是一眼,就让他心里产生了掠夺的念头。

  “张大人,快把弓箭手全都召来,这样缠斗下去成什么样子?”萧公公冷声开口,那两名少年身上并没有自己想找的东西,留著也没用。“那两个人记得留下活口,我还有话要问他们。”

  “公公,那另外两个呢?”让萧公公想要的人把逃脱,张博成已经够紧张了,只希望能立刻弥补这个错误。

  “杀。”萧公公面无表情地开口。

  “是。”张博成立刻转头,对旁边的属下大喊:“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把弓箭手全叫过来!”

  张博成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傅怀天等人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心中一冷,要是等弓箭手一来,他们几个全都得死在乱箭之下。

  包围著傅怀天和他缠斗不休的几名士兵,知道他背了个人行动处处受限,其中一人突然举起长剑,用力砍向他背后的簪华。傅怀天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身,举剑挡下这致命的一击,但却避不开来自左边的攻击,“嗤”的一声,对方手中的长剑刺穿了傅怀天的左肩──

  傅怀天闷哼一声、咬著牙忍下,再次将内力运于右手长剑、迅速疯狂地挥舞,这才暂时将包围的士兵们逼退了几步。

  “傅怀天,你这样打下去早晚会没力气的!”

  簪华虽然不能动,却将眼前的情势看得很清楚,知道他背著自己拼死奋战、很快就会耗尽体力的。

  “我们是一起来的,就要一起离开。”傅怀天低低回答。

  簪华傻眼了。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如果他死在这里,谁能护送度绛雪上京?他不是一直坚持要保护杜绛雪上京城、认为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他扔在这里,执意要回来救人呢?

  他做过人、当然明白人的想法,一旦心里头有了最重要的东西,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有它,甚至可以不在意的牺牲其他,不是吗?对傅怀天来说,杜绛雪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他簪华不过是花银两请来的镖师,现在遇到了困难,必须两者取其一的时候,他应该要选择杜绛雪,怎么也不应该选择回来救人啊!

  为什么?簪华怎么想也想不通……环在傅怀天胸前的手,静静地往下、贴上他的胸膛,努力将自己调整到和他的思绪同调,试图想弄清楚傅怀天到底在想什么。

  透过掌心和他胸口的接触,簪华的脑海中慢慢出现了一些影像:他看到傅怀天在护卫杜绛雪和小梅顺利逃出后不久,就遇上了一群人……是威远镖局里几个和他情同兄弟的镖师,因为不忍心他独自冒险,所以最终还是违抗命令、赶到了卫京,从县府张大人口中得到他们的路线图,这才在最危急的时候赶上了。

  景象再换,是傅怀天和杜绛雪话别的场面,他要她放心,因为这群人是他最信任、连性命都可以托付的兄弟,要杜绛雪放心和他们一起赶路,有他们陪伴,他相信杜绛雪一定能顺利抵达京城的。

  “你呢?你要去哪里?”影像中的杜绛雪这么问,表情充满了迷惘与困惑。

  “簪华为了救你,还困在府里,我得救他出来。”当傅怀天这么说的时候,簪华感觉得到他的语气、他的心是平静的。为什么?就因为确定杜绛雪未来很安全?所以觉得自己就算来送死,也无所谓?

  为什么?与傅怀天思绪同调的簪华忍不住这么问了。

  为什么?因为簪华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我在这种时候舍弃他,那么我一辈子都会看不起我自己。傅怀天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毫无隐藏地传回了簪华的意识。

  簪华像是被烫到似地抽回自己的掌心,像是窥探到什么不应该窥探的秘密,不想、也不敢再继续窥探下去了。

  “嗤”的一声,另外一个人再次趁隙在傅怀天胸前划了一刀,他的血喷到了簪华的手,让他觉得好热、好烫人,就像他正伏趴著的男性宽背一样,因为催动内力,因为忍著疼痛,所以不断地渗出滚烫的汗水,那一滴滴的汗水透过衣衫弄湿了自己,就像他刚才喷出的鲜血一样,再再证明了一件自己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事情──这个男人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但他却愿意为了他,毫无保留地耗损自己的生命力……

  傻子!他是千年妖花,普通人根本伤不了他啊!

  簪华的口唇蠕动了老半天,想告诉眼前这个傻瓜,要他扔下自己、保住性命要紧,但不知为什么,他有预感,这块大木头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扔下他们的。

  簪华瞥了一眼小红和小绿,看得出他们也战得越来越吃力了,如果弓箭手真的来了,只怕他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簪华沉吟片刻,勉强抽回自己的右手,放到嘴边狠狠咬破一个伤口,跟著凑到傅怀天的嘴边说道:“傅怀天,喝下我的血,它可以让你几个时辰内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同时还可以将你体内所有的潜能逼出来。不过我难听话先说在前头,等效果退了以后,你身上原本的伤口,会比现在痛上三、四倍喔!”

  傅怀天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听簪华的建议。

  “喝啊!这是我们唯一能全身而退的方法。”

  簪华挤出微笑,直接将划破伤口的手腕递到傅怀天的嘴边──

  饮入口中的,应该是簪华的鲜血,但傅怀天嘴里尝到的却是一种含著香气、以及淡淡血腥味的温热液体,他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听话地将簪华的血吞到肚子里去了。

  簪华带有声香的血液才刚入腹,傅怀天就感受到一股源源不绝的热气从丹田冲向四肢百穴,下一瞬间,他身上所有的疼痛感都消失了,就连原本的疲倦感也都完完全全消失了!

  “趁现在杀出去,再晚就来不及了。”簪华清楚傅怀天体内的变化,低声在他耳边吩咐。

  “嗯。”傅怀天点点头,举起再也感觉不到任何重量的长剑,口中发出一声长啸、主动往前面冲了出去──

  簪华两手紧紧圈住傅怀天的颈项,跟著缓缓闭上双眼,嘴角始终维持著一朵浅浅的微笑。他知道,接下来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有这个大木头在,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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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女子嫩白的手轻轻覆上男子的额头,当她察觉到掌心下的肌肤不再滚烫时,秀丽的脸庞漾起了欣慰与释怀的笑容。

  “小梅,他的烧退了!终于退了!”女子转头,欣喜地宣布这个好消息。

  “真的?小姐,太好了!我现在就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圆脸的丫鬟脸上有著相同的喜悦,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杜绛雪重新将视线转回躺在床上、确定已经保住性命的傅怀天,轻轻吐了一口气,回忆著这惊心动魄的三天……

  三天前,是傅怀天只身一人将她和小梅救了出去,她忘不了当时看到傅怀天的瞬间、内心涌起的激动情绪。毕竟她和小梅,还有两名少年侍从,是在小溪边被大队士兵给强行带走的,她不知道傅怀天是用什么方法找到他们的,只知道在她被几名士兵在夜里押出地牢、认定自己再无生机的时候,傅怀天宛如神人般降临、救了她和小梅的性命。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很多话想说,但傅怀天却匆匆将她们交给威远镖局的其他人,要他们继续赶路,跟著准备重返险地救簪华。

  “他们全都是值得我托付性命的好兄弟,我知道你想上京,他们会帮你的。”

  这是傅怀天当时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甚至不给自己回应的机会,就骑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傅怀天带著其他三人回返、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吓坏了──那是傅怀天吗?或者该问,那真的是人吗?他全身上下、还有他背在身后的簪华,都染上一层暗红、几乎发黑的色泽,究竟是经过多么可怕的一场战役,才会让身子染上这种几乎褪不掉的鲜血?!

  “怀天……是你吗?”镖局中其中一人,从男子被血染脏的五官,辨识出傅怀天的身分,这才不安地唤了一声。

  熟悉的脸孔、熟悉的叫唤声,让体力早已超过极限的傅怀天勉强恢复些许的神智,等他以双眼再三确定、站在眼前的真是他的好伙伴们后,他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但还来不及凝聚成微笑,就“砰”一声倒地不起了──

  “怀天!”

  所有人一拥而上,这才发现他不仅浑身是伤、全身的肌肤更是烫得吓人,他们急得在附近找了个废弃的山洞,开始为傅怀天紧急治疗。几个人七手八脚、反覆到小溪边提水换水,好不容易才把他身上的血污擦干净,跟著才开始处理他四肢、身体的伤口,忙了大半天,这才处理好他的外伤。

  等事情告了一个段落之后,他们才有时间注意到其他人,簪华和两名少年侍从不但已经梳洗完毕,手上还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

  他们不清楚簪华的身分,也不知道他和傅怀天的关系,心想既然肯拼命救他、应该也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

  “喂!你想干什么?”正因为不认识簪华,当他们看见他居然命令两名侍从拆下傅怀天身上的绷带时,大伙已经冲上前准备和他拼命了!

  “不想他死,就别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治他!”簪华冷冷地开口。

  他自负高傲的语气让几名镖师大感不满,多亏了小红和小绿立刻转身解释,表示他们主人是草药高手,既然受了傅怀天的救命之恩,就会负责将他救醒,这才暂时将那些情绪激动的镖师们请出了山洞。

  一直到傅怀天身上的伤口,都裹上了簪华亲自调配的草药,他才转头对旁边的杜绛雪开口道:“这几天是关键期,如果高烧不退,这个大木头会有性命危险,这些草药每六个时辰得替换一次、可以消炎退烧,我每天会让小红、小绿送新鲜的草药过来,我不相信这些粗手粗脚的家伙,以后换药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簪华大哥,那么你呢?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杜绛雪觉得簪华似乎另有打算,有些不安地问。

  “簪华公子,你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别留我和小姐在这里!”站在杜绛雪旁边的小梅也开口请求。

  “你们放心,我并不是要离开。”簪华淡淡一笑,他离开都司统府好一段时间了,他的体力、法术现在也已经完全恢复了。“这个傻木头是为了救你、救我,所以才会弄成这种狼狈凄惨的模样,现在换我们来为他尽点力了。”

  “你的意思是?”

  “绛雪妹妹,追杀你的歹徒不会这么简单就死心的,在傻木头清醒之前,就由我代替他守在外面,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踏入这里一步。”簪华充满自信地承诺。

  既然他已经恢复正常,那么就能以妖术设下结界,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闯入、打扰傅怀天养伤。正因为他必须维持著结界,所以照顾傅怀天的工作,就得落在杜绛雪的身上了。

  杜绛雪点点头,完全认同簪华的说法,如果不是傅怀天,或许簪华和自己早就没命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未来这段日子,这个傻木头就拜托你了,绛雪妹妹。”簪华微笑,对杜绛雪充满了信心。

  “呃……簪华大哥,你为什么一直叫他傻木头呢?”杜绛雪好奇地问。从刚才到现在,他不知道叫了傅怀天几次傻木头了。

  原本转身欲离开的簪华,听到杜绛雪的话后停下脚步,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道:“为了救不相干的人,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出去,这种奇怪的家伙,不叫他傻木头要叫什么?”

  接下来整整三天,傅怀天始终发著高烧,杜绛雪虽然担心,但还是按著簪华的指示,每六个时辰换一次药。

  他是习武之人,再加上发了高烧、失去平常的自制力,一难受的时候就会开始挣扎躁动,多亏了小红、小绿两位侍从在旁边协助,不然杜绛雪根本无法为他顺利换药。就这么一天熬过一天,总算……他的高烧退下来了。

  杜绛雪看著傅怀天沉睡的面孔,心里沉甸甸的大石头总算暂时放了下来。

  傅、怀、天……这个从小就在自己心中烙下了痕迹的名字,从她是一个小女孩开始、从她明白何谓未婚夫婿,从她还是单纯快乐的杜家千金的时候,这三个字叠在一起对她来说的意义,就是想起的时候心头半甜半酸、对遥远未来的一种朦朦胧胧的憧憬。

  直到灭门血案发生后,赶路上京城的这段路途里,她很努力想将这个名字从自己的脑海里拔除,试图只将他当成一个护卫自己安全的镖师。但在亲眼目睹傅怀天为了救她和小梅,那种义无反顾的坚定以后,自己反而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傅怀天了……

  “小姐!小姐!”小梅兴高采烈的呼声从远而近,打断了杜绛雪的思绪。她闻声回头,看到她领著威远镖局几个人回来了。

  “你们……还好吧?”杜绛雪诧异地看著他们一身脏乱、一脸狼狈,却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我们这几天都留在山洞里,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照顾傅公子对不对?”见杜绛雪开口疑问,小梅立刻不平地嚷道:“这些人好奇怪喔!刚才一看到我,居然大声质疑我把傅公子藏到哪里去了!真是莫名其妙!”

  “你们……你们和傅兄弟真的一直在这个山洞里?”几名镖师面面相觑,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是,傅公子连续发了三天高烧,刚刚好不容易才退烧了,你们不用担心,只要退了烧、伤势就会慢慢开始好转的。”杜绛雪知道他们和傅怀天情同兄弟,仔细地说明他的情况。

  “是啊!这整整三天每六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说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你们几个也不来帮忙,只把他扔给我家小姐一个人,真不够意思。”小梅忍不住咕哝几句。

  “小梅,别乱说话。”杜绛雪轻声喝叱。她知道外面围捕的人并未完全死心,这几位镖师应该是四处巡视、防守,才会看起来这么狼狈疲倦。“如果不是几位大哥专心守著外面,我们又怎么能安心留在这里呢!”

  小梅嘟著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

  这些人哪有在巡守啊!刚刚她才一出山洞就看到他们在附近晃过来晃过去的,看起来无所事事、哪里像是在山洞附近认真巡守!

  “我们……”其中一名看起来最年轻的镖师搔搔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从三天前被簪华请出山洞后,他们几个就像是撞邪似的,走来走去都像是在原地打转,就算看到了相似的山洞入内察看,里面也是空空的,根本找不著傅怀天或是杜绛雪的身影,一直到刚刚那个圆脸的丫鬟喊住他们,居然顺利带著他们回到了傅怀天养伤的山洞,真是太邪门了!

  不过他们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到是簪华为了不让他们打扰,刻意施了妖法、动了手脚,怎么也不让他们有机会靠近山洞,任凭他们全都是行走江湖、历练多年的镖师,这回也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傅公子的好伙伴们来了,那么就麻烦各位,提水帮傅公子净身吧!”杜绛雪身旁的红衣少年笑著开口。“绛雪小姐是个大姑娘,不方便做这些。”

  “这有什么关系?再说,杜小姐你不是傅兄弟未过门的妻子吗?”另一名镖师好奇地盯著杜绛雪。几天前情况十分混乱,他们也没时间留意她,现在仔细一看,杜绛雪长得秀丽婉约,加上这三天她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著傅怀天,众人心里对她产生了百分之百的好感。“以后都要当夫妻了,现在帮他擦个澡没什么好害臊的,你们说是不是?”

  杜绛雪一张俏脸瞬间涨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前,是因为傅怀天随时有性命危险、她根本没时间在意男女之别,但现在经他们这么一提,自己反而觉得不自在。

  “喂!我们家小姐可是未出嫁的好姑娘,你们别乱说话!”小梅哼的一声,一把拉住杜绛雪就要往外走。“走啦!小姐,你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我们去小溪边梳洗梳洗。”

  “哈哈!豹子,你要小心啊!要是把未来的少主夫人给得罪了,傅兄弟可不会放过你!”既然傅怀天已经脱离了险境,一群人也恢复了原本嘻笑的模样。

  “是啊!你现在取笑她,日后她成了少主夫人,有你好受的!”

  笑笑闹闹、调侃的声浪不断,一直追著杜绛雪、直到她离开了山洞为止……


  等到杜绛雪和小梅简单梳洗一番、重新返回山洞的时候,几名镖师十分兴奋地大步踏前,大声道:“杜姑娘!傅兄弟醒了,你快过来看看!”

  “醒了?真的吗?”杜绛雪又惊又喜,十分关切地继续问道:“他身上的伤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些事杜姑娘你亲口问本人不是更清楚吗?”镖师笑嘻嘻地挤眉弄眼,扬眉对其他兄弟使了一个眼色,所有人立刻会意地准备离开,好心地空出山洞让两人独处。

  “小姐,我觉得……”

  小梅正想开口抗议,就被其中一名镖师拉住、开始往外拖。“喂!你这个丫头动作勤快点,我们傅兄弟刚恢复精神,正需要吃点好东西来恢复体力,你跟我来准备准备!”

  小梅根本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几名壮汉拉出了山洞。

  “绛雪小姐,我们去准备等会要替换的草药。”小红和小绿也很识趣,跟著起身离开了。

  才一眨眼的工夫,山洞里只剩下傅怀天还有杜绛雪两个人。

  杜绛雪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低著头、跺著缓慢的脚步向前,一直走到傅怀天的面前才停下,才刚抬起头想和他说话,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傅怀天这几天来长出的胡渣已经剃干净、但脸颊到下巴的位置也多了很多细小的伤痕,看来他这群好兄弟一心想为他整理好仪容,反倒让他变成一张大花脸了。

  打从杜绛雪踏进山洞后,傅怀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片刻,当她秀丽的脸庞绽放笑靥的时候,他更是瞬也不瞬、专注无比地凝视她。

  “……这几天是你在照顾我?谢谢你。”傅怀天首先打破沉默,开口道谢。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杜绛雪轻轻摇摇头,不敢居功。“再说,真正发挥功效的是簪华大哥的草药,你连续发了三天高烧……如果不是他懂得草药,你也不会复原得这么快。”

  “……簪华……”傅怀天喃喃念著,三天前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记得,他饮下了簪华的血、先前身上的疲倦、疼痛感全都消失了,他不停地举剑砍杀、再砍杀,最后似乎带著簪华还有那两名少年侍从逃了出来,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幸好……我还是办到了。”

  “如果不是你,我和簪华大哥或许就难逃这一劫了。”杜绛雪诚恳地向他道谢,同时为自己先前冷淡的态度感到汗颜。不管傅怀天是不是想毁婚、和杜家保持关系,但他冒著性命危险解救自己却是不争的事实。“我……谢谢你。”

  “你不需要向我道谢,保护自己未来的妻子,原本就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傅怀天毫不迟疑的回答。

  未来的妻子?杜绛雪双颊一红,眼里闪过片刻的迷惘。“傅公子,请你不要开玩笑了,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实在不敢高攀。”

  “什么高攀?我们两个从小就订了亲不是吗?”傅怀天眉头一皱,不由得想起了簪华曾经提过的,杜绛雪早已和他惺惺相惜、两情相悦了……所以,她现在这么说,只是想找理由拒绝自己罢了。

  一想到这里,傅怀天的语气变得沮丧而沉重,喃喃低语说道:“傻子,她心里早已经有了其他人,自然没把婚约放在心上了……”

  他的声音虽小,但杜绛雪就站在他面前,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不禁又气又恼,想都不想地直接反驳:“明明是你毁婚在前,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为什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我毁婚?!哪里有?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傅怀天喊冤。

  “傅怀天!”杜绛雪气得俏脸发白,枉费自己对他的印象才开始好转,没想到他却是个出尔反尔的家伙。“是你在卫京亲口告诉我的不是吗?如果我要上京为家人申冤,从此威远镖局和杜家再无任何瓜葛,不是吗?”

  “这话确实是我父亲说的。”傅怀天并不否认,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要娶妻子的是我,要娶谁、不娶谁只有我自己可以决定。”

  “哼!你是在告诉我:你会为了我不惜违背父亲的命令?”杜绛雪冷哼一声,天底下哪有这种傻瓜,会为了从未见过面、现在已经变成孤苦无依的孤女和自己的亲人翻脸?她才不信!

  “父亲命令我不准到卫京,但我还是到了卫京不是吗?”傅怀天总算弄明白事情的症结,于是开口解释:“我尊敬我的父亲,但是要不要到卫京,要娶谁为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人能左右我。”

  “你……你这个人太奇怪了!”见傅怀天说得认真,杜绛雪发现自己无法直视他那双坦然、不曾有过一丝怀疑的黑瞳,她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直觉地想逃开他专注的视线,只能虚弱地低语:“我们明明就是陌生人,你没理由……没理由要这么坚持……”

  “绛雪。”傅怀天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杜绛雪的手。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后,他的心情稍微有了改变,杜绛雪本来就是他认定的妻子,那么自己就应该坦率表达出心里的想法。“我想我们之间存有太多的误会了,这要怪我,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说话,就算只是聊聊天也好,这样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存在了。”

  杜绛雪想抽回手,但他握得好紧好紧,她又怕自己若是过分挣扎、会动到他的伤口,只好站定不动、也不挣扎,红著脸低著头,静静地听著。

  “我们从来都不是陌生人。半个月前在卫京,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傅怀天淡淡开口,看到杜绛雪吃惊地抬起头,他笑了。“我是十岁那年和你订下亲事对吧?我从十六岁开始和镖局的人一起走镖,在大江南北走动、历练,我记得那年我才十七岁,是我走镖的第二年,碰巧路过卫京,镖局的人夜里起哄,说要带我夜探杜府,看看我未来的娘子。”

  杜绛雪惊呼一声,忍不住抬头瞪了傅怀天一眼。

  傅怀天咧嘴一笑,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愧疚。“我当时才十七岁,当然经不起那些人激我,所以当天我就和他们夜探杜府……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才十岁,像是玉石刻出来的玉娃娃,在凉亭里面荡秋千。你笑得很开心,无忧无虑的模样看起来好天真、好可爱。从那一天起,我在心里就认定了这门婚事。

  这几年我若是走镖经过卫京,夜里一定会偷偷过去看你,有时看你在看书、有时看你在弹琴,有时又见你和弟妹在后花园里嬉闹。每回见到你,我就会想著,只要等你十七岁生辰一过,就可以将你娶进门,我心里就觉得好快活。”

  见杜绛雪因为自己提到了杜府的过往而红了眼眶,傅怀天立刻住口,慎重而认真地凝视著杜绛雪说:“当你那封求救信抵达威远镖局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有多激动,我咒骂那些毫无人性的歹徒,却又感谢老天让你保住了性命。

  绛雪,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事实上,我不太喜欢说话、也不太会说话,但是我现在告诉你的,全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傅怀天自从十七岁那年见了你,就从来没有改变过想娶你为妻的念头。”

  “你……你为什么突然要和我说这些?”杜绛雪一张脸红得不能再红,害羞得不知道要往哪里看才好。

  “我不知道。”傅怀天一愣,显然自己也不明白原因,好一会后才摇头笑道:“或许,是因为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或许,是我听到他们说你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三天,也或许……我已经受不了你的冷漠,不希望我们之间再有任何的误会了。”

  杜绛雪听到这里,缓缓地抬起了头──

  过去,因为背负著报仇申冤的沉重包袱、因为埋怨他让自己满腔的希望落空,所以她始终不愿意认真地多看傅怀天一眼,但现在……当她鼓足了勇气看向傅怀天,第一次认真的、毫无成见的凝视著他那双漆黑的双眼的时候,杜绛雪在他眼里看到了坦荡、执著,以及毫不保留的真心与诚意。

  “我相信你。”曾经阻挡在两人之间的障碍,在他们互相凝望的这一刻,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谢谢。”傅怀天露出开心的微笑。终于,杜绛雪眼中的淡漠、隔阂消失了,这表示,她愿意接受自己了?他忍不住这么想,但又没勇气问她到底会选择谁,只好故作轻松地开口转移话题道:“对了,等会换药的时候,可以帮我的脸也擦点药吗?那群粗鲁的家伙把我弄得一脸都是伤,活像是有一堆蚂蚁在那里咬似的,痒死了。”

  “当然没问题。”杜绛雪被他委屈的表情给逗笑了,两人相处在一起所感觉到的气氛,也自然而然地更亲近、更贴近了一些。


  为傅怀天重新换好药、喂他吃药,等他睡著了之后,杜绛雪感觉到有些疲倦,于是打算出山洞到外面散散心。才走了一会,她远远地就看到簪华站在山坡上、那抹飘飘如仙的白色身影。

  过去三天,她一直都留在山洞里照顾傅怀天,时而担心他的伤口会因为睡梦中挣扎而裂开,时而担心他的高烧不退,全心全意照顾他的同时,倒忘记了簪华人还在山洞外,为了他们所有人的安危而努力著。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歉意。

  “簪华大哥。”

  “绛雪妹妹。”簪华闻声回头,明明不眠不休地站在这里守了好几天,他却丝毫不显疲倦,一身白衫立在风中,将他原本绝色的容貌衬得更为脱俗如仙。

  “这几天辛苦你了,簪华大哥。”杜绛雪只听小绿、小红说,簪华这几天挡下了所有想进入山区搜寻的官兵,虽然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却依然对他充满了感激。

  “你也辛苦了。”簪华温柔地扶著杜绛雪在他身边坐下,就像过去两人相处时那样,从腰间变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散发满满香气的精致小点心。“我听小红、小绿说,那个傻木头发高烧的时候粗暴得像头熊似的,早知道他会这么失控,我应该多开一点让他昏迷不醒、动弹不得的草药才是……嗯,不过他现在已经醒了,正是让伤口结痂、调养体力的最佳时候,我应该多配些强筋健骨的草药给他喝,才会好得快一点。”

  “没关系,我没事。”杜绛雪微笑。傅怀天的这场伤,到底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就连向来只会嘲笑、讽刺他的簪华大哥,现在连提起他的时候都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关心。

  杜绛雪心情放松地坐在簪华身边,突然想起了这几天悬在心里的疑问。

  “对了,簪华大哥你的身体已经没事吗?为什么那天傅怀天会背著你回来?”

  簪华笑脸一敛,在确定杜绛雪脸上只有全然的关心后,才不情愿地说:“这种丢脸的事情我本来不想提的,不过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喔,我当天确实是和傻木头一起进去想救人,谁知道那个府里,大部分的士兵都吃了什么臭豆腐,整个地方都充满了那种又臭、又让人想吐的味道,然后我就突然手脚无力、连站都站不住了!”

  “你闻了臭豆腐……会手脚无力?”杜绛雪诧异地瞪圆了双眼。好特别、好精致的毛病喔!

  “嘘!你不能告诉别人喔,这是我一辈子的耻辱。”簪华神秘兮兮地警告道。“如果不是那些臭豆腐,我也不会从英雄救美的角色、瞬间变成等待被解救的废物啦!还得让傻木头一路背著我逃出来……”

  一说到这里,簪华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自己趴伏在傅怀天宽肩上的景象,耳边,似乎又听见他将自己体能撑到极限、却依然不肯放弃的喘息声。刹那间,他仿佛感觉到傅怀天渗出的鲜血,还有一滴滴为了捍卫自己所流下的汗水,透过衣衫、一次又一次地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

  “簪华大哥?你怎么了?”杜绛雪见他话说到了一半突然打住,然后晕红慢慢染上了双颊,将他那张绝艳的脸衬得更是艳丽动人。

  “啊?没什么!”簪华干笑几声带过,试图转移话题:“只是想起那时候傻木头浴血奋战的场面,觉得他很傻罢了!”

  “是吗?”经过好一段时间的相处,杜绛雪已经没将簪华当成外人,反倒是可以尽情聊心事的人,她沉吟了一会,半晌后才开口道:“老实说,当我看见他来救我的时候,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他这个人真是……居然傻得自投罗网!”

  “对!我也是这样觉得!”簪华情绪有些激动地点头。“我早就和他说过了,我不可能会出事,不必他回头来救,只要带著你继续上京就好,但那个傻木头就是怎么都说不听!”

  杜绛雪并没有听见簪华的话,思绪早已陷入回忆中,略带梦幻的语气低喃:“但是……当他一手护著我,一手举剑抵抗敌人的时候,我又觉得好安心、好安全,因为他的肩膀好像愿意为我挡下全天下的麻烦……”

  “那个时候,他长臂一伸就将我背到身后,好几次为了保护我、就算受伤了也不在乎,他流了好多血、好多汗,明明不需要这么拼命的,但他就是这么固执、不肯放弃……”簪华也不禁回忆道。

  “真是傻瓜。”杜绛雪轻轻一叹。

  “真是傻木头!”簪华也是一叹。

  艳色男子与秀丽女子坐在一起,各说各话,完全都没注意听刚才对方说了些什么,等了好一会,才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转头向对方投以歉意的一笑,跟著各自转回头,重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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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了簪华独一无二的草药调理,再加上杜绛雪的细心照料下,傅怀天的身体复原得很快,十天后,就已经可以起身走动了。

  在这段日子里,傅怀天和杜绛雪的关系也有了进一步的转变;傅怀天在明白先前所有的误会都源于自己的不善言词后,一改过去沉默的作风,只要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一定会告诉杜绛雪,就怕她误会自己。

  起初,杜绛雪实在不习惯一个原本沉默寡言的人、突然之间变得多话起来,但不久之后她才注意到,每次傅怀天说完话后,都会以“你觉得怎么样”来当结语,这才真正明白傅怀天的心意。这个人确实是不擅言词啊!但他正努力的、一步一步地试著改变自己的习惯,让她觉得又好笑、又感动。

  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他们两个什么话都聊,聊儿时趣事、聊他走镖时曾经遇到的危险,聊他未来的展望,但每一次,傅怀天都会小心翼翼避开杜家这个话题,他知道已经发生的悲剧无法挽回,只盼望她能早日忘记过去的伤痛。

  镖局的其他镖师见两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心里也为他们感到高兴,完完全全把山洞让给小俩口谈天说地,完全不敢打扰。

  这天,威远镖局的镖师们聚在山洞外,仰望著蓝天白云,其中一人有些羡慕地开口了:“啊!看来这次回京,有一件喜事可以办了。”

  “如果说老爷子肯松口,我们又可以顺利抵达京城的话。”绰号豹子的男子重叹一口气,突然说出了这些日子众人藏在心里、迟迟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在傅怀天恢复意识后,他们兄弟几人曾经有过一番详谈,就算傅兄弟和杜姑娘现下两情相悦,但他们的未来还有两大难题必须解决啊!

  第一个难题,是他们到现在还不清楚真正的敌人是谁。根据傅怀天的说法,他是从都司统府里救出杜绛雪的。但都司统抓住杜绛雪后、并不急著杀人灭口、反倒像是要将她交给某人似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表示真正的敌人依然隐藏在幕后,而且他还是一个有权力直接命令都司统府的上位者,连一个都司统府都这么难对付了,他们根本无法想像要怎么应付真正的幕后敌人。

  第二个难题,就是傅怀天的父亲──傅海鹰了,他为人虽然正派、却也相当的顽固,当初他当著众人的面把话说得毫无转圜,可以接纳杜绛雪,却不愿意整个威远镖局在这种时候跳下去搅和。毕竟现在杜家正处于是非难辨、敌暗我明的情况,他怎么也不愿意拖累整个威远镖局,倘若傅怀天亲自带著杜绛雪回京告御状,就算真回到了京城,只怕老爷子也不会给儿子好脸色看吧!

  “不过真奇怪,我们都在这里这么多天了,怎么都没看见上山搜寻的官兵呢?”年轻镖师提出疑问。照理说,傅怀天在都司统府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应该会调派更多的人手进行搜山才对,但他们留在这里这么久了,别说是官兵了,连一个寻常的樵夫都没看见。

  “是啊!这件事说来也真奇怪,该不会是他们算准了我们在山上,打算来个守株待兔,还是在盘算什么鬼主意,我们得小心提防才是!”另一名年纪稍长的李姓镖师点头附和,这十几天实在是风平浪静得让人心惊啊!

  “傻木头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也该是时候出发了。”簪华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旁边,让几名镖师吓得弹跳起来。

  “喝!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偷听我们说话听了多久?!”豹子低喝一声。说真格的,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叫簪华、妖里妖气的家伙,明明是个男的,偏偏比女子还要美、还要艳,简直就是怪!

  “偷听?哼。”簪华的绝色艳容里隐隐有著不屑。“你们讲的话很重要吗?值得我偷听吗?”

  “哎!豹子,你别乱说话。”另一名镖师打圆场。这个叫簪华的虽然处处透著诡异,但显然是站在傅怀天这一边的,他们没理由得罪一位能手,他记得傅怀天曾经说过,他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

  “这几日你们之所以可以平安的坐在这里偷懒、抬头看著蓝天白云,那是因为那些官兵全被我困在山下,进也进不来,懂了吗?”簪华媚瞳一瞥,冷冷地看了豹子一眼。

  “困……困在山下?”豹子目瞪口呆。“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簪华似笑非笑。“再说,以你的智慧,我也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你──”

  “好了。”李镖师再次开口阻止冲突的发生。“簪华公子,你刚才提到是时候出发了,我正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簪华将视线移到李镖师身上,相当满意这人恭敬有礼的态度,这才开口说道:“我已经用了方法,让他们相信我们已经重新出发、往京城的方向去了,根据我的观察,那些士兵全都信了我的障眼法离开了,只剩下少数几个留在山底下看守,我想再过两天,他们就会全部撤走了。”

  “是吗?如此甚好,张大人特别画了一张新的路线图给我,可以让我们缩短上京的时间。”李镖师十分兴奋地开口。“既然怀天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准备下山了。”

  “喔,那个傻木头的伤真的全好了吗?”簪华当然对自己调配的草药有信心,但他这十几天全神贯注守住结界、不想出任何差错,因此一步也没踏入山洞探视,只能靠著杜绛雪还有两名侍从,告诉他关于傅怀天的最新状况。

  但现在山下的官兵退得差不多了,他也在那些敌人身上吹了一些棉絮、以确实掌控他们的行踪,现在正是探视傅怀天的好时机,再说,由自己亲自检查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恢复了,是最恰当不过的。

  “是,簪华公子为怀天准备的草药,确实有效。”李镖师的语气依然恭敬,怎么也不敢得罪傅怀天的救命恩人。

  “好啦,你们在这里继续聊吧!我去看看那个傻木头好了。”

  簪华挥挥手,也不管众人是不是还想说什么,迳自踩著优雅的步伐离开了。

  豹子还想开口,却被两旁的镖师拉住,其中一人干脆直接伸手捂住豹子的嘴巴,用眼神示意要他千万不可多话。

  一直到簪华的身影走远了,镖师才松开手。

  “干嘛!你们怕他我可不怕!那家伙到底什么来头?看起来妖里妖气的!看到他老子我就浑身不舒服!”豹子低吼出自己的不满。

  李镖师摇摇头叹气,直接说道:“就算你不念在他是怀天救命恩人的份上,也千万别忘记他是调配草药的好手啊!要是你真惹毛了他……哪天簪华公子在你的饭菜里放了点什么,可别怪我们做兄弟的事先没警告你!”

  其他几名镖师用力点头,其中一人还故意伸手在脖子上划了一刀,暗示得罪簪华可能的下场。

  豹子瞪大眼,顿时觉得冷汗直流,原本大张的嘴,立刻紧紧地闭上了。


  簪华举步优雅地走进山洞,人还没到,淡淡香气就已经先飘入。

  他看见杜绛雪正在为傅怀天换药,小红、小绿两名侍从在旁边专心地捣药、递药,将他照顾得十分仔细。

  “簪华……”面向洞口的傅怀天,是第一个发现簪华的人,又惊又喜地开口打招呼。他早已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如果不是簪华调配的草药,自己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痊愈,他甚更还代替自己守在外面、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傅怀天站起,真心诚意地想要向簪华道谢,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拯救自己的性命了。“谢谢你,这些日子如果不是你──”

  “嗯……客套话不用说了。”簪华挥挥手打断他,原本猛盯著他看的黑瞳突然敛下、艳丽的容颜也添了几分不自在。

  奇怪了,自己以前从没正眼看过傅怀天吗?不然怎么觉得他变了?过去明明是一个只会用武力的木讷汉子,怎么隔了十几天再看他,居然觉得……他俊眉朗目、高大结实,浑身上下充满了浓烈的男子气概,就连以前听起来死板板的声音,现在也充满了低沉的魅力。

  要命!为什么十几天不见,傅怀天整个人突然变了个样?难道是自己的草药特别好,所以养伤的同时、也让他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了?!

  “簪华大哥,你怎么了?”杜绛雪注意到他神情有异,有些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听说他好得差不多,所以就进来看看……”簪华胡乱扯了一个理由。事实上,乍见到傅怀天的那一瞬间,连他也忘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咳……你们先别急著为他绑绷带,让我先检查一下。”

  “是。”杜绛雪抹药的动作停下,退到旁边好让簪华能专心检查。

  “麻烦你了。”傅怀天客气地朝簪华点头道谢,随即坐定不动。

  簪华深吸一口气缓步向前,努力地把目光从他的脸上向下移,开始专心扮演大夫的角色。

  散发著古铜色泽的宽阔胸膛,上面布满了无数被利刃划开的伤口,因为细心的照料后、现在都变成了淡粉色的细长疤痕。伤口痊愈得很好,但日后可能会留下一些伤疤,自己虽然可以调配一些去疤的药,但他想想傅怀天是男子、多些伤疤在身上也不难看,反而多了几分威风凛凛的气概呢!

  丽瞳停留在他胸前一道又一道的疤痕,让簪华又不自觉地又想到十几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当无情长剑划破他胸前的肌肤,他的热血喷出、溅到自己手上的景象,在这副宽阔胸膛上的每一道伤痕、每一个口子,都是傅怀天为了保护自己性命而留下的……真是傻,自己从没想过有人真的会这么傻,只是为了保护另外一个人,居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咳……簪华主子?”小绿轻轻咳了一声。

  簪华闻声迷惘地抬头,从沉思中回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贴在傅怀天的胸前。当事者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张俊脸略微尴尬,但碍于簪华是大夫,动也不敢动一下,而站在旁边的杜绛雪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也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看著。

  “咳……”簪华的双颊染上红晕,伸出去的手也立刻抽回,故作镇定地开口:“可以了,他的伤口都已经收口了,明天起不用再包扎,只要定期抹药就可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听簪华亲口说出他已经完全康复,杜绛雪的心里松了一口气,绽开一抹愉悦安心的笑容。

  傅怀天转头对杜绛雪微笑,因为她的开心而开心,望向她的目光盈满温柔与感情,无声地感谢她这阵子全心全意的照顾。

  谢谢你,绛雪。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簪华当然看到了他们之间旁若无人、自然而然的视线交流,心中突然窜起一股愤怒与恼意,想都不想地往前一站,故意挡在两人之间、不让他们看见彼此。

  “簪华大哥?”杜绛雪被簪华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簪华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身子一横、挺直地站在傅怀天的面前!

  奇怪了!明明自己是不想让他们两人对望,但这样一站,弄得好像自己不肯让杜绛雪多看傅怀天一眼似的。

  “嗯,既然他伤势好得差不多,我们明天就可以准备下山了。”簪华不动声色地退开,趁自己快被自己弄疯前,迅速转移到安全的话题。

  “现在山下的情势如何了?”傅怀天一脸慎重地问。

  “没问题,我花了点时间故布疑阵,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赶著上京去。”簪华轻松地说。以妖法制作出分身,对他而言原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山下的人早就撤得差不多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是吗?”傅怀天沉吟。这阵子为了自己的伤,他们的行程已经落后太多,必须尽快赶到京城,避免夜长梦多。“好,我们明天就出发。”

  簪华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头对杜绛雪说:“绛雪妹妹,你和我出来一下,我有事情想单独和你谈。”

  “呃……好。”杜绛雪看出簪华确实有点不对劲,点点头,心里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心事,于是举步跟著神情怪异的簪华走了出去。

  满怀心事的簪华,一反过去对杜绛雪温柔呵护的态度,像是和某人赌气似的,一出了山洞就一个人拼命向前走,一直走到平常戒备山下情况的山坡地,这才停下了脚步。

  “簪华大哥,你到底怎么了?”杜绛雪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有些担心地望著簪华几乎不曾有过的凝重表情。

  “绛雪妹妹,失礼了,有件事我一定得确认一下。”簪华突然开口,不给杜绛雪反应的时间,就突然伸开双臂抱住了她──

  “啊!”

  杜绛雪惊喘一声,直觉地想挣扎,耳边却听到簪华略微惊慌的喃喃自语:“可恶!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吧?”

  或许是他语气里的震惊和失落,让杜绛雪停止了想挣脱的念头。再者,簪华除了一开始抱人、逾越礼仪的动作吓了她一跳外,实际上,他的拥抱不带任何欲念、不带任何轻薄的意味,真的只是很单纯的拥抱。

  杜绛雪在体认到这项事实后,心里也有短暂的错愕。

  明明簪华是男子,还是一名外型如此出色的男子,对于一个自己甚至曾经动过心的男子的拥抱,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认真来说,这和男女之间的拥抱完全不同,反倒像是过去她拥抱弟弟、妹妹的感觉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簪华轻轻松开了自己的手、退后几步,正想开口为自己的冒犯道歉,却从杜绛雪澄澈的眼瞳中,看到了相同的体认和困惑。

  原来,绛雪妹妹和自己一样,什么特别的感觉都没有吗?

  “簪华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或许会好一点。”杜绛雪温柔地对他一笑,坐下来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或许是经历了刚才的那个拥抱,她对簪华的感觉,已经彻底变成亲近的好朋友、甚至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了。

  簪华懊恼地低咒一声,苦著一张脸坐到杜绛雪的身边。

  杜绛雪也不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坐著,偶尔抬头看著蓝天白云,十分有耐心地等著他整理自己的心情。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花妖和书生的故事吗?”好半晌后,簪华语气闷闷地开口了。“我很渴望自己能经历那样的爱情,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但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很单纯、很真实,我本来以为自己找到了……但现在发现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杜绛雪听得仔细,她原本就冰雪聪明,自然听懂了簪华的话意,于是淡淡开口:“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种感情,爱情绝对不是唯一的。”

  “但是我只要爱情!”簪华有些急促地开口。他是只有三个月花期的簪华,现在连爱情这种最单一的感情都抓不住了,哪还有时间去体验杜绛雪口中其他的情感呢?“我是说……我只是想认真的体验爱情,但这次到底哪里出了错?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都不曾改变过对你的喜欢,但……但是我知道,那和我想要的不一样。”

  刚才那个拥抱既没让他的心跳加快,意识也是清清楚楚,和千年前书生的拥抱完全不同,更比不上他这几日一想起傅怀天,那种脑袋发晕、身子发热,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强烈感觉。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杜绛雪好奇的问著,并不觉得这样会影响两人当知心朋友。“感情的事情,只有顺应自己的心才会有答案。”

  杜绛雪述说著自己的经验,如果不是她肯放弃自己的偏见,重新用“心”来看傅怀天,或许她这一生就错过他这个真心的伴侣了。

  “顺应自己的心……”簪华喃喃自语。

  对啊!自己为什么气恼?为什么对杜绛雪执著不放?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只想著自己和佟老板的赌局,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命令自己要喜欢杜绛雪,但喜欢归喜欢,却怎么都不是真正的爱情。

  但换个角度想,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大不了,最多就是忍受佟老板的嘲笑,对自己又没有实际上的伤害,不是吗?

  顺应自己的心……顺应自己的心,这么说来,自己这次化为人身、真正爱上的──是傅怀天!

  “轰”的一声,簪华的脸像是著火般涨红了。所以他才会日夜想著他、在他的面前不知所措……

  “簪华大哥?你还好吧?”杜绛雪见他一张脸突然变得火红,从没见过他这种失常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他连脸红的模样,都比一般女子美上千万倍啊!

  “放心,我没事。”簪华摇摇头,终于绽放多日来第一抹真心的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传来了小梅的喊声:“小姐!簪华公子,你们在哪里?午膳准备好了,快点回来!”

  “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坐一会。”簪华恢复成过去温柔的语调。

  “确定真的没事?”杜绛雪不放心地再次确认。

  “对,快回去吧!别让他们担心了。”簪华笑著催促,看著杜绛雪起身、纤细的身影逐渐走远。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簪华脸上的笑容才慢慢隐去。就算是顺应自己的心、承认自己的心,但,他似乎又碰上了另外一个难题……

  傅怀天是男的、还有一个未婚妻杜绛雪。也就是说,他不但爱上了自己十分喜欢的杜绛雪的未婚夫,还爱上了和自己相同性别的傅怀天!

  唉!真不是普通的复杂啊!光是用想的就觉得麻烦啊!簪华轻叹一口气,最后往草地上一躺,双眼一闭、干脆什么都不去想了……
  
  翌日,他们一行人顺利地下了山,按照张大人绘制的捷径、开始继续上京的旅途。为了不让此行再有意外发生,簪华不时施展妖术设立结界、或是派出花花草草当探路先锋,不让有心人有机会靠近他们。

  如此行行走走、又过了整整七天,傅怀天一行人在第八天的夜里,终于抵达了京城外的小镇,只要明天城门一开,就算真正抵达京城了!

  一行人投宿客栈内,才稍微梳洗一番,出去打探消息的豹子就面色铁青地回返,刻意略过杜绛雪,秘密召集了众人、一起到傅怀天的房间里密谈。

  “少主,威远镖局……出事了。”关上房门后,豹子沉声开口。“是我刚才打听到的消息,是大里寺亲自颁布的缉拿令,威远镖局涉嫌窝藏、包庇朝廷重犯,镖局上上下下、现在全都被扣在大里寺。”

  傅怀天面色惨白地站起,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到处打听消息,他们说……再过几天,就要将所有人问斩了。”豹子顿了顿,将最残酷的事实说了出来。

  “不!”傅怀天浑身一震,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冲到大里寺解救亲人。

  是他的错!全部是他的错!是他一意孤行,现在连累整个镖局的人都要无辜送命!

  “傅兄弟,冷静一点。”几名镖师用力拉住傅怀天、希望他冷静。“你不冷静下来,要怎么想办法救人?”

  “救人?要怎么救?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他们又被关在大里寺里头,那是全京城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傅怀天喃喃低语,脸色有种绝望的死灰。“就算有上次的运气,但把人救出来以后又能怎么样?难道要整个威远镖局的人开始过逃亡的生活吗?我们一群人逃得了多远?又逃得了多久?”

  众人无语,知道傅怀天说的是事实,完全没有办法反驳他。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半晌后,傅怀天突然开口说道。

  “怀天?”老镖师语重心长地开口:“你应该知道还有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杜姑娘……”

  “够了!我说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傅怀天低喝一声,随即抱歉地开口:“对不起,我现在心里很乱,并不是故意……”

  “我知道。”老镖师和其他人互看一眼,决定暂时先离开。“我们会在外面等著,不管你有什么决定,我们一定会配合到底。”

  “簪华。”这时候,傅怀天喊住了欲转身离开的簪华,希望他留下。

  簪华颔首,先关上门、这才转身面对傅怀天,主动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救人,什么大里寺的,我可不怕。”

  傅怀天心情沉重地摇摇头,淡淡婉拒了簪华的好意。“救不了……就算真的能救出来,以后要怎么办?”

  “我们可以逃,就像过去──”簪华才开了口,就立刻打住。他是仅有三个月花期的花妖,有什么资格做出长久的保证?就算保得住他们一时片刻、却也保不住他们一生一世。想到这里……簪华脸色一闇、闭上了嘴,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不能逃。”傅怀天缓缓抬头,黑瞳里有种下定决心后的笃定。“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帮我迷昏外面的人,最好让他们睡个三天三夜,然后将他们送到外地去,越远越好。”

  “什么意思?”簪华皱眉。

  “是我的决定让威远镖局遇上这场死劫的,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更多无辜的人一起丧命。”傅怀天说出自己的决定。“我要去大里寺投案,坦承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其他人无关,或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你疯了吗?”簪华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是唯一的方法。”傅怀天认真地开口:“答应我,簪华,现在只有你能帮我,让我把伤害降到最低,别让其他人再牺牲了。”

  “你去投案?那绛雪怎么办?”簪华皱眉问。

  “你带她一起走。”傅怀天顿了好一会,刻意压抑自己的心情说道:“别让她知道这件事,我──”

  “我不走!”突然,杜绛雪推开门冲了进来,一脸宁愿把命都舍去的决然。

  “绛雪,你?”傅怀天浓眉深锁,责怪地扫了依旧站在门外的镖师们一眼,怪他们将这件事告诉了杜绛雪。

  簪华伸手轻轻一挥,外头几个威远镖局的镖师什么都来不及说,只觉得头晕目眩、跟著就身子发软地晕过去了。

  “你别怪他们,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杜绛雪毅然决然地开口。过去一心只想著为家人申冤的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的后果。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不顾一切的决定,带来了无法估计的后果,是她一个人、拖累了威远镖局这许许多多无辜的性命。“这件事原本就与你无关,他们要的是我,让我去面对他们。”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傅怀天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怎么也无法忍受失去杜绛雪的念头。

  “怀天。”杜绛雪向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双眼微红,但语气坚定不已。“我明白你的心意,已经够了。如果你死了、或是威远镖局其他人也死了,那么我一个人独自活在世间有什么意思?你真的忍心要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活著,然后一生背负著这么多人无辜为我送命的残酷事实吗?你真的忍心这么对我?”

  “我……”

  “我不怕死。”杜绛雪勇敢地摇头,目光坚定地凝视著傅怀天。“真的,在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在我终于明白你对我的真心诚意以后,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不要再让我辜负更多无辜的生命了。”

  傅怀天心痛地闭上眼,好半晌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簪华,那么这些人就麻烦你了。”傅怀天反手紧紧握住杜绛雪的手,再确认过彼此的心意后,心里反而产生了一种置生死于度外的坦荡。他转向簪华,真心诚意地道别:“还有,替我谢谢佟老板,如果不是他让你来帮我,或许我和绛雪连踏上京城的机会都没有,谢谢你。”

  “簪华大哥,我也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杜绛雪也转头,对簪华绽放一抹道别的微笑。

  “你们……等等……事情还没有到最后,应该还有办法的!对!一定还有办法的!”簪华试图想挽回什么,但是这整件事发生得太快,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们别急,我们再想想是不是有办法,好不好?”

  “簪华,他们都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把他们交给谁。”傅怀天摇头,只剩下几天的时间,多延迟一刻、地牢里的亲人就越靠近死神一步。“簪华,万事拜托了。”

  傅怀天说完后,紧紧握住杜绛雪的手,决定一起进城投案、换取威远镖局其他人的生机。

  “傅怀天!绛雪!”簪华见他们走得毫不迟疑,心里急了、脑海里更是乱成了一片,一只手甚至还停在腰间,犹豫著该不该先用药强迫他们留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是要让他们两人都失去记忆、忘了这一切?还是先用药让他们昏迷?但……这么做可以吗?如果自己判断错误,造成更大的意外又该怎么办?

  簪华心急如焚,但不管自己怎么想、都想不到一个好方法,只能焦急地在原地踏步,一抬眼,就看到小红、小绿弯著身子,正试图将昏迷的镖师们一个一个搬回房间。

  “啊!”簪华大叫一声,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佟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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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凉如水,位于青龙街与朱雀街转角处的水月镜花铺子,门前悬挂的灯笼已经熄灭、两扇大门也早已掩上了。

  一抹白色的身影如疾风、如闪电,完全无视店铺两扇关起的门、无视铺内的层层楼塔,一眨眼的工夫就进入了水月镜花最深处,属于主人的精致阁楼。

  “佟老板!”焦急的嗓音从簪华口中发出,开口喊人的同时,那抹白色的身影转瞬间已经来到了阁楼最里面的房间。

  两扇木门“呀”的一声,自动在簪华面前打开,他毫不犹豫地踏进,视线直接转向布置得奢华的房中央、躺在那张黑檀木巨型躺椅上,那个身穿枣红色长袍,一头长发如黑瀑般散在椅面,以慵懒姿态抽著水烟的俊美男子。

  “佟老板。”簪华低声开口。想来想去,唯一能救傅怀天和杜绛雪的,就只有佟老板一个人了。

  “呦!这不是两个月前和我打了赌的簪华花吗?”红袍男子闻声抬头,艳红的嘴唇咧成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瞳,在夜里透著诡谲的波光。“你提早回来了?我猜猜,你已经赢得杜家小姐的芳心、所以准备来拆我水月镜花的招牌了,是不是?”

  簪华不理会他的讽刺,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佟老板,不管他再怎么刁钻恶劣,为了傅怀天还有绛雪,自己都得忍下。

  “不说话?所以──你失败了?”见簪华还是没有反应,佟老板动作优雅的起身,黑瞳微眯,嘴角一撇,嫌恶地开口道:“啧!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如果真的什么都不想说,现在就离开吧!我没兴趣和一个木头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救……救救他们。”簪华张口,好半晌后才吐出这样一句。

  “什么?”佟老板动作优雅地抽一口水烟,淡淡挑高一道眉。

  “求求你,想办法救他们。”簪华满脸通红,死死地紧握双拳、缓慢而清楚地开口了。“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救他们了……”

  “簪华啊簪华!碧瑶岛上最美丽、妖法无边、魅力无穷的簪华花,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吧?居然开口向我求救?”旁边烛台上的蜡烛,像是感应到佟老板的兴奋而不停地闪烁著,晕黄烛光打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恶华气息。“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尽管大声的嘲笑我、讽刺我吧!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你愿意想办法救他们,随便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簪华艳丽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只要一想到那两个人已经到了大里寺自投罗网,他就急得快发疯了。他开始在原地不停地走著,甚至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前前后后我也想过好多办法,我可以用妖法把地牢里的人全都救出来,这不难。可是傅怀天说得对!就算全部都救出来又怎么样?带著他们逃亡一生吗?

  其实,我若是真能陪他们一生一世、逃亡又算得了什么?或者……我可以让他们两个服下忘忧草、我可以带著他们两个远走高飞、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别管其他人了!这也是一个法子!不是吗?这对我来说并不难……一点也不难啊!只要暂时没记忆,就暂时没有痛苦了……”

  那么,三个月以后呢?我是不是会恢复记忆?簪华脑海里,想起了自己对杜绛雪提起忘忧草时,她反过来提出的疑问。既然最终还是会想起,又何必服下呢?

  “既然他们不肯服,你服下忘忧草也不错啊!”佟老板优雅的嗓音透著完全不打算隐藏的恶意,凉凉地提出建议。“说到底,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你心里会介意,只不过是因为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日子,你自以为对他们产生了感情,所以产生了必须对他们负责任的错觉。何必呢?生生死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人生就会有人死,而你不同,你是一朵千年簪华,谁生谁死与你何干?”

  簪华一愣,丽瞳呈现片刻的茫然、傻傻地凝望著佟老板。

  “听我的劝吧!如果他们不愿意忘,那么你忘记了也是一样的。”佟老板踩著优雅的脚步,像是把猎物逼到角落的猎人,嘴角咧起了残酷的讽笑。“听我的话,服下忘忧草,重新做回无忧无虑的簪华花。你和那些庸俗的人类不同,一旦你服下忘忧草,就能把所有的前尘往事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一点记忆都不留下,你说这样多省事、多轻松?”

  服下忘忧草……就可以清除掉脑海里所有的记忆……把所有的前尘往事全都忘记;包括了千年前他和书生的那场相遇、书生掌心的热度、书生怀抱里的温暖……还有自己这次化身为人所产生的最新记忆;绛雪对他温柔的微笑带来的心动感觉,傅怀天背著自己奋力抗敌,他的热血、他的汗水喷在自己身上的震撼感,还有一想到他的时候,内心深处泛起的那种又甜、又酸的感觉,统统都会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

  “不!我不要忘!我不想忘掉!”簪华脸色苍白地后退,猛烈地摇头。

  这些记忆是他的全部,就算他只有三个月的花期,但只有记忆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他不要忘记,绝对不愿意忘记!

  佟老板的脸色闪过一丝情绪,他缓缓踱开,像是放弃了说服他的念头,但过了一会,他背对著簪华开口了:“簪华花啊!救了他们以后你又如何?”

  “我们三个人可以一直在一起,直到我花期过了……”簪华急切地开口。他早已别无所求,只希望他们两人能活著,就算自己只能和他们再相处一个多月就会花谢人去,他也不在乎。

  “哈哈哈哈……”佟老板笑了,笑得邪气森森、笑得残酷而无情。当他转过身面对簪华的时候,目光比寒冬还要冷。“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笑话啊!千年前你的所作所为,只代表了一件事,爱情是独占、爱情是绝对的占有,不是吗?爱情之间永远只能一对一,不可能容得下第三个人。三个人在一起……哈!你是簪华、独一无二的簪华,容得下这种劣等的、次级的感情吗?”

  佟老板瞬也不瞬地看著簪华,嘴角咧成无情的弧度。“算了,我想你只是头脑有点发昏、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蠢事的对不对?听我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上杜绛雪,你爱上的人是傅怀天,但偏偏,你爱上的只是一个可以为你死、却永远不会爱上你的男人,这次打赌你不但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不管你救回一个还是两个,你永远得不到你要的爱情,这样你还要坚持救人吗?”

  簪华嘴巴微张,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

  “这和你千年前的决定完全不一样喔!千年前你选择的是独占自己的爱情,但现在,你不管做什么、救了谁,最后都注定一无所有。既然如此,何必强求?老实说连我都不明白你究竟想求什么?”佟老板嘴角噙起优雅的笑,伸手拍拍他的肩。“听我的劝,别想这么多,把握这最后的一个多月,随便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就放心在这里住到最后,别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佟老板说完,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一名少年随即踏入房间,恭敬地对簪华行礼说道:“簪华公子,请随我到客房休息吧!”

  簪华失魂落魄地看了佟老板一眼,试图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陷入了一片空白的茫然情绪里。

  “晚安。”佟老板似笑非笑地扔给他同情的一瞥,跟著背过身、竟是再也不愿意多看簪华一眼。

  白色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无主的幽魂,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翌日,阳光升起的一瞬间,簪华再次来到佟老板的房间。

  昨晚是自己一时心急,居然忘了水月镜花的佟老板日善夜恶,只怪自己求错了人才会惨败,但只要自己肯求白天的佟老板,一定可以成功的!

  叩叩!簪华有礼貌地敲了敲房门。

  “进来。”房间内传来优雅温醇的嗓音,簪华松了一口气,这才推开两扇门走了进去。

  “簪华,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佟老板依旧坐在那张黑檀木躺椅上,但长发已经编成了一条发辫垂在身后,他笑脸盈盈,和昨晚邪气的他判若两人。

  “佟老板。”虽然是不同的佟老板,但簪华依然不敢像过去那样放肆,他缓步走到佟老板面前,平静地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最后深吸一口气道:“佟老板,求求你,请你无论如何……救救他们。”

  佟老板面色平静的听完所有的故事,跟著缓缓起身,纤细俊雅的身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求我的这件事,确实还有一个办法,但是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佟老板斯文的脸上有著淡淡的忧伤。

  “什么方法?!”簪华心中一喜,焦急万分地问。

  “你别急,这件事情说来复杂,但其实也不是这么的复杂。”佟老板微笑,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管是贩夫走卒或者是王公贵族,人只要存活在这个世间,就一定会和其他人因为不同的理念、不同的想法而起了争执,事件要是小,吵吵架也就罢了,但发生争执的层级过高,就难免会发生难以控制的后果。”

  簪华听得十分认真,一点都不敢打岔。

  “简单来说,这件事的起因,就是皇宫里两位皇子之间的夺权之争。”佟老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太子几年前生了一场怪病,所以逐渐在朝中失去了势力,而五皇子是近几年最有野心的皇子,他为了争权,甚至不惜勾结外族和朝臣打算进行叛变,两派人马你争我夺,各自都想把对方的把柄握在手上。杜家之所以惨遭灭门,不过就是因为拿到一份五皇子想要密谋造反的证据,所以五皇子才会赶尽杀绝,他绝对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和杜家有关的人活著。”佟老板伸手捏捏眉心,语重心长地走到簪华面前。“在现在这个人世间,皇族所代表的就是最高的权力,今日的五皇子权倾天下,他要谁生、要谁死,其他人都无法阻止。”

  “但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办法!”簪华再问。

  佟老板迟疑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想救傅怀天和杜绛雪,唯有抬出比五皇子地位更高、权力更大的人,那两个人才会有一线生机。”

  “你是指……那个生病的太子?”簪华转念一想,立刻开心地说:“没问题,我们现在立刻去见他,医病我最在行了。”

  “簪华。”佟老板以一种极为不忍的目光看著他,犹豫著到底该不该说出口。

  “怎么了?有什么快点说,不要吞吞吐吐的。”簪华忍不住皱眉。

  “他的病,不是普通的病,那是他的敌人为了夺权,在他身上下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毒咒、妖术,以及长期下毒所导致的怪病。”佟老板深吸一口气,开口宣布了答案:“唯一能救太子的,是你的花露。”

  “我的花露……”簪华愣住了。

  “对,不是你三个月花谢后留下的花露,而是簪华花自愿提早凋零,遗留在这世间最罕见的花露。”佟老板平静开口。

  簪华花的花露已经是世间罕见的珍品,若是通人性的簪华花愿意提前花谢凝聚的花露,更是千万中选一、几乎是不可能有的。

  毕竟簪华花千年才能凝聚一次人形,却只有三个月的花期,一旦化为人身,它多半贪恋人间欢乐、又怎会愿意提早凋谢,让其他人取得花露呢?

  佟老板缓缓走到簪华的面前,以一种仿佛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凝望著他,那眼神充满了怜悯、充满了是同情,又像是凝聚了全世间所有的悲伤。

  “不值得的。”佟老板摇了摇头,淡淡开口:“谁生、谁死,命运自有安排,你本就是三个月才会花谢的簪华,就顺应天命吧!”

  “我……”簪华正想开口,但一遇到佟老板那深邃如井的目光,他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簪华,别想了,在我这里平静度过你此次花期最后的日子吧!”佟老板轻轻扯出一抹微笑,穿过簪华的身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咚”的一声,簪华全身虚弱地跌坐在地,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脸颊上有湿意,他伸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居然流下了泪水……

  大里寺 地牢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杜绛雪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蜷曲著、缩在角落里,即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然是紧皱著、不肯放松。

  “绛雪,绛雪妹妹……”意识朦眬之间,杜绛雪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她勉强睁开酸涩的双眼,结果看到一身白衣的簪华就站在自己眼前。

  “簪华大哥!”杜绛雪又惊又喜地叫道。“你怎么会……我不是在作梦吧!”

  “对,这只是你的梦,因为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所以我到你的梦中来见你了。”簪华微笑,伸手轻轻抚摸杜绛雪变得略微苍白的脸颊。“别这么吃惊,我说过这是你的梦,所以你如果有什么心愿,在这里都可以实现喔!”

  “真的?”杜绛雪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我曾经骗过你吗?”簪华笑了笑,鼓励她道:“不信你自己试试,现在心里想一个你最想见的人。”

  杜绛雪脸色微红,但还是听话地闭上眼睛,当她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地牢里果然多了一个她日思夜念的人──傅怀天!

  “绛雪?!”傅怀天的模样看起来也很憔悴,表情更是错愕无比,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见到杜绛雪。

  “怀天!”杜绛雪冲了过去,二话不说扑进傅怀天的怀中。

  两个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拥抱对方,紧紧地感受这重逢的喜悦。

  簪华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凝视著他们两个。即使,这里是最破烂最肮脏的地牢;即使,他们两人都穿著囚衣,面色憔悴、模样狼狈,两人相拥哭泣的画面,仍美得像是一幅画。

  所谓的爱情,从来没有第三者存在的位置……

  簪华的脑海里响起了佟老板曾经说过的话,但说也奇怪,他原以为看到他们拥抱的时候,自己会心痛、会妒忌、会痛苦,会恨不得想要冲过去分开他们……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他们说话、看他们拥抱、甚至是情不自禁地拥吻。

  既然不是心痛、不是妒忌、也不是痛苦,那么盈满了自己胸腔、那种塞得满满的、快要爆炸的情绪又是什么?簪华伸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却怎么也无法厘清在胸口疯狂流窜、让自己想要哭、想要叫的那种情绪叫做什么!

  “好难过!快点停止!”簪华再也无法忍受,手一挥、妖法一念,傅怀天在下一瞬间也消失了。

  “啊!”杜绛雪发出绝望的叫声,但簪华手又一挥,也跟著消失了。

  “怀天!簪华大哥!”杜绛雪大喊出声,这才猛然发现自己依旧蜷曲在地牢角落里。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而已,但是,她真的感觉到怀天的体温、还有他的拥抱啊!为什么只是一场梦,实在太残忍了!

  杜绛雪蒙著脸,悲伤绝望地痛哭了起来……

  隔天,相同的时间,相同的事情又再度发生了。

  “绛雪妹妹。”簪华轻声的呼唤,再次将沉睡中的杜绛雪叫醒了。

  “簪华大哥?”杜绛雪又惊又喜。“我又作梦了吗?”

  “对,你作梦了,所以我又来了。”簪华微笑。在不愿意提早花谢、又想不到其他方法的情况下,他只好施展妖术夜访地牢、探视两人,至于说谎骗她这是梦,只是一种自欺欺人、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方法。

  “答应我,今晚暂时别想你的怀天,就单纯的陪陪我说话,好不好?”簪华坐到杜绛雪的身边,笑著问,一切就像过去一样。

  “好。”杜绛雪点头,乖乖坐了过去。

  “对了,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故事吗?”簪华起头。

  “记得,花妖和书生的故事。”她一脸期待。“但是你始终不告诉我结局,现在你终于肯说了吗?”

  “嗯,再不说,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簪华淡笑,见杜绛雪脸色一沉,他立刻改口道:“我之所以没有把故事说全,是因为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花妖虽然是一朵千年妖花,但她只有三个月的花期,三个月一到,就算她和书生再怎么相爱,也注定要分离,所以故事的最后,她花谢人去,而书生也跟著她殉情了。”

  杜绛雪惊喘一口气,怎么也没想到故事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簪华凝望著她,跟著缓缓说出了另外一段往事。“其实,书生不一定要跟著殉情的。千年妖花花谢之后,会遗留下很珍贵的花露,当时有一个公主,她染上了奇怪的病,只有花露可以医好她的病。如果花妖愿意提早花谢,书生就可以带著花露去救公主,那么,公主痊愈后就会以身相许,即使花妖不在了,书生也不会这么寂寞,也就不用跟著花妖殉情了。”

  杜绛雪听得痴了,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绛雪,你也觉得那是一朵再自私不过的花妖吧!”簪华淡淡自嘲。“因为自己要离开了,所以她也不想书生继续活下去。”

  “她一定爱书生爱得很深,所以才会这么做的。”杜绛雪温声回答。

  “如果是你呢?如果你是花妖,怀天是书生,你会提前花谢,把花露给他,让他遇见公主,然后继续过他的人生吗?”簪华瞬也不瞬地望著杜绛雪,问出自己的问题。

  “我……”杜绛雪一时之间傻住了。

  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真的舍得让傅怀天独自得到幸福吗?她摇头,这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爱情,不想让给其他人啊!但这样的念头才一闪过,她随即又想起傅怀天违背父亲的命令赶到卫京、不惜亲自护送她上京,只为了帮她达成自己想申冤的心愿。因为她,她不止连累了傅怀天,还把所有威远镖局无辜的人全都扯了进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死,能让怀天活下去,能让威远镖局其他人都活下去,那么我什么都愿意做!要我现在就被砍头我也愿意!”

  杜绛雪突然号啕大哭,将这些日子累积在心中的不安、内疚、害怕、恐惧、无能为力,全都一股脑的宣泄了出来。

  簪华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著她的背、让她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绛雪终于止住了泪水,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对不起,簪华大哥,我把你的衣服都哭湿了。”

  “没关系,不过是一件衣服。”簪华语气温柔,但看向她的目光,却有一股怎么也抹不去的悲伤。

  “你愿意牺牲自己救木头,但木头却怎么也不愿意独活啊!”凝视著杜绛雪的容颜半晌,簪华幽幽地开口道:“事实早已经摆在眼前,我怎么还能如此盲目?假装看不见呢?少了你、傅怀天将不再完整,没有了傅怀天、你这一生不会快活。所以,这就是我胸口郁闷疼痛的原因了。我难受,不是因为嫉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害怕……害怕你们就算没有我,还是可以活得很好。害怕我就算消失了,你们依旧可以彼此扶持走到最后。所以我害怕,我怕我全心全意付出了,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正因为我害怕,所以我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愿意做……佟老板说得对,我确实是自私的啊!”

  “簪华大哥,你为什么哭了?”杜绛雪听得似懂非懂,却看见簪华美丽的脸庞落下了一颗颗透明无瑕的泪珠。

  “绛雪,你和大木头会得到幸福的,我知道你们一定可以手牵手、一直走下去的。”簪华凝视著杜绛雪,伸手轻轻地抚摸著她的脸颊,无限依恋地低语:“如果可以,我真想亲眼看著你走出这里,真想亲眼看著你成亲生子,亲眼看著你平静度过人生无数个寒暑……”

  “簪华大哥,事到如今,你不必安慰我了。”杜绛雪轻叹一口气。

  “你不是花妖,傅怀天也不会是那个书生,你们放心吧!”簪华幽幽叹了一口气,温柔地倾身凑向杜绛雪,轻轻在她脸颊上印下一个吻,但就在他的嘴唇快要触碰到她粉颊的瞬间,簪华突然化成一阵轻烟消失了。

  “簪华大哥!”杜绛雪吃惊地站起,但空气中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花香,而簪华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当簪华推开精致木门的那一瞬间,佟老板斯文温柔的脸上有著淡淡的诧异。

  “如果你有我的花露,你保证可以说服太子救他们两个人?”簪华开口问。

  “簪华?”佟老板摇摇头,有些难以置信。“都过了两天了,我以为你已经冷静思考过、放弃这件事情了,为了他们提前花谢,太不值得了。”

  “佟老板,你情愿留在人世间,宁愿忍受这种既回不到过去、又看不到未来的日子,不也是为了你心中的爱情吗?”簪华突然笑了,平静地开口。“对不起,我过去不该嘲笑你,所以,请你也不用再劝我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佟老板好奇地间。他千年前选择了独占书生、独占爱情,为何千年后,在什么也得不到的情况下却愿意提前花谢呢?

  “我从来没有后悔千年前的决定。”簪华露出他特有自负、自傲的美丽神情。“书生爱我,我也爱书生,我花谢人去、他为我自尽殉情,这是我和他之间最好的结局。”

  “那么现在呢?”

  “他们已经有了彼此,就算我提前花谢,再也不在了,他们还是可以手牵手继续走下去。”簪华绽放一抹微笑。“就算我消失了,但是我和他们共有的记忆,会永生永世陪伴著我,既然如此,多活一个月、少活一个月又有什么差别呢?”

  “不后悔?”佟老板俊脸含笑,最后确认。

  “不后悔。”簪华笑著回答。

  “有什么最后心愿吗?”

  “……”簪华顿了顿,最后才抬头,艳容上涌起一抹再温柔不过的笑。“如果他们得到幸福了,就把花谢后的簪华花送给他们当贺礼吧!就算我无法化身为人,但至少,我想要感受他们的幸福……”

  “好,没问题。”佟老板笑著答应了。

  “谢谢你,佟老板。”他朝佟老板展开一抹绝艳绝丽、倾尽所有的美丽笑容,跟著他闭上眼,缓缓举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天灵盖用力拍下──

  掌力落下的那一瞬间,簪华绝美纤细的身影消失了,空气中仅留下他浓得散不开的香气,还有一滴凝聚在半空中,散发著金黄色泽的水珠。

  佟老板从腰间取出一只瓷瓶,缓步走过去,将金黄色的水珠小心收入瓶中,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感慨。

  绝色而独特的簪华花啊!如果有缘,他衷心期待下一次的相见。

  “来人!”佟老板将小瓷瓶收入腰间,平静地唤来一名少年侍从。“帮我送份拜帖到太子府,说水月镜花的佟老板想登门拜访。”

  “是。”

  少年侍从领命离去,当佟老板也准备踏出脚步的时候,他一顿,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空无一物的房间,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叹息声和空气中残存的香气,轻轻地交叠、融合在一起,最后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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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
  一个月后

  座落于京城、拥有百年以上历史、老字号的威远镖局,近期内是京城名声最响亮的镖局。它原本因为少主傅怀天幼时订下的婚约,意外被卷入叛国罪差点满门问斩,但后来戏剧化的获得平反,除了得到一堆赏赐外,镖局门口还多了一块御赐的“天下第一镖”匾额。

  至于上京告御状的杜绛雪,在完成心愿成功为家人申冤的同时,她也被皇帝收为义女、封了个公主的名号,风风光光地嫁进了威远镖局,和傅怀天有情人终成眷属,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天,午时刚过不久,一名身穿艳红长袍的男子踏上威远镖局,态度温和地想求见傅怀天,表示要为新婚夫妻献上一份贺礼。

  当傅怀天牵著杜绛雪从内走出的时候,就看到大厅内坐著一名俊美无俦、让人惊艳的男子。

  “佟老板?”傅怀天又惊又喜。他听下人通报,说是有客来访,没想到居然是水月镜花的佟老板亲自上门了。

  “傅公子,久违了。”佟老板淡淡微笑。

  “你就是佟老板?”杜绛雪从傅怀天口中听过不少佟老板的事情,却是第一次看到他,不知为何,眼前这名男子特殊的气质,让她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正是佟某,今日拜访,其实是受人之托,为两位献上一份新婚贺礼。”佟老板淡淡微笑,俊美含笑的脸庞转向杜绛雪,跟著拿起他暂时搁在桌上的一盆植物,温声道:“少夫人,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曾经有人为少夫人说过一个故事,一朵千年妖花化为人形、来人世间只为结一段尘缘的故事。”

  “啊!你也认识簪华大哥?!”杜绛雪眼眶一红、神情激动地站起。“他在哪里?现在好吗?”原来是簪华大哥的朋友,难怪身上有著和他相同的神秘气质。

  和傅怀天自愿投案后,她就和簪华完全失去了联络,除了在地牢里,她曾做过两场和簪华有关、似真非真的两场梦之外,她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而接下来的事情一件跟著一件发生,她突然从死囚的身分变成忠臣遗孤、再变成皇帝的义女,最后奉圣旨和傅怀天完婚。在这段期间她也曾派人打探簪华的消息,但奇怪的是,他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找不著了。

  “他很好,像他片刻不得闲的性格,现在只怕又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多管闲事了呢!”佟老板噙著温和的笑靥继续说道:“他在远行之前,特别吩咐我一定要将这盆‘簪华花’送给少夫人,它和故事中的仙岛妖花同名,所以特别赠送给少夫人当作留念。”

  佟老板走向前,亲自将手上的植物交给了杜绛雪。

  “簪华花……”杜绛雪从佟老板手上接过,双颊忍不住落下了欣喜的泪水。这泪水,为簪华的平安无事而流、为簪华并没有忘记自己而流……

  “别哭。”傅怀天心疼地伸手,以指尖温柔揩去妻子脸上的泪痕。“你我都清楚簪华的本事,既然佟老板说他没事,他就一定没事。”

  佟老板看见杜绛雪的泪,俊美脸庞上的笑容更柔和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贺礼既然已经送到,那么佟某就此告辞了。”

  “等等!”佟老板转身才走了几步,杜绛雪忍不住地出声喊住他。

  “少夫人还有什么事吗?”佟老板笑问。

  “簪华大哥……我还能再见到他吗?”杜绛雪顿了顿,不太肯定地问:“他现在真的过得很好吗?”

  佟老板漆黑的双瞳凝望著杜绛雪好半晌,缓缓咧开一抹优雅至极、意味深长的笑。“只要少夫人过得好,他就过得好。”

  不给杜绛雪回应的时间,艳红的身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踩著优雅怡然的脚步、重新回到水月镜花的佟老板,才刚踏进门,就见到一脸欲言又止的少年侍从。

  “怎么了?”佟老板心情愉悦地发问。

  “老板,太子殿下又派人送礼来了,那些礼物堆得连大厅都快放不下了。”少年侍从十分恭敬地询问意见。“不知老板这回是要收?还是要退?”

  “……算了,先搁在那里吧!”佟老板伸手捏了捏眉心,遗憾刚刚的好心情瞬间又被破坏了。

  “是。”少年侍从应了一声,领命离去。

  佟老板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踩著略微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专属的阁楼,他随手拉下布帘,刹那间整间房就变得昏昏暗暗的,他也没打算点灯,只是走到他惯常休息的黑檀木躺椅上、静静地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他重新睁开眼,正想拿起旁边的水烟点燃的时候,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摆在旁边的铜镜,虽然只是迅速的一瞥,却足以让他清楚看见,铜镜里头那个笑得邪恶、不怀好意的自己。

  佟老板俊眉微蹙,拿起铜镜,清楚看见铜镜内男子张口,吐出无声的讽刺:

  我之前好心帮你把他弄得半死不活,你现在偏偏多事、用好不容易拿到的簪华花露将他救活,嘿嘿……真不知要说你是烂好人,还是喜欢自讨苦吃的蠢蛋。

  叩叩……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有侍从通报的声音:“老板,有客到访。”

  “请他进来。”佟老板将手上的铜镜放下,面朝下、不愿意再多看它一眼,暂时将皇太子这个恼人的问题抛到脑后。

  俊美无俦的容颜在两扇门打开的瞬间,扬起斯文无害的笑容迎接贵客道:“我是佟老板,欢迎来到水月镜花……”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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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作者:金绫(洛炜)   

  关于簪华  金绫

  这是水月镜花的第三本,希望大家看完后会喜欢。

  嗯,这本稿子写得特别久,久到我都害怕是簪华不肯死,一定要熬过三个月才肯让故事结束这样的久,久到我都已经心慌意乱、只能棉被一拉倒在床上昏睡的久,果然是一朵难缠的花啊!

  照例,先说点这段时间关于这本稿子的有趣片段。楔子的部分,是我最先想出来的,就是想描写佟老板震惊、吓一跳的那种感觉,本来想写的画面,是MTV那种梦幻场面:佟老板看到完美的背影、如瀑丝缎般的长发,心醉神迷的同时,簪华转头,发现他是男的,然后佟老板傻掉了。

  我说给平凡大哥听,他摇头:“不可能,男、女的背影差太多,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样不合理。”

  呜呜呜呜……出师未捷身先死,所以,我只好改成他泡在大木盆里,因为热气、因为那一头唬人的秀发,所以佟老板根本看不清楚,一直到他踏出澡盆,才发现他真实的性别。

  说著说著,我们又聊到了乱世浮生(Crying  Game)这部电影的经典桥段,当男主角发现大美女一脱光,身上有和自己相同的器官时,就跑到厕所狂吐不止。平凡大哥就说:“嗯,所以佟老板应该跑到旁边狂吐。”

  “不要啦!他那么优雅自制,就算要吐也不会当面吐。”

  由于我们两人都是佟老板爱好者,所以两人四只手同意,让他继续维持高雅的形象。

  然后,一致庆幸簪华不是在晚上开花,要不然,第一天晚上在庭院开花,可能就被晚上的佟老板拿刀砍掉了,“妖花”故事结束于楔子,这……不太好。

  “妖花”里的簪华,是我个人相当喜欢的角色,因为设定上是千年才能化为人形一次、一次三个月,再加上他有妖术,所以始终可以随心所欲的活著,想谈恋爱,就找了书生,因为想独占这份爱情,所以很自私地让他离不开她、最后陪她一起死。

  这种任性到了极点的妖花多可爱啊!不过可怜他就是得罪了佟老板,所以被设计了,所以,佟老板是很会记仇的人,千万不能得罪他。

  妖花的结局,是我认为最好的结局。不过友人甲看完可能想拿刀砍我,因为当初我只让她看到第六章,她还天真烂漫的问我:“最后三个月的花期要怎么解决?不过我想佟老板应该有办法吧!”

  那时,我在电话中笑得很狡诈,认真对她说:“当然!当然,佟老板一定会想办法的。”

  事实上,佟老板真的有帮他想办法啊!不是帮簪华完成了他的心愿吗?哈哈!友人甲,我并没有欺骗你喔!

  聊完了书,跟著要提醒读友们重要的讯息,就是从这本“妖花”开始,书里面会有“截角”,买书的朋友们请记得一定要将截角留著。往后水月镜花的系列书,都会有截角,截角有什么好处?当然是集得越多、奖品越多。

  例如,收集到三枚截角,可以得到礼物A,收集到四枚截角,可以得到礼物B,如果每个截角都收到了,最后一定会得到世纪梦幻大礼。(让我在这里卖个关子,这个世纪梦幻大礼真的很棒很棒,是我花了时间和出版社反覆沟通研究,才决定依照我心愿做出的棒东西,也可以说是身为文字作者的梦幻礼物,就是这么棒的东西,所以所以,请大家一定要收集截角。)

  (※编按:相关的活动方法,请各位密切留意出版社讯息。)

  嗯,最后,又到了预告时间。继一朵难缠的花之后,水月镜花即将遇到空前大危机,就是遇到两个史上难缠的人……想知道佟老板能不能安全脱身,就请继续收看“水月镜花”系列作品。

  下两本书,分别是“灵月”、“祸水”,请大家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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