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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凌 ]真蘭亂舞

第三集    第三章 狙擊

  伊恩一怔,隨即瞭然。他假傳休納的留言將蓮諾誆來此地,她久等不到同伴,而此後他又利用各種名目限制她的行動,即使外出也總派有人手緊跟著。況且那條緋聞,一周前就已傳得沸沸揚揚。到了這個地步,如果她還沒看出什麼蹊蹺,他才真的應該重新懷疑她是否真是那才智應當不遜於美色的聖女了。
  「看過這期一月刊了?」
  監管蓮諾的人並沒有限制她外出。今天出門時所遇路人對自己遠超平日的注目程度和不時的竊竊私語,甚至還有人想靠近來跟她說話,只是被周圍伊恩的手下暗暗攔下了,這一切讓蓮諾很難不起疑。而路邊書攤上隨便翻翻哪本書,很難不看到有關最近最火爆的那條緋聞的報道。
  蓮諾直視著親王,冷冷道:「我可不記得,我幾曾和堂堂沃茲博裡的親王殿下互許過什麼山盟海誓?」
  伊恩搖搖頭,無奈笑道:「那幫狗仔隊捕風捉影亂寫……把你牽連進來,實在抱歉。」
  蓮諾也不管他這番表現是真情還是假意,逕自道:「我的同伴到現在還沒到,可能是出了什麼差錯,再乾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打算回頭去找他們。多謝這些天你的招待……」
  不待她說我,伊恩急切地勸阻道:「請您千萬打消這個念頭!城市間有盜匪魔獸各種各樣的危險,而你是個沒有攻擊力的白魔法師,孤身一人太危險了!即使這是對您的冒犯,我也必須把您留下來!」
  「親王殿下,很感激您的好意。不過我與殿下不過萍水相逢,也已是能獨立處事的成年人,有決定自己行動的權力吧?」
  蓮諾口氣雖客氣,卻隱含機鋒,去意十分堅決。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門外守衛也繃緊了身子,透露出明顯的戒備。伊恩微揚手,讓他們稍安勿躁,回頭向蓮諾正色道:
  「如果您只是一般自由人,我當然沒有干涉您的權力。但您既然是世界命運之所繫的聖女,您的安危不僅僅是您個人的事,更關係到萬千民眾的禍福!因此,恕伊恩失禮,就算要承受您的怒氣與責難,我也不能眼看您投身危險之中!」
  這人果真是衝著聖女來的!蓮諾素手輕輕一顫,好在被掩在長袖下,不致被人察覺她內心的震盪。
  「聖女?你說的是在長居神都守護世界的聖女?親王殿下,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我怎麼可能是那種了不起的大人物?」
  面上作出適度的茫然表情,蓮諾心中則飛快地閃過一連串念頭。
  真蘭聖女即位後,便聲稱出外歷練學習不再接見各國使者。以安佩第親王手頭掌握的勢力,只要調查出這段時期離開神都的人員名單,再一一加以排除,便不難鎖定少數可懷疑的對象。再加上她惹眼的外貌,以及從不摘下的額飾,她被有心人當成目標,其實並不奇怪。
  「我知道殿下您微服民間,不願洩漏身份。請放心,伊恩知道輕重,決不會向任何人提起……」
  旁邊伊恩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蓮諾也沒多在意,逕自推想著當下情勢。最初的驚詫過去,她的一顆心反而落回了原處,並不怎麼擔心自己的處境。
  如果伊恩真是用排除法找上自己的,而不是他們自身露出了什麼破綻,那麼事情還好解決。她的確不是聖女,只要取下額飾,讓他看清楚自己額頭並沒有聖女花印,就可以最有力地撇清嫌疑。
  額飾上的防護魔法,是教宗為了防止它在意外或有心人的試探等非自願的情況下掉落,特別請教團中的封印魔法大師加上的,只有施用一長串繁複的特定手法才能將其除下。她正要抬手解除魔法,緊接著鑽入耳中的一串話語,卻令她的動作瞬間僵住。
  「……當初得知在沙漠巧遇的女子,竟然會是尊貴的聖女殿下,那個時候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世界這麼寬廣,人比天上星辰還要多,竟偏偏能與您相遇……如果不是殿下曾與貼身護衛星夜外出的那晚,跟在你們後面保護的部下回來報知,確實曾感應到細微的能量異常湧動痕跡——而且是持續、大量的內收式的能量流動,完全不同於一般使用魔法產生的外髮式的能量波動!一般只有聖女進行祝禱,吸納母神力量,才會出現這種波動。我才能確信這是真的。有時候,不能不感歎這世界的確有緣分的存在呵……」
  貼身護衛?蓮諾略一怔,明白過來他是把休納當成教會派來保護聖女出行的護衛了。他說的,是她向休納言明心意的那一夜吧。
  那一次,做完祝禱,她為尋找尤莉拜託休納發動感應魔法時,的確發現有個人跟在後頭。當時他們只當是伊恩不放心他們兩人遠離營地,派人跟著,而且隔的距離還遠,他們也已能夠克制住祝禱的能量波動,除非有心人刻意全神感應才會覺察,因而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現在看來,伊恩則偏偏就是那有心人。當時,實在是大意了。
  如此一來,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揭開額飾,固然可以輕易證實她並非聖女,但伊恩已經認定那晚離營的二人中,必有做過祝禱的聖女在。即使聖女為男性再多麼不可思議,在這種情況下,伊恩也必然會把懷疑指向當時在場的另外一人——休納身上!
  腦中電光火石閃出這個推論,蓮諾面上一時維持不住原先的從容,顯出幾分失措來。伊恩看在眼裡,只當是她秘密被揭穿的正常反應,心中卻是更加篤定。
  遲疑了一瞬,蓮諾放鬆本要抬起的手,露出一朵無奈淡笑。「伊恩先生既已一心認定,再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蓮諾就不多費唇舌了。」
  說出這些聽似否認,實則會越發坐實伊恩懷疑的話語時,蓮諾的心意已十分決絕。
  雖然明知只要展示額頭便不難得回自由,但真蘭聖女的事是教會最重大的秘密,身為教會一份子,她有責任盡己所能來保護這個秘密——即使,要以自己的自由和未來為代價。
  況且,那個死要面子的正牌聖女,也受不了讓外人知道真相的刺激吧?一邊心不在焉地跟伊恩周旋,蓮諾心中帶點好笑,又有些苦澀地這麼想著。
  「那麼,就請聖女殿下……」
  蓮諾打斷伊恩的話。「蓮諾·艾梵。」
  伊恩一副能體諒她不想顯露身份的樣子,很乾脆地改回原來的稱呼。「好吧,蓮諾。就請你在敝處多留些日子,等你的同伴找來再走,我也可以放心。」
  蓮諾心中明鏡一般。伊恩嘴上話說得好聽,可若自己真要走,莊園周圍似疏實緊的守衛決不是拿來當擺設的。就連被狗仔隊爆出消息之事,他也未見得真那麼無辜。
  安佩第親王其人,她在神殿學習各國政要情況時曾有所瞭解。那一日狗仔隊偷拍是被他們當場發現的,以他的權勢,如果真的有心阻止,哪還能漏出半點風聲?
  再怎樣理性冷靜的女子,天性上不免也對浪漫抱有幾分憧憬期待。面對這樣一位高貴英武、風度翩翩的男子,先是在沙漠絕境中為他所救,又朝夕相伴,慇勤備至,再加上一條緋聞讓所有人都把他們看作一對,時間久了,即使原本她對他的感情只是單純志趣相投的好感,也會添上幾分尷尬曖昧。而這種曖昧氛圍,往往就是愛情萌芽的久而久之,好感便可能被催化成真正的愛情——當然,這是在她真的是聖女,真的相信他那套「巧遇」說辭的前提下。
  另一方面,親王在沃茲博裡極得民心,又至今單身,一般民眾得知此事的反應必定是欣喜、祝福。如果休納為了救她,讓教會向沃茲博裡施加壓力,贏得民心的支持也可能在拖延時間方面派上用場。因而,倒有九成九的可能,是親王存心讓消息洩出的。
  只是眼下主動權完全掌握在親王手裡,這些事她雖心裡有數,也沒有挑明的必要。跟伊恩撕破了臉,他若不再顧及尊卑禮儀,只會令她的處境更糟。還是繼續維持表面上的和睦吧。
  不管內裡是如何卑鄙無恥,面上的話總要說得體面堂皇。這本也就是上層社會的潛規則。
  聖女終生都要周旋於各國豪強顯要之間,權謀算計,兩面三刀的功夫,教會教養真女時自然也沒少教。況且教會自身,內部也免不了權力傾軋之事。蓮諾久居教會高層,對這種事也是司空見慣。要玩笑裡藏刀、虛與委蛇的把戲,倒是輕車熟路得很。
  「既然如此,承親王殿下盛情,蓮諾就繼續叨嘮了。」對親王滿面的關切,她回以全然聖女風範的優雅高貴笑容,淡淡應道。
  事到如今,就好好扮演好真蘭聖女的替身吧!至少,可以把危險從真正的聖……「女」那引開。
  「不必客氣。這是在下的榮幸。」伊恩欣然道。正想再聊些什麼,一個中年男子走進廳門站定,遠遠朝他躬了躬身,親王便向蓮諾告了個歉,和那個部下一同走了出去。
  離開大廳足夠遠,伊恩命護衛在外頭守著,和部下進了一間僻靜的休息室。
  「萊爾,有什麼消息?」
  名為萊爾的中年,是伊恩倚重的左右手之一,這次伊恩多數時間要留在這個莊園陪伴蓮諾,許多具體工作便是交由他來處理的。他既然過來,必定是有事稟報了。
  萊爾行了一禮,直起身肅容道:「國都那邊傳來消息,教會果然向我國提出,近來與親王殿下傳出緋聞的女性,似是教會一位失蹤的教友,請求我國允許教會的使者與這位女性會面一次。陛下已經應允,傳令使正在前往安佩第郡的途中。」
  聽聞這個消息,伊恩的神色並未有絲毫動搖。
  教會這種程度的反應並沒有超出他們的預計,早有所準備。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座莊園,是幾年前親王遊歷在外時以化名購買下來的,不管是安佩第郡還是當地的官員都無從得知它真正主人的身份。來到這裡後,他也從不公開露面。這一切,正是為了避免洩露行蹤。反正安佩第親王本來就常常微服私訪,行蹤不定,連領地的官員都不一定知道他究竟在哪。如果傳令使一時間找不到親王,無法宣讀旨意,當然也算不得他抗旨不遵了。
  「另外,聖女原先的同伴五天前進入維桑鎮,隨後便朝西北方向深入我國,追查聖女下落。」頓了一頓,萊爾決定追加上自己的看法。「從行動路線上看,他們的目的地似乎相當明確。查看過殿下在荷西郡的別墅後,便一路向伊裡蘭領地去了。我們在那裡也有一處秘宅。看起來,似乎是有相當瞭解我們情況的人在幫助他們。殿下,放任不管的話,他們一處處查下去,恐怕總有一天會找到這兒來。」
  伊恩濃眉微揚,露出些許意外神色。眼望向空處,回想起那一開始老是給自己使絆添亂的少年和另一個大眼睛清純少女的面孔,他帶著幾分無奈,搖搖頭。「那些人本來不是我們的目標,我也沒打算再針對他們,偏偏自己要往槍口上撞……真遺憾。」
  沃茲博裡位於漠北的蘇彌山脈邊緣,延綿起伏的山陵丘地阻隔了沙漠上空的乾熱空氣,氣溫要比白天酷熱、夜晚酷寒的沙漠要溫和得多。岱西沙漠以北數百里之外,便已經完全看不到戈壁荒灘那種荒涼貧瘠的景象,取而代之的則是大片大片的森林綠地。
  雖說頂上的晴朗藍空,明亮陽光,和沙漠中的並無二致,但襯著這蒼鬱挺拔,生機勃勃的針葉林地,便透出與沙漠截然不同的幽靜宜人氣息。尤其對那些剛從荒涼大漠出來,看慣了黃沙殘陽的旅人來說,更往往會有種不忍喧嘩驚擾了這份男的的清幽的感覺。
  不過,此刻沃茲博裡某處山林的幽靜,卻被人毫無情調地破壞了。
  「喂,我說,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啊?!」
  為救回同伴而奔走地美型戰隊五名成員,外加嚮導一名,策馬穿行於山坡稀疏的林木之間。地面鬆軟的枯葉,在落下的馬蹄間呻吟般發出酥脆的低響。
  前天朱裡帶他們到當初拍到親王和蓮諾照片的地方,卻早已人去樓空,也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追查的線索。幸好朱裡隨即宣稱,作為記者的必修功課,他對親王這個新聞焦點人物早作過細緻調查,親王各處秘密房產他都瞭如指掌。「只要逐一排查,一定會有收穫。」
  ——話是這麼說,可成天編造些有的沒的事來混飯吃的記者說的話,究竟有多少可信度,這本身就是個問題。到目前為止,也還雖說眼下除了相信他的這套說辭外,沒有別的路可走,不過到底還是很讓人不安。這一路過來,休納已經不下十幾二十次這樣不放心地問了。
  朱裡終於忍不住表現出不滿。「懷疑一個記者消息靈通的程度?休納小弟,你在侮辱我的職業素養。」
  前頭的卡文聽著,忽然嗤地輕笑出聲。「職業素養?狗仔隊的職業素養不就是捕風捉影胡編亂造嗎?拿這個作擔保,可信度不是更讓人懷疑嗎?」
  「啊!的確……」剛剛才為朱裡態度的堅定安心了些的休納和尤莉,頓時又愁眉苦臉起來。後頭薇薇亞把穆拉到一邊竊竊私語。
  「喂,表哥,隊長他是不是以前也吃過狗仔隊的虧啊?」
  穆微微皺眉。「從緋聞的數量上看,有可能。」
  「捕風捉影胡編亂造?!記者追求的永遠是真實!」
  而職業尊嚴受到羞辱的記者也惱火地跟卡文爭辯起來。一行人上上下下頓時鬧騰得亂作一團,山林的什麼幽靜氣氛更是蕩然無存。
  就在此時,隊長和穆忽然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停步往坡頂方向望去。其他人見他們神態有異,也不由止住喧嘩,盯著前方提高了警惕。
  「有埋伏。」卡文低聲告知隊友,「十二人,聽呼吸,其中六個是魔法系。」
  大家仰頭望向坡頂,都意識到對手在這裡設伏,是打算居高臨下,發揮遠距離魔法優勢,一舉控制局面。可惜被耳目聰敏的弓箭手隊長,和擅長隱形匿蹤同樣也擅長反隱形匿蹤的穆先行覺察,在魔法射程範圍之外就先停了下來,他們的如意算盤是要落空了。
  隱藏在暗處的人大概見事不可為,從坡頂上緩緩現出身形來。一群人一色的在山林中便於藏身的黃綠色普通冒險者裝束,看不出什麼來歷。果然其中六人一身魔法裝束,兩名弓手,其餘四名統一手持劍盾,
  領頭的一個高壯大漢站前一步,遙遙高喊:「沃茲博裡不歡迎你們。趁現在回頭吧!還可以保住性命!」
  記者果然是天下最期望有事發生的人了,即使被攔路的是自己,也不妨礙朱裡兩眼放光,向攔路者投去過分熱烈的眼神。
  相反地,其他人的反應卻冷淡多了。這一帶山勢平緩,坡度不陡,林木也比較稀疏,要翻山從哪裡都可以過,又不是非走那一條道。他們愛攔就在那兒攔吧!大家互視一眼,很有默契地掉轉馬頭,往右邊繞去。
  帶頭大漢臉色變了變,領著其餘眾人也跟著往右移動,顯然想繼續堵住對手的去路。不過他們很快發現這麼做是徒勞的。且不說要往哪邊走,主動權完全掌握在美型戰隊手裡,就是跟上了,也不可能有時間讓他們的魔法師慢慢準備魔法。
  這幫人本以為只要等休納一行踏入己方魔法攻擊範圍後,六名魔法師強力魔法的集中攻擊足以秒殺任何對手,便可以一舉控制住局面,令休納等人束手就範,輕鬆完成任務。想不到情況卻完全沒有按照他們預想的方向走。事到如今,也只有拉近距離,實打實跟他們打一場了!
  領頭大漢一揚手,帶隊往休納等人那邊直直逼了過去。即使事情的發展並不如他們原先想像中順利,但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是對局面充滿了信心。十二比六的絕對人數優勢,六魔法師四戰士二弓手的職業搭配,而且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精英。不管怎麼看,都沒有落敗的理由!
  「喂,朋友,你們是不是弄錯對象了?我們初到貴國,應該沒有冒犯過誰吧?」
  卡文仍在盡最後一絲努力嘗試,與對方進行良性溝通。沒頭沒腦的冤枉架,當然是能免則免。可惜對方對他的問話充耳不聞,仍是氣勢洶洶地繼續往這裡猛衝過來。
  「隊長,看起來對方好像完全沒有和平相處的意思啊,別浪費口水啦!」休納戰意昂揚地抽出佩劍,便要衝上去迎戰。
  和跟卡文他們在一起近一年,都只是接些小任務掙錢,即使偶爾有幾場戰鬥,對手也都是些低智能的低等魔物猛獸,或是設下圈套有心算無心。按隊長的話來說,就是「絕不接下超出能力範圍的工作」。以往每次的戰鬥,多半是他和穆兩人的配合就輕鬆搞定,休納根本沒多少發揮的餘地——顯然隊長所說的「能力範圍」,一開始就沒把他算進去。
  卡文他們對不成熟後輩的愛護之心,休納固然能夠體會,不過對一直嚮往「驚險刺激、洋溢熱血與信念」的冒險生涯的少年來說,難免是要覺得鬱悶的。此刻眼見終於能脫出兩位年長者的羽翼,真刀真槍地拚殺一場,讓他怎能不激動興奮?!
  依照平日從卡文和穆那耳濡目染得來的經驗,如果對手擁有魔法力量上的優勢,就必須盡快縮短距離,以解決對方魔法師為優先。因而休納不加思索地便立刻要衝上前去。
  「休納!」然而,穆的一聲斷喝,阻住了他的腳步。「守著薇薇亞她們!」
  休納猛然醒悟過來。保護己方的人,是比打擊敵人更加優先的!雖然敵人的魔法力量佔優勢,但自己這邊,也需要戰士來為薇薇亞、尤莉她們擋住攻擊。己方本來就只有自己、穆和卡文三個來保護女孩們,自己要是貿貿然衝出去,露出的防衛缺口卡文他們是怎樣也堵不住的!
  ……果然還是太嫩了啊!暗暗慚愧自己終究不能像穆和隊長那樣在瞬間就準確判明形勢,想著,休納略帶憾意地退回原處,與卡文他們組成一個三角防禦陣型,將女孩和不會戰鬥的記者護在後面。
  一瞬間穆動了動口唇,似乎想說什麼,不過終究還是嚥了回去。
  「喂,你們能不能撐得住?別硬來呀!」窩在三人身後的記者聲音有些發顫,顯然有點慌了手腳。
  十幾名全副武裝的敵人,居高臨下,殺氣騰騰地猛衝下來的場面,不能不說是相當有震撼力的。素來巴望有事發生的記者終於切身體會到,如果事件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往往並不像它旁觀起來的那麼美妙……到了這會兒,朱裡終於慢半拍地開始擔心起自己小命來。
  「他們有好幾個魔法師,光是守在這裡任他們來攻,也不是辦法啊!要是不行的話,先敷衍著答應他們,再找機會?」
  當記者的眼力多半不錯。朱裡的碎碎念雖然聽著煩人,倒也確實點出了局勢的關鍵。
  此刻攔路者採取的是一種簡單而又有效的行動策略——兩名弓手不時射出箭矢以牽制他們,四名戰士全速往他們趕來,以徹底封殺他們的移動。與此同時,魔法師們也低聲詠唱著咒文。
  如果休納他們不衝過去攻擊的話,等於把主動權交給了敵人,敵方可以完全自由地掌握各自的攻擊距離,順利完成配合。等到魔法師完成魔法,他們恐怕想投降都沒有機會了!
  眼看局面已經千鈞一髮,卡文卻還有餘暇回頭安慰地一笑。「別擔心。魔法師有時候其實是種很沒用的職業啦!」
  「哈?」
  錯愕的記者張大的嘴還沒合上,那四個戰士已經快要踏入他們的戰鬥距離了。而就在他們踏入之前,卡文忽然抽出幾隻箭,以一連串能讓人看得清楚明白,同時卻又實在地感覺到它是發生在多麼短暫一瞬,流暢而奇妙的動作,射出了六箭。
  隨即,他像是對這幾箭的結果全然不感興趣一般,再沒往魔法師那邊再望去一眼,毫不猶豫地把弓挎回肩上,從腰間抽出兩把爛銀彎刀,與殺到跟前的對手纏鬥起來。
  那四個戰士見他向魔法師射出箭支,也並沒有多在意。他們的魔法師早有所準備,一開始就用護體魔法護住了身體各處要害,效力至少可以抵消掉射向要害的零星幾隻箭的攻擊。而如果不是衝要害去的,他們相信自己同伴的意志力足以忍住疼痛完成魔法。因而,他們認定自己應該做的,只是繼續猛烈的進攻!進攻!再進攻!確保那個礙眼的弓手再緩不下手來攻擊他們的魔法師。等到同伴的魔法完成,勝利就完全屬於他們了!
  這樣打算著,他們毫不留力,爆發出全部力量,投入全無停頓的猛烈攻勢中。然而,即便如此,又是四對三,佔據了人數優勢,他們卻並沒有因此而在近身戰中獲得優勢。不管他們的攻擊再怎麼強力,那三個人始終如怒濤中的堅硬磐石般屹立不搖,絕不容他們突破自己的防線半分!
  事實上,剛交上手時,休納頗有些戰戰兢兢。畢竟難得像這樣跟真正的戰士真刀真槍、硬碰硬死鬥。與他面對面的是一個大鼻子大漢,看休納年紀輕,動作又透著幾分生澀死板,十足一個好對付的新手,忽然衝他呲牙露出個輕蔑笑容。
  可多打幾下,休納一顆心反倒越打越篤定了。眼前的對手雖然殺氣騰騰,乍看有點嚇人,也不過是紙紮的老虎而已。速度不如卡文迅捷,身法不如穆詭異,力量不如卡文威猛,招法不如穆精妙,對經常和卡文、穆他們對打訓練,早就適應了更可怕對手的自己來說,這種程度的對手有什麼可怕的呢?
  這一回,輪到他揚起頭,向對手露出自信的笑容。
  原來,我也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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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四章 蓮諾的使命

  與豪氣漸長,越打越揮灑自如的少年成對比,攔路者那邊則因為對手出乎意料的強勁,越打越形萎靡。後頭那兩個弓手怕傷及混戰中的同伴,不敢放開手腳射箭支援,偶爾飛來零星幾支箭,也被休納等人鐵桶般的防守輕易擋下。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只能寄希望於後方的魔法師了。
  然而,預計中魔法應當完成的時候,他們卻沒有看到任何從後方來的魔法支援——反倒是躲在那三人背後的妹妹頭女孩時不時發出電弧、水箭之類的小魔法來給他們製造點麻煩。四個戰士都亂了心神,忍不住想回頭看看後面的同伴究竟在磨蹭什麼。
  就在他們心神動搖的瞬間,銀光暴漲,銀蛇般在卡文身周飛舞的彎刀刀勢陡盛,硬是擋下了大部分遞往穆那邊的攻擊。而趁著乍然亮起的眩目刀光令那幾個戰士同時眼睛一花的空檔,穆猛一貓腰,身影竟猝然原地消失!
  當攔路者的視力恢復正常的時候,穆的身影已悄無聲息地從他們背後又冒了出來。兩道幽光閃處,穆手上短匕在兩個敵方戰士的後頸上輕輕巧巧地劃出兩道細痕。儘管從傷口的位置和深度來看,都絕非致命傷,那兩人卻哼都不哼一聲,軟軟栽倒在地。
  休納和卡文對此都並不驚訝。他們知道穆的匕首上淬有某種奇異毒汁,只消用它在人脊椎附近刺入一定深度,見血便全身軟麻,一兩天內都難以動彈——只不過,有在人脊樑上刻花的功夫,早夠在喉嚨上開個口子的了。也就是穆這個怪人,明明出身暗殺家族,學的是暗殺技,可除非必要絕不願致人死命,才會甘願多費這麼多功夫。
  可剩下的另外兩個戰士,卻不可能像他們那樣清楚地把握事態。不管是誰,如果眼睛忽然一花,等看得清楚時,面前的對手已少了一個,而旁邊兩位同伴沒聲沒息地倒在地上,都會錯愕一下的吧!而已經撂倒兩個的穆等人當然也不會跟他們客氣,趁他們分神,三對二前後夾攻,立刻乾淨利落地放倒了他們。
  不過是短短片刻間,非但預想中被魔法轟成焦碳的場面沒有出現,更反而把人數佔優的近戰對手全數擺平!本來縮在後頭瑟瑟發抖的記者茫然眨著眼,一時完全搞不明白究竟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卡文等人在近身戰中展現出來的實力姑且不論,以她的眼力,能看得出來令卡文他們控制局勢的關鍵因素,是理應在後方支援的魔法師為什麼啞了火?
  雖說記者那種借助魔法器具留下影像的攝像術,跟真正的魔法還有段差距,朱裡對魔法的粗淺理論也還是懂得一些的。像眼前這種設伏狙擊的情況,魔法師們不可能不事先給自己加上保護要害的魔法防護。卡文射出的箭再怎麼利,也不可能只憑一箭就封住他們的魔法啊!
  記者滿心的疑問。可惜剛才緊張著衝近身前的敵人,沒看到卡文那幾箭射出後究竟發生了什麼。現在再看,也只看到那幾個魔法師憋足勁拚命施法的樣子,身上卻沒見著箭傷。啊!糟糕!
  朱裡臉色大變,警告道:「小心!他們要完成魔法了!」
  休納等人收拾那幾個戰士耗了些時間,重頭施法的魔法師們此刻身上透出異樣光彩,顯然是魔法即將完成的徵兆!
  卡文等人卻像是對這樣的情況已胸有成竹。穆和休納配合默契地一人一個制住剛被打倒的兩個戰士,空出手來的卡文則流水行雲般又是六箭射出。飛馳的羽箭劃出尖銳的破空之聲。
  這一次朱裡可不會再錯過,睜大了眼盯緊那幾個魔法師不放。
  不得不承認,同是弓手也有高下之分。卡文射出的箭速,與那邊那兩個弓手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兩個弓手雖是眼看著卡文射出箭來,但在他們能撲到同伴身前為他們擋箭之前,羽箭已射到了魔法師胸前。
  六枝箭分別射向六位魔法師的胸前。與驚人的速度相比,這幾箭的準頭似乎有些乏善可陳,它們並沒有直指心臟,只是正正朝向他們的胸膛而已。而即使不是心臟,前胸也是人要害之處,自然是在防護魔法的保護之下。正常來判斷,射來的羽箭不外乎兩個結果,要麼被防護魔法擋下掉落,要麼是銳利到可以無視任何阻力,深深插入那些魔法師的胸口——當然,除非那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羽箭其實是傳說中的上古神器,才有可能做到。
  然而,卻出現了第三種結果。魔法師胸膛一瞬間亮起奇異的光輝,防護魔法果然起作用了,羽箭的確被擋了下了來。但在擋下羽箭的同時,魔法師們的身體也像是被一隻大錘重重錘了一記,身體向後劇烈晃了一下。在巨大壓力下微微下陷的胸口,和他們面上痛苦扭曲的表情,證明這一瞬間他們根本沒辦法吸進半口氣。
  當然,咒文的詠唱也就中斷了。
  「還要再打下去嗎?各位?」
  卡文繼續瞄準魔法師,一邊好整以暇地問道。收拾完了那兩個戰士的穆和休納也配合地向魔法師們逼近。
  即使攔路者的人數仍然比美型戰隊多,但很明顯,他們已經再沒有任何得勝的機會。卡文的弓箭能夠封殺魔法師的魔法,而能保護魔法師的戰士也已全數倒下。他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這是?」
  剩餘的敵人放棄抵抗後,朱裡第一個衝過去撿起卡文掉落在那裡的羽箭。略一端詳,他發出驚訝的呼聲。
  基本上,這是一支普通的羽箭,絕非什麼神器,也沒有附加任何魔法效力。但箭頭位置並不是正常的鋒利箭尖,而是扁圓形的一個鐵砣。
  愣了一下,他便明白過來,這鐵砣箭頭雖對射出箭支的準頭和穩定性會有一定影響,不過合著弓箭射程怎麼也比魔法射程遠,有卡文的弓箭神技,這怪箭倒的確是封殺魔法師的利器。
  護體魔法只能阻止穿刺、砍削類的銳器傷害,而這被卡文以高速射出的鈍頭箭打在對手身上的效果,倒更接近於一柄大鐵錘。護體魔法是保護了魔法師的身體不被箭尖刺傷,但巨大的衝擊力卻是抵消不掉的。胸部受重擊,迫使魔法師停止呼吸和正常發聲,才是這支箭的真正作用。
  其中奧秘說穿了或許簡單,但能拓展出別人未曾想到的獨特戰鬥方式,這本身就是強者和普通武者的區別所在。
  轉頭回望正圍在一起說著什麼的一群人,朱裡深深吐出口氣。
  「這一次說不定遇上的是一幫很了得的人物呢!」
  將散落附近的十二支箭都收起來,拿回去給卡文時,他看到尤莉正著急地向卡文一連串追問:「為什麼這麼輕易放他們走?不怕他們再來嗎?這些傢伙可能是抓走蓮諾小姐的人派來的啊!好好審問的話說不定能問出小姐的線索呢?」
  魔法師們認輸後,卡文他們並沒有為難他們,讓他們自己過來把不能動彈的同伴帶走,便放他們自行離去,只是在他們離開之前留下一句:「下一次,最好等你們有點把握的時候再來吧!」
  當時,那些人腳步略緩了一下,沒有任何回應。卡文也沒在意。因為這些人本就沒有思考和回答的資格。
  對尤莉的疑問,卡文老神在在地應道:「沒有那樣做的必要。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而再怎麼折騰這些人,也不會讓我們的處境有任何改善。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看尤莉疑惑不解的樣子,他解釋道:「這些人走路自然而然地保持一定的步距和頻率,行動間極有秩序,兵器裝備和戰鬥方式都是統一受訓出來的一致。與其說是一般冒險者或者殺手,倒更像是……」停頓了一下,他吐出那個字眼,「軍人。」
  「這麼說,這些人鐵定是安佩第親王的部下嘍?」尤莉還沒說什麼,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的朱裡突然冒出一句,把大伙嚇了一跳。豐厚的嘴唇挑起一絲微笑,他滿意地感歎:「安佩第親王誘拐民女,並派人狙擊想營救她的同伴嗎?聽起來果然比麻雀變鳳凰的老套新聞勁爆多了!」
  大家用異樣的眼神瞪了他一會兒,重新轉回正題。
  「像今天這樣的人,安佩第親王底下的部隊裡不會少。親王沒派更多人來,只是因為這裡在他的領地之外。法令限制親王除非接到王令,是不能夠隨意調動部隊離開自己領地的,他很難一次調動太多人手來對付我們,只能一次次地派人過來。所以,就算今天殺了這幾個人,下次還會面臨同樣的事,實在也沒有什麼意義,不過平白增加敵人對我們的仇恨度而已。」
  卡文整理著思路,不緊不慢地說下去:「而既然他們只是底層的人,想必不可能會知道親王的所在,那也沒什麼審問的必要。倒不如直接放了他們,讓他們回去告訴上邊的人下次派更強的人來才可能贏,這樣或許還能給我們省些麻煩……」
  隊長考慮問題向來周全入微,極有責任心。事情由他來謀劃時,休納和穆都習慣了放心交給他,懶得再去細想。耳朵聽著卡文條理分明的分析,休納不自覺地把思緒轉開去想其他事去了,那些沒法告訴同伴,只能放在自己心裡來想的事。
  他開始覺得,這次的事,恐怕比自己原來想像得更嚴重!這種程度的狙擊行動本身倒算不了什麼,問題在於親王會派部下來阻撓他們營救蓮諾,說明他仍想繼續扣留蓮諾,也就是說他仍舊把蓮諾當作真正的聖女!如果親王是知道了蓮諾並非聖女,但為了其他原因而想繼續強留她的話,應該不可能費這麼多力氣來特意對付自己這幾個他眼中的小人物的。
  為什麼呢?蓮諾被帶走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那傢伙再不通世事,應該也明白自己的處境了。明明只要揭下額飾就可以證明身份脫身的,怎麼到現在親王好像還是認定蓮諾就是他的目標?難道……蓮諾那笨蛋沒有向他證明自己的身份?!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說法能解釋得通。可儘管剛才在心裡叫過她笨蛋,休納也絕不是真的認為堂堂真女真的是個笨蛋。如此顯而易見的脫身方法,蓮諾不可能想不到的。那她究竟為了什麼保持沉默?
  該、該不會是?!
  休納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在沙漠時,蓮諾跟伊恩那個裝模作樣的傢伙不是總是聊得很投機的樣子嗎?該不會她真的喜歡上伊恩,自己樂意和他在一起,才故意不揭破真相,好跟他長相廝守雙宿雙飛戀姦情熱狼狽為奸!@#$%^&*……
  「喂,」旁邊一隻小手伸過來,輕輕扯了扯休納的袖子,把他從一堆用法不當的成語中喚了回來。
  「怎麼了?薇薇亞?」
  「休納,你的臉怎麼忽然變得像豬肝似的?眼睛也像青蛙一樣鼓出來了哦!你沒事吧?」
  「咳,什麼豬肝青蛙的……我很好,好得不得了!」
  以咬牙切齒,怎麼也不像「很好」的樣子的笑容,安撫了女孩小聲的關心後,休納深呼吸幾下,讓頭腦重新冷靜下來。
  等一下,別老從最壞角度去看事情。在沙漠裡蓮諾不是也跟自己說過,她只是把伊恩當作單純的朋友而已嗎?
  腦中忽地一道亮光炸過。那一夜明月下蓮諾許下的諾言,又在休納耳邊迴響起。
  「……蓮諾這一生便只為完成這個使命而活,決不會讓任何個人私事影響大事。」
  是啊!蓮諾本是將職責視如生命的人,怎麼可能這樣做?倒是不妨反過來看這件事。既然輔助聖女,完成教會交與的使命是她最重要的事,那麼,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她才不能開口向綁架她的人說明真相?!
  但什麼樣的理由,會讓她無法揭明真實身份來脫身?
  對蓮諾來說,目前最重要的事,應該就是陪伴我身邊幫助我作祝禱,完成聖女的使命。能有什麼事,會比這個更加重要,以至她不得不放棄回到自己身邊?
  忽然眼前靈光一閃。對她來說更重要的事,並非沒有啊!保守真正聖女的秘密,保護聖女免遭危險,都是優先於留在自己身邊合作祝禱的事。難道蓮諾這麼做,是因為其中一個原因……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伊恩早有圖謀,又心機深沉。細想一下,當初和他在沙漠一起旅行了那麼久,自己又不是什麼心思縝密的人物,難說會不會一不小心露出過什麼破綻,令伊恩確信自己一行人中必定有人是聖女。如果蓮諾否認是聖女,就會讓自己的秘密有曝光的可能,那麼以她的性子,的確是會這麼做的!
  如果真是這樣,她故意讓自己繼續留在危險中……是為了保護我才這麼做?
  想通這些時,休納醒回神,才留意到自己已經和大家繼續踏上了路程。
  此刻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卻還殘著幾許白日的餘暉。泛著微妙的藍紫色光線的天空中,暫時只有最大最亮的那幾顆星閃動著瑩瑩冷光。明明放眼所及儘是艷麗的色彩,卻總讓人有種孤清的感覺。
  這個時候,蓮諾是不是也在某處看著這片天空呢?
  雖說走出神殿一段日子後,她的處事方法變得有點詭異,可內心卻始終是原先那個對信念堅持到近乎固執的女孩呵!
  以前對她的一板一眼,他總有些不以為然,有時甚至覺得她迂得好笑。但這一次,他實在笑不出來。
  「……西斯比村兩天前發生嚴重山體滑坡,村舍農田大多被毀。生還的上百戶村民現在缺衣少食,蜂擁到鄰近的吉拉默城求取賑濟。請殿下裁決如何處置。」
  聽見這些話語,斜倚窗邊眺望星空的蓮諾將視線轉回室內,投向廳中正畢恭畢敬向伊恩稟報安佩第郡內事務的中年官員身上。這些時日下來,每隔兩三天,這中年官員就要來向伊恩匯報一次。來得多了,她也記得這官員是叫萊爾。
  自從前些天大家把話說破,她便開始對親王的慇勤採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消極抵抗態度,多數時間不是看書,就是像籠中鳥似的對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不過伊恩也的確頗有一套,完全不因她的漠視感到挫折或急躁激怒,每天仍是風度翩翩地陪伴她身側。蓮諾不理會他,他就泰然自若地聽取部下報告,處理一些領地事務。而每次他們提及民生疾苦之事,蓮諾免不了牽掛眾生的慈悲之心,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起注意,認真聽取伊恩如何決斷,「漠視到底」的方針往往中途破功,很難堅持到底。
  聽完報告,親王略一沉吟,便有了決定。
  「不予救濟。災民可以變賣家產給吉拉默城官,家產不夠或不願出賣者,可賣身為奴……」
  「什麼?!」他還未說完,蓮諾已憤然轉身,慍怒地瞪著親王。「領民遭受天災喪失家園,已經夠不幸的了,你不但不賑災救濟,反而要他們變賣剩餘家產?!災民賣得倉促,城官統一收購,難免有壓價賤買的行為,這跟趁火打劫有什麼區別?!」
  「聖女果然悲憫世人。」伊恩還是溫文笑著,不急不怒。「不過還請先聽完伊恩的安排,再作評述。」
  「……」
  「家產富足的,可以憑變賣所得重建家園開墾田地,貧窮者賣身為奴僕後,以賣身所得重建屋舍,購買工具重新開荒,應該足夠維持到土地有收穫的時候。新田地的產出留下農奴餬口和來年新種的份額,其餘全數以時價計價,上繳城官。等到上繳金額與賣身款相抵,城官便發還賣身契,讓他們回歸自由身。」
  只要略一想,便可明白伊恩的安排實比拿出多少錢糧來賑濟災民都好。發放錢糧只救得了人一時,失去一切的窮苦人家很難靠自己重建家園。而且這樣也可能讓人產生依賴心態不再努力,有救災糧時吃救災糧,沒有的時候就去當流民乞丐。
  而按伊恩的做法,這些災民為了早日得回自由,自然會拚命努力工作。等到贖回賣身契,他們也就重新有了一個可以安穩生活家園。況且賣身款與贖身款相等,高賣多還,低賣少還,惡吏也沒有從中壓價剋扣的機會。另一方面,這樣做等於只需要領主無息借給災民一筆款項,日後還可收回,可說是惠而不費,十分划算的一筆買賣。
  想通此節,蓮諾斂了怒容,誠心歎服。「請原諒蓮諾剛才的失禮。有您這樣的領主,的確是安佩第郡民的幸運。」
  由不得她不佩服。每一次看他處理事務,都越發感覺伊恩這個人果然如傳聞般愛護子民且極富才智。從他誘拐自己的所作所為來看,他有野心,換種說話,也可以說是心志高遠。對著這麼樣一個人,她實在很難像最初那樣刻意排斥。漠視以待這個辦法,依舊越來越難維持下去了。伊恩這一招連消帶打,讓人明知他用意也無法生出火氣,確實厲害!如果自己果真是聖女的話,或許會覺得真的嫁給這個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今天萊爾似乎還有些特別的事情要稟報,待伊恩向蓮諾謙遜應答幾句,他微微使了個顏色。伊恩會意,不多時便找了個理由,帶著萊爾一同告退。
  還是上次那間密室。謹慎地關緊門,萊爾走到他放鬆地靠在籐制躺椅上的主人身前,恭謹地躬下身去。
  「殿下,屬下有件事不明白。」
  像是在閉目養神的伊恩,睜眼掃了部下一眼。「你是指我對聖女的態度?」
  「……是。殿下應該知道,在國王和教會的威壓下,我們能繼續推托的時間不會太多。越拖延下去,形勢對我們就越不利。如果在聖女點頭之前,讓教會把聖女迎了回去,殿下的政治生命就……屬下不明白,殿下為什麼不用更直接乾脆的辦法,確定下和聖女的關係,卻要這樣不慌不忙地慢慢和她消磨時間?」
  伊恩卻微笑著晃晃修長的手指。「不不不,親愛的萊爾,不要老是從那麼功利的角度來看問題好嗎?能迎娶聖女,對我們固然很有利,就蓮諾她個人而言,也是位值得仰慕敬愛的高貴女子。除非萬不得已,我並不不想動用強硬手段逼迫她,而更希望能與她建立和諧愉快的關係。」
  「還是說,」停頓了一下,他涼涼瞥向仍是一臉不敢苟同之色的部下,「萊爾你覺得你家主子是那種毫無魅力,只能依靠強迫手段才可以得到女人的人渣二世祖嗎?」
  「呃,不……」說到這個份上,萊爾還能說什麼呢?
  看到部下隱隱透綠的臉色,親王總算發了一次善心,寬慰道:「你也不必擔心,我識得輕重的。情勢真要緊迫起來,我自然會在最短時間內讓她成為我的合法妻子。」
  親王既然早已有打算,萊爾覺得自己果然操了沒必要的心,便不再提此事。
  「另外,還有件事……」
  萊爾小心窺看正翻看他呈上的報告書的親王,暗暗擔心親王會不會為這次失敗而降下責罰。派出兩倍於目標的人手,又全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中的精銳,卻被人家輕易擺平,實在是給殿下丟了臉面……
  伊恩卻似乎並不怎麼在意。他很清楚,如果是因為對手的實力出乎意料而失敗,那麼責任應在於自己這主事者事前失察,而不該責怪受命執行任務的部下。
  「嘿,聖女殿下似乎有一群相當不錯的同伴呢!」他輕笑一聲讚道,「為了避開陛下的令使,我們不能留在自己的領地內。在領地外,又不能隨意調動部隊來對付他們。可照報告中他們表現出來的實力看,單用精銳中的精銳也不足以制勝。看來,得另外作些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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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五章 失散

  沃茲博裡某處挺拔而稀疏的針葉林,一群來自異國的旅行者正策馬行色匆匆,偷偷摸摸地穿行其中。
  行色匆匆是指大家,偷偷摸摸則是特指隊伍前頭那個頭紮橙色布條,時時刻刻都在東張西望,跑前跑後緊張兮兮地探查任何可疑動靜的少年。
  自從昨天與安佩第親王屬下那場不大愉快的會面後,休納聽了卡文一通分析,心裡就老惦記著伊恩手下的下一輪襲擊什麼時候會來,整個人就像繃緊的彈簧一樣,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蹦起來折騰一陣,一刻不得消停。即使卡文一再告訴他自己和穆的耳目要比他靈敏,警戒的事交給他們就好,可休納似乎因為大家身處的危險歸根結底是因為自己個人的問題所帶來的,產生了非同尋常的責任感,說什麼也沒辦法像平常一樣把事情丟給隊長和穆兩個年長者去操心,始終放鬆不下來——儘管他的一驚一乍本身也會給大家帶來困擾。
  「啊!那邊有可疑的聲音!」
  「不用去看了!那不過是只出來覓食的可憐松鼠。」
  休納第N次咋唬起來時,卡文忍無可忍地攔住了休納。策馬走到少年身側,隊長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看了一陣,看得本來肚裡就有不少鬼的休納心裡直發虛。
  「隊、隊長,怎麼啦?」
  「小心那邊!」
  卡文忽然揚手一指天空。休納忙瞪大眼睛望去。
  蒼綠的枝葉之間,只見清朗朗天空一片,白雲兩三朵,小鳥四五隻。有什麼不對嗎?
  正納悶著,後腦勺撲的一聲,被卡文毫不客氣地敲了一下。
  「隊長你幹什麼?」
  休納看向自顧自走開的隊長,一臉莫名其妙。顯然剛才是被卡文耍了,可平白無故開這種無聊玩笑,實在不合隊長平時自我標榜的「優雅」、「有品味」啊?
  「不明白卡文的意思嗎?」
  一把聲音毫無徵兆地忽然從背後冒出來,嚇得休納一縮脖子,才認出是穆。
  「穆你知道隊長這是幹什麼嗎?」
  「剛才他有叫你小心吧?」
  「是啊?」
  「可你還是被敲到了。」
  ……就是被他騙去看前面才會被敲到啊!不然卡文那輕輕一下又沒多快,自己也是不是四體不勤的魔法師,怎會閃不過?休納完全不明白穆想要說明什麼了。
  「那又怎麼了?」
  「有時候太認真去看,反而會注意不到本來能注意到的東西啊。」
  「啊?」
  休納愣了一陣,恍惚明白過來。隊長是在點撥自己神經繃太緊的話,反而會喪失靈敏性和判斷力這個道理嗎?
  「當然,也可能他只是單純嫌你吵,故意欺負你一下而已。」
  「喂喂……」
  不顧休納的哀嚎,穆加快速度,逕自追前頭的卡文去了。
  不論卡文是出於哪種用意,都令休納滿腔的幹勁受到了打擊。垂頭喪氣之下,速度不覺慢了下來,落到了隊伍後頭。
  「有那麼多功夫東跑西看,不如幫大家找找看哪裡有可以好好洗個澡的地方呢!」
  耳邊傳來嬌嗔聲。休納抬頭看去,見薇薇亞跟自己並轡而行,正極度「幽怨」地衝自己發牢騷。
  「受不了啦∼∼」薇薇亞搖著頭,用快要哭出來似的聲音嘀嘀咕咕地抱怨。「什麼時候才能有地方好好洗個澡啊∼∼薇薇亞覺得自己差不多剛像是從垃圾堆裡爬出來的一樣,全身都粘瘩瘩的啦∼∼」
  這一路緊趕,他們選擇的幾乎都是最直接的小路,就是路過村鎮也極少停留。荒山野地風餐露宿倒也罷了,可是沃茲博裡的氣候干冷,一路過來就連大點的湖泊溪流都沒看到半個,攜帶的飲水有限,大家的衛生漱洗就成了大問題。休納他們幾個男人,本來也已習慣飄泊不定的日子,邋遢一點倒還無所謂。不過女孩們都差不多到忍耐極限了——至於朱裡這種不知道該歸男那邊還是女那邊的,他的感覺如何,就非休納這等正常人所能妄加揣測的了。
  休納細看了看薇薇亞,果然本來濃黑亮麗的頭髮有點發粘,一綹綹貼在她柔潤玉白的面頰上,襯著含著水光烏溜溜的大眼睛,邋遢是沒怎麼覺得,倒是更像只被雨打濕了毛髮,可憐兮兮的小狗。
  他笑著伸手揉揉那柔軟烏髮。「放心吧!即使粘瘩瘩的,薇薇亞還是那麼可愛的。」
  小女孩驀地眼睛發亮,綻放出比朝陽更明麗的笑容。「真的?真的真的?休納真的覺得薇薇亞可愛嗎?」
  雖然就個人而言,休納通常是不大喜歡那些老是叫自己的名字來稱呼自己的女孩,總覺得是在裝嗲扮嬌弱,不過薇薇亞卻是個例外。他記得她在沙漠時訴說過的經歷,她是那樣一個從小在那種淡漠冰冷的環境下長大,夢想是要找很多很多人來愛她的小孩。自呼名字,只不過是無意識地強調自己,來要吸引別人關注吧!
  「當然。」忍不住又摸了摸女孩圓圓的頭頂,「薇薇亞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孩子了。」
  薇薇亞立刻笑得眉眼彎彎。休納看她這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不由也覺得開心。如果換作自己是穆,有一位這麼可愛的表妹向自己求助的話,不管多困難也會一口應承下來吧,哪還會想到提什麼條件?
  話說回來,穆和薇薇亞到底約定了什麼啊?
  薇薇亞加入戰隊後,穆每天照樣是以前那號沒有表情的表情,看不出什麼端倪。而在沙漠裡提到這個時,薇薇亞又神秘兮兮地說是秘密,讓人根本無從猜測起……
  正尋思著,休納忽然覺得薇薇亞的臉看起來怎麼好像變得白濛濛的。四下一打量,不知何時,林子裡竟悄悄起了霧,蒼綠的枝葉間捲動著一股股白色氣流,天空也陰霾了下來。抬頭往前看,尤莉不過在他們前面幾步遠,背影看來已經有點模糊了,再前面的朱裡,只剩下隱約一個黑影,走在最前的卡文和穆乾脆就連點影子都看不見了。
  不會吧,好端端怎麼忽然起這麼大霧?
  「大家跟緊前面的人,不要走失了。」
  前頭傳來卡文被水氣弄得有些重濁的聲音。
  小心走了一陣,霧氣並不稍褪,只見越來越濃,連路面都難看清。好在大家是靠指南針的指引,直接往要去的城市方向走,還不致於迷路。不過怕馬失前蹄,卡文讓大家都下了馬,牽著馬一個挨著一個慢慢走。休納看薇薇亞嬌怯怯的樣子,便牽住她的手與她並肩而行。
  此時此地此種情況下,他去牽她的手,是很自然的反應。可要放在平時,這種動作就未免顯得過分親暱了。握住薇薇亞柔膩的小手時,休納忽然意識到這點,不由有點不自在。
  不過……薇薇亞的手軟軟滑滑的,像是一掐就破,又帶著股說不上來的彈性,握起來感覺真的很好,實在讓人有點捨不得放。再說握都握了,忽然放手好像會更尷尬吧?
  這麼一想,索性不管不顧,繼續拉著她一起走了。偷眼看了看女孩的側臉,薇薇亞仍在專心地盯著腳下分辨路面。這心地單純的女孩,恐怕根本沒有覺察身邊的人腦袋裡想過些什麼吧!休納忽然有些自慚起自己心思的齷齪起來。
  「這霧來得有些古怪。大家提高警……」
  穆的警告令休納從浮動的心緒中清醒回來。然而聲音的後半截卻像是被一床沾了水的厚棉被悶在了裡面,一下子消失了。
  休納和薇薇亞對望一眼,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周圍濃重的水氣是會讓聲音變得重濁,但到底不是沾水的棉被,穆離他們不過十多步遠,這麼點距離不可能聽不到他的聲音的!而且這種話說一半聲音突然被截斷的中斷方式,也顯得很不尋常。
  偷襲?!
  剛剛經歷過親王的一次狙擊,休納腦中自然立時冒出這個念頭。
  「穆!你有沒有事?」
  吼了一聲,果然沒有得到任何回音。休納咬咬牙,拉緊薇薇亞的手,提起十二分警惕,和她一起加快腳步向前趕了上去。
  穆本身是暗殺的行家,又和卡文在一起,如果真的遇上突襲,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短片刻間就完全落敗。至少,也應該會留下些許可以推斷情況的戰鬥痕跡。
  此刻霧越發大了,本來還可以模模糊糊看到朱裡和尤莉的背影已經看不到了。就連走動的聲響,不知什麼時候也完全消失了。四下裡都是白茫茫一片,很容易混淆人的距離感,只能憑自己腳下的感覺來判斷距離。
  按著原先行路的方向追了一陣,休納確信自己至少追出的距離早該趕上穆他們了,可一路竟沒有任何發現。沒有看到穆,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痕跡,就連本應該在他們和穆之間的尤莉和朱裡也完全消失了蹤影!整個林子,好像無聲無息間就只剩下了他和薇薇亞兩人!
  休納的手心悄悄滲出了汗水,感覺薇薇亞的掌心也透出濕意。他將她的手越發握得緊了,小聲囑咐道:「薇薇亞,千萬別放開我的手。」
  薇薇亞乖順地點點頭,臉色卻也有些變了。顯然她也意識到剛才如果不是休納拉住她的手,兩人現在恐怕也見不到彼此了。
  到這個地步,就算再沒有經驗的新手也該明白眼前情勢的危險了。
  休納現在就後知後覺地想到,一路來他們都沒看到什麼河流湖泊,這一帶顯然並非什麼水源豐盛的地帶。這種地方毫無徵兆地突然起這麼大霧,本身就已經透著古怪了。恐怕這場霧並非自然而生,而是暗處的敵人為了把大家分隔開而做的手腳!
  休納立刻想起了前天的那次埋伏。一定是伊恩那幫傢伙知道大家配合默契,正面戰鬥他們很難討得了好,就想用詭計把大家分隔開來各個擊破。這麼一想,便能夠解釋得通眼前這些詭異狀況了。而剩下的問題則是,其他人現在還好嗎?
  還有更要命的一個問題——什麼時候輪到自己和薇薇亞親眼見識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殺手的手段?
  而到時候自己要怎麼應付,則更是休納連想都不敢多想的大難題了。
  出道至今的近一年裡,他都是跟著隊長和穆的腳步。幾乎所有的情況都在這兩位年長者的掌控之下,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們只選擇能應付得來的工作,若是狀況一有不對,處事穩妥的卡文便往往先考慮好大家的退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卡文和穆本身藝業極高,遇上的對手再難對付,他們即使不能取勝至少也自保無虞。雖然休納至今依舊以肌肉壯男為完美目標,偶爾也不免覺得如果能像他們兩位,雖沒有壯碩肌肉和強橫怪力,卻有能發揮各自所長的過硬本領,好像也還不錯……
  但剛才查看周圍,並沒有發現打鬥痕跡。可見卡文他們如果遇敵,恐怕是一個照面就失去了抵抗能力!能讓卡文和穆這麼強的人無聲無息就範的敵人,如果向自己和薇薇亞下手,自己就能頂得住?他再樂觀也沒有這份自信。
  「休納……」
  薇薇亞低喚一聲,身子向他靠近了些。感覺到她和自己相觸的手臂上,傳來陣陣細微的顫抖,休納猛然從驚恐疑懼中醒回神。
  薇薇亞才出家門沒多久,現在她只會比自己更加害怕!如果自己再表現出靠不住的樣子,會讓她怎麼想?
  想到這,便也只有強壓下不安,姑且裝作一派鎮定再說。唔……先想想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吧!
  眼下情況未明,沒必要急著往前走。休納便和薇薇亞原地停下背靠背站定,全心戒備著濃霧中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在這種大霧裡,坐騎非但不能發揮速度和高度上的優勢,反而會限制他們的動作,甚至可能被敵人利用來掩藏身形,休納只得把兩匹馬趕離身邊。不過,在趕走它們之前,他小心地一手拉著薇薇亞,另一手伸進馬背上的行囊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根平時用來綁行李的粗繩,一頭遞給薇薇亞讓她紮在腰間,另一頭在自己身上綁緊。照眼下的情形來看,兩人身體如果沒有連接在一起就可能在霧中失散。可要是敵人來襲,打鬥中還要空出一手來牽她,未免太不方便。用這個方法,只要提防著別讓繩子被敵人割斷,活動起來多少可以方便自由些。
  做完這些安排,如果還有餘暇的話,休納是很想去看薇薇亞現在是什麼表情啦!自己堪稱臨危不亂的一系列舉動,有沒有讓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高大一點?不過,藏身濃霧中的敵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現在顯然不是分心去自我滿足的時候。
  目不交睫地留意翻騰的霧氣後每一絲可疑動向,休納低聲囑咐剩下的唯一一位同伴。
  「薇薇亞,如果敵人出現,你盡量躲在我身後把自己保護好。有餘力的話就用一些電擊之類的小魔法來幫忙,不過千萬別用太耗時耗神的魔法,不要影響到自己的行動。」
  從敵人特意弄出大霧阻礙視野來看,這次的對手應該是擅長近戰的。至於魔法師的近戰能力……就不用期待了吧!而以過去薇薇亞幾次戰鬥中來看,她在魔法方面的表現也實在乏善可陳,因而從一開始他就對她的戰鬥力完全不抱期待,只求她能保護好自己不要受傷就好了。
  才說完,便聽背後的女孩信心滿滿地保證:「放心吧!難度高點的魔法我本來就不會!」
  ……這種理由,不用說得這麼自豪吧?
  長時間保持高度戒備狀態是很累人的,才堅持了一陣,休納額上已冒出細細一層薄汗。不僅是精神力、體力方面的消耗,亦是感覺到眼下情勢對自己大大的不利。敵在暗我在明,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對手手上,自己只能被動防禦,時間拖得越久就對自己越不利啊!估計對手也正是打著消耗自己力量的主意,故意遲遲不出手。
  這種完全落入別人算計中的感覺,休納一點也不喜歡。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扭轉劣勢呢?
  自身的戰技雖然在同齡人中還算不錯,不過要用來對付摸不著打不到的氣候,壓根兒是耗子偷蛋,沒處下嘴啊!唉?氣候?
  腦中靈光一閃,他猛地想起在哈蘭綠洲的那夜,蓮諾借用自己的魔力改變整個綠洲的氣溫,當場震懾住所有冒險者的那一幕來。用合作魔法,自己也能改變天候!而且自己身邊,不正好有一位魔法師嗎?
  雖說以休納這些天對薇薇亞的瞭解,她儘管罕有地對四大系元素魔法都能使用,不過每一系的能力都只有學徒水準的初中級而已,換句話說就是沒啥用處的半桶水。
  好在,現在半桶水就夠用了。
  「薇薇亞,你懂得合作魔法嗎?」
  「唉?」
  「不懂也沒關係,我現在教你就是了。連我這種魔法白癡都能學會的東西,你更沒問題了。仔細聽我說……」
  一邊保持著防衛姿勢,休納一邊低聲將合作魔法的要訣教授給她。幸好在沙漠時他和蓮諾經常有合作用感知魔法來找尋尤莉,閒暇時沒話找話也問過蓮諾合作魔法是怎麼用的。這合作魔法只是因為沒什麼用處而失傳,本身倒是相當簡單的,跟薇薇亞稍加講解她便掌握了。
  「可是學這個有什麼用呢?」薇薇亞茫然問道,完全不知道休納到底想幹什麼?
  「先別問那麼多,照做就是了。你會感知類的魔法嗎?」
  「那是白魔法師才會的……」
  「不會沒關係,那用合作魔法弄點風出來吧!」
  雖然一臉懷疑,薇薇亞還是乖順地照做。看她開始準備施法,休納再次握住她的手。薇薇亞知道他叫自己用合作魔法必有用意,因而並不怎麼吃驚,專心繼續施法。
  然而完成前期的合作魔法準備,正要開始召喚風的時候,休納與她相貼的手掌處,猛然間如江河決堤般瘋狂奔湧入巨量的魔力,卻令她駭然睜大了眼睛。要不是召喚風只是風系魔法中最基礎的一個,說不定心神動搖下當場就走岔氣出問題了。
  即使僅是最低級的魔法,以龐大魔力發動,威力也非同小可。本來薇薇亞的魔法應該只能造成一陣輕風,可這一次才施完法,整座山林間便響起了鬼哭般的呼嘯風聲。氣流一旦流動起來就沒有那麼容易停止,就算薇薇亞結束了魔法,山風依舊會吹上一段時間。
  顯然,就如同在綠洲那次一樣,這一次合作魔法也變成了影響整個區域的大範圍魔法。迷霧中不知道其他同伴究竟還在不在,自然不能使用攻擊性的魔法,所以只要薇薇亞使用這種沒什麼威力的魔法,不致於像當初蓮諾警告的那樣,造成大規模無差別殺傷。
  而這樣做的目的也很明顯,便是想用風吹散濃霧,令敵人無從藏匿。雖說這麼做,有關聖女的秘密多半便要曝光,不過老命都快沒了的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完成魔法,薇薇亞滿面疑惑地回頭望向休納,顯是想要問他為什麼會有這麼龐大的魔力,卻被他一個噤聲的手勢制止。
  「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霧氣消散的話,對手肯定會趕在霧氣稀薄到不足以掩藏身形之前發動攻擊。可以說現在開始才是最危險的時刻,休納自不敢有絲毫分心。薇薇亞也明白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打擾他,把到了嘴邊的疑問又嚥了回去,繼續背向他站好,看好另外一個方向。
  等待。
  再等待。
  「喂,休納你覺得霧氣有變淡嗎?」
  「好像……沒有。」
  雖然用風來驅散霧本該是正確的思路,不過這一次並不怎麼靈光。這一帶全是山林,經過茂密枝葉層層阻擋,林間的風力實在強不到哪裡去。而籠罩四周的白霧也並非尋常的霧氣,感覺上竟有些如膠質般粘稠沉重,黏嗒嗒地垂在地面,那點有氣無力的風似乎根本吹不動它。儘管理論上每時每刻總是有些霧氣隨風被帶走,不過看霧氣的濃度,要恢復正常的能見度,恐怕至少得再等上大半天。到那時候,大夥兒的屍首都要冷了。
  總之,休納這一招算是失敗了。薇薇亞忍不住回頭看看休納,發現背對自己的少年正低著頭,一支手不住抹著眼睛。
  不、不會吧?難道……是受不了失敗的打擊竟然哭了?這、這、這……人家可從來沒見過男孩子哭呀!
  「休、休納你、你還好吧?」有些不知所措,薇薇亞搜腸刮肚找尋著安慰人的話語。「失敗一次也沒啥大不了的,我們再想辦法就是了啊……」
  卻見休納抬起空著的那隻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聲音聽起來倒沒有哭過的哽咽。
  「沒事。只是被風迷了眼睛。」
  費這麼大力氣弄來的這風,除了迷了自己的眼睛外就什麼效果沒有……失敗啊!他幾乎可以想像到躲在暗處的對手的嘲笑聲了。
  但也沒有就此放棄等死的道理。等眼睛緩過勁來,休納又拉住薇薇亞的手。「再來一次。這次用閃電術。」
  高等級魔法師的閃電術,往往是能致人死命的落雷,不過在薇薇亞用來,充其量不過是讓人肌肉麻痺的小電弧而已。這一點,似乎純粹取決於魔法師個人的技藝高低,而與魔力大小無關。在休納充沛魔力的支持用出來下,也只是以二人為圓心化出一大片閃著藍白光芒的電網,瞬間沒入無盡的濃霧中。
  四周能見度太低,休納也不清楚這片電網到底會擴張到多大,不過以前幾次合作魔法的威力來推算,至少足夠電到這山上的所有活物了。薇薇亞的電弧只會造成一陣痛麻,就算隊裡其他人在周圍被電到了也沒啥大礙,不過對潛藏在暗處的暗殺者來說,自以為絕對隱蔽卻突然遭到意外攻擊所造成的心理衝擊,就足夠逼得他們跳出來出手,以求先發制人吧!
  這一次總算沒有再出槌。電光閃過後片刻,估計暗殺者身上的麻痺感一褪去,重新能行動自如,休納眼角的餘光便瞥見了一抹在自己左側跳動的暗影。不加思索地,他立刻往左方揮出一劍。而幾乎就在同時,一柄灰色的彎刀發出刺耳的銳鳴,重重劈在休納的劍上。
  顯然,如果休納剛才的反應稍慢一些,這一刀已經切開他半個身體了。
  隱藏在濃霧中的殺手終於現身。
  可惜休納卻暫時根本沒有空暇仔細端詳對手的模樣。短短瞬息間,那把毫無光彩的灰色彎刀已與休納的劍相擊數十次,耀眼的火星不時在二人之間爆出。顯然這也是一位走輕捷路線的對手。休納幾乎連換氣都顧不上,憑著本能反應拚命格擋,實在來不及擋就用同歸於盡的招式逼得對方收手,總算是撐了過來。
  不過,這殺手雖然攻勢猛烈,倒還不像休納原先想像的那麼可怕。這人動作固然快速,力量固然迅猛,出手固然刁鑽狠辣,可托過去年長二人組嚴格訓練的福,就算辛苦一點,他還算能頂得住!
  沒交手前盡把對手往可怕想,實際動上了手,休納的心倒是越打越安定,也有空留意一下對方究竟是圓是扁。可看了好像跟沒看也差不多。那人全身上下都罩在最容易隱藏於霧氣中的灰布裡,蒙著面看不到面目,身材瘦削,一身不影響動作的貼身利落裝束,完全是一副標準同時也毫無特徵可言的殺手形象。
  怕濃霧中還隱藏了其他殺手,儘管進行的是最危險凌厲的貼身搏鬥,他卻不敢離開薇薇亞半步。雖說霍霍劍影刀光就在女孩旁邊閃來晃去,讓場面看起來太過驚險刺激,不過休納銳利的眼光和獲得秘銀魔法輕甲加持而越發靈敏的動作,卻能夠保證及時將任何襲向身邊女孩的攻擊格擋開來。相反,卻沒人能保證如果他離開薇薇亞身邊,會不會另外竄出個敵人趁隙進攻。
  而隨著時間的推延,休納越發定下心來。到目前為止,灰衣殺手的攻擊幾乎都是衝著自己來的,似乎對旁邊的薇薇亞興趣不大。
  另外,眼下場面雖然看著驚險,不過打到這會兒,那傢伙也還沒能真正傷到自己。如果他還有同夥的話,早應該跳出來偷襲或者夾攻了。既然到現在都沒有出現新敵人,說明這次的對手多半只有孤身一人而已。
  相比上一次親王所派人手的充裕,這一次卻只有一個人,未免顯得有些奇怪。可想想對方特意搞出這麼大怪霧來掩藏身形,分散對手,的確像是以少制多時採用的手段,這麼一想,又確有可能。
  如此一來,應該是可以放心讓薇薇亞離遠一點了。反正他們之間有繩索連著,只要小心別被割斷,就不怕找不到對方。休納便輕聲喝道:「薇薇亞,退遠一點!」
  薇薇亞本是心思靈動之人,被他這麼一喊,立刻也明白過來情況。退到繩索所及的幾丈之外,確保那殺手的彎刀沒那麼容易招呼到自己的身上後,小女孩便開始老實不客氣地把小閃電一記記往殺手身上丟過去。
  雖然她的電擊無法造成大的傷害,不過時不時身上就是一陣麻痺刺痛,也大大干擾了那殺手的行動。本要割向休納脖子的一刀,半路手臂卻一陣麻痺,只得勉強扭轉刀勢半途而廢;本來只要一個後仰就可以閃開的休納的反擊,卻因為腰間突然的僵直,不得不狼狽地在地上打了個滾才避開去。多來幾下,灰衣殺手就給鬧得有點手忙腳亂,休納的壓力頓時大見減輕,七成招架裡倒漸漸能反擊上三成了。
  那殺手的動作隱隱透出惶急。顯然薇薇亞的不斷干擾漸漸撩起了他的怒火。當休納一劍橫斬向他腰際,他不閃不避,只收回彎刀豎在身側。長劍平平斬在彎刀側面,灰色的刀身一瞬間彎成弓形,隨即一聲銳鳴,重新繃直。
  就著彎刀反彈之力,灰衣人的身子如一根輕飄飄的稻草般,也隨著彎刀一起急速彈射向休納側方。
  那個方向上,立著一棵高大柏樹。灰色彎刀側轉過來,尖端處在樹幹上又是平平一擊。這彎刀著實是把千錘百煉的好刀,如此巨大衝力的壓迫下竟未斷折,彎成一個月牙般驚心動魄的弧形後,顫鳴不已的彎刀就如一條飛蛇般,竟拖著那殺手以十倍之速飛掠過休納頭頂。
  休納抬頭望向從頂上飛射而過的殺手,一下子變了臉色。
  那是薇薇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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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六章 清純底下的真面目

  究竟一開始殺手對薇薇亞表現得沒興趣,是裝出來麻痺休納警惕心的,還是剛才薇薇亞的電擊激怒了殺手,才決定先行剷除干擾,此刻休納無從判斷,也根本顧不上理會。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麼從殺手的刀下救回薇薇亞的小命!
  這場怪霧既是這殺手弄出來的,他大概有什麼不受霧氣干擾的秘法,飛射的方向正正對著薇薇亞,沒有半分偏差。休納雖然立刻反應過來,奈何起步就遲了一步,那灰衣殺手得到兩次反彈之力,去勢迅如疾電,又怎是他兩條腿能趕得上的?
  急中生智,他索性不作無謂追趕,而是往側方急跨出幾步,一把握住那條本是用來辨識同伴方向的繩索猛一拽。灰色彎刀堪堪要劃到薇薇亞身前,女孩的嬌小身軀便被繩子拖著向旁邊飛掠而去。僅以毫釐之差,殺手一擊落空。
  盯上目標的毒蛇是不會輕易鬆口的。殺手故技重施,與薇薇亞擦身而過的彎刀在前方樹幹上一拍,再度扭轉方向緊追過去。
  休納雖是全力把薇薇亞向自己這裡拉過來,可殺手三次借力的速度也同樣相當驚人,與薇薇亞之間的距離立時一分分地縮短。照這樣看來,休納還來不及把薇薇亞拉到身邊,他就會追到可以發動攻擊的距離!
  誰都曉得,孱弱的魔法師與刀術高明的刺客近身肉搏會是什麼下場。
  眼睛雖能明白無誤地預測到接下來的結果,此刻休納卻已是再無法可想!縱使眼眶都瞪得似乎要流下血來,他也只能眼睜睜坐視慘劇發生。憂心如焚之下,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噩夢中的景像一般,以數十倍的慢速緩緩上演,卻偏偏無力阻止。
  薇薇亞被腰間的繩子拖著飛在空中,亮麗的烏髮在空中飄舞飛揚,宛如一朵怒放的黑色蓮花,襯得她白生生的小臉越發顯得嬌弱無助。
  然而,這張小臉上卻並沒有什麼恐懼之色。身在半空的女孩從容回轉過身,看向緊追身後的殺手,綻放出一朵開心的燦爛笑容。
  「看來大哥哥是做好準備了,太好了!」
  薇薇亞這一笑仍是如往常的天真爛漫,但在此時此地,看起來就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什麼準備?」殺手略一怔,隨口反問,手上卻未有遲疑。彎刀劃出一道優美弧線,直取前方的纖弱嬌軀。
  「以命換命的準備啊!」
  「啊?」
  雖然完全不明白這小女孩是什麼意思,武者的本能卻令殺手心底油然升騰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但現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殺手雙眼殺氣大盛,灰色彎刀毫不停頓,眨眼已逼近女孩曲線柔和的前胸!
  就在下一瞬間,一道銀輝自薇薇亞前胸炸開,即使濃密的白霧也難以遮掩那銀藍的耀眼光芒。休納看得分明,從身前的魔杖杖身中,薇薇亞竟抽出一柄細劍來。說是劍,這細劍也只比尋常匕首略長,但劍身瑩澈如水,刃口隱現銀色羽狀渦紋,顯是鋒銳至極。
  而與此同時,身處空中,本該很難控制身體的女孩,竟陡然以一種怪異的方式扭動起來——不能用矯健或靈動來形容,而是近似痙攣、抽搐般猛烈而又突兀,難以預測。一些正常情況下難以做到的動作,小姑娘卻輕輕鬆鬆、自然而然地便做了出來!
  只見薇薇亞的身子不知怎麼一扭,復一挺,就從本該穿心而過的彎刀旁繞到了殺手側邊上,持劍的右臂竟靈蛇般纏到了殺手胸懷內。白皙纖細的手腕往不合常理的角度,又是幾下劇烈顫動,殺手那雙本來凶光四射的眼睛驀然失去了神采。薇薇亞卻微微揚首,閉眼露出一朵陶醉舒暢的笑容,彷彿剛剛邁進一個繽紛馥郁的美麗花園,而非身處危險的殺手之側。
  此時殺手和薇薇亞的身體還在繼續朝著休納的方向飛去,只是兩個人好像都突然忘了自己原來在做什麼,突兀地停止了所有動作,場面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再往前滑行了一小段,灰衣殺手的身體中間現出幾道細細的紅線。驀地,紅線中迸出大片血幕,被紅線分割開的數段殘軀漸漸分離開,或遠或近地散落一地。
  大片血水噴泉般噴濺開來時,就在旁邊的薇薇亞當然不能倖免。濃稠的血漿噴上半空後很快力盡,化作無數雨水般的液滴,星星點點地飄灑在女孩烏亮的發捎上,白玉般的面頰上,如雪的白裙上,隨即凝成一滴滴晶瑩鮮艷的紅珠。
  這一幕,本該是血腥污穢的。然而,綻放在白衣少女清麗面容上的笑容洋溢著單純的快樂,是那般純真無暇,竟襯得這漫天血雨也令人只見瑰麗,而忘了殘酷。
  微笑著的薇薇亞,本如白蓮般清美無邪,緩緩飛降的血滴將這枝白蓮從上到下一分分,一分分染成了妖艷的浴血紅蓮。
  空氣中漂浮著濃重的血腥氣,休納卻不是因為這惡濁的氣味,而是為了眼前這散發著妖異魅力的一幕,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肺部傳來悶窒的疼痛,目瞪口呆的休納才驀然醒覺。狼狽地低頭喘了幾口粗氣,好一會兒他才掙扎著向翩翩落於自己面前的薇薇亞,驚疑不定地出聲問道:「你、你、你……你不是元素魔法師嗎?!」
  雖說剛才薇薇亞出人意料的近戰能力是打了刺客一個出其不意,是致使他一招敗亡的原因之一,但從薇薇亞那輕鬆割裂戰士身體的強悍力道與巧妙手法,那怪異難測的身法,以及在戰鬥中展現的對武道的深刻理解,休納可以肯定即使灰衣殺手全力應戰,遲早也會敗在薇薇亞手下!
  問題就是,一個元素魔法師怎麼可能以武力正面殺死一個全副武裝的刺客?!
  幾乎成了個血人的薇薇亞,面上仍是一派的無辜。「薇薇亞是元素魔法師啊!」
  「開玩笑!哪有比刺客還能打的魔法師啊!」休納忍不住怪叫。雖然的確看她發過些小閃電小風刃什麼的,不過那種只能麻痺人撓癢癢的程度,跟這種一招分屍的殺人手段根本不是一個級次上的好不好?!
  「薇薇亞就是魔法師嘛!」女孩為他的不信任撅起了小嘴。「剛才薇薇亞用的也是元素魔法啊!只不過是用在自己身上而已。」
  「自己身上?」
  像是小孩向朋友炫耀自己值得驕傲的心愛玩具,薇薇亞揚起得意的笑容。
  「雖然薇薇亞的電擊威力不大,不過很小的時候,薇薇亞就發現,適度的電擊刺激下,人的肌肉會展現很有趣的反應哦!電擊造成筋肉的劇烈收縮,可以產生強大的力量,也可以產生迅猛的速度,還可以做到很多平時很難憑自身意識做出的動作。同樣,水火兩系魔法也可以用來控制自身體內的血流、體溫,適度地使用它們,可以達到臨時強化體能的效果。」將滾到腳邊的那殺手的頭顱鄙夷地輕輕踢開,薇薇亞把細劍插回魔杖,自豪地一揚首,「這傢伙不過是靠著那場怪霧耍威風而已。像他這種程度的傢伙,薇薇亞十歲就能收拾得了啦!」
  十歲……虧我還和他打了半天……休納鬱悶了。虧他還拚命想著保護薇薇亞,鬧半天最廢柴的原來還是自己啊!
  不過對他衝擊最大的,還是薇薇亞剛才說的那篇聞所未聞的魔法理論。即使是個門外漢,他也知道這完全是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全新的道路!古往今來,利用魔法製作藥劑或施加祝福來改造、強化身體的人不勝枚舉,但多半效果有限。只有薇薇亞,才是真正在實戰中將魔法和武技融合到了一起!
  而這些原理雖然聽起來簡單,可以想見,做起來卻絕不會那麼容易。如何將本來是放出體外的魔法在體內便釋放出來,這就是個老大的難題了。要時刻因應戰況,控制眾多小魔法精確地對肌體產生恰到好處的刺激,更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薇薇亞年紀小小,竟能開創出一條全新的魔法思路,並將它完善做可以實戰的程度,的確可以當得起天才二字了!
  想起以前自己見她一副不解世事的嬌嬌女模樣,一直都拿她當成那種把遊歷當作玩樂,只靠著表哥的蔭蔽出來遊山玩水的大小姐,休納面上一陣燥熱,一時間慚愧得不敢看她一眼。
  唉?等等!
  他驀地轉頭死死盯住她,神色無比怪異。「薇薇亞,你以前……經常殺人?」
  薇薇亞在他面前的表現,向來是鄰家小妹般又乖又純,可一個清純乖乖女,有可能眉毛都不動一下地就將人切成一地零碎嗎?!更何況,殺人後,她還露出一臉沉醉歡暢,享受到了極處的笑容……那一笑當時看起來固然極美,現在想起來,卻令休納不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越想,他就越懷疑薇薇亞的純真可愛,恐怕從來都是裝出來的!
  「薇薇亞才沒有經常殺人呢!」薇薇亞臉色一變,大眼含淚,小嘴微撅,一臉無辜地叫起委屈起來。「雖然殺人是很過癮好玩啦,可薇薇亞一年頂多不過只殺兩三個而已,怎麼能算經常呢?」
  ……那也夠了。休納一頭冷汗。到現在,他總算是明白與薇薇亞初見面時,穆說的那句「薇薇亞很狡猾的,小心被騙」真正的意思了!
  休納還在消化這個衝擊時,薇薇亞在旁邊掏出塊手絹,開始擦拭身上血污。這身衣服是沒藥救了,至少臉上頭髮上得先弄乾淨,不然血跡乾涸再清理就更麻煩了。
  清理完身上,女孩看看周圍。這場怪霧應該是這灰衣殺手用什麼秘法弄出來的,殺手既死,霧氣被前頭弄出來的山風吹了這一陣,已經淡去不少。再瞥瞥腳下一地血水石塊,薇薇亞縮縮頭,忽然露出些微心虛的樣子。大眼滴溜溜轉了兩轉,閃過一絲慧黠異彩,停在了休納身上,她嬌聲喚道:
  「吶,休納。」
  「幹嘛?」
  休納的口氣不大好。任誰知道一直以來當作可愛小妹妹小心呵護的女孩,居然是殺人不眨眼的美女蛇,感覺都不會太好的。
  「剛才你教我的那個什麼合作魔法,是怎麼回事啊?還有當時從你手上傳來的魔力好強大啊!你不是戰士嗎,怎麼會有這些奇怪的本事呢?」
  薇薇亞大眼睛眨啊眨,一臉純粹的好奇,休納卻陡然臉色一僵。早知道薇薇亞這麼厲害,先前實在沒必要告訴她合作魔法的事。這下好了,可該怎麼解釋自己一個戰士,怎會懂得連多數魔法師都不知道的偏門魔法知識,更擁有超乎尋常的龐大魔力?
  饒是休納頭腦也算機變靈活,倉促間也實在想不到什麼能糊弄得過去的說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囫圇話。薇薇亞笑吟吟看著,也不催逼,忽然兩眼望天作感歎狀。「薇薇亞明白,每個人其實都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休納立時兩眼發亮,巴望著她體諒自己的「小秘密」,不再提起這茬兒就最好了。
  薇薇亞慢條斯理地接著說道:「比如剛才那個傢伙的死相不大好看,要是讓別人知道是我下的手,可能會有損薇薇亞好女孩的形象……」
  休納心底嘀咕著:什麼「可能有損」,根本是瞬間幻滅好不好?
  「所以呢,如果有人肯替薇薇亞承認這人是他收拾的,讓這件事就此成為薇薇亞的小秘密……那麼薇薇亞也會保守好他的小秘密的。」
  這、這根本是赤裸裸的要挾!不過反正認了那殺手是自己殺的也沒啥關係,這事如果能這樣了結,也算是不錯的結果,休納有氣沒力地伸手和薇薇亞一擊掌。
  「成交!」
  鬆了口氣的同時,休納心中也冒出一股寒意。才這麼片刻功夫,她就看出自己絕不願意宣揚合作魔法的事,更能馬上想到可以用這個作把柄來要挾自己……薇薇亞這丫頭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總是說些體貼暖人話兒,好像善解人意,溫和可親,骨子裡卻是極精明厲害的一個人哪!
  見他應許,薇薇亞顯出很高興的樣子,立時恢復了平時的小女兒嬌態。先前和休納牽手走習慣了,她抬臂又去拉休納的手。休納卻肩頭一動,竟避開了她的手。過去,他向來是把薇薇亞當成純真可親的小妹來看的,此刻一下子發現,自己對她的真面目原來一無所知,自然而然對她生出了隔閡,再沒法像以前那樣待她。
  不可諱言,薇薇亞殺人那一剎那表現出的殘忍嗜血,也深深震撼了休納。雖說如果事出必要,他殺起人來也不會手軟,但對那種視殺人為享受的天生殺人狂,還是要敬而遠之的。
  拉了個空,薇薇亞神色一怔,隨即明白了什麼,委屈地撅撅小嘴,卻也不再黏著他了。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打破了有些僵滯的氣氛。刺客死後,怪霧似乎失去了源頭,又被山風不停吹著,已經變得越來越淡,原先那種隔絕聲音的效果幾乎消失殆盡,能見度也高了許多。兩人轉頭望去,白霧間影影綽綽浮現出幾道人影。
  「隊長是你們啊!大家都沒事吧?」
  才擺出戒備的姿態,休納便認出了來人,歡呼一聲迎了上去。對面打頭的卡文卻抬手打出手勢阻住他前進,仍是一臉防備地揚聲道:「第一次見到我時你說的第一句話是?」
  再次意識到卡文處事果然比自己周到謹慎許多,自己還有大把東西要學的同時,休納停下腳步,尷尬地搔搔鼻子。「不要吧,大哥?不能換個題目嗎?」
  「錚!」看到隊長的箭瞬間瞄準了自己的鼻尖,休納忙舉手過頭。「好,好,我回答就是了!」
  深吸一口氣,臉色紅了一下又白了一下,他猛然爆發出一陣淒厲慘叫。「非禮啊!!救命啊!!」
  「那見穆時呢?」
  「人在哪呢?」
  這次換卡文後面的穆端凝沉靜的面皮,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
  聽他答完,卡文才放下戒備,讓他們靠近。休納鬆了口氣,正要邁步上前,卻見不管是背後的薇薇亞,還是前頭的朱裡和尤莉,無不正以異樣的眼光投向自己。朱裡低低笑著:「我對你和卡文初次見面的情形,很有興趣哦!」
  「拜託請把你對新聞事業的熱情,放到更高層次一點的事情上去可以嗎?」休納沒好氣地應道。剛出家門時,不知天高地厚地一個人跑去接了「捕捉騷擾鄉里的發情期魔化母猿」的任務,卻險些反被捉去淪為母猿玩物,虧得遇上接了同個任務的卡文和穆才得以脫身的糗事,就是殺了他也不能說!
  大家會合到一處,分頭說了兩邊的情況。原來卡文和穆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了,怪霧起了不久就查覺到不對,將隊伍中間的朱裡和尤莉護在一處。而隊伍末尾的休納和薇薇亞因距離稍遠,還來不及聯繫上就失散了。四下裡搜尋一陣,卻發現這霧氣似乎有微妙的致幻作用,能令人對自己的方向和距離感產生些許混淆,指南針也受到什麼東西的干擾而失去作用,盲目亂走的話只會讓局面更糟,卡文便讓大家停下結成原陣設防,以逸待勞,等待費心作了這麼些安排的幕後黑手自己現身。不過還沒等到人來,霧就自己散了,他們便一路探查休納他們留下的足印痕跡找了過來。
  見到那殺手的屍體,卡文等人就明白過來怪霧自行散去的原因。而看清楚殺手淒慘的死狀,穆本就有些缺乏表情的面孔一下子變得鐵塊般僵冷,眼神嚴厲地掃向一早縮到休納背後的小表妹。聽似平淡的低沉嗓音,隱約透出暴風欲來的氣息。
  「薇薇亞。你破壞了承諾。」
  承諾?休納心中一動。難道就是在沙漠時,薇薇亞說起過的那個穆答應帶她離家的交換條件?
  正思索著,後背忽然被人戳了一下。休納記起和薇薇亞剛達成的協議,只得站出來乾咳一聲,道:「穆,這人是我殺的。和薇薇亞沒關係的。」
  穆側轉身,懷疑地上下打量休納幾眼。「倒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出手變得這麼乾脆利落了。」
  「那個……當時他想偷襲薇薇亞,我一時情急,下手狠了點。」
  「那麼為什麼薇薇亞一身是血,你身上倒很乾淨?」
  謊話一開了個頭,接下來的休納自然越說越順。「當時那人已經撲到薇薇亞身前,離她很近,而我動手時身法很快,血都濺到了薇薇亞身上。」
  穆不再多問,低頭又去查看起地上屍塊來。
  周圍其他幾人雖不明就裡,卻也都感覺到氣氛有些緊繃,都不做聲靜觀其變。薇薇亞不時偷偷自家表哥兩眼,神色閃爍不定。
  「薇薇亞!你是自己承認,還是一定要等我來說?!」穆忽然以從未有過的凌厲態度厲聲喝道。
  薇薇亞被震得肩膀一顫,粉唇卻抿成一道直線,眼神亮起倔強光芒,?聲道:「薇薇亞沒有違背承諾!」
  「以你的本領,會容得偷襲你的人近身而閃躲不開,還要靠休納救你?」穆面色更沉,大步走到表妹面前,命令道,「把你的劍拔出來!」
  薇薇亞遲疑一下,還是順從地從魔杖中拔出那把細劍。除了知情的穆和休納,周圍其他人都從沒見過這樣在魔杖中藏劍的設計。要知道金屬會嚴重影響魔力傳導,用這麼一根塞著金屬片的空心魔杖,就難怪平時薇薇亞表現出的魔法水準那麼爛了。不明白她為什麼選擇這種武器,大家都只是面帶疑惑地繼續旁觀。
  從薇薇亞手中接過劍,穆用兩根指頭拈著劍身將劍尖轉向自己,審視兩眼,讚道:「果然是殺人不沾血的好劍。」淡淡望了望自己的表妹,他從行囊中翻出張白紙,墊在手上夾住劍身緩緩一捋到底。
  「不過殺過人的劍,即使沒沾上血,卻必定會粘上一層人體內的油脂,一般的擦拭手法也很難擦除乾淨。」
  張開手,白紙中間微微透明發亮,果然是油跡。
  「我承認,這人的確是我殺的。」
  到了這個地步,薇薇亞再無可辯。不過她並沒有顯出退縮羞愧之態,反而似乎被穆的步步進逼逼出了火氣,迎視著表哥大聲道:「不過,薇薇亞沒有違背承諾!只是知道穆你肯定不喜歡知道我殺人,才讓休納替我掩飾。但有沒有殺人,和違不違背承諾,本來就是兩碼事!」
  穆或許是也被她堅決的樣子震住了,或許本來就想給她申辯的機會,沒有插口打斷她說話。而這個時候,薇薇亞當然也沒心思再在這事上故弄什麼玄虛,倒豆子般倒出一大串話來。
  「你當初和我的約定,是只要我保證不用那種本領來傷害無辜者,你就帶我離開那個家。薇薇亞雖然的確殺了這個人,不過是這個人先向我下殺手,要置我於死地的。表哥你和隊長都是偵查痕跡的高手,就算不相信休納的話,只要查看一下就知道真假了。不止這個人,立下諾言後到現在,薇薇亞所殺過的所有人,都是像今天這個一樣主動出手要殺薇薇亞的傢伙!這種人,難道也要算作無辜者?即使答應了不傷害無辜,薇薇亞也不是連自衛的權利都沒有吧?世上沒有可以單方面隨意傷害別人這種便宜事!想奪取他人性命的傢伙,早就該有付出對應代價,拿自己的命來交換的覺悟。既然是他們自己邁出了安全範圍,要怎麼對付他們都不算過分!」
  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薇薇亞忽然又恢復到平時笑微微的乖巧模樣,作了總結性發言。「穆,我答應你的是不傷害無辜,用什麼樣手段來收拾那些非無辜者,可不包含在諾言的內容裡面哦!所以薇薇亞並沒有違背諾言,你也別那麼凶啦!看得人怕怕的……」
  這……這傢伙!不傷害無辜,對非無辜者,就可以放手肆意蹂躪了是吧?!休納駭然瞪視她。他敢打保票,以前每次遇上敵人,這丫頭面上雖然是一臉畏縮緊張,肚子裡卻鐵定是歡欣鼓舞地期待著對方對她下手,好讓她得到名正言順的殺人機會!
  雖然從道義上來說好像是沒什麼錯,不過看看眼前嬌滴滴的女孩,想到她如花笑面下,藏著的是那麼一顆嗜血好凌虐的靈魂,還是會令人覺得不大舒服。當下周圍眾人臉色或多或少都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穆約莫是本來就知道表妹的真實面目,看起來倒是沒受什麼衝擊。聽了薇薇亞的反駁,他細細勘查過地上作戰留下的凌亂腳印和被殺手刀身擊打借力過的那幾棵樹,沉思半晌,面色終於和緩下來。可能是覺得薇薇亞能把當初與他作下的約定遵守好,就殊為不易了,可能是擁有相近的血緣,對一些事比較容易相互理解,他軟化了態度,直截了當向表妹道了歉。「對不起,看來確實是我誤會了你。既然你一直有好好遵守承諾,我不會把你送回家去的。」
  得到他認可,薇薇亞明顯鬆了口氣,笑容顯得安心許多。
  這邊美型站隊的內部問題終於討論出了個眉目,外頭霧氣也散得差不多,已基本不會影響到正常行路,耽誤了不少功夫的行程也該繼續上路了。重新整理好隊伍,一行人辨好方向,便繼續趕路。只是剛才才鬧出這麼一出,隊伍上空少了笑語閒扯聲,氛圍總有些僵硬。
  朱裡雖然確切來說不能算作美型戰隊的一份子,不過似乎也不喜歡這種不自然的空氣。兼且狗仔隊的本性就有愛嚼舌根的一面,沒走多遠,她便開口打破了沉默。
  「各位,這次的刺殺,我覺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樣。」
  「你是指這次只派來一個人這點嗎?」卡文不在意地邊走邊應道,「經過上一次,親王應該知道了除非出動大規模部隊,派十幾二十人的一般戰隊過來,是收拾不了我們的。不過聽說這位親王以前的表現太英明睿智了,風頭比堂堂國王陛下還健,國王很早就對他起了猜忌之心。我們不在他的領地之內,如果他為了抓我們幾個而勞師動眾地調動大部隊,多半會被虎視眈眈很久了的國王趁機扣個陰謀起兵叛亂的大帽子除掉。聰明的親王應該不會給國王這個機會的。」
  「想不到隊長對我國上流社會的形勢這麼瞭解呢!」朱裡有些驚訝地望向卡文。
  「嘿嘿,聽說的,聽說的。」隊長乾笑道,「走得路多了,見聞當然多些。」
  休納才知道裡頭還牽涉到這些內情,聽得入神,不覺忘了先前薇薇亞的事帶來的不快。推想卡文的話,他恍然道:「這兩條路都走不通,所以伊恩那傢伙只能找些真正的高手來解決我們!難怪看今天這人的風格手法,一點也不像一般軍方的做派。」
  既然是高手,當然不可能像批發市場裡頭的便宜貨一樣,可以一拉就是一打地差遣過來。一次只派出一兩個是正常的。平心而論,今天這個灰衣殺手的手法的確獨特,身手也不能說不高明,只能說他實在太衰。美型隊裡那麼多人,他偏偏就挑中了薇薇亞這個以魔法入武道的怪胎下手,輕敵之下被一招秒殺,落得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下場……
  穆一直好像靜靜在想著什麼,這時突然插口道:「今天這個人,的確不是軍方的人。」
  聽他口氣篤定,休納好奇道:「難道穆你知道這人是誰?」
  「他是誰我倒是不知道。不過看起來親王是不方便動用自己手下的人,就乾脆花錢委託了殺手組織來解決我們。檢查屍體時,我在這人身上看到了一個盾斧文身。那是刑天命盟下殺手的標誌。」
  「刑天……命盟?名字還真古怪。」
  殺手界的秘辛可不是隨便都能聽到的。就連消息靈通的記者對這方面的事也不甚瞭解。除了自稱見聞廣博的隊長,大家都來了興趣。
  「刑天命盟並不局限於沃茲博裡一國之內,而是殺手界一個極具傳奇性的強大組織。沒人知道它確切是什麼時候創立的。以前沒跟你們說過,我出身一個有五百多年歷史,現存最古老的殺手家族。可我看過族裡初代先祖留下的文字記載,其中就已經提到了刑天命盟的存在。也沒人知道它究竟是怎樣發展成員,怎樣傳承的。因為刑天命盟下似乎什麼樣的殺手都有,有的是盟內殺手的弟子,自然入盟,也經常有別家旗下或自由殺手毫無先兆地加盟其中。二十年前,甚至還發生過北方最強盛的殺手世家,血殺的家主忽然傳位給他人,宣佈退出本家,加入刑天命盟這種事。」
  初次聽聞此事的眾人對望幾眼,都是一臉的不可思議。一般殺手加入刑天命盟還可以說是為了權名利益,這位家主可以說已經站在了殺手所能達到的地位之巔,又有什麼能令他放棄一切地位來加入刑天命盟?
  「我們只知道刑天命盟的盟主,是一個叫刑天的人。當然,以刑天命盟這麼長的歷史來看,最初的刑天不可能到現在還活著。現在的刑天應該只是作為盟主的一個稱號,以血統或師承之類的方式傳承下來。」停頓一下,環顧聽得入神的眾人,穆的神色變得更加凝重。「關於刑天命盟,更出名的是它的強悍韌性和零失敗率。」
  「零失敗率?」休納失聲驚歎。身為冒險者,對殺手界還是粗陋有一些瞭解的。打著零失敗率招牌的殺手組織其實不少,不過那多半是剛開張沒幾年,或是一年根本沒幾樁生意上門的二三流組織。但想到穆所說刑天命盟有那麼悠長的歷史,這個零失敗率的含金量可就不得了了。
  「可今天那人好像也沒有多厲害啊?」薇薇亞疑惑插口道。就算再怎麼輕敵,會被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一招秒殺,實在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刑天命盟下並不是所有殺手都是高手。但它每次失敗後,都會再派出更厲害的人來,直至出動盟主刑天。迄今為止,除開委託人中途收回委託或是追殺目標因其他原因先行死去的情況外,還沒有任何一個目標能撐得過刑天這一關。」
  大家相互望望,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起來。
  也就是說,盯上自己這些人的,就是這麼一個要命的組織!零失敗率啊!對自己能否成為打破人家數百年優良記錄的第一人,基本上在場眾人都很難樂觀地抱有多少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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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七章 太被信任的悲哀



  美型戰隊的人多少都有點天塌下來當被蓋的氣魄。從當初休納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成了聖女,卻很快接受事實並開始打起刮地皮敲竹槓的主意,便可見一斑。刑天命盟惹都已經惹上了,現在再來害怕也於事無補,除了以後多加小心提高警惕外還能怎麼著?大家發了一會兒愁,見想不出什麼有建設性的對策,也就先將此事擱下了。
  朱裡看他們恢復了常態,也被感染得冷靜下來,便記起原先自己要說的事被卡文、穆輪番打岔,根本就還沒說出來。
  「啊,都忘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奇怪先前大霧中隊伍分散成兩部份,那人為什麼會選擇休納那邊下手。雖說休納和薇薇亞那邊只有兩人,人數比較少,可你們兩人都是戰隊的真正成員,一魔一武也是最佳的搭配,並不是什麼好捏的軟柿子。相反,我們這邊儘管人多,我和尤莉大概都只能算是累贅。卡文和穆的本領雖然要比休納強,不過大霧中卡文的弓箭基本派不上用場,實力得打上個不小的折扣。不能用箭的卡文和同是近戰系聯手,實在不能算是好搭配。如果殺手以我和尤莉的性命相挾,應該不難逼出他們的破綻找到致勝的機會的。」
  穆點點頭。「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穆對暗殺這套自是行家裡手,他既然點了頭,朱裡說的這些便不會有錯了。當記者的果然眼光毒辣。雖然幾個地痞就可以打得朱裡滿頭是包,不過分析起高手間的戰鬥來,卻是直擊要害入木三分。
  聽到這裡,他也明白了朱裡的疑問。「那麼如果親王是以撲滅整個戰隊為目標的話,為什麼那個殺手要捨易就難,先跑去攻擊休納那邊呢?」
  隊長要求下,休納把與殺手交手的經過老老實實地詳細講了一遍。大家聽完都不再作聲,冥思苦想起其中的緣由來。可休納薇薇亞跟那灰衣殺手實際交上手,只有片刻功夫,卡文那邊的人更是只見到他的零件碎塊而已,資料實在太少,簡直無從下手。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這一次,卻又是朱裡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如果親王是以撲滅整個戰隊為目標的話……如果親王是以撲滅整個戰隊為目標的話……」開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低聲重複了幾遍這句話,忽然像是想通了關竅,他興奮地高聲喊道,「我明白了!親王大概根本就不是以撲滅整個戰隊為目標!」
  「那他想幹什麼?」休納不解道。促進國內外戰鬥技術交流嗎?
  「相比隊伍其他人,親王似乎更希望休納死!」
  朱裡兩眼放光,一副智珠在握的篤定模樣。不待一頭霧水的休納發問,便一股腦兒地把他的推斷倒了出來。
  「按休納剛才講的情形,那個殺手一開始幾乎都是衝著休納來的。只是在後來被薇薇亞騷擾得煩了,才轉而去攻擊她。可見休納是他優先對付的目標。這樣他選擇休納他們那組下手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我又不是隊長,又不是帶路的嚮導,有什麼理由……」
  「當然是嫉妒啊!」朱裡鴨舌帽下,已完全是一副老饕聞到好菜,財迷看到金塊的興奮嘴臉。「我寫了這麼多年緋聞,不會看錯的!休納你是和蓮諾一起遇見親王的,在沙漠時又多方阻撓親王對蓮諾的追求,在親王的眼裡你不是情敵誰是情敵?再加上他知道你找來幫手要搶蓮諾回去,自然是要把你當作除之後快的眼中釘了!我就一直奇怪高高在上的安佩第親王,怎會有心思大費周章來對付你們幾個普通人呢!原來是被嫉恨沖昏了頭,難怪難怪……」
  前面還算是在給休納他們解釋,後邊就完全是沉浸在職業熱情中興奮的自言自語了。朱裡麻利地從口袋中翻出筆和小筆記本,邊埋頭沙沙地寫著什麼,嘴裡低聲響起令人膽寒的陣陣奸笑。
  「嘿嘿嘿嘿……安佩第親王緋聞系列報道又有新突破!堂堂親王為了剷除情敵橫刀奪愛,竟然買兇殺人,這可是大醜聞啊!這趟跟著他們果然沒來錯!」
  休納綠著一張臉,拿死魚眼瞪住興高采烈的記者,欲辯無言。
  天知道自己不過是想把蓮諾救回來而已,為什麼還非得在桃色新聞裡頭軋一腳不可啊?!
  一行人邊說邊走,不覺間天色漸漸晚了。在朱裡的報道邁入新篇章的同時,休納眼前豁然一片開朗。環顧四周,原來大家正立足一處高坡頂上。順坡而下,林木越見稀疏。一段荒草坡後,下邊較平整些的地方就是一塊塊方整的農田。正值盛夏,田地間莊稼儘是最濃深的油綠,風吹過,翻起淺色的葉子背面,捲起層層銀綠的波浪,令人望之心曠神怡。坡下更有一道大路沿山勢蜿蜒蛇行。盡頭處,赫然是一座寧靜整潔的小城。
  灰衣殺手的襲擊雖沒造成什麼不良後果,不過給這麼鬧過一回,大家生理上心理上都頗有些疲累。況且女孩子們本來就對多日不能好好休息洗漱多有怨言,再加上天色眼見著暗了下來,因而這回大家很快就達成一致意見,今晚就在這小城中好好休息一晚。
  從近城的路標上,休納他們得知這個城名為磯山城,多半他們剛下來的那座山就是磯山了。
  天空還殘留著最後一絲霞光的時候,休納一行的馬蹄在石板路上敲著清脆的聲響,來到了城門前。
  雖然是看起來人口不會超過十萬人的小城,不過城門口還是照例站著幾名守城的衛兵。不過這裡既非邊陲,沃茲博裡國內部也有數百年未曾發生過什麼叛亂了,內地城市的守備基本也就是個擺設。城門口的衛兵或坐或蹲,聊天嘻笑著。偶有年輕標緻些的女子經過,便是一番輕薄調笑。只有在有商旅出入時,他們才勤快起來,蝗蟲般一窩蜂圍過去搜刮油水。
  看到一個拿不出什麼好處的年老商販被個軍官打扮的傢伙粗暴地推倒在地,其他幾個衛兵一邊哄笑著,一邊在散落一地的貨品中肆意翻找起值錢些的東西,休納一皺眉,便要策馬上前,手臂卻一緊。回頭看去,見是卡文拉住自己,陰沉著臉搖搖頭。
  一開始的激憤稍褪,休納便反應過來卡文的意思。像這種情況,不是替人出頭一次兩次就能根本改變的,他們走後可能反而會給當地人帶來更大的麻煩。再說大家現在都很累,實在需要一場休息。遲疑一下,他悶悶歎出口氣,放鬆了韁繩。
  卡文鬆開他手臂,轉頭向朱裡問道:「沃茲博裡的軍隊難道都是這樣的?」
  朱裡神色漠然。「比較常有貴族出入的大城市還好些,管轄那裡的官員還要顧個形象問題。像這種小地方,差不多都是這樣。沃茲博裡幾百年沒戰事,就連內亂,在聖女照拂下也很快會平息,現在的士兵除了撈錢卡油這套,已經沒什麼別的本事了。」
  「聖女?」聽到意料之外的敏感字眼,休納不由不解道,「國家內亂跟聖女有什麼關係?」
  朱裡輕笑一聲,道:「呵,聖女不歷來都是愛和和平的化身,以維護世界和平為己任的嗎?看到有國家燃起戰火,仁愛的聖女自然要表示關切。她在世界上的威望無人可及,災年到來時更是一動念就可以決定一方土地萬千人的生死,有她出面,什麼叛亂壓不下來?」
  雖然朱裡所說都是正理,不過休納聽在耳中,總好像含著幾分嘲諷。這些話也讓他的腦子有點混亂。天下太平本來不是好事嗎?可聽朱裡這樣說來,聖女為維持和平所做的事似乎又有哪裡不大對勁。可具體是哪裡不對,一時間好像也說不上來……
  說話間,一行人已來到磯山城前。他們這隊人中有兩個美貌女子,那群士兵本又要起哄輕薄一番,好在那領頭的軍官看清他們的冒險者裝束,急急打眼色制止了手下輕舉妄動。
  說穿了,地方士兵跟地痞都是一回事,在當地可以橫著走,不過遇上冒險者多少會有些顧忌。一來冒險者多半有點本事,跟軟柿子般的平民不一樣,又是過路即走,沒有家累,只要事情不鬧得太大便沒有多少顧忌。而且也不乏貴族名門之後為了博取名聲出門冒險,難說會不會惹上什麼有來頭的人物。
  薇薇亞出身真正的貴族名門,身上本就透著貴氣。尤莉自小在神殿長大,氣度神韻也自不同於平凡女子。其餘幾個也多半看來不似庸碌之輩。因而一照面,那軍官立即就將這隊人歸入了「不好惹」的行列,約束手下不得多加留難,休納一行便得以輕鬆入城。
  說起來,到沃茲博裡這麼多日子了,都趕著找人趕路,每次經過有人煙都是匆匆忙忙,一沾即走,都還沒仔細看過沃茲博裡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進城後,休納拋開在城門的不愉快,專心四下打量起城內景象來。
  老實說,磯山城顯然不是個觀光的好選擇。處於荒山深處的小城繁榮有限,通常也少有旅客往來,整座城都是當地人繁衍生息中自然發展起來的,基本沒有什麼整體規劃設計,更不會去考慮是否美觀體面。
  原本是青石鋪就的街面,早不知被什麼東西熏染成油垢般的污色。灰黑的臭水順著路兩旁的溝渠緩緩流淌,不時冒出個氣泡。難以分辨原形的污物就堂而皇之地漂浮在水面上,散發著陣陣惡臭。街上行人卻好似對這一切早已麻木不仁,面無表情地埋頭各走各的路。
  低矮破舊的木屋歪歪斜斜地陳列在狹窄的街道兩側。整座城除了城主府附近,以及少數幾個有些地位財勢的人住的街區外,基本上全是這種廉價的棚屋。門板窗縫間偶爾有幾雙無神的眼睛與休納這群外來人眼神相觸,也只是視而不見地轉開去,隨即淹沒於黑暗間。整座城市,處處瀰漫著令人不快的晦黯氣息。只消在城裡多待一會兒,休納便覺得身心都像是被沉重的泥水拖住了一般,說不出的不得勁。
  這種地方實在很難讓人能有什麼遊興,卡文找人問過路,便帶大家直向城中唯一的那家旅店行去。
  磯山城過客寥寥,這家名為火鳳凰的旅店生意清淡,店面自然體面不到哪裡去。好在酒食味道尚可,也還乾淨,更難得的是居然還有男女公共澡堂各一。估計旅店正業生意太差,倒是依靠澡堂的收入維持下來的。
  慰勞過轆轆的飢腸,女孩子們壓抑已久的願望終於總爆發,尤莉和薇薇亞迫不及待地相攜前去洗浴。男人們雖然邋遢點無妨,不過左右無事,泡個澡放鬆放鬆也算不錯的主意,訂好房間後也打著飽嗝前往澡堂去了。
  休納正猶豫著要不要跟卡文、穆他們一塊去泡澡——遮掩聖女花印的額帶是萬萬摘不得的,可洗浴時還戴這個,也未免太不自然了……這時,忽然有人從後面偷偷拉住了他。
  朱裡把他拖到角落,表情不大自然地往外張望著,一邊低聲道:「幫我個忙。」
  「什麼事?」休納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我……」朱裡不知為何,流露出難以啟齒的神色,聲音變得更低了。「我也想洗、洗個澡。」
  「那就去啊!」休納完全抓不到要領所在。「澡堂裡有的是位子。」
  「真是多謝你慷慨的建議!」他的鈍感瞬時將記者的尷尬激成了惱怒。朱裡抓起休納的衣領,怒沖沖把他拉到面前。「那麼你認為我該進男澡堂那邊,還是女澡堂那邊呢?」
  啊!休納驀地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這一路盡顧著提防親王追殺,作好偽裝的朱裡又全然一副男人相,他竟完全忘了朱裡是女扮男裝這茬兒。平時確實沒啥,不過洗澡這種特殊場合,公共浴場朱裡果然去哪個都不合適。
  好一會兒休納才找回聲音。「那、那我能幫上什麼忙?」
  「我打算打水回房間洗,不過擔心卡文、穆他們先洗完回來撞見,所以拜託你幫忙看著。萬一有什麼情況,你幫我頂著拖延一下時間。沒問題吧?」
  他們訂房間是男人訂一間四個床位的大間,女孩子們另住一間雙人小間。朱裡的防備確有必要。休納隨口應承下來。「這簡單。沒問題。」
  下一秒他才反應過來,有點不是味道。
  「有沒有搞錯?!你一個女人洗澡,要我在外面望風?難道我就不算男人嗎?!」他是該為這份信任感動呢?還是該為她不把自己當男人看憤怒?
  朱裡卻漫不在乎地擺擺手。
  「只有你知道內情。除了你,我還能找誰?再說……」她投給他一個充滿讚賞的笑容,「像你這樣對愛人用情至深,為了救回她而萬里苦尋,甚至不惜和權勢熏天的一國親王作對到底的男人,怎麼可能對其他女人心懷不軌呢?對你,我絕對放心!」
  呃,不是吧?休納嘴巴開了又合,合上又開,直到被朱裡拖回房間,還沒想出自己該從何辯解起。
  向店家要來個大木桶,打滿了熱水,休納就被趕到門外放哨去了。好在他們的房間是在旅店走廊最裡面的一間,倒不用擔心被無關人等看見了當作可疑人物。
  這種簡陋旅店的門板,自然不會有多厚實,房間裡的每一絲響動都被忠實地傳遞到休納耳邊。休納越是不想去在意那些聲響,卻像是聽得越發明晰了。
  先是希希索索的衣物摩擦聲,稍靜一下,響起略大的一片水花飛濺之聲,隨即便是一聲鼻音濃重的愜意低哼。朱裡的嗓音本就屬低柔的那種,這一聲又是從鼻腔深處純用氣聲哼出來的,聽來竟是難以言諭的慵懶纏綿。休納沒來由臉上一熱,忽然鮮明的記起了初見她那次不小心摔倒她身上時,壓在她胸口的手所感覺到的那不可思議的豐盈觸感……
  脖子後邊似乎總有股涼意。但凡人心猿意馬,努力想轉移注意力的時候,即使是這種小事也會覺得煩躁。不耐煩地在腦後拂了幾下,涼涼的感覺仍揮之不去,休納終於不耐煩地轉過頭去……
  然後,錯愕地瞪大了眼,轉不開視線。
  難怪一直有股涼風。原來門板上正對著他後腦勺的地方,有個瓜子大小的洞眼。不過這不是休納這般驚愕的主因。關鍵問題在於,他這一轉身,眼睛便對準了洞眼,窺看見了裡頭的情形!
  房間門窗緊閉,光線昏黯,卻有一具軀體黃玉般從內而外地透出溫潤的光澤,將觀者的視線牢牢吸引住。屋中央的木桶中清波蕩漾,那具軀體自腰而下的下半截隱沒其間,只能由不停搖曳的波光折射中窺視到水下的些許膚光。
  朱裡背向門外,從門外所能看到的只有一截背影。她的肌膚並不白皙,而是蜜一般的色澤,溫潤而野性。休納曾以為朱裡偏暗的膚色是常年東奔西走曬出來的,或是為了掩飾容貌而可以塗黃的。可看她平時緊緊包裹住的部位也是這種膚色,想來是天生如此了。
  此時朱裡微微側頭,抬手舀起一勺水,澆在發上,細細洗濯。蓬鬆捲曲的黑髮浸潤出柔亮光澤,被攬到胸前,只有幾綹調皮地滑出她的撥弄,緩緩在她頸上、背上散落開來。晶瑩的水珠不斷自髮梢滴落,順著她脊樑的凹陷,肩胛的起伏畫出曼妙的曲線,最後於細得驚心動魄,似乎隨時可能不勝負荷而斷折的腰線間落回桶中。
  與此同時,朱裡愜意地閉上了眼,濃翹的睫毛在粉色面頰上投下小扇般的陰影。柔和光線的襯托下,她深刻的輪廓似乎也被柔化許多,透出平時難以想像的靜謐悠遠氣息。
  這一刻的她,不再是一心追逐聳動緋聞的狗仔隊,不再是刻意掩藏自身光彩的假男人,只是一個專心清潔打理自己,沉醉於專屬女性的快樂的艷麗女子而已。
  嚴格來說,休納所看到的這一幕並無任何超出尺度之處。夏日炎炎時,年輕女子暴露的部分還比這更加超過。然而一股說不出的性感氣息,卻讓他臉紅心跳,心虛地趕緊轉過身去。可轉過去了,又心癢癢地忍不住想要再看幾眼,只得咬牙抵禦誘惑。
  雖說六歲時,為了磨練男性魅力就有過偷窺女人洗澡的經驗,不過年長一些後,明白真的男人應當懂得尊重女性,偷窺這種沒品的事大大折損男兒英雄氣概,他就沒再做過這種事了。可不能在這時候破功啊!
  不停在心中警告自己,休納開始努力找事情來分散心神。
  聊天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說,朱裡,還要多久才能到伊恩的另一個窩點啊?」
  「不遠了,再走三天吧。」
  呃,這個話題好像沒什麼可發掘性。
  想起剛才驚鴻一瞥間朱裡展露的純女性的風情,他不由感慨,好好一個女孩子何苦這樣作踐自己,忍不住壓低聲問道:「你跟著我們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遇上生命危險。狗仔隊的工作,值得你這樣犧牲?好好一個女子非要扮成男人東奔西走,還動不動惹上仇怨被人打……不過就是報道緋聞而已。這樣有意義嗎?」
  裡頭的聲音忽然靜默下來。片刻後才傳來回音。
  「那些醜聞,對多數人來說只是飯後談資,但對我卻是報復的手段,再怎麼辛苦也不會放棄的。」
  「報復?」這個意外的回答,果然讓休納忘了剛才的心猿意馬,專注起來。
  裡面又靜了一下,便聽她歎了一聲:「算了。這些事跟你說說也不打緊。就當是從你那挖到新聞的回報吧!我不是純粹的沃茲博裡人,身上有一半沙裡穆族血統。」
  「沙裡穆族?」休納撓撓頭。這名字有點耳熟,又好像沒聽說過……
  朱裡解釋道:「沙裡穆族本是一個常年生活在岱西大漠西北邊緣地帶的自由民族,族人約有數萬。部族居無定所,大災之年則分散開來,進入沙漠周邊各個城市尋求聖女的庇護,卻不向任何國家依附稱臣。我族語言中『沙裡穆』,就是『穿越沙漠之風』的意思。」
  休納恍然點頭,「原來是這樣。難怪你身上膚色會和沃茲博裡人常見的白相差這麼多!沃茲博裡人也少見黑髮,這也是你們族的特徵嗎?」
  屋裡頭詭異地又一次靜了下來。半晌,傳出朱裡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話聲。「我身上……的膚色……嗯?」
  糟糕!休納驚恐地摀住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一陣「格格」咬牙聲之後,門板驀地爆出乓的一聲巨響,不堪重荷地搖晃不已。房裡頭潑喇喇、?當當亂七八糟的聲音亦響成了一片。
  「休納我看錯你了!男人果然都好色!沒一個好東西!!」
  伴隨著朱裡憤怒的叱責聲,一把木勺重重砸在了門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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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八章 浴火鳳凰



  謝天謝地,朱裡還在入浴中,一時無法出來追殺,休納才得以在門外死皮賴臉地磨蹭著陪笑解釋。又是賭咒又是發誓地聲明自己絕不是存心偷看了半天,那個惹禍的門洞當然更拿紙團堵死了,好歹總算勉強安撫下她的怒氣。
  說不得,轉移話題大法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對了,朱裡你剛才說沙裡穆族住在岱西沙漠西北一帶。可我就是剛從那個方向出的沙漠,一路上並沒有看到這樣的部族啊?」
  「當然看不到。」朱裡冷笑一聲,「沙裡穆族早在三十年前就被滅了。」
  隨後,朱裡便緩緩講述起一段恐怕早已為外族人遺忘的過往舊事。
  原來沙裡穆族三十多年前不知如何得罪了沃茲博裡的上代國王,國王怒而發兵征討沙裡穆族。沃茲博裡位列大陸四大強國之一,大軍自不是一個小小部族所能抵擋的。不到一個月,沃茲博裡便以閃電般的速度擊敗了沙裡穆族。沙裡穆族人大部份被俘,只有族長和他最精銳的五百部下逃了出來。
  自知無法和沃茲博裡大軍正面相抗,沙裡穆族長只得在沃茲博裡國內展開破壞報復。他們無孔不入地盜取、搶奪王國的物資,破壞重要道路、橋樑,甚至綁架刺殺高官顯要及其家人。短短數月,沃茲博裡上下便給鬧得焦頭爛額,不得安生。在雙方衝突中被波及而傷亡的民眾不在少數,造成的財物損失更是難以計數。
  隨著事態的持續,這場風波終於引起了聖女的關注。
  憐憫無辜民眾所受的傷害,聖女親自駕臨沃茲博裡,出面請求沃茲博裡國王與沙裡穆族長暫停爭鬥,看看能不能商討一個和平解決紛爭的方法。
  以聖女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威望,國王和族長都無法拒絕她的請求。雙方終於坐到了談判桌前。
  然而,當夜,沃茲博裡全副武裝的軍隊就衝進沙裡穆族長的寢室,制服了族長。沙裡穆族的殘餘戰士群龍無首,又無防備,很快就被一一擊潰。當得知消息的聖女趕到時,看到的只有沙裡穆族人的首級而已。
  「怎麼可能!」聽到這裡,休納難以置信地叫起來,「沃茲博裡怎麼敢冒觸怒聖女的險做出這種事?!」
  說的雖是自己部族的事,朱裡的聲音卻一直顯得那麼淡漠。
  「原因很簡單。當初俘虜沙裡穆部族後,男子皆被處死,女子則賣為奴隸流落四方。沃茲博裡王室和沙裡穆族間,只有其中一方滅亡,才可能終結仇怨。這場和談,一開始就不可能有任何結果。」
  「那麼聖女呢?聖女難道不對沃茲博裡作任何懲罰?!」
  休納還是無法理解。號稱仁愛的聖女,難道能容忍這種卑鄙無恥的行為在眼前發生?
  「聖女啊……多半是憤怒過的吧。不過,沙裡穆族男子已被屠戮淨盡,部族血脈已經不可能再延續了。而沃茲博裡還有千千萬萬的民眾等待她關愛呢。沙裡穆族的消亡已既成事實,再去為難沃茲博裡,牽連更多的無辜民眾,又有多少意義?仁愛的聖女,當然不會因為個人義憤做這麼不識大體的事。這件事,最後除了不了了之,還能怎樣?」
  房內外一時都沉默了下來。入城前朱裡說到王國內亂和聖女間關係時的不對勁感,又更鮮明地在休納心中浮現。
  換作旁人,聽完這個故事,罵罵沃茲博裡國王卑鄙歹毒也就算了。可他不巧偏偏就是當代聖女,不能不認真去思考,如果自己面對這種情況又該怎麼做才對?
  關愛民眾,守護和平,應該都是很好的,但聖女的插手卻為什麼會間接令沙裡穆族得到那樣一個不公正的悲慘結局?真的可以簡簡單單地把一切罪過都歸到沃茲博裡國王的殘暴狡猾上嗎?
  左思右想一陣,腦子仍是一團漿糊似的,得不出任何結論。畢竟不久之前自己每天考慮的,還不過是吃飯睡覺和如何更加具有男子漢氣概這類簡單問題而已。這種命題,實在太過沉重了。
  轉念一想,又發覺不對。
  「唉?朱裡,你說你當狗仔隊是為了報復。可寫緋聞和沙裡穆族的仇哪有什麼關係?」
  「沙裡穆族滅亡都是我出生之前十多年的事了,上代國王和聖女都已經死得透了,還復什麼仇?我寫緋聞跟這個沒關係啦!」
  「那你……」
  門吱呀一聲開了。朱裡終於洗完澡出來了。剛洗過的捲曲烏髮清爽亮澤,豐滿的面頰泛著淺淺暈紅,越發艷麗不可方物。
  「當年,倖存的沙裡穆族女子因為野性艷麗的獨特風情,很受貴族富商青睞,多半被他們買下作為姬妾侍女。我媽也是其中一個。貴族家庭光鮮表面下的淫穢醜惡,我從小就見得多了,也厭惡透了。」
  一邊熟練地將擦乾的一頭烏髮盤成髻塞進那頂鴨舌帽裡,她輕描淡寫地幾句話總結了她二十多年的人生。
  「我媽只是玩物,生下的又是女孩,過得自然不能算好。兩年前她終於捱不住,過世了。好不容易從那個家庭逃了出來,我就決心要把那些體面人士齷齪的真面目昭告於世。」
  把帽子整好,披上灰撲撲的外套,她已恢復成不起眼的那個他。只有從身上飄來些許浴後的清新香氣,證明休納先前看到的艷麗姿容並非幻覺。
  「呃,的確是了不起的抱負……」吶吶應了一聲,休納一時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這時店外忽然人聲嘈雜,像是出了什麼事。兩人對望一眼,都浮現警惕之色。正要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卻見卡文、穆他們神色凝重地從走廊那頭匆匆跑過來。看見他們兩人,卡文明顯鬆了口氣。「幸好你們倆還在一塊!大家快把各自的東西都拿好!」
  「到底怎麼回事,隊長?」跟著大家回到房間,一邊把還沒來得及拆開的行李背回身上,休納一邊疑惑地詢問。
  「火鳳凰裡其他人已經被偷偷撤走。現在全城守備軍都包圍在外面,限時要求我們出去投降!」
  休納衝到一個臨街的房間,偷偷探頭向外望去。果然外頭全副武裝的士兵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平民都被驅趕到了一條街之外。雖是夜晚,無數支火把卻將這一帶照得亮如白晝。
  進城時見到的那個軍官,正架勢十足地調遣手下的人來去,圍堵住一切可能的出口。街面上和附近一些高處,都可見到許多弓手來來去去,其中甚至還有幾個魔法師打扮的人影。看來差不多全城的武力都集中到這裡了!
  到對面房間查看旅店另一面情況的穆走了回來,默默搖了搖頭。顯然那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怎麼會這樣?」休納不解地望向卡文,「隊長你不是說親王為了避免國王猜忌,應該不可能在自己領地之外調動軍隊來對付我們的嗎?」
  再說伊恩要是真的無所避諱的話,他們剛入境時就該調動軍隊來圍剿了。幾個冒險者本事再大也應付不了千軍萬馬啊!大家還用得著磨上這麼久?
  略一沉吟,卡文的神色沉重下來。「是我想得不夠周全。親王的權勢極大,即使他不能親自調動軍隊,卻可以授意站在他那邊或是想要討好攀附他的領主、官員私下行動……想必負責聯繫那個殺手的親王手下知道行動失敗,我們進了磯山城,就找上跟他們有關係的城主,給我們來了個甕中捉……呃,關門放狗。」
  旁邊聽著的朱裡也恍然道:「應該就是這樣。看來今後經過親王那一派系的人掌管的城市也不能進去了。這次我也大意了,沒有事先想到這點。以後我會注意提醒你們的。」
  「都什麼時候了,別盡顧著自我檢討了!」尤莉焦急地催促,「先想想該怎麼脫身吧!」
  「沒什麼辦法可想。」卡文無奈地聳聳肩,「這次我們算落入人家計算中了。反正被捕的話,大概馬上會被親王的手下秘密處決,我們只有跟他們死戰到底了!」
  眼下的情況大致如下:坐騎都在後院的馬廄裡,在敵方弓箭手環伺下,他們不可能奪得馬匹衝出包圍圈,只剩下死守一途。而這火鳳凰旅店簡陋歸簡陋,好在還有個小院子把主樓跟其他房屋隔開,不必顧慮敵人從隔壁屋子破壁而入。火鳳凰分為兩層,卡文上來前就已經把樓下的窗戶都釘死了。需要防守的地方只有前後門兩處而已。
  無視門外軍官要他們束手就擒的威嚇,穆專心在一樓布下了層層機關陷阱。卡文也做好了防守方案——穆和休納分別在前後門防守,薇薇亞機動支援。他自己則和尤莉在二樓找了兩個視野良好的隱蔽處,以魔法弓箭阻擋任何企圖靠近旅店的人,減輕一樓的人的壓力。
  下頭指揮行動的軍官大概滿以為區區幾個冒險者怎敢和正規軍隊對抗,層層包圍下,應該很快就會出來投降,因而部署好包圍網後耐心地等了好一陣,卻不知反而給了美型戰隊寶貴的時間作應戰準備。
  叫嚷了半天,始終不見裡頭的人有所回應,軍官才開始意識到這些人根本沒有不戰而降的打算。恨恨罵了句「真是群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蠢貨!」,他重重一揮手,命令部下開始進攻!
  然而接下來的戰況,卻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一面倒,而是按照卡文的劇本上演著。所有試圖闖入火鳳凰的士兵先要經受一波連珠落下的箭雨,衝到旅店門口附近時,已經倒下了七八個。好不容易熬過這關,又要遭受尤莉元素魔法的蹂躪!
  本來尤莉的魔法實在也沒高明得能造成多大破壞力,不過這丫頭約莫是從賀爾斯領主府那一戰得到了啟發,成天想著如何在營救蓮諾時幫上忙,倒是給她悄沒聲息地研究出一套元素魔法的另類戰法。
  之前她已把旅店廚房裡所有辣椒粉胡椒粉什麼的搜羅一空,看士兵衝近旅店,就用風魔法給他們送去一道加料的「清風」。候在玄關的休納等人,輕輕鬆鬆就把那些打噴嚏打得腰都直不起來的士兵給打趴下了。
  後來的士兵學乖了,早早用布條纏住了口鼻。尤莉便改使水魔法,送去辣椒水給他們洗洗眼睛。眼睛痛得睜不開的士兵們,自然也很快便與前面的兄弟們躺倒在一塊哼哼了。
  至於再後來摀住口鼻、閉上眼睛衝過來的那些人,倒是的確沒怎麼受尤莉魔法的影響……可要是休納他們連這樣的士兵都打不過,大可以自殺以謝天下了。更何況其中還有不少閉著眼瞎衝的士兵,還沒衝到門邊,就直接撞在柱子上摔進水溝裡而再起不能……令目睹此奇景的休納等人笑到打跌而略微減損了戰鬥力,大約是這種攻擊方式唯一得到的意外收穫。
  不得不承認,進城時朱裡說沃茲博裡的士兵除了撈錢卡油已沒什麼本事的論斷,還是基本正確的。這群沒怎麼打過仗的士兵戰鬥力著實有限,根本無力突破美型戰隊的防守。而美型戰隊的人躲在室內,較能造成威脅的弓手也傷害不到他們。這種小地方雖然有幾個魔法師,卻沒高明到能拆屋毀房的地步,同樣派不上什麼用場。
  眼見自己這邊明明兵力佔絕對優勢,居然偏偏就是沒辦法攻進這小小的火鳳凰,軍官的臉色變得有多難看,自是不消說了。而休納這邊的心裡則都漸漸多了幾分希望。
  火鳳凰的人雖然撤光了,不過廚房儲備豐富,這一仗又打得輕鬆,只要讓閒著沒事幹的朱裡跑跑後勤供應,應該可以在火鳳凰裡支撐上相當長時間。外頭圍的軍隊雖多,不過人多亦容易混亂。看這些士兵遠非軍紀嚴明,能夠指揮如意的精銳之師,只要跟他們慢慢耗,時間一長他們難免會變得鬆懈。到時候再看準時機突圍,脫身的機會便要大上許多!
  那個指揮行動的軍官約莫也看出這樣下去形勢不妙,為了對付區區幾名冒險者造成手下軍隊太大傷亡的話,對自己今後陞官發財之路更是大有妨害,只得下令中止了攻擊。
  敵方不動,休納他們當然樂得輕鬆。士兵後撤時將傷亡的兵員帶走,他們也不去阻止。
  軍官皺眉深思片刻,似乎終於想出了什麼對策,喚來一名傳令兵交待了幾句。那傳令兵聽完,面上竟露出驚駭之色,被軍官甩了個耳刮子訓斥幾句,方才惶惶然轉身沒入街上人群中。
  休納從門縫間看到這一幕,不由好奇此時此境,那軍官究竟還能拿出什麼法子來?
  不多時,那傳令兵又急匆匆沿原路奔了回來,俯首向軍官報告了幾句,軍官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
  門後,休納卻微微皺起了眉頭。看情形,像是那軍官剛剛向上頭請示什麼,獲得了准許。可惜隔得太遠,不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什麼。但軍官的那一笑,讓他覺得很不舒服。那是……透著殘暴意味的笑。
  軍官忽然向火鳳凰走近,幾個士兵立刻持盾而上將長官擋得嚴嚴實實,不管讓長官傷在旅店裡弓箭手神出鬼沒的羽箭之下。好在密實的盾牆並不能阻擋聲音。軍官中氣充足的喊話聲很快響遍整片街區。
  「火鳳凰裡的人聽著!這是你們最後的投降機會!現在起我數五下,五聲一過還不放下武器出來投降的話……」故意拉了個長聲,他狠狠砸下一句,「就立即放火燒屋!」
  此話一出,且不說火鳳凰裡的休納等人如何想,在外層圍觀的平民倒先驚聲喧嘩起來。圍觀的民眾多是守備軍為行動方便而驅趕離家的附近住戶。這一帶都是木造房屋,旅店雖有一個小小院子圍著,距離卻不足以隔斷火頭。守備軍這把火真的放起來,整片街區都會被捲入火海!
  然而民眾再怎麼鼓噪,仍是被守備軍牢牢堵在封鎖線外。一時間哭嚎哀求聲震天響起,令人不忍卒聞。
  「怎麼辦?!」
  事態有變,火鳳凰裡的人趕緊聚到一樓商量。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可惜每個人眼裡基本就只寫了這幾個字而已。
  很顯然,那軍官已經意識到有火鳳凰的庇護,守備軍很難發揮出戰力,便索性直接對房子下手!反正親王只要他們的命,並不需要活捉。他們要是就此燒死在房裡,倒也省事。
  雖然這種手段無異於不會剝雞蛋殼,就把整個蛋砸爛的野蠻笨法子,可不得不承認,這招對付他們還真的很有效。任裡頭幾個人都是頭腦機變靈活之人,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應對。
  外頭那軍官卻已經開始計數。
  「五!」
  「他們不可能真放火吧?一定只是用這個逼我們出去投降而已!」尤莉顫聲道,意似尋求支持地向其他人望去。
  「四!」
  薇薇亞卻搖搖頭。「又不是燒那軍官自家的房子。平民的房子燒就燒了,他怕什麼?問題是不管我們投不投降,都是死路一條。投降也沒意義。」
  「三!」
  「我支持尤莉的看法。」休納強打起笑容,道,「再說,進城時我注意到這座城大半房屋都是木造的。現在又是夏天,天干物燥的。真要放起火來,等到把我們燒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是想救也很難救了!整座城除了那幾個磚石建造的富人區外的地方,恐怕要燒掉大半。」
  「二!」
  「就算管事的軍官不在乎平民的房子,如果毀壞太多,造成民怨太大,上頭為平息民憤也要加以懲辦的吧?雖說是給親王辦事,但事情辦完,親王可不見得會在乎他這一個小人物……他應該不可能這麼……蠢的……」
  嘴裡雖列出一串理由,可耳邊聽得那軍官毫不停頓地繼續倒數,態度竟似十分堅決,休納自己不自覺越說越沒底氣。
  「一!」
  聽到那一聲如期響起,休納一顆心直直沉了下去。
  火鳳凰外,軍官扯起一個陰冷笑容,陰陽怪氣說了聲:「我倒要看看,這火鳳凰放在火裡燒不燒得掉!」
  手一揮,周圍已做好準備的士兵便將幾桶油潑向旅店,拋上刨花乾草。後頭弓箭手點燃火箭,幾十支火箭齊刷刷如雨般射向火鳳凰。霎時間,火鳳凰就被烈焰包圍!
  街外有不少民眾本還抱著和休納一般的僥倖心思,直至看到軍隊開始縱火,幻想終告破滅,發了瘋般死命想擠進來阻止士兵,挽救自己家園。軍官卻毫不動容,下了死令要士兵不放任何人進來干擾行動。
  兩廂衝突之下,士兵阻擋的動作越來越暴力,由開始的推擠很快變成粗暴的踢打捶踹。普通平民怎是全副武裝的士兵的對手?不多時便有多位平民被打倒打傷,一攤攤血跡在青石路面畫出觸目驚心的圖案。傷者的慘叫聲、呻吟聲,不甘心者的哀求聲,絕望者的哭泣聲,彙集成一片難以形容的淒慘之聲。
  火鳳凰內,火頭一起,屋內的溫度上升得很快,嗆人的濃煙也開始從門窗縫隙間滾滾湧入。卡文飛快地去廚房搬來水缸浸濕幾條布巾,叫大家摀住口鼻趴低身子。但誰都知道這只能暫緩一時之急,不多時大家還是得葬身火窟,眾人眼中都浮現出絕望之色。
  只有休納,此刻的心思竟沒放在這近在眼前的危機上。他腦海中一時間只有兩句話在晃來晃去。
  他們竟然真的放火!他們怎麼可以真的放火?!
  半是震驚。半是憤怒。他並非僅為了自己等人身陷險境,更為了難以相信該是守護一方安寧的守備軍,竟會對自己的城民做出這種令人髮指的事!
  「因為真的這麼做了,平民也根本沒法把他們怎麼樣。」
  聽到朱裡的低語聲,休納才意識到自己心神震撼間,已把那兩句話問出了口。或許是先前已經兩次和休納談到相關的話題,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在慌亂中忽略了休納的話。身為沃茲博裡本國人的她,對國內的某些事也看得更加透徹。
  「即使民怨大到了發生暴動、叛亂的地步,也會有聖女來阻止戰爭,維護寶貴的和平。所有的暴動都會無疾而終,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依舊可以繼續高踞寶座,享受永恆的富貴榮華。他們還需要顧忌什麼呢?有萬能而仁慈的聖女守護著這個世界呢……」
  掛著一絲憤世嫉俗的冷笑,朱裡的話語一針見血地揭示了某種真實。休納卻聽得只想苦笑。
  聖女就是致使這個世界出現這種怪現狀的源頭嗎?可這位聖女本人眼看倒反而要因為這種怪事,被活活燒死在屋裡了……還真是諷刺哪!
  窗外民眾的哭喊聲,仍是一聲聲傳進他耳中。即使是房子燃燒的爆裂聲和軍官張狂的得意笑聲也無法掩蓋。休納的眼中,亦可看到憤怒正如包圍這屋子的火焰般越燃越烈。熾熱的視線便像是要洞穿牆壁,射向外頭那些踐踏城民的軍人身上。
  一個念頭在休納心頭,變得越來越明晰——絕不會讓聖女再成為這種人為所欲為的保護傘!如果聖女的職責就是維護這樣的世界的話,他寧可讓這一代聖女,成為破壞這種世界的魔女!
  呃,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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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一章 愛之誓約



  以後有何遠大志向姑且不論,當務之急卻是要先解決眼下的困境再說。
  叢叢火舌挾著滾滾濃煙不斷從門窗縫隙間躥進來,即使大家俯低身子,用廚房裡的水沾濕毛巾摀住口鼻,也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從四周越來越淒厲的哭叫聲可以聽出,火勢已經延旅店兩側相連的木屋蔓延開來。雖然為了阻止火煙侵入已經盡量堵住門窗的縫隙,看不到屋外情形,休納也可以想像到外頭此刻應已是一片火海。
  嘈雜聲中,穆忽然抬頭,像是聽到了什麼。「有馬嘶聲。」
  正憂心忡忡的卡文不以為意應道:「是後院的馬被火驚了吧!可要想硬衝出去奪馬突圍,恐怕我們還沒衝到馬廄就給外頭的士兵射成刺蝟了。」
  休納聞言卻心中一動。如果能衝到馬廄……性命攸關之刻,再顧不了其他了。他猛地拉住薇薇亞的手,湊到她耳邊低聲道:「還記得合作魔法嗎?」
  「記得。」薇薇亞疑惑地看著他。
  「把周圍的水氣凝聚成水滴應該是最基本的水魔法,你能做到吧?」
  「當然!」
  得到薇薇亞肯定的答覆,休納立刻轉頭對卡文道:「隊長你看好去馬廄的路線,待會兒一有機會就帶大家衝到馬廄那兒,搶馬突圍!」大家不解的目光中,他已轉回頭專注地握緊薇薇亞的手開始冥想。「薇薇亞,趁現在!用那個魔法!」
  已經和他合作過魔法的薇薇亞似乎已明白他的打算,很快開始配合他專心施法。
  休納所說的水魔法其實幾乎算不上魔法,只是魔法師將對水元素的感應力最簡單直接的具現而已,通常只能凝結出少許清水,全沒什麼用處。而這次汲取了休納身上龐大魔力施放出來,聲勢卻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以濃煙滾滾的火場上空為中心,四方烏雲像是被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過來一般,迅速聚攏到小城上空,彙集成厚實的雲層。水氣的聚集流動帶動了風,雲層間開始有銀藍的雷電不時閃過。火場四周乃至全城軍民被越來越盛的風雷之聲驚動,漸漸注意到天空中的異象。就連那些因家園將要陷入火海的民眾也漸漸止住哀泣,望向天空,有些甚至跪伏在地,開始哀哀禱告。包圍旅館的軍士一時也停下了叫囂,驚疑地四下張望。
  不同於尋常民眾,對戰鬥之事懂得更多的士兵們自然看得出,天空中的異象與其說是奇跡,倒不如說是一個強大魔法發動的前兆!
  但凡能改變一個大範圍地區天候的魔法,不論其實際威力如何,都是非具有禁咒級魔法師實力不能夠做到的。難道這種小地方,竟然冒出了禁咒級的大魔法師?!
  士兵的喧嘩聲還沒平息,一道電閃過後,轟然雷鳴聲中,豆大的雨點急急密密潑灑下來。整座城霎時被籠罩在一片茫茫雨幕裡。燒得正盛的火頭被這瓢潑大雨兜頭一澆,滋滋地爆響。大量白煙迅速向四周瀰漫開來,火焰在雨中不甘地掙扎顫動,終於漸漸被壓住了勢頭。
  一場迫在眼前,本來至少要捲入大半個街區的火災,眼看是燒不起來了。那些本以為家園難保的居民鬆了口氣,有的高聲歡呼笑喊,有的低頭喜極落淚,種種形狀不一而足。
  而圍住旅店的軍隊卻輕鬆不起來了。豪雨中視野原本就灰濛濛的,這下四處濃煙瀰漫,更是再也看不清旅店周圍的情形。四周人聲鼎沸,也很難聽出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響動。帶隊軍官雖讓手下胡亂往旅店方向漫無目的地亂射了些箭。這種與指望瞎貓撞上死耗子無異的做法理所當然沒什麼收效,射進煙霧中的箭支沒有得到任何反響。
  所有士兵一時都不知該怎麼辦了,茫然地左右張望。箭支漸漸稀疏下來。沒等他們想出什麼應對之策,馬廄的方位爆出一陣轟然響聲,隨即就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眾士兵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便見濃煙中躥出幾匹馬來,風一般眨眼已衝到眼前!膽小些的士兵慌忙向兩邊避讓,挪不動腿的也被那幾騎從他們頭頂上輕鬆一躍而過!
  趁著旅店前的士兵沒有防備,本來被困在旅店中的幾人已輕易突破包圍,沿街往城門方向疾馳而去。磯山城的魔法師不過是些二三流貨色,沒什麼臨敵經驗,施法速度又慢,休納等人全速奔馳,本來街道上擠滿了守備軍,真要奮起堵截的話休納他們也沒那麼容易佔到便宜。不過剛才那場令整座城陷入大雨中的魔法,讓守備軍還處於慌亂恐懼中,看到快馬飛奔過來都只本能地閃開。等到那些軍官回過神來,命令士兵堵截追趕時,美型戰隊一行早已闖出士兵最密集的路段,揚鞭疾馳而去。
  磯山城只是座彈丸小城,守備兵員本就不是很多。為了確保能拿下休納一行來討好安佩第親王,多半守備軍又已被調到旅店這邊,城中其他地方的守備力量就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休納等人衝到最近的城門前,可憐那幾個守門士兵還不知出了什麼事,才一照面就被撂倒踢飛。一干逃犯隨即奪門而出,幾騎黑影轉眼淹沒於城門外茫茫夜色之中。
  出城後一路飛奔,長於追蹤反追蹤的卡文和穆沿路不時回頭掃除、擾亂痕跡以防追擊,一行人直奔出十幾里外才放下心來稍作休息。
  回頭望向磯山城方向,休納看到小城上空原有的隱隱紅光已經基本消失,旅店那的火頭應已完全熄滅了。除了一開始就被引燃的那兩三戶人家,應該不會有太多民屋受害吧!這讓休納安心了些。
  這次不惜暴露自己的秘密折騰出這麼大場面,雖說是為了突圍脫身,也有不小的因素是因為不忍看無辜平民流離失所,成為他們和官家爭鬥的犧牲品,才在火勢蔓延開來之前趕緊設法滅了火。只是……
  「休納,薇薇亞。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現在可以給我們一個解釋了吧?」
  果然,卡文一臉「和睦慈祥」地看了過來。穆也無表情地站在他身邊。
  先前不是盤問的時候,出於對隊友的信任,卡文沒有多問地照休納的話去做了。不過現在情況緩了下來,身為隊長,就不能不對手下小弟的異常表現表示一下關愛了。而身負薇薇亞的監護責任,穆也無法對此不聞不問。
  後頭尤莉用眼神向休納傳遞「這可不是我洩漏的」和愛莫能助的意思。而薇薇亞則乾脆地說明實情,很沒義氣地和他撇清干係。
  「我只是配合休納,究竟怎麼回事薇薇亞也不知道呢!」
  休納苦笑。到頭來還是逃不過這一關啊!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反正免不了要丟上一回臉了!
  不過這些內幕事關重大,卻不能讓朱裡這個記者知道。休納打了個眼色,讓尤莉把朱裡帶到一邊。精明的記者雖看出他們有事要瞞著自己,但以為休納要解釋的是作戰方面的事,戰隊外的人確實不適合旁聽,便配合地離開。
  眼見再沒什麼事可拖延的了,休納咬咬牙,把被選為聖女的始末與有關合作魔法的事都一一招了……
  ……
  「喂,我說,你們到底要笑到什麼時候才夠?」
  對著前俯後仰肆無忌憚笑了半天還沒停下的隊長和薇薇亞,休納黑著臉有氣沒力地催促著。如果是敵人,休納當然可以飽以老拳來消解困窘,不過既然是自家同伴,他也只能無奈地等他們笑夠了自己停下了。
  至於穆,仍是一貫的缺乏表情。可他上下打量休納的怪異眼神,倒讓休納覺得大哥你還是乾脆笑出來更好些!
  「休、休納,看來你的夢想是沒法實現了!大哥真為你感到遺憾!」卡文同情地拍拍休納肩膀,可惜眼角泛出的笑淚和壓不下來的嘴角讓他所謂的「遺憾」大打折扣。
  休納的生平抱負,隊中兩位年長者是知道的,以往也不吝給他諸多指點教導。不過照他們現在的反應來看,顯然跟「胸懷熱血的少年順風順水地成長成理想中的男子漢」相比,還是「憧憬成為男人中男人的男人,卻成了母性與慈愛化身的聖女」這個劇本要更加富於喜劇效果。休納現在著實有些擔心,這兩位大哥會不會為了看好戲而改弦易轍,鼎力推動自己往成為「母性與慈愛化身的聖女」的道路上昂首邁進……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卡文忽然正色道:「原來蓮諾有這重身份。這麼說來,那位親王拐走蓮諾也並不是單純貪圖美色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才知曉實情,他就立刻想到了事情的關鍵。一個野心勃勃追求權勢的男人的危險程度,自然遠勝於為美色所迷的好色之徒。休納沉重地點點頭。「所以擺在我們前面的困難危險會比你們原先想像的更大,如果……」
  還來不及說出卡文他們如果不願為此涉險,可以考慮就此退出這類話,便聽卡文接著剛才的話說道:「而我們也必須盡快救回蓮諾了!」
  迎著休納疑惑的眼神,卡文聳肩笑笑,解釋道:「教會把蓮諾放在你身邊,不僅是汲取神力方便。如果不在你身邊安插個人看著,他們能放心讓這麼要緊的聖女滿世界溜躂?而且,雖然你說是已經擺平了教宗,不過對教會來說,聖女還是放在自己眼睛底下看護著更放心吧?蓮諾如果真有個萬一,便證明你在外面的世界並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這次不過是蓮諾做了替死鬼而已。教會也就可以理直氣壯把你帶回神殿供著,讓你從此安安分分地當好你的聖女。」
  他拍拍休納的肩,話音透著大哥般的沉穩可靠。「放心吧!為了讓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地歷練磨礪,我和穆都會盡力幫你的!是吧?穆?」
  穆沉默地點點頭,鼻子裡哼出一聲表示肯定。
  見鬼!一定是成為聖女後體質變化,讓自己的淚腺也向女人靠攏了!休納恨恨忍住眼眶發熱的感覺,望向眼前兩位年長者。
  「卡文,穆,謝謝……」
  卡文灑脫地一抬手,止住少年後面的感激之辭。「自家兄弟,還說什麼謝。當初你加入戰隊時,我們就說過會幫你事先夢想的啊!」
  一瞬間,休納胸中漲滿了感激和感動。不僅是為了同伴們的不離不棄,無懼危難地願意繼續站在自己這邊,更為了他們沒有象常人那樣勸自己以大局為重,乖乖蹲神殿裡當聖女。他們能理解自己不願被從天而降的什麼命運束縛,想要繼續追求原有夢想的堅持!
  什麼叫兄弟?
  這就叫兄弟!
  休納忍住澎湃的心潮,激動得聲音微顫道:「能和你們認識,成為同伴,真是……真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件事了!」
  「休納你也不必太把卡文說的好聽話當回事。」眼看氣氛有越來越狗血的架勢,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不大自在地插口進來,「當初找你入伙,不過是因為難得遇上傻乎乎想當肌肉男的熱血少年,不留在身邊慢慢玩簡直浪費。現在繼續幫你,也多半是衝著難得有一個兄弟居然成了聖女,當然是要跟著他才能全程看好戲。所以你不用這麼在意。」
  「……」
  休納和卡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相對無言。
  憑著對隊長人格的瞭解,聽穆這麼一說,休納當然也明白穆說的這個版本才比較像實情。剛才的感動歸感動,本來以後他自己慢慢琢磨著,也未必不能想到這一面。有的話雖是實話,可要赤裸裸說開就有些尷尬了。眼下氣氛大好,正是灑狗血的時候,穆這麼橫插一槓子進來,叫大夥兒怎麼接這個話茬?
  雖說這其實只是穆因為自己露骨的感謝,害羞之下說出的開解之辭,可……穆哥你也實在太不會說話了……
  久違了啊!穆的冷場特技。
  磯山城發生的焚燒民房一幕,休納本以為朱裡會把它報道出來,多少也能給親王那邊造成一定不利影響。可他留意了幾天報紙,卻既沒看到有關於此的隻字片言,也不見有自己涉及緋聞的文章見諸報端。
  滿心疑惑地去問朱裡,朱裡說是他計劃把親王的緋聞作個專題報道,先前在那小本子上寫的文章只是作為積累的素材。他打算等這件事塵埃落定後再從頭整理好材料,一次性發表。這樣一方面可以避免洩露休納他們的行蹤消息給親王,減少危險,另一方面,不採用陸續報道的方式,也是為了防止報社受到上頭的壓力。
  說到磯山城的事,朱裡低低歎了聲,才解釋說這類事本是司空見慣的常事,新聞性不足,就算寫了報道報紙也不會發的。再說當時來抓他們的軍隊打的名目是「緝拿盜匪疑犯」,形式上是合理合法的,他們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件事和親王之間的關係……
  過去生活在封閉安寧的小山村裡,休納沒有什麼機會見識到這類事,而出來遊歷的這一年間,眼睛看到的也還只是冒險生活的自由和多彩。初次瞭解到的現實的這一面,讓他感到一股夾著怒氣的鬱悶。
  但他明白朱裡說的是事實。這件事只有到此為止而已。眼下他還是得老老實實地繼續去尋找伊恩究竟藏在哪裡。
  而在美型戰隊向原先的目標城市繼續日夜兼程地行進的同時,有關磯山城那夜事情經過的密報,也由親王在磯山城中安排此事的部下,以飛鴿傳書送到了正與蓮諾一起喝下午茶的伊恩手中。
  這段時間來,伊恩總會提起蓮諾感興趣的民生疾苦方面的事,令她預想的無視對方到底的策略總是半途而廢。多來幾次,知道這套行不通,蓮諾索性也放開了,乾脆放鬆自然地和伊恩相處起來。畢竟平心而論,伊恩還是個很令人愉快的伴侶的,只要守好自己的心防就是了。
  合上手中的秘報,伊恩略一沉吟,向身旁的蓮諾笑道:「倒不知你那幾位同伴中,居然還有深藏不露的魔法大師!蓮諾可以給我說說他的事嗎?」
  魔法大師?蓮諾一時有些錯愕。
  推敲伊恩話外之意,自己失蹤之後休納他們顯然有在設法營救自己,而伊恩派去阻攔的行動,似乎因為他們中某人非凡的魔法表現遭到了挫敗。可除了自己外,美型戰隊中會魔法的只有尤莉和薇薇亞了。尤莉那點半吊子的魔法基本談不上有什麼破壞力,薇薇亞雖然「號稱」會元素魔法,不過以她以前戰鬥表現來看,水準似乎也不比尤莉高上太多……還有誰有可能被伊恩的人當成魔法大師呢?
  蓮諾心中忽然一動,想到了什麼。被人當成魔法大師,不見得真的就是魔法大師!她想她抓住了事情的關竅。
  一定是休納。雖然他本質上還是個戰士,但他和她分開前身上已經吸納了不少神力,只要再找到一個使用合作魔法的對象,便可以施放出蘊含強勁魔力的大範圍魔法。會因此而被外人誤以為有高等魔法師在,也是很自然的。
  蓮諾的眼波淡淡掃過與她相對而坐的親王身上。剛才她默然不語的反應並沒有引起他的懷疑。他本也沒有多指望她會肯向他說出她同伴的底細,只不過隨口問一聲罷了。見伊恩眉心微鎖,似乎深思著什麼,蓮諾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提起了警惕。
  自古以來的歷代聖女,無不可以動用神力施展出強大的魔法。看樣子伊恩似乎已經因此而對休納他們生出了些懷疑。只不過當初他派人跟蹤自己和休納兩個時發現了聖女進行祝禱時的能量流動痕跡,他因此確信聖女必定是自己兩人之一。而歷代聖女從未由男性擔任的慣例,令男性的休納一開始就被伊恩排除在外了。另一方面,現在休納是和卡文等其他幾個同伴在一起。估計匯報的人也說不准那個令他們吃了虧的魔法,究竟出自哪一位之手,所以伊恩也不會立刻懷疑到休納頭上,只以為是卡文他們中有哪一位平時掩藏了魔法實力,或是藏有什麼魔法寶物。
  但這樣的事多來幾回,難保伊恩不起疑。安佩第親王本是精明人,現在只不過是限於思維定勢,一開始就想岔了路。可如果類似的情況一再發生,一旦令親王把注意力放到休納身上來……那麼這個教會最大的秘密,恐怕就很難不曝光了!
  休納是當代聖女,教會之主。既然他無論如何都想保守住他身份的秘密,那麼,好吧!身為波黎爾母神的追隨者,教會的一份子,她會盡己所能來阻止伊恩的。
  以眼下的情況,除了繼續扮演好「聖女」的角色吸引住伊恩的注意外,她還有另一件事可以做——盡快接受伊恩的追求,與他結婚。不過這事最好做得自然點……
  之後,對伊恩一貫的熱情,蓮諾的回應漸漸顯得積極起來。兩人的成長環境相仿,本不乏共同話題,又都是才學廣博之人,蓮諾一撤掉防備的態度,二人相處時的氣氛自然而然就變得越來越好,更不時出現些看來頗為浪漫唯美的情境。任誰看來,這都是一對情投意合的璧人了。
  幾天後,當伊恩向蓮諾傾訴過傾慕之情,幾乎是例行公事地再次求婚時,蓮諾卻伸手接過伊恩手中的玫瑰,低頭聞著花朵的香氣,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好啊。」
  雖在意料中,卻又輕易得有些出乎意料的成功,讓親王平時總顯得睿智沉穩的俊臉,難得地露出錯愕的表情。「真的?!」
  「但有一個條件。」
  後面果然還有下文。
  「我要求一個堂堂正正,萬人以上的盛大婚禮。如果你願意為我籌辦一個這樣的婚禮,在那上萬人面前許下愛之誓約,那麼我願以母神之名在此立誓,必定也會回應以對等的誓言!」
  神色肅穆地當場立下誓言,蓮諾的語氣重又柔和下來,認真地望著伊恩。「如何,親王你可願意?」
  婚禮上最重要的儀式,就是新人在母神前互相許下婚誓。婚誓分作兩種,一種就是一般的表示締結婚姻的誓約,為多數人和那些非初婚者採用。而在此之上還有另一種更嚴格的誓約,即是愛之誓約。
  立下愛之誓約,便是在神前發誓一生僅有對方這一位伴侶,絕無休離之事,即使對方去世也不會再行嫁娶。波黎爾母神作為世人精神信仰之寄托,數千年來展現了決定世界安危的力量的強大神靈,人們對在它之前立下的誓言還是相當看重的。背棄誓言者,就算不怕得罪神明招來厄運,也要終身活在旁人的鄙棄白眼中。因而,通常只有那些信仰極虔誠,對自我德行要求很高的信徒,或是異常相愛、忠貞不渝的愛侶——諷刺的是,還有出於最密切的利害關係而結成的聯姻,才會採用這種誓約。
  聽完她的要求,伊恩鬆了一口氣。以她的尊貴身份,要求一個體面隆重的婚禮本也份屬當然。而她既然是侍奉母神的聖女,教會的領袖和靈魂,婚禮上採用愛之誓約也是正常。
  然而,留意到她唇邊一抹似乎意味深長的微笑,親王心中不由又升起幾分警惕。
  按捺下計劃成功在望的欣喜,他開始仔細揣想起蓮諾心裡究竟在打什麼算盤。如果自己違背曾在神前當眾立下的誓言,對自己在民眾間的威信聲望將會造成致命打擊。他在沃茲博裡能擁有今天的地位,民心向背是其中相當關鍵的一個因素,而且日後他想要做的大事也離不開民眾的支持。蓮諾看得很準,他的確承受不起這個代價。
  可蓮諾又是為了什麼要自己立這種誓?平心而論,這也不是多麼過分的要求。歷代聖女所嫁的丈夫,就算沒有正式立下過這類誓言,不過能娶到身份地位如此尊貴崇高的女子,本來也就沒有哪一個敢做出再娶他人這樣的事。難道真的象聽上去的那樣,這只是愛戀中的女子期望聽到愛人不離不棄的承諾這麼單純?就與她接觸至今所得的印象來說,他覺得她是那種心性堅韌理智的女子,忽然變得這麼浪漫感性實在有點不自然。
  又或者,聖女是故意作出順從姿態來麻痺自己,想利用盛大的公開婚禮來製造脫身機會?
  腦中飛速盤算推敲一番後,伊恩不由得冒出這樣的疑慮。
  她要求有萬人見證的盛大婚禮,會不會是期望因此傳揚開消息,讓國王或者教會方面得知她的所在?婚禮如果在國王的勢力範圍內舉行,自然等瞞不過國王方面,而教會向沃茲博裡施加壓力以來,國王更是盯緊了安佩第領追查他的去向,如果在他自己的地盤上舉行婚禮,也不可能不被國王滲透進他手底下的耳目察覺。莫非她打的如意算盤,就是期望國王和教會那邊迎接、救援她的人會及時趕到,阻止婚禮?
  越想越覺得可能。待要拒絕,卻又覺得好不容易等到她鬆口答應婚約,就這麼回絕掉實在可惜……波黎爾母神作為對這個世界有著莫大影響力的真實神祇,聖女以它之名許下的誓言可不同於一般的賭咒發誓,是有完全約束力的。若果真能達成她的要求,她便真的會許下誓約完成婚禮!能不能利用這次機會呢?
  正躊躇間,忽然靈光一閃,他想到了一個方法。
  面上作出一副欣喜若狂之態,伊恩慨然應道:「與擁有你相比,這些根本不算什麼。我答應你!」
  協議達成,兩人眼中都浮現出些許滿意的光芒。
  伊恩是因為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既能夠達成蓮諾的要求,又能令她那些不應有的期望落空——自由都市米納蒂亞。
  米納蒂亞,王國版圖上隸屬安佩第領的一個繁華都市。而事實上在米納蒂亞真正執掌權力的人,卻並不是他這個親王。當然,也不是國王。
  伊恩剛得到這塊封地不久時,安佩第領還是沃茲博裡最貧瘠窮困的地區之一。為了激發工商界的積極性和創造力為領地創造財富,帶動周圍區域發展,伊恩大膽地將米納蒂亞這個城市的權力下放給本城的商人、工場主,整個城市完全由這些人的代表自行掌握。數年發展下來,不僅米納蒂亞如同一塊能吸引黃金的磁石一般迅速聚斂起了巨額財富,成為沃茲博裡最繁榮富有的城市之一,而且這片因伊恩的大度放權和對國王以及外界其他勢力的堅決遏制而生的小小權力真空中,也萌生出了新的力量。
  為了保證自身的利益,米納蒂亞當地人組織起市政議會來管理政務,並培養、壯大起一支民防隊來作為米納蒂亞的安全保證,在幾年間逐步建立起了一個完善的自我管理、保護機制。米納蒂亞人真正成為了米納蒂亞的主人,米納蒂亞也成為了一個真正的自由商業都市。它歡迎一切能為它帶來財富的人,卻抵制任何覬覦米納蒂亞人利益的勢力進入。
  不管是誰,只要能遵循正常的經濟法則,在米納蒂亞他都可以享受到與其他人平等的自由。而試圖擾亂、破壞米納蒂亞的規則和環境的人,則會遭到民防隊的迎頭痛擊——雖然民防隊這名字,聽上去或許像是幾十號人一點舊武器湊合起來的民兵團練,可實際上,以米納蒂亞富裕的商人業主巨額財力為後盾,加上米納蒂亞戰士為捍衛自己利益,作戰無不積極英勇,這支軍隊的戰鬥力曾令眾多輕視他們的對手嘗到了苦頭。
  曾有不少幕僚提醒伊恩,這樣縱容一個控制之外的權利中樞出現,難保米納蒂亞會不會生出不軌之心。伊恩倒不擔心。他既然一手扶植米納蒂亞起來,自然也能容忍得了它。真正不能容忍國中之國出現的,是沃茲博裡唯一的至尊——國王陛下才對。不要說米納蒂亞那幫精明的商人們只對獲得更多財富最感興趣,就算他們有了不軌之心,也應當明白維持現狀才是最合乎他們利益的選擇。
  米納蒂亞名義上還是隸屬安佩第領的。限於祖制,封地領主若沒有叛亂之類的重大不法之舉,國王也無權過問領地的內部事務。如果米納蒂亞篡奪安佩第親王的權位,砍倒了頭頂上的保護傘,他們要怎麼對付早已對富有的米納蒂亞虎視眈眈的國王?米納蒂亞畢竟只是彈丸之地,若要與一國之力相抗,還是太不自量力了。
  在米納蒂亞本土勢力的抵制和伊恩的保護下,米納蒂亞內國王或是其他外部的勢力都難以紮下根來。即使是親王自己,儘管與米納蒂亞間關係十分友好,但米納蒂亞也只有每年向他繳納法定的稅款這一點才能證明它名義上還是他治下領地。米納蒂亞的軍政系統全然獨立於安佩第領的管轄體系之外,當地的官員中認識伊恩和跟隨他的心腹的人也非常少。如果他扮作普通商人去米納蒂亞籌辦婚禮,只要行事足夠小心,應該直到主持婚禮的神甫念出他的姓名,他才會暴露真實身份。而到那個時候木已成舟,就算國王或教會的人當場趕到,也已來不及阻止。
  而蓮諾對這個結果同樣相當滿意。儘管不知伊恩在轉什麼念頭,但她很篤定,不管伊恩做了多少安排防範,只要他「如願」和自己成婚,她的目的就可以達成了。
  老實說,她甚至有點期待,當伊恩達成自己的條件與自己結為夫妻後,卻得知自己並非真正的聖女時臉上的表情會有多麼精彩。
  等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伊恩如果背棄自己這個妻子再次追尋聖女,且不說已經失去了追求聖女的資格,他在民眾心目中的形象更會將一落千丈,政治生命差不多也就到了盡頭。伊恩之所以費這麼多心思想迎娶聖女,不脫是為了增加自己的政治資本這個目的,這樣的結果是他絕對承受不起的。到那個時候,伊恩這麼精明理智的人物,縱使心有不甘,應該也不會再耗費時間精力去追查對他已失去價值的聖女。休納的秘密,算是守住了一回。
  ……至於自己的人生幸福,那就算了吧。反正如果按照她原本的人生道路,這一生也就是在小小一方神殿中渡過了。同是四面牆一扇窗,究竟是屬於親王府還是神殿的,其實也沒多大差別。
  她只是微微有些遺憾。難得因為休納這個意外變數而有機會踏出神殿,見識到了外面的世界原來與書冊典籍上的描述有著諸多不同,它最真實的面目甚至永遠是任何文字都無法寫明白的,只有親身體驗才能……可惜,自由的時間太短暫。看來她永遠不會再有細細體味的機會了。
  好在,雖然不知究竟是薇薇亞還是尤莉,休納也已經找到了新的合作魔法的對象。這件事本就是懂得魔法的任何人都可以勝任的。她的存在並不必要。說不定母神之所以安排她跟隨休納離開神殿,賦予她的使命就是為聖女殿下解決掉一個危險的覬覦者吧!使命結束的時刻,自然也是她旅程告終的時刻。
  既然目的已達成,交談雙方都對維持虛偽的對話失去了興趣。伊恩很快辭別蓮諾,前去處理其他例行事務。
  通常這些瑣碎重複的工作很快會讓他心緒平靜,然而他卻發現,儘管自己才取得了期待已久的成果,不知為何心中卻有股不穩妥的感覺揮之不去。
  親王索性丟下筆,撐著額頭靜思了許久。直到喚來部下傳下一道命令,他才安心繼續處理起公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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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二章 手下留情

  雖說磯山城的事,讓休納決意不再作那些當權者任意魚肉民眾的保護傘,頭回開始認真考慮身為聖女所負的職責,不過眼下的當務之急,仍是得先把蓮諾救回來再說。因而離開磯山城後,他們便風塵僕僕地繼續全速趕往朱裡說的第二處伊恩的秘密藏身所。
  如果說幾經辛苦,終於趕到地頭,卻還是撲了個空,這樣的結果已經很讓人鬱悶了,那麼更讓人鬱悶的狀況就是,居然還遇上了埋伏!
  親王的這處密所是個外表尋常的莊園,看上去裡頭沒人居住。穩妥起見,休納等人還是潛入其中查驗究竟,找找有沒有什麼線索。
  園子裡頭的確空無一人,收拾得相當乾淨。看起來不是幾天前還有住人,就是定期清掃的僕人十分盡職。看過十多間房,覺得這趟大概不會有什麼收穫了,大家的心神都有些鬆懈下來。
  搜到一間書房時,一面書牆忽然無聲開裂,三道身影攜著利刃寒光,分作上中下三路齊齊撲向卡文!在他們身後緊隨有兩道人影,顯是受限於房間大小,五人齊上反而相互妨礙,才採用這種三人合攻,兩人在後策應的方法。
  襲擊者來勢迅猛,卡文未加防備,又是側面對著襲擊者,發現遇敵已晚了一步。這種情形下,他本該先行退避以避風頭,奈何身後就是休納、尤莉等人,閃避的話就會傷到他們,卡文只得勉強抽出腰間雙刀應敵,同時一腳把腳邊一張椅子踢向凌空撲來攻他上路的對手。
  將上路的對手略為阻擋一下,中路和下路一刀一劍已攻至卡文身前,捲起的強大氣浪逼得他衣袂向後翻飛,獵獵作響,無論勁道還是角度都無懈可擊。更難得的是二人拿捏得分毫不差,一刀一劍竟是不分先後,同時攻至!卡文雖使雙刀,但單手之力絕對阻不住對手這全力一擊,而若以雙刀格架,無論選擇哪一邊都免不了受到重創!
  間不容髮之際,卡文作出了選擇,雙刀向下斜架。彎彎的刀背交叉在一起,牢牢架住了刀手斜向下向他大腿而來的一記削斬。而這個時候,攻向他中路的利劍已經逼到了他露出空門的前胸!
  卡文卻不慌亂,猛地吐氣開聲,上身向後倒去避開劍鋒。就趁著這一倒之勢,他更靠著腰力全力抬臂,將手中雙刀連同刀手被架住的長刀一併往上挑了起來。揚起的幾把刀終於以毫釐之差,在追擊而去的利劍刺進卡文胸膛之前格開了它。
  這一手看似簡單,實則對經驗、眼力、力量和對力道的掌握的要求都很高。然而雖暫時解決了險情,它也讓卡文的體勢位置變得十分被動。
  後仰的姿勢讓他無法清楚把握敵人的動作。那刀手和劍手顯然是有非常好的默契。「錚」一生銳響,因卡文的格架而交疊在一起的兵器交擊在一起,相互借力,竟立刻擺脫了卡文的推卸之力。略一回縮,再度生出新力的兩柄凶器毒蛇般竄向卡文空門大開的腰腹之間!
  眼看身處不利位置的卡文是再沒法避過這次的攻擊了,一道人影卻鬼魅般一晃,攸然出現在卡文身前。原來是穆堪堪趕到救援。銀亮雙匕劃出兩道曼妙寒光,非但巧妙的卸引開力道,讓刀劍向斜上方滑開,匕首更順著刀劍身向上溜去,倒相似那兩人主動把握兵器的手指往他的匕首上湊去一般。那兩人嚇了一跳,又不肯丟掉兵刃,慌忙撤回力道向兩邊分頭躍開,給穆這簡簡單單的一招折騰得頗有些手忙腳亂。
  兩人這一拉開距離,穆臂長所限,便不能再粘住他們兵器。本來他也可咬定其中一人進行追擊,不過當下首要的事是阻止他們過去圍攻卡文,穆便只牢牢站定。果然,這兩人穩住陣腳後又要向卡文那衝去,穆便擋在他們和卡文之間。貼身纏鬥本是穆的長項,出手狠辣刁鑽,那兩人雖非弱者,稍不留心也險些傷在他手下,再也顧不上卡文那邊,只得專心跟他纏鬥起來。
  這個時候,先前卡文飛椅所阻的那名敵人也一劍把椅子劈成了現成乾柴。來勢被這麼一阻,卻讓他和後面的那兩人會到了一處。反正這麼大小的房間裡最多只允許三人聯手,他們也不理會前面狼狽的兩個同伴,直接攜手再度發動了攻擊。目標依然是鎖定在卡文身上!
  雖然動作不如穆迅速,休納這時也趕了過來。看了這幾個來回,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些伏擊者都鎖死卡文為第一攻擊目標,務求先行格殺卡文。隊長雖然厲害,可也擋不住這樣的集中攻擊啊!不管怎樣,先要保住隊長再說!
  聯手攻來的那三人,這一次換了一種進攻方法。他們三人都是劍手,並不像剛才那樣分路進攻,卻將三把劍併攏起來靠到了一塊。他們顯然練有某種特殊的合擊之技,繼續向卡文這疾衝幾步,便似乎以某種方法相互借力,讓身體離地凌空飛了起來,整個人彷彿和手中利劍化作了一體。三個人便化作三柄劍一般,而這三柄劍緊靠在一起,又合成一柄氣勢逼人的巨劍向卡文直刺而來!
  三人衝勢推動下,劍上力道越來越猛,速度也越來越快。單看這分威勢,休納便知道這一招的威力絕對更在對卡文的第一次襲擊之上,暗罵了句:「真是有病!有這麼厲害的招數,一開始幹嘛不直接用?」
  卻不知這種合擊方法雖然厲害,卻要求合作者施用時心中必須充滿一股一往無前的豪壯氣魄。這幾人一開始偷偷摸摸埋伏在暗道裡,根本不可能用得出來,這招只能在他們正式交手後作為後續攻擊用。
  好在打過一個來回,尤莉朱裡那幾個沒有自保能力的也都乖覺地退到了房間外面,卡文可以無後顧之憂地放心閃避了。況且卡文擅長的是弓箭,本就該盡量避免近身作戰。眼看這一劍的氣勢勁力,知道自己硬擋是絕對擋不住的,他不假思索地側讓閃避。看他們這一劍的來勢,料想很難及時中止或轉向,等他們撞破牆壁再出手就輕鬆多了。
  算盤是打得蠻好,卻不想那三人見卡文閃避,仍是憑著那種特殊的相互借力方法,身體凌空旋了半圈,竟憑空扭轉了方向,再度對準卡文飛射而去!
  卡文時常掛在嘴邊的微笑終於完全消失,展開身形全力退避。開玩笑!這三個人都非庸手,他可沒那麼大能力硬頂下這一劍!
  可那三人死咬著他緊追不捨,越拖延下去,劍速、力量竟似因三人的體重慣性而不斷提升,很快卡文就從一開始的猶有餘裕變得狼狽不堪起來只得站定腳步,回身準備硬接——照這架勢,再躲下去這一劍只會越來越厲害,還不如趁早一拼!
  「不行!」休納卻看得大叫起來。隊長雖然本事比他好,可平時都是靠敏捷身法閃避敵人的攻擊,本身卻沒有多耐打,要是挨實了這一劍就凶多吉少了!
  休納薇薇亞雖都已趕過來想要幫手,可那三人只盯緊了卡文一人,他們在旁邊轉來轉去,竟一點幫不上忙。合作魔法倉促間也來不及使用。眼見同伴危難,休納再顧不了許多,大喊一聲便咬牙衝了過去。
  穆纏著另外那兩人脫不開身,薇薇亞雖然遇上危險會化身危險性超高的暴力女,但她一身防護性極差的魔法師布袍,也指望不上。好歹自己身上這套從教會那裡A來的頂級秘銀魔法輕甲,總比隊長那套薄薄的弓箭手皮甲更能捱一些吧?!
  卡文沒料到他突然跳出來,變色急喊:「退開!」這個小弟有多少斤兩他再清楚不過,他是絕對擋不住這一劍的!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已來不及阻止了。飛劍轉瞬即至,休納僅能在它飛臨身前時聊盡人事地揮出一劍,指望能稍稍抵消點對手的攻勢——雖然連他自己都對這不抱什麼期待……
  果然,飛劍尚未真正觸及休納橫在身前的劍刃,凌厲的劍氣就撞得休納的劍脫手飛出。照這架勢看,就算那套秘銀輕甲的質量再好,如無意外,下一刻這一劍便會硬生生擊碎護甲洞穿休納的胸口!
  但,就在這一刻,三名襲擊者空著的另一隻手交會一擊掌,空中三人卻在劍氣堪堪將要刺入休納空門大開的胸膛之際分了開來,往三方飛掠而出。那氣勢萬均的合力一劍竟就此戈然中止!
  漫天耀眼劍光忽然消散,刺骨的壓力也一下子散去,讓自己都以為死定了的休納一時反倒有些懵了。而飛開的那三人卻沒有閒著,在周圍牆壁上一蹬便飛速倒躥回來。好在他們這一次總算不合劍了,卻像最先的那次襲擊一樣分路攻擊,而且出手似乎總有幾分保留,倒像是要活捉他不想傷他性命。
  即使如此,休納武技比隊長可要差上一截,一對三雖立刻顯得左支右絀。勉強撐了兩下,已是汗流浹背。忽然凌空飛來一支羽箭射向一個劍手下腹,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正要架上休納脖子的劍側身閃避。
  原來是卡文已經退開一段距離,張弓放起冷箭來。薇薇亞也上來幫忙,休納便覺得壓力一下子鬆了許多。到這個時候,局面總算穩了下來,並開始往有利於休納他們的這邊傾斜。
  這五個襲擊者的真實實力,倒也並非真的勝過美型戰隊多少,只不過一開始打了休納他們一個趁其不備,又有獨特的合擊方法各個擊破,才讓休納等人一時險象環生。而且對手那招很要命的三人合體攻擊,似乎也要一段距離的助跑加速才能用得出來。只要一看到他們有故技重施的苗頭,休納薇薇亞就趕緊纏住其中一個打亂他的步調,那招飛劍果然就再也沒出現過。沒了這個,這幫人其實也就是一般的組合而已。
  好在現在休納他們穩下陣腳,卡文騰出空到後面射箭策應,薇薇亞也能幫忙應敵,立刻扳回了局面。估計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反過來壓著對手打了!
  這幾個襲擊者似乎也知道事不可為,一個可能是領頭的劍手打了呼哨,便和其他人同時秘道急退。而與此同時,伴隨幾聲低沉的吟唱,秘道入口處現出一個魔法師的身影,往休納這邊一揚手,休納等人腳下便忽然竄出大團大團糾結的籐蔓荊棘,拖住他們的腳步。等他們斬斷荊棘脫身出來,幾個襲擊者早已逃回秘道關上了暗門。
  空蕩蕩的房間裡靜悄悄的,除了他們幾個再無旁人,只有地上破碎的木片和其他一些打鬥痕跡,證明剛才發生過的惡鬥。
  休納和其他人面面相覬,只覺得這一仗打得真是好沒來由。莫名其妙跳出來一幫傢伙狠打一通,自己和卡文都算是在生死關上走過個來回了,還沒等討回點便宜來,這幫人就腳底抹油逃了,一點線索沒留下!實在叫人鬱悶。
  卡文走上前來,重重拍了拍休納肩膀。「剛才,謝了。」
  謝過休納捨身相救之事,他的口氣忽然轉硬,「不過以後別再這麼幹了。你現在可不僅僅是我們的夥伴這個身份而已啊……」
  休納立時會意。他現在還是關係世界命脈的聖女,的確出不得閃失。剛才一時情急竟忘了這碼子事。要是那些傢伙沒有臨時收手的話……哦,聖女的傳乘或許就可以提前導回正軌了。除了掛的人是自己這點讓人有點不爽外,倒也好像沒什麼太嚴重的後果哪!
  這時,先前避到外面的尤莉朱裡聽裡頭像是打完了,推門走了進來。卡文過去向她們說明情況。趁這個時候,休納獨自走到暗門所在的那排書櫃前查看起來,想找出暗門。
  「別忙了。」卡文說了幾句,看他彎著腰在這東摸西摸的,走過來道,「看這幫人進退間計劃得很周密,既然他們從這裡撤走,想必已經安排穩妥,不會留下什麼線索給我們的。勉強硬闖,恐怕還要吃虧。」
  休納不甘心地嘟噥道:「可就這麼白白讓他們走了?」
  卡文轉了轉眼珠,揚起一抹笑。「可不是白打哦。他們已經透露不少事給我們了。」
  旁邊眾人聽他這麼說,都圍了過來。卡文卻不說話了,像是在苦思什麼,原地繞起圈子來。等不到下文,休納著急催促道:「隊長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有件事我還想不通……」卡文托著下巴嘀咕了一句,忽然湊到休納面前直勾勾盯著他的臉,一臉認真,「休納,我希望你老實告訴我……」
  休納嚇了一跳。「什、什麼?」他不是什麼都老實招過了嗎?
  「你……是不是什麼大人物的私生子什麼的啊?」
  「怎麼可能!」休納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我家鄉那種小山村,一百年也沒來過一個身份比收稅官高點的人物啊!」
  「那……難道有什麼有來頭的人物暗戀你?」
  休納一怔,學卡文平時風度翩翩的托下巴造型,翻著眼睛得意地嘿嘿笑起來。
  「這倒是有可能……是半年前烏托城坐在那輛紫檀馬車裡與我們擦肩而過的神秘美人,對我一見鍾情嗎?或者是那次到山賊窩裡偷贓物,順便救出來的那位伯爵千金……」
  看他想入非非得意洋洋毫無氣質可言的模樣,旁邊一眾人等齊齊搖頭,異口同聲否決了卡文的後一個猜測。「不可能的啦!」
  「喂!」
  沒理會休納忿忿不平的抗議,卡文不解地喃喃道:「那就奇怪了。當時那三人合力的一劍明明可以刺穿休納胸膛,他們有什麼理由要臨時撤回那一劍?」
  在同伴那邊遭到好一頓取笑,休納灰溜溜轉過來跟卡文打岔:「想不明白的先不管,隊長你先跟我們說說你想通的吧!」
  「有別人動腦就懶得自己想的傢伙!」卡文瞪他一眼,還是一一道來。
  「今天這些人進退一致,配合默契,沒有任何花巧虛勢。這種集中所有力量,直接了當地攻擊目標的戰鬥方式,完全是軍人的特徵。他們一開始就鎖定我集中攻擊,但在發現無法殺掉我後也轉向休納你們進行攻擊,看起來不像是與我有私怨來追殺我的,而還是衝著我們所有人來的。只不過,他們要麼是知道我是隊長,要麼就是認為我的存在是他們行動的最大障礙……你們想想,最近誰能動用軍方力量,又對我們瞭解得這麼深?」
  「他們還是親王派來的!」休納大聲叫了出來。
  薇薇亞也恍然大悟地舉一反三:「不錯!上次他派來伏擊我們的那隊人失敗後,他知道卡文的弓箭可以讓他派來的魔法師完全派不上用場,所以才一定要先除掉隊長!剛才用荊棘術絆住我們的那個魔法師,一定也是因為這個才藏在秘道裡,等前面那幾個人除掉隊長後才會出來動手!(注)」
  卡文嘉許地點點頭,又道:「不過這次這批人和上次那些還是有些區別。這次的實力明顯要高出一截,不大可能是一般部隊。我感覺更可能是親王身邊的近衛隊的成員。」
  先前尤莉和朱裡都避到室外,沒看清楚戰鬥的情形,對戰鬥方面也是外行,便只是安分聽著。直聽到這裡,尤莉方才忍不住驚呼:「那這些人不就是才從親王那裡過來不久?也就是說……就在不久之前,他們可能還和蓮諾小姐在同個地方?」
  朱裡沉吟一陣,緩緩道:「我覺得,蓮諾幾天前應該還被扣留在這裡,只是不久前才被帶走的。」
  休納等人無不動容。「你是說,這次我們沒找錯地方,只是慢了一步讓他們跑了?!」
  「不錯!」朱裡語氣肯定地解說起來,「我們來時走的這條路線可以通往三處伊恩親王的秘密住所,親王至多是在三天前我們取道前來這個農莊的岔路時,才能確定我們的目的地。而要從親王最鄰近的一處秘密住所趕來這裡,就算是用飛的,也不可能在三天之內趕到。這些埋伏的人既然是親王身邊的近衛隊成員,可見親王本來就是藏身在這處莊園裡,直到發現我們往這裡過來了才匆匆離去,並安排這些近衛隊留下埋伏!」
  休納憾憾地一擊掌。「早知道,就該不計代價,把那些傢伙留一兩個下來問出消息!」
  「也沒什麼好遺憾啦!」朱裡開導道,「親王做事手尾向來乾淨,應該不會給我們留下這麼大尾巴的。」
  「那,」穆簡短地打斷了他們事後諸葛亮式沒意義的發言,「接著往哪裡走?」
  靜默無聲。
  這次的冷場倒不能都歸到穆的特技頭上。之前按照朱裡指示的地點走,是因為除此之外也再沒別的辦法可以調查親王行蹤,而今天的事卻讓大家不得不考慮到,就算再次蒙對了伊恩的所在,他又像這次一樣趕在前面離開,他們又能怎樣?畢竟沃茲博裡這兒是親王的地頭,就是不能明著動用軍方的力量收拾他們,利用發達的情報系統掌握他們的去向總不是問題。這樣下去是永遠逮不住他的。
  大家沉默良久,也沒人能提出什麼有建設性的對策。眼看繼續這麼僵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尤莉更是垂頭喪氣,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卡文乾咳一聲。
  「這樣吧!既然前些天蓮諾可能還在這裡,我們先在這搜查看看,說不定她有留下什麼線索給我們。」
  估計附近如果還有伊?的人,先前的那場襲擊就應該出手了,一行人便分頭查看搜索起來。
  休納強打起精神搜查了一陣,注意到莊園深處的一個房間。它四面都被各式房間以拱衛之姿牢牢包圍,僅餘頂上一個小小天窗透出些許光線。無疑,這是莊園中最適合用來囚禁看管人的所在。休納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這裡就是蓮諾這些時日來被囚禁的居所!
  走進屋子,仰望天窗上那小小一方天空,休納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沉重,深深歎出口氣。
  這些日子以來,蓮諾也是這樣一個人站在窗下,望著這一小片天空,盼望著自由的吧?
  想到如果這裡是她住的地方,她最可能在這裡留下線索,他倍加認真地搜索起來。
  「沒有!」
  每一寸空間都反反覆覆搜查過幾遍了,卻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休納不得不洩氣地承認了這個事實。只不知道,究竟是伊恩的人驗查清掃得真的那樣嚴密,還是蓮諾她對脫身完全不抱希望,根本就不做半點嘗試?
  雖然並沒有什麼事實可供佐證,休納就是覺得實情很可能是後者。那個自我犧牲精神過頭的丫頭,現在一定是滿懷責任感地一心只想吸引住伊恩的注意,為自己引開危險吧!她自己的幸福,則根本不在她考慮之內。即使她明知道自己會找到這裡來,也絕對不肯留下可能把自己引往險境的線索的。
  空氣中,依稀還可以感覺到她殘留的淡淡體香。這股水蓮般素淡清雅的香氣,他在和她緊密相擁合力汲取神力時曾多次在她身上聞到。而現在,餘香猶存,他卻對還能不能再見到她越來越心裡沒底。
  回想起過往和她合作祝禱的事,他忽然十分懷念起當時的感覺來。左右張望一下,同伴都在別處搜索,四下無人,休納忍不住展臂虛抱成環,想像著她還在自己懷中,像以往那樣輕聲詠唱起合作魔法咒文,開始進行祝禱。
  合作魔法之所以叫合作魔法,自然是要兩人以上才能奏效。魔法運行到敞開週身汲納神力的血脈,作好吸收準備這一步,卻並沒有像過去那樣等到彭湃奔湧的神力衝入體內,休納反而更覺失落。
  這個時候,腦海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跳了一下。休納疑惑地睜開眼。
  不。不是幻覺。房間裡的景物依然如故,沒有風,也沒有什麼異常的聲音。但他確實能感覺到某一個方向上……是西南方!那裡有股看不見的東西——或許該說是某種波動,正無聲地呼應著他。而且,雖然以前沒有過這種玄妙的感應,可這股波動總讓他覺得相當熟悉,好像他本該與它有十分密切的聯繫的……
  休納猛然跳起身,拔腿往外面跑去。
  他知道伊恩帶著蓮諾往哪裡去了!
  那股熟悉的波動,肯定就是蓮諾散發出來的。他可以感應得到她的去向!
  註:要成功施用具有指向性的魔法,魔法師必須面向施法對象,二者之間不得存在足以隔斷施術者與施法對像間魔法作用通道的障礙物。所以在最後使用荊棘術時,那名魔法師必須踏出秘道面向休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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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三章 真相——禁忌之戀!

  找到其他幾個隊友,休納將自己的發現一說,卡文略一思索,問道:「到目前為止,休納你是不是只和蓮諾一個人合作祝禱過?」
  「是的。」
  得到他肯定的答覆,卡文輕快地彈了個響指。
  「那就對了。或許是你以前一直以蓮諾為唯一的合作對像頻繁合作吸收神力,使你對她身上的魔力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同化和感應。你和薇薇亞聯手的那幾次,都是你身上的神力單向傳遞薇薇亞,也沒有擾亂你體內力量的性質。這樣說起來,在你一個人合作祝禱時,的確有可能與蓮諾身上的魔力產生些許感應。你先前感覺到的方向,我看可以相信。」
  在場五個人都露出了興奮之色。在失去追尋方向的時刻得到這樣一個消息,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朱裡並不在場。剛才休納把事情跟隊長約略一提,卡文集合其他同伴的同時,也警醒地找個理由把記者支開了。事關聖女的秘密,自然不方便讓他旁聽。直到他們討論完此事經過,才把朱裡叫回來,告知休納所說的方位。
  「你們怎麼知道親王是往那個方向去?」被卡文跳過理由,只簡單地告知以結論,朱裡自然無法一下子接受,不解地反問。
  「總之……」卡文聳聳肩,語焉不詳。「我們得到了點線索。」
  朱裡疑惑的眼神挨個從卡文身後眾人身上滑過。休納微微縮了縮脖子。欺瞞同伴的感覺並不好受。何況之前在旅館裡,朱裡還曾將她身世的秘密坦言相告。那個時候,親密坦誠的氛圍的確是曾經存在於她和他之間的。
  可對他來說,朱裡卻始終是得小心提防的對象。畢竟他身上的秘密太重大,她卻是以爆料、爆猛料為己任的狗仔隊啊!
  沉默了一下,朱裡無所謂地一攤手。「好吧!那麼,你們是想聽聽我的意見?」
  見他不追根究底,大家都鬆了口氣。卡文點點頭。「沃茲博裡的情況還是你最瞭解。」
  朱裡翻出一張地圖,手指先落在他們現在所在的地點,慢慢向西南方向一分分滑動,終於在沃茲博裡西方邊境某處停了下來。那裡有一個碩大的圓形標記,代表著一個繁華的龐大城市。
  「米納蒂絲。伊恩親王一定是往米納蒂絲去了!」朱裡肯定地說道。
  米納蒂絲?
  對著一雙雙純真無知的眼睛,朱裡耐心向他們介紹起這座號稱沃茲博裡之明珠的商業大都市。
  米納蒂絲位於貫穿了大半個沃茲博裡的沃寧江與沃茲博裡西南邊境的交會處。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它具備了成為交通樞紐和商業集散地的潛質,但過往數千年來治理米納蒂絲的官員的庸碌無能和王國加在它身上的層層盤剝,讓這份潛質並沒有發展起來,一直以來米納蒂絲充其量只能算是個貨物集散中心而已——直到它數年前被劃入安佩第親王受封的領地之內。
  「安佩第親王?米納蒂絲是安佩第親王的領地?」聽到這裡,休納忍不住地插口進來,「原先不是說過安佩第領內認識親王和他屬下的人太多,又是很多想追查那條緋聞的人首先會注意的地方,伊恩應該不會回自己的領地去的嗎?」
  朱裡卻搖搖頭道:「米納蒂絲的情況很特殊。雖然名義上它是屬於安佩第親王治下的領地,但實際上米納蒂絲應當說是個自由都市。在米納蒂絲佔據主導地位的,既不是親王的統治,也不是國王的意志,而是由當地商人工場主代表組成的市政議會。」
  卡文和穆對他的話沒有什麼反應。過去的遊歷,讓他們對這些事已經有所耳聞。不過看休納薇薇亞幾個小輩都一副茫然的樣子,他們也樂得讓朱裡來解說此事。
  「是這樣的。當年安佩第領剛剛成為伊恩親王的封地時,包括米納蒂絲在內,整個領地都相當貧窮。親王看出米納蒂絲的潛力,便將這一區域單獨劃分出來,除了每年收取一定稅金外,其他權力則逐步交予當地商人作坊主自行管理……」
  完全由商人來管理規劃這個城市,商人們制定的政策自然是以最大限度地推動當地商業發展和經濟繁榮為目的。而親王放權之前給接管的商人代表們設下的一系列讓他們相互制衡、監視的良好機制,也給商人們相當程度的約束,令眾議會不致淪為被個別野心家操縱謀求私利的傀儡。先天的優越地理位置,再遇上後天的良好環境,米納蒂絲就像烤箱裡的發酵麵團,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迅速膨脹發展成一個龐然大物。
  短短數年間,米納蒂絲的人口從不足四萬達到了上百萬,至於每日出入往來米納蒂絲的巨大人流,則根本難以統計確切數目。巨額的財富被迅速聚斂起來。為了保護財富,維持商業最需要的安寧,米納蒂絲開始花費重金聘請傭兵團隊維持治安,當地人組織起來的民防隊也逐漸被訓練成一支聲名赫赫的鐵軍,在幾年之內接連擊潰幾支企圖洗劫米納蒂絲的盜匪。
  當然,眼瞅著米納蒂絲變成一塊越來越肥美的香肉,各方勢力也不是沒有向它伸出過覬覦之手。不過米納蒂絲畢竟還是安佩第親王的屬地,他從最開始,就一直小心留意抑制各方外來勢力的入侵。等到後來伊恩放手了,米納蒂絲自身的管理和軍政系統已經完善起來,別人也再伸不進手來了。
  朱裡是沃茲博裡本國人,又是吃消息這碗飯的,對這些事瞭解得頗為深入。卡文和穆以前只聽說過米納蒂絲大致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至於來龍去脈倒不甚了了,朱裡所說的這些他們也是頭回得知。從頭想了想其中的前後因果,卡文露出由衷的讚歎欽服之色。
  「如此一來,米納蒂絲繁榮起來了,親王也能夠從巨額的財富流動中徵得遠勝以往的稅金,更重要的是米納蒂絲能夠帶動周邊地區整體的發展。難怪安佩第領會在這短短幾年裡,變成最讓貴國民眾嚮往的富庶安寧之地。難怪這位伊恩親王年紀輕輕就聲名遠播了,心胸見識的確非同凡響啊!」
  「才幹方面,安佩第親王確實無可挑剔……」即使是對貴族十分憎惡鄙夷的狗仔隊記者,也不得不贊同一句,隨後才拉回已經扯得有點遠了的話題。
  「總之呢,治理米納蒂絲的人員與安佩第親王手下的官員班底完全不是一個體系。雖然算是親王的領地,城市裡真正見過親王和他貼身親信的人卻不多。從這一點上,去米納蒂絲或者去親王領地之外的地方,風險都是一樣的。而且米納蒂絲每天來往進出的人流量非常大,城市裡魚龍混雜,很難進行調查,也是個隱姓埋名藏身的好地方。既然你們這麼確定親王是往這個方向去的話,他選擇的落腳點就一定非米納蒂絲莫屬!」
  朱裡的推斷聽起來很有道理。況且休納心知國王那邊受了教會的壓力,也在尋找伊恩去向。如朱裡所說,米納蒂絲是個國王伸不進手的地方,伊恩為了避開國王的耳目,就更有理由去米納蒂絲了。
  明確了目的地,一行人便離開農莊,直向米納蒂絲進發。為避免在磯山城的經歷重演,他們盡量不到城市旅店留宿,而在野外露營休息,一路過來倒也無事。
  怕休納對蓮諾魔力的感應被擾亂,卡文告誡休納,在找到蓮諾之前,暫時還是不要和其他人合作祝禱了。休納自是一口答應。
  反正瞎子都看得出來尤莉和那個吸血鬼之間大有情意,也不合適跟她摟摟抱抱地作祝禱。而得知薇薇亞天使面孔下恰成反比的恐怖本性後,再看到那張純真笑臉,他心裡總有點毛毛的像蟲子爬,難免生出些畏而遠之的心態。要把這小魔女親親熱熱摟在懷裡,他可實在伸不出手去。
  沿路他也作過幾次祝禱,確認蓮諾的去向。結果總是一次比一次更加指向米納蒂絲的方位。可見他們的推測果然沒錯。
  既然現在能確定伊恩的目的地,能給他多找麻煩,當然是要盡量多給他多找了。休納路上抽空用靈音珠晶和教宗聯繫上,讓他把安佩第親王很可能出現在米納蒂絲的消息,設法向沃茲博裡國王提點提點……
  只可惜教會在各地所設的神殿向來只是向民眾宣揚神恩,主持一些日常事務性工作,並沒有多少人力可供休納直接調用。米納蒂絲那裡的神殿差不多只能提供點情報,幫助他們瞭解些當地情況而已。而教會雖然另有騎士團作為護教的戰鬥力量,不過依之前對沃茲博裡所稱,蓮諾不過是一失蹤教友,也不便派騎士團直接插手其中。如果還是不想將聖女的秘密公諸於眾的話,休納他們基本上就只能繼續依靠自己的力量來處理此事。
  好在,兩天後教宗傳來回音,說沃茲博裡國王不敢怠慢,已經指派了一位溫斯頓公爵,前往米納蒂絲查訪親王下落。據這老頭充滿幸災樂禍意味的介紹,這位公爵大人與安佩第親王之間好像很有些宿怨,不願放過每個可以打擊親王的機會,因而一接到國王的意旨,便很有積極性地帶著大隊人馬趕往米納蒂絲找親王麻煩去了。所以單就尋找蓮諾的人力而言,只要休納利用得當,應該是不缺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朱裡這幾天的表現總有些古怪,休納有好幾次逮到他偷眼打量自己,然後悄悄在旁邊露出詭異的笑容……休息空暇時,他更不時鬼鬼祟祟地一個人跑到角落,偷偷摸摸搗鼓些什麼。這一切,總讓休納感覺到有什麼跟自己有關的不妙事情正在發生。
  一天晚上,注意到朱裡又悄悄溜出營地,休納忍不住跟了上去。朱裡東張西望地在離營地不遠、照得到營火的僻靜處停了下來——幸好她還沒忘記這趟旅途的危險性。看到她從懷中摸出那個寶貝筆記本,藉著營火光芒埋頭寫著什麼,休納就猜到記者大人又在炮製她的系列報道了。不過以前她寫這些東西,好像還不至於這麼神秘兮兮的吧?
  好奇之下,休納躡手躡腳地摸到她背後,探頭去看她到底在寫什麼?
  而在看清紙上字跡的同時,他的眼珠以一種相當驚悚的方式鼓了出來,臉色則以激憤的赤紅為開始,飛快而精彩地演示了雨後彩虹的顏色變幻。
  「這是什麼?!」少年跳上前去,劈手奪過狗仔隊手裡的本子,念出那串觸目驚心的字句,「『親王的不倫單戀!不愛紅粉愛少年』!『神秘佳人並非情人,實乃情敵』?!」
  一目十行地掃過一遍那寫了大半篇的報道。文章大概是說據記者的多方追查發掘出的真相,上一篇報道中親王身邊的異國女子其實並非與親王共譜羅曼史的對象。親王的真正對象,其實是那女子的情人——少年溫斯頓!
  話說自從在沙漠之旅中結識那名少年後,親王便陷入了一場禁忌之戀!可惜的是另一名當事人已有愛侶,完全並沒有回應親王的感情的意思,離開沙漠後便與親王分道揚鑣。終於,親王的心靈被單戀和嫉妒的苦痛折磨得日漸扭曲,竟將少年的情人擄走,為的是逼迫少年不得不回頭來尋找自己,追逐自己……
  「……寧可讓對方憎恨自己,也總比和其他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樣揮揮手說再見的好。安佩第親王的心態,筆者不是不能理解。即使明知不會有結果,親王也執意想以這種無望、毀滅的方式與少年糾纏下去,譜下一段扭曲的愛之歌……」
  這、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極度的羞憤下,休納覺得自己的頭好像快爆掉了!
  再往後的文字只有越來越恐怖,他實在看不下去了。顫抖著嘴角,竭力克制臉部肌肉不要抽搐得太厲害,他勉強擠出個笑容。「可以給我個解釋嗎,朱裡?我幾時變成那傢伙的什麼禁……禁忌之戀的對象了?!」
  「把前後各個事件串起來看,這是最合理的推測。」被他氣勢所壓,記者不大自在地扭動一下身子,低聲又嘀咕了一句。「都用『那傢伙』來稱呼親王了……多親密的叫法啊!」
  休納的耳力正好不壞,於是愈加抓狂了,齜牙咧嘴地吼道:「拜託!有人會幾次三番派人來刺殺單戀對象嗎?!」他們這一路可沒少受親王招待!
  「可那些都沒真的傷到你啊……」朱裡繼續嘀嘀咕咕,「說到這個,倒是在農莊的那次,很明顯親王的人是為了保全你的生命才不得不收手撤退的吧?我看他派那些人來的目的,不是要你的命,只是想把你抓回去而已。如果不是別有內情的話,親王怎麼會對敵人這麼仁慈?」
  「他自個兒頭腦短路,我為什麼要知道理由?!」
  「還有,」不理會少年焦躁的抗辯,記者越舉證越理直氣壯起來,「前些天大家不知道該往哪裡走的時候,你只在那個莊園裡轉了一圈,回頭就篤定地說要往這邊走。想必一定是親王在莊園裡給你留下信息透露了他的去向,以蓮諾的安危要挾你前去吧?」
  盯著她帽簷下閃動著熾熱光芒的碧眼,休納努力回憶在旅店那晚不小心看到她入浴一幕時感受到的魅惑心動,卻只感覺得到心底到陣陣發毛。這位獨自沐浴時風情萬種惹人心動的大姐,為什麼一套上這身狗仔隊披掛,就會化成這麼危險又惹人厭的生物啊?!
  有關祝禱的事自然不能跟她解說分明,休納瞪了好一陣眼,只能乾巴巴地反駁道:「他如果真有意讓我去尋他,我們一路巴巴地找過來了,他還跑什麼跑?」
  「親王是想你順從於他,又不是希望你帶人殺上門去,他先前避開你,恐怕是有什麼還沒準備好,沒把握控制住你吧!」朱裡不大確定地推測一番,一瞪眼反問回來,「若不是這樣,你倒說說看你是怎麼知道伊恩親王是王米納蒂絲去的啊?」
  休納一時無言以對。他雖然明知不是這麼回事,其中緣由卻都是不能向外人說起的,也只能任她愛怎想怎想了。
  這個時候,他開始覺得,或許,找朱裡來幫忙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記者過度發達的好奇心、想像力和八卦程度會衍生出多麼可怕的結果,他算是見識到了。
  朱裡卻不知休納腦子裡轉過了什麼念頭,看他臉色難看,只道是羞憤所致,過去同情地拍拍他的肩。
  「休納你別太在意。我明白,你只是無辜受害者,遇上這種事也不是你的責任。」毫無女性氣質地往旁邊啐了一口,她鄙夷道,「虧安佩第親王以前名聲還算不錯,原來也是一般的荒淫下流!這些貴族上流果然沒一個好的!放心吧!到時候的報道,我會寫得讓大家都同情你的!」
  「就算得到這種同情,也沒什麼可高興的吧?」休納一陣無力。
  「喂,我說,你自己稍微打扮一下,明明也是個抓人眼球的美女。幹嘛整天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倒對拿別人的事來爆光這麼感興趣啊?」
  「民眾有知的權力。」記者大人理所當然道,「至於我個人打扮問題,一來是工作需要;二來,招人注目的人雖然好像很風光,不過有什麼毛病過錯一樣容易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當個美女,想挖挖鼻孔搔搔癢還得偷偷躲到沒人的地方。還是做個平常人最自在舒坦!」
  「……就算是平常人,也不好當眾做那些不雅動作的吧?」
  「明白我意思就好了,不必摳字眼吧?」
  隨口和記者閒扯,休納心裡卻在認真考慮,是不是應該設法把朱裡這個不安定分子打發走?反正現在他知道伊恩的去向,已經不需要像一開始那麼依賴朱裡的作用了。
  不過細一思量,他不得不放棄這個很有誘惑力的想法。朱裡她已經一門心思地認定「安佩第親王緋聞」的內幕是這個樣子的,如果現在要她走人,可以想像,不要幾天,關於自己和伊恩的男男版桃色新聞就將傳遍整個大陸!
  那才是真正的一生之恥啊!
  本質上來說,休納還算是個質樸善良的好孩子,好歹也是母神在人間的代言人,尚不至於為了這種理由就出殺人滅口這等狠招。無奈,也只有讓朱裡繼續跟著,期望以後事情的發展可以推翻她荒謬推理了……
  米納蒂絲作為商業中心城市,交通自是四通八達,十分便利。休納一行腳下的荒山野路漸漸平坦好走起來,終於變成平整開闊的大路,同路行人越來越多,美型戰隊的腳程也越發快了。除了朱裡炮製中的同性緋聞系列報道外,總算再沒有什麼別的事讓人煩心的了。
  或許是因為埋伏於莊園的部下的失敗,伊恩知道這種程度的武力收拾不了他們,也可能是前往不屬其控制範圍的米納蒂絲,他需要集中手中的力量來保證自身安全,親王手下的軍人沒有再在休納一行面前出現。
  零星的刺殺襲擊倒是又遇上過兩次。從對手的手法、行事風格來看,應該是刑天命盟的人。不過自從休納薇薇亞上次遇上刑天命盟後,卡文和穆一路都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加意提防。他們兩個本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有心警惕之下,類似上次迷幻霧氣這類的小把戲再無法奏效。刑天命盟下的殺手似乎也以獨來獨往和小團隊行動居多,來的這兩個也不算很厲害的人物,因而兩次刺殺都無功而返。
  休納倒是很樂於看到這些刺客對自己出手,興高采烈地拿這作為伊恩要取自己性命,他和自己之間絕無任何曖昧的證據,去向朱裡獻寶。
  朱裡只輕輕鬆鬆一句就把他打發了回來。
  「這個不算啦!說不定是殺手組織理解錯委託人的意思,也可能是刑天命盟為了維護組織的不敗聲譽,即使委託人撤銷了委託,還執意追殺目標到死。故事裡不是常有這樣的橋段嗎?」
  休納無語。
  鬱悶就兩個字……
  半個多月後,休納一行終於踏上了米納蒂絲城的土地。
  米納蒂絲是個開放的商業都市,只要不破壞它的安定,違背它的規則,它會敞開懷抱歡迎任何來客。因而在接受了守門的民防士兵禮貌的例行盤查後,他們順利地進了城。
  來路上被灌輸了不少關於這座沃茲博裡之明珠的情況,在休納等人的頭腦中,已經把它想像得極盡繁華富麗之能事。然而真正親眼看到它時,一班外鄉人卻都不由得置疑起眼前的這座城市,究竟是不是他們要去的那個米納蒂絲。
  倒不是說它不華麗不氣派。單單就環境設施這方面而言,這座城市的確是他們想像中應該有的模樣。休納以前走過不少大城市,也算見過些世面。他一眼就看出米納蒂絲整座城的格局規劃大氣完備,街邊各色商號中賓客盈門,貨品精美豐富,一棟棟豪宅華屋競相炫耀著所有者的氣派豪闊……雖然因為米納蒂絲還太年輕而欠了幾分歷史才能沉澱出來的韻味,不過的確是一個繁榮充滿生機的城市。
  問題在於裡頭的人不對勁。
  街上往來的行人是還好,店裡討價還價得起勁的生意人也沒什麼不對,慕米納蒂絲的時尚奢靡之名而來,往珠寶店、服飾店大把砸錢的名媛貴婦也完全符合米納蒂絲的定位……可這裡的乞丐流民也太多了吧?!
  純白的大理石石階旁邊,或坐或蹲著大群乞丐,蒼蠅般黑壓壓一片。雕著精巧花飾的橋洞之下,隨便一眼望去,總能看到成群的流浪漢佝僂著身體,黑老鼠似地蠢動著。休納以前到過的其他地方當然也少不了乞丐,可哪個城市也沒像米納蒂絲這樣流民多到能給人「鋪天蓋地」這種感覺!這些衣裳襤褸污穢不堪的可憐人,襯著這座新興城市整潔富麗的街景,讓人覺得分外不協調。
  「朱裡,米納蒂絲……不是應該很有錢嗎?怎麼乞丐流民會這麼多?」看著眼前的景象,休納不大確定地湊近記者問道。
  朱裡聳聳肩。「是很有錢啊!就是因為米納蒂絲富得流油,過往人流量又大,正是窮人最好討生活的地方,所以全國上下,凡是在家鄉混不下去的人才都跑到米納蒂絲這來啊。」
  換了正經口氣,他細細解釋道:「當然,沃茲博裡也不是只有米納蒂絲一個地方繁華。不過一般富裕城市為了體面或是安全方面的原因,通常會管制流民入城或定期加以驅逐。可掌管米納蒂絲實權的市政議會的身份卻本來就很曖昧,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驅逐名義上有公民身份的這些流民,以免讓人找到口實對他們下手。雖說近些年來米納蒂絲擴張發展很快,吸納了不少人力,但終歸有個極限。幾年下來,米納蒂絲就變成這樣了。」
  休納沉著臉沒應聲,心裡卻想到,除了這些應該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如果不是上位者可以肆無忌憚地任意掠奪、破壞平民的財產,也不會有這麼多人無家可歸吧……
  知道日夜牽掛的小姐就在這座城裡,從踏進城門起,尤莉反而顯得更加急切難耐,不時向休納投去焦躁的目光,只是顧忌朱裡在場而沒有說什麼。
  她的心情,休納不是不能理解,他自己也很想快點找到蓮諾,因而隨便找了間小旅店落下腳來,趁著朱裡還在櫃檯跟店家蘑菇著,他先躲進開好的房間避開外人視線開始祝禱,確認蓮諾現在的具體方向。
  這一路來,大家早已看慣他用這種方法來追蹤蓮諾去向,都安靜守在周圍等他說出結果。
  可這一次休納冥想持續的時間卻比平常長很多,面上神色也由一開始的篤定安穩,漸漸變得驚疑不定。片刻後,他挫敗地睜開眼,恨恨一拳捶在床板上,震得床架吱呀亂晃。「見鬼!我感覺不到她在哪兒!」
  「什麼?」
  「怎麼可能?!」
  感覺到情況不對,在旁邊等候的一干人等爆出一片驚聲。尤莉更忍耐不住,衝到休納面前急急追問。
  「來這的路上,你不是一直都感覺到蓮諾確實是在米納蒂絲這個方向嗎?怎麼到了米納蒂絲,反而會突然感覺不到她了?!」
  難道這麼久以來的追尋,竟根本找錯了方向?還是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呃,別太緊張。是我意思表達得不大恰當啦!」見大家臉色都凝重得過分,休納忙擺擺手寬慰他們,趕緊解釋起來。
  「不是說感覺不到蓮諾的氣息,我是說感覺不到她的確切方向。可能是因為現在就和她在同一座城裡,距離太近了,反而覺得好像前後左右都有可能是她……」
  聽到這兒,卡文似乎抓住了關鍵點,彈彈手指。「就像龍捲風外的人可以明確地指出它的方向,可如果被捲入風眼內便只能感覺到雜亂的亂流,反而很難判定龍捲風的中心究竟在哪兒了。」
  休納鬆口氣,點點頭。「就是這樣。而且城裡人太多,氣息太龐雜繁亂,也會干擾到我。我只能感覺到她就在左近,但具體方位遠近就辨不出來了。」
  反正就是說休納這「指人針」算是排不上用場了。
  房間裡沉默片刻,隊長做了總結性發言。
  「總之,蓮諾在米納蒂絲這點,是不會錯的了。不管怎樣,沒追錯方向總是個好消息。」
  「可……接下來我們該怎麼找呢?」
  尤莉快哭不哭地問出實質性問題。之前他們是靠著休納對蓮諾的感應找到了這裡,可雖然和蓮諾之間的距離已經不算太遠了,米納蒂絲卻是個人口過百萬的大都市。要從茫茫人海中找到被監禁的蓮諾,絕不是件容易的事。現在休納的感覺不靈光了,他們該從哪裡下手?
  休納長歎一口氣,抱著後腦仰面躺倒床上。「一開始不知道可以感應蓮諾的時候,還不是一樣在找?以前怎麼找,以後接著找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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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四章 扮闊也難

  決定任何行動之前,首要做的,便是收集情報。念及旅途勞頓,女孩子被留在房間裡休息,男人們則分頭到城中各處探聽消息。
  穆謹慎地先去打探米納蒂絲的守備裝況,以免重蹈磯山城的狼狽經歷。卡文拍拍胸脯丟下一句「酒店街消息最多,收集情報來也最辛苦,這個艱苦的工作就交給我這個隊長吧!」,便興沖沖地跑沒影了。休納則和死活不肯待在旅店坐等的尤莉一起去了神殿。
  一般來說,教會在各地修建的波黎爾神殿雖因應各地情況不同而有所差異,大體上都還是保持素淨簡潔、莊重大氣的風格。可按著路人的指點來到米納蒂絲城的神殿前時,休納差點以為那人不厚道地把金鋪指給了他。
  如果說素淨簡潔的定義,就是指少裝飾,主色調單一純粹,配色少而協調統一的建築風格的話,這座神殿倒確實也算「素淨簡潔」了——從頭到腳,由裡到外,都統一在金色這一主色調下,放眼所及,儘是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銀飾花邊、鑲嵌的亮白色,也的確算是很素淨的顏色啦……
  看起來,派駐米納蒂絲的聖職人員這幾年似乎受了這座城市不少影響哪!手頭似乎也比其他地方的神殿寬裕許多……啊,管他呢!休納不在意地踏進金壁輝煌的殿堂。他又不是來視察手下聖職人員的審美趣味和財務狀況的,只是來問有關那位溫斯頓公爵的消息的。
  休納的真實身份,這些教會外圍的人員自然還不知道。不過拿出從教宗那敲詐來的那張可無限支取得白金卡,神殿的修士面前晃了晃,他很順利地見到了主持這裡的邁拉神父。
  邁拉神父是個四十出頭,精力充沛的健壯男子。也許十年之前或十年以後,他身上曾有或會有些聖潔莊嚴的氣度,不過至少在現在,他看起來像個腦滿腸肥的商人多過清高莊重的聖職者。這就難怪這處神殿會是這個樣子了……米納蒂絲崇尚奢華的風氣,即使是聖職者,終究也難以免受影響啊!
  好在神父的個人品味並沒有對休納造成妨礙。查看過那張白金卡,他就認定了休納是與教會關係密切的神秘貴賓,表現出很高的配合度,也識趣地不去多打探休納的身份——這種白金卡,往往代表持有者與教會高層間有著某種重要關聯。而「高層」、「重大」這類關鍵詞,往往是和「秘密」、「危險」之類的字眼連結在一起的。神父對目前的生活相當滿意,不想因為無聊的好奇心而去招惹任何自己不該沾邊的事。
  邁拉神父作為教會的代表,在米納蒂絲這麼多年下來,早與高層關係密切,米納蒂絲的事少有他不知道的。反正休納所問的本算不上什麼機密,也看不出有哪點會有礙於米納蒂絲或教會,邁拉神父便將所知一切詳細告知。
  溫斯頓公爵從王都出發,倒比休納他們還早一天到了。一方面是交通路途的因素,另一方面,則也顯示出教宗以前說得無差,這位公爵果然憋足了勁兒要找安佩第親王的麻煩哪……
  當然,堂堂公爵大人不用象休納等人一般窩在那種上不得檯面的小旅店裡,而是帶著長長的車隊和一幹得力部下,風光體面地住進了米納蒂絲最豪華的酒店。這位國王身邊寵臣的突然蒞臨,也讓米納蒂絲高層的神經緊張起來,擔心是不是國王對米納蒂絲要有什麼異動。當天晚上,市政議長便登門造訪,順便探聽來意。
  好在溫斯頓公爵倒顯得沒什麼惡意,直截了當地坦承此行是奉王命追查某個人物的去向,才來到米納蒂絲,並無其他用意,請他們放寬心。
  「尊敬的溫斯頓公爵……」議長躊躇了一會兒,面帶為難,「您知道,米納蒂絲全靠做生意支撐。而做生意的地方,最要緊的就是安全上的保證。要是城裡發生什麼暴力衝突……」
  公爵卻笑笑,寬慰道:「議長盡可放寬心。溫斯頓此來,不過是找那人傳些話而已,只要見到他人就行,不會給貴城帶來破壞的。」
  說到這兒的時候,邁拉神父有意無意地觀察休納的神色,想看出他是否知道幾分公爵話中的玄機。
  和局外的米納蒂絲人不同,曉得內情的休納當然明白公爵這麼說的意思。只要公爵見到伊恩的面,當面傳下國王的旨意,除非伊恩是要立刻撕破了臉起來造反作亂,否則便沒有推托轉圜的餘地,只能乖乖遵旨把那名緋聞女子送回教會——雖說不明白堂堂安佩第親王怎麼會突然對一位來路不明的女子如此沉迷,不過能打擊到伊恩,溫斯頓公爵總是很樂意的。再說,公爵總覺得這件事上透著幾分古怪,不免也存了幾分心思,期望能從中挖掘出些不利於親王的內幕把柄……
  當然,米納蒂絲人也不至於公爵說什麼就信什麼,不過公爵至少表明了一個態度,作出了某種程度的保證。再加上第二天安排暗中監視公爵的眼線也傳來回報,公爵的手下在城中四處查問消息,似乎確實是在找人的樣子,讓米納蒂絲人總算稍安了幾分心。反正只要不擾亂米納蒂絲安寧,傷及市民的財物生命,他們也不想插手外人的糾葛爭鬥。
  知道溫斯頓公爵已經到了,總會對揪出伊恩的行蹤有些幫助,休納尤莉便還算滿意地打道回府了。回到旅店的時候,穆和卡文也都回來了,兩人都各有斬獲。城中民防隊各處哨所營房的位置、兵力,巡邏的路線、時間,乃至民防隊各級軍官的能力、特點,穆一一瞭然於胸。聽完他簡明扼要地介紹後,休納一臉黑線,忍不住要懷疑起自己來這兒,到底是來救人還是來殺人來著?
  相反,去據稱「消息最多」的酒店街廝混了一晚的隊長,除了一張只要花兩個銅幣,隨處都可以買到的米納蒂絲地圖外,就沒帶回什麼有點意義的情報回來。呃,扣除哪家店的酒最醇和哪家店的女招待最辣這類無用消息不算的話。
  「……再下週五就是八月二十神恩日(注)。據說米納蒂絲這兒神恩日祭典一向搞得很盛大,什麼花車遊行、選美大賽還有各種競技比賽都有。到時候方圓百八十里的美女都會齊聚一堂,可是個一飽眼福的好機會啊!」
  「隊長……」休納一臉黑線地抱住腦袋。「你一晚上就是在關心這種事啊?!」
  「喂,」卡文卻正眉冷眼,擺出一派成熟嚴肅款,「我這也是很認真地在搜集情報哪!」
  休納本想不客氣地吐他的槽,卻見他越說越正經起來。
  「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那位安佩第親王為什麼要來米納蒂絲?雖說米納蒂絲的情況特殊,可也並不比他其他的那幾處密所好。他偏偏選中米納蒂絲作藏身所,我總覺得其中可能另有其他理由。」
  「聽你這麼一說,倒確實……」朱裡也迷惑地接口道,「可伊恩親王能有什麼其他理由?」
  「目前毫無依據,也無從猜起。所以我才對各方面的消息都有留意,免得錯過線索。」卡文很乾脆地一攤手。略一沉吟,他又皺眉道,「說起來,伊恩親王拐走蓮諾也有幾個月了。休納你以前說過,蓮諾的家族和波黎爾教有些淵源,出事後教會也有向沃茲博裡施加壓力……」
  向休納丟了個眼色,卡文用這種說法向朱裡掩飾過去他們和教會的真正關係,接著說道:「安佩第親王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這樣拖延是拖延不了太久的。要打破目前這個僵局,要麼是他交回蓮諾——不過既然他拖到現在還沒這麼做,想必他對蓮諾的執念是深到不肯中途放棄的了;要麼,就是造成既成事實,達成他的目的。所以我感覺,親王選擇來米納蒂絲,可能就和這個有關係……」
  說到「他的目的」時,卡文帶有深意地放慢了語速。朱裡只道他說的是伊恩的色心,而其他人卻都聽得明白卡文所指的伊恩的「目的」是什麼。雖說正牌聖女就在這裡,親王娶到聖女作為自己政治籌碼的期望是注定要破滅的了,可大家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有什麼不好的事害到蓮諾的終身。
  「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那我們的時間就很緊迫了。必須盡早救回蓮諾,阻止親王的計劃!」
  「說來說去,又繞回原點了。我們本來就一直希望能盡快找回蓮諾嘛!」休納軟軟趴回桌面上,洩氣道,「隊長你說了這麼多,除了增加我們的壓力外好像沒什麼實際作用。我們一沒線索,二沒勢力,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找人啊!」
  沉悶的安靜維持了片刻,朱裡有些遲疑地發言道:「找人的話,我倒是有個建議,不知道能不能用得著……」
  病急亂投醫,眾人都催促道:「先說說看!」
  「我們當記者的要找名人找新聞,不見得都是我們自己手眼通天,而是從各個線人那裡得來的線索。雖說你們在米納蒂絲沒有人脈根基,不過我看這裡流民乞丐遍佈全城,這些人需要錢,又是地頭蛇,對當地情況比較熟。如果僱傭他們當眼線,留意各自地盤上有沒有在幾天前入城的行跡詭秘的外地人,對提供了有用線索者給予獎賞,可能會有所收穫……問題是米納蒂絲城實在太大,想不漏過所有區域的話,即使僱傭相當多的眼線也無法達到比較大的監察力度,相反花費卻會很大。況且這種沒有明確方向的全面排查,不是兩三天就能見效的,時日推延下去,這方面的花費只會越加巨大。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承受得了……」
  「只要能救回蓮諾,花再多錢也不要緊!」不等朱裡說完,休納猛然起身堅定地表明態度,隨後望向卡文,道,「錢方面,我會設法。」
  卡文點點頭。「既然如此,朱裡說的辦法倒是可以試試看。」
  在座眾人已知休納和教會的關係,自然明白休納不難得到教會的金錢支援,都不以為意。而帽簷下朱裡的眼神卻飛快掠過一絲訝異,停在了休納身上。
  在他眼中,休納不過是個初出茅廬沒多久的冒險者。以他的年歲經歷,就算有些家底積蓄,作出這種絲毫不受錢財掣肘的豪言也是十分古怪的事……
  商議既定,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休納便又去神殿支取了一大筆錢出來。拎著沉甸甸一大袋金幣跟卡文等人會合到一處,又去銀鋪把一部分金幣兌換成銀幣,休納便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砸錢收眼線去!
  以往這類對外打交道的場合,多半是由長袖善舞、精明會算計的卡文出面。不過今次的錢,面上看要算是休納個人出的,為了不引起朱裡疑心,還是由休納自己來招募人手比較恰當。休納也沒多想,就近隨便找到一群流浪漢就要開工,卻被卡文攔住了。
  「回來!有錢也不是這麼胡亂花的。先從伊恩比較可能藏身的地方開始找起吧。」
  「那應該從哪裡開始?」休納眨巴著眼,等待隊長指點迷津。
  卡文略一沉吟,道:「貧民區雖然比較混亂,不過親王出身高貴,跟隨他的心腹親信也慣於居於人上,這樣的一群人如果是在貧民區,就算再怎麼喬裝打扮,也很難不露出破綻引起別人注意。而且這種地方盜匪橫行,也存在發生意外事件而洩露行蹤的危險。如果是我,是不會選貧民區的。而富人區和高級商業區治安又太好,是民防隊巡視重點照顧的對象,行動起來也不大方便。而且那裡出入的名流顯貴多,難保會不會撞見一個兩個見過親王或他手下的,也不好……」
  卡文昨天看來倒的確有下功夫去瞭解米納蒂絲的情況,就著那份地圖和穆提供的城防情況,從剩下的區域中再排除掉地形、環境不適合一幫外地人藏身的,最後甄選出來的可疑範圍便縮小了相當多。至少,給人的感覺總比一開始面對整座米納蒂絲城時的從何下手要好多了。
  再次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不多時,一行人便來到卡文圈定的一個可疑地區。
  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多是聚集在僻巷橋洞這類稍可擋風遮雨的地方。沒費什麼功夫,他們便在一處天橋下找到了一個比較大的流民聚集點。
  見休納一行走過來原地站定,顯非路過,而衣著打扮又並非流民,那些窩在髒亂雜物間的流浪漢一個個調轉過目光盯著他們。卻並沒有人上前搭訕詰問,這些眼睛如死魚般欠缺反應。希望和活力似乎早已從這些人身上被饑貧困頓消磨淨盡了。
  ——直到休納手上錢袋隨著他的輕輕顛動,發出金屬的悅耳撞擊聲,這群流民的眼裡才像是掉入幾點火星,驀然變得熱切起來。
  休納就這麼一手叉腰,一手顛著錢袋吸引流民的注意,擺足了財大氣粗的譜兒。眼看流民們的眼珠子隨著自己手中錢袋的顛動上上下下,這麼多人的心情起伏全由自己一手掌握的滋味,老實說的確蠻爽的啦!
  俗話說「有錢的是大爺」。對傳奇故事中那些豪俠貴公子們一擲千金面不改色的豪快瀟灑,休納很小的時候起就心存嚮往了。可惜自小家貧,別說擺闊,要是午餐吃得奢侈些,晚上就只能喝稀湯了,這個憧憬便一直只是憧憬而已。即使後來從教會那敲詐到白金卡,奈何升斗小民的節儉天性早已刻進骨子裡,真要奢侈一把的話,恐怕還沒嘗到揮霍的快感,自己倒先給肉痛感和罪惡感先折騰死。
  卻想不到,今天居然能攤上這麼個可以理直氣壯拿錢砸人的大好機會,自然是要好好過把癮了!
  朱裡他們只笑笑地站在後頭,饒有興致地看他裝腔作勢,擺闊充大爺。
  覺得吸引了流民足夠的注意,休納學著印象中那些大人物的派頭,乾咳一聲才開腔。「咳!我需要僱傭十個人手。有興趣掙上十銀幣甚至更多的人,到我這邊來。」
  雖說可以無限度地從教會提領金錢,不過也不必毫無意義地浪費。米納蒂絲那麼大,要查遍所有可疑地區,錢還是要省著點使。十個人分工得當的話,足夠監察這片地區了。
  聽到休納的話,流民們的眼神多了幾分狐疑,卻仍沒什麼人挪動身子。儘管十枚銀幣足夠讓一個流浪漢過上半個月舒坦日子了,但淪落到這步田地的人多半飽經磨難,悲觀多疑,自然要懷疑起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有沒有毒。人窮命賤,有錢人出點小錢把人騙去做些要命的勾當,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過。
  看出這些人的疑慮,休納又道:「只需要照平時那樣繼續在這附近遛躂,順便幫我們留意點事情就行。願意做的現在就可以先領走那十個銀幣,提供我們消息的,還能再拿到三個金幣!」
  聽到並沒有什麼危險性,又有現錢可拿,運氣好的甚至還能掙到黃澄澄的金幣,那些流浪漢呼啦一下子都圍攏上來。休納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策。該死的!他個子本來就不是很高,這下眨眼就完全被埋進了人堆裡,放眼所及儘是灰撲撲的破衣爛衫和一張張急切的臉孔,濃烈的體臭汗味熏得他簡直沒法呼吸了!
  可憐少年好不容易端出的威風架式立刻宣告破功,拚命推開蜂擁而上的流民為自己留出一點空間,掙扎著叫道:「停!停下!大家退開些,我們只挑十個人!」
  可他的努力似乎只是往燃燒的火頭上又澆了一瓢油。聽得如此好事卻只有十個人能中選,生怕退到後面就沒這個機會了,流民們更是個個奮勇當先,誰也不肯退讓半步,把休納擠得快兩眼翻白了。
  人群外頭卡文朱裡等人也翻起了白眼。再怎麼拿腔作勢,到底還是威儀不足,壓不住場面的毛頭小子啊!看到眼前這般群情洶湧萬頭攢動的場面,任是多麼仗義的兄弟,也不約而同偷偷後退一小步,很沒義氣地沒人於上前加以援手。
  把休納從苦海中救出來,卻另有其人。
  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響,從天橋另一頭漸漸向這邊靠近過來。一開始還沒什麼人在意。隨著聲音的接近,流民們的表情卻開始出現奇妙的變化,注意力漸漸從休納身上移開了。
  能比一堆錢更加吸引這群流民的,當然只有更大堆的錢……那叮叮噹噹的聲音,分明和休納先前搖晃錢袋時發出的聲響同出一源!從響度上判斷,那堆錢更不知要比休納手裡搖晃的那袋要多出多少倍!
  剛剛被休納刺激過的流民們眼中爆出興奮紅光,丟下剛才還被他們像肉骨頭般圍搶的少年轉頭望去。
  天橋那頭正緩緩行過來一輛馬車,那令人心動的響聲便隨著馬車的晃動,從車廂中陣陣傳出。不過拉車的高頭駿馬、衣冠楚楚的健壯車伕、精緻華麗的車駕,都顯示出來者不是等閒人能惹得起的。即使不論這些,護衛在馬車兩側的數名護衛鎧甲鮮明,眼神如電,舉手投足間顯示出出眾的功夫底子,也足以令所有心懷覬覦者不敢輕舉妄動。
  馬車很快駛到天橋下。眾多流民的目光中,車門緩緩打開,走下一位衣飾考究的中年男子。男子的頭髮打理得一絲不亂,服帖地全部梳向腦後,精明利落的氣質和斯文有禮的舉止讓人感覺得到這男子即使自身出身不很高,至少也是身份高貴者貼身的管家、心腹一類的人物。
  下得車來,男子淡淡掃視一眼四下裡的骯髒雜亂,厭棄地拈出條繡花錦帕在鼻下輕輕按了按,回頭一揮手,示意一個護衛從車廂裡搬下個大箱子來。箱蓋上一個暗紅的紋章清晰可見。
  朱裡仔細辨別了那紋章一陣,低低爆出聲驚歎。「啊!那是當今恩寵正盛的溫斯頓公爵的家徽啊!這人難道竟是溫斯頓公爵的部下嗎?公爵派人來這兒做什麼?」
  那箱子被護衛重重放到地上,箱內又響起令眾人垂涎的錢幣撞擊聲。流民們同時乾嚥了一口口水,直勾勾盯著箱子的一雙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然而,儘管這個箱子遠比休納手上的錢袋要大許多,對流民的誘惑力也相應成正比增加,流民們卻再不敢象對休納那樣肆無忌憚地圍過去。那些虎視眈眈的護衛足以讓他們心懷戒懼。而男子週身散發出的高高在上的尊貴氣勢,更令他們像是見了蛇的青蛙般,不自覺地安靜下來,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
  一邊看熱鬧的某戰隊交頭接耳地嘀嘀咕咕起來。
  「看看,這才是真正富貴人的氣派啊!」
  「跟那些裝模作樣的毛頭小子就是不一樣……」
  男子的眼光在那群流民頭頂上略掃過一遍,也不在意休納的存在,像是不屑於把眼光停留在這些低賤的「東西」上似的,直接望向了天邊的浮雲。清咳一聲,他終於紓尊降貴地開腔道:「我家大人需要找人辦點事。只要你們平時在這一帶替我家大人留意點事情,現在就可以領到五十個銀幣。發現對我們有用的消息的人,還可以再拿到十個金幣的賞賜!」
  這番話的內容與先前某裝模作樣的毛頭小子說過的極其近似,開出的價碼卻要豪闊許多。休納立時失去了吸引力。流民們把他丟在一邊,轉而蜂擁向男子那邊,只是顧忌他的威儀不敢靠得太近。
  「大人,您收多少人啊?」總算還有人記取了剛才休納只收十個人的教訓,擔心地問道。條件雖好,要是只收一個人,還是省點力氣回頭再去剛才收十個人的少年那邊努力努力比較划算……
  男子像是因為不得不回答這麼低層次的問題,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搜集消息自然人手越多越好。這裡所有人都要了。」
  這才叫豪爽!
  這才叫氣派!!
  前後對照,某些掐著指頭精打細算、想方設法多省一點的人強裝出來的闊氣,簡直就是真金旁邊的黃銅,英雄旁邊的狗熊,頓時原形畢露黯然失色,小家子氣暴露無遺。
  流民們爆發出轟然歡呼,激動地圍到男子周圍,聽他指示任務細節。而被晾在一邊的少年則徹底失去了價值,全然給遺忘了……
  眼睜睜看著事態在短短片刻間演變至如此,休納只有目瞪口呆,一時完全喪失了反應能力。
  這就算完啦?難得擺闊一次,卻什麼都被人死死壓下一頭……到最後居然根本沒人搭理了?!
  秋風蕭瑟,卷落幾片落葉,也像是在為他的淒慘遭遇默哀。
  「走吧!」
  卡文悄悄上前,一把拖起還在發呆的少年往回走。一行人灰溜溜地快速退場了。
  註:每年的八月二十日即為神恩日,是大陸上的民眾為紀念、感恩波黎爾母神拯救世人而設立的節日。這一天各地的人們將依民情風俗之不同而舉行各種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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