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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之] 新婚夜未眠

[惜之] 新婚夜未眠

哎!可不是每個當太太的都能這麼通情達理的耶!
當他不想看到她的時候,她還識趣地閃一邊去
她都這麼鞠躬盡瘁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什麼?他要跟她離婚!? 這怎麼行?
該履行的夫妻義務,他一樣也沒做到,
要離?那……也得先「做」過,有所比較再說嘛 !


男主角 黎儇
女主角 秋繪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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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結婚進行曲從司琴小姐的指間流洩出來,帶著香味的姬百合,在禮堂四周結出一團團錦簇熱鬧,穿著隆重的賓客,望著從長廊一端徐徐走來的新人,莫不同聲讚頌。

  多亮麗的一對璧人啊!器宇軒昂的新郎有一雙濃比飛墨的眉毛,眉毛下鑲嵌著深邃瞳眸,彷彿一眼就能透視人心。高挺的鼻子,寬而薄的唇,然唇邊正掛著不耐和厭煩。深藍色西裝包裹在頎長的身量上,把他襯得更高挺,他是個支手撐天的巨人。

  他叫黎儇,旭暲企業的董事長,旭暲以研發玩具起家,這些年跨足電玩軟體領域,推出許多套口碑賣座俱佳的軟體之後,慢慢地走上國際舞台,把觸角伸入各個國家。錢,他是賺夠了,繼續擴展事業純粹為了滿足心中成就,滿足無法饜足的控制欲。

  新娘名字叫秋繪藍,一百六十公分的個子不算高,但身材比例很均勻,淡淡的蛾眉、不算大但靈活慧黠的眼睛、菱形紅唇,小小的梨窩貼在頰邊。原則上,她並不艷麗動人,但她很可愛,非常非常可愛,滴淚、一個笑,就輕易奪走眾人的偏心,得到所有人的支持。也因此,她才能以勝利者之姿走上這方紅毯。

  繪藍大學剛畢業,還沒進入社會當新鮮人就急急走入婚姻扮起黎儇的新娘。也許換了別的女孩會覺得遺憾,總覺得還沒嘗夠人生歷練,馬上就跌入一場不自由,太不明智。但她不這麼想,她已經朝朝暮暮等過好幾年,為的就是這場婚禮,即使要拿她的自由、拿她的幸福來交換,她都樂意。

  勾住黎儇的手,倚著他一步步緩慢往前走,繪藍覺得好快樂,她終於要成為他的妻子、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把捧花輕輕上提,湊近鼻子,花香沁入鼻翼間。幸福就是這種滋味吧!從此他的生命有她、她的生命有他,兩人再也不容分割。

  仰頭望身邊人,他臉上的線條剛硬,不悅填滿瞳眸,他目不轉睛地直視禮堂前方的牧師,似想將他一口吞噬。他在生氣,很生氣、非常生氣!繪藍知道他的怒焰,抿抿唇,笑變得不自然。

  她把專注力放在前面的花童身上,兩個小小的身子裡在禮服當中,一路把籃裡的亮片往地上撒,繽紛亮麗的各色屑紙在空中交織過燦爛後,紛紛墜落地面,踩過亮片、踩過紅毯,她一步步走入她的婚姻。

  她心底明白,等在後邊的婚姻是一場辛苦硬仗,但是她必須挺直腰桿往前走,不能畏、不准懼,是贏是輸關係了她的一生。

  重新整理起笑容,再掛上時,沒了僵硬勉強,只有勇敢堅強。

  走近前席,她握握黎爸爸、黎媽媽……不,她握握公公婆婆的手,笑著感激他們的支持,要不是他們,她無法順利嫁給黎儇,嫁給她朝暮思念的男人。

  「黎儇,繪藍交給你了,你一定要讓她幸福。」黎康叮嚀兒子。

  「我們的協議中沒這一項,恕難從命。」冷冷的拒絕後,他不再搭話。

  「死小子,你……」說著,他就要發起火。

  「爸爸,他會好好照顧我,你們不要擔心。」止下兩人對峙,繪藍露出安人心神的笑容。

  「繪藍,你一向懂事,往後要委屈你了。」黎家母親--方榛,拭拭淚,心疼她的處境。

  「我不委屈,我很幸運也很開心,委屈的是儇哥哥,我會努力讓他慢慢不再覺得委屈。」她承諾。是的!不讓他再覺得委屈,是她往後最重要工作。

  「說完了嗎?」黎儇冷冷地阻止他們的交談。

  「說完了。」一點頭,她用眼神叫兩個老人家放心,忙跟上他的腳步。

  在牧師跟前站定,繪藍透過頭紗,望向她的丈夫,喜歡他的眉,喜歡他冷冷的眼,喜歡他老帶著嘲諷的唇,喜歡他對她淡漠的態度,從第一次初見面,她就愛上了他,因為愛,她減低喪父之痛,因為愛,生命又有了希望。

  丈夫,他總算成為她的丈夫,黎太太……她真喜歡這個稱呼。

  「秋繪藍,你願意嫁給黎儇先生,從此榮辱與共、禍福共享?」

  「是的,我願意。」她啟唇,清亮的聲音在空氣間迴盪。

  「黎儇,你願意娶秋繪藍小姐為妻,從此榮辱與共、禍福共享?」

  他動動唇角,聲音沒發出,抬頭側視,她看見了他滿心不耐。

  「他說願意,他願意娶我為妻,願意和我榮辱與共,禍福共享。」繪藍再度開口,清朗的聲音再度傳達她的意願。

  全場的人都在看她,新郎的譏諷和新娘的熱烈造成滿場尷尬,低低的耳語瞬地在禮堂揚起,人家在猜測著他們關係,甚至有人惡意地預測起他們離婚日期。

  黎儇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看她成了笑話,看她被縛在眾人的目光中掙扎。

  她知道,不能向他求救,因為他站在他們那邊,也期待著她喊出放棄,苦笑在唇邊一閃而過。秋繪藍,你必須沉著!在他同意這個婚禮時,她就知道,不夠勇敢絕對走不過這一段。

  深吸口氣,再展顏,她的頰邊又掛上笑容。「對不起,我的確是迫不及待,因為黎儇是世界上數量稀少的好男人之一,我不想讓賢,更不想讓他有機會後悔。所以,他必須說『我願意』。」

  她的話讓場面變得輕鬆,牧師微微一哂,「請新郎、新娘互換戒指。」

  黎儇拿起戒指,草草地往她指間一套,她再仔仔細細地將戒指穿入自己的中指底部。仰起頭對他說:「我樂意讓你套住,樂意為這個婚姻犧牲所有,只要是你要的,我願傾全力付出。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他凝視她的眼,一言不發。

  繪藍從絨布中拿起戒指,輕輕地套上他的手指。

  「儘管你踩過紅毯,走入婚姻,但是我保證它不會改變你太多,你仍然是黎儇,一個自由、不受控制的黎儇。這個戒指只是替我把我的愛送到你手上,它不是枷鎖,不會鎖住你想飛的心。」只不過,請他在飛翔時戴著她的心一起……這句話,繪藍沒說。害怕一出口,他就認定她是他的枷鎖。

  他的眼光閃了閃,對這個近乎陌生的女子,他起了模糊想法。

  「婚禮完成,新郎可以吻新娘。」牧師宣佈。

  他睨著她,沒有下一步動作,等著看笑話般,看著她冉沉溺尷尬。

  大約是猜到他的意圖,繪藍領先轉過頭,對著滿席觀禮人說:「對不起,我們的幸福不對外分享。」說著,她一手勾起曳地裙擺,一手勾起她的「丈夫」,往禮堂門口走去。

  臨行,男儐相--陸傑,拍拍黎儇的肩膀說:「我欣賞你的小新娘,有空介紹我們認識。」

  「有本事自己去追,追走了,我加你百分之兩百的薪水。」黎儇冷冷說。

  他的話傳進繪藍的耳裡,咬咬唇,她告訴自己不能傷心,這在預料中,他一直想擺脫她,她能懂的.但是,後面還有多少的「預料中」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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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車在夜間的台北街道疾駛,繪藍望望身邊男人,他一臉不悅地望向窗外。他還在生氣,她很明白。的確,換了任何一個人被逼上禮堂都要不高興的,何況他是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男人。

  他有千百個理由可以生氣,比方他並不太認識秋繪藍,除開知道他們兩家是世交之外,他不過和她見過一次面。比方有許多條件比秋繪藍好上千百倍的女人在追求他,他實在沒道理委屈自己留在她身邊。還有最後、也是最重要一點,他有了真愛,他原期待他們能在一起,哪裡知道一個秋繪藍蹦出來壞了他全盤計畫。

  在這樁婚禮中,公公婆婆扮起黑臉角色,他們用事業、用親情、用手段迫兒子就範,迫他不能不點頭和故人之女結婚,他的怒火她能理解,也必須接受。

  說他們有錯?也許吧!這年頭已經很少有父母會去控制孩子婚姻。但細細分析起他們的心態,他們頂多錯在念舊,錯在愛子心切,他們不希望兒子和一個有孩子的寡婦在一起。這樣的錯,世人怎捨得責備。

  一架飛機從天際劃過,那是公婆搭乘的班機嗎?今夜,他們回加拿大去了,從此,她將一個人孤軍奮戰,面對他的怒濤。

  想找些話和他談開,可是,一直到下車、一直到走入他的房子,她都沒找到好話題。

  拉起沉重的行李箱,繪藍穿著高跟鞋快步跟上他,幾次扭拐,她的足踝疼痛起來。為著追隨他的身影,她忽略痛覺、忽略不勝負荷的手臂在對她呼救.疾步前行。

  終於,他在二樓樓梯頂端停住腳步,居高臨下問:「你要睡客房,還是我的房間?」

  「夫妻……不應該睡同一個房間?當然,還是依你的意見為主,如果你不習慣……」

  「我都無所謂。」他截下她的話,領頭走,打開房間門,走進去。

  走入房間,她感覺到屬於他的陽剛,她終於走入了他的世界、走入他的生活。她想高聲吶喊,想舉杯狂歡,為了……她終於成為他的妻子。

  「謝謝你,我真的很感激你。也許你不相信,但是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愛你!愛你好久好久了,從第一次初見面時,我就愛上你。」

  「愛我?」他挑起眉,鄙夷在眼角躍動。

  他不相信她?或許吧!誰會相信一個不熟的女人,會在地球那端,默默愛他四年,這種話太類似謊言。

  「之前,我並不相信一見鍾情,可是,碰上你……很多事,不能光靠否認就不存在。」是的,愛他,不容否認。

  「愛我就是把我鎖在身邊,不管我的意願?」冷哼聲從他鼻孔傳來。

  「關於這一點……我真的很抱歉。」可是不這樣,她永遠也走不到他身邊,他永遠都看不到她啊!「不過,我會彌補,盡我全力!而且,我說過,我不會控制你的行動,你有絕對的自主權,和婚前不會有任何不同。」她企圖用誠懇平息他的憤怒。

  「我的自主權中,有包括讓你獨守空閨這一條嗎?」

  「你……」說不出話,往後踉蹌,她的眼光找不到落點。他打算冰凍她,讓她知難而退?笨!她早該知道想愛他,會有多困難。

  「我的自主權一旦侵犯你的權利,你就可以冠冕堂皇,一狀告到我父母那邊,好讓他們收回我的經營權,然後再把我老媽的心臟送進醫院?你的愛真讓人受不了。」他冷峻一笑。女人,他還不懂?

  「我保證不會麻煩他們,不會讓他們替我們多操一份心。」

  「你的保證有幾分可信度?」他逼著她承諾。

  「雖然我卑劣地利用爸媽為我促成這樁婚事,但是我不是失信的人……請你相信……」她的聲音轉小。卑劣?是的,她必須為自己的卑劣付出代價。

  「說得好!請你不要讓我有機會撞見你的『卑劣』。」

  「請你慷慨一點,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證明我會是個好妻子。」

  「可惜,你再好,都不是我要的妻子。」

  「不,人的想法會隨著時間流轉,會隨著心境轉移而改變,終有一天,你會不再排斥我,你會習慣我,你會……」

  「我不會!也許有朝一日我不會排斥你、也許我終會習慣你,但是絕不會愛上你。」愛上一個對他處心積慮的女子?不!他痛恨被安排。

  「你說得那麼斬釘截鐵,是因為……季昀小姐嗎?」她問得遲疑。

  「你知道她?我警告你,你如果敢動她一根寒毛,我會讓你下地獄。」他眼中猙獰暴張,五指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陷入肉裡。

  下地獄?好強烈的字眼,他真那麼愛她?心一寸寸涼,他不知道,她的心已經被他幾句話推入地獄。

  「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請你放開我好嗎?累了一天,我先去幫你放洗澡水,洗過澡好好休息!你明天還要上班。」一點頭,她走入浴室。

  打開水龍頭,水嘩嘩流著,繪藍望著節節升高的水位自我鼓勵--今天才第一天,他對她說了好多話,這是好的開始。好的開始總會有完美結束,沒錯沒錯,她連贏兩場,她該為今天喝采。

  關上水,她走出浴室準備喚人。他不在?繪藍脫去鞋子,拐著發疼的足踝,樓上樓下尋他。他走了……心在失望中沉重。

  回房,她對著化妝鏡。笑一笑、再笑一笑,臉頰扯得酸了,卻拉不出一個像樣的微笑。

  「沒關係,意料之中。」吸吸鼻子,她對著鏡中自己說話。「我結婚了,在暗戀他四年之後,我終於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雖然他不友善,雖然他在新婚之夜把我拋棄,但是,只要我繼續加油,明年,我相信明年他會在我身邊,慶祝我們的結婚週年紀念。」

  一根根拔下發間裡夾子,洗澡、卸過妝。她要走一趟超市,為明天的新生活暖身。

  ☆     ☆     ☆

  天濛濛亮起,繪藍就是精神抖擻。把頭髮梳成馬尾,點上唇膏,新嫁娘的第一天將要展開。

  走入廚房,淘米煮飯,瘦肉、芹菜、皮蛋,她要為她熬起一鍋他最愛的皮蛋瘦肉粥。

  她沒忘記第一次為他熬粥。

  那時,她才十九歲,和她相恃的父親,在母親去世一週年後也隨著逝世。十九歲是不懂得節制憂傷的年齡,她的心隨父母的死亡乾涸,淚無夜無日地垂著,她不想振作、不想未來,只想安安靜靜地哭著,悼念她悲逝的快樂。

  然後,黎家父母造訪,他們的疼惜讓她枯竭的心又活絡起來。

  他們不斷對她說著父母親年輕時的情事,說他們大學時期的趣事,說他們一起走入禮堂時的盛況,幾千幾萬朵鮮花為他們的婚禮歡唱,管絃樂團為他們演奏著結婚進行曲。

  當年,他們還戲言,要來個指腹為婚,當兩家兒女走入禮堂時,再辦一個相同的婚禮,讓他們重溫眼的甜蜜。

  婚後,黎家夫妻很快有了兒子,可是秋家夫婦卻一直不見消息。接下來,黎康、秋哲晉事業越做越大,忙碌的生活稀疏了往來,漸漸地,秋哲晉的事業重心轉向美國,兩家更加減少聯絡,甚至到後來,他們生下女兒,黎家都不知情。要不是商業週刊刊出秋哲晉死亡的消息,也許他們到現在都不會再有聯絡。

  他們在美國陪了她近兩個月,陪她走出悲傷,耐心等待她恢復,他們成了她第二對父母,寵著、疼著,捧在掌心上呵護著。要不是在台灣的黎儇到美國出差,順道把他們帶回家,說不定,他們會一直留下,陪她上完大學。

  忘不掉初見黎儇的夜晚,那夜冬雪初至,他滿臉疲倦,大衣還沾上雪花。大概是剛剛開完無數會議吧!他的眼角竟有著淡淡紋路,當時,他還二十七歲不到呢,就有了魚尾紋。

  她心疼他,一種對陌生人不該有的情緒攀在心間,揮之不去,直覺地她的手撫上他的眼角。

  「你在做什麼?」他在她的手觸上之前抓住她。

  「那裡……有雪,我想……」她赧紅雙頰,是忒大膽了。

  「我父母親在嗎?我是說黎康和方榛。」

  「你是黎伯父和黎媽媽的小孩?」是他!那個差點兒和她指腹為婚的男生。

  「黎儇,貿然拜訪。」他的濃眉拉住她的靈魂,她動彈不得。

  「你……不好意思,你請進,我去請他們出來。」她回過神,為他脫下大衣掛上,端來新泡好的薰衣草,就忙上樓請來黎家父母。

  在一陣喧嚷後,熱絡的人聲讓屋子裡有了暖意。她和黎儇彼此認識了,僅僅一眼,她知道自己愛上他,無法自拔。

  那夜,黎媽媽教會她煮黎儇最愛吃的皮蛋瘦肉粥,她靜靜地坐在桌子一角,看他吃的滿心愉悅,她的心幸福滿漲。

  第二天,他們一起離開秋家,她也收拾起心情,回到大學裡唸書。

  這期間,她不斷寫信,向黎媽媽收集起有關他的資訊,他的興趣嗜好、他喜歡的食物、他的穿衣哲學、他的處世態度,她要自己習慣他、適應他、配合他,要自己成為另一個他。

  她開始學習玩具設計,雖然這和她念的哲學一點關係都沒有,但她夢想著有一天能在他身邊工作,朝夕相處,說不定他會愛上她。

  四年後,黎伯父退休定居加拿大,她也從大學裡畢業,收拾行囊,她第一站拜訪的人就是黎伯父和黎媽媽。

  本想請他們引薦她進入旭暲,沒想到居然撞上他們家中的一團混亂。黎儇想娶一名大學同學為妻,但那名女子早已結婚生子,這在父母眼中簡直匪夷所思,畢竟他有足夠的條件尋求更好的女子為妻 誰想得到……於是,固執的黎儇和堅定立場的雙親僵持不下。

  在這時候,秋繪藍的出現對黎家兩老而言,無異是救星。她成了打破僵局的最好人選,她愛黎儇,在初見同時,她性格柔和但態度堅韌,他們都認定她能軟化態度強硬的黎儇……

  鍋中稀飯滾了,繪藍彎下身把火關小。

  他是挑嘴的,很不愛吃青菜,小時候黎媽媽……不,是婆婆,她都要把菜切得稀爛,才能拐騙他把菜吞下肚子,幸好,他還肯吃幾項水果,不然,肯定要鬧消化不良。

  笑著搖頭,她把紅蘿蔔和木耳切成絲,再剁成小小顆粒和進稀飯裡,稀飯加上了紅色和黑色,看起來更可口,他會喜歡吧!就像她的愛情,她放進了耐心和等待,期待他能真心接受。

  蒸蛋、肉鬆、翠玉卷和一大盤切洗好的哈蜜瓜,她一一將它們擺入食盒,走回房問,拿出一套淺灰色西裝,從皮包裡拿出婆婆交給她的地址。

  他會在「那邊」,在他心愛女子的身邊吧!

  深吸口氣,她坐入自己的紅色小奧斯汀,插上車鑰匙,調整後照鏡,她(缺一頁)

  請教你,假若,他住這裡期間我過來照料他的日常,像送送餐飯、整整他的房間之類的,會不會影響你們的生活步調?」

  「當、當然不會。」季昀錯愕於她的態度。

  「謝謝你,那往後我可能會常常來打擾了。」一欠身,繪藍鞠躬致意。

  「你別這樣說,我……我想,該說抱歉的人是我。」她還能說什麼?黎儇結婚了,他們的曖昧不明仍然持續,雖不想當第三者或狐狸精,但事實擺眼前,再解釋全都是贅言。

  「不要,千萬不要,很多事……似乎不是用勉強就能得到答案,但是……我仍然必須努力,不努力就說放棄,對我自己、對公公婆婆都是不負責任。」

  搖搖頭,她到底在說什麼?對黎儇、對這個婚姻,她為的不只是責任,還有愛情啊!她怎能……算了,她的立場不僅尷尬,還是……無可無奈。

  嚴格算來,她今天是來探敵情、施下馬威,讓對手知難而退。可是,她一向不是態度強勢的人,想演個敢說敢當、敢表明態度的正牌老婆,她注定要失敗。

  「繪藍,我可以這樣叫你嗎?你和我想像中有很大的出入,我不能不承認,我喜歡你。」季昀的落落大方教人激賞。

  對別人的友善,她應感覺快樂的,但是友善來自於季昀,她該怎樣認定?她想和自己共效娥皇女英?她想表達,她並不想和她搶奪丈夫,只不過出於愛,只能無奈?

  但無論如何,繪藍的觀察沒錯,她是個好女人,一個值得天下男人喜愛的女人。對手是她……繪藍咬咬唇,她的贏面微乎其微。

  要是在婚前就見上季昀一面,說不定她會打退堂鼓,把這份不曾見過天日的愛,壓回內心深處妥切收藏。可是,現在米成炊,她能做的只有盡力而已。

  「謝謝你的喜歡,說不定你可以透露情報,告訴我他喜歡吃什麼、他的小嗜好等等。」她把話說得輕鬆,不想讓尷尬繼續在兩人當中凝重。

  「這點我很抱歉,你恐怕問道於盲了,我對他的習慣嗜好一點都不清楚。」

  是不是很不公平?季昀不瞭解他,卻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愛,她花盡心思收集他所有習慣態度嗜好,換來的卻是他的不屑一顧。愛情世界的不公,在這裡又獲得一證。

  「沒關係,你不明白,換我來提供你資料。來,這裡是你們的早餐,吃過後你把碗盤放在食盒裡,等我帶來下一餐時,我會把餐盤帶回去洗。」

  「這怎麼好?我會把它們清洗乾淨。」季昀不好意思。

  「不可以哦!你答應過,讓我來照料他的日常,你不能搶去我身為妻子的責任。」她笑著說,態度卻是堅持的。

  「好吧!你堅持的話。」季昀聳聳肩,這個帽子扣得太大,「身為妻子的責任」這話太沉重,她擔不起。

  「就麻煩你了,另外……」繪藍話沒說完,黎儇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季昀,是誰?你出來好久……」話在乍見繪藍時戛然終止。「你來做什麼?!」他的臉色瞬地變得冷凝,嚴肅氣氛插在他們之間。

  「別這樣,繪藍是送早餐來給我們吃的,你不是說你吃膩了我的果醬土司嗎?正好換換口胃。」季昀在他們中間打圓場。

  繪藍對她感激一笑,她的確是好女人,她同黎儇一樣,不能不承認自己喜歡她。

  「你先進去,揚揚在找你。我和她談談,馬上進去。」黎儇柔和地拍拍季昀肩膀,一路目送她進屋。季昀一進屋,他又恢復冷峻。「你說話。」

  說話?要說什麼?繪藍一頭霧水。最後她找到一個不甚合適的話題。「你會一直住在這裡,不回家去嗎?」

  「是的!」他回答得篤定。

  本來沒這個打算,可是他要在她臉上看到難堪,所以,他說了,讓她明白知道,就算她在他身份證上佔住黎太太位置,在他心裡,季昀是他唯一選擇。

  繪藍再次為自己強調,有她的地方不是他的家。「我知道了。」轉身回車上,她拿出帶來的西裝。「你昨天走得匆忙,我想你沒衣服可換,所以幫你送來……」

  「不用!我的事我會自己處理。」又是拒絕,他是不想和她有任何關係吧!

  「我懂……如果我做了你不喜歡的事……」

  「我不喜歡你幫我送衣服,不喜歡看到你,不喜歡你插手我的生活,我說得夠不夠清楚?」他雙手橫胸,對著她的是憎惡表情。

  「我不會再幫你送衣服,也會努力不讓你看到我,但是……昨天的婚禮,已經讓我插手你的生活,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很抱歉。」

  「留著你的抱歉,不用對我惺惺作態,我受不了女人的虛偽。」再次拒絕,他實在很懂得傷人。

  「那……先走了,打擾你,我很抱……」她突然想起,她的抱歉在他眼裡是虛偽。一點頭,她笑笑,坐進車子裡,離開他的視線。

  ☆     ☆     ☆

  各色鮮艷在飯盒上鋪出用心,那是繪藍用心細細烹煮、用愛精心調味,想調出一種不鹹不膩,讓他不厭倦的愛情滋味。

  手捧住飯盒,她看著自己剝了半小時的去籽葡萄,在盒內滾來滾去,它們在冷凍庫躺了兩小時,現在有點退冰,不硬不軟正好吃,婆婆說,他最喜歡吃葡萄,但懶得剝皮,便不去碰它。

  他會喜歡吧!這些菜……她真的用了心。

  走進他的玩具王國,有人認出她是董事長的新婚妻子,她對他們點頭微笑,很順利地一路走到他的辦公室外,沒人阻擋。

  「你好,我是秋繪藍,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便當送進去給董事長?」

  乖覺的秦秘書認出她,她清靈慧黠的眼睛繞著她轉。「夫人……你不親自送進去嗎?這是愛心便當耶!你應該走進去陪著董事長把菜吃光光。」

  「不了,他忙,我不打擾他工作。」

  「那麼請你等一下,我馬上送進去。」

  「謝謝你,辛苦你了。」她目迭秦秘書走入辦公室裡,繪藍倚著桌邊,想像他的反應。

  他會喜歡她做的菜餚嗎?說不定他會一肚子氣,可是看到那一顆顆圓滾滾的葡萄,就忘記對她的憤慨。婆婆總說葡萄是撫平他怒火的好東西。

  沒一會兒,秦秘書走出來,對她笑說:「我就說請您親自送進去,董事長不會介意你干擾他的。」

  「他……」他沒生氣、沒大怒?那些葡萄真讓他放下對她的憤怒?

  「董事長請您進去。」秦秘書把話再重複一遍,笑著將她推往門邊,為她打開那扇又厚又重的門。

  沒有退路地,她走到他面前。

  「有勇氣送便當,為什麼沒勇氣進來面對我?」他臉上帶著譏諷。

  「我想你並不希望看到我。」

  「不錯嘛!你還記得我的話,我還以為你記憶力不佳,早上的事到現在就忘得一乾二淨。」他往後仰躺,瞪住她的雙眼淨是譴責。

  望著他的眼、他的眉,即使他是那麼討厭她,可是她仍無法不愛他,怎麼辦?管不住白己的心,管不住愛他的情,她的未來會變成怎樣?

  「我沒忘,剛剛……我並沒打算出現在你面前。」

  「是我讓你送便當?」

  「沒有,但是我必須善盡人妻的責任,我答應過爸媽。」

  「你不用拿爸媽來壓我,答應娶你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其他的我一條也沒答應。」他講明事實,想斷去她的癡人說夢。

  「我並無意讓你們父子鬩牆,等你用完飯,我收了便當盒馬上離開。」

  看著她的堅持,他挑釁地用手一推,把便當盒推到辦公桌底下。菜掉了一地,幾顆葡萄在地上滾。

  預料之中、預料之中!繪藍拚命說服自己,他的反應在她的預料之中,彷彿這麼一說,她的心就會少痛一點點,他的行為就會變得容易接受。

  但是……這並不在她的預料中啊!她以為葡萄直一能安撫得了他,是她太天真,還是婆婆太樂觀?

  低下身子,她尋來垃圾桶,把一整個早上的心血送入桶中。

  淚在眼中滾了兩圈,固執的她硬是把濕氣嚥回肚中,會改變的,只要她夠堅持,只要她不畏失敗,他會欣賞她、會愛上她!

  走到這個地步,除了自信,她不能再有其他想法。

  繪藍咬住唇,跪在地上擦拭油污的身影,讓他興起一絲不忍。不忍?不!他沒有不忍,他要繼續對她「故意」,他要一寸寸謀殺她讓媽媽覺得得意的耐心。

  「我想你應該懂了我的意思。」

  「我懂。」對上他的眼神,她輕輕一笑,用面紙把手上的油漬擦拭乾淨。「很抱歉,今天的菜色讓你不喜歡,明天我會繼續努力。」

  說著,她像個雄心勃勃的小戰士,挺直腰桿往門外走去。

  「她居然向我挑戰……」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她的背影。在商場上,誰都知道跟黎儇挑戰的下場只有一個字--慘,沒想到那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竟敢對他宣戰。

  「好!我等你!」

  他對著早已關上的門喃喃自語,沒注意到,一抹欣賞的眼光偷偷地自他眼角流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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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同一天二度造訪季昀的家。繪藍帶著食籃,把菜一盤盤端上桌。

  「你這樣會不會太辛苦?一來一往要兩個多小時車程。」季昀跟在繪藍身後,手中還拿著畫筆。

  「我還好,反正一整天也沒其他事情好做,來這裡,還無人和我說說話。」繪藍轉身把切洗過的水果冰進冰箱。

  「你可以去找朋友喝喝下午茶,再不,找個工作打發時間也行。」

  「我在紐約長大的,朋友都在那裡,台北對我而言是個陌生城市,至於找工作……我想,扮演好妻子角色,是我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她態度真誠,沒有多餘意思。

  「說的也是。」季昀贊成,幫著她把菜排好。

  季昀的話讓繪藍一愣,她們這是什麼局面?情婦同意正牌妻扮演好妻子角色,而正妻卻為了能幫他們做一頓晚餐而快樂。

  「其實我比較傷腦筋的是,我在家裡把菜炒好再一路悶過來,顏色變得黑黑醜醜,黎儇很不喜歡吃蔬菜的,再看到這麼醜的東西就更食不下嚥了。」

  「黎儇不喜歡吃蔬菜?我一點都不知道,虧他還老管揚揚,要他多吃蔬菜。下回啊!我讓揚揚逼他,一人一口蔬菜才公平。」

  「真的!那就要多麻煩你了。」一對「丈夫」的事,她只能麻煩別人,想來,還真諷刺。

  「管人者人恆管之嘛!其實你可以把菜帶到這裡來煮,才不用每次大盒小盒的搬一大堆。」

  「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太麻煩?」這一來,問題就解決了。

  「我又沒在用廚房,有什麼好麻煩的。知道嗎?早上你送來的那鍋皮蛋稀飯全被我們搶個精光,尤其是最後那碗,黎儇和揚揚還用猜拳的,一口口分著吃。簡直是人間美味,」

  他……也吃了?暖暖的幸福填在胸間。

  「謝謝你,啊!我動作得快一點,再不,他要下班了。你可以告訴我,你們的房間在哪裡嗎?」

  「我們的房間?」季昀有些錯愕。「我想你誤會了,我們沒有發展到那層關係,雖然我們曾經討論過結婚的問題。是不是很奇怪?現在年輕男女……」

  「不,不奇怪,是我太、太……對不起。」他們並沒有同房,他們是發乎情,止乎禮。這一樁大概是自他們結完婚後,最讓她振奮的消息了。

  「不怪你,大家都會這麼想吧!那些報章、雜誌不全是這樣渲染,甚至還有更誇張的,居然明指著揚揚,說他是黎儇的親生兒子。」

  「媒體都是這樣的,別介意。」

  「不說廢話,我帶你去他的房問。」正談著,揚揚從他房裡拿著一張圖畫走出來,人還沒到,聲音已先他而到。

  「媽,你來看我的棘龍,天氣太熱的時候,他背上的骨板會歪到旁邊,就不會熱了……」人走到餐廳前,他看見繪藍,停住話,一雙骨碌大眼盯著她看。

  「你好,我是秋阿姨,你喜歡棘龍嗎?我比較喜歡翼手龍,可是我老把它和始祖鳥弄混。」他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小男生,幾乎是第一眼繪藍就喜歡上他。

  「翼手龍的翅膀和蝙蝠一樣,始祖鳥的翅膀有羽毛。」

  「你真厲害,這些我都不知道,以後,你要多教教我好不好?」

  「好啊!」揚揚不怕生地握住繪藍的手,把手上的圖交給她。

  「你來正好!揚揚,你帶秋阿姨到爹地的房間,媽咪要去工作。繪藍,我不招呼你羅。」揮揮手,她轉往另一個方向。

  「沒問題,姨,你跟我來。」

  牽起他,繪藍看著他那張豐富的圖畫紙。

  「你畫了好多恐龍,有三角龍、薄板龍、箭龍、甲龍……咦?這只我不認識,這是什麼龍?」她把圖指給他看。

  「它叫小盾齒龍,住在水裡面的。是不是很像鱷角?可是仔細看,它的頭和鱷魚不一樣。」

  「嗯!看出來了,它的顎比較短。」

  「你真聰明,比我媽咪還捧,我教她快要一百次了,她都看不出來。而且,我告訴你呦,我媽咪畫圖比我還遜,她只會畫衣服,其他的什麼都不會畫。」

  「她跟你不同,她是服裝設計師啊!她的工作就是讓每個人都穿得漂漂亮亮,當然要畫衣服。你的圖是要讓人看得開心快樂,就要畫很多很多不同種的東西。」

  「你說的有道理。」他一手推開黎儇房門。「姨,這裡是我爹地房間。」

  「謝謝你,現在我要開始整理了,我們可不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談天。」

  「當然可以。」

  揚揚坐山書桌,拿起紙繼續畫他的恐龍,繪藍則快手快腳地擦窗拭櫃,拖地鋪床,並將她帶來的行李打開,把他的衣服一件件掛上衣櫥。

  當她把花瓶裝水抽上兩校新鮮天鵝絨,走回房問後,她發現揚揚已經累癱在書桌上。抱起他,把他放在黎儇的床、蓋上被,她輕輕地在他額間一吻。

  環顧四周,她滿意地欣賞自己的傑作,這是家,她親手為他整理的家。收收桌上的畫紙,靈機一動,她拿起筆,為她的丈夫寫下第一封情書。

  我的房子告訴我:「不要離開我!這裡住著你的過去。」

  道路告訴我:「過來跟隨我吧!我是你的未來。」

  於是,我回答我的房子和那條路:「我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倘若我留下,去就在我的留中;倘若我離去,留就在我的去裡。」

  我想告訴你--我知道不管去或留,不分身在房子裡或道路上,我的心裡始終有你、有愛。雖然,愛你很辛苦,但是我樂意為你堅持,因為你是你,獨一無二的黎儇……也許,你會覺得不耐煩,不耐煩我的愛、我的束縛,但是請你為我將就,因為愛你的心正熾。

  親愛的黎儇!

  今天第一次見到季昀和揚揚,我瞭解了,為什麼你的心會留在他們身上,他們不單單是好人,更是可愛得讓人不忍釋手,我很喜歡他們,和你一樣。

  你是不是想問問我:「既然你那麼喜歡他們,何不成全我們?讓我們一家人名正言順,幸福終生。」

  請不要問我,因為我也是無解。如果,他們囂張一點、態度惡劣一些,也許我這場仗就打得有因有由,奈何,他們的善良讓我師出無名,想張牙舞爪又覺自己可笑。

  這場仗是打不起來了,我清楚,在錯綜複雜的三人關係中,我毫無勝算,但請你對我慈悲,讓我為自己努力一次,就算結局是失敗,至少我盡心過,在往後歲月中不留遺憾。

  在這個過程中,請別對我生氣,我會傾全力,不干擾你的生活作息,說不定,說再見那天來臨,我們會成為朋友,是不是?

  祝福你!

  繪藍



  摺好信紙,她把它壓在花瓶下,輕輕綻放的花瓣讓風吹得微微舞動。

  「麻煩你了,請把我的心意傳遞給他。」一合掌,願上蒼祝福他也祝福自己。起身走出門,她沒去找季昀道別,輕輕巧巧地走出他們的世界。

  ☆     ☆     ☆

  辦公室裡,談完公事的兩個男人伸長腿,一派優閒地啜飲杯中咖啡。

  情緒是好的,因為,今年度的業績成長比去年同期高過十八個百分點,這對經營者無疑是好消息,更何況是這兩個將事業擺在生命最重要部分的男人。

  「最近過的怎麼樣?」陸傑問。

  「很好啊!和以前沒有不同。」黎儇隨口敷衍搪塞。

  「新婚燕爾,你們沒有如膠似漆?」

  陸傑是他的大學朋友,當年他和陸傑、陶懋承三人是結黨好兄弟,他們無時無刻黏在一起,上課、泡馬子,走到哪裡部可以同時看到三個人的影子。

  那時,黎儇認識外文系的季昀,他欣賞她身卜那股讓人舒服的特質,但是追求得不夠積極,後來讓陶懋承捷足先登、先馳得點。

  大學畢業季昀嫁給懋承,半年不到,生下個胖小子:陶檇揚,可惜幸福生活維持不久,懋承肝病去世,留下兩個妻小相依為命。

  黎儇自然而然地負起照顧兩人的責任,他成了揚揚的爹地,也成了季昀最大的心靈支持者。

  「你是開玩笑還是諷刺?我和秋繪藍的情形你又不是不清楚。」抓起杯子,他仰頭把咖啡一古腦兒全倒進嘴裡,沒加糖的咖啡苦中含香。

  「沒改善嗎?拜託,同一個屋簷下生活近三十大,你還能天天維持一張冰臉對她,不簡單!佩服、佩服。」

  「誰告訴你,我和她住在 起。」

  「你……你還住在季昀那邊?」陸傑湊到他面前,近得幾要貼卜他鼻子。

  「不行嗎?你想替季昀趕人。」閒閒地撥出電話,跟揚揚聊幾句家常,再掛起電話,重新面對陸傑。

  「你打算這樣下去。」

  「我不覺不好。」幾十天下來,他逐漸適應秋繪藍這個一天只出現一次的妻子。

  「真不給她一點機會?黎媽媽說她是難得的好女人。」替她說項是為著心中存的一點好感。

  「你也這麼覺得。」看來這個隱形人的魅力不容小覷,季昀說她好、揚揚迷上她、秦秘書直誇她,現在連陸傑都站到她那邊去搖旗吶喊。

  「不知道,不過婚禮那天,她的表現讓人激賞。」

  「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是哦!她愛你、你不愛她,你愛季昀、季昀卻不愛你,奇怪!你都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強,為什麼要勉強季昀的感情?」陸傑用他的話反駁他。

  「揚揚需要一個父親,何況季昀喜歡我。」

  「那不一樣,她是拿你當朋友,你心知肚明,季昀仍然深愛著懋承。」

  「那並不會影響我們的相處,我知道我愛她、她是我的初戀情人,我會一直支持她、照顧她,陪伴她走過一生。你忘記了嗎?懋承去世前把她托付給我,我不會小心眼到嫉妒懋承留在她心裡。」

  「不管怎樣,真正和你走過紅毯的是秋繪藍不是季昀。」他再次提醒。

  「她會知難而退,女人的耐心通常不長。」

  「住進季昀那裡,就是你要她知難而退的第一步?黎儇,你很不厚道。」

  他不答話,拉開抽屜,看著裡面幾張信紙。那麼高一疊了,高高一疊紙上;滿滿地寫了娟秀字跡,那是秋繪藍給他的信。

  她有很好的文筆,他不能欺騙自己從沒感動遇,至少,對她的怒焰澆熄了;至少,他也會在下班前期待起她的信……和她留在桌上的兩枝花朵。

  她要求過他慈悲,要求他耐心等待,等她努力過、等她死心,他就能回復以往生活。他從沒正面答覆她,但他的安靜已經默許她的要求。

  「我不懂你。」陸傑搖頭,這樣一個精明的男人,怎處理不好自己的感情?

  「我不需要人懂。」

  「說說看秋繪藍,她真是一個讓人無法忍受的女人嗎?」

  「她不是,但就算她再好,也不會是我要的妻子。」

  「你對她心存偏見?」

  「不是,我是心有所屬,她不能強迫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和她廝守終生。」

  「所以,你有權強迫季昀和一個她不愛的男人廝守終生?」

  「第一、我是季昀最好的朋友。第二、揚揚需要我、季昀也需要我。第三、我們有家人之間相互依賴的感情。第四、我能提供他們最安定平穩的生活。我們在一起是最好的選擇。」他堅定自己的信念。

  「頑固者是個全聾的演說家。你只肯聽你想聽的,把那些你不願認定的推除一旁,不去理會別人怎麼說,你固執得讓人生氣。」

  「別生氣,等你有了心愛女人也會為她固執。晚上到我家便飯吧!今大是揚揚的生日。」他轉移話題,不想在這上面打繞。

  「便飯?不要傷害我可憐的腸冑,季昀的廚藝和她的設計才華成反比,為什麼不出去外面慶祝?」

  「放心,我保證今晚你可憐的冑會得到豐厚犒賞。」黎儇神秘一笑。

  不管秋繪藍是個怎樣的女人,但她的手藝好得沒話說,她成功地收服了他們一家三口的胃,短短一個月把瘦巴巴的揚揚,養出一層雙下巴。想到這裡,他又懷念起昨晚的魚香茄子……

  「隨你,如果吃壞肚皮,明天我就要光明正大請一天假。」擺擺手,他站起身離開,吃午飯時間到羅!

  ☆     ☆     ☆

  舉起手,欲敲門的手在空中微微抖著,一個月了,他扔掉她二十七個便當,她擦洗了二十七次地板。手抖、身子也在抖著,她可以預料到所有的結果,她進門、送上便當,他手一揚、便當掉滿地,她找來垃圾桶清理乾淨,最後,一句--「很抱歉,今天的菜色讓你不滿意,明天我會繼續努力」,她便走出門外,帶著一手油膩和傷心。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自尊能任他踐踏,但可以確定的是,季昀不在,他絕不會吞下一口她為他準備的食物,這是為了對季昀表示忠誠?

  轉身,想走,自尊和固執在僵持著。

  門被打開,陸傑從裡面走山來。

  「你是秋繪藍。」很詫異,她怎會到公司?再看看她手上的便當,了了!

  「我是。請問你……」她不認得他,如果他是公司員工,會叫她一聲夫人,而非連名帶姓,若是朋友……她真不認識。

  「我是你婚禮上的男儐相,忘記了嗎。我太傷心了。」

  「男儐相?對不起那天我有點慌亂……」

  「我是你老公最要好的朋友,我叫……」他急急想自我介紹。

  哦!想起來了。「我知道你,你叫陸傑是不是?」

  她的資料中有他,他不但是黎儇最要好的朋友,還是他的事業夥伴,他們兩個把旭暲經營的有聲有色。

  「你不認識我卻知道我叫陸傑,幾時起我大名遠播?」

  「我公公婆婆交代過我,說在台灣碰到困難可以找你。」

  「找我?」黎媽媽還真會挑撥他和黎儇的感情。

  「如果有時間,我可以和你談談嗎?」她需要更多的資源來幫助她打贏這場戰爭。

  果真……早知道介入他們中間會倒大楣,可是黎媽媽都開口了,他能拒絕嗎?肯定是不能的,也罷!早死早投胎。

  「好啊!等你送完愛心便當後,我在辦公室等你。」他指指她手上的餐盒。

  「今天不行,揚揚生日,等會兒我要去買菜,還要幫他烤一個蛋糕,我怕時間來不及。」蛋糕……婆婆說,黎儇喜歡鮮奶油和慕斯,再多點水果裝飾,他一定會更喜歡。

  「你要幫揚揚烤蛋糕?」幾時起她和季昀也碰在一起?亂了,他們的三角習題恐怕是越來越難解。

  「是啊!晚上你要不要一起來幫揚揚慶生?」

  她也邀他?搖搖頭,有沒有聽過,人不找麻煩,麻煩也會自己來招惹?看來麻煩找上他,他想躲也躲不掉。

  「你快進去吧!那個男人餓得腸子快打結了。」

  淺淺一笑,她朝他點頭致意。轉身,她告訴自己,別怕,很快就會出來。

  ☆     ☆     ☆

  深吸氣、敲門、走入、送上便當,她按一貫模式,垂首站在辦公桌前等待他的破壞。然,十秒、二十秒、三分、五分鐘過去,預期中的碰撞聲沒有出現。

  抬起頭,她看見他正將一片魚肉放入口中。

  他在吃她做的使當!淚不爭氣地滾下來了,吸不回去,她只好用食指悄悄拭去,這是否意味著,他們之間又往前邁進一小步?

  「你這樣看我,我吃不下。」受不了,吃她一口飯也值得她痛哭流涕,不愛人吃,就別送啊!誰叫她非送不可嗎?

  「對小起,我到外面等。」匆匆回過身,她不想讓關係又退回原點。

  「那邊有沙發。」輕輕一個指示之後,他又專心起手中飯盒。

  他的意思是……留她?繪藍開心的走到沙發旁邊坐下,回想著這一個月的辛勤,總算看到成績,照這樣,一天進步一點點,說不定有一天,她會走到他身邊、他心中……

  信心在她心中蔓延,她既緊張又興奮,腦海裡轉來轉去想轉出一個適合話題,只要溝通,他們就會瞭解彼此,他就會知道她不難相處,就算他們到最後終成不了夫妻,那麼……至少他在日後回想起秋繪藍這號人物,會把她歸類到朋友那一欄。

  看著他吃得心滿意足,她的心也獲得滿足。繪籃走到茶水間為他衝來一杯清茶,婆婆說,他這習慣是讓公公給養成的,公公每次吃完飯就要全家圍坐在一起,泡茶聊天。久而久之,就算不是全家聚會的日子,他也習慣在飯後喝一杯茶。

  把茶端上桌沿,黎儇想也沒想,就把茶端到嘴邊。

  「你準備好要送揚揚的生日禮物了嗎?他很期待呢!」

  黎儇沒回答她的話,想讓她自討沒趣,可是繪藍並不在意他的態度,自顧自說話。「揚揚很喜歡恐龍,但是我找了很多玩具店,都找不到我真正想要的,很懷疑,那些玩具設計者為什麼不多花一點創意,讓恐龍不只是模型玩具。」

  「你心目中想要的玩具是什麼樣子。」這涉及了他的專業領域,很自然地,他發出疑問。

  「它可以是教具,也可以是益智的。比如,前一陣子風行全球的『菲比』,它是一隻造型並不可愛,但是加了晶片會說話的小玩偶,雖然價格不便宜,但是賣得相當不錯。

  如果恐龍模型也加上晶片,讓它會說話、會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三角龍,生活在白堊紀末期,如果我沒死掉現在已經有六千七百萬歲了……』你想,會不會比現在市面上的模型恐龍更受歡迎?」

  「這是很有趣的想法,尤其現在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小孩聰明伶俐、知識淵博,如果加上這些設計,銷售量肯定不會太差。」

  「是啊!從口袋掏錢的人是父母親。」她贊成他的說法。

  「在紐約有個玩具博物館,每個人只要花六塊錢美金就能進去裡面玩,我對裡面的一組玩具印象深刻,那是一個人體模型,我們可以從他的嘴巴爬進去,然後進入食道、胃、小腸、大腸,最後由肛門處爬出來。

  我想玩上這一趟,小朋友自然而然就會記起人類的消化器官,不用拿起書本死記。遊戲是兒童生命小最重要的事情。」她的態度鼓勵了他的發表慾。

  「在台灣沒有這種場所嗎?我記得我在那裡買過一個幽浮,你只要對著幽浮氣孔吹氣,氣流就會在裡面轉圈,帶著幽浮不斷旋轉,很有意思的玩具。」

  「你也去過玩具博物館?」

  「常然,身為一個紐約客,不去那裡大玩特玩,我才對不起自己呢!」

  「就如你說的,加上一點科學原理,就會讓玩具變得更有意思。」不知不覺,他和她聊開。

  「這也是竹蜻蜓可以在中國風行幾百幾千年的原因。」她舉例佐證他的話。

  「對啊!簡簡單單的一個竹片,陪過無數小孩子度過童年。」

  「我找過很多地方,後來,我在恐龍展覽場裡買到一組挖化石的工具,小朋友只要拿出裡面的工具和石板,在上面敲敲打打,把多餘的泥土刨去,就可以從裡面挖出一副恐龍的骨架。我想揚揚在挖出骨架後一定會很有成就。」

  「但是,季昀會為了清洗那堆泥灰而發瘋。」

  「可以讓他在庭園裡面玩,就不會弄得滿地都是。不過,我想當季昀看到灰頭土臉的揚揚,拿著挖出來的化石給她看時,她會感動多過於生氣。」

  「說得也是。我幫他買了一本恐龍的化石圖鑒,他跟我吵過好久,我都沒時間帶他去買。」這陣子他忙得太過,回家吃過飯就往房中電腦鑽,對揚揚真忽略了。

  「他一定會很開心的。好奇怪,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迷恐龍?我想不透。」

  「錯在我,自從我買了幾塊侏羅紀公園的VCD給他看過,他就對這種巨大的爬蟲類產生高度興趣。」

  「你說得太客氣,他何止是產生高度興趣,他簡直崇拜著迷到極點。」

  「也是,季昀常為這一點跟我抱怨。」

  「如果和你一天相處二十四小時的小人兒,開口閉口都是恐龍,我想單單抱怨已經不能解釋你的心情。」她笑著幫季昀說話。

  說說笑笑間,門被秦秘書敲開,她來提醒下午的各部門會議要開始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時間已經這麼晚,打擾你休息,真是很抱歉。」繪藍快手快腳將桌上飯盒收拾好,轉身往外走。

  對著她的背影,黎儇怔忡起。她竟然那麼容易就打破他的心防,和他聊上那麼一大段?果然,她的魅力不容小覷。

  如果她不是他的掛名妻子,說不定他們會處得很好。可惜,她不是,她是個從中插入,破壞他人生計畫的女子。

  黎儇再度築起心牆,將她排在門牆之外,她--秋繪藍,是他誓不兩立的對手。

  ☆     ☆     ☆

  擺上一桌子菜,把慕斯蛋糕放進冰箱,佈置好氣球、鮮花,放上生日音樂CD。繪藍將禮物擺在客廳桌上,親親揚揚的額頭,說聲生日快樂,在黎儇返家前五分鐘,她趕緊把車開離季家。

  車子在駛出巷口時,她和黎儇車子相錯。透過兩片擋風玻璃,她看見他、他也看見她,冷冷地,他將視線調開,假裝不相識。

  繪藍怔住,怎麼會?中午他們不是談的很愉快嗎?他……又推她回到原點……微微一點頭,她對坐在黎儇身旁的陸傑打招呼。

  車子從身旁開到身後,他離她越來越遠了。歎口氣,沒關係,明天重頭來過,總有一天……總會……有這麼一天……吧……

  車內,陸傑對黎儇的態度不滿。

  「喂!老兄,剛剛那位小姐是你的妻子。」

  「多謝提醒。」冷冷回話,黎儇不想多談。下午他才花一番心思將她自心目中驅逐出境,沒道理一個見面,她又迅速回到他心中。

  「你口中的家常飯是秋繪藍的傑作?」陸傑再問。

  他不應,將車子停靠好,逕自下車。

  「就算你把她當菲傭使用,也沒道理不理人。」推開車門,他追著黎儇說話。

  「如果你不想進去參加揚揚的生日會,我建議你繼續在這裡廢話。」按下電鈴,把禮物舉得老高,他要揚揚一出門就看到他朝思暮想的生日禮物。

  客廳門開,他見到揚揚自屋內衝出來,小小的臉上掛滿笑靨。「爹地、爹地,你怏進來,姨幫我做的蛋糕好漂亮,比蛋糕店的還要好看耶!」

  下一刻,季昀也從房裡衝出來。「黎儇、陸傑,快近來,繪藍真是個天才,她把屋裡佈置……」

  哦!又來了,他們為什麼不肯放過他的耳朵,苦笑在黎儇的臉上滯留,看來緊接著要和自己打仗的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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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送過午飯,她和陸傑約在公司對面的咖啡廳,點一杯咖啡,所有想講想問的話,全哽在喉間,一時間發不出半聲。

  「你為什麼敢嫁給一個陌生人?」陸傑先她提出問題。

  「他對我而言並不陌生,事實上,我暗戀了他四年。」她知道他所有的事,他的工作、他的生活習慣、他的癖好、他的一切一切,只除了關於季昀那段,因為連他的父母親都不清楚。

  「真的假的?他說他只見過你一次,他對你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對我沒印象,可是我卻是把那一面牢牢刻在心底,日日複習,天天重溫,直到,我的心裡再也不能沒有他。」她實說。她從不想隱瞞自己對他的愛,只是,他對她的愛不耐煩,連一句部不肯多聽。

  「哇塞,小姐你有沒有弄錯,這個時代……」

  「已經很難找到我這種花癡?」她自我調侃。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一見鍾惰……」是上古時代的歷史形容詞。

  「我也不相信,可是它就是發生,快得讓我措手不及,來不及逃避,就愛上他。我花了四年的時間學做菜,因為他有一張好刁鑽的嘴巴;我在學校選修兒童心理,因為聽說他有一個疼進心底的乾兒子,我研究各種玩具、我學泡茶……

  我花了四年的時問,把自己雕塑成一個容易被他愛上的女人,可是……他不屑一顧。大概全世界的人都要嘲笑我的愚笨了,然而,最糟糕的是,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哪裡不對。」找到情緒宣洩桶,她滔滔不絕。

  「我還是要罵你一聲笨蛋,雖然我被你的行為感動。」陸傑搖頭感歎。

  反啦!地球不照常規運作,天災年年報到,人心亂得搭不上交集,處處製造人禍。季昀、黎儇、繪藍的三角習題,連上帝都幫不了忙,何況他這舉足不輕不重的圈外人。

  「既然感動,請你伸手幫幫我吧!我已經孤立無援好久了……」

  「我幫不了你的,如果你這種行為稱作固執,那麼我告訴你,黎儇的性格比你固執一百倍。」他不看好兩個固執的人類,會為對方妥協。

  「請告訴我,他和季昀是什麼關係?」

  「嚴格來講,季昀是他的初戀情人。好吧!讓我們話說從頭,大學時期,我和黎儇、陶懋承是褲帶打結的死黨,我們三個人志趣相近、臭味相投,走到哪裡都是在一起。直到有一天,黎儇跟我們宣佈他有心儀對象,要我們幫他打打分數。」

  「她就是季昀?」

  「沒錯!但是對感情溫吞的他,始終沒採取下一步動作,急得我們這兩個諸葛亮在旁邊跳腳,於是,我們幫他送花、寫情書、不時約季昀出門,誰知道這種四人行模糊了目標,結果,季昀愛上懋承,大學畢業後,他們結婚,黎儇大醉一場,然後笑著展現他的君子風度,把季昀讓出去。」

  故事走到這裡應該完美、應該結束,可為什麼他又回到季昀身邊?

  「那位陶懋承先生呢?他變心了、移情了,還是……」

  「都不是。他生病,是肝癌,揚揚生下不久後就去世,臨死前他把季昀托給黎儇,要求他承擔起照顧他們母子的責任。」

  這就是故事始末,圓不起的愛情,在地球繞過幾圈後再度接續。

  「黎儇知道季昀對懋承的感情無人可取代,所以,他從未強迫過她的感覺,他只是在她身邊默默支持幫助,他成為季昀最好的朋友。直到前陣子,揚揚開始上幼稚園,他回家追著季昀要爸爸,他們才認真考慮起結婚這回事。」

  「哪裡知道,我公公婆婆一聽大怒,不准他娶個有孩子的女人。然後碰巧我上門拜訪,我成了公婆心目中最適合的媳婦人選。他恨我……是有道理的。」誰都不能怨,要恨只能恨自己的固執心。

  「你想通了嗎?肯打退堂鼓了嗎?」

  搖搖頭,她點出事實。「我已經嫁給他。」

  「那你打算怎麼辦?」

  「愛他,一直一直愛他,直他的態度說服我放棄,直到我累了,直到我不再愛他。但說不定,他會在我放棄之前愛上我。」

  有沒有這種可能?機會渺茫……

  「有沒有想過,黎儇對季昀也是抱持著同樣的態度,只不過,他已經說服季昀,贏得揚揚對他的真心信賴,在他們還沒談到婚事時,他們已經是牢不可破的一家人。」

  「我成為破壞他們一家人團聚的主凶?」她苦笑。咬住一顆桔子,酸澀全含在口中。

  「我不想用這個形容詞來傷害你。」

  「那麼就換個溫和點的辭句,『第三者』?不,這不合適,第三者和主角至少要有點感情牽扯,我們之間並沒有。是『破壞者』?不!我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沒有這麼高的能力。我是『惡東風』……」

  「惡東風?對不起,我聽不懂這種形容詞。」

  「東風惡、歡情薄,一朝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我是那個惡東風,吹得他滿心怨怒。」苦笑,知道事情來龍去脈,以她的性格早該放手,為什麼她仍然堅持?一份割捨不去的愛情,讓她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

  「我唯一能幫你的,就是勸你早點死心,投注越多心血,你只會受傷越多,不如……」

  「不如什麼?」不如假裝她從不曾見過他,假裝她在那些懷念父母親的夜裡,沒有抱著他的照片痛哭流涕。

  「轉移目標,你看看我,我長得也不賴,至少性格比黎儇可愛、也比他更懂的憐香惜玉,而且我保證不會讓你受那麼多委屈。」

  「你再加進來,情況豈不是更亂?季昀愛陶懋承不愛黎儇,黎儇愛季昀不愛我,我愛黎儇不愛你,你呢?誰都不愛,只為了同情和義氣攪進這團混亂。」耗著吧!等哪一天心死了,再帶著殘破的心去憑弔她那份從不曾發生的愛情。

  「繪藍……」陸傑欲語還休。

  「說吧!我已不怕受傷。」她的笑容比哭還揪人心胸。

  「退一步海闊天空。」

  「會吧!哪天……」說不下去了,大家都在期待「那天」,好讓故事結束的無遺無憾。「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通……別要我馬上決定放手好嗎?」

  輕輕喟息。她不再說話,望向玻璃窗外的對面大樓,他就在那裡,兩個人距離那麼近,可是心卻遙隔千里。

  陸傑離開,把空間留給她。

  取出紙筆,她想寫信。

  我們根據無數星體的運轉,測量時日;

  他們用口袋裡的小儀器,測量時日;

  現在告訴我,我們要如何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相會?

  想問你一句,是不是我們用錯了測量儀器,才會讓我們的心、我們的情一直錯過?

  親愛的黎儇:

  今天聽到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男孩愛上女孩,女孩不愛他,卻愛上其他人。男孩沒有憤怒、沒有激亢,他安安靜靜退出,只求女孩幸福。

  然女孩的幸福並沒有維持太久,她的愛情幻滅,傷心悲痛再度將男孩引到她身邊。男孩默默地守在女孩身邊,愛她、疼地、惜她,包容她身邊的人事物,靜靜等著地回心轉意,等她愛上自己。

  你說,男孩是癡還是傻?癡著一顆心,傻傻等待,等待不可知的未來。我想,我能體會這樣的一份情,只想付出不求回報,付出了……就是幸福。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會否帶給別人負擔,只是一心想這樣做。做了,心才會妥妥貼貼地安著,才能繼續騙自己,成功是一分的天分加上九十九分的努力。

  知不知道,我是怎樣解決我那無法克制的思念?

  做菜時,我想的是你滿足的笑靨;燙衣服時,我彷彿看見你英挺的姿容;寫封信,我假設你一讀再讀,愛不釋手,就這樣子,你一整天、一整夜,都在我的心中、我的腦海中,從未離開過。

  糟糕,又是離題。想問問你對男孩看法的,至於我的看法,我會為他心憐,我想不顧一切去助他完成他的癡迷,只不過,成就了他的愛情,我的愛情就要犧牲、就要煙消雲散,你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咖啡冷了,啜一口,苦得難以下嚥,愛情冷了,也會叫人難以下嚥嗎?

  祝福你,平安

  ☆     ☆     ☆

  提著滿滿一袋故事書和一些菜,繪藍來到季昀的家門前。

  來應門的季昀一看到她,像看到救星般,拉住她的袖子,滿心歡喜。

  「發生什麼事?」繪藍反握住她的手,不明所以。

  「你來了,真好!有一批衣服出了點問題,我必須趕到高雄,也許要明天下午才能回來!你可不可以幫我帶揚揚?」

  「小事情沒問題,你別著急。」

  「可是那個小鬼認床認得很嚴重,我想請你在這裡帶他,晚上黎儇回來你可以把揚揚交給他,明天白天再麻煩你。」

  「統統沒問題,你別擔心。」

  「真可以嗎?」

  「可以、可以,除非你懷疑我的能力。」

  「有沒有說錯?揚揚跟你處得比我還好,你都要取代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了。不過,他今天從學校回來,好像有點不舒服,午飯連動都沒動……」

  「他有發燒嗎?」

  「沒有,我看他人好好的,精神也還好……」

  「把健保手冊給我,要是下午他還不舒服,我會帶他去看醫生。」繪藍接下她的話。

  「健保手冊在揚揚的書桌抽屜裡,那……我就出門了哦!一切拜託你,揚揚在樓上畫恐龍。」

  「我馬上上樓,你到高雄打個電話回來報平安。」繪藍叮囑一聲。

  「我會的。謝謝,要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季昀有些不好意思。

  「快走吧,再晚就要塞車了。」揮揮手,她把季昀送出大門。

  轉身,她先把菜放進冰箱,再提著紙袋走到二樓,推開揚揚的房門。

  揚揚懶懶地趴在書桌上,看見繪藍只輕輕地打過招呼。「姨……」

  「媽媽去高雄工作,今天和明天我來陪你好不好?」

  「好啊……」他應得有氣無力。

  「聽說你不舒服?我陪你去看醫生?」

  「我沒有不舒服,你看我都沒發燒。」聽到醫生兩字,揚揚的精神馬上振奮,抓過繪藍的手貼在自己的額頭,表示他沒騙人。

  「可是,你中午沒吃東西,是肚子不舒服嗎?」

  「只有一……點點。」他最害怕看醫生,在家裡躺著,會比看醫生舒服。

  「鼻子有沒有熱熱的,嘴巴有沒有苦苦的?還是……有沒有想睡覺?」

  「只有一……點點。」

  「好吧!我們來約定,如果一點點不舒服變成很多點不舒服,或者你開始發燒,我們就去看醫生,好不好?」繪藍好言相哄。

  「好……可以說不好嗎?」揚揚抬起苦苦的小瞼。

  「不可以。」這回輪到她堅持。

  「好吧」重新趴回床上,他真不喜歡生病的感覺。

  「揚揚真乖,今天我帶了好多本故事書來,我去幫你倒一些果汁,然後你一邊聽故事,一邊喝果汁好不好?」

  「是什麼故事?」

  「恐龍的故事,想不想聽?」她從書袋中抽出一本,在他面前晃晃。

  「我要、我要,姨快跟我講故事!」

  「好,等我把果汁拿上來。」小跑步,她離開他房間。

  「我真喜歡姨,要是爹地不要討厭她,我們就可以常常在一起。」抱起繪藍帶來的書,他緩緩地爬上床鋪,哦……頭好痛。小巨人,你不要在我頭腦裡面打鼓好不好?

  ☆     ☆     ☆

  打開門,屋裡一片靜悄悄。

  黎儇皺起眉,發生什麼事?平日這時候熱騰騰的飯菜已經上桌,揚揚早就坐在餐桌上等他喊開動,今天安靜得不尋常?

  鬆開領帶,他在廚房繞了一圈,她……沒過來做飯?黎儇凝起眉目,走上二樓。忽地,在樓梯轉角,聽見幾聲碰撞,黎儇忙三步並兩步衝進揚揚的房間。

  「揚揚乖乖,你不能不看醫生,我答應等你病好,帶你去麥當勞好不好?」瘦弱的繪藍抱起圓嘟嘟的揚揚,一口氣就要喘不過來,可是他還在她身上掙扎,他一扭動,啪地,她撞上門框,痛得她咬牙切齒。

  「不要……我只有一點點不舒服。」他還在扭著,繪藍覺得自已全身的骨頭都要讓他給扭斷。

  「乖揚揚,你合作一點,等看完醫生,我再念很多本故事書給你聽。一

  「不要、不要……」揚揚人雖病著,掙扎起來力氣還是不小。

  「揚揚?」黎儇的聲音一發出,揚揚找到靠山,突地大哭特哭起來。

  他走過來,從繪藍胸前接過揚揚,抱住靠山,他放心了,不再哭鬧,窩進爹地懷裡,安安穩穩的睡起覺。

  「對不起,揚揚生病,我想帶他去看醫生。」她解釋自己的舉動。

  「誰讓你在這裡?季昀呢?」

  「她工作上有點問題,到高雄去了,明天下午才會回來。我們可不可以別討論這個,先帶揚揚去看醫生。」

  「有這麼嚴重?他的體質一向很好,普通的感冒會自己痊癒。」把揚揚放回床上,他的態度擺明了送客。

  他相當相當寵孩子,大人小孩有了歧見,他一定是站到揚揚那個陣營。

  「在這個時候寵小孩,並不恰當。」不想說重話的,可他的態度惡劣過度。

  「他是我的兒子,我用我方式寵他有何不對?」

  「他的手掌和足部都出現紅疹,他發燒、疲倦嗜睡,全身酸痛,還有嘔吐現象。我想他不是普通感冒,假設我沒猜錯,應該是腸病毒感染。」她盡量把話說得和緩,不對他意氣用事。

  腸病毒?每年奪走好多條小生命的疾病?他驚訝。

  「帶他去看醫生吧!就聽我這一回好嗎?」

  沒回答繪藍的話,下一秒,他將揚揚抱起,往樓下方向跑。她拿起健保手冊,跟在他身後,一路追到車子旁邊。

  上車,黎儇將小孩交到繪藍手上,發動車輛,飛快駛上。

  他的焦慮她全看在眼裡,對揚揚他是疼進心底了,當年,她知道他有一個乾兒子,卻不知道他深愛兒子的母親。聽公婆說他疼乾兒子入心,本以為只是誇張之辭,有哪個沒結婚的男人會寵愛小孩?現在看來,這些話全是事實,沒有一分虛浮。

  「季昀打過電話回來,說她已經平安抵達高雄。」她轉述季昀的訊息。

  黎儇聽見,但沒回答。繪藍看看他,再看看胸前睡得極不安穩的小孩,輕拍他的背,她告訴自己,不怕被冷水灑上。

  「姨……我們要去哪裡?」勉力睜起眼睛,揚揚還是很怕醫生啊!

  「我們去買點東西,你乖乖睡,到了就叫你。」到這時候,他還是寧可說謊,也不教孩子多擔一分心。

  「姨……我要聽故事……」他鑽進她懷裡撒嬌,兩隻肥肥的小手,圈住她的脖子,滾燙的體溫讓她皺起眉峰。

  「好,從前從前有一隻小恐龍,他很聰明、很漂亮,可是啊!他卻有一副爛歌喉,每次一開口,森林裡的小動物都嚇得……」故事剛起頭,揚揚又睡著了。她笑著拍拍他的背,臉貼著他的小肥臉,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她把小寶寶搖進夢鄉……

  她軟軟的聲音貼在他硬硬的心版上,一寸寸腐蝕他頑固的堅持,笑在唇角悄悄勾起……

  下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的「不自覺」,倏地斂起笑容。

  他的表情轉變全映入她眼底,頭轉向窗外,她疲倦了,想閉起眼睛休息,但心在吊著……

  ☆     ☆     ☆

  揚揚果然是感染腸病毒,幸好發現得早,打過針、領了藥,他們把揚揚帶回家。

  剛抵達家門,他就吐了抱他的黎儇一身。繪藍忙把揚揚帶上樓,幫他洗澡餵藥,將一切都打點好、哄他入睡後,下樓。

  她進廚房煮好一鍋白稀飯和湯麵,便走到黎儇房前。

  敲敲。她半倚在門邊,倦極了,照顧小病人比想像中辛苦,摀住嘴巴,悄悄打個呵欠,眼睛半瞇,好想睡覺。

  再敲敲門。繪藍整個人都癱軟到牆壁上去,身上被揚揚弄出來的瘀青隱隱作痛。

  他睡了嗎?翻翻腕表,快十一點鐘,說不定他已經睡下。在她決定離開時,門霍地被打開。

  他剛洗完澡,頭上的水還在滴著,眼看水就要順著發稍滴上他的眼瞼,下意識地,她抓起他掛在頸間的大毛巾為他拭去。

  他因她的動作怔愣住,等回過神想推開她時,她已經退回安全距離。

  「廚房裡我煮了一鍋白稀飯,揚揚半夜醒來要是喊餓可以讓他吃一點,但是他還在拉肚子,別給他其他配菜,加一點鹽巴就行了。」

  「嗯。」點頭,他記下。

  「揚揚十點吃的藥,四小時一次,下一回是半夜兩點和清晨六點,你要記得起床餵他。要不要我打電話來提醒你?」

  「不用。」搖頭,他不想多施捨她一點言語。

  「你還沒吃飯吧!我幫你煮了一碗麵,等你弄好再下樓吃。」

  「好。」又是點頭。

  「我走了。」轉身,她將要離開他的視線。

  黎儇看著她疲憊的神態和搖搖欲墜的身子,語言在理智之前浮出檯面,他脫口而出:「累了一天,你留下來吧!」話甫說完,他立即後悔,後悔他送出機會,讓她更有權利自以為是。

  他說了留下、他提川邀約,不爭氣的潮濕在眼角潤澤,深吸氣,繪藍回頭,卻在他臉上找到懊惱。

  他後悔了!笑停在眼角,輕輕吐氣,繪藍咬咬下唇。「不用了,我還是回去,明天早上七點我就過來交班,揚揚要是情況不對你再打電話給我。還有,腸病毒會傳染給大人,你自己注意一點,不要靠他太近。」

  說完,她沒等黎儇回應,就往樓下走去。

  ☆     ☆     ☆

  七點半,繪藍準時到達,來應門的是黎儇。

  打開門,他狐疑地盯住一身淺藍秋裝的她,近四十度的高溫,穿這個會不會太誇張?

  「揚揚昨晚睡得還好嗎?有沒有吃東西。」她刻意畫上濃裝,但修飾不來眼睛下的黑圈,一向紮起的頭髮往下披散,笑容裝得勉強。

  「你的車呢?」他問得冷淡。

  「送廠保養。」別過臉,她不想直視他稜銳眼光。

  忽地,他的手撥開她覆在額間長髮,她額頭上兩道長長的三M膠橫躺著,黎儇二話不說,抓過她的手,撩高袖口,層層繃帶裹住她瘦削的手臂。

  「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她會有什麼意思?他陡然升高的音調,嚇得她往後卻步。

  「我在問你話!」她的沉默、她臉上的驚懼,嘔死他了,他有那麼可怕?

  「昨天我和別人發生小擦撞,情況不嚴重,是我太大意,下次我會小心。」

  「你是安心的,你想讓我有罪惡感。」他的指控冷不防插入她的心中。

  罪惡感?這要從何說起,她不在他負責範圍,他們是平行個體,她的傷與他的罪惡感有何相干?頷首,她不想爭辯,選擇認錯。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分心、不應該失神,不應該讓自己受傷……我的行為又成了你的負擔嗎?請你原諒,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對不起,我真的好抱歉。請你不要有罪惡感、請你不要把責任加在自己身上,我的不對我會自己承擔……」頻頻搖頭,她頭搖得好昏。

  為什麼她怎麼做都是錯,難道人生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嗎?難道她一定要離了他才能走回正途去嗎?可是離不開了,她真的離不開了……離了他,心碎魂滅啊!怎能離?怎麼能離……

  一個踉蹌,她跌入他懷裡。反射性地,他擁住了她嬌嬌小小的身子,清雅的香氣侵入他的鼻息,她的長髮在他頸間摩蹭。這一刻,他竟湧起模模糊糊的幸福感……

  他沒推開她?她在他的懷中淺淺笑著。

  他的胸膛寬闊堅硬,強壯的手臂為她支起一片天地,暖暖的胸膛熨貼得她的心情踏實穩當,他的心臟一次次的撞擊聲,可是在輕喚著我愛你……

  這個懷抱,她幻想了許多年,在無數的寂靜夜裡,她緊緊環住自己,假裝她正躺在他懷裡,假裝自己被他的愛環抱著。

  愛他,好愛、好愛,只是不懂,為什麼月老讓他們的紅線糾纏成團?錯過他的心,她再也不要其他,但是,他的心早在許多年前就和她錯過。

  閉起眼,她喃喃低語:「記不記得我們初遇,那時,我父親剛去世……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留在我心中,撫慰我的傷痛。沒有你,我捱不過那段黑暗,沒有你,我走不出悲僭,我為著愛你而重生,撐過那段,我就是想親口告訴你,我愛你,很愛很愛……」

  她的淚灼熱了他的心,想推開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該拿你怎麼辦?」黎儇喟歎。

  他不能否認她是一個好女人,若是他識她在季昀之前,或許會有結果,可惜,他先愛上季昀,也承諾了懋承的請托,他們母子將是他一生不卸的責任。

  「請不要恨我,讓我們當朋友吧!我們互相支持照顧,互相分享彼此的喜怒,試著不討厭我,我們會相處得很好。但別要求我立刻辦理離婚,多給我點時間,否則黎爸黎媽那裡我無法交代。」

  退、退,再退、再退,她退出他能接受的距離。

  把話說得明瞭,她連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下,親手斷了愛情夢,從此,他們只是朋友。雖不甘,但除此,她再沒辦法走近他。

  朋友?黎儇細細咀嚼這個字眼,他們會是好朋友?會吧!「朋友」隔出安全空間,在界線外、他樂意放縱自己欣賞她的好,在界線外,他保有自己的堅持,所以,他們會成為好朋友,在界線之外。

  「今天中午別再為我準備使當,在這裡好好休息。」他輕聲說。對朋友,他付出關懷,慷慨而大方。

  他在關心她?繪藍環住他的腰,原來當他的朋友才能得到他的關愛,當他的妻子,只能得到他的憎厭。懂了!她懂了他,陸傑說過,他是個固執男人,誰都別想勉強他的心。不能勉強他,她只能勉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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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時序匆匆走過秋冬,春季來到尾巴,黎儇和秋繪藍的婚姻維持近一年,那些好事者的預估失卻準頭,他們不但沒有離婚、彼此的關係反而變得更好。

  這一年中,繪藍和黎儇身旁的人都成為好朋友,除了季昀、楊場、陸傑、秦秘書之外,各部門經理、員工都喜歡上這個沒有架子的親切老闆娘。偶爾,她還會畫畫玩具設計稿交給黎儇,沒想到製成成品上櫃後,居然也有不錯的銷售成績。

  敲門,她搖搖手上的便當笑說:「大老闆,吃飯羅!」

  自從變成「朋友」,午餐時間是他們最快樂的交誼時間。

  「是咖哩飯嗎?」合上手中文件,他笑問。當初,他沒預估錯誤,她會是個很好的朋友。

  「當然是咖哩飯,大老闆開口要求,豈敢不遵命?快吃吧!我有一個玩具設計稿要給你過目。」她把一疊完稿圖放在他桌子上。

  「午餐時間別再要求我辦公事。」搖搖頭,吃飯皇帝大。

  「拜託嘛!下午我答應帶揚揚去逛書局,不能太晚離開。」

  「你對揚揚比對我這個『丈夫』還好。」自從話談開後,「丈夫」、「妻子」成了他們之間互相取鬧的謔稱。

  「弄清楚,你只是『朋友』,揚揚是我的小兒子,我是他的小媽咪呢!何況,他會回饋我的愛,而你……我的愛會成為你的負擔不是?」眼神黯然,他從不知道她想做的不只是朋友,可是除了這個安全身份,再多的,他不會給。

  「快羅、快羅,我趕時問呢!大老闆。」轉轉眼睛,她把話題拉回安全等距。

  「你的手藝好得沒話說,要不要開家餐館,保證生意興隆。」

  「我幹嘛那麼辛苦,日子輕輕鬆鬆過不好,把自己關在小小的一方廚房賣命,划不來。」

  「繪藍,有件事情跟你談。」黎儇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筷子,他正視她。

  「說吧!我洗耳恭聽。」面對他,這張臉、這個神態,是她朝朝暮暮思念。

  「我沒有給過你生活費用,不管我們是不是真正夫妻,這筆錢是我該付的。」

  繪藍搖頭微笑,要不是太瞭解他,她會誤會他愛上自己,要負起身為丈夫的責任。「不用,我們只是朋友,沒道理要你付費。若你打算成為我的丈夫,那麼我可能會跟你要求的更多更多了,除了生活費之外。」她弦外有音。

  「你沒有在工作。」他道出實情。

  「我父親留了一筆錢給我,還有一些股票,嚴格來講我是個小富婆,說不定將來我還有遺產可以留給揚揚。」

  「年紀輕輕就在想遺產,你未免太多慮。」他用手指推推她的笨腦袋,她喜歡他這個接近親暱的動作。

  「是啊!多想無益,說不定哪天沒準備,突然間死掉,揚揚的遺產就要被美國政府充公了。」想?只能是空想,變化不成真實,他在她心頭想過五年,到頭來,他們之間仍是一場空。

  「你沒有親人?」

  「沒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小時候,有個會算命的阿姨說我命中帶煞,不但會剋死長輩,自己也活不過三十歲。

  寵我的父母對這種話嗤之以鼻,他們斥它為迷信,可是十八歲,母親去世,我曾在夜裡聽父親自問『小藍是真的命中帶煞嗎?』我明白,連他自己都不再確定,只不過他太寵我,捨不得我傷心。這些疑問,他從未在我面前提起。」

  「他是個好父親,其實我對秋叔叔有印象,小時候他常把我架在脖子上,繞著客廳到處跑,秋媽媽就追著他,要他小心別把我摔著了。」

  「我爸爸和媽媽非常相愛,他們誰也不能沒有誰,媽媽去世後,爸爸退出公司行政,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他的白頭髮冒得好快,皺紋增加得連我都害怕。我眼睜睜看著他衰弱、看他死亡。

  辦完後事後,我徹頭徹尾相信算命阿姨的話是真的,不是迷信,我的命太差,不管多盡心力部活不過三十歲。既然如此,我想算了吧!死掉就死掉,不怕的。於是我終日沉溺在悲傷中,總想著自己就快死亡……」

  「這種想法不對,命和運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想活,死神帶不走誰的。」

  「當時黎媽媽就是這樣告訴我,她和黎爸爸整整陪我兩個月,想打消我的蠢念頭,然後你出現了,我對你一見鍾情。

  為了愛你,燃起生機,我告訴自己,要活得盡責才有權愛你。記不記得那夜,你風塵僕僕來敲我家大門,你很疲憊但神態卻是自信、認真,是你的認真鼓舞了我。」

  「我不知道,對於你,我的存在有這麼大的意義。」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嫁給你?以你的標準來說,我們只是陌生人。」

  「我是一個很有價值的單身漢。」

  「為了價值結婚?我做不到。我結婚是為了我的愛情,雖然這種想法單純得近乎無知,不過,你別擔心,現在我懂了,婚姻光是靠一個人的愛情是無法建構成功的,它必須兩情相悅,必須要兩個人有共同的目標。

  你和季昀姊有共同目標,你有她的依賴,現在欠缺的只是她的愛,加加油,等她一愛上你,我們馬上簽字離婚。」一退再退,她的舞台越來越小,小得快要無立足之地。

  「繪藍,你是一個很好的女人。」走近,他撫上她清瘦臉龐。他記得剛嫁給他時,她圓圓的臉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可是你不愛我。」她接下他的話。「季昀姊也是個好女人,而且你愛她,所以局面已定,我真不明白自己還在ㄍㄧㄥ什麼,為什麼非要到最後關頭才肯承認婚姻無效。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抱著那紙結婚證書,我才能心安氣定,才能安穩入睡,哪一天,它被宣佈無效了,我……我會失落茫然。」只是失落茫然嗎?不!她說得太輕鬆。是害怕、是恐懼,是痛不欲生。

  「沒關係,我不在乎了,你就一直抱著它吧!」一衝動,他伸出手,把繪藍擁進懷中。

  戀上這個懷抱,她不想離開,可是,一流連,她的心就不斷沉淪,忘記他們只是朋友、忘記要謹守分際,然後過度膨脹的想像力又要彈跳出來,欺騙她的知覺,告訴她,他對她也有了一分情愫。

  揉揉眼睛,斂起情緒,說好不讓他的心有負擔!推開他,她又是一臉笑意。

  「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想娶季昀姊羅?」

  這個問題,問得他答不上話。

  「好男人不應該讓同情心過度旺盛,否則欺了女人的真心會萬劫不復哦。」話說出口,句句是勉強。

  「繪藍,很抱歉。」

  「抱歉什麼?抱歉我不夠可愛,讓你疼不入心嗎?那麼,要說抱歉的人應該是我,我應該好好修正自己的人格性情。」他的抱歉若加上幾項化學物質就能轉變成愛,她願傾盡所有來交換。

  「問題不在你,在於……」

  在於他的心早住進別人?這種事不用再談,多談一次多傷一次心,反正結果可以預期,差別的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不說這個,你快吃飯,我這次設計了一套讓孩子玩分數的披薩大王,它可以讓孩子在切切分分當中,學會分數的組合分解。」轉移話題,在他身邊的日子已經不多,她要好好把握每個分秒,不要浪費在傷感之中。

  一笑,他接受她的好意,回轉座位,兩人只是朋友。「等我吃完飯再說說,要是這組玩具再讓我賺大錢,我就給你旭暲的股份。」

  「我要那些做什麼?當壁紙嗎?不用,目前我很滿意你家的裝潢。」見他的飯盒已經空一大半,她轉身朝外。「我去幫你沖杯茶,醒醒你的腦子,好專心看我的設計稿。」

  凝望著她的背影,她又瘦了。對她,他只能辜負,不能回饋……

  ☆     ☆     ☆

  「你們打算這樣一直下去?」坐在地板,陸傑透過昏黃燈光看著繪藍。

  這是他第N次來到黎儇的住所,白從和繪藍結婚後,黎儇再沒踏進這裡一步,倒是陸傑成了這裡的常客,幾次見面,他們無話不談。

  「不然,還能怎樣,如果有多一分可能,我都不會放棄,可是……目前狀況,大概是我們之間的極限。」一口吞進滿杯苦酒,冉次注滿玻璃杯,猩紅的液體再度向她召喚。

  「夠了,你已經喝過兩杯。」陸傑抽掉她手中的酒。

  「兩杯了?我的酒量又進步?糟糕,我的意識還很清楚,你不讓我喝,我今天晚上要睡不著……」不知幾時起,她迷上喝酒,只有在微醺當中,她才能安穩入夢,不會一夜悲泣。在她的夢裡有黎儇、有她的愛情…

  「照這情形再喝下去,以後沒喝足三杯你就要失眠,然後四杯、五杯、六杯,你會成了標準的酒鬼。」陸傑恐嚇。

  「真變這樣,你要辛苦點,下次我酒後駕車被抓,你要帶錢去把我保出來。」怎沒絲毫醉意,難不成真要她睜眼到天亮?

  「不行不行,再放你這樣下去,我良心會受譴責。」他站起身,把她一櫃子的酒全倒進馬桶。

  「不給我喝酒,那你得去幫我買安眠藥。」繪藍耍賴。

  「安你的頭!睡不著我來唱催眠曲給你聽。」拍拍她的笨腦袋,是不是女人一旦愛上了,就會笨得比豬還嚴重?

  「謝羅!你的歌聲會讓我惡夢連連。」趴在桌上,她說:「我問過自己,真能和他當一輩子的朋友嗎?」

  「你能嗎?」要真能退而求其次,她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吧!

  搖頭、搖頭、再搖頭。「我不能的,簽下離婚證書,我就要收拾行囊,離開他,離得遠遠,永遠都不要再看到他。」

  「真小心眼,你不是在美國長大的?美國人離了婚,都還能保持良好關係?」

  「可惜,我的骨頭、我的肉、我的皮,全帶了中國基因,照規矩,離完婚,就要老死不相往來。」

  「你恨他?」她有道理恨他,陸傑想。

  搖頭、搖頭、仍然再搖頭,她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不恨、無法恨,離開他會思念成潮,心會枯竭,可是留在他身邊,看著他們一家和樂融融,心會碎,會痛得無以復加。離不離,都是辛苦。」

  「這就是你始終不肯留在季家吃早晚飯的原因?不管你們的關係是不是改善、不管黎儇邀了幾十次,你都寧願回到這個小空間,獨自品嚐寂寞。」

  「那裡是季昀姊和他的世界,這裡才是我和黎儇的天地,只要想起一年前他就住在這裡,我踩著他走過的地板、看著他看過的電視、敲打著他使用過的電腦,知道嗎?冰箱裡還有他留下來的啤酒,一年了,我都沒去動過。在這個空間裡,我做著他做過的事,很幸福ㄋㄟ!不騙你。」

  「這麼幸福的女人還會夜夜不成眠?」他調侃。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閨中怨婦有失眠權利。」笑笑,她往後仰躺,頭枕在沙發上,他也曾用這個角度看天花板嗎?側側臉,繪藍擠破那顆從眼角偷渡出來的淚水。

  「不喜歡聽我唱歌催你入眠,那我來敘述一件事,包管你聽了心情大好。」

  「說吧!我在聽。」沒望向他,她的眼光停留在她和黎儇的婚紗照上,那是他們唯一一張,照片裡的黎儇怒容滿面。

  「昨天,黎儇把我叫進辦公室,他提醒我,晚上不要來找你這位單身女子。」

  「我不是單身女子,我是已婚婦女。」她很珍惜眼前的身份。黎太太……很好聽的三個字,她喜歡!

  「是!他就是要我別來打擾你這位『已婚婦女』。他要我記著,到日前為止你還是他的老婆,要我記住朋友妻不可戲。於是,我就跟他吵起來,我說:『繪藍有交朋友的自由』。他回答:『繪藍忙了一天,有休息的自由。』聽到這裡,我口氣變差,對他大吼:『我是她在台灣唯一能談心的朋友。』他竟然比我更大聲,說:『我就是她的朋友,有心事她可以找我談。』」

  朋友?他還是認定她是朋友,不管她為他做了多少,他們就只是朋友

  「被他一激,我又對他暴跳.『我就是要追她,怎麼樣!』他居然毫不留情地一掌揮過來,幸好我閃得快,不然我的帥臉就要醜上好幾天,逃到門邊,拉開門,我挑釁回罵他.『佔著茅坑不拉屎!』走到門外,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秦秘書被我笑得滿頭霧水,最後索性不理我。」

  「不禮貌,把我形容成茅坑,我應該賞你五百,教會你不能污衊女性同胞。」

  「看來,他比他自以為的更在乎你,說不定有一天……」陸傑想勾引她的好心情。

  「別再給我希望,作心理建設很辛苦的。」阻下他的好意,兩個人都沉默。

  大家都在等那一天來臨,季昀在等一個完整的家庭、揚揚在等一個名正言順的父親,他在等一個心愛的妻子,而她……她在等一個傷心的結束……

  站起身,她走到二十寸的大型婚紗照前,伸出手,描著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不高興的下垂嘴角。靠在他胸前,她聽不見他的心跳。

  「告訴我,要怎樣你才肯愛我?只要你開口,拚了命我都會為你做到。」

  「笨瓜,這種話要到他面前去說,在這裡講他聽不到。」

  轉過身面對陸傑,她刻意裝作輕鬆。「你的立場不堅定,一下子要我表態,一下子又要我放棄,聽你的話我會無所適從。」

  「因為你的愛讓旁觀者不能不為你動容,繪藍,善待你自己。」

  她無語。誰不想善待自己,只是她的愛早成洪水猛獸,淹沒了她、吞噬了她……

  手機響起,陸傑猶豫著要不要接。

  「快接,一定是你的新女朋友。」甩甩頭,甩去傷心,她換上笑瞼。

  他聳聳肩,打開手機,幾個短言交談後,繪藍催促他快去赴約。

  「我把你的酒全倒光,又不留下來把你弄睡,明天你會不會帶著熊貓眼去跟阿儇告狀。」他環上她的肩膀,她笑著把他推出門外。

  「放心,我不是這種小人,我才要擔心你,要是女朋友跑了,你硬要我以身相許,我才虧大了呢」

  「我要是有個像你這麼癡情的女朋友,打死我都不會讓她跑掉。」

  「快去快去,我不承擔莫須有的罪名,下次女朋友又跑掉,別賴到我頭上。」關上門,送走陸傑,一屋子的清冷襲來,縮縮肩膀,她有些冷。

  打開電視,讓熱鬧的聲音在耳膜間充斥,眼睛盯著螢幕。不曉得裡面演些什麼,她卻哭哭笑笑的,演盡劇中人的心情。

  ☆     ☆     ☆

  星期日,黎儇、季昀和揚揚站在懋承的墳前,一炷清香,點出心頭寧靜。

  「懋承,我們來看你了。揚揚是不是又長大一些?有沒有注意到他又胖了?這都是繪藍的功勞,她好會帶孩子,揚揚寧願跟她也不想黏我。他越長大越像你,一個小小懋承在我眼前提醒著我們的那段恩愛。我好想你、好愛你,幾次怨天對我不公平,它奪去你、奪去我的終身幸福,幸好,你一直在我心裡,不曾離去,想著你、念著你,我就會滿心歡喜。

  最近想很多,我不知道把黎儇綁在身邊是對是錯,總覺得自己太自私,他有權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我佔盡便宜,把他牢牢繫住。你的托付、他的專心,讓他不去正視自己的心情,我想他是愛繪藍的,可是他不肯承認,只因為,他認定自己愛我。

  我不懂他、一直都不懂,只覺他像巨人,有他在身邊一切事情全部搞定。我是個糊塗蟲,連我都搞不清楚要他在身邊,是因為我的心接納了他,還是貪圖有他的方便,嫁不嫁他,我的心沒有定論,你告訴我,好嗎?」季昀對著懋承的照片,心裡翻翻湧湧的全是舊時情意。

  「爹地,媽咪在做什麼?」揚揚拉拉黎儇的衣服問。

  「她在跟爸爸說話,你乖乖不要吵。」

  「爸爸死了,我們跟他說話他會聽得到嗎?」

  「當然會,你有心事也可以對爸爸說,他不但會聽到還會幫助你美夢成真哦。」

  「好,那我也要跟爸爸說話。」揚揚雙手合起,對著懋承說:「爸爸,你叫媽咪趕快嫁給爹地好小好?學校小朋友都有爸爸,我好想把爹地變成爸爸,帶到學校炫!你幫幫我好不好?」

  揚揚的童言稚語引得兩個大人對視。

  「好嗎?」黎儇用眼神徵詢她的笞案。

  能嗎?這一點頭,她就剝奪了繪藍的快樂,她真能為自己自私?猶豫在眉間遊走,她真的下不了決定。

  黎儇理解她的意思,沒再勉強,蹲下身,握住揚揚的肩膀。「跟爸爸說完話了嗎?如果說完,爹地帶你和媽媽去六福村玩好不好?」

  「我要去!我要去!」他樂得困住黎儇的脖子,一手牽著媽咪,三個人高高興興的出發。

  ☆     ☆     ☆

  他們說要去掃懋承的墓,清晨出門,下午回來。但是已經黃昏,太陽慢慢收起一束束金色光芒,準備返家。繪藍端著食籃,等過一小時又一小時,等得菜涼心也涼。

  星期天嘛!全家人出去走走玩玩是應該的,培養親子關係嘛!他們……他們是一家人,那麼她呢?她在「一家人」之外……交握住雙臂,她無力地坐在門外,背貼住冰冷的鐵欄杆。

  他們去了哪裡?野外踏青?遊樂區?不管去哪裡都是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吧,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而她,她是他們可愛家庭中的唯一缺憾。

  假設當初她和黎儇的婚姻成功,那麼她現在也會有一個寶寶,也許在肚子裡、也許抱在懷裡,呵護著、寵著,她要當個最好的媽媽。

  她曾問過黎儇,為什麼想當玩具商,他說他喜歡聽孩子的笑聲,一個喜歡聽孩子笑的男人,一定是個好爸爸,那麼,孩子有好爸爸、好媽媽,她的孩子會是個幸運的安琪兒。

  當我還是個小娃娃,媽媽常對我們說話,

  她說孩子你會長大,有句話千萬別忘記它……

  媽媽說,你不要羨慕那有錢的人,有錢的煩惱你一定聽聞,

  也不要追求那虛榮名聲,爬得越高就跌得越深。

  她哼著小時候媽媽在她耳邊常唱的歌曲,她要是有寶寶,她會把這條歌當成催眠曲,一夜一夜唱下去。

  歌兒唱過一遍又一遍,她唱出皎潔月光、唱得星辰閃爍,唱到月亮升上中天,唱得口乾心焦。翻翻腕表,快十點了,可是她不想走,從包包裡拿出紙筆,她要寫信,寫上她失落的心,和她沒有歸依的情。

  天堂就在那裡,在那道門之後,在隔壁的房裡;

  可是我把鑰匙弄丟了,或許我只是把鑰匙放錯地方。

  我知道你就在那裡,在那扇鏤空雕門之後,在季昀的身邊,可是我把鑰匙弄丟了,讓我走不進你心裡。我想……這個錯出在我,所以,我繼續待在角落享受孤獨,等待你把門扇開啟。

  親愛的黎儇:

  來台灣一年,走來走去就是那兩條路,一條通向季昀姊的家、一條通向你的公司。

  今天放自己一天假,我從復興北路直直行,轉向南京東路,然後從敦化北路往下走,走到敦化南路。在地圖上兩個箭步就能抵達的地方,我卻花了好幾個小時才走完。

  在南京東路上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地方不大,但是佈置得雅致,金黃色的厚重垂簾,讓我想起英國城堡的富麗堂皇。一走進去,舒曼的月光曲來相迎,我很喜歡那個綁著短辮子的服務生,每次笑開,她的眼睛就瞇成一條線,彷彿全天下事都值得開心大笑。

  我點了一份抹茶蛋糕,味道淡淡的,不甚甜,上面的鮮奶油打得恰恰好,一點都不膩口,還有它的藍莓夾心勾引得我食指大動。換了你這個挑嘴的饕客,也會覺得滋味不錯,不過;我不喜歡它的咖啡;煮過頭了,有點焦味。

  我在敦化南路看到一家很大的誠品書局,裡面的氣氛讓人想坐下來,好好閱讀。於是,我找到一本書,坐下來,花了兩個小時,和作者的心靈相通。

  想不想知道我看了哪一本書?我看一本「願作鴛鴦不羨仙」,那是張曼娟小姐編的古典小說,白話版本,很適合我這種中文造詣不高的外國人。

  序裡面,她提到房玄齡的妻子,在歷史上她是個善妒婦人,不准丈夫和其他侍妾接近,連皇帝送來的幾位美人待遇也一樣,一經發現便大動干戈,鬧得全家不安寧。

  皇帝氣極敗壞,宣婦人進宮,一方面斥她三從四德乃女性本分,一方面備了毒酒,恐嚇若妒性不改便聖旨賜死。婦人認為丈夫應守婚姻盟約,專修一世,否則,雖死無憾。

  舉起毒酒,一飲而盡。她用最激烈的方法宣示愛情的獨佔性,她堅持不 容許旁人介入地的愛情,她的勇氣和決心讓皇帝輸了這一著,她贏了,千千萬萬的中國女性都要為她擊掌喝采,她做了許多人想做卻不敢做、不敢想的事--在那個女權還是夢想的時代。當然她喝的不是加了鴆毒的酒而是醋,從此吃醋成了嫉妒的代名詞。

  我自問,她是不是也做了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幾經思考,仍然搖頭,不是矯情虛偽,是因為我和她的立場不同、心情不同,不管她有多囂張跋扈、張牙舞爪,但她有丈夫的愛可以依仗,而我……並沒有。手上沒有握住足夠資源的人,無權嫉妒。

  走出誠品,招來一輛計程車,司機伯伯不斷告訴我生意難做、經濟不景氣,我在他的叨念中下車,結束假期。

  十一點鐘!你們大概己經在外面吃過飯,今天玩得開心嗎?我想揚揚可能累壞了,幫我把這幾本童話書帶給他,也順便幫我把這幾期的服裝雜誌交給季昀姊,先走了。祝你有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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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開車,黎儇沿著復興北路直直走,然後轉向南京東路,在上面來來回回找,找到這家有著厚重金色垂簾的咖啡廳。坐下來,他跟服務員詢問,那個紮著短辮子,笑起來眼睛會瞇成一條線的女孩,他們告訴他,女孩只在星期日來這裡打工,其他時候在學校上課。

  點一份抹茶蛋糕,和一杯焦焦的咖啡。就如她所說,蛋糕好吃得引人食指大動,吃掉了鮮奶油、藍莓和綠綠的蛋糕,他再點一份相同的抹茶蛋糕。

  打開剛從誠品買來的古典小說,他讀到繪藍說的那一段,好個反叛的女人,卻不能不教人為她的特異獨行鼓掌叫好。

  他也花了兩個小時和作者心靈交會,抬起頭,他才想起來自己延若了一個商務會議,秦秘書一定急得跳腳。

  打電話,取消會議,他把焦味咖啡輕啜兩口,她大概也是這樣喝了兩口,就走出咖啡店門口。一股興起 他也想寫封信給她。

  打開手提電腦,他在螢幕上打下了幾個字,模仿起她的格式。

  如果冬天說:「春天在我心裡。」

  還有誰會相信冬天?

  如果我說:「你不在我心裡,連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親愛的繪藍:

  今天我走過……

  黎儇忽地僵下動作,她已經在他心裡了?這個想法在他的腦裡鑽探,想探出自己的真心情,秋繪藍已經在他心裡扎根?會嗎?不會吧……

  每天還沒起床,他就在心裡想著她,猜測她會不會穿那套他送的紫色洋裝,送來熱騰騰的早餐,然後一躍身,用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已,下樓,在庭園裡藉著澆花等待她的小小紅色奧斯汀。

  中午,十一點半一到,他身上的生理時鐘就頻頻催著他看向門邊,預測下一個開門的會不會是她?

  他習慣在書桌上留下一疊紙,讓她在為他收拾房間後,寫下片刻心情,他習慣把她的信一張張撫平疊起,在空閒的時候,拿出來複習一遍,他習慣在她送回洗淨的西裝上嗅嗅聞聞,在上面找尋她的味道。

  他愛上午休時間,話匣子一開,東拉西扯,兩個人說個沒完,他愛上和她討論設計稿的時光,兩個人爭得面紅耳赤,爭得她一臉艷紅,暫時擺脫蒼白。

  他的習慣因她成形,他的感覺因她而不同,她加入了他的生活,再也退不了位。

  她進駐他心上了?不知不覺中,他們從對立走到相同陣線,他們已經是最要好的朋友。至於,有沒有比好朋友更好一些?他不敢多想,再想下去,他會愧對季昀、愧對已逝好友。

  按下Delete,把打出來的五行字消掉。

  繪藍:

  我走了一趟你說的咖啡廳,可惜沒有看到那位滿面春風的女孩,他們說她只有星期日才上班,下回,我們一起來吧!來看看不識人間煩惱的女孩長什麼模樣。

  抹茶蛋糕好吃,我連著吃掉兩份,咖啡的確過焦,我猜你也是喝了兩口就沒喝了,是不是?

  找來你說的那本「願作鴛鴦不羨仙」,花了兩個小時看完。印象最深的是陶輔的「心堅金石傳」,你相信兩個相愛卻不能結合的男女,火化之後會在心臟中央找到一塊如金如玉的情人雕像嗎?我不相信,但我感動,愛情精誠至此,能不讓人一掬同情?

  你設計的披薩大王在市面上很獲好評,我想你在這上面是有天分的,想不想正式加八旭暲,成為我們的一員?

  停下手,想法在心中成形,這樣一來,他們就能朝夕相處,往後,他們不只是好朋友還是工作夥伴,好點子,這個提議連他自己都欣賞。把信存檔,他迫不及待想把這個消息當面告訴她。

  走出咖啡廳,燦爛陽光照映著他的心。

  他沒想過這個決定是否會影響他們三個人未來的關係,只是直覺想要她留在自己身邊,催動油門,他一路趕回「家」:那個他將近一年沒踏進過的家。

  打開門,她不在,乾淨的房子整理得纖塵不染,振奮的心被澆熄,她去哪裡?是了,這個時候她在季昀那裡做晚餐,真槌!

  打開CD匣,裡面沒有添上新東西,冰箱也和他自己住時一樣,除了礦泉水什麼也沒有,他在房子裡尋找她住過的痕跡。

  廚房裡有幾瓶增添的調味料和新米,衣櫃中,她的衣服佔去一半,浴室中幾瓶沒見過面的保養品放在玻璃櫃,再來就是客廳裡那張放大的結婚照。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

  接上列表機,他把信列印出來,放在枕頭邊,但願她一回家,就能看到。

  ☆     ☆     ☆

  星期日,繪藍來到季昀家門口,她和揚揚約定要帶他去看電影。

  按下鈴,來開門的是黎儇,目光掃過她的衣服,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夏天快到了。」臉上淨是不悅神色。

  她看看自已身上衣服,找不到錯誤處。「我穿得不對?」

  「你不喜歡我送你那套紫色洋裝?」他沒答反問。

  「誰說,我好喜歡,喜歡得不得了,我覺得你的眼光是最頂級的。」

  「喜歡為什麼不穿?那是春裝,再不穿,夏天就到了。」

  「捨不得啊!那麼漂亮的衣服沒有重要場合,我才不肯拿出來秀。」

  這句話貼上他心底,唇邊拉起一道笑意。他說:「別捨不得,穿舊了我再買套新的給你。」

  「無功不受祿,我常拿你的東洗,以後會手短嘴也軟。」

  「反正你的手本來就不長,再短一點也無妨。」拍拍她的頭。他笑說。

  「你不能欺負我們短腿族。」她也笑著閃開他的魔掌。

  「上回我跟你提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想起他提的事,想起他回給她的信,她笑得好甜。他終於回覆她的信--在她寫過三百二十七封信給他之後。

  那夜她抱著信一讀再讀,腦中不停畫出假設。有沒有可能,他對她,比友誼多出一點點?有沒有可能,他的心中除了季昀,又添了她的身影?有沒有可能,他總算被她的專心感動,想要回饋她一些?

  「不說話,你傻了?」黎儇推推她,把她從幻想中推入現實。

  「我……」是傻了,為著他的「一分分反應」。「我想想,還是不要去,我害怕被老闆管,不過我可以當你們的特約人員,在家裡畫設計稿。」她喜歡為他做飯,喜歡看他吃飯時的幸福表情,固定了上下班,她必須犧牲午休。

  「好吧 尊重你。」他有些失望,但是他把失望隱藏得很好。

  「姨,我準備好了!」揚揚推開客廳門往外探,見是繪藍,立刻穿上鞋子跑出來。

  「對不起,我要帶揚揚去看電影,回頭再聊。」

  「你們要去看電影?揚揚,媽咪呢?」他蹲下來將揚揚抱起。

  「媽咪在趕設計圖,要我「別去吵她。」

  「那……你們等等,我去跟季昀說一聲,然後陪你們去。」

  他要陪他們一起出去?望著他的背影,繪藍呆呆的笑了,從他手中接過揚揚,她忘情地在他臉上重重親了好大一下。

  除了吃飯、除了公事,他給她寫了信,他還要陪她出去玩。他們同時朝對方邁進一大步,只要再走過幾步,他們就會觸到對方的手,碰到對方的心了,是不?

  喜悅在她臉上勾勒成形,她的未來再度光明。

  ☆     ☆     ☆

  黑黑的電影院中,揚揚的兩顆眼珠子盯著螢幕上的卡通,一瞬也不瞬,誰跟他說話,他全聽不見。

  他在電影院外吵著要買的爆米花,忘記要吃,於是,那個方形盒在黎儇和繪藍手中交互傳遞。

  每個接手,她就碰到了他的指尖,微溫從他手中傳向她,她看不見電影演些什麼,一顆心兀自用它的方式,不規則律動……

  「爹地,我看不到。」對身旁兩個大人視若無睹的揚揚發出求救訊號,不知幾時,他的前面位置坐了個大小孩。

  「我跟你換位置。」黎儇移到揚揚的位置,把小孩抱到自己的座位上,和繪藍並肩而坐。

  位置換過,她更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體溫,盯住螢幕,她不敢挪動身子,即使她知道,來自他身上的兩道眼光正熾烈地燃著她。

  「我受不了,卡通實在太無趣。」怨歎聲在她耳畔輕輕響起。

  她終於鼓起勇氣轉頭迎向他,一個不經意動作,他的唇刷上她的,濡濕的唇帶著誘人魅惑,悸動在她胸間漫開。一個不算吻的碰觸,碰出她奔騰的情潮:

  「你的唇很甜。」他又湊近她耳邊。

  「輕薄『朋友』是不道德的。」黑暗隱去羞澀,她在他耳邊輕輕回話。

  「可是我想吻你。」繪藍的聲音僵硬不自然,作弄她的想法油然升起。

  「不好。」她一口拒絕,她想他的吻、想他的擁抱,但不是在這種輕慢隨意的情況下。

  「為什麼?」他刻意再湊近她,兩個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

  「我感冒好久,還沒好。」推推身邊的龐然大物,沒推開他,手反而被箝制住。

  「有沒有看醫生。」他坐直身,握她的肩膀問。

  「看了。」可是發燒斷斷續續,時好時差,連她自己也被弄得煩透頂。

  「如果沒記錯,你起碼生病一個月之久。」

  「大概吧,我沒去算,不過我體質本來就不好,一個小感冒都要拖上很久。」她笑笑,不以為意。

  「明天去大醫院檢查,看看是哪個免疫系統出毛病?你不敢去,我陪你。」

  「免疫系統?你不會是指AIDS吧!拜託,我又沒有不正常性行為。」

  「難說,你老跟陸傑混在一起,那傢伙髒得很,難保你不會被感染。」

  「你在說什麼?我們只是朋友。」她氣惱。食指戳上他的胸膛,硬邦邦的,甩甩手指,好痛!

  只是朋友?黎儇笑了,就為著她說她和陸傑只是朋友。

  「少跟陸傑在一起,他太花心,不適合你。要找男朋友,我幫你。」

  他的話把她打入地獄,幾天的興奮喜悅被他殺死,他們還是「朋友」,情況並無改變,往前走再多步,他們都只是朋友。

  歎口氣,她回答:「他是我的好朋友不是男朋友。」

  「要好朋友,有我一個就夠了。」他獨斷地說。

  「不夠,你很忙,白天要工作,晚上要陪季昀姊和揚揚,我一個人在台灣,有時會寂寞,沒地方去,又沒人可以聽我說說話,我會很恐慌的。」

  「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他推掉她的說辭。

  「如果我是你的妻子,你白天工作,晚上還要應付一堆『女性朋友』的寂寞,我一定會受不了,何況,你還要拔點時間給揚揚,他是個孤單的孩子。」

  別過頭,她不想再談。交握起雙臂,眼睛盯起螢幕,思索他們兩人的關係。

  繪藍的話提醒了他的立場,不是嗎?對一個朋友,他怎能做得太多?

  電影散場,揚揚伸伸懶腰,一回頭卻見爹地和姨都在沉思,他走到他們兩人中間,一手握住一個,笑意盎然地說:「我們一起去吃炸雞、逛夜市,好不好?」

  他的聲音擾醒了兩人,對上他的笑臉,誰都不忍心拒絕,他們不約而同回答一聲:「好!」

  走出電影院,走入炸雞店,點了餐找到位置坐下。一路上聽揚揚叨叨絮絮說個沒完,看過電影他有好多想法,急著找人分享。

  「爹地,我希望長大以後當考古學家,去挖很多很多恐龍化石。」

  「很好!爹地支持你。」摸摸他的頭,黎儇餵他喝一口可樂。

  「你會送我很多鏟子嗎?大的、小的,和中的都要。」他天真地仰頭問黎儇。

  「為什麼要那麼多種尺寸?光買一支不可以?買那麼多很貴吶。」

  「大支的要挖雷龍、霸王龍!中支的要拿來挖禽龍和盜蛋龍,小支的可以挖貴州龍,如果我拿大支的挖貴州龍會不小心把它的骨頭挖斷掉。」他說得頭頭是道。

  「你說的很有道理,那我要拚命賺錢,希望等揚揚長大後,我能賺到很多很多的錢買大支、小支和中支的鏟子給我最心愛的小揚揚。」黎儇順著他的話,把自已的「希望」說出。

  「姨,我們都有希望了,你的希望呢?」他是事事講求公平的天秤座。

  「我希望……」希望在結婚週年紀念日那天,有人相陪。搖搖頭,她該許個不會製造敏感的願望。「我希望能親眼看到揚揚挖的恐龍化石,最好能挖到魚龍和薄板龍,我最近迷上海裡的恐龍。」

  「好!我一定挖到魚龍送給你。」咬下一大口炸雞,他說得認真。

  「你有一個好兒子,讓人羨慕。」對上黎儇,她在他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情緒,那是什麼?繪藍不知道,在她還來不及捕捉前,它就消失無蹤。

  「我是幸運的男人,有個好兒子、好未婚妻和一個真心誠意的好朋友。」抵抗過心底的蠢蠢欲動,到最後,他還是將繪藍歸位在「好朋友」範疇內。

  ☆     ☆     ☆

  做好飯、拖完地、把他的衣服壓得平平整整,掛進衣櫥中。插上兩朵鬱金香,繪藍坐在他的書桌前,拿起筆,記下心情。

  突然,一陣濕鹹從鼻孔裡冒出,她忙拿衛生紙擦拭。

  又流鼻血了,這陣子老是流鼻血,說火氣大,這幾天她已經煮了很多菊花茶退火氣,喝了卻沒見效。

  仰躺在他的床上,她靜靜等待血停。

  摸摸額頭,又發熱了,這波頑強的感冒病毒非要跟她作戰到底嗎?好吧!聽黎儇一句話,明天就上大醫院,把它徹底消滅……

  床上有他的味道,淡淡的古龍水味,像他的人,清朗乾淨,他在這張床上睡過將近一年,不知道有沒有烙上他的身形?

  一年,好快,已經要一年了呢!想當初,她獨自度過缺了新郎的洞房花燭夜,她對著鏡子說,只要夠努力,結婚週年紀念日時,他會在身旁陪著她。

  她努力了嗎?夠努力了!他回心轉意,願意接納她了嗎?是的,他回心轉意接納她了,可是,接納她當朋友是他最大極限。想起當年的信誓旦旦,她都忍不住要嘲笑自己。

  離婚是遲早的事,儘管她不知恥地卡住位置,那終究不是她的,她終是坐得不安穩。雖然,她喜歡黎太太這個頭銜,可是這頭銜壓得她心虛。

  「黎太太早」那是清晨坐電梯時,樓上要去晨跑的莊先生喊的;「黎太太你好哇」那是她去超市買菜時,超商老闆打的招呼;「黎太太要送便當給老公了」那是警衛室伯伯常問的話。然後,一聲聲的夫人早、夫人好……辦公室的員工天天都在滿足她的虛榮心。

  她好愛當黎太太,可是他心中的黎太太不是她,她當不了他心中的黎太太。

  血止住了,她把染血的衛生紙,細細包裡起來,扔進要拿出去的垃圾袋中。

  再度拿起筆,歎口氣,為什麼她不能當著他的面,告訴他,她就是愛他,心不轉、意不移,愛不更,情難變?

  我有這樣的愛情,

  在我眼中世界分成兩半;

  一半有他;那裡一切充滿歡愉、希望、光明;

  另一半沒有他,那裡一切充滿了苦悶和黑暗。

  我在沒有你的這一半等待天明,然後在有你的那一半傾聽笑語,想像你的快樂幸福;我的心就充滿歡愉、希望和光明。

  親愛的黎儇:

  我真想像夭下老婆一樣抱怨你:你為什麼又把衣服弄得髒兮兮,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不知道醬油漬很難清洗嗎?我一面寫著、一面想像著我們吵架的模樣,發覺爭吵也是一種幸福。

  我能想像,你一定又和楊揚在餐桌上搶菜了,實在很傷腦筋,是不是要把菜量增加,免得你們老搶菜,但想起揚揚圓嘟嘟的下巴,將來他當不成帥哥一定要埋怨我,拜託、拜託,你就讓讓他吧!

  昨天,我到市場買菜時,發覺旁邊開了一家精品店,裡面賣的全是日本的卡通商品,哆啦A夢的糖果、皮卡丘的筆袋、Kitty的包包……東西多的讓人目不暇給,走進店裡,我看見一個用陶土控制的哆啦A夢面紙盒,覺得好漂亮,便買下來擺在你的書桌上,希望你也喜歡。

  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成年人迷戀卡通商品?我們不都是口口聲聲討伐起白雪公主、灰姑娘的現實社會人,知道金錢財勢才是人生的成就標的,怎還有人忘不了童時事、童年趣,硬要在一些商品中尋回童稚夢?

  不知道我的想法對不對,我猜大概是人生大苦、太澀,只有童年那段勉強值得記取。

  看著桌面上的玩偶,想起小時候窩在棉被裡偷看漫畫……是偷偷的看,可是「偷」得很甜蜜,再憶起有人管、有人寵、有人在乎的那段歲月,除了幸福,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詞。

  你呢?扣除童年,生活中還有覺得幸福的片刻嗎?我但願你有,看你幸福我也會隨著幸福……

  祝!幸福

  繪藍

  ☆     ☆     ☆



  黎儇細細把玩桌上的面紙盒,上面的哆啦A夢有各種表情、各種神態,生氣的、喜悅的、斜眼睨人的,每一個都生動可愛。

  她問他的幸福,有的,在展讀她的來信時,在把她的信輸入電腦時,在打出一封封不寄出的信件時……他都是幸福的。

  伸手,撫過鬱金香的粉紫花瓣,上面沾惹的水珠還在滾動,淡淡的清香透過他的鼻息間,幸福,他的幸福裡有她,那個他本該厭惡的女人。怪異……

  門被敲開,也敲醒他的沉思。把信收入抽屜中,應聲請進。

  「季昀?」她從不踏進他的房間裡,不過,今天……今天所有的事都反常,連他的心情也不在常態中,不差她一件。「揚揚睡著了?」

  「睡了,我有事想跟你談。」深吸氣,她走到他的床卜坐下。

  「好。」點頭,他把椅子搬到她面前,很多事早就該談開談清。

  「黎儇,你和繪藍……」幾度欲語還休,季昀罪惡感好深。

  「只是朋友。」回答得不容置疑,他抑住胸中的蠢動,他不准心意逕自改變。

  「她也這樣認定嗎?我想她很愛你。」把自己的欲求建築在剝奪別人的權利上,她會不會欺人太甚?

  「如果我決定離婚,她會祝福。」是……含淚祝福吧!

  「真的嗎?她不會傷心欲絕?不會怪我奪人所愛?不會……不會恨我……」

  「她不會。」他知道她不會,這一點比什麼都要篤定千倍。「我和她立場清楚確立,她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也明白我們之間純粹是友誼。」

  「既然如此,那……我們結婚吧!」說不出日的話出了口,她吐出氣,擺盪的心穩下。

  這句話他期待許多年,此刻聽見,沒有預期中的興奮,反而一顆心沉甸甸地,說不出的悵然。他們終於要結婚了,這意味著他將結束另一段,走入另一段。

  「昨天,我跟揚揚說床邊故事,他告訴我,畢業典禮時,老師要他上台致謝辭,他希望那天你能到場觀禮,更希望我們能送給他一個小弟弟當畢業禮物。」季昀解釋她突如其來的想法。

  「我知道了,你希望婚禮在什麼時候舉行?」

  「在揚揚畢業典禮之前好嗎?我希望他當個最快樂的畢業生,也想在他上小學時,我們能牽著他的手,一起去認識新環境、新老師。」

  「他的畢業典禮在什麼時候?」

  「六月底,不過,如果你不方便和繪藍談,或者她沒辦法太快適應這個消息,我想,我可以等的,我並不執意要在哪個時間舉辦婚禮。」她急急表明立場。

  他走到她身前安慰。「這天,我們都等得太久,沒有道理再多花時間去等待,就六月中吧!我向你保證,不管將來我們有沒有小孩,我都會將揚揚視為己出,擺在心上第一位,我會當個好丈夫,繼續保護你、支持你。」

  「我也會努力當個好妻子,雖然懋承仍然佔住我心中,但我會讓自己學著配合你。「投入他的懷抱,她說不出來自己有多感激,季昀閉上眼睛,輕輕喃語:「黎儇!你的恩惠我一輩子都還報不清了,要不是這一路上有你,我一定沒辦法安然走來,謝謝你一直為我,謝謝你不變心,謝謝你愛我如初……謝謝……」

  「傻氣,你是我的初戀情人,不愛你我要去愛誰?別哭了!等一會兒揚揚醒來,會以為我欺負你。」

  「才不會,他跟你是同一國的,說不定他還會為你搖旗子,大喊加油勝利。」

  「你想去哪裡蜜月旅行,先告訴秦秘書,讓她去排,還有,帶揚揚一起去,他一直怪我太忙,沒時間陪他,趁這次假期,我想補償。」

  「謝謝你,你真是太好太好。」

  「別高興太早,接下來你還有很多要忙的,比方禮服、喜宴、請帖都要靠你自己羅,我要把工作趕到一個進度,才能專心度假。」

  「放心,事情都交給我,我會辦得妥妥當當。「再次環上他的頸項,淚在眶中打滾。

  桌上,哆啦A夢仍然笑得喜孜孜,但嬌盈盈的鬱金香卻落下透明淚珠,水珠在桌面滾動,找不到呵護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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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從醫生口中證實她得了血癌後,繪藍的眼淚沒有停過,她在路上哭、在超市垂淚,做菜時,淚替代鹽巴增味,止不住的淚水,直到送便當時,她才喝令它停住。

  敲敲門,一聲請進,她走到他面前。

  「你來了。」他已經連連看了十幾次手錶,猜不透,從沒遲到的繪藍為什麼會延宕近二十分鐘。好幾次,他忍不住想打電話回去問問,問她是不是平安。

  「我來了。」她沒有意義地重複他的音節。

  「臉色不對,你哭過?」他踱到她面前,細細審視她的表情。

  她搖頭,「我沒事。」撲進他懷中。

  她很難不失控,算命阿姨的話是真的,每句話都應驗了,她會克父母長輩,她會活不過三十,不,她連二十五歲都活不過,一年……怎麼夠讓她愛他,怎麼能讓她看夠他,她要把愛他的心帶進天堂、帶進地獄、帶進虛無縹緲間啊……

  「你有事。」想推開她,可是她的手緊緊纏住交握著,不放、不放,她連一秒鐘都不要放!放了手就斷了線,他們再也接續不起前緣。

  「沒事、沒事,只要你牢牢的抱住我,不要鬆手,我就會沒事。」她耍了無賴,就容許她任性這一回吧!

  他也捨不得放開她啊!歎日氣,他將她圈在懷中,瘦瘦的身子,在他身上微微顫抖,她受委屈了?不!自嫁給他後.委屈,她哪裡少受過,她不一直都是挺著胸熬過來?

  「你碰上困難,無法解決嗎?告訴我,我幫你。」

  討厭,為什麼他要一眼看穿她?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他們只是朋友啊!他不該那麼懂她、不該那麼透徹她的心,不該讓她愛得……連死都不甘願。

  在他懷中搖頭,她的淚水氾濫成河。

  親親她的額頭,拍拍她的背,他不懂得怎麼幫她把受傷的心縫補起,不懂得怎樣安慰她不想告知的心。想起和季昀深談,他知道自己必須鬆手,雖然不捨……

  「繪藍,把事情說出來,讓我幫忙好嗎?」他在她頭頂上方說話。

  「我沒事,真的,只要出借你的胸膛讓我靠上一靠,我就會沒事。」不明白為什麼要對他說謊,大概是她已經把「不造成他的負擔」奉作圭臬。

  「好啊!胸膛免費出借,純粹的友誼贊助。」他把友誼拉抬出來,證明自己的心沒變化。

  「友誼……是啊!我好糊塗,我老是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記。」小臉再貼貼他的胸懷,她逼自己離開,這裡不是她的地盤。「對不起,我失控了。」

  伸指抹去她頰邊的淚,淚水離開她的臉,卻一串串掛上他的心。

  「想不想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再問,他不想她一個人哭泣。

  「沒事,只是……多愁善感。吃飯吧!我做了你最愛的炒三鮮。」

  她轉身,卻又讓他拉回來面對。

  「朋友應該坦誠以對,何況秋天還早,不是多愁善感的好時機。」

  「我……幾位朋友來台灣找我,太久不見,所以……」她下意識說謊。

  原來如此,擔上半天的心放下。「我要開始吃味了,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朋友』?我這個朋友要排到第幾順位去?」撥開散在她頰邊的髮絲,發覺她好可愛,可愛得像日本娃娃,只是太清瘦。

  他從來就不在朋友那個行列,在她心中,他是她唯一的……愛人……

  「我不是先幫你把飯菜送來。你還不清楚自己站在第幾位?」

  「說得也是,好吧!朋友來台灣,你就盡盡地主之誼,這幾天別再幫我們送餐送飯。

  他的話給了她絕佳藉口,因為,她和醫生約了時間做化療,聽說做化療會虛弱得下不了床,聽說化療會殺死正常細胞,聽說有人受不了這種治療,再也沒醒來,聽說……不想、她不要在這裡、在他面前想,她會崩潰……

  「那……這幾天我就不過來了,你幫我跟季昀姊說一聲。」

  「放心去玩吧!屏東墾丁很漂亮,你可以帶他們去那邊走走,要不要我的車給你開,你的小奧斯汀裝得下那麼多人嗎?」

  「目前不需要,等有需要時,再跟你借。」她輕描淡寫帶過。

  「好,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說著,他的表情變得凝重。

  他的表情讓她揚起一陣不安,是壞事嗎?那麼不要跟她談,今天,她承受的壞消息夠多了,不要再加上一條,受不住的,她真的會受不住。

  「我們以前談過只要季昀點頭願意嫁我,我們就馬上辦離婚手繽……」

  「請你--」她倏地大聲截下他的話,兩個人同時愣住。

  季昀答應他,他們要結婚了?黎太太馬上要易主?怎麼辦……她要怎麼辦:噩耗不要一樁接一樁來啊!就算要判她死刑,也請給她喘息機會。

  繪藍蒼白的臉色讓他說不出口,他驀地想起,她要抱著他們的結婚證書才能入眠,想起她求他慈悲,求他給她時間,讓她學會死心,她的心還沒死透,他就要加上一腳,把她碾碎了嗎?

  可是,事情終是要解決的,他答應季昀在六月中辦妥結婚典禮,好在揚揚的幼稚園畢業典禮上以父親姿態參加。

  「繪藍,我和季昀……」

  「請你不要現在談。」繪藍第二次截下他的話。「有事情,可不可以等我的朋友回美國再談,他們這幾天就會離開,到時,你打電話給我,我一定會面對問題,不逃避。」擠出一絲笑容,騙他也騙自己,她根本不知道他要談什麼。

  「好吧!等忙過這幾天,我和你找個時間、找個地點談。」拍拍她的肩,但願他能少傷害她一點。

  「嗯,就到那個……」

  「有抹茶蛋糕和焦咖啡的店。」他們異口同聲。

  「你看,我們還是很有默契的。」繪藍搶著說,為他們僅存的默契快樂。

  「當然,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黎儇接下她的話。

  「朋友是一輩子的事,是不是?就算婚姻沒了,朋友情還是在的,是不是?這份友誼和愛情一樣,都會天荒地老的,是不是?」一連串是不是,問得她自己驚心動魄,她就要失去他了呀……在她失去生命之前。

  「對,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攪住她的身子,他抑制住愛的感覺。

  圈住他的腰,她再度投身到他懷中,汲取他的體溫,是的是的,她要和他一輩子,雖然她的一輩子短得好可憐,叫是她能擁有他一輩子,是真真實實、童叟無欺的一輩子啊……

  她在他懷中又哭又笑,為她的一輩子高興,也為她死去的愛情悲慼,再見了,她的愛情,再見了,她的一輩子……

  ☆     ☆     ☆

  住了幾天醫院,精神恢復一些。繪藍在清晨時分回到黎儇的大坪數公寓,推開門,一室清冷,有點落實,卻更多的無可奈何。

  「本來就是這樣,難不成你還在期待什麼?」她自問。

  搖搖頭,先進浴室洗澡,洗去一身醫藥味,她換上粉色睡衣,坐在梳妝台前面。提起筆,將桌歷上已走過的日子劃去。

  四月十七,今天是四月十七了,她和黎環已經結婚整整一週年,好快,三百六十五天,在一掐指間流逝……

  這一年,她做了一千零四十三頓飯,洗了他八百三十七套衣服,送上六百二十六朵花……為他做的,這樣算不算多?

  拿起髮梳,刷幾下洗淨的頭髮,頭髮竟纏滿梳子,靠近鏡子,她可以看到頭皮上幾個光光的洞,歎口氣,早晚要掉光的,放下梳子,連吹乾它們都懶。

  這幾天,人在醫院,閒暇多想得也多, 一定要想開、看開,生死由命不由人,她能抗爭什麼?不服什麼?時間到了,任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也不能不對死神俯首稱臣。

  她哭、她嚷、她怨盡世界不公、她放不下情孽恩怨又如何?生命終是要往前走、繼續走到盡頭,然後化成一縷輕煙,消失在茫茫人世間。

  害怕嗎?當然!誰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繪藍告訴自己,她害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後的世界,不過,她比誰都來得幸運,因為寵她、疼她的父母就在那個世界相候。

  歎口氣,她拿出抽屜中的結婚證書,和擺好久的離婚證書,一直以為用不著的,誰想得到,終是用得到。

  再歎氣,要不要簽下自己的名字?黎太太……早已離她好遠。抱起她的結婚證書,不管未乾的長髮,她蜷縮起身,躺進棉被中。

  那天,他就是要跟自己討論離婚事宜吧!耗了一年,也該讓事情圓滿落幕……苦苦一笑,她的淚染上紅色的結婚證書。說得冉豁達,她仍然無法放手愛情,她愛他啊!不想放、不願放……她多希望自已有權牽絆他一世……

  不懂得為什麼有人在死前會叮囑親密愛人另覓幸福?那種胸襟氣度她做不到!她想他握住她的手,陪她度過一次又一次的磨人治療;她想在離開時,有他陪著走過最後一段。是不是她太自私?或者是愛他不夠?她就是想待在他身旁每分每秒,直到死亡來臨。

  自私!她一直都是自私的,從不顧黎儇意願,硬要嫁給他開始,她就是自私。自私地參與他的生活、自私地介入他的工作、自私地假愛情之名行掠奪之實,她是全世界最自私最自私的女人,現在她還能再為自己自私?

  不行!她要是繼續自私,會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濕淚侵上被褥,她的心化成寸寸相思……

  放手……是該放手……成全……是該成全。說不定哪一日,他和季昀會連袂走到她面前,對她說一聲「多謝成全」,他們的幸福會是她生命盡頭的安慰。

  閉起眼睛,劉若英的歌聲在她腦中盤旋。

  看著你和她走到我面前,微笑地對我說聲好久不見。

  如果當初沒有我的成全,是不是今天還在原地盤旋?

  ……我對你付出的青春這麼多年,換來了一句謝謝你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瀟灑與冒險,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她許你的海誓山盟蜜語甜言,我只有一句不後悔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今天與明天,成全了我的下個夏天……

  成全…她早沒了下一個夏天,自私……她也沒了時間再自私……怎麼做才是對?不知道……朦朦朧朧間,她幾乎要睡著了,好累……身體累,心也累……

  電話鈴響,她掙扎半晌,才從床頭接起電話。

  「喂!繪藍嗎?我是黎儇,你還好嗎?」

  是他,他終於打電話給她,生平第一次,她在空中接住他的聲音。

  「是我。」

  「你的聲音聽起來很累,你還在休息?」

  「嗯……昨晚沒睡……」再撒謊,她不成為他的負擔。

  「為什麼?你的朋友回美國了嗎?」

  朋友?美國?她想好久,才想起那是她上一個謊言。

  「今天一早的飛機。」

  「難怪你沒睡,是不是聊一整個晚上?你多休息,我下午再打電話給你。」

  「不要!」不想掛上話筒,她想多聽聽他的聲音。「你有事找我?」

  「我想約你出來談談,不過不急,等你休息過……」

  要談了?也好,早點談開,談開他的意,成全他的情,有朝一日他會感激她嗎?不知道,但勢在必行。

  「就今天下午好嗎?兩點!兩點在……」

  「在『我們的』咖啡館。」黎儇接下她的話。

  默契還在,可……結束已成定局。他們將在今日劃下END……

  「一言為定,不見不散。」掛上電話,她的唇角漾起一抹笑容,他們的結婚週年紀念日,她--不是孤單。

  ☆     ☆     ☆

  穿著薄外套,戴上呢帽,繪藍坐在咖啡館裡,靜靜地看著窗外穿梭往來的人群。大家都好忙,為生活、為工作盡力,只有她是悠閒的,因為,冉沒有東西是她必須努力的部分。

  把餐巾紙摺摺疊疊,疊成長方形,拆開,再摺成正方形,再拆開,一條條橫橫直直的線在紙面上交錯。

  「我是這一條線。」她畫畫紙上最右邊的線。「他是這一條。」她再摸摸最左邊的線。「我們在最遙遠的兩端平行,有一度,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垂直交錯,弄清楚了,才知道那只是錯覺。」

  「你自言自語在說什麼?」黎儇不知何時在她面前坐落。

  幾天不見,她更瘦了,手背上的青筋浮現,蒼白的臉孔隱在濃厚的化妝品之下。

  「你很冷?」

  「還好,不過感冒剛好,不想再染上。」輕描淡寫,她不想他擔心。

  「是應該小心一點。」他知道,她的蒼白有一部分因他,她早猜出今日的談話內容。「一杯咖啡,謝謝。」他對服務小姐說話。

  「馬上來,請稍待。」

  小姐離開。黎儇敲敲桌面,敲回繪藍的注意力。

  「她就是你口中的快樂公主?」

  「是她。餚到她,你有沒有覺得精神振奮?」笑了,他把她的話牢記。

  「有!我懂了,就足不相干的人微笑也會讓人興奮。」

  「令人……你很快樂?」是吧!枷鎖盡除,還他一個自由身。

  「不,我強顏歡笑,我並不如自以為的快樂。」他實說。解除婚約,他的心仍然不自由。

  這是否代表,離開她,他的心開始有了不捨?如果是,那她還有何不甘?一年付出換來他的不捨,夠本了!

  「我和你不一樣,我很快樂,非常快樂。」

  「不懂。」眉峰皺起,為了預見的別離,她快樂?他的心為她的話不舒服。

  「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是你主動,沒半分勉強,而且,今天是我們結婚週年慶,我本以為要孤獨度過,可是你來了。」笑印在臉上,沒有褪去,兩朵紅景染上她的臉。

  他來了,就在她面前,真真實實的一個人,並非幻影,對她而言,這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

  「繪藍……」這樣的她,教他怎把話說出口?尷尬橫在他們當中,兩人都不說話,他在尋找合宜的開頭,她則沉醉在自以為是的幸福裡。

  咖啡送來,啜一口。「焦了!」又是同聲同氣。語畢,兩人都笑開。

  「說吧!繼續我們上次未竟的話題。」繪藍從夢中清醒,率先提議。

  「我和季昀談過,想在六月中舉辦婚禮。」一口氣說完,他再接不下。

  是他提出結婚的還是季昀……有差別嗎?他們要結婚了才是重點。垂頭,咬住下唇,再抬頭,臉上掛上兩串淚,她笑得好虛偽,「有一種人的愛情很固執,他的愛情不能被拒絕、不能被斷阻,你就是那種人,恭喜你們。」

  「繪藍,我……」

  「你嬴了,你的堅持讓我屈服,也贏得我的祝福,我祝你們琴瑟合鳴,白首偕老。」端起咖啡,碰碰他的杯子,她把滿杯焦苦吞下肚。

  他估對了,她會含淚祝福。「我很抱歉。」

  「該抱歉的人是我,我不該插入你們當中。」笑著,笑著,她手中沒有一面鏡子照出自已的面容,不知道她的笑比哭更扯人心肺。

  黎儇忍無可忍,坐到她身旁,用混紙巾一遍遍抹去她臉上的濃妝。

  「你不適合化妝,好好的一個人在臉上塗油漆,你以為好看嗎?」

  拭去她的保護色,原形讓他大驚,這是她嗎?臘黃的皮膚,掩不住的憔悴,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把繪藍擁進懷裡,從未經歷過的心痛在此刻襲擊了他。

  「我但願自己長得漂亮些,讓我更得人心,說不定五年前初相識,你就會為我驚艷、為我傾心。」可惜,五年前她沒在他心湖投下影子,五年後,她仍要失去他。

  「繪藍,對不起……」她的厚愛他無法回報,他是個重承諾的男人,他不會允許自已變心、北目信。

  「你們結婚後會不會想生個女娃娃?」靠在他懷裡,她不想起來,就這樣賴著吧!多賴一分鐘,多溫習一分他的溫柔。

  「揚揚想要個弟弟。」

  「弟弟哦……也好,弟弟一定會跟你一樣帥。」她漫應。

  「繪藍,以後……」

  這麼快,才一下下他就要提「以後」了?是啊!一旦決定結婚,他有好多事要忙呢!坐直身體,她從包包裡把牛皮紙袋抽出來,遞到他胸前。

  「名字我已經簽好,你簽一簽拿到法院公證,我們就不再是夫妻。」她打開筆蓋,將藍筆交給他。

  接過筆,不想簽字的意念在他胸間擴大。

  「快簽吧!我累了,好想休息。」喝口咖啡,再多的咖啡都阻止不了癌細胞的蔓延,它們正一寸寸侵蝕她的體力和生命。

  眉皺,黎儇快速在紙上落字,把證書塞回牛皮紙袋。「簽好了,我們不要再談這個話題。」頭一次,他像縮殼蝸牛,以為不提,這件事情就不算數。

  「這是你的公寓鑰匙,還給你。」

  「鑰匙給我,你等一下怎麼回家?」

  家?她在台灣本就沒家。「我搬到旅館去了。」

  「為什麼要搬?我沒有趕你,那個房子我馬上要人過戶到你名下,如果你不喜歡那邊的裝潢,我找設計師……」

  「我要回美國。」她輕輕地擋住他的話。

  「回美國?為什麼?」

  「我在美國長大,那裡有我的朋友,和熟悉的生活環境。」

  「你在台灣住一年了,難道還沒熟悉?要朋友,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對不起。」笑著搖頭,她沒辦法面對他和季昀的婚姻。

  他懂了,再留,對她是殘忍並非仁慈。

  「回美國,你要住哪裡?」

  「我父親留給我一棟房子,你去過的,記不記得?」那個房子裡,有她最美的回憶,父親、母親、童年、還有那個沒有結局的單戀。

  「我知道,我到美國一定去找你。」

  「別來了。」徒增遺憾罷。讓她安安靜靜死去,讓她安安靜靜遺忘。

  「你的人生還很長,終有一天,你會忘記我,你會愛上一個值得的男人。時間是最好的傷口癒合劑,不管是對心理或身體創傷。」

  「不會了……除了你,再也不會……」時間太少,助不了她的癒合。

  「固執!」輕敲她的額頭,他不肯將她排除在心情之外,一如她對他。

  「假設我告訴你,我只能再活一年,你肯不肯讓你的婚事再延上一年?」

  「繪藍,這對我們不會有幫助。」鎖了眉,他拒絕回答。 她懂,她的愛已經浪費他們一整年,再延遲,對他、對揚揚、對季昀都不公平。

  拭去淚,她淺淺笑著,「問你個問題好嗎?」

  「你說。」他選擇對她殘酷,雖然於心不忍。

  「如果我不在你會不會思念我,一如我思念你?」思念--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會。」尚未離開,他的思念已氾濫成災。

  「如果,我們相識在你和季昀姊之前,你會不會愛上我?」

  「我會。」她不知道他已經愛上她,但他的愛不能現形只能壓制,因他不能對不起季昀,更不能對不起懋承。

  「如果我們相愛,你會對我一生一世永遠不變,就同你對待季昀姊般?」

  「我會。」

  「夠了。」深深吸氣,她笑得好滿足。「我的『如果』換得你好多個肯定,我知道自己輸在哪裡了,我輸在遲到,下個回合再碰上,我不會再讓自己遲到。」

  「繪藍……」心又疼了,她總是教他心痛又心疼。

  「儇……」她首次這樣喚他,意外地,他應了。「我結過婚,卻還是處女,傳出去已經很難聽了,如果連初吻都沒經歷過,我一定要被我美國的朋友大大恥笑,肯不肯幫幫我,教會我接吻?」

  他笑了,沒推卻,不違心。軟軟的唇瓣印上她的,像文火、像暖陽,濕濕的氣息叫人心醉,她跌在他的懷抱中享受甜美……

  這是吻,他的吻……也許他不愛她,但是他吻了她,一償她多年宿夢……

  「儇,你吻季昀姊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我沒吻過她。」捧住她的臉,他老實說。

  「那,這次……我早到了……」他的吻又封住她的檀口,閉起眼睛,她假裝起他愛她……

  ☆     ☆     ☆

  提著皮箱,她約陸傑見面。

  「你去哪裡了?這幾天我和阿儇到處找你,為什麼搬離原來的飯店?」一見面,陸傑就連珠炮攻向她。

  「我下午的飛機,肯不肯送我一程?」她笑著轉移話題。

  「你真要回美國?留下來,至少有我這個候補者,怕什麼?」

  「陸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她還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說啦!為你我都換過無數女朋友了,還有什麼忙不能幫的。」

  「這裡是我在美國的房契,還有我爸留下來的股票,我想請你幫我轉移到揚揚的名下。另外,這筆錢,我想,請你幫我辦後事,在街道我的死亡證明之後。」

  「你在說什麼鬼話?」他一甩手,像燙手山芋般把存摺給甩出去。

  「我希望能葬在我父親和母親的墳旁,我畫了圖、也寫了地址,那塊地,很久以前我就為自己買下。」她彎下身,把存摺撿起,再度送到他面前。

  「你不要說鬼話,我才不理會你的胡說八道,你要是敢做傻事,我不但不會去幫你收屍,還要把你的屍體捐給醫學中心去解剖,讓你沒衣服穿,還要給人東一刀、西一刀割來割去痛死你!還有、還有,我會把這些股票、房子全部變賣,然後到拉斯維加斯大賭一場,把它們全賭光。」他的恐嚇顯然起不了作用,她仍然淡淡笑著。

  她拿出一隻信封,把它交到陸傑手上。「這是我的遺囑,你要好好收起來,別遺失了,我可不能從棺材裡跳出來,重擬一張。」

  「我說了,你不會躺進棺材裡,會躺在冷冰冰的解剖台上,然後讓那些醫學院的學生,把你泡上福馬林,塊塊分解成殘破不全的屍塊。聽懂了嗎?我不是嚇你,我是真的會這麼做,如果你敢做傻事的話。」

  「陸傑,謝謝你關心我。我不會做傻事,我……我是生病了。」

  「生病就去看醫生,誰告訴你病了就會去見閻王,要真這樣,地獄裡早人滿為患了。」受不了,女人笨、笨女人、笨人是女人!

  「醫生說運氣好的話一年,不會再更長了。」她平靜地轉述醫生的話。

  「天……你得什麼病?不,不,你是碰上庸醫,走!我帶你到大醫院檢查。」他拉起她就往外走。

  「醫生說我得了血癌。」拉回他,兩人重新坐下。

  「血癌,我聽過,不是只要找到合適的骨髓就能存活下來。」

  「機率太小,我不敢天真。陸傑,幫我好嗎?我找不到其他人了。」

  「誰說找不到其他人,我馬上打電話給阿儇。」說著他拿出手機。

  「請不要,我已經害他們錯過一次,我不想再背負更多罪惡。揚揚需要一個父親,季昀姊需要一個丈夫,黎儇需要一個家庭、一分完整的愛情,我不想再擔任破壞者了。我怎麼來就怎麼走,我只想雲淡風輕,只想自他們的生命中退位,無波無痕……」垂下頭,兩粒珠淚落向桌面,再抬頭,她又是笑著。「陸傑,幫我,成全我好嗎?」

  她的話,每一句都是真理,讓他無從反駁。

  「黎爸爸、黎媽媽那邊,你怎麼跟他們交代?」

  「等我死了,請幫我轉達,繪藍福薄……」歎氣,說不下去了,淚哽在喉間,哭不出,嚥不下,窒著她的呼吸,叫她不平不順。

  他能怎麼幫她、要怎麼幫她,他到底能為她做些什麼?仰天……眼眶微潤,陸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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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穿上婚紗,揚揚、陸傑和他新交的女朋友--曉晴,全來加入他們的婚紗照,只因為揚揚要熱熱鬧鬧。

  看著揚揚和季昀的笑容,黎儇的心輾轉難安,他很煩很亂,煩得想吼人。

  這個月他的脾氣壞到極點,稍不慎就要燃油爆發,習慣了繪藍天天出現、習慣她就在那裡等著他,他習慣有她的生活,然,她走了,一併帶走他的習慣、他的平靜。

  真要和季昀結婚嗎?可幾年下來,他不是這樣期待著,怎能臨時變卦?可是……不!不能有可是,這是早早就決定的事,是結果、是定局、不能再多想。

  攝影師在招呼,他甩去不悅,掛上笑臉。揚揚和季昀是他的責任!

  手機響了,陸傑退到旁邊接聽,說著、說著,臉色凝重,看著攝影棚裡笑得燦爛的新人,他有股打人的衝動。

  「Shit!」他狠狠地把手機摔掉。

  曉晴撿起手機,按出來電號碼,美國?是她!她氣急敗壞。

  「又是那個爛女人打電話來?我早說過你要和我交往,就要跟那個賤女人斷絕往來!」曉晴氣瘋了,尖銳的嗓音引來正在拍攝的黎儇注目。又是她、又是她!每次都要插在他們中間,她的一通電話就會讓他失魂落魄,脾氣躁亂。

  「我也說過,不准罵她。」

  「她想要你,行啊!叫她來台灣,我們一決高下,不要躲在美國偷偷摸摸,只敢用電話遙控你的心。」

  黎儇和季昀挽起婚紗,走過來想勸架。

  「夠了,我忍受不了你,我們就到今天!」一甩手,他將她推倒。

  「你真的要為那個半死不活的爛人和我分手?賤女人、爛女人,我詛咒她不得好死!」倒坐在地,她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

  「你敢詛咒她,好!她要真死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抓你來償命!」他恨恨地把曉晴從地上提抓起來,拳就要揍過。

  「你在發什麼瘋?曉晴只是個女孩子,再生氣也不可以動粗。」黎儇擋在兩人中間,把她護在身後。

  「他本來就瘋了,如果那個秋繪藍會死也是她活該,她本來就活不久了,憑什麼把帳算在我頭上!?」她還在黎儇身後叫囂,陸傑後悔讓她知道繪藍的事。

  「你說什麼?把話說清楚!」黎儇一反身,抓住曉晴的手臂。

  「你敢再多說一句,我就打得你再開不了口!」陸傑暴吼。

  鬆掉曉晴,黎儇抓起陸傑的前襟,暴怒的氣息噴射在他臉上。

  「你不讓她說,可以,你來說!相信你會說得比她更清楚。」

  「我答應過繪藍,什麼話都不會說。」他倔強。

  「好,看來你需要一點動力。」說著,一拳揮過,他打歪陸傑的鼻樑。「說不說?如果你還需要幫助,我很樂意。」

  「你不用惺惺作態,傷她的是你,現在她好不容易脫離你的魔掌。問起她,你打算做什麼?把她找回來,再補上一頓?我看……」

  話沒說完整,黎儇又是一掌揮過,血從他的唇邊流出。

  「陸傑,求求你,告訴我們繪藍怎麼樣了?我們都很關心她。」季昀拉住他的手懇求。

  「她不要你們的婚禮因她起變數,很抱歉,我答應過她,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說出她托付的事情。」站起來,他瞪黎儇一眼。「若是還有良心,你欠她的,下輩子好好償還吧!」

  「不要吊我胃口,說!她怎麼了!?」說著,拳頭又要抬高。

  「你不要打他,我來說!」曉晴跳出來,阻在陸傑身前。她喜歡陸傑,看他傷成這樣,會不忍啊!「秋繪藍是個不安於室的女人,都結婚了,還想勾引陸傑,我不知道他老公有多寬宏大量,但足我就是不准她打電話騷擾陸傑……」

  「我不要聽這段,我要……」

  「除了這段,她沒有別段了,想知道答案,自己去找!」說著,陸傑粗暴地拉起曉晴往門外跑去。

  他們一走,整個攝影棚都沉默下來。

  「請問……」攝影師走近。

  「對不起,今天不拍了,所有的費用我會照付。」季昀對他點點頭。

  臉是嚴肅的,他的心情沉到谷底,季昀望望他、冉望望兒子,這個情況她還看不明白嗎?她怎能再自欺欺人,再為自己自私?

  走到黎儇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季昀說 「去一趟美國吧!我不要你這婚結得心有遺憾。」

  「可是,再兩個星期……」

  「婚紗在、人在,如果你去了美國後還想要這場婚禮,我會在這裡等你。」

  「我會回來……」這個承諾不再心穩氣定。

  「回不回來都沒有關係,以往你處處只為我的幸福會想,現在我也想為你的幸福盡心,加油!不管情況怎樣,都打個電話回來,告訴我,她的情形,別忘記一點,她也是我的好朋友。」

  「季昀,謝謝你。」感動盈在心胸,一頷首,他邁開大腳,往門外奔去。

  蹲下身,季昀抱起揚揚。

  「媽咪,你不和爹地結婚了嗎?」

  「不管媽咪要不要和爹地結婚,我保證他會牽著你的手上小學,他會像以前一樣愛你。」走出攝影公司,戶外陽光正熾,光燦燦的日光將壓在她心頭的罪惡感蒸發,陰霾盡掃,她的心底也撥雲見日。

  ☆     ☆     ☆

  隔著欄杆望進秋家庭園,幾株綠葉成蔭的大樹圈起一片涼陰。風吹,吹落幾許繽紛,他來過這裡,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她還是個稚氣未褪的高中女生。他依稀記得那個腆靦害羞的笑容,她總是躲在門窗之後偷偷瞧他,像所有懷春少女。

  迎門的瑞瑞仰頭望向眼前的訪客,連月來,她們沒有任何訪客,倒是有個叫陸傑的台灣男子經常打電話來,他是陸傑嗎?

  「請問你找誰?」瑞瑞問。打量他,夠高、夠帥,不過那張臉冷得讓人難受,雖然這是個適合吃刨冰的季節。

  「我找秋繪藍小姐,她在嗎?」他打量起眼前的中國女子,艷麗太過,是個和繪藍截然不同典型的女人。

  「她在,你是?」偏過頭,她期待他是陸傑--那個把友情擺在心頭正上方的男人。

  「我是她的……丈夫。」稍稍猶豫,他還是抬出他願意認定的身份。

  「丈夫?我知道了,你是黎儇。」瑞瑞笑開,他終於來了。

  之前,認定了他是負心男子,認定他在大難來時放任老婆單飛,但乍見他後,她的認定煙消雲散。是他多情的眸子說服她?還是他的滿臉憂心教她動容?她不確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愛她!

  看相是她的專長,要不是怕餓死,她早當上女巫,成日拿著水晶球天靈地靈胡喊瞎編一通,才不會勞動她美麗的雙手替人把屎把尿,粉累溜。

  「你知道我?」是繪藍跟她提起?

  「我在你們的結婚證書上見過你的名字,至於結婚證書,那是繪藍的趴趴熊,沒抱著它,她就睡不安穩。」可憐哦!沒老公就睡不好覺的女人,依賴性太重,注定被人吃死死,就算她這次死裡逃生,不過是掉進另一扇死門,差別不大。

  她的話讓他的心又是一沉,他從來都是用無心回報她的真情。

  「我自我介紹,我叫孫瑞瑞,繪藍的高中同學,大學時,她讀哲學,我讀護理。我們已經好久不見,這次她回美國到醫院看病,剛好碰到我值班,兩人才又兜在一塊兒。」

  誰曉得才見面就是生離死別,人生無常、天地多詭,早看慣生生死死,從不掉淚的她,硬是落下兩滴珍珠,包袱款款就往人家家裡住,當上半個女主人。

  「她到醫院看病?她生病了?很嚴重嗎?」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你不知道?身為丈夫……你似乎失職太過?」不過,唉!說穿了,怪誰?這年頭人情面薄紙一張,夫妻情淡水一杯,比超市架上三塊美金一瓶的礦泉水還廉價。

  他的沮喪看在她眼裡,算了算了,不和他計較,誰要她是心慈人善,救人救世、普渡眾生的活菩薩!

  「繪藍得了血癌,目前在做放射治療,每隔一段時間我會陪她回醫院複診,另外,我們也在積極尋找合適的骨髓捐贈者,這是治癒她的唯一辦法,只不過機率不大,所以原則上,一年!」

  這消息震傻他的知覺,難怪她會求他再留一年,當時……他竟毫不猶豫拒絕。他怎可以這麼殘酷?

  接下來,要怎麼做?心亂成一團,他必須想清楚,再出現,他帶給她的會是安慰還是傷害?他不敢確認自己的行為了。

  「請不要告訴她我來了。」

  「知道她沒救,不想趟渾水?」冷冷一譏,她看錯人啦!反悔認為他愛繪藍,這個男人,人面狐心,城府深重,不配談情論愛,連當人家老公都嫌廢。

  「不,我要先去找她的主治醫生談談,你可以告訴我醫生的地址嗎?」也許情況不像他們估得那麼糟糕,事情走到這裡,他只能樂觀。

  不是落跑?她冤錯人?看來水晶球和她無緣,她真以此為職,准餓死!

  「可以,我寫給你。」說著從口袋掏出紙筆,這是她當護士養成的習慣,好隨時用來記錄病人情況。把地址遞出去,她預備送客,老爸說中國人是禮儀之邦,不能失了氣度。彎腰、點頭,一聲:「客人慢走。」

  還不走?她哪裡做得不夠「禮」?看他一雙眼珠子轉來轉去往裡面溜,他作巡視繪藍死後可以拿到手的遺產?唉……果真是余玉其外、敗絮其中,帥男人有副爛心肝,正符合那句老話--世間人沒有十全十美。

  「我想偷偷看她一眼。」他說。

  她又冤錯人,瑞瑞越來越不相信自己的通靈眼。要看老婆早說嘛!她又不是玉皇大帝,一聲令下非要他們這對牛郎織女分隔兩地,只能在七夕相會,好肥了那些巧克力商的口袋。

  「走吧!她大概又在寫情書,現在進去剛好催她睡覺。」搞不懂她寫那一大堆做什麼?人死啦!啥屁也帶不走。

  跟在瑞瑞身後,走一步心臟撞一下,每一下都叫他痛心疾首,虧她負她,他對她負債纍纍,怎麼還,才還得了她的濃情厚意?

  打開房門,瑞瑞讓他站在門外,繪藍正伏在桌上,一隻筆滾在身側。

  「累了為什麼不叫我?」吐口怒氣,她的職業道德不准她對病人大呼小叫,否則繪藍逃不了一陣炮轟。

  「瑞……我是不是快死……」軟了身,她任瑞瑞將她扶上床。

  「讀哲學的算數都不靈光嗎?十二個月減一個月,怎麼算都還有十一個月可以活,放心!你還能寫上三白三十五封信,我還有十一個月薪水好領,而且昨天醫生也說癌細胞控制住了,這是好現象。求求你別東想西想,更求求你保重自己,要知道,你活得越久、我頷得越多。」她連珠炮彈,炸出她一頭灰。

  繪藍被她的話逗得一臉笑。

  「瘦得真醜,你啊!多吃多睡,把學生時代的那張蘋果臉給我養回來。」

  「我全身都沒力氣,恐怕……」

  「你剛做完化療,想起來跳舞?行啊!我去放音樂。我會把這段記錄下來,好推薦你進入世界紀錄榜,不簡單耶!標題就叫--不被鈷六十打敗的巨人。」

  「瑞……」

  「別撒嬌,你認分點,閉起眼睛好好睡覺,明天醒來精神就會好多了。」

  「可是……要是醒不來呢……」

  「那我就把你戶口裡的錢全數領出來,想想你的仁慈造就我的富有,想想我會感激你一輩子,你就會死得心安理得。接下來,我會打電話給那個叫陸傑的男人,通知他來幫你辦後事,我呢,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把你寫的情書全燒給負心漢黎儇,讓他在陰間一面讀信一面想你……」燒情書?笨!要換作她,她會要求大家多燒點冥紙,那東西在陰間比情書管用得多。

  「儇……他還好好的……」

  「這樣?那我雇個殺手把他屠宰掉,讓他到陰間去陪你情話綿綿如何?」

  「不要。」

  「怪了,你又愛他、又不要他陪,你既愛他,卻囑咐別的男人幫你辦喪事,是不是快死的女人,都會從腦細胞率先死亡?」這些話是替門外被她冤過兩次的男人問的。

  「我不想造成他的負擔。」

  「哪個老公幫老婆辦喪事是負擔,青菜說說,你欺侮我沒結過婚不懂婚姻法嗎?」叉起腰,她艷光四射的臉轉往黎儇方向,射出一枝枝時速超過兩百的飛箭。

  「我們已經離婚了,他愛的人不是我……」

  他不愛繪藍?一天之內三度破功,以後她再不敢誇口看相是她的看家本領。

  「不說這個,你快睡。」拉起棉被,她對繪藍笑得一臉恬美,心底已經備妥逼供辭…黎儇,你心中最好不要另有他人……

  「等會兒,一定要叫醒我。」她再叮囑。「假如叫不醒我,請幫我換上那套紫色洋裝。」她要穿著他送的禮物離去。

  瑞瑞避開她後面的話,只回答前面那句。「我一定會叫醒你,不叫醒你,要我一個人面對屍體吃晚餐,太痛苦。」按下CD,舒伯特的B小調交響曲在空氣中流洩,不一會兒,繪藍睡著。

  走出門外,她對黎儇笑得一臉奸詭,「她每次要睡覺之前,一定囑咐我記得要把她叫醒。」

  「為什麼?」

  「她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不能把心裡的話全寫進情書裡,她說要帶著那些東西進陰間、牢牢記取,好下輩於搶在別的女人面前愛你。」她惡毒地想把罪惡感埋進他心底。

  黎儇一聽,再擋不來排山倒海的情緒,蒼白臉色,往後蹌步。懸了幾天的心、擔了幾夜的情,等來的卻是絕望,真是遲了嗎?老天連讓他後悔的機會都不給?

  在他終於正視自己的心,願意放下道義責任之後,她卻再給不起他時間愛她?是命運作弄人,還是他們今生無緣?

  不!他不一定個相信命運緣分的人,他相信自己的手,相信繪藍會在他的護翼下恢復,是的,他相信、他必須相信!

  黎儇的悲愴表情比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前四音還振奮人心,就說吧!審問,免啦!嚴刑峻法,免啦!她賭他愛繪藍,再不准,罰她下半輩子吞水晶球當主食。

  「你不是要去找法蘭克醫師?快去啊!回來記得帶晚餐。」

  有客,加菜是禮儀之邦會做的事。所以,孔老夫子說上這句--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真是樂啊!加菜、加菜,她愛死了遠客。老爸逼她背幾百段論語,她最中意這句。

  ☆     ☆     ☆

  打過電話,他輕輕對遠在台灣的季昀說抱歉,她和繪藍一樣,對他只有祝福沒有怨懟,命運待他太優,讓他碰上兩個好女人。

  切斷電話,屏息聆聽,有人在唱歌,幽幽柔柔的歌聲中負載著太多心事。是繪藍,她醒了,咧開唇,他笑。幾個急步,他要去尋她。

  當我死去的時候,親愛,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無需濃蔭的柏樹。

  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願意請記著我,假如你甘心忘了我……

  繪藍拿起一朵玫瑰,對著窗外斜陽,輕輕哼唱,突然一個男音加入她的歌聲之中。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你,我也許把你忘記。

  我再見不到地面的清蔭,覺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也聽不到夜鶯的歌喉,在黑暗裡傾吐悲啼……

  歌曲尾端,歌聲戛然停止,他們四目相交,心有千言萬語,卻無從傾洩。

  淚水顆顆落在她胸前的玫瑰,淚染紅了玫瑰,滴滴相思訴說她滿懷情思。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徐志摩作的詞。」強作笑臉,在看見她憔悴面容時。

  「我知道,國中時代你一回家就要放這首歌,一曲聽一面做功課。」

  「你知道?誰告訴你的?」驀地,他想起,她知道有關他好多好多事。

  「你高中時夢想當個籃球明星,你喜歡有人為你的一個舉動、一個射球,瘋狂喝采,大學時候有個學妹迷上你打球的英姿,她站崗、她觀看你每場球賽,她不停出現在你的視線範圍,然後你煩了,從此不再打籃球。」見他,她的精神變好,好久不曾說上這樣一大串話。

  「你怎會有我的情報?哦!懂了,是我老媽,她出賣我。」

  「不對,她疼你、愛你,可是你忙得沒時間聽她訴說回憶。」

  「你在控訴我不孝?沒關係,我忙,夫有事,妻子服其勞。」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她。

  妻子,是啊!他們要結婚了嗎?以為經過那麼久,心不會再為他們的婚姻傷慟,誰知?錯了!再聽見,心仍痛得不能自持。

  「籌備婚禮很忙的,你怎有時間來?」

  「婚禮,沒錯,我有一場盛大的婚禮要舉行,不過要等新娘身體好起來再說。」

  「季昀姊病了?」

  「你別咒她,她會生氣的,明天她還要到日本參加一場服裝發表會。」

  「我不懂。」淡淡的愁飄上她眉目,隱去乍見他時的喜悅。

  「她的作品得獎,會在服裝發表會上展出,於是她要到日本領獎,季昀本來就想趁揚揚上小學前帶他去一趟日本迪斯奈,這會兒剛剛好,兩人整理好行囊,聽說就是今晚的班機。這麼簡單都不懂,你變笨了!」

  「可是……你們的婚禮……」

  「哦!婚禮啊!季昀跟我曉以大義,她說好馬不雙鞍,忠男不二妻,我想想也對,反正你好用得很,幹嘛捨你就其他。何況……」他輕輕湊近她耳朵邊悄言。「你還沒被我開封呢!沒看到內容就退貨,我的性格中沒有浪費因子。」

  他的話羞紅她的臉,男人家把黃色笑話當飯吃。

  「這是你來的目的?」

  「沒錯,我打算梅開二度,新娘就是你。」

  低頭,看自己羸弱的身體,她想是陸傑露了口風,所以他來。

  「你同情我?」

  「同情?」他尖聲怪叫起來。「我沒有你說的這麼笨,別污辱我。我頂多是對自己的感覺遲鈍一些,搞不清楚初戀早在好友娶情人時就Over了,弄不明白,讀某人的情書讀上癮,吃某人的菜吃上癮,聽某人的高見聽成癡,等某人的身影等成習慣,一日不見如隔幾千秋,這種感覺就叫愛情。

  我頂多是讓責任沖昏頭,認定不和季昀結婚就是對朋友不義,認定沒把他們當成親人照顧就是不仁,以為沒把他們時時刻刻拴在褲腰帶上就是不忠,想我這種謹守禮義廉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的超優質青年怎能做那種事?

  於是,我壓制私慾,成就偉人情操,哪裡知道,聖人不是普通人可以當的,於是我懊悔痛苦……」

  「於是他背信忘義,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寧願當個欺師叛祖卑劣下流無恥寡廉的男人,飛到你身邊,跟你說一聲:親愛的繪藍,我愛你,請你嫁給我吧!」瑞瑞在門外真的聽不下去了,衝進門來,幫他把話一口氣說完。

  要不是她一通電話到台灣,找到陸傑,弄清他們的糾葛情結,她還傻傻的一面倒,不知道她家繪藍才是吃虧的那一員。

  受不了,原來長相醜陋的男人說情話會教人想吐,連皮相上得了檯面的,說起情話也噁心得教人胃酸過多。

  「打斷別人求愛會下十八層地獄!」他對這個女人早已忍無可忍,要不是看在她照顧繪藍的份上,早早十二道聖旨,送她一個五馬分屍。

  「聽你說這些,我粉嫩白皙的皮膚長滿雞皮,胃酸在食道裡大玩海水倒灌,腸肝心肺碎的碎、裂的裂,我早已身處阿鼻地獄。」

  「你……」他的鼻孔在噴氣,火山熔岩在他腹腔慢慢成形。

  「別對她生氣,瑞瑞只是餓了。」繪藍拉拉他的袖子,輕搖頭。

  「賓果!生我身者爹娘,知我心者繪藍也。」圈住她的脖子,瑞瑞送出香吻。

  「她餓了脾氣就不好?那你這個病人豈不是要受她凌虐?」黎儇膛目結舌,當護士的,愛心不是基本配備嗎?

  「沒錯,怕被凌虐就快下來吃東西,我餓了。」懶懶的瞄過他,他的表情真精采,不少比他說噁心話時賞心悅目的多。

  「瑞瑞,你先下樓吃飯好嗎?我有話想對他說。」

  「好吧!東西被我掃光別怨我。」拍拍屁股走人,反正人家老公來了,床第總要溫上一溫才顯得感情好嘛!「動作別太激烈,我不是死人,嗯嗯啊啊的會壞了我的胃口。」

  「你儘管吃,最好噎死、撐死你。」撞上門,黎儇把可惡的女人關在門外。

  「她冑口很大,撐不死的。」繪藍一笑,伸出兩手迎他。

  黎儇走近,把她帶進懷中。輕吁口氣,想了幾十天的人兒呵……空虛的心滿盈了。

  「我想你,好想好想,摸著婚紗照裡的你,抱著你睡過的枕頭,我以為我們再不會相聚。」

  「我也是,好想好想,想你為什麼不肯愛我?想我們為什麼會錯過?想不通很多事,想問問蒼天,如果我們無緣,為什麼讓我們碰在一起?如果有緣,為什麼讓我們成夫妻卻又分手?」

  「我來幫你解答,因為你倒楣,嫁給呆老公,愛你不敢承認,想你不敢說出口,偏偏要一場病才能逼出他的真心。對不起,全是我不好,以後換我來給你寫信,換我來愛你,換我來嘗嘗你吃過的苦。」

  「是同情吧!對一個將死之人……你太慷慨。」

  「你蠢啊!我都說了不是同情,是愛,我要講幾千幾百次你才懂!同情是因他人的悲歡而引起同樣的感情,愛情是指相愛的情緒,這兩種東西差那麼多,你還會魚目混珠、混淆不清,你想氣死我?

  秋繪藍,我再告訴你最後一次,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你活著我愛你,你死了我仍然愛你,我可以習慣你不在人間、不再愛我,頂多是從此無慾無愛過完一生,反正這種日子我也沒少過過,但是我不能忍受,我就在這邊說我愛你,你還要質疑我的愛!聽懂沒?」

  「懂了!可是……以前我對你說愛,你也是質疑。」

  拍拍額頭大笑,怒氣不見了。「說來說去,我是自食其果。」額頭靠上她的,手纏上她的,執其手,愛其心,他們的愛情會這樣纏綿不休!

  「不過,我沒怨過你……」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把她摟入懷中,她重回他懷抱。「繪籃,我終於懂了季昀對懋承的感情,為什麼執著不悔,即使她決定要嫁給我,心中對我除了感激再無其他。」

  「我懂,她並不愛你。」她退讓,是因為他愛季昀不悔,卻沒想過他的心會愛上自己。

  「你從哪裡知道她不愛我?」

  「她看你的時候,沒有一雙愛人的眼睛--灼熱熾烈。」

  「難怪那陣子我全身老有燒燙傷的痕跡,原來是你的眼光把我燒傷。」

  她笑了,她是個最快樂的病人。

  「跟我回台灣好嗎?我想時時看著你,卻又怕公司倒閉,不過,假如你堅持…」

  「我們回去。」驟下決定,她也想和他時時刻刻在一起。

  「可以不帶那個女人回去嗎?」想起那個要挖走繪藍財產的惡女,胃又不好了,看來要找個時間去照照胃鏡。

  「我答應她了。」她軟聲央求。

  「好、好,帶她就帶她,我不信她再敢強壓我這地頭蛇。」

  「只要不怕被她吃倒,其他的……她還算好相處。」

  夜越見寧靜,月亮從雲端照進一室祥和,他們的愛情正式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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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冬天,一室蕭索,厚厚的毯子包裹住繪藍的身體,坐在輪椅上,她望著黎儇的背,他正在工作。看著他寬寬厚厚的背,她不安的心穩定下來,自從回台灣,他就把工作全帶回家,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陪在她身側。

  總是覺得冷,不管穿再多、暖氣調得再高,她都覺得冷進骨髓。為了她的病,黎儇在山區買棟別墅,有庭園、有魚池、有花有樹,只不過冬天,庭院裡熱鬧不在。

  黎儇工作到一個階段,站起,伸仲懶腰,走到繪藍身邊。

  「我好冷。」輕輕地-她學會撒嬌。

  「我的體溫分給你。」抱起她,他把她帶進懷中,走入沙發面對落地窗坐下。

  「真想學算命,算算自己是什麼倒楣命,好的不靈,壞的全准。當初那個算命阿姨為什麼不說我活不過一百歲?這樣我就不用那麼快離開你。」撫著他剛硬線條,他忘記怎麼笑了。

  「我這麼疼你,你還說自已是倒楣命,我愛上你這個倒楣人,是不是楣上加楣?你的命我來算,我算你是大富大貴、子孫滿堂的貴妃命。」

  「我多希望自己子孫滿堂,你好喜歡小孩子的。」

  「那就好起來,幫我生一堆蘿蔔頭。。

  「對不起……做不來的事,我不敢允諾。」貼仕他的胸膛,聽他一聲聲沉重的心跳聲。

  為什麼、為什麼他總是不肯正視她將離開的事實,他這樣,她好擔心。

  「你不公平,我拚命付出,你卻坐享其成,連一點回饋都不給。」

  「我但願自己對你公平,可是……我無能為力啊!我後悔了,真的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讓你知道我生病,後悔跟你回台灣,不然……或許你已經有個愛你的妻子,和崇拜你的兒子。」

  「說後悔,我更後悔,我應該在你人好好的時候就放下固執,認真愛你,不該在你病了,才學會面對自己的心。繪藍,為什麼世間事不能從頭來過?」

  「其實,我已經滿足,我從不敢想像,有朝一日,你會愛上我。」

  「你是個可愛、值人疼惜的好女生,雖然太黏人,不過,我喜歡讓你黏著。」

  「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黏你,能黏上你,余願足矣。」她調皮地把自己的臉貼上他的。

  「不可以,你的野心太小了,我來教教你,你應該要多要求幾個願望,比方希望能生一打小孩、能跟著老公去環遊全世界、能……」

  「不能了……」靠近他的頸窩,汲取他的體溫,她很明白、很清楚、很確定,她……什麼都不能了。

  「能的,只要你夠堅持,只要你夠勇敢,只要你肯為我努力,你一定能的。」

  他們每次談話,總是到這裡就停住,然後一室靜默。他氣她悲觀、恨醫學無能、怨世界不肯站在他這邊,而她擔憂他不肯面對事實、煩心他不肯正視未來,怎麼辦、怎麼辦呢?兩個人在心中同時問起自己該怎麼辦。

  「別說這些,我們來談……」她笑笑,撇開不愉快。「春天到的時候,我們找人在園裡種很多花好嗎?」她喜歡朝氣蓬勃的春天,不喜歡暮氣靄靄的冬天,只要走過冬天,說不定她的生命又會重新盎然。

  「好,你想種什麼花?」他附和她。

  「玫瑰、百合、康乃馨、茉莉、太陽花、金萱、小雛菊,我還要搭起棚架種葡萄、絲瓜和九重葛!然後在樹下搭鞦韆,吊床和擺一座溜滑梯。」

  「我們會有一個五彩繽紛的院子,到時我邀陸傑、季昀、揚揚一起來烤肉。」

  「我想喝香檳,吃烤蛤蜊,還有奶油玉米。」

  「我們再煮一鍋關東煮,米血、黑輪、白蘿蔔、大腸、豬血,蒜茸醬油,我口水快要流下來了。」黎儇在她臉頰吸了一口,把她當成上好純釀。

  「對了,還有爸爸、媽媽,我們要邀他們一起來參加。」繪藍提議。

  「你知道我老爸最喜歡吃什麼?」考她,黎儇知道她對他們家的事瞭若指掌。

  「不能蒸過熟的蒜泥白肉。」他們同時出聲。默契仍在,人事非昔,他們又不約而同地歎口氣。

  突然電鈴聲響,他們誰也沒去理會,現在他們眼裡只看得見彼此、耳朵裡只聽得見對方,其他的全與他們的世界無關。

  沒多久,瑞瑞從廚房裡走出來開門,看著沙發裡的兩人,輕搖頭,換了誰都不忍去打擾。門開,迎進陸傑,她輕輕比個噤語動作,拉著他進廚房,剛走到樓梯邊時,繪藍的聲音傳過來,同時止住他們的腳步。

  「我要買很多煙火來放。」

  「喜歡玩什麼?仙女棒、水鴛鴦、沖天炮……」他猜繪藍大概只敢玩這些。

  「我要玩會在天上寫字,畫愛心、米老鼠的那種。」她想起雙十國慶的盛況。

  「這恐怕有點困難,不過,放心,我會為你辦到。」就算她要摘星,他也會去雇艘太空梭送他們上去,不過在這之前要跟蘇聯總理套套交情就是。

  「你對我真好,要是能夠,我真想替你生一個小寶貝,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我喜歡男生也喜歡女生,我們的第一個小孩子就叫瑞瑞好嗎?」他說。

  「你常和瑞瑞拌嘴,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她。」

  「她那種性格的人不易被欺負,取名瑞瑞,是希望我們的寶貝不讓人欺侮。像你就不好,吃了虧悶在心裡,苦自己沒道理。」

  「說得也是,吃虧才不是佔便宜呢!古人騙我們後人,他們沒讀過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對了,萬一,我生雙胞胎怎麼辦?」氣古人、怨聖賢,叨天念地之後,她還要請神賜給她一對雙胞胎。

  「如果兩個都是男的或兩個都是女的,就叫大瑞小瑞,如果一男一女,女生就叫瑞瑞,男生也叫睿睿,睿智的睿好不好?」他們越討論越興起,彷彿事情就擺在眼前。

  「可是我喊瑞瑞,他們會不會搞糊塗,弄不清媽媽在叫誰?」

  「若老大是女生,就叫瑞姊姊和睿弟弟,反之,就成睿哥哥和瑞妹妹。」

  「你好聰明哦!我都沒想到,瑞瑞、睿睿,兩個名字都好聽,睿哥哥給爸爸抱,瑞姊姊給媽媽帶,一人一個,誰也不搶誰……」

  在一旁的瑞瑞真的看不下去,一手把陸傑推進廚房。

  「你不是護士嗎?怎不治治他們的幻想症?」陸傑很難想像多年好友會淪落成這副德性。愛情一定要這樣?他談了幾百場戀愛,也沒瘋狂過啊!

  「開藥治病是醫生的事,不在護士工作範疇。何況,他們除了幻想,還能做什麼?」繪藍的身體狀況她很清楚,再找不到合適骨髓,真的就只能放棄了,可是……機率只有百萬分之一啊……

  「你說他們以後會變成怎麼樣?」

  「那要看出現在哪一個版本。韓劇的話,繪藍死後,黎儇會站在街角回想以前的事,然後一部拖拉庫碾過,一坨新東陽肉醬貼在地上,悲劇完結。

  日劇的話,繪藍死後,黎儇會到海邊開一家玩具店,最後生意太差倒店,流落到遊民收容所,偶像劇下檔。

  換成中國古典劇集的話,繪藍會死掉,黎儇在她墳前吟詩--死別已吞聲,生別長側側,然後感天動地,玉皇大帝就讓繪藍借屍還魂,兩人再譜新戀情,喜劇收場。」

  「死死死,除了死沒有別的辦法嗎?」他惱火了,真討厭束手無策的感覺。

  「有!言情小說版,跳出來一個鬼醫路易,一兩下就把繪藍給救好了,從此人圓月圓,千用共嬋娟。恭喜、恭喜,新版天方夜譚賣破五十萬本!」

  「我管你什麼版,說點有建設性的好不好!!」

  「要建設性嗎?請問你,你是廢人廢物廢屁嗎?叫你去登報、去上網,反正黎儇那個死傢伙有的是錢,你不會用買的,五佰萬、一仟萬,隨便你要怎麼大開口,反正就是給我買到一個AB型的骨髓人,把繪藍火速送入手術房。」

  「我找到幾百個花了幾佰萬了,可是,驗都是不適合啊!我有什麼辦法?」

  「那你就拿幾炷清香去祭拜天地,祈禱繪藍不要死得太快,也不要把那個死黎儇一起拖入地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瞪過一眼,她繼續回頭和那一籃金針菇奮戰。

  火?為了繪藍的病,大家火氣都大,誰有權吼誰,搞不清楚狀況!

  ☆     ☆     ☆

  「我喜歡聖誕節。」繪藍摸著聖誕樹上晶亮的七綵燈泡,眼裡淨是笑意。

  「我喜歡在聖誕節夜晚,看到愛笑的秋繪藍。」黎儇走過來抱住她。

  「那麼你收到我的禮物了,我卻沒收到你的禮物。」

  「想要什麼禮物儘管開口。」

  「說個故事給你聽,從前有一對貧窮夫妻,妻子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丈夫有一個老舊的手錶,可是太舊,表帶斷掉了。聖誕節快到,他們都想買一份禮物送給對方,可是沒錢啊!怎麼辦?這時他們兩人靈機一動。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出門上班,妻子忙跟著走出去,她到一家理髮店剪下自己一頭長髮賣出,有了錢,她到表店,買一條漂亮的表帶打算晚上送給丈夫作為聖誕節禮物。

  丈夫下班,他喜孜孜地走到表店,賣掉舊表跑到髮飾店買一個漂亮髮夾。他在路上走著,想像妻子的笑容,妻子也在家中打掃,一面想像著丈夫的喜悅!他們心情好愉快哦!終於丈夫回到家,門打開!驚喜!」

  「是驚喜,如果我是那個當丈夫的,我會為妻子的愛而驚喜。但是,我很幸運,我知道我的妻子和他的妻子一樣愛我。」

  「猜得出我想要什麼禮物了嗎?」繪藍瞅著他笑。

  「知道!你想要一個漂亮髮夾。」

  「不!我想要一頭漂亮頭髮。儇,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去做化療?我想要再留起一頭長髮,光著頭,在天堂,爸爸媽媽會不認得我。」

  「不准你說喪氣話!我喜歡笑的秋繪藍,你不能送給我禮物又收回去。」

  「儇,我愛你,可是不能不離開你,我保證,我在天堂也會想念你,我會偶爾下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我會在你身邊祈禱你快樂,我會愛你、一直愛你,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爛,我保證我的愛不枯竭。

  但是,請你善待自己吧!和手昀結婚,讓揚揚有個父親,讓季昀有個依靠,你們互相扶持走過漫漫人生。」

  「不要舊話重提,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離開我。」不管她說再多,他都不願正視她口中的未來。

  「你這樣……讓我放不下,你牽絆我的心,叫我走不安寧。」

  「那麼,別走!留下來陪我,我可以少活三十年,把壽命折給你。」

  「上帝不是商人,他不和人類談買賣。」他怎勸不醒。

  「只要它不是數字文盲就行了,把我身上減下來的,直接加到你身上,我們同年同月同日死,誰也不哭誰,不傷誰。」

  「這種時候,我不覺得羅密歐茱麗葉的故事淒美動人了。」繪藍歎氣,觸觸他冰涼的煩邊,好心疼。他憔悴了,幾縷白絲從他鬢邊冒出來。為著她沒希望的病情,他不再笑、不再生氣,只是愁眉不展,只是悶著心。

  「繪藍,答應我,不走!」仍是老話重提,但除開這些,他再沒其他希冀。

  「答應你,我會下拔舌地獄。」她淺笑,和他一樣固執。

  然後跟之前的每個日子一樣,他們轉移話題開始幻想,建構起不可能的未來。

  門鈴響,他們不想理、也不願開門,只想安安靜靜地度過兩個人的聖誕夜,他們甚至連在台灣舉目無親的瑞瑞都趕出門了,怎會再放人進來擾他們的寧靜。

  但是鈴聲一陣一陣催,催得人心慌亂,不容漠視。

  「開不開?」她仰起頭問。

  「不理!讓他們按到手斷掉。」抱起她,他打算往樓上走。

  但門鈴從一陣一陣到一串不止不休的長音,門外人硬是不肯妥協。

  「去吧!也許公司有急事,再不開門,明天公司倒了,你又要對陸傑大叫。」

  「我脾氣有這麼差?」

  「有!」點點頭,她肯定。本就脾氣不佳的他,現在更形暴躁。

  「好!如果沒什麼大事,我就把他當場肢解。」

  「不要……我不想到監獄裡陪你。」她對著他的背影輕喊。

  黎儇怒氣騰騰地走出門邊,大門沒開,他隔著欄杆,迎頭就是一頓臭罵。

  「孫瑞瑞,我叫你整夜不准回來,聽不懂嗎?」

  他一吼,陸傑、季昀和揚揚……全躲到五步之外。

  「我是回來送聖誕節禮物給繪藍的。」她笑笑,一點都沒被駭著,跟暴龍相處久了,她早學會怎麼順起他的毛。暴龍有毛嗎?不知道!改天買張時光機票,回侏羅紀去瞧瞧。

  用力拉開大門,他指著她鼻子暴跳。「不用你好心,我們不需要!」不來干擾就是最好的禮物。

  「禮物是要送給繪藍的,你憑什麼有權替她拒絕。」

  「你最好在五秒鐘之內消失,再吵一聲,別怪我把你打包寄回美國。」

  「行啊!我要坐頭等艙。不過明天繪藍問起我時,你最好盯牢電視,看看有沒有發生墜機事件。如果、假設、萬一……我不小心掉進太平洋,我只好一縷芳魂飄回來,帶繪藍」起投奔黃泉。」

  「廢話!」兩字一撂,門砰地關上。

  「真酷,這個男人是我兒子嗎?」黑暗處,方榛輕輕問身旁的男人。

  「我不確定。」黎康輕輕回答,是恐怖。

  「黎先生,你非要斷了繪藍的一線生機?太可憐了,繪藍,我同情你,你老公想謀殺你……誰叫你要嫁給藍鬍子?」瑞瑞對著大門一陣亂喊。

  她的聲音成功地阻止他前進的兩條長腳,稍一怔愣,他返身大步往回走。

  瑞瑞贏了,雙手橫胸,扯起嗓門,把黎媽媽剛在車上教她的黃梅調唱上一唱:「原以為,天從人願成佳偶,誰知曉姻緣簿上名不標,實指望大紅花轎到你家,誰知曉!『白衣素服來節孝』,梁兄啊……梁兄啊……」她強調了白衣素服那句。

  這時候,黎儇已經走到她身邊,一雙牛鈴大眼對著她狠瞪。

  哈!換她拿喬,背過身,加上動作,蓮花指一比,瑞瑞繼續唱。「實指望與兄偕鸞鳳,又誰知棒打鴛鴦各西東,樓台一別成永訣,小妹害你……」

  「把命送」三字在他的拳頭下,捏成唐老鴨的呱呱聲。「說!」

  手一放,瑞瑞拚命咳,要死了,做做樣子她就知道適可而止,幹嘛非要暴力相向。「你老爸……咳咳……找到一個骨髓合適……咳咳……的捐贈者。」指指後方,一行人從陰影處走出來。

  黎儇說不出話來,盈眶熱淚彰示了他的滿心感動。「爸……媽……」

  「兒子,不哭不哭,你從上小學後就沒哭過,不要破紀錄啊!」方榛抱住兒子輕拍,像小時候那樣。「你真不乖,繪藍生病也不通知我們,媳婦是我們找的,我們當然要負責她的健康。」有沒有聽過媒人要包結婚,和包生「厚生」的嗎?沒錯,他們就是這種負責任的媒公媒婆。

  「來,我跟你介紹,這位是鍾先生,我們剛剛帶他到醫院檢驗過了,他的骨髓適合繪藍,可以進行手術。」黎父引薦他們認識。

  黎儇緊緊握住鍾先生的手,他是繪藍的救命人啊!「謝謝你,我真的很感激你。」轉頭,他問陸傑。「為什麼不提早告訴我?」

  「怕又是空歡喜一場,到時你會把醫院的牆壁給敲破。」陸傑拍拍他的肩,「走,我們去把聖誕禮物送給繪藍。」

  「這是我這輩子收過最好的禮物。」

  「沒關係,等事成,你再『好好的』感激我們,先說定,不能太寒傖。」季昀牽著揚揚走過來,她也要分一杯羹。

  抱起揚揚,幾個親吻,黎儇笑得闔不攏嘴。

  「揚揚,你真是我的幸運天使。」

  被冷落的瑞瑞嘟起嘴,歪頭問陸傑:「這關揚揚什麼事?」

  陸傑回他:「管他,他高興就好。」

  也對!世界上可沒幾個人有幸見過暴龍的笑容,這一晚、她算是大開眼界羅!

  ☆     ☆     ☆

  握住黎儇的手,她不敢放,這一放,還能再見到他嗎?那扇淺藍色大門是她的生門還是死門?她沒有把握。

  「萬一失敗了呢?我捨不得放開你。」在他愛上自己後,她沒辦法走得無牽無掛。

  「那就別放手,有我在支持你,你無權說放棄。」

  「我不放棄,可是手術失敗率……」

  「放心,我看好你、看好醫生、看好所有一切,這一仗,你會打贏。」他對她信心喊話。

  「沒錯、沒錯,媽咪看過黃歷,今天是個諸事大吉的好日子。」方榛湊過來安慰。

  瑞瑞拍拍她的腦袋,說:「安啦!今天你的月亮星座上升,會萬事OK!」

  「你乖,爸爸和媽咪在這裡等你,不會有意外的。」黎父說。

  「鍾先生放話,如果你白白害他挨痛還沒把自己弄好的話,他會把你從冷凍庫裡拖出來鞭屍。」陸傑湊近繪藍耳邊悄聲說:「他是秦始皇投胎轉世的。」

  季昀握住她的手.「你連那麼難搞的男人都能從我手中搶走,這件只是小Case,秉持你的堅忍果敢,你會贏的。」

  「可是……」繪藍仍猶豫。

  「你會害怕?」黎儇終於找到問題環節。

  「嗯。」點點頭,她就知道他會瞭解。

  「我去換手術服,陪你進去。」說著他立刻走到院長室找人交涉。

  「他當這家醫院是他家開的嗎?」瑞瑞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要進去相陪也該是她啊!起碼,她領有合格的護士執照。

  「丫頭,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們家不用為這區區小事開醫院,只要麥克麥克多準備一些就成了。」黎父拍拍瑞瑞,這丫頭他欣賞得很,要不是先認識繪藍,她也是個不錯的媳婦人選。

  知道黎儇會陪她,繪藍愉快地閉起眼睛,不怕了,有他在,她不怕……

  一群人在手術室外等候,等著等著,越等精神越好,瞌睡蟲全體罷工。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他們六個人、十二隻眼睛全盯著手術門,一瞬也不瞬。終於,門開啟,迎著他們的是一張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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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等一下要牽好妹妹,走慢一點,然後把籃裡的花瓣慢慢撒向地毯上。」季昀對揚揚耳提面命,緊張兮兮的好像她才是那個要走紅毯的新娘。

  「走快一點不行嗎?」他不懂,反正都是要走完一整條紅毯,趕快走和慢慢走有什麼不同。

  「我『馬螞』說,結婚是不歸路,全世界的女人都不愛走。我們被人逼著走,當然要走慢一點。」小女生花童拉拉身上的小白紗,穿這種衣服真討厭,要不是「把把」說走完這條路可以拿紅包,去買數碼寶貝圖鑒,她才不幹。

  「男人婆,你不要亂講話,要不是爹地不娶我媽咪,我媽咪很愛走紅毯咧。」揚揚反駁,這小女生是他的同班同學。

  「揚揚……媽媽其實沒有那麼想走啦!」季昀尷尬地看看繪藍和黎媽媽,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瑞瑞走到小女娃身邊說:「姨教你,你『馬螞』如果不嫁給你『把把』,去嫁別人家的叔叔,她就會覺得結婚是公主王子從此過著幸福生活的開端,所以重點是『和誰走紅毯』而非『走紅毯是壞事』。懂不?」

  「瑞瑞,你不要教壞小孩子。」繪藍出聲阻止。

  「瑞瑞說得沒錯,想當初我要不是嫁給你黎伯伯,跑去嫁給那個做黑手的,我現在光洗衣服就洗得很不幸福。」方榛挺瑞瑞。

  「可是,婚姻是兩個人要共同努力的,夫妻可以粗茶淡飯、可以志趣不同,但是不能不相互配合適應,走紅毯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是不是願意為這段婚姻付出所有心力。我愛黎儇,我願意為他付出所有,我知道我們將會幸福。」繪藍臉上泛出聖潔光環。

  「救命哦!你都要嫁第二次了,還相信這些笨話,難怪你會被黎儇欺侮得團團轉,你知道嗎?男人就是用愛來鎖控女人的心,讓她們一輩子做牛做馬,無怨無悔,被利用了幾十年,還笑著對世人說--牽著他的手,他掌握了我的幸福。

  我看事情到此截止,我帶你回美國,不然下次我在醫院裡碰上你的時候,你會因為憂鬱症就醫。」說著,她抓起繪藍的手往外跑,害得季昀、方榛全跟著往外追。

  跑沒幾步,瑞瑞被陸傑高壯的身軀攔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這女人怎有本事在各處製造暴亂,她不會是賓拉登的恐怖組織成員之一吧!

  「我在普渡救人,你擋在這裡做什麼?當墓碑啊!想當墓碑也看一下風水。」瑞瑞技起腰,一臉佛祖聖慈。

  「婚禮馬上要開始了。」

  「就是要開始了,才要跑快點,不然等那個黎白癡追過來,繪藍還有生路嗎?」

  「瑞瑞,我都聽你的,你不要生氣。」繪藍一手被瑞瑞拉住,另一手抓著方榛,接下來,季昀、揚揚、小花童,一個接一個,像拔蘿蔔裡的遊戲。

  「會聽才有鬼,你一心要去『配合』、『將就』那個沙豬自大狂,勸不醒的啦!要知道,癌症有藥醫,憂鬱症可是會跟你一輩了,像惡夢一樣。」

  「你玩夠了嗎?」黎儇的聲音自眾人背後冷冷傳來,要不是今天是喜慶日不適合喪葬,他會一腳踹得她傷重不治。

  陸傑在黎儇動手前拉開瑞瑞,免得她慘遭不幸。

  繪藍趕在他火山爆發前,走近安撫。

  「儇,不要對瑞瑞生氣,她只是……」

  「又餓了嗎?豬吃的都沒她多。」嗤聲一起,充分表達他的不屑。

  「死黎儇,下次再飛到美國求我時,看我會不會讓你好看。」瑞瑞兀自在叫囂。

  「瑞瑞,你不要生氣……」

  「我不是在生氣,我只是在為你的未來著想,要嫁老公,不要去考慮什麼愛不愛的,愛情了不起維持三、五個月,之後他就會抱著別的女人談情說愛了。

  你要算清楚,他的身家財產有多少,會不會和你一人一半,生了孩子誰帶,不能把你留在家裡當黃臉婆,還要爭取工作權、人身自主權,最好要他把保險單裡的受益人名字全改成你的……」還沒說夠,她的嘴巴就讓陸傑的大手給指住,發不出聲音。

  「陸傑,留她全屍,入土時比較好看。」眼睛瞪過,黎儇拿起繪藍的手,走上那條紅毯。

  臨時,件娘被撒換,由季昀上場。

  結婚進行曲響起,黎儇在她耳邊悄言:「我的身家財產約莫五十億,全部給你,生了孩子我老媽帶,你想不想工作隨你,你有絕對的人身自主權,只不過我要求你每個晚上都要待在我的床上。

  我沒保險,不過等忙完這次,我會找人投保,受益人全填上你的名字,最重要的一點,我的愛不會只持續三、五個月,會持續三、五輩子,你能受得了嗎?如果能接受,我們就走上前去追那兩個小鬼。」

  揚揚和小女生已經走過好大一段,揚揚忘記媽咪的交代,只覺得撒花瓣很好玩,小女生則是迫不及待想換下那身禮服,拿著紅包去買數碼寶貝。

  繪藍沒回答他的話,挽起他的手,快步走過紅毯。

  她忘記摯友還被鎖在一個花花公子的手臂中,貞節不保。不過,重色輕友,這種事在古時候就屢兒不鮮,她不用負太多道義責任。

  瑞瑞鼻孔噴氣,一把被推進休息室中,怒眼橫瞪。

  陸傑悠悠哉哉地坐在椅子上,拿起髮梳拋來拋去。

  「你真相信你口中的那些定理?」

  「為什麼不?愛情?假的!道義?騙人!只有握在手中的實質利益才是直真的。你看哪個女人不是快快樂樂結婚,然後三分之一痛痛苦苦離婚,三分之一為面子、為孩子忍辱負重,最後的三分之一,用前世欠他,今生必須補償的可笑念頭,欺騙自己全天下人都跟她一樣衰。」

  「你對婚姻很悲觀。」

  「悲觀?才不,我只是認清事實,不作無謂的幻想。」嗤一聲,她拿起一顆蘋果在禮服上擦兩下,然後放進嘴巴裡咬一口。

  「我有八棟房子、十二間公寓,二十部汽車和一萬多張股票,銀行存款不多,總數加一加,十幾億跑不掉。你的一半就是四棟房子、六間公寓、十部汽車,五千張股票,和六億、七億或更多的現款。」他拿起紙張,在上面寫一堆字。

  「你的錢與我何干?」無聊!她往沙發上躺去,一大早起來化妝,真累。

  他沒看她,繼續手邊工作。「生不生孩子隨你,要不要帶孩子也隨你,我的保單受益人名字改為孫瑞瑞,你可享有完全的人生自主權、工作權,如果,這個婚姻維持十年不到,或者出現外遇,我就把剩下的另一半全饋贈給你。」寫完,他再念一次,然後送到她手上。

  「你看這樣可以嗎?我附加上的這一條,代表我的愛境不會只有三、五個月。」

  「你在說哪一國鬼話?」豬頭豬腦袋,豬的邏輯非常人可解。

  「我說嫁給我吧,是你說感情不是婚姻的主構條件,有形物質才是婚姻絕佳保障,我把合約全擬好了,你看看哪一條寫得不夠詳盡,我可以補充。」

  「你神經,誰要嫁給你。」推開紙,她不想看。

  「原來,你剛剛是嫉妒繪藍,嫉妒她能嫁給心愛的男人,才想破壞他們的婚姻,根本不是什麼愛情無用論,女人。哼!小心小眼的生物。」

  「你把話給我收回去?」她跳起身,掐住他的脖子,逼他把話吞回去。

  「我提供了豐富的物質條件,你還不敢嫁,可兄你篤信的物資經濟論根本是唬人的。」輕輕一抓,她的小手哪能敵得過他的虎拳。

  「誰說我不敢,我是不屑!」

  「不敢就不敢,說不屑?欲蓋彌彰,沒有膽子認錯的說謊者,難怪在美國住了幾十年都當不了美國總統,難怪嘛!美國是個重誠實的國家。」他在一旁「打臘涼」,打得孫瑞瑞全身發癢。

  「嫁就嫁,誰怕誰?」怒火一揚,理智暫時缺氧。

  「說得好,我們現在就出去結婚,牧師、主婚人、證婚人全都在,花童、伴娘、伴郎、來賓,一個都不缺,我們身上都穿著禮服,真是巧合啊!巧得我不得不承認,咱們是『天賜良緣』。」說著,他的手一把勾起瑞瑞的小蠻腰,兩人結婚去也。

  ☆     ☆     ☆

  又是洞房花燭夜,倚在他身邊,她的心找到歸依。

  「兩年了,這條路好長,不過,我總算走到你身邊、你心中。」繪藍歎息。

  「謝謝你一路都沒有放棄,不然,我的生命會無法圓滿。」俯下頭,他吻住她的唇,細細地、軟軟的,一如他記憶中的甜美。

  忽地,他的吻變得強烈,他輾轉在她唇上吸吮,狂野激烈。

  「嗯……」她呼吸不過了,推開他,她在他頸窩間喘息,暖呼呼的熱氣,拂過他的身心,翻湧出無法遏止的情濤。

  「你不喜歡我的吻嗎?」他的手在她背脊摩蹭。

  「不,我喜歡,但是……我不能呼吸……」低垂頭頸,她為自己的毫無經驗感到抱歉。

  「我懂了。」這回他的長吻改為淺啄。

  一個吻、兩個吻、三個吻……一串串細密的吻,吻出她陌生悸動。她愛他啊……愛……就是這樣……是不……

  他的吻從唇邊移到耳際,再從耳際來到頰邊、鼻樑、眼角、眉間,他吻遍他心愛的五官。

  她笑了,為著他的細心和體貼。

  「我愛你,你信嗎?」她在他耳畔輕問。

  「我信,因為我也愛你……」抱住她的腰,四瓣香唇再度交纏。

  褪去絲質晨褸,她身上只剩一件細肩帶的近透明睡衣。

  她的手環住他的頸子,胸前的柔軟在他眼前春光乍現。撫著她的額間、她的頰、她的頸、她的鎖骨,他的繪藍是個蠱惑人心的小精靈。說不愛……太困難,他要順著自己的心、自己的情去愛……

  「你這樣看我,我不好意思……」又是臉紅,紅紅的蘋果在她臉上現形。

  「我要好好看著自己的財產,我願傾盡所有換得你。」

  「你已經擁有我了……」兩次的婚禮,總算在紅線兩端繫上兩顆真愛的」。

  「是啊!我已經擁有你了,可是,我為什麼還有不安全感呢?」

  「因為,我還未完全屬於你啊!過了今夜,你就不會再擔心……」咬咬下唇,說這種話好難為情……

  「你說得對。」他再吻上她,熱烈的唇舌在她口中邀請她共舞,交濡的唇交纏的情,他們將要生生世世……

  她軟軟的身子觸上他的堅硬,她的香味直充他的大腦細胞。

  熱度節節上升,兩具身軀在彼此的撫摸中產生無可言喻的快感,慾望迅速淹沒兩個人……他想狂喊……

  「我要你。」他的霸氣傳輸了他的想法。

  「我也要你。」她踮起腳尖,吻上他的鎖骨,柔嫩的唇、生澀的動作挑起了他最原始的慾望。

  他挑去兩人身上的隔離,手在她細滑白皙的背脊輕彈奏愛之曲,他的撫觸引出她汨汨不息的熱源……

  要燃燒起來了,她將要變成浴火鳳凰……

  呻吟自她口中逸出,激情急遽延燒……他愛她、要她……

  他吻著她的下巴、耳垂、鎖骨……吻在她週身烙下記號,她是他的專屬財產……

  「我們要開始了嗎?」她輕問。

  「是的,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即將展開。」

  「瑞瑞說,想生男孩要努力做,想生女孩隨便做做,我想生雙胞胎,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對?」這個問題懸在她腦間好多天,她不敢問瑞瑞,怕她會敲她的腦袋罵她笨。

  「很簡單,我們先做一次努力的、再做一次隨便的,然後再做一次努力、一次隨便、一次努力、一次隨便,這樣就能生出雙胞胎了。」他誆她。

  「要那麼多次?」她懷疑,不過問黎儇,他會為她解答,不會敲人。

  「又不是做一次就可以受孕成功,而且你要雙胞胎,困難度就更高了。」

  「這樣啊……我懂了。」

  「懂了?我們可以繼續了?」

  「嗯,我準備好了,你呢?」

  「我也好了。」抱起她,他們走向新床。

  輕輕放下她,他覆在她身上,用自己的體溫暖上她的。

  他的舌頭滑過她細緻的肌膚,敏感的皮膚在他的挑戲中,泛出陣陣醉人紅暈。「你真美……」

  他的唇來到她未綻的粉紅花苞,逗弄得它們開啟芬芳。

  「我愛你……」他在她耳邊輕語,他要把欠她的愛慢慢補起。

  「我知道。」有了他的愛,此生,她再無求……

  他的手滑過她平坦腹部,來到她私密的處女之地……那是他的,專屬他的愛……

  他輕觸著她的芬芳,唇在她胸前製造出一波波高潮,一個吸吮,一個啃嚙,他要她為自己狂亂。

  「嗯……」說不出話了,這就是男歡女愛嗎?輕吟從喉間散出,她想要成為他的女人。

  他的手尋到她花瓣中的小小珠核,他笑了,這是他的珍寶,他的最愛,他的大手在上面慢慢畫圈……

  她看到了他的灼熱眼神,那是深情縫縫,那是眷戀、那是纏綿,那是此生無悔啊……

  夠了,有了他,她的人生無憾。感謝天,感謝地,在經過那麼多的磨難後,將他送到她身邊。

  他在她的身上不斷探索,用唇膜拜、用手禮顧,漸漸地,她放鬆自己,讓她的心隨著他的情擺動。

  她的身子隨著他的挑逗蠕動扭曲,暖暖的愛液自她的體內流出……他知道,她已經為他準備好自己。

  他抬起她的臀部,把自己一點一點放進她的體內。

  「很痛嗎?」他拭去她額間汗水。

  「我……還好……」

  他的手指在他們交合處輕輕揉捻,他的吻誘哄她忽略痛楚,她不怕的,因為,她愛他!

  他開始挪動自己,輕輕地移,輕輕地動,他讓她適應自己。

  痛自她身上抽離,凝起的眉峰染上歡愉……

  他加快速度,一次次撞擊在他們之中撞出火花,慾火在燃燒,情愫在張狂,他們的靈魂在彼此心中交會……

  兩人的喘息聲在夜空中交會,他交握住她的手,貼著她的身體。

  「我們會有男寶寶了嗎?」

  「也許。」

  「太棒了。」她嬌笑出聲。抱住在上面的他,她吻上他的唇,輕撫他的背脊,就如同他對她做的一樣。

  她的動作點火燎原,還在她身體裡的那部分又亢奮起來。

  「我想……我們要開始為瑞妹妹努力羅。」

  「好。」她願意全力配合。

  夜還長得很,月娘偷偷躲入雲裡,緋紅了雙頰,不敢偷看這對貪歡男女。

  ☆     ☆     ☆

  一夜交戰-直到天明,兩個歡愛男女才沉沉睡去。

  擁著彼此,他們身心相交,兩張疲倦的臉孔上,帶著饜足笑容。

  突然,一陣吵雜鈴聲響起。拉起棉被,覆蓋上兩人的頭,黎儇打算置之不理,但是鈴聲一聲聲催,催得人心不安妥。

  「誰來了?」繪藍揉揉眼睛,坐起身,門鈴仍持續在響。「我去開門。」

  撿起地上的睡衣,她套在身上,模模糊糊地想下樓開門。黎儇看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忙起身。「我去開門。」

  隨手找件長褲套上,他怒不可遏地往外走去,孫瑞瑞,最好不是你,不然我會把你碎屍萬段,拿去填海!他和精衛有點血緣關係。

  他一面在心中咒罵,一面快步疾走。在看到孫瑞瑞時,心中一聲果然!難怪算命的說他犯小人,他就是犯了孫瑞瑞這個小人。

  「你來做什麼?打擾別人的洞房花燭夜會夭壽的,你知不知?」

  「知啊!先生,請抬頭看看你頭頂上那顆球狀物體,那叫太陽不叫月亮,洞房花燭夜早跟著月亮回家,Over啦!」

  「你一大早來我家做什麼?」

  「幹嘛 脾氣那麼差,是縱慾過度還是慾求不滿?」

  聽她一說,黎儇的火氣再度上揚,舉起左腳,想試試自己左勾腿的力道有沒有退步,但當他的視線定在瑞瑞身後的影子時,笑意擴大,小人……總有個「大人」能治治吧!

  「原來逞欲會讓人神經線阿達,沒關係,有空到我美國的家,我請法蘭克醫生幫你治治。」說著,用手肘推開黎儇,她要進屋裡整理行李好還鄉。

  一、二、三,當欲踩出第四步的左腳抬在半空時,瑞瑞讓陸傑攔腰抱起。

  「你幹嘛,只有野蠻人才使用暴力。」她的腳在空中翻踢,怎麼踢都沒辦法讓自己的腿安然著地。

  「要講理?行!請問你,哪家的新娘子會一大早就跑的不兒人影。」

  「我可沒嫁你,你別誣陷人。」

  「我有一卡車證人。」

  「你的證人全是偽證專家,做不得準的。」

  「我有一張你簽過的合約,想毀婚就還我四棟房子、六間公寓、十部車、五千張股票、和七億現款。」

  「那些東西都還沒進我的口袋,我為什麼要還?」

  「誰管你……」

  黎儇很想留下來聽聽後續報導,但想起嬌妻還在床上等著,他只好很沒義氣地把兩個吵嚷不休的男女,推出家門外。

  「你們慢慢溝通,我還有事情要忙,再見了,祝你們新婚愉快。」

  轉身,奔上樓,提氣大喊.「親愛的老婆,我來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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