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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尋者】大唐行鏢(全書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衣錦赴死

作者:goldenseeker

  突厥大營中的殺聲一陣高過一陣,錦繡公主邁著輕快的步子從帥帳中走了出來,來到主營的高台上,向煙塵滾滾的沙場上望去。

  錐子羅樸罕走到她的身邊,低聲道:「稟告公主殿下,唐人衝出了金羽銀羽隊的截擊,戰雄陣亡。現在他們正和主營大軍交鋒,左右營大軍已經及時趕到,隨時可以參戰。末將已經將金羽銀羽隊敗軍收編整肅,留他們在主營候命。鐵騎飛羽隊兩萬將士整裝待發,只待唐人突圍逃竄,給他們以迎頭痛擊。」

  「錐子,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嗎?」錦繡公主苦笑一聲:「這些唐兵志不在突圍逃命,他們是來殺我的。只要殺了我,唐人就能夠取得恆州守衛戰的勝利。」

  「什麼!」羅樸罕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們瘋了,已到了如此境地,數千人的人馬,還敢癡心妄想。」

  「突圍逃命,難逃全軍覆沒,馬闖聯營,也不免全軍覆滅。生死關頭,唐人選擇直面敵軍,壯烈戰死,是很自然的事。」錦繡公主的臉上露出恬靜的微笑:「現在的唐人一定穿著最華麗的戰服,用最美的錦雞翎裝飾自己的戰馬,挑選最光華耀眼的戰刀,排著最威風凜凜的衝陣,朝我的主帳衝來。」

  「在這麼絕望的戰場上,還作出如此不可思議的蠢事,我實在想不明白。」錐子羅樸罕將頭搖得彷彿撥浪鼓一般,他率領鐵騎飛羽隊在大漠中征戰的時候,如果事不可為,絕不會如此愚蠢,無論多麼艱難,總是會想辦法逃命要緊,他日捲土重來。

  「這就是,唐人和我們的不同。」錦繡公主的神思一陣恍惚飛揚:「在那些辛苦建成的城牆之後,有他們寧可拋棄生命也要捍衛的東西。我們這些逐水草而生的民族,永遠也想像不到在一座城牆之上等待我們的,是多麼強大的力量。」

  「公主?」看到錦繡公主奇異的眼神,羅樸罕心中泛起一絲不安的感覺。

  聽到這聲呼喚,錦繡公主這才回過神來,自嘲地一笑:「將左右營和鐵騎飛羽隊全部調到主營參戰,我就在這裡等著,看看會不會有唐人衝到我的近前。」

  羅樸罕大驚,連忙單膝跪下,洪聲道:「末將便是肝腦塗地,也不會讓唐人傷了公主分毫。」

  「將軍盡力而為即可。」錦繡公主不在意地說。

  方圓數十里的聯軍營寨全都淹沒在胡漢鐵騎掀起的滾滾黃塵之中。

  主營大軍八九萬輕騎和大唐騎兵忽分忽聚,時離時合,每一次交鋒都要留下千餘具屍體。唐兵衝陣此時此刻的穿鑿威力被發揮得淋漓盡致,劉雄義、彭無望和鄭絕塵充當錐頭,其他官兵緊緊跟隨,互相掩護,殺散了一隊又一隊的敵軍兵馬,彷彿勢如破竹的洪流,衝破了一道又一道堤岸,眼看就要席捲天下。

  混戰之中,一枝流矢倏然而至,端端正正射中了劉雄義的胸膛,他一聲悶哼,從馬上仰頭倒下,遠遠落在騎隊之後。

  「劉將軍!」彭無望、鄭絕塵和數名牙將同時勒馬,想要回頭將他救起。

  「不要停!向前衝!衝入主帳!」劉雄義看在眼裡,只目赤紅地爆喝一聲,奮力拔出佩劍,一劍割在咽喉之上,在鮮血標射中頹然倒地。

  彭無望和鄭絕塵悲憤地狂吼一聲,發了瘋一般催打戰馬,只刀齊舉,朝著迎面而來的敵軍奮力看去。當唐兵衝陣殺出中軍重圍的時候,兩千五百人的隊伍只剩下千餘人,陣勢也變得格外單薄。但是,這些唐兵的士氣仍然高昂澎湃,大聲吶喊著,朝著對面殺來的左右營大軍一往無前的殺去。

  「結束了?」高踞馬上的羅樸罕,看著那支彷彿奔騰血箭一般的修羅戰隊被左右營十數萬大軍圍住的時候,心底不禁微微一陣輕鬆。他回頭看了看身後整齊列隊,面無表情的鐵騎飛羽隊戰士,在心底苦笑一聲,儘管他對自己的鐵騎飛羽隊充滿信心,但是他仍然不願意讓這些大草原上最強的騎兵和那些嗜血妖魔般的唐兵交手。

  就在這時,一名副將策馬來到他的身邊,低聲道:「羅將軍,你看那邊。」

  羅樸罕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卻看到數桿旌旗起處,塞上諸族的首領都已經在突厥大營之外出現。

  「他們為什麼不來相助我軍?」那名副將憤然低聲道。

  「哼,他們只不過像草原上的禿鷲,等著大唐和突厥兩隻老虎兩敗俱傷,同歸於盡,再來吃我們的腐肉果腹。這些骯髒噁心的膽小鬼!」羅樸罕獰惡地罵道。

  看著唐兵在精兵強將如雲的突厥大營中奮勇無畏,縱橫衝殺的情景,隔岸觀火的各族首領都感到後脖頸上滲出一絲絲冷氣。

  當唐兵浴血殺出中軍大陣的重重包圍時,室韋好漢博古台忍不住猛的一抖馬鞭,發出清脆的「啪」的一聲,長歎道:「好一支神兵。」

  回鶻王子菩薩點點頭,心有餘悸地說:「幸好我及時讓開道,一支連東突厥騎兵都擋不住的軍隊,又豈是我能抵擋。」

  鐵弗由酋長得意地一笑,想要說:「這一點我早就看出來,方纔我可比你早一步讓開。」但是轉念一想,這實在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只得苦苦將嘴唇緊閉。

  契丹酋長阿保甲看著唐人騎兵彷彿一柄燒紅了的利劍刺入突厥人左右營大軍的陣中,掀起一層層翻滾的巨浪,心中一陣陣戰抖:「若是這支軍隊人數再多一倍,馳騁在草原之上和我作對,我們契丹人哪裡還有活路。」

  就在這時,缺了一臂的室韋好漢扎爾傑從突厥側營縱馬而回,來到眾人面前,低聲道:「金羽隊戰雄戰死了,聽說也是那個彭無望殺的。」

  「能在騎兵對陣中殺死金雕戰雄,這個人簡直不是人。」鐵弗由驚道。

  「但是卻沒有殺死我。」菩薩聽到彭無望的事跡,心裡只感到與有榮焉,暗自得意。

  阿保甲猛吸一口氣,道:「各位,恐怕現在我們要想一想如何接待唐人使者的問題了。」

  彭無望將朴刀以秋風掃落葉橫掃而出,將面前的敵軍連同他們的兵刃一起斬為兩段,一大蓬腥臭的鮮血兜頭罩臉地噴了他一身。他感到朴刀斬斷兵刃時傳來令他幾乎無法掌握的震動,心底知道,自己的力氣將要用盡。

  在他身旁,數不清的唐兵在激鬥中途脫力,直挺挺地從馬上摔倒在地,氣絕身亡。這一場又一場捨死忘生的激戰,讓這些朝氣蓬勃的小伙子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殺!」身旁的鄭絕塵左手的馬刀再次刺入一名敵將的胸膛,當這名敵將落馬的時候,他的身子也朝下一俯,差一點被帶下馬來。他的力氣也將用盡,甚至沒有餘力將刺入敵手胸膛的馬刀拔出來。

  擋在面前的重重疊疊的身影突然波浪般朝兩旁散去,彭無望和鄭絕塵面前的壓力一輕,二人同時眼前一亮,在他們面前再也沒有擋路的左右營突厥軍隊一兵一卒,只有一馬平川。

  衝出敵陣的唐兵只剩下三百餘人,一個個盔歪甲斜,渾身浴血,胯下的戰馬沉重地打著響鼻兒,身上一陣陣輕微的抖動。

  「鄭兄,可還有力氣?」彭無望喘著粗氣,向鄭絕塵問道。

  「我還早呢!再衝!」鄭絕塵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刀囊中再抽出一把馬刀。

  「好!」彭無望將朴刀高高舉起,刀刃上的鮮血順著刀桿一滴滴滲入他的手上。

  「等一下,彭兄,我有話要說。」鄭絕塵忽然道。

  「我在聽著。」彭無望只目如鷹般緊緊盯著前方。

  鐵騎飛羽隊兩萬雄兵在羅樸罕的率領下,雁翅排開,排山倒海般地朝著僅剩的三百唐兵衝殺而來。這些赤盔赤甲的唐朝騎兵在怒濤般的飛羽隊烏甲騎兵面前,彷彿黑夜汪洋中的一點明明滅滅的漁火,只一個浪頭就會徹底消失。

  「我的事等會兒再說,我們衝!」鄭絕塵高舉馬刀,一馬當先殺向迎面的敵軍。

  彭無望高喝一聲:「兄弟們,殺啊!」高舉朴刀,追隨在鄭絕塵的身後,一頭鑽入敵騎帶起的滾滾煙塵之中。

  那些殘存的唐兵也隨著振奮最後一絲精神,捨死忘生地縱馬而去。

  「報──」一名探馬風塵僕僕地來到錦繡公主面前,翻身下馬,跪伏在地,高聲道:「稟告公主殿下,羅樸罕帶領鐵騎飛羽隊兩萬人馬將唐兵團團圍住,眼看就可以大獲全勝。」

  「下去再探。」錦繡公主悠閒地高踞馬鞍之上,朗聲道。

  「公主,要不要到後營避一避?」在她身後的跋山河謹慎地低聲道。

  「山河,你沒有聽到探馬的消息嗎?勝負已經分明,你不必擔心。」錦繡公主輕聲道。

  「公主不要戲弄山河了。主營之外,煙塵滾滾,昏天黑地,殺聲淒厲,戰馬悲鳴,無一不在顯示鐵騎飛羽隊陷入苦戰,恐怕便是錐子羅樸罕也無法攔住彭無望等人率領的騎兵。」跋山河沉聲道。

  「該來的,終是要來,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難以逃脫。我就在這裡等著好了。」錦繡公主微微一笑,淡然道。

  彭無望胯下的戰馬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一陣稀溜溜地悲鳴,前蹄一軟,跪倒在地,將他摔下馬來。

  「殺!」數十名飛羽隊悍騎四面八方圍殺過來,刀矛齊落,就要將他亂刃分屍。

  此時,一名唐兵從側後方衝來,從馬上飛撲而下,將迎面四五個悍騎一齊撲倒在地,高聲叫道:「彭大俠,快上我的馬,去殺了突厥主帥!」話音剛落,數名敵騎馬刀齊下,將他斬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啊──!」看到戰友在身邊陣亡,彭無望五內俱焚,狂吼一聲,朴刀掄圓了一陣瘋狂的砍削,七八個悍騎立時被他掀翻在地。就在這時,一條長矛從背後刺來,重重紮在他的右腿之上。他的左腿本來有傷,現在加上右腿的傷勢,已經支撐不住,軟軟地跪倒在地。敵軍瘋狂地湧上前來,他只有跪在地上,奮力揮動朴刀,將衝上來的敵軍一一砍翻在地。

  突然間,一匹戰馬勇猛的衝入了戰團,將數個仍在地上的敵軍踏成血泥。彭無望抬起頭,看到一名陌生的唐兵揮舞只刀將周圍的敵兵逼退。

  「你是?」彭無望依靠朴刀拚命從地上撐起身子,疑惑地問道。

  那名唐兵也不答話,飛身下馬,扛起彭無望的身子,將他送上戰馬。就在他扶正彭無望身子的時候,一條敵矛從前到後,將他刺了個對穿,他咬緊牙關,猛的一打坐騎的後臀,高聲叫道:「彭大俠,衝出去啊!殺了突厥主帥!」

  聽到這聲呼吼,彭無望只眼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一股子憑空而來的力量從體內油然而起。

  「殺──!」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從他口中奔湧而出,這一聲混合了佛門獅子吼心法的大喝,令圍在他周圍的敵軍紛紛慘嚎著捂著耳朵墜落馬下。他胯下的戰馬一聲嘶鳴,四蹄翻飛,發了瘋一般朝著前方奔去,面前的敵騎被牠一撞,紛紛四外散開,為牠閃開一條去路。

  一股清淡的微風吹進了他的鼻中,沒有沙塵,沒有血腥,只有一絲清新。他猛然抬起頭,卻看到前方一身銀甲的鄭絕塵,策騎而立。

  「鄭兄?」彭無望費力地從馬上探起身來。

  「你也衝出來了?」鄭絕塵將那把卷刃的馬刀丟在地上,從刀囊中抽出最後一柄馬刀。

  彭無望喘了口氣,看了看身後翻翻滾滾的敵軍大陣,道:「只剩下我們兩人?」

  「哼,我們還有一關要闖。」鄭絕塵朝前方抬了抬下巴。

  彭無望抬頭看去,只見第一陣時衝散了的金羽銀羽隊在正前方一字排開,數千柄強弓硬弩,朝著二人瞄準。

  「鄭兄,我去引開他們,你瞅準機會衝出大陣,能不能殺死突厥主帥,就看你的白馬銀弓了!」彭無望一調馬頭,舉起朴刀,就要單人匹馬地衝向敵營。

  就在這時,他後腦的大椎穴突然一麻,整個人被鄭絕塵從馬上拎了下來。

  「鄭兄,你幹什麼?」彭無望神色一變,急忙問道。

  「早就知道你是個蠢人,卻沒想到你蠢到如此地步,難道你看不出我已經使不出白馬神箭了?」鄭絕塵的冷笑聲中透出一絲悲愴。

  「你想怎樣?」彭無望急道。

  「哼!」鄭絕塵拎著彭無望,放在馬背上,狠狠一催自己的玉椎馬,玉椎馬嗤啦啦一聲厲嘯,四蹄翻飛,朝著迎面的金羽銀羽隊閃電般地射去。

  「放箭!」弓箭隊首領們紛紛大聲發令。

  密如飛蝗的箭矢疾風般朝二人一馬攢射而來,鄭絕塵急舞馬刀,將迎面飛來的雕翎箭紛紛撥落,可是他座下的玉椎馬卻連中十數箭,淒切地哀鳴起來。可是,這匹玉椎馬不愧當世神馬,受了如此重的傷勢,仍然保持著風馳電掣的速度,轉眼就到了金羽銀羽隊的近前。

  「呔!」鄭絕塵猛的將彭無望高高舉過頭頂,高聲道:「姓彭的,好好去殺了突厥主帥!」

  「鄭兄──!」彭無望目眥盡裂,撕心裂肺狂吼一聲,身子彷彿騰雲駕霧一般,遠遠飄出十餘丈,從一眾金羽銀羽隊戰士的頭頂疾掠而過。

  「對了,我竟然又忘了和他說,思雪喜歡的是他。」看著彭無望遠遠地飛過人群,鄭絕塵心底湧起一絲平和寧靜,微帶遺憾地喃喃自語。

  在他耳邊,霹靂般的撥弦聲四面八方地響起。

  遠遠傳來玉椎馬臨終時的哀鳴,大滴大滴的熱淚從彭無望的臉頰上滾滾滑落。他用朴刀撐著地面,艱難地從地上站起身,拼盡全力朝著前方奔去。

  高高在空中飄揚的黑鳳旗離他越來越近,在他周圍也漸漸圍滿了守衛主帳的親兵。數千名親兵將他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得水洩不通,內圈的士兵不斷地朝他撲去,又被他揮動朴刀一一斬殺。隨著他緩緩的前進,數十具七扭八歪的屍體重重疊疊地躺在他身後。而這數千名戰士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朝帥帳越走越近。

  「殺!」一名火焰教精銳衝出人群,一刀斬在彭無望的後背之上,在他的背部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

  彭無望猛一回頭,一道白光一閃而過,這名火焰精銳從頂門到小腹被一刀剖開,鮮血內臟留了一地。此時的彭無望終於看到突厥主帳上的金頂。

  「終於到了。」彭無望將朴刀緩緩放在地上,小心地撥開衣衫下擺,露出佩在左腰的佩刀。

  「那是……!」圍困他的十數個屠南隊精銳立刻認出了這柄佩刀的來歷:「戰神天兵!」

  「不錯!」彭無望閉上眼睛,將戰神天兵一把拔出鞘外,驚恐萬狀的慘嚎聲立刻響徹了雲霄。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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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簪花而來

作者:goldenseeker

  「報──!」探馬驚慌失措的叫聲傳入錦繡公主耳中:「稟告公主殿下,主帳外的三千親兵護衛受到攻擊,傷亡慘重,敵兵將領彭無望就要殺入主帳了!」

  「什麼?」站在錦繡公主身後的跋山河勃然大怒:「這些親兵都是廢物嗎?三千人擋不住一名敵將。」

  錦繡公主的眼中露出了悟於心的神色,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一陣沙啞驚恐的狂呼聲從遠處傳來,數百名主帳護衛親兵丟盔卸甲,從主營潰退而來,紛紛朝著後營爭相奔逃。

  「混帳!」跋山河大喝一聲,率領守衛帥帳的數十名帳前護衛將敗逃的數百親衛截了下來:「你們臨陣脫逃,不怕軍法嗎?」

  「將軍,那是……那是妖怪,我們凡人,如何擋得住妖怪?」一名親衛首領渾身戰抖地說。

  「胡說什麼?」跋山河還要再罵,卻看到一道黑光由遠及近,倏然而至,只一個盤旋,十數顆人頭就帶著煙花般的血光,直入雲霄。

  「媽呀!跑啊!」那些親衛的勇悍之氣被這道烏光所帶的凜冽殺氣一掃而空,只剩下逃命這一個念頭,顧不得跋山河的阻攔,拚命朝著後營奔逃。

  「殺!」跋山河大喝一聲,手中的五尺長刀刀光一閃,連殺數人,大罵道:「膽小鬼,臨陣脫逃,乃是死罪,是個男兒,就回過頭去,和那魔物拼了。」

  那群帥帳護衛同時亮出長刀,無情地將這群敗兵朝著黑光起處趕去。

  「山河,」錦繡公主忽然輕聲道:「你讓他們走吧!」

  「公主!?」跋山河大驚道。

  「恆州城前,我們已經死了太多的男兒,應該給我突厥族留些種了。讓他們走吧!」

  「嘿!」跋山河狠狠一咬牙,率領主帳護衛讓開道路。

  那些親兵如蒙皇恩大赦,齊齊發聲喊,蜂擁而逃。當面前這些重重疊疊的人影消失的時候,跋山河和主帳護衛們同時驚呼一聲。在他們面前,是千餘具死狀慘烈的親衛屍體,斷頭折足,四分五裂,滿地狼藉的血水和殘肢內臟,令人目不忍睹。

  那道攝魂奪命的烏光在半空中凝住身形,卻原來是一柄奇詭艷麗宛若妖眼的魔刀。

  「戰神天兵!」所有人都低聲驚呼起來。

  那戰神天兵得意地尖嘯一聲,朝著面前的錦繡公主撲去。

  「公主小心!」跋山河驚叫一聲,瘋狂地揮舞長刀擋在錦繡公主面前。

  就在這時,一隻玉掌在他肩頭輕輕一拍,跋山河只感到一股奔湧澎湃的力道狂湧而來,將他的身子高高托起,遠遠朝後跌去。

  「公主,你幹什麼?」跋山河大驚失色。

  此時此刻,錦繡公主只手平伸,擋在戰神天兵之前。

  「公主──!」所有人都焦急地大叫了起來,錦繡公主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就彷彿天神一般,每一個人都為她的安危憂心。

  呼嘯而來的戰神天兵在只手平伸,閉目而立的錦繡公主周圍飛快地轉了四五個圈子,得意的鳴叫漸漸低沉了下來,化為厭惡而無奈的低吟,再轉得幾個圈子,它發出一陣類似打嗝兒般的古怪聲音,尖嘯一聲,朝來路飛回。

  整個場中一陣寂靜,所有人都無聲地鬆了一口氣,誰也沒想到戰神天兵竟然在錦繡公主面前止步。

  突然間,一聲尖銳的金石擊地聲音響起,緊接著又是一聲。所有人剛剛鬆弛下來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

  夕陽的餘暉中,一道血色的人影,只手各抓住一柄長刀,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朝著主帳前一步一拐地走來。

  當他踉踉蹌蹌走到主帳前的火把前的時候,他的樣子終於讓所有人依稀看得分明。那是一張被鮮血和傷痕覆蓋的臉龐,臉上的每一個部位都顯出冷酷的血色,只有一隻明亮如星的眼睛,讓人勉強找到一絲明快和淡淡的憂傷。這個人的身上,滴答滴答地掉落著一滴滴的血水,十數道傷口犬牙交錯,傷口附近的血肉慘烈地向外翻捲著,肩膀和手臂上高高插著的狼牙箭翎翻湧著暗紅色。腿上的箭創和被長矛刺出的血洞汩汩地流出赤紅的血液,滴在地上的鮮血形成的痕跡一直蔓延到主營前寨。那柄令人生畏的戰神天兵斜斜掛在他的左腰之上,平添滔天殺氣。奇怪的是,在他的胸前卻赫然簪著一朵黃花。

  當錦繡公主看到這條簪花的人影時,只感到柔腸百轉,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的感情在心中此起彼伏,翻滾澎湃,令她目眩神馳,幾乎不能自已。數年精心準備,費盡心機辛苦創建的塞上聯軍,企圖起死回生,令東突厥重掌霸業的雄圖偉略,都在他駐守的恆州城頭撞得粉碎,突厥族的末日,因為血鑄的恆州城牆而提早來臨。應該恨他,卻無法做到,而且越來越無法做到。

  看到錦繡公主那明媚動人的眼波,彭無望忽然感到一陣慨然。他的眼前依次閃現出一道道熟悉卻已遠逝的身影,戰死城頭的雷野長、厲嘯天、呂無憂、左連山、魏師傅,戰死疆場的大哥、劉雄義、鄭絕塵,暴雨中突入敵營的河北故眾,吶喊著殺入聯營的錦衣唐兵,這些故友良朋一個個在這場戰爭中離開人世,而掀起這場戰爭風暴的主角,卻是自己最愛的人。這個世界是何等諷刺!

  「你一定等了我很久,等得筋疲力盡,等得憂心如焚。但是,我依樣活著來了,因為這個世上,能殺死我的人,只有你一個,只有你而已。」彭無望只感到渾身舒泰,輕鬆自在,彷彿久駐邊關的將士終於等來了回鄉的一天。

  他深深地看了錦繡公主一眼:那位英姿颯爽,指點天下的巾幗豪傑,在和他相遇的第一天就攫走了他的心。情竇初開的他,一見傾心之後,便再也無法愛上第二人。

  彭無望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刀丟到一旁,緩緩將胸前簪的那朵已經染血的黃花摘下來。他脫下頭上的金色頭盔,摘下盔上的錦雞翎,遠遠丟到一邊,然後將那朵黃花小心地插在頭盔之上。他抬起頭,望向錦繡公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頭盔上的鮮花,微微一笑。

  看著彭無望手指鮮花的樣子,錦繡公主只感到鼻中一陣酸楚:「本以為自己為了突厥的霸業,犧牲了無數無辜的生命,這一生會孤獨早死。誰知道,自己竟然和這樣一位英雄擁有了如此轟轟烈烈的戀情。此生此世,便是宏圖異志統統沉淪,又何憾之有。」

  她顫抖地伸出只手,將腰中的紫鳳青鸞劍緩緩拔出,倒提在手中。他那修長的玉掌猛然發力,劍刃刺入掌心,一道道鮮血順著明亮的劍刃緩緩滴落。蓮花峰上,她就是這樣緊緊攥住自己的劍鋒,暴露了自己深愛彭無望的心意。那一刻萬劫不復的痛快,拋開一切的幸福,此時此刻又彷彿重新回到了心中。

  「阿錦,我這就帶你走。」彭無望的身子開始旋風般的旋轉。

  錦繡公主默默無語,只手漸漸高抬,只手明麗的劍鋒在夕陽下閃爍血色的光華。

  淒厲的破風聲從兩處響起,紫鳳青鸞劍和彭無望的簪花頭盔同時橫空而起。

  「保護公主!」跋山河撕心裂肺的大吼聲半空中響起,他的身子追著彭無望的頭盔一把抓去,可是只抓斷了頭盔上的緞帶。

  聽到跋山河的吼聲,錦繡公主和彭無望同時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砰」的一聲大響,頭盔重重擊中了錦繡公主的頂門,然後高高揚起,遠遠落下。一標鮮血從她的額頭緩緩滑落,在她眼前的山川曠野,聯營烽火漸漸開始模糊。她只感到自己身不由己地朝著一條狹長而幽暗的軌道輕盈地墜落,在軌道的盡頭,是永無煩惱的恬靜和安詳。

  「這就是永眠的感覺嗎?我實在太累,應該休息一下了。」她的嘴角揚起一絲歡快輕鬆的笑意,緩緩閉上了眼睛。

  冰盤一般翻滾而來的紫鳳青鸞劍,只一個瞬間就來到了彭無望的胸前。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挺起胸膛,靜靜等待著最後時刻的來臨。倏然而至的只劍準確地擊中了他的左右胸口,但卻不是他所期待的劍尖,而是劍柄。他只感到胸膛被劇烈地撞擊了一下,卻毫髮無傷。

  他呆呆地看著紫鳳青鸞劍無助地落在地上,腦海中一片空白。他茫然抬起頭,卻看到錦繡公主淺淺地微笑著,閉著眼睛,頹然倒地。

  「阿錦──!」彭無望發狂地嘶吼一聲,連滾帶爬地朝著錦繡公主的屍體撲去。

  數十個如狼似虎的主帳親衛從四面撲來,將他撲倒在地。他瘋狂地將數個大漢從身上甩開,沒命地撲向錦繡公主的屍體,卻被人無情地拉開,按倒在地。

  「阿錦──!你為何不守諾言!為何不守諾言?」彭無望瘋狂地大吼著,無助地被人朝後越拖越遠。

  遠遠地,他看到錦繡公主面色安詳的屍體被滿眼垂淚的跋山河輕輕抱起,朝帳內走去,緊接著一陣昏天黑地,他陷入了昏迷之中。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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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求生誓言

作者:goldenseeker

  耀眼的陽光刺痛了彭無望的雙眼,他睜開眼,茫然四顧,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狹窄的營帳之中,帳外人影閃爍,數不清有多少人在帳外戒備。他低頭一看,自己的身子被數條結實的鐵鏈綁在一根粗壯的木樁之上,一個獨臂漢子正在小心地處理他腿上的傷口。

  「跋兄?是你?」彭無望一眼認出了此人,不由得脫口而出。

  「彭無望,你終於醒過來了。」跋山河低聲道:「你身上的十數處傷口我已經替你敷過藥了,腿上的傷也處理好了。不過,你的箭傷很多,我還來不及治療,你忍耐一下。」

  「跋山河,請你立刻殺了我。」彭無望低聲道。

  「公主殿下早就料到你會如此,」跋山河小心地四下裡看了一圈,將懷中秘藏的錦繡公主親筆書信在彭無望面前展開:「請你看過這封書信再作打算。」

  「書信?」彭無望微微一怔。

  跋山河也不理會他的反應,逕自將書信一展,在他面前攤開,彭無望不由自主地癡癡望去。

  無望如晤:

  寫此信之時,心痛如絞,直欲棄筆而狂,然思及日後你所承擔之苦,雖肝腸寸斷,身受凌遲,亦不足形容萬一,這傾天之痛竟讓你一人獨受,如今我心中之苦又何足道來。

  當日立同死之盟,錦繡已認君為今世夫君,希望來世可期,我二人可再結連理。然錦繡生為突厥人,實難忘本,我突厥族中從無來世之說,身死魂滅,萬事俱休,從此渺渺茫茫,你我之情永難再續。錦繡雖有死志,然輾轉難捨與君之情,終難下此同死之心。

  我深知此時汝心當如死灰,世間萬物,俱無可戀。在此錦繡叩首百拜,望君永存生志。君若不死,世間便仍有一人思念錦繡,君眼所見之天地,亦為錦繡所見之天地,則錦繡之魂魄可在君心中永世流連。君若倉促赴死,錦繡之魂魄當如斷線風箏,隨風消散,無影無痕。你我之情更如風中燭火,唯剩輕煙數縷。

  君一向堅強如鐵,望君念在你我深情,拋卻死志,掙扎求存。念及君此刻心情,痛若地獄,錦繡亦淚落如雨,神思恍惚,書不盡意,望君莫要介懷。

  顫抖著看完錦繡公主一字一淚的書信,彭無望渾身發顫,悲痛欲絕,滾滾熱淚撲簌簌地從臉頰上滾落下來,他仰天狂嘯一聲,大吼道:「阿錦,你好狠心,不但讓我一個人活下來飽受煎熬,還要讓我一個人孤獨終老!」

  「噓──!」跋山河驚慌地小聲道:「你莫要這麼大聲,你的命在頃刻,那些人要把你五馬分屍,我正在想辦法救你出去。」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彭無望瘋狂地大吼道:「我好難受,我好痛,我想死!」

  「彭無望,你也看到公主殿下的話了,若你和她真心相愛,怎不照她的話去做?」跋山河沉聲道。

  「我親手殺了最愛的人,難道你還要我活著受苦?!」彭無望嘶聲道。

  「好男兒為了心愛的姑娘,什麼苦都要受。」跋山河低聲道:「公主殿下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才會喜歡你。莫非她看走眼了不成?」

  彭無望劇烈地喘了幾口氣,閉上眼睛,良久才慢慢睜開,狠狠一咬牙,道:「她沒看走眼!」說完這句話,他張開嘴狂噴出一口鮮血。

  「天大之喜,天大之喜!」東突厥大軍隨行軍醫興奮地從錦繡公主的寢帳中蜂擁而出。

  在帳外等待消息的羅樸罕、跋山河和剛剛傷癒的可戰喜出望外地圍了上去,紛紛問道:「可是公主的傷勢終於有救了?」

  「公主醒了!」一個嗓門最大的軍醫狂喜地叫道。

  錦繡公主在床上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坐直了身子,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皺了皺眉頭,高聲道:「可戰、跋山河,都跑到哪裡偷懶去了?」

  聽到這一聲清脆的呼喚,數日以來憂心如焚,已經做好最壞打算的可戰和跋山河欣喜如狂,爭先恐後地衝入寢帳,來到錦繡公主的床前。

  「好啊!你們兩個,趁我睡覺的時候,又把我運到了什麼鬼地方?」錦繡公主一拍床頭叫道。

  可戰和跋山河對望一眼,同聲驚道:「是小公主!?」

  錦繡公主抬手一抹額頭,發現纏在頭上的白布,只感到一陣頭痛。她心中一驚,再定睛一看可戰、跋山河,不禁大怒道:「是誰把你們打傷成這樣。還有,是誰把我的頭打傷的?」

  「這……」可戰和跋山河張口結舌,不知道從何說起。

  錦繡公主一挺身從床上跳下來,道:「快帶我去找他,讓我揍他一頓出出氣。」

  熱辣辣的皮鞭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在彭無望身上。自從突厥人發現他醒過來之後,立刻派遣了數個劊子手對他日以繼夜地行刑,但是無論什麼樣的刑法對他都形同虛設。他甚至在殘酷的鞭刑中沉沉地昏睡了過去,直到加諸在他身上的鞭刑忽然消失了,他才從混亂的夢境中悠悠醒來。

  驀然,本來在帳中對他行刑的劊子手們黑壓壓地跪倒在地,用顫抖而熱誠的話語向人請安。

  「起來吧!」熟悉而動人的話語從門口傳來,聽到這句話,彭無望渾身一振,猛的清醒了過來,迫不及待地抬起頭。

  映入眼簾的,竟然是錦繡公主除去面紗之後,秀麗迷人而生機勃勃的面容。一剎那間,彭無望彷彿墜入了最深沉的美夢之中,只希望永遠都不用醒來。

  「阿錦,是你?」他用那沙啞而深情的嗓音急切地問道。

  聽到這聲飽含深情的呼喚,接觸到彭無望炙熱如火的眼神,錦繡公主不禁渾身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一股陌生而引人入勝的熱辣辣感覺在她的身體內流竄,一時之間她只感到渾身發熱,雪白的面容上露出一絲誘人的紅暈。

  「什麼阿錦,阿錦的。」她咳嗽一聲,一蹦一跳地來到彭無望面前:「我叫錦繡,你叫我錦繡公主吧!」

  彭無望癡癡地望向她的眼睛,瘋狂地尋找著他所熟悉的那種凌厲清冽而又柔情似水的眼神,但是他終究是失望了,輕輕地歎了口氣,道:「你不是錦繡,絕不是。」

  「好吧!我是錦繡小公主。不過,阿錦這個稱呼也不錯。好!」錦繡公主似乎談興很高:「我允許你叫我阿錦。」

  彭無望難過地轉過頭去,不再理她。

  「我本來要打你一頓出氣,不過看你被折磨成這個樣子,我的氣兒也消了。」錦繡公主來到一名劊子手旁邊,拿起他的鞭子看了一眼,道:「沾了水的柳絲鞭打起人來是很疼的。我的一個僕人犯了錯,我打了他三下,他就疼得死去活來,跪地求饒,我只好放過他。你們打他多少鞭了?」

  那名劊子手低聲道:「稟告公主,三百多鞭。」

  錦繡公主點點頭,道:「這麼多鞭,便是天大的錯事也該抵過了。他求饒了沒有?」

  那名劊子手低頭道:「沒有,他睡著了。」

  這句話讓錦繡公主發出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真是個鐵漢子。他一定是敵國的第一好漢啦!」

  可戰道:「不錯,他就是大唐第一猛士彭無望。」

  「第一猛士,有意思。」錦繡公主在彭無望的周圍轉了幾個圈子,將他的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問:「不知道他和咱們大草原第一猛士普阿蠻比起來如何?」

  可戰和跋山河尷尬地互望了一眼,跋山河道:「稟告公主,普阿蠻已經被他一刀斬殺。」

  「噢──!」錦繡公主興奮地猛的一跳,來到彭無望的面前:「哈,我一直想要和普阿蠻比試一下,想不到這麼厲害的人物都被你殺了。那你一定是天下第一的好漢啦!」

  彭無望閉上眼睛,不去理她。

  「你為什麼不看我?你可知道,我是大草原上最美的女子。每一個男人看到我都會目眩神迷,你是第一個不願看我的男人。」錦繡公主站在彭無望面前鍥而不捨地逗他說話。

  「你不相信?好吧!」錦繡公主一指身旁的那名劊子手,道:「伸出你的左手。」

  那名劊子手立刻乖乖地將手伸出來。

  「手上抬,曲肘,伸出食指,向後插,把眼睛摳出來。」錦繡公主一連串地下著口令。

  那名劊子手恍恍惚惚地將食指伸到眼前,一把摳了下去。

  「停!」錦繡公主飛快地伸出素手,一把拎住他的手腕,對彭無望急道:「你為什麼不睜眼看,他差一點就把眼珠子挖出來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在我面前已經神思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哼,」看到彭無望仍然默不作聲,錦繡公主微微一笑,又道:「你一定會說:」他是你的手下,你要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和神思恍惚有何關係。『不過,你看,我叫他用左手,他卻用右手,這就是神思恍惚的證明,我的其他指令不過是逗逗他,還有你。「錦繡公主得意地笑道。

  彭無望終於忍不住苦歎著搖搖頭:「真是個孩子。」

  就在這時,門外羅樸罕匆匆走進帳,附耳朝跋山河說了幾句話,狠狠地瞪了彭無望一眼,大步走出門。

  跋山河神色一變,來到錦繡公主身邊道:「公主,定襄城破,吉厲大可汗已經下令歸降大唐,招降的使者馬上就要來了。羅樸罕將軍和其他將領希望在使者到來之前,將彭無望五馬分屍,以解眾將士心頭之恨。」

  錦繡公主大驚道:「不行,我剛剛才逗他笑了,我還要他一點一點的喜歡上我。不能讓他們殺他!」

  「眾怒難犯啊!公主!」可戰低聲道。

  此時,數個彪形大漢從帳外湧入,七手八腳地將彭無望從木樁上解下來,反綁雙手,朝外拖去。彭無望趁著這些大漢將他從木樁上解下的瞬間,猛的伏下頭去,一口咬在左右肩窩幾處箭傷之上,用嘴將數枝狼牙箭頭拔出來,喊在舌底。

  「啪」的一聲,劊子手的皮鞭狠狠落在他的背部:「快走,死到臨頭,別耍花樣。」

  「哼!」彭無望冷然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昂首走出帳外。

  囚帳之外,群情洶湧的突厥戰士朝著彭無望瘋狂地怒吼著,一道道仇恨的目光利劍般戳在他的身上,彷彿要將他撕成碎片。

  五匹粗壯健碩的駿馬被五位彪悍武士帶上刑場。彭無望在刑場之中昂然而立,任憑劊子手們將他的手腳和脖頸繫在繩索之上。

  錦繡公主和可戰、跋山河衝出帳外,看著劊子手們作著行刑的準備,心中不禁暗暗著急。

  她回憶著彭無望出帳前的動作,心中突然一亮,急道:「可戰,你告訴我,他被俘前用的武器在哪裡?」

  可戰看著彭無望被拴在五馬之上,心中也暗暗歎息,聽到這句話,心不在焉地說:「應該在主帳的帥案之側,不過,公主你就算現在去拿,也來不及了。」

  錦繡公主也不回話,扭過頭朝著帥帳奔跑而去。

  五名騎手在萬眾歡呼聲中騎上行刑的五匹馬,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隨著他們清脆的鞭馬之聲,刑場上的氣氛達到了最高潮,所有人都狂野而凶殘地狂呼著,無數雙圓瞪的眼睛死死盯住彭無望被打橫拉起的身子,焦急地等待著這具佈滿傷口的殘軀碎成鮮血淋漓的五塊。

  五根繩索被五匹馬拉得筆直,彭無望的身子被拉成了大字形,撕心裂肺的劇痛從四肢和脖頸傳來。望著頭頂上藍瑩瑩的碧空,他略略猶豫了片刻,終於苦笑一聲,高高探起頭,大嘴一張,兩枝狼牙箭尖呼嘯著噴薄而出,乾淨俐落地將拴在腳上的兩條繩索射斷。緊接著,他左右一甩頭,兩枝箭尖奇準無比地射斷了捆綁雙手的繩索。最後,他猛的一揚頭,將拴在脖頸上的繩索一口咬斷。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令他橫在空中的身子仍然成水平方向重重落在地上,濺起一地塵埃。

  五匹驟失依憑的戰馬淒惶地嘶鳴著紛紛滾倒在地,將馬上的騎士也掀翻了下來,場面一片狼藉。旁觀的突厥戰士一片嘩然,所有人都大聲鼓噪起來,一些見機較快的將官紛紛抽出佩刀,朝著躺在地上的彭無望掩殺過來。

  彭無望從地上一躍而起,衝向一匹掙扎著站立起來的戰馬,一腳將馬上的騎士踢到一邊,縱身跳上馬背。

  「圍住他!」無數個聲音大聲喝道,數百名面目猙獰的突厥武士手持著馬刀、長矛、弓箭將他團團圍住。

  彭無望縱馬轉了幾圈,發現四面八方都是重重疊疊的人海,木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微笑,他一按韁繩,勒住馬頭,將眼睛閉上:「終於還是殺不出重圍。阿錦,你要我掙扎求存,永存生志,我已經盡力。」

  就在這時,一個清麗高亢的聲音大聲道:「彭無望,你的刀,接住了!」

  彭無望茫然轉頭望去,只見那個酷似錦繡公主的女孩子將一柄通體漆黑的佩刀朝自己奮力擲來。

  刑場上所有人都在剎那間屏住了呼吸,眼睜睜地看著這柄佩刀彷彿一條翻滾湧動的黑龍朝著彭無望飛去。

  彭無望在馬上挺直了身形,右臂高高舉起,將這柄佩刀穩穩接住。刑場上鴉雀無聲,所有突厥戰士都畏縮地木立在原地,恐懼地望著高踞馬上的彭無望。

  彭無望將左手撫在佩刀的刀柄之上,沉聲厲喝道:「讓路!!」

  戰神天兵的刀鞘在陽光下閃爍著詭異莫測的光華,突厥人的眼中閃現出死在天兵刀下數之不盡的戰士臨死前恐怖萬狀的神色,所有人的膽氣都在這一瞬間耗盡了,他們怯懦地緩緩退到兩邊,彷彿水波一般為彭無望讓開一條寬闊的道路。

  彭無望的嘴角浮起一絲無奈的苦笑,將戰神天兵悠閒地扛在左肩之上,轉過頭朝遠遠望向他的錦繡公主高聲道:「多謝!」言罷,一抖韁繩,縱馬而去。

  望著他天神一般緩轡遠去的背影,錦繡公主的眼中露出崇敬傾慕的神情。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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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鳥盡弓藏

作者:goldenseeker

  「稟告皇上,李靖將軍率領三千輕騎夜破定襄之後,又率一萬鐵騎馬踏陰山大營,殺傷俘獲一千餘帳人馬。其後趁大霧向鐵山急進,攻破吉厲牙帳。吉厲逃竄數日,終被我軍擒獲,此戰可謂大獲全勝。」兵部侍郎侯君集在李世民御案前躬身道。

  「恆州戰事如何?」李世民振奮地問道。

  「恆州殘餘兩千五百人馬棄城突襲敵軍主營,雖全軍覆沒,但卻擊傷聯軍主帥,令塞上聯軍分崩離析。現在,室韋、契丹、回鶻和靺鞨俱已請和,願與我朝永結兄弟之邦。圍困長安和恆州的東突厥大軍已經在突利的勸導下歸降。」侯君集沉聲道。

  「好,恆州守軍勇氣可嘉,不但抗衡數十萬聯軍數個晝夜,而且擊破聯軍牙帳,令塞上大軍士氣大挫,實為此次戰役的最大功臣。可惜這些勇士俱都戰死,令朕思之神傷。」李世民感慨萬分地說。

  「陛下,恆州守軍尚有存者。」侯君集小心地看了看四周,低聲道:「臣有下情稟告。」

  李世民頗為不耐地皺了皺眉頭,揚手一揮,將侍從屏退,道:「你說吧!」

  侯君集低聲道:「恆州守軍殘留下來的,乃是以彭無望為首的一眾飛虎鏢局鏢眾。誠如微臣之前稟告,彭無望此人乃是叛將姜忘的堂弟,對於叛唐的河北故眾極為同情。而在征戰之時,亦披掛姜忘的盔甲,其心可誅。最可慮者,當他衝入敵軍主帳之時,勢窮力窘,本該戰死,但是他卻拔出身佩的戰神天兵,此神兵輾轉變化,殺傷數千人,令他可以襲殺敵軍主帥,使塞外聯軍土崩瓦解。試想若帶此神兵之人想要對陛下不利,便是盡起宮中宿衛,亦難匹敵。此人不除,聖上永無寧日矣。」

  李世民眉頭一展,道:「此人乃是當世俠客,為俠者自有一番懷抱,不可以凡俗之人相提並論。況且,此人和其麾下飛虎鏢眾捨命抗敵,實乃大唐功臣。若將他諸殺,豈非讓天下人恥笑我不辨是非。莫非你以為朕乃是鳥盡弓藏之主?」

  侯君集大驚,連忙跪倒道:「微臣不敢。」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尖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臣認為聖上的觀點大大不妥。」

  李世民和侯君集抬頭一看,卻看到來者乃是長孫無忌。因為長孫皇后的緣故,長孫無忌和李世民的關係不同尋常,只有他可以在御書房來去自如。

  「無忌有何話說?」李世民對長孫無忌的直言不以為意,微微一笑,沉聲問道。

  「自古為俠者憑借過人武功,不服法紀,以武犯禁,乃是治亂之由。今叛臣之弟彭無望憑借天兵之利,橫行無忌,天下無人能擋,聖上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間。無論他是否有意弒君,都已經是不赦之罪,罪當斬首。請陛下莫要遲疑,立下決斷。」長孫無忌躬身道。

  「但是,若朕真將他斬首,恐怕寒了恆州城浴血奮戰的飛虎鏢眾之心。」李世民長歎一聲,洪聲道。

  長孫無忌冷笑一聲,道:「陛下,擊破突厥全憑聖上神機妙算,衛國公李靖將軍率領全軍將士浴血奮戰,擊擒突厥大汗,令東突厥一夜而降。至於恆州戰役、長安之圍俱為盜匪所為,市井以訛傳訛,以致誇大至此,殊不足信,飛虎鏢眾何功之有?飛虎鏢局鏢眾從渤海護鏢而回,路遇盜匪,全軍覆沒,望聖上加意安撫。」

  「你不但想殺死彭無望,還想將飛虎鏢眾滅口?」李世民微瞇雙眼,沉聲問道。

  「戰神天兵威力無窮,身佩此物者,已近於妖,不可不除,如此神兵天物,實該收歸國有。」長孫無忌沉聲道。

  李世民只感到一陣不適,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道:「若是李靖發現我們將所有功勞歸於他所有,以其剛直不阿的性情,恐怕會拒不接受。」

  長孫無忌不慌不忙地說:「李靖將軍擊破突厥之後,縱軍擄掠,致令軍中異寶散失民間,雖然過不掩功,但是亦當處罰,請聖上酌情辦理。」

  李世民長歎一聲,道:「無忌,想不到你已經將一切設想周到。你如此鋒芒畢露,不怕我生忌嗎?」

  長孫無忌胸有成竹地說:「聖上乃天下明主,知人善任,當知無忌一片赤膽忠心,絕不敢有半絲異心。」

  李世民無奈地點點頭,道:「飛虎鏢眾勇猛善戰,你若想將他們一網打盡,殊屬難事。」

  侯君集立刻道:「稟告皇上,臣已經將飛虎鏢局眾人迎入宮城,請出最好的太醫為他們療傷,博取他們信任。到時候,只要聖上以擺酒慶功為名,將他們誘入御花園,臣自會在酒中落毒,只要他們飲入御酒,絕無倖免之理。」

  「好,很好,就照你們的意思辦吧!」李世民再也難以抑制心中的厭惡之情,奮力一揮袍袖,轉身而去。

  一股凜冽的寒意幽幽然滲入彭無望的五臟六腑,他渾身一顫,從昏睡中醒來。映入眼簾的,是紅思雪、方夢菁、賈扁鵲和司徒婉兒四張焦急的秀臉。

  他嚇了一跳,猛的從床上直起身,道:「我怎麼了,這是哪裡?」

  「大哥,你從突厥營寨逃回來,半路昏迷在地,正好被我們救起。」紅思雪如釋重負地說:「賈姑娘說你心力交疲,可能要昏睡很久,沒想到這麼快就醒來了。」

  「哼,真是個怪物,這麼快就醒過來了,倒剩了我的功夫。」賈扁鵲挑了挑眉毛,冷漠地說,但是她的嘴角卻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

  「其他人呢?」彭無望焦急地四處張望。

  「我替你叫他們進來。」司徒婉兒恬靜地一笑,緩緩站起身,轉身走出門去。

  「師父!」洛鳴弦和趙一祥頭一批衝了進來,兩個人彷彿兩隻馬猴一般撲倒彭無望的懷中,三個人悲喜交集地抱成一團。

  「三哥,你回來我就放心了,下次你去冒險再不叫上我,我非和你拚命不可。」彭無懼扶著行走不便的侯在春有說有笑地走進房前。

  彭無望頗為內疚地偷眼看了紅思雪一眼,低下頭沒有說話。紅思雪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緊接著,李讀、連鋒和蕭烈痕互相攙扶著走進房來,三個人在恆州都傷得不輕,至今仍然沒有緩過勁來。

  「鄭兄壯烈戰死,彭某沒有護得他周全,反而蒙他相救,實在慚愧。」彭無望歎息一聲,低聲道。

  「彭兄已經盡力,只憑你力破聯軍牙帳,鄭兄泉下有知,亦當無憾。」連鋒苦澀地笑著說。

  蕭烈痕和李讀連連搖頭,想起死在恆州的摯友親朋,不禁悲從心來。

  突然間,一股陰寒殺氣突如其來襲遍彭無望全身,他渾身一激靈,打了個冷戰。

  「彭兄,你怎麼了?」一向觀察敏銳的方夢菁立刻察覺不妥,急問道。

  「我們立刻離開這裡,這是哪兒?」彭無望低聲道。

  「這裡是大唐宮城,兵部侍郎大人將我們安置在這裡,並請了最好的醫師治療我們的傷勢,說是皇上不日便有封賞。」方夢菁沉聲道。

  「沒道理啊!這裡的殺氣怎麼如此之重?」彭無望奇怪地問道。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猛的一驚──彭無望的預感一向靈驗如神,可是如果宮城裡有殺氣,想殺他們的只有當今皇上,怎不叫人震驚。

  「鳥盡弓藏,我早該料到皇上容不下我們。」方夢菁如夢初醒,恨聲道。

  就在這時,兵部侍郎侯君集率領數名禁宮宿衛大踏步來到飛虎鏢局歇息的客房,洪聲道:「聽聞飛虎鏢局總鏢頭彭無望已經醒轉,此乃大喜之事,聖上已經在御花園擺上酒席,為諸位慶功,席間自有封賞,請各位隨我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望向彭無望和方夢菁。

  「我們乃是大唐子民,皇上有請,不得不去。」方夢菁沉聲道。

  彭無望挺了挺胸膛,對侯君集道:「麻煩侯大人頭前帶路。」

  御花園群華簇錦的庭院之內,錯落有致地擺下了十數席精緻淡雅的宴席,數百名金甲宿衛威風凜凜地在庭院四周侍立。在庭院正中的亭台之內,擺了三桌酒席,李世民、長孫無忌身著便服,神態自若地踞席而坐。

  看到侯君集引領飛虎鏢眾魚貫而來,李世民長笑一聲,長身而起,朗聲道:「你們終於來了,恆州一戰,我在長安,卿等在恆州,各自為戰,卻神交甚久,如今能夠看到諸卿的英姿,朕好生歡喜。」

  這一番話,令整個歡宴的氣氛熱烈起來,飛虎鏢眾們緊繃的臉色不禁柔和起來。

  「承蒙聖上錯愛,臣等愧不敢當。」在彭無望的領頭下,眾人齊聲道。

  「諸卿請坐。」李世民豪邁地一揮手,沉聲道。

  「上酒!」長孫無忌輕輕一拍手,高聲道。

  一群內侍魚貫而入,將御酒端端正正擺在眾人的桌前。

  李世民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彭無望一眼,忽然笑道:「你就是彭無望?」

  彭無望低頭朝李世民一抱拳,道:「草民是。」

  李世民頗為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彭無望好一陣,笑道:「朕平日亦聽人談起卿的諸多事跡。當年卿力殺天下第一魔,被人哄傳一時,實乃百年一見的盛事。」

  「殺天魔非我之功,實乃戰神天兵的功勞。若無它困擾天魔,令他疲憊不堪,臣未必可以殺他。」彭無望老老實實地說。

  聽到戰神天兵的名號,李世民眉梢微微一跳,沒有說話。陪坐在他左右的長孫無忌和侯君集的眼中卻同時露出一絲厲芒。

  「卿太謙虛了,來,飲酒。」李世民舉起酒杯。

  聖上賜酒,非同小可,眾人不得不同時站起身,舉起酒杯。只有彭無望木然居中穩坐,對李世民的敬酒毫不理睬。

  長孫無忌和侯君集對望一眼,侯君集拍案而起,怒喝道:「好大的膽子,聖上賜酒,居然不飲,莫不是反了?」

  彭無望沉聲道:「草民無罪,不願飲此毒酒。」

  此話一出,滿場震驚。

  「大膽,聖上御酒,豈會下毒,你犯上不敬,已是死罪,來人,將他拿下。」長孫無忌厲聲道。

  他的話音剛落,從御花園中衝出千餘名金甲武士,將飛虎鏢眾圍得水洩不通。

  彭無望猛的站起身,對李世民一拱手,道:「聖上明鑒,以你我之間如此距離,草民有把握在抬手之間將任何人置諸死地,請聖上三思。」

  「你在要挾朕?」李世民眉頭微皺,悠閒地問道。

  「草民不敢,只請問臣等所犯何罪,需飲此至毒之酒。」彭無望沉聲問道。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苦苦追問緣由。」李世民微微苦笑道。

  彭無望也苦笑一聲,道:「不錯,如今臣等已經罪犯欺君,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此事不問也罷。」

  李世民瞭解的點點頭,道:「如今既然被你識破杯中毒酒,你待怎樣?是否要挾持朕闖出皇宮?」

  彭無望歎息一聲,道:「聖上之安危,關係天下萬民禍福。如今盛世來之不易,若是陛下在草民手中有個閃失,草民便是死上萬次,亦難補過。」

  李世民笑道:「那麼你是否自願就死,免去這一番麻煩?」

  彭無望微微一笑,道:「草民要和聖上打個賭,如果草民贏了,請陛下將我等放行。否則,草民保證在臨死之前會將此次下毒的主謀一刀了結。」說完他神目精光一閃,朝侯君集和長孫無忌各望一眼。

  「請聖上無須關心臣等性命,立刻誅殺此逆賊。」長孫無忌毫無畏懼地大聲說。

  侯君集目中精光亂閃,閉口不言。

  李世民不慌不忙地說:「好,朕很有興趣聽一聽你要賭什麼。」

  彭無望昂然道:「臣請盡飲園中御酒,如果草民不幸毒發身亡,聖上可以隨意處置園中諸人,草民保證他們不會有任何反抗。如果草民苟活人世,請聖上饒恕我等所有的罪,讓我們安然離去。」

  「總鏢頭,萬萬不可!」「彭大哥,不可以!」飛虎鏢眾和方夢菁等人聽到此話,不禁焦急起來。

  李世民看了看身邊的長孫無忌和侯君集,看到二人眼中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心中暗自好笑,朗聲道:「若是此酒毒不死你,天下間又有誰能殺得死你,我殺他們也是無趣。到時你們要走,朕絕不阻攔,就此立誓。」

  彭無望也不答話,長身而起,舉起面前御酒一飲而盡。接著,他來到飛虎鏢眾的桌前,依次將每個人面前的御酒高高舉起,仰頭灌入肚中。紅思雪、方夢菁、洛鳴弦等人想要阻攔,卻被他一把推開,搶過酒杯大口喝乾。

  眾人紛紛驚呼,關切地看著盡飲毒酒的彭無望。只見他渾身顫抖,臉色一剎那間變得蒼白如雪,一股股鮮血緩緩從他的耳邊、嘴角和眼中汩汩流下。看到他的淒厲樣子,飛虎鏢眾所有人心中都悲憤交集,暗暗滴血。

  侯君集看在眼中,得意地想:「好,此毒果然名不虛傳,連名聞天下的彭無望也受不住如此天下奇毒。只要他的鼻血流出,便是大羅金仙也無從解救。」

  誰知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彭無望臉上的鮮血已經乾涸,而鼻中仍無鮮血流出。

  「不可能!」目瞪口呆的侯君集不禁低聲道。

  「好。既然卿仍挺立如初,朕當守承諾讓你們離開。」李世民心中一陣釋然,灑脫地說。

  「陛下!」侯君集和長孫無忌不禁齊聲道。

  李世民一擺手,止住了他們的言語,又道:「朕只是有些好奇,你可知酒中是何毒,又是如何解毒的?」

  彭無望躬身道:「此毒名為絕蠱,天下本無解藥。臣有一友,尋出解毒之法,乃是找一人為毒鼎,每月飲微量絕蠱,靠自身抗力克毒,長此以往,年餘之後,毒鼎之血,可為解藥。」

  李世民長歎一聲,道:「如此方法確實別出心裁,不過身成毒鼎之人,每月飽受絕蠱煎熬,所受苦痛定然難挨。」

  彭無望朗聲道:「多謝聖上關心,草民自願為毒鼎,時至今日,已有年餘,體中鮮血已成解藥。本以為可以多救些無辜性命,誰知道今日卻救了自己一命。」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種善因得善果,這是你應得的。你需謹記,天下間你是頭一個朕想殺卻又不能殺之人,只此一點,足以自豪。」

  彭無望抬起頭,看了李世民一眼,僵硬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陛下,你也是頭一個草民該殺卻又不能殺之人,草民此話請陛下放在心上。」

  李世民眉頭微皺,沉聲道:「你認為我該殺,為什麼?」

  彭無望沉聲道:「陛下反躬自省,自己所作所為,放在江湖之上,可能躲過我彭無望的當頭一刀?」

  李世民恍然一笑,點點頭道:「不錯,你的這句話我會放在心頭,常常念及,你大可放心。」

  彭無望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朝李世民深深鞠了一躬,帶領著飛虎鏢眾,昂首走出了重兵環衛的御花園。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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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作者:goldenseeker

  時光飛逝,日月如梭,恆州之戰後,轉眼已經過去了三年時間。這三年間,大唐天子內修政務,外拓國土,大唐國土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歌舞昇平,番邦四夷盡皆拜服。

  貞觀七年,諸夷來朝獻禮,唐帝李世民繪製《破陣樂圖》,下令太常丞呂才加工編製樂曲,並令李百藥、虞世南、褚亮、魏征等制歌詞,重新演繹《秦王破陣樂》,以示普天同慶,更兼弘揚國威,震懾四夷。首次排練便十分順利,不過數日樂舞已經成形,參舞的士卒樂官十分興奮,參與創作的諸大臣和唐皇李世民也頗為得意。

  獻樂之時,四夷盡皆來朝參拜,李世民依照四海如一的國策和諸族領袖兄弟相稱,共坐於朝,欣喜地等待著秦王破陣樂的開場。誰知道,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竟然毫無動靜。李世民心中微怒,礙於四夷首腦在座,不便發怒,只好強自忍耐。

  片刻之後,樂官匆匆來到侯君集身側,低聲稟告。

  侯君集神色一變,連忙來到李世民身旁,低聲道︰「陛下,鼓手段純才突然中風,不能上場。」

  李世民微微一驚,沉聲道︰「破陣樂靠鼓聲統領全局,鼓手既倒,不奏也罷。你去叫眾人休息,不必獻樂了。」

  侯君集又道︰「樂官說他找到一人,願以人頭擔保他可以頂替段純才,不過此人來歷不明,微臣不敢做主,還請聖上做主。」

  李世民微微一笑︰「樂官如此說,自有十分把握,便讓他試一試。」

  侯君集低頭稱是,躬身而下,同樂官低聲交待。

  半晌之後,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戰鼓聲宛如橫飛萬里的九州風雷,瞬間席捲全場。

  隨著動盪山河的鼓聲,富有龜茲風格的管絃樂曲悠然而起,數百披甲戟士排著整齊的魚麗陣,緩緩步入場中,歌頌秦王的雄壯歌聲四面響起,應和著滔滔的鼓聲,令人不禁氣為之奪。

  鼓聲突然幾個舒緩變化,比次而行的魚麗陣猛的一變,交錯屈伸,首尾回護,彷彿突生羽翼,伸展舒張,變化成了鵝鸛陣,陣中甲士首尾相隨,互相應和,明麗盔甲映射著大殿上的燦爛燭火,熠熠生輝。

  鼓聲越來越壯懷激烈,身為舞者的甲士變陣也越來越急,彷彿身處殺場,與敵交鋒,極盡變化,奮勇求勝,令人目不暇給,神思飛揚,完全忘形於這莊嚴肅穆的舞樂之中。

  三段舞樂,十二路陣勢變化彷彿一瞬間就演奏完成,只餘戰鼓聲高亢壯烈,如怒如訴,彷彿霹靂崩原,瀑布擊石,直令山河動容,風雲變色。在座的突厥、回鶻、室韋、契丹、首領無不動容,每個人都不覺想起了恆州城那場令人無法忘記的鐵血鏖兵。

  數名夷族首領紛紛聳身而起,要求參加舞隊同舞。

  李世民從深思緩緩回過神來,微笑著同意了他們的請求。當這些首領走到陣中之時,戰鼓聲重新響起,一如當初的明麗,毫無一絲疲態。

  李世民俯身對侯君集道︰「命樂官重賞這位鼓手。」

  侯君集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陛下,此人乃是化外之民,不受官賜。」

  鼓聲漸漸趨於平靜,大殿上忘情歌舞的眾人無不盡興,紛紛跪倒在李世民寶座面前,舉殿群臣同時站起,面向李世民,山呼萬歲,氣氛熱烈到頂點。

  李世民含笑而起,朝諸夷百官和參舞眾人微笑還禮,他的目光掃到鼓手空空如也的位置,眼中露出一絲了悟的笑意。

  長安舞鳳坊人頭攢動,無數男女老幼擁擠在舞鳳坊的門前,爭相觀看著長安第一舞者的劍舞表演。

  舞鳳坊的舞場之內,遍設雅座,很多京城中身份尊貴的王公貴族、名臣良將無不在座,其中赫然有威名遠揚的大唐名將程知節、秦叔寶。這令本來就氣氛熱烈的舞場內眾人更加興奮異常。奇怪的是,每一位貴賓的桌上都空空如也,只有一個座位上奉有一杯冒著香氣的雨前龍井,而這個貴賓席的主人卻仍然遲遲未來。

  準備表演劍舞的姑娘一頭清麗動人的長髮,在頭上挽了個優雅的高髻,渾身橘黃色秀麗明媚的窄袖胡服,衣外披掛著赤紅色的盔甲,映襯著她風華絕代的容顏,就算仍未起舞,那傾國傾城的風姿已經銷人魂魄。

  「公孫姑娘!」程知節搓著雙手,焦急地說︰「別等啦!那傢伙整日東奔西跑,這次說不定來不了了。」

  「是啊!是啊!」秦叔寶也急不可耐︰「這渾小子,下次我見到他替姑娘好好教訓他,姑娘可憐可憐我們兩個孤老頭子好不容易偷得些許空暇竄出來享受,便快些開始吧!」

  公孫姑娘毫不理會二人哀求,自顧自地在場中一立,秀目焦急地四下張望,希望找到她日思夜盼的身影。

  就在這時,一位頭戴斗笠的黑衣人在空中一個輕盈的轉折,一瞬間越過眾人身影,落在那特意空出來的座位上。直到他坐下,眾人才發現他的腰間掛著一隻沾滿鮮血的包裹。只見他緩緩摘下頭上的斗笠,露出一張滿是傷痕的憔悴面孔,正是人稱青州飛虎的彭無望。在他的鬢角,幾縷髮絲已經花白,透出一絲滄桑之意。

  「臭小子,你捨得來啦?」程知節和秦叔寶齊聲罵道。

  「叮」的一聲輕響從場中傳來,眾人矚目的公孫姑娘突然一合手中紫青雙劍,背到背後,將身子一挺,本來秀美柔和的身形突然透出一股迫人而來的颯爽英氣。

  「好!」早已經等不及了的眾看客迫不及待地鼓起掌來。

  場中公孫姑娘的身影忽然化洛u種Q千個,宛如熊熊燃燒的烈火在滿場猛烈地翻滾,雪亮的劍影彷彿夏日裡破空的長虹,緞帶般在空中轉折如意地自由翱翔。一股令人清爽的涼意隨著公孫姑娘劍器的破空之聲傳遍了全場,明麗而閃爍的劍影漸漸如蛛網般交織在一起,暗潮湧動,寒氣橫溢,暗藏無邊鋒芒。

  看到那滿空糾纏交錯,令人目眩神迷的劍光,彭無望疲倦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她要使出那一招了嗎?」

  他舉起手,將一旁的茶杯端到嘴邊,默默地品了一口清茶。

  就在這時,錦緞般的劍光突然破繭而出,化為呼嘯湧動的一片雪白波濤,天星海雨般朝著彭無望席捲而來。所有的觀者出乎意外,無不大聲驚叫,只有彭無望黯然神傷地微微一笑,上身巍然不動,只是將手中的茶杯穩穩地放回桌上,舉起雙手,輕輕鼓起掌來。

  湧動激烈的劍光彷彿潮水般慢慢從他周圍消退,而他鬢角的幾縷白髮也隨著劍光化為無形。觀眾這才覺察到這一切,紛紛瘋狂地鼓起掌來。

  只見公孫姑娘清嘯一聲,一雙劍器脫手而出,化為迴旋起舞的一對銀燕,在空中劃著驚艷絕倫的美麗光痕,在場中遍走十數圈,接著一個轉折,重新回到她的手上,結束了整個劍舞。

  當劍華韻光仍然在眾人眼中癡迷地閃爍的時候,彭無望已經聳身而起,掉轉頭準備離開。

  「彭無望!」公孫姑娘大聲喝道︰「你站住。」

  彭無望猛然立住身形。

  「彭無望,這已經是第三年了,我不在乎再問你一次,你到底願不願意娶我?」公孫姑娘大聲問道。

  彭無望艱難地回過頭,望向她的眼睛,半晌才道︰「今年不行。」

  「我會等著,明年,我還會問你,你走吧!」公孫姑娘強忍住眼中滿溢的淚水,顫聲道。

  彭無望心痛地轉頭望了她一眼,一咬牙,轉身飛快地分開人群走了。

  「你這個混蛋,混蛋!既然不願娶我,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這個眼神,我才會喜歡你。」公孫姑娘激憤地大聲道。

  彭無望的身形凝滯了片刻,終於快步向遠方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師父,你終於殺了那個什麼土谷渾第一刺客,叫什麼……什麼……?」洛鳴弦拚命地思索著。

  「鳴弦,省點腦子,莫要費力去想死人的名字。」彭無望將腰中的頭顱解下,交給他和趙一祥。

  「對了,好消息。師父,在你離開的時候,賈姐姐似乎已經找出醫治彭老爺癡呆症的法子,這幾個月就要著手治療了,彭老太太高興得合不攏嘴。」洛鳴弦興奮地說。

  「太好了!」彭無望激動地說︰「賈姑娘在哪裡,我要當面向她道謝。」

  「賈妹妹去華山採藥了,大概月餘才能回來。」方夢菁輕柔的聲音悠然傳來。

  「方姑娘!」趙一祥和洛鳴弦拱手道。

  「方姑娘,最近鏢局的進帳如何?」彭無望沉聲問道。

  「還好,不過沒有當初兩年那麼豐厚,大概世道太過太平了。」方夢菁微笑著說。

  此話一出,眾人都笑了起來。

  方夢菁環顧了眾人一眼,對彭無望說︰「彭大哥,你又去長安舞鳳坊了?」

  彭無望點點頭,將眾人遣散,低聲道︰「不錯,她仍然要我娶她,我終是沒有答應。」

  方夢菁苦笑一聲,道︰「既然你深愛錦繡公主,雖然她現在變成了另一個性情,但仍然是同一個人,你又何苦如此執著?」

  彭無望歎息一聲,道︰「錦繡她,只不過剩下一個軀殼而已。當初我那一擊,早已將我心愛的姑娘親手殺死。現在的錦繡,已經是另一個人。」

  「彭大哥……」方夢菁滿心不忍地輕聲道。

  就在這時,一道紅火的身影從門口一閃而入,令人的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思雪,你回來啦!」方夢菁驚喜地說︰「可有好消息?」

  一身紅衣,滿面春風的紅思雪敏捷地縱身躍下胭脂馬的馬背,興奮地說︰「菁姐、彭大哥,好消息!關中大賈包建誠有趟鏢要走河西,我已和他談妥,明日就出發。」

  「太好了!」彭無望和方夢菁同聲道。

  「還有喜訊,天山掌門連鋒連公子邀請我們到天山出席天山劍會,在那裡可以見到不少老朋友。」紅思雪滿懷欣喜地說。

  「既然是劍會,大哥二哥耐不住寂寞,定然前往,我們三兄弟也好久沒見了。」彭無望欣喜地說。

  「爹爹和段師伯也許會去看看熱鬧。」紅思雪憧憬地說。

  「說到老朋友,我又想起一事,蕭烈痕蕭公子夫婦今晚似乎要大擺宴席,慶祝喜得貴子,喜帖已經發到我們飛虎鏢局長安分局之中,要我們務必出席。」方夢菁笑道。

  「等一下!」一個蒼老洪亮的聲音從帳房傳來,滿臉紅光的李讀挺著奇大如斗的肚子衝出門來,高聲道︰「是誰說要去天山的?」

  彭無望連忙恭聲道︰「李先生,我們都要去參加天山劍會。」

  「江湖傳聞劍會上的第一武者可以得到從墜落在天山的飛星上提煉的九天玄鐵,是不是真的?」李讀急切地問道。

  「李先生,你不會是又要說,你煉製三昧真火急需這種材料吧?」聞聲竄進院子的洛鳴弦笑著說。

  「你怎麼知道?」李讀老臉一紅,小聲道。

  「李先生,這些年我師父東奔西跑,每出一趟遠門你就要一樣稀有之物,我們都習慣了。」和洛鳴弦一起走進門的趙一祥也笑道。

  彭無望面帶難色,道︰「以彭某的武功,取得第一武者稱號實屬難事,不過,我可以和奪冠者商量一番,說不定他會賣我一個面子。」

  「太好了,我收拾收拾,和你一塊兒去。這九天玄鐵我志在必得,有了它,戰神天兵不出十五年就可以煉化了。」李讀得意地說。

  「這麼快?」彭無望眉頭一挑,問道。

  「三哥,有事找你!」彭無懼呼嘯著如一陣風般捲進門。

  彭無望連忙來到他面前,問道︰「有什麼事?」

  「你跟我來!」彭無懼一把拉起他的胳膊衝出了房門。

  「早點回來,晚上要去蕭公子家,莫忘了!」紅思雪和方夢菁同聲道。

  彭無望被彭無懼拖出幾條街,終於忍不住將他的手甩開,道︰「四弟,你看看你,都已經有妻室的人了,還這麼一驚一乍的,成什麼樣子。」

  彭無懼得意地說︰「三哥,說到妻室,你可無權說我。起碼,我對誰喜歡我、誰不喜歡我,清清楚楚,可不像三哥你這般糊塗。」

  「四弟,你胡說什麼?」彭無望不快地說。

  「算了,這些話遲些再理,你猜我在東市看到誰了?」彭無懼神秘地說。

  「誰?」彭無望問道。

  彭無懼一拉他的衣袖,道︰「看,就在前頭!」

  彭無望微微一愣,卻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吆喝聲︰「看相摸骨,鐵嘴神算,直言無忌,靈驗如神。」

  「還記得那個算命的嗎?」彭無懼興奮地問道。

  看著那圓頭圓腦,唇薄嘴闊,雙眼水靈靈的算命漢子,彭無望不禁一陣神思恍惚,雖只數年未見,卻似乎已經隔了千生萬世,如今再見此人,恍如身在夢中。

  彭無懼一拉他的胳膊,才將他從恍惚中驚醒,他身不由己地朝那算命先生走去。

  「先生!你還認得我們嗎?」彭無懼笑嘻嘻地對他說。

  那算命先生轉頭一看,雖然沒有認出彭無望,卻一眼認出了彭無懼,嚇得腳底一滑,摔倒在地,驚慌地說︰「英雄,小的這幾年算命靈驗如神,沒有騙了人半分錢財,你饒了小的吧!」

  彭無懼轉頭對彭無望道︰「這個人怎麼處置,三哥你看著辦吧!」

  彭無望歎息一聲,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元寶,放到算命先生的卦攤之上。

  那算命先生大驚失色,道︰「大俠,求你不要趕我走啦!我好不容易拿到長安的戶籍,再也不想背井離鄉了。」

  彭無望連忙道︰「先生萬勿誤會,這錠黃金乃是上一次問卦的卦金,請先生笑納!上一次彭某年幼無知,多多冒犯,還請先生海涵。」

  「大俠!」「三哥!」算命先生和彭無懼同時驚叫起來。

  「三哥,原來你早就知道,什麼都知道!」彭無懼驚道︰「原來你早知紅姐姐喜歡你,方姐姐也喜歡你,還有賈姐姐。這麼多年,你都是裝傻扮癡,只做不覺。」

  「冤孽,冤孽!」算命先生不斷搖頭歎息︰「大俠,你果然受骨格所累,辜負了這許多姑娘,實在造孽啊!」

  彭無望苦笑一聲,道︰「先生如果不怕我棉嗦,我有些事要向你一一道來。」

  算命先生摸了一下稀疏的瑝需,道︰「願聞其詳。」

  彭無望長歎一聲,道︰「我與一位姑娘因蜀山寨、青鳳堂的恩怨屢次相逢,互相引為莫逆。她要解散年幫,救出她被困總堂的父親,我義不容辭,和她一同前往。我為了不負所托,一路死戰不懈,多番出生入死。最後終於解散了年幫,救出了她父親,困擾她一生的大事俱都了結,本以洛uo可以從此快樂無憂,享受些逍遙日子,誰知道陰差陽錯,她錯愛於我,而我心有所屬,不敢回應,終於令她深情一片無從寄托,一生鬱鬱。」

  「時也,命也,謂之奈何?」算命先生長歎一聲道。

  彭無望苦歎道︰「我與另一位姑娘於道左相逢,從青鳳堂長老手下救過她性命,從此相識。洛陽復仇一戰,她令我二哥沉冤得雪。後來她父親慘死於青鳳堂手中,我彭無望感激她的恩德,和青鳳堂結下樑子,幾次浴血廝殺,華山之巔,終於重創青鳳堂主,洛uo報成父仇。本以為從此恩怨兩清,這位姑娘可以放開懷抱,幸福度日,誰知道曲曲折折,她竟然亦對我錯愛有加,款款深情,我亦難以消受。她雖智深似海,亦難解此心結,終不免寥落今生。」

  「紅顏薄命,一致於斯。」算命先生又道。

  「第三位姑娘最是冤枉,她本洛u 蝓A曾經救我性命,我恩將仇報,竟然認洛uo乃是吸血女妖。後來我得知她發下宏大志願,願意以身試毒,為天下第一奇毒煉製解藥。彭某不才,志願成為毒鼎,洛uo完成此畢生願望。每月一杯毒酒雖然不好消受,但是習慣了也是尋常。可這區區小事竟被這位姑娘銘記於心,對我暗生情愫,本以為煉成解藥之後,她完成願望,可以快樂過活,誰知道我卻讓她喝下了另一杯毒酒,今生都不會得到解藥。」

  「世間悲情,莫過於此。」算命先生歎息不已。

  「我彭無望鍾情於一位相貌絕美的姑娘,誰知道她竟然是敵國的公主。蓮花山上我二人同落懸崖,自以為從此與世隔絕,遂定下三生之盟。哪知天意弄人,我二人脫困而出,在疆場上重新相遇,我們不得不各自為戰,鬥得你死我活。最後,這位姑娘被我親手殺死,魂魄飛揚,只剩下一具軀殼以另一個面目活在世間。而這個變成另一人的姑娘,竟然又無端對我鍾情。」彭無望啞聲道。

  「可悲可歎,天意難測!」算命先生搖頭道。

  「先生,彭某出於好意,希望她們脫離苦海,可是千回百轉,還是回到了原來的起點,付出的辛苦終是白費。我自問為人磊落,但是面對這幾位姑娘,卻只能裝傻充愣,不敢直言,生怕最後只有傷她們更深。別人稱我是當代名俠,卻不知我一生所為,到最後卻是一場虛空……我……我到底該如何是好?」彭無望無助地說。

  「三哥……你真的好慘。」一旁的彭無懼聽到此處,無端悲從中來,淚水滾滾而落。

  「大俠,我……我只管算命,這些事我不知如何排解。」那算命先生苦著臉說。

  就在這時,一聲鶴鳴從半空中傳來。

  一名黃衣白袍的越女宮弟子從天而降,來到彭無望面前,拱手道︰「彭大俠,越女宮方飛虹有禮。」

  彭無望仍有滿腹話想說,但此刻只好硬生生吞回肚中,沉聲道︰「有話請說。」

  方飛虹恭聲道︰「宮主著我提醒彭大俠,月餘之後,宮主將要北遊天山,參加天山劍會。她希望將比劍之地改在天山之巔,彭大俠若想得報家仇,請到天山一會。」

  說完,方飛虹縱身而起,躍上從天上滑翔而下的白鶴。那白鶴悠然一個轉折,長嘯一聲,振翅而去。

  望著方飛虹遠去的背影,彭無望喃喃地說︰「還有一位姑娘,她似乎仍然以為我不知道金百霸夫婦早就不在人間。」

  那算命先生搖頭苦歎,道︰「大俠,你的心事我無法排解,不如我給你的前程卜上一卦,以作補償。」說著,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彭無望的手掌,仔細觀看。

  「大俠,你不日就有一場遠行,前途似乎頗有災劫,但是……」算命先生一五一十地說著。

  「但是只要心懷坦蕩,未嘗不能安度。」彭無望忽然展眉道。

  「不錯,大俠,原來你也懂算命!」那算命先生驚訝地問道。

  「我不懂,但這點信心還是有的。」彭無望拱手道︰「先生,我等告辭了。」

  「大俠,你……你保重。」算命先生感慨萬千地說。

  「四弟,我們走。」彭無望轉過頭,沉聲道。

  彭無懼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忽然追到彭無望身後,大聲道︰「我想起來了,李讀先生總是自稱縱橫情場,乃是情聖,當初我能娶妻,也是他從中相助,三哥,不如你問問他。」

  遠遠地傳來彭無望嚴厲的聲音︰「胡鬧,不准你去瞎說。」

  夕陽在人煙漸去的東市灑下艷麗的橘紅色光華,彭氏兄弟的身影被黃昏的餘光在地上越拉越長。

  算命先生看到彭無望不堪重荷的身影忽然間挺得筆直,彷彿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他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畢竟,他是天下第一的大俠彭無望,只要他還活著,又有什麼是他解決不了的?」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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