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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關】 回到明朝當王爺 (全文完)


第81章各自籌謀

    楊凌瞧見愛妻和三個女孩子驚羨的眼神兒,雄性心理急劇膨脹,也不急著下馬了,他昂然端坐馬上,待士卒們將柵欄推開,才雙手推鞍,威風凜凜地閃身下馬,很瀟灑地跳到了地上。

    戰袍里綴著四十多斤重的鐵葉子,這一跳加上下墜之勢,楊凌一個踉蹌,差點兒被帶趴下,幸好旁邊兩個小卒趕緊搶上來扶住了他。

    楊凌扶了扶歪了的頭盔,訕訕笑道:“呃……身上的傷還不大好,呵呵,不大好。”

    玉堂春見他死要面子,忍不住“吃”地一笑,趕緊又掩住了嘴巴。楊凌臉有點熱,不敢再看几位姑娘的臉色,急忙上前對韓林施禮道:“岳父,小婿正想著你們也快到京了呢,快請營中去坐吧。”

    韓林父子聽吳杰傳訊,說楊凌抗聖旨帶幼娘九城尋醫,只怕進了北京連給人收尸都來不及,故此憂心如焚地日夜趕路,一路不敢歇息。

    進入京師范圍,就聽到沿途百姓轟傳楊凌的事跡,那拒旨救妻的故事傳的五花八門,不過結局倒都相同:侍讀楊凌有情有義,當今天子英明無比。只可惜最近北京城一直沒有下雨,不然感天動地版楊凌救妻一定也隆重上演了。

    父子四人趕到楊凌家中,只見鶯鶯燕燕,群雌粥粥,把個老實厚道的韓林驚得目瞪口呆,還以為兩月不到女婿已一口氣納了四房妾,這速度實在令人嘆為觀止,直到幼娘向他悄悄說出唐一仙的身份和她們的來歷,韓林才恍然大悟。

    雪里妹三人在家里呆著無聊,見幼娘一家人要去探望楊凌,便也興沖沖的跟了來。女人出門頗多不便,何況四個姿色靚麗的女孩兒。

    三人有時偷偷上街游玩,做過几套公子袍,武士袍,便翻出來穿在身上,唐一仙和幼娘身材相仿,自穿了公子袍,把武士袍送與她穿,八個人只留了小云看家,都趕到軍營來了。

    見楊凌招呼他們進營,雪里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擔心地道:“楊大人,軍中不許女子進營地,我們進去……這方便么?”

    楊凌對這些小節不甚在意,家屬探望有什么不許的,何況她們是一身男子打扮,或可掩人耳目。楊凌擺手道:“這有什么,難不成大家在營外敘話?況且……呵呵,你們愛的正是時候,我恰好有事情請你們幫忙。來來,里邊請,咱們慢慢再談。”

    几位姑娘脂粉氣太濃,把門兒的小卒早瞧出端倪來了,只是不敢聲張。楊凌引她們進來,帶至參將帳中擺酒款待,席上一嘮叨才知道韓威在雞鳴取了張家姑娘為妻。如今成婚已經月余了。

    楊凌本有心讓韓家兄弟進京后在家中住上一段日子,一面是英俊兒郎,一面是俏麗佳人,說不定能日久生情呢,誰料韓威已經成了親。

    韓武雖是十八九歲的大小伙子了,可身邊擺著三個如花似玉,便體幽香的小美人兒,他看也不看,倒是對楊凌帳中的兵器盔甲愛不釋手,不停地擺弄著,連飯都沒吃一口,看樣子雙方也是根本不來電了。

    玉堂春三人聽楊凌向韓林等介紹了這兩日入營就職發生的事情,頓生同仇敵愾之心,況且清理帳目抓貪官扮青天大老爺的事情實在有趣,一吃罷飯便催著楊凌趕快去把帳冊取來要一顯身手。

    楊凌吩咐親兵帶了人去采辦司,和楊一清把所有帳冊都運回了帥帳。楊凌這套參將所住的宅子依山上緩坡建筑,公分三進院落,每進院落間都要拾接而上,張薄運到徑送到第三進院中,往堂屋中一倒,鋪了一地,又拿來筆墨紙硯請几位姑娘清理帳目。

    玉堂春三人是學過算帳理帳的,那些混亂不堪的流水帳目一看就懂,不過楊凌見她們清理起來雖抄的工工整整,用的也是流水記帳法,想要歸類統計加減收支十分麻煩。

    楊凌干脆拿來一張紙,畫了個簡單的三欄式表格。想三言兩語給姑娘們解釋清楚資產負債的借貸關系明顯不太可能,楊凌用了最簡單的收付記帳法,在表眉上標記好帳類,喚過她們講解了一番。

    這種記帳法通俗易懂,記載的帳目清清楚楚,而且逐筆結計余額,几位姑娘底子扎實,人又冰雪聰明,聽他稍一講解,便覺得這種記帳方法的高明之處來,只是楊凌邊講邊在紙上畫的那些歪歪曲曲的符號,四位姑娘可沒一個認得了。

    楊凌見她們三言兩語便聽懂自己所說的記帳方法,教授阿拉伯數字還不輕而易舉,不料123456對這些習慣了用文字記帳的姑娘們來說并不好接受,每結出一筆數字,她們總習慣性的先寫出漢字,才一個數一個數對照著翻譯成鬼畫符。

    慢慢的,每個人清理一本帳之后,才漸漸適應了這種簡練而新奇的數字,四人的速度也明顯快了起來。

    楊凌見四位帳房先生忙得熱火朝天,連幼娘都興致勃勃地當起了反腐斗士,根本沒空搭理他,想想老丈人還被扔在大廳里,便匆匆趕回了前廳。

    一進門兒韓滿倉就興致勃勃地跳過來,抱住他手臂道:“姐夫,我和哥哥商量過了,想在你軍中當兵,你是大將軍,可做得了這主么?”

    韓武正拉開楊凌那口寶劍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時也眼光熾熱地看著他,楊凌沉吟一下,看向韓林道:“岳父,您的意思……”

    韓林笑道:“他們既然喜歡,我也不攔著,只是你知道凌兒是否為難?”

    楊凌這才點頭道:“征兵入伍的權力我還是有的,況且我馬上要清理吃空餉的事。估計軍中必有不少空額。”

    滿倉兒喜道:“那太好了,姐夫是大將軍,就給我個把總當當吧,我在雞鳴驛看把總帶兵好生威風,快羨慕死我了。”

    韓林聞言立即道:“這可不行,凌兒,不可答應他們!”

    滿倉兒睜起眼睛道:“為什么不行?姐夫管著這么多兵,分給我百十人管著怕什么?我就不信憑我的武藝那些兵丁敢不服氣?”

    韓林對楊凌道:“凌兒,你讓他們當兵我不反對,但是必須從士卒當起,想升官憑自己的本事,如果任人唯親豈不叫人戳脊梁了么?”

    楊凌笑道:“凌兒也是這個意思,滿倉兒,你看姐夫這官兒來得容易,不知道軍中多少將領不服呢,從兵丁做起才能孚眾望。才能多學到些新本事。我這軍中許多哨長,把總都不認識字,你和兩位兄長武藝超群,又讀過書,好好干下去,自可累功升官。我真要現在就給你個官做,說出去光彩么?”

    韓武,韓滿倉聽姐夫說得在理,都點了點頭。楊凌又道:“目前你們剛如軍中,我看……咱們的關系不要聲張出去,雖說內舉不避親,我相信你們的本事,可總有人喜歡嚼舌根子呢。還有,岳父,我看你也不要返回雞鳴去了,岳父一身的好武藝,不如一起留在軍中,你看如何?”

    韓威插嘴道:“爹,姐夫說的在理兒,如今二弟三弟都已入伍,小妹也在京師住,你留在這里也省得牽挂。”

    韓林有些動心,遲疑地道:“那……難道你一個人返回雞鳴去么?”

    韓威看了楊凌一眼,臉龐略有些紅:“兒子雖然讀過書,卻沒有功名,這番回去也不過是做一輩子驛卒罷了,如果能入伍當兵,說不定能夠建功立業,榮耀鄉里,可是……一下子要妹夫安排這么多人,可就不方便了。”

    楊凌喜道:“方便,如何不方便?我昨日查閱士兵花名冊,父子同軍,兄弟同軍的多著呢,就這么定了吧。幼娘一個人在家里我總怕她悶著,有嫂子來陪她,那也好得很吶!哈哈,這下子咱可真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們了,有你們助我,我這秀才帶兵就有了底氣了!”

    …………………………………………

    鮑參將坐在炕上面色陰霾地飲著酒,眉頭蹙成了一個大疙瘩。

    鮑盡忠坐在對面,焦急地道:“大哥,這個小白臉夠陰的啊,嬉皮笑臉的這軟刀子就捅下來了。他現在把整整三麻袋帳冊全拿去了,雖說我本來記得就不全,里邊又亂七八糟的,可要萬一被他找出些什么蛛絲馬跡,那可怎么辦吶?”

    鮑參將聽得心煩,他端起杯酒來一口飲了,冷笑道:“叫他去查,有我保著你呢,真查出來了,大不了打頓扳子趕出軍營,我再托人給你換個差使。哼!這么點事兒張、劉兩個副將還不睜只眼閉只眼?你以為他們屁股就干淨呀。”

    鮑盡忠怯怯地道:“可……可……可我怕他查出那件事來,那事兒要是查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呀。”

    鮑參將聽了大吃一驚,他憤怒地道:“什么?你這蠢貨把那東西也記在冊子里了?”

    鮑盡忠苦著臉畏畏縮縮地道:“大哥,那東西……每次只能分批偷偷的運出去,而且肯接手的人也擔著風險,貨出手了才肯付銀子,我不記在帳上那么零零碎碎的哪記得住呀?”

    “混蛋!那你不會單獨立本帳冊么?怎么連這也交出去了?”鮑參將真的急了,若不是這個堂弟一向忠心可嘉,他早一巴掌扇過去了。

    鮑盡忠嘆息道:“我是單獨定冊放著的,可誰知道楊凌那個親兵簡直是抄家的大行家,那雙眼睛太毒了,他屋里屋外走了兩圈兒。能藏的東西一件也沒落下。全被他翻出來了。不過,……冊子上邊我記的是木炭,他未必看得明白。”

    劉士庸從側首站起,在屋子里胡亂踱步,神色不寧地道:“鮑大哥,再這么斗下去我們要吃虧的,如今我軍中的餉銀發不下去。士卒牢騷滿腹。昨天他又放出話來要查我的空餉,現在下邊一些將佐也人心慌慌的,要不咱們服軟罷了,這小子后台硬,他又不是個善人,并不好惹呀。”

    鮑參將鐵清著,狠狠地道:“你怕了?哼,我在軍中混了三十年,會怕他一個毛頭小子?會斗不過他一個雛兒?他查,拿什么查?那些帳本兒就算他看的明白,也得算到明年春天去,再說……那些東西……”

    鮑參將咬著牙一陣冷笑:“那些東西的用量根本沒法估計,誰知道我們平素演武能耗費几何?他就算查出用量不對,心中有所懷疑,既沒人証,又沒物証,憑著一些捕風捉影的疑慮,他能把我一個從三品的將軍怎么樣?”

    劉士庸遲疑一下,緩緩搖頭道:“大人,你沒注意么?他來時帶了兩個親兵,現在身邊只有一個。另一個不知道何時已經離開了,唉,咱們應該多打聽打聽他的背景的。我現在才回過味兒來,他來的時候可是東廠樊督公親自送來的呀,會不會和東廠有瓜葛?”

    鮑盡忠聽得倒抽一口冷氣,鮑參將眼皮子也不禁一陣急跳。這時一個親兵匆匆奔了進來,說道:“大人,小的查過了,楊參將調走了帳目不是自己在查,而是從營外帶回來四個師爺,現在正在參府帳下后進院子里查著帳呢。”

    “啊!”鮑參將伏案而起,眼中凶光四射地道:“好個楊凌!真下本錢啊,當我老鮑是善男信女么?”

    親兵又道:“大人,這四個師爺,其實是喬裝打扮的年輕女子,把守轅門的几個兄弟都親眼所見,楊參將想必也怕人多眼雜,所以把她們安排到參將府最后一進半山腰上那撞院落中了。”

    鮑盡忠喜道:“好呀,他身為住講,竟將女人帶如軍營,咱馬上參他,帶了張副將來抓他個人臟并獲,看他還有什么臉面說話。”

    鮑參將翻了翻眼睛道:“擅帶女人進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過,不過是打20軍棍,這小畜生細皮嫩肉的,挨了錦衣衛的三十班子,才兩天功夫就能騎馬了,明顯有人放水,你以為張春,劉紹忠那兩個人是蠢材,他們就不懂得放水么?

    再說,打他20軍棍能出得了這口惡氣,我還被他牢牢地控制著。冷冷的眸子掃視了他們一眼,揮了揮手,親兵會意,忙退出去掩上了房門。

    鮑參將緩緩坐下,雙手伏案道:”你們近前來!“待二人靠近了,鮑參將臉皮子抽搐了一下,陰鷙地道:”依我之見,一不做,二不休,拼他個魚死網破!”

    劉士庸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帶得酒杯?啷一聲滾了出去,酒水灑了一桌子,劉士庸臉色大變,顫聲道:“萬萬不可!大哥,此計不可行,堂堂一位參將在大營遇刺,必定朝野震動,我等性命休矣。”

    鮑參將陰沉地一笑道:“誰說我要殺他了?我要殺的是那四個查帳目的假師爺!”他指著劉士庸道:“你今天晚上宴請姓楊的,就說本官有意與他言和,他也去赴宴,他必定以為我們已服軟低頭。

    盡忠,安排絕對信得過的兄弟喬裝打扮,撬開后山柵欄,制造盜寇入營行竊的假象,然后直扑參將府中,把那四個女人給我殺了,帳本付之一炬!”

    鮑參將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獰笑道:“在他營帳中死了四個年輕女子,他就是曉得是我干的,諒他也不聲張不得,哼哼。就算殺雞敬猴還震不住他。沒了帳本他也查不明白把團理不清楚的爛帳。到那時我看他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

    韓滿倉年紀小,楊凌將他留在身邊做了親兵,然后陪著韓林和兩位大舅出了帥營,先奔第一司。連得綠見識了楊凌剝軍權,緝貪墨,查空餉的老辣手段,對這位年輕的摻將心生敬畏。他送來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都安排妥當了,楊凌陪著韓威步出轅門,兩個人沿著綠柳樹蔭行了一陣,楊凌終于忍不住道:“大哥,回去之后請代我問好黃縣丞,王主薄,江把總几位大人,另外……。馬憐兒姑娘可還好么?”

    韓威眼里掠過一絲笑意:這個妹夫也能夠忍的,直到現在才出言詢問,他捂著嘴巴輕咳一聲,說道:“黃縣丞前些天安排了南下的客商照顧。馬姑娘已隨商隊扶官返回金陵了。”

    馬憐兒的事情,他們父子兄弟心中都已經默認的了,自從知道楊凌為了小妹抗聖旨的時后,韓威心中跟是無一絲嫌隙,更覺得那位馬姑娘處境可憐。便道:“聽說馬昂要把妹子許個一畢都司為妾,那日馬姑娘飛馬送你,畢都司在人前失了顏面,已經辭了這樁親事,馬昂失寵,在軍中頗不得意,你走后第二日就跑到驛署,和馬姑娘大吵了一架,兄妹失和,我再也未見到馬昂去看過她。”

    楊凌巍然一嘆,對著這位大舅哥,又不好有所表現,只是悶頭前行。

    韓威瞧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馬姑娘自你走后,便細淨鉛華,白紗覆面,再不在人前拋頭露面了,我在驛署中也只是送些米糧菜蔬時才能見到她。”

    他說著頓了一頓,從懷里摸出一物道:“憐兒姑娘返回金陵前,特意找到我,留下這件東西,說是……如果你有書信往來時,請人代送與你,我剛接了不几日,這次有機會來京城,我就給你帶來了。”

    楊凌停住步子,接過一看,卻是一只繡著鴛鴦戲水的墨綠色錦袋,袋口都用細蜜的針線縫死,韓威嘆了口氣,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打趣道:“大將軍,多情種,你為小妹能抗旨不遵,大哥對你再無二話。憐兒姑娘對你也是一往情深,若是方便的時候,托人往金陵探望她吧,我走了。”

    楊凌目視韓威遠去,又低頭看看手中的鏽囊,茫然地坐在路邊大石頭上。

    春風拂來,身畔柳枝拂動,撥在他的肩膀上,也撥亂了他的心。

    對于幼娘,他們彼此的感情如同水乳交融,那種刻骨銘心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他一直認為愛是專屬的,唯一的,完全排他的,對于憐兒,似乎更多的是憐憫和責任,可是離開雞鳴驛后,他才知道,那個女孩兒,同樣牽絆住了他的一縷情絲。

    這個世界,人們的愛情觀念和他的時代相差太遠,在這里待的久了,有時候他也茫然的去想,到底哪種觀念詮釋的感情才是正確的,愛情到底是不是天生專一的,排他的呢?還是因為從小受到的教育灌輸給了他這么一種觀念?

    感情中最深沉,最偉大的應該是親情了,親情比愛情更能經受考驗,也更加深厚,親情可以同樣施與几個親人,并不會因為對于一個人的愛就薄弱了對于另一個人的感情,那么愛情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敢發誓,為了他深愛的幼娘,他死都不會皺一皺眉頭,可是為什么心頭有時候,還能浮起另外一個女孩兒的身影呢?

    楊凌似乎又看到那個白衣勝雪,周身無出不媚的少女輕盈地沿著山路走來,如同一枝綽約朦朧,弱不勝衣的芍藥,在向他嫣然微笑。

    他低下頭,又看了看手中的錦囊,彎起甲衣上的絆扣兒挑開絲線,從錦袋中扯出一方白手絹,雙手輕輕將它展了開來,一行行娟秀婉約,美如其人的文字映入眼帘:“

    君似明月我似霧,

    霧隨月隱空留露。

    只緣感君一回顧,

    使我思君朝與暮。

    魂隨君去天涯路,

    衣帶漸寬不覺苦。

    惜嘆年華如朝露,

    何時銜泥巢君屋?

    三十六輪明月后,

    當為君作霓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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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黃米白米

    左哨營第一司大帳前,六條紅燈從杆上順下,照得燈火通明。

    鮑參將和劉都司頂盔挂甲立與帳前,身后隨著第一司的几名守備、千總,遠遠看見大營方向飛馬趕來一群人,鮑參將與劉都司立即迎上前去,面帶恭順的微笑,看得身后一眾將佐面鄙夷:早知今日,何故先倨而后恭耶?

    鮑參將滿面春風,對別人的目光毫不在意。此人驍勇善戰、累功高升,但為人最是心胸狹窄,睚?必報,哪里容得旁人觸逆?不過一想到今天晚上之后楊凌欲哭無淚的表情,他就心中喜悅,這時的惺惺作態也就不以為辱了。

    楊凌帶著楊一清,滿倉兒共二十親衛,到了帳前縱身跳下馬來,鮑參將瞧了楊凌打扮,又是一怔。這兩日楊凌滿營亂轉,走到哪兒都是身著重甲,他為了迎合楊凌,此時營中眾將也是頂盔挂甲,猶如馬上就要上陣沖鋒一般。

    可此時楊凌身著一身儒衫,連柄佩劍都沒有帶,輕步上前,足不沾塵,儒冠后兩條飄帶飛揚,說不出的俊逸,這一下子鮑盡忱領著十多個重甲絆身、戰袍披挂的將軍躬身相迎,倒象是王侯較場檢閱三軍,氣勢頓然又矮了三分,鮑參將只道楊凌純心戲弄他,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楊凌瞧見眾將甲冑在身,心中也有些奇怪,軍中飲筵吃酒都這般隆重么,怎么沒有一個穿便服的。不及細想,鮑參將和劉都司已快步上前叉手施禮。楊凌忙搶上一步扶起道:“諸位同僚快快請起,都是自家兄弟,日日相見的,何必大禮參拜?”

    鮑參將換上滿面笑容道:“大人就職,末將與營中官佐還未曾設酒為大人洗塵,今夜月朗風清,辰光大好,難得劉都司設酒宴請大人,我們可要不醉無歸呀。”

    楊凌含笑答言,眼睛一瞥劉都司,見他神色緊張,臉上強作歡顏,一雙眼睛卻不住地瞧向鮑參將,不由暗暗提了几分小心。

    看來今夜的飲宴,未必那么簡單,楊凌回頭若有深意地瞧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不著痕跡地微微點頭,把手一揮,二十名親兵立于帳下,手執馬疆,寸步不移,楊凌這才滿面堆笑,和鮑參將把臀入帳。

    …………………………………………

    參將府中,幼娘和玉堂春三女已清理出了半袋子帳目。雪里梅望望已經清理出來的帳冊。擱下毛筆,揉著皓腕笑道:“幼娘姐姐,咱們歇會吧,瞧這樣子,怕是清理個三兩天呢,也不急于一時啊。”

    韓幼娘正分撿著帳薄,聽了直起身來,一只小手輕輕地捶著腰肢,說道:“可是的呢,剛剛吃了飯,就麻煩三位妹妹又來清理。我家相公心眼兒粗,也不說來看看你們,卻跑去赴那個鮑大將軍的筵了,真是對不住了。”

    玉堂春麻利地擺開四個茶杯,茶水流轉、半滴不漏,斟滿了先拈起一杯遞與幼娘,半似開玩笑地道:“我看楊大人是很怕和我們在一起呢,他堂堂大將軍,難道還怕了我們女子么?”

    韓幼娘瞧她蛾眉半蹙,那一種低回宛轉的神情,分明露著几分幽怨,心中不由一嘆,“這三位姑娘怕是會催了意了,平素待我儼然是妾侍主婦的態度,我又怎么會察覺不出呢?

    都怪太子下了個糊涂命令,現在三個大姑娘擺在我家,我也不知道太子什么時候才會接一仙姑娘入宮,到了那時候又如何安置這兩位姑娘呢?”

    她接過杯來,瞧見玉堂春蔥白兒似的手指,在燈光下肌膚溫潤透明,如同美玉,她不但肌膚白膩如玉,那股書卷般幽雅的氣息更襯得她清麗脫俗,如同仙子下凡。幼娘不覺有些奇怪,這三位姑娘中,無論相貌,這位玉姐兒明顯要超出雪里梅和唐一仙一籌,而且性格文靜,頗有大家風范,怎地那位太子爺卻對唐姑娘情有獨鐘呢?

    眼見玉堂春一雙幽幽怨怨地眸子盯著她,旁邊兒雪里梅也悄悄豎起了耳朵聽著,幼娘只好含糊地道:“几位妹妹美如天仙,是個男子靠近了都會不自在呢,漫說我家相公,你沒瞧我兩個哥哥今兒與你們同來,瞧都不敢多瞧你們一眼么?”

    雪里梅忍不住紅著臉道:“我們都是命薄如紙的女子,哪里有他們那些的好福氣,楊大人未及弱冠已經是朝廷三品大員,將來開庭建衙、裂土封侯想必也不是難事,到那時候姐姐就是一品誥命了。

    大人為我姐妹贖身使我們得脫火坑,我們心內著實地感激,情愿做一個婢女丫鬟,可大人現在也不發句話,這主仆的名分不早些定下來,我們見了大人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才好呢。”

    聽她口氣,分明是迫不及待要幼娘明確她們的身份了,韓幼娘又好氣又好笑,她瞟了這小丫頭一眼,嬌嗔道:“去你的,說的好聽,相公若不是奉……逢見你們被人欺侮,哪會把你們三位請回來呀。做丫鬟?我家錢多燒地呀,花一萬兩銀子買丫頭?”

    花重金不是買丫頭,那是買什么?韓幼娘一句話,玉堂春和雪里梅聽在耳里,喜上眉梢,兩位姑娘悄悄對視一眼,臉上都是一團喜氣:今兒總算得了幼娘的准信兒,再也不用半夜趴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猜想大人的心思啦,幼娘姐姐的話在楊大人心中可比聖旨還要管用呢。

    雪里梅端起茶來匆匆抿了一口,立即挽起袖子,露出勻稱、白皙的手腕,起勁兒地磨著硯台道:“姐姐,我們再加把勁兒,爭取今晚清理出來一袋,早日找到証據,咱家老爺才好整治那個不開眼的老鮑頭呢。”

    玉堂春喝了茶也翩翩然象個蝴蝶兒似的跑過去蹲在地上整理起帳冊兒來,韓幼娘不解其意,見只有唐一仙沒有動彈,轉眼瞧她,只見她坐在桌前,兩條秀氣的眉毛擰得彎彎的,緊盯著手中地帳冊沉思,好象根本沒有聽到她們說話。

    她攥著筆杆兒在自己吹彈可破的臉蛋兒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忽然搖頭自語道:“不對,這本帳一定不對勁兒。”

    幼娘聽了忙走過去道:“仙兒,可是發現了什么?”

    唐一仙指著帳冊道:“姐姐,你看這本帳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韓幼娘認真地看了看,奇怪地道:“不就是一本記載購買木炭的帳么……哦!是不對勁兒,這軍營依山而建,有的是木炭可用,購買木炭做什么?”

    唐一仙嘿嘿“奸笑”兩聲,得意洋洋地道:“這不是問題,營中高級官佐,帳中取暖飲酒吃吃涮鍋肯定要用木炭的,姐姐再猜。”

    她稍一點撥,幼娘也發現了問題的所在,不禁興奮地道:“不對勁,的確不對勁兒,這本帳冊一定有問題。”

    玉堂春、雪里梅聞言急忙湊過來問道:“發現了什么?給我瞧瞧。”

    韓幼娘指著頁上道:“你們看,在帳上記著去年五月,購買木炭五百斤,下邊是支用情況,再看這里,八月十四,又購買木炭七百斤……,為什么本該是冬天才用的木炭,春夏時節用的卻這么多?”

    玉堂春瞧了說道:“是有些奇怪,而且他那些雜物都是記在一本大帳上,為什么獨獨這些木炭卻單獨立帳?可是……帳上記的耗費的銀兩數目并不大,這几文錢算什么?”

    唐一仙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腦地道:“君不聞白米黃米乎?”

    玉堂春和雪里梅聽了齊齊一聲叫,說道:“不錯,這事不無可能。”

    白米黃米案不過是几年錢的事,這事兒當時名震京師,家喻戶曉。幼娘不知其事,玉堂春和雪里梅卻是知道的。

    當時弘治帝寵信的大宦官李廣病死,弘治迷信他有長生不老之朮,著錦衣衛去他府上搜尋,卻搜出本帳冊來,記載家中黃米白米的數量。當時弘治帝不解其意,還在奇怪李廣家人口不多,何以購入這許多米糧。經大臣解說,才知道是指黃金白銀的數量,大怒之下命人抄了他的家。

    雪里梅興奮地道:“不錯,價錢作不得准兒,一兩可以指一百兩,一千兩,但這木炭到底指的什么呢?”

    唐一仙搶過帳本兒,寶貝兒似的揣進懷中,興奮得臉蛋兒通紅:“這個,等我告訴楊大人,他自然能查個明白。”玉堂春和雪里梅瞧她好象生怕別人搶了她功勞似的,不禁相視頻一笑。

    便在這時,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笑道:“這事兒只怕楊大人是查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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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謀而后動

    隨著聲音,竹帘兒一挑,一個渾身黑衣,手執鋼刀的大漢走了進來,他頭上扎著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凶狠的眼睛。

    雪里梅駭然失色道:“你是誰?竟敢擅闖參將府,不怕殺頭么?”

    那黑衣大漢聞言哈哈大笑,笑聲中兩邊:“喀嚓”一聲窗棱破碎,又跳進進個同樣黑衣執刀的漢子,將她們圍在當中。

    窗外月華瀉入,遠處鳥鳴虫叫,近處樹影婆娑,說不出的靜謐,可是這靜悄悄的夜色中,殺氣卻溢滿了整個屋子。

    黑衣大漢身后也跟進几個人,黑衣大漢狂妄地笑道:“我是誰,這事兒只怕你們同樣查不明白了,黃泉路上,就做几只糊涂鬼吧。”

    他掃了一眼滿地的帳本,眼中凶光一閃,陡地大刺刺地走了過來,指著唐一仙道:“把你懷中的帳本交出來。”

    玉堂春見他逼近,想也不想,抄起硯台就擲過去,那大漢一閃身避過了硯台,疾步靠近伸手去抓唐一仙。他見這几個女子嬌嬌怯怯,哪里放在眼里,所以從玉堂春三人面前沖過,毫無顧忌。

    這時韓幼娘猛地靠近,并掌如刀,狠狠一掌切在他的手腕上,大漢只覺得如遭雷劈,整條膀子又酸又麻,緊跟著韓幼娘閃身而出,纖掌叼住他的腕子一扼,一腳踹在他的膝彎側處,大漢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韓幼娘本想迅速擒住他以為人質,不料大漢身后的几個殺手反應極為敏捷,雖然四女中竟有人懂得武藝大出他們的意料,仍大喝一聲,舉刀邊砍,四條人影挾著懾人心魄的煙煙刀光,掠起一陣風嘯,一閃即至,勢若雷霆。

    韓幼娘刀風襲身,一顧不得去站那受傷的大漢,當下硬生生拗腰后仰。右足踢出,砰地一腳將那大漢大橫兒踢了出去,撞向四名疾扑上來的大漢,于此同時一柄鋼刀呼地一聲貼著幼娘的鼻子掠了過去。直至胸前。若不是這妮子小瞇瞇還不夠挺拔,當下就得見血。

    韓幼娘一身冷汗,鋼刀砰地一聲剁在案上,把唐一仙嚇得一下子驚跳起來,韓幼娘几機不可失,挺起身來,一拳搗在那揮刀的喊的腋窩里,那大漢頓時鋼刀脫手,瞪瞪瞪連退几步,右臂下垂,軟綿綿地使不出力氣。

    韓幼娘身材嬌小,體力先天不如男人,所以韓林教她的功夫全是攻擊敵人軟弱易傷之處,大漢一退,韓幼娘立即拔下狹鋒單刀,揉身而上,鋼刀狂野地迎上了兩個黑衣大漢,“錚錚!”金鐵交鳴,一刀分劈左右,竟然奇准地封架住對方的鋼刀。

    韓幼娘腕力不足,今兒用的又不是最趁手地風火棍,一對上這几個武藝出眾的刺客,震得她也雙臂發麻,韓幼娘暗暗吃驚,憑著她的功夫,要是一人逃走,這些人自然攔不住她。可是帶著三個絲毫不懂武藝的姑娘,她哪能保証她們毫發無傷。

    韓幼娘心中一急,立即最唇長嘯一聲,把掌中一柄鋼刀揮舞得密不透風,象三位姑娘焦灼地道:“快,跟著我向下沖,前院官兵馬上就到。”

    被幼娘踢出地大漢正是鮑盡忠,韓幼娘的一彎嫩足在楊凌掌中把玩時如一朵羞澀的芙蓉花,開過尚盈盈,實是說不出的可愛,可是踢在鮑盡忠的胸口卻象是一只他秤砣狠狠地錘了他一下,鮑盡忠滾出老遠,佝僂著身子,半響透不過氣兒來。

    鮑盡忠吐出一口血沫兒,嘶吼道:“一個不留,統統敦了,把房子也給我燒了!”

    玉堂春三人雖然花容失色,卻也不失膽氣,眼見幼娘勢若瘋虎,強殺開一條血路,連忙鼓起勇氣緊隨在她背后,沖到了門口。

    韓幼娘一刀揮出,將竹帘齊刷刷削斷,喝道:“快走!”隨即一探手從門邊桌上抄起還位來得及收拾地兩跟筷子信手一拂,兩支竹筷子一閃不見。

    身后跟上的兩天大漢眼見她手向后揚,想也不想便左右一分,一枝竹筷子射空,另一枝貼著一個黑衣大漢的頰旁黑巾擦過,謹落,頰上一條血痕。

    鮑盡忠眼見三女揣著那本最重要的帳薄逃出了屋子,心中一急,几個翻滾搶到門邊,一骨碌爬起來追了出來,韓幼娘被几個大漢纏住,只需須臾轉身,鋼刀立即沾身,心中雖急,卻苦無辦法救助,只得揮刀苦戰,心中暗暗期盼府中士卒能聽到嘯聲及時趕到。

    玉堂春三人跑出屋去,急惶惶看不清楚腳下,雪里梅一腳塔空,“哎呀”一聲尖叫從石階上直滾下去,玉堂春見狀連忙追了上去。唐一下女跑在后邊,瞧見一個黑衣大漢追出房來,趕忙的抄起房前石台上擺放著的花盆,狠狠地砸了過去,同時向玉堂春大叫道:“玉姐兒快扶小梅走,去叫人來幫幼娘。”

    唐一仙不敢將黑衣人往玉堂春那兒引,她一折身向側旁月亮門奔去,邊跑邊不斷抓起花盆擲向鮑盡忠。那本要命的帳冊在唐一仙身上,鮑盡忠就向嘴邊懸了一把草的蠢驢,想也不想便追著她過來了。

    月亮門外就是山野叢林,原任寧參將每天早上在林中散步健身,早踩出一條小徑來。唐一仙象只小花鹿兒似的,在林中拼命狂奔,虧得她今日換了男裝,否則早被裙子絆倒,饒是如此,徑旁枝草藤蔓也刮破了她地衣衫,臉上也添了几道血痕。

    鮑盡忠胸口受傷跑得不快,眼見她越跑越遠,耳聽見身后那處宅院處人聲鼎沸,想是已經被楊凌親兵發現了,不禁著急起來,他一邊追一邊低低地怒吼道:“小丫頭,交出帳冊,我饒你不死,聽到沒有?你跑不掉的。”

    唐一仙摸摸懷中那本帳冊,芳心里反而一陣狂喜。

    他這么在意,看來這本帳冊真的大有問題了,這几天進了楊家地門兒,楊大人從來不到她們屋子里去,對兩個姐姐也不大說話兒,反而對她笑臉相迎很是客氣。楊大人一定是喜歡了她了,如果把這本帳冊交給他,豈不是更加討他歡心?

    這一想唐一仙喜滋滋的,腳下也似添了几分力氣。跑得更加快了。軍營四周地樹木被官兵們砍伐出了百十丈的防火隔離帶,因此坡下不遠全是一片平地,月光下一目了然,那小丫頭根本逃不下去。鮑盡忠眼見前邊山路漸盡,可供躲避的地方不多,心中不由大喜。

    唐一仙跑得氣兒都喘不上來了,回頭一瞥,一將那黑衣大漢扔出好遠一段距離,看看前方出現兩方巨石,夜色中黑沉沉地就象要擇人而噬的怪物。唐一仙急急跑過去,剛一轉過巨石,前面陡然一空,駭得她雙手連搖,半響才止住身子。定睛一看,前方是一處斷崖,崖下有磷磷的光芒閃爍,好象是一條河。

    前無出路,后有追兵,還能往何處逃呢?唐一仙懷著一線希望回頭望去。如水地夜色中只見那條黑影正匆匆從林間沿著小路追來,她地心頓時涼了。

    第一次上上楊凌時,她還不知道他是誰?只是聽了館中姐妹講述那位有情有義的書生為了心愛的女人,敢于得罪田底下力量最強大的人,她小小的心靈中就印上了一個讓她無比崇拜的名字。

    玉堂春、雪里梅、唐一仙三個女孩兒里,她生得最是乖巧甜美,平素也最有人緣。大家都以為她最開朗調皮,誰知道其實三個人里心理最成熟、性格最堅強的反而就是她?

    少女情懷,誰沒有詩一樣地夢?那個敢于為了心愛之人對抗天子的男人,就是她心中的夢。她悄悄畫過一幅畫,畫中的男子滿面滄桑,風骨崢嶸,他站在高高的山巔上,清風吹動他的青袍,絲毫也不能移動他的腳步。

    那是她心中想象的楊大人的形象,他應該有最堅強的肩膀,可以為她撐起一方天空,他應該有一雙最深情的眼睛,讓她的心為他激動。

    當她真正見到楊凌時,一時還如法把他和自己心中的那個夢畫上等號,他的樣子很好看,可是弱弱的,整天趴在屋子里養傷,偶爾出來晒晒太陽,也是懶洋洋的,這副模樣和她心中的夢實在相差太遠。

    直到今日,他騎在高高的馬上,身穿一身最神氣的盔甲,從轅門外望上去,他威武帥氣的身影好象虫塞了天地,背景只是一片湛藍的天空。那影子正是她心中的夢想。

    那一刻,瞧著這個英俊帥氣的大將軍,她的心真的動了,跳得從來沒有那么快,楊凌的名字,和楊凌的形象開始在她心中重疊,勾勒出一個清晰的他。

    她好想有一天能夠被他,被她心目中的英雄,這位英俊的少年將軍攬在懷中,讓他抱著自己縱馬飛馳,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哪怕跑到地老天荒。

    而現在,夢,始終個夢,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了,而且,這番心思,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或許不用多久,他就會把自己忘得干干淨淨了吧?

    唐一仙鼻子一酸,忍著淚從懷中掏出那本帳冊塞入石縫內。想了想,她忽又將帳冊抽回來,向回跑了兩步,就擱在路邊一塊及膝高的石頭背月一面上。然后拾起塊石頭,躲回巨石后面。

    鮑盡忠遠遠的看到了她的影子,不禁心頭大喜,看到她閃過巨石不見了,鮑盡忠急急地跑進來,剛剛繞過巨石,唐一仙就拼盡全力舉起石頭砸來。

    鮑盡忠大駭,慌忙向旁一躲,石頭砸在他肩膀上,好象把耳朵也刮了下來,痛得鮑盡忠一聲慘叫,只覺得半邊臉火辣辣的,耳鼓嗡嗡作響,一時間什么也聽不到了。

    鮑盡忠一聲狂怒的大叫,舉刀便劈,這一刀勢若瘋虎,能一刀把人劈成兩半,但他重傷之下准頭不足,而且耳鼓受擊,腦袋有些暈眩,這一刀斜斜劈在石頭上,鏗地一聲齊柄斷了。

    唐一仙這小妮子已知難以活命,存心拉上他墊背,石頭一砸下去立即扑上來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向后拖去,鮑盡忠戰立不穩,被這比他小了兩號的小女孩兒硬扯到崖邊,一瞧見下邊斷崖峽谷,鮑盡忠嚇得魂飛魄散。

    他匆忙放下捂著左耳的手臂,腳跟抵住了岩石。用刀柄處的鐵環狠狠地砸著唐一仙的肩膀,唐一仙痛得恩了一聲,死藥牙關,還是拼命地往懸崖方向拖曳,只想把他拖下懸崖同歸于盡。

    一下,兩下,稚嫩的肩膀被單刀柄上系紅纓的鐵環磕得骨頭都快斷了,鮮血滲出衣袍,唐一仙痛楚忍受,忽然大叫一聲,死死地咬住了鮑盡忠胸前的衣衫,鮑盡忠被她一寸寸拉到懸崖邊上,都快嚇瘋了,他大吼道:“瘋女人,放開我。你他媽的!”

    鮑盡忠惡狠狠地抬起手臂,用刀柄狠狠地在唐一仙腦袋上砸了一下,“嗡”地一聲,唐一仙眼前一黑,一股腥咸的液體順著臉頰淌下來,流進了她地嘴里。她抬起頭,怒視著鮑盡忠。鮑盡忠看著那令人膽寒的目光,又是一記狠狠地敲在她的頭上,血流得滿頭滿額,模糊了她的眼睛。

    唐一仙如同騰云駕霧一般,一陣暈眩,松了手踉蹌兩步,一腳踏空跌了下去。身形在空中翻轉。天下那輪紅紅的,朦朧的月亮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那輪血紅的月亮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一身潔白盔甲的英俊小將軍飛馬向她馳來,頭上的紅纓在風中飛舞。

    “他……一定……會為我報仇的!一定會!”唐一仙心底里微笑著想,軟軟的身子之墜谷底。

    …………………………………………

    天色大亮,參將府第三進院落已經燒為平地,几縷青煙裊裊升起。

    楊凌望著廢墟愣愣地看了許久。幼娘拿著件袍子輕輕走過來,踮起腳尖為他披在身上,柔聲道:“相公,你站了半宿了,這樣也不是辦法,還是回去歇歇吧。”

    楊凌瞧見她的圓領箭袍沾了許多泥污草屑,還刮破了兩處,不禁愧疚地握住了她的手,說道:“回來了?幸好你沒事,不然……我跳進火場的心都有了,唉,你病剛好,又山上山下的找人,奔波了半宿,回去歇歇吧,玉姐兒兩位姑娘正傷心著,你去勸解一下吧。”

    幼娘輕輕依偎進了楊凌,低聲說道:“剛剛幼娘已經見過她們了。相公,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昨兒你飛馬趕回,象瘋了一樣,眼睛紅得嚇人,幼娘都快嚇死了。”

    楊凌嘆息一聲道:“我在酒宴上就覺得不對勁,鮑盡忱不是有氣量的人,就算肯服軟,也不會神態那么欣然,還有那個劉士庸,心神不寧的,我早該告辭離開地,回來的路上,瞧見山上起火,我怕你……,唉,跟著我,連進了京都是喊打喊殺的,什么時候才能不讓你受苦呢?”

    韓幼娘感動地道:“相公……,你不要再自責了,幼娘嫁給你,就是你的人了,這一輩子富貴也好,貧窮也好,還能離開你嗎?就算咱們現在在楊家坪,還不是一樣要為了吃喝受苦,為了火著受苦?要防著山上的野獸,塞外的韃子,要擔心地里的收成……

    相公為我做過的,比我付出的百倍都多,天下間有几個男兒會為了妻子抗拒皇帝的命令?就算真的為你死了,死上一萬次我都不怨。”

    韓幼娘拭了拭眼淚,說道:“只是……連累了仙兒姑娘她們,幼娘沒能力保護得她們周全,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如今要讓相公在太子面前為難,我……我……。”

    楊凌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道:“相公不是在擔心太子殿下,我只是想,如果不是我要她們幫忙,就不會給她們惹來殺身之禍。如今仙兒姑娘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

    他剛說到這兒,聽到腳步聲響,回頭一看,只見楊一清走上階來,抱拳道:“卑職見過大人,見過夫人。”

    楊凌急道:“怎么樣了?可曾找到唐姑娘?”

    楊一清道:“大人,卑職率人沿著山下河流窮索二十里。不見唐姑娘蹤跡,下流十里外已經是百姓居住區,可是卑職向沿途百姓打聽,卻沒人知道消息。如今滿倉兄弟正率人繼續尋找,卑職擔心大人久等心急,是以回營稟報。”

    楊凌聽說不見尸體,心中不禁浮起一線希望,說道:“繼續尋找。實在不行拿我腰牌著地方官府協助,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大人!”楊一清抱拳施禮,楊凌又道:“鮑盡忠怎么樣了?”

    楊一清臉上露出一絲詭笑,說道:“卑職弄暈了他,給他換上一身親兵的衣服,鮑盡忱等人裝模作樣趕來救火時,卑職率著百余名親兵當著他們地面堂而皇之地把人運出了城,現在已經進了錦衣衛的大牢。”

    楊一清頓了一頓,道:“大人,進了咱錦衣衛的人,他肚子里有什么就能說出來什么,肚子里沒有的,想讓他說他也照樣說的出來,錢大人聽說是你送去的人,特意趴在扳子上去看了看。很希望給你出把子力氣呢。”

    楊凌雖然滿腔憤怒和擔憂,聽了這話仍是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我都能騎馬了,錢大人的屁股還沒好么?”

    楊一清干笑道:“錢大人見送禮的人絡繹不絕,怕屁股一好,絕了人家表白心意的機會,所以准備在挺几天。”

    楊凌這才恍然大悟,他還以為錢寧對屁股有偏好呢,敢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點頭道:“恩,供是要他招的,証據也是要找的,鮑盡忱一個堂堂的從三品大員,我殺不了他,張副將也殺不了他,我要找齊了能殺他的証據,再呈現給能殺他的人。”

    楊凌摸摸懷中的帳本,一字字道:“請錢大人費心多招呼招呼他,唐姑娘一日找不到,就不要弄死了他。哼!這回我不會再莽撞了,打蛇打七寸,鮑盡忱做了這么久的官兒,不會沒有自己的關系,沒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會再動他,沒有完全的把握,我今后不會再為自己樹敵。”

    他握緊了幼娘的手掌,輕輕地道:“我不想再讓我的人為我擔驚受怕,也不想再讓我的人為我受傷,至于鮑大將軍,就讓他再逍遙几日吧!”

    …………………………………………

    一行車馬浩浩蕩蕩行在官路上,瞧那旗幟儀仗,應該是王侯一級的排場。天近響午了,艷陽高照,一輛馬車掀開轎帘兒,對轎旁騎馬而行的中官道:“百順啊,樹陰下歇歇吧,我身子乏了,要下去走走。”

    “是,王妃娘娘!”那中官連忙高聲喊道:“車隊靠著樹陰兒停下啦。”

    車隊緩緩停在樹旁的白樺林下,轎帘兒一掀,一個身著深青絲袍服,同色霞鈹鳳冠的四旬女子走下車來,輕輕舒展著腰肢,看著路旁綠油油的弄田道:“恩,這一出來走走,可就舒服得多了,一會兒給我把鳳冠霞鈹除了吧,還大老遠地路呢,泛得上。”

    身后兩個侍女蹲身道:“是,娘娘!”

    那王妃聽到樹梢兒上有鳥叫聲,不禁喜道:“這聲兒聽著悅耳,把我的緋兒帶出來,它也悶壞了呢。”

    一個小黃門舉著個金絲籠子匆匆奔過來,王妃接過鳥籠子,從小黃門手中接過鳥食兒,逗弄著那只畫眉鳥兒,一副喜笑顏開的樣子。

    這時一個微微有些駝背的老者迎了過來,王妃瞧見他笑道:“劉良呀,我在京里買的那几只八哥怎么樣?還不會說話呢,回去好好侍弄著,捻舌頭的時候小心著點兒,可別弄死了。”

    那個劉良陪笑道:“娘娘放心,娘娘心善地象觀音菩薩一樣。這些鳥兒跟了您,也算是有了福氣了。”

    王妃一聽不由笑起來,劉良趁機道:“娘娘,路上救的那個姑娘醒過來了,可是人好象傻了,問她什么都不記得,您看著可怎么辦?”

    王妃聽了微微一蹙眉,說道:“那姑娘挺討喜地一張臉,怎么就傻了?走,看看去。”

    中官,侍女,劉良几人跟在王妃身邊走到后邊一輛馬車旁,車廂里坐著一個姑娘,雙手抱膝驚恐地望著走過來的人。她的頭上裹著白色的棉巾,滲出几抹紅色。俊俏的臉蛋兒因為失血過多有些蒼白。

    王妃問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吶,怎么穿著男人的衣服,是遇到了路盜劫匪么?”

    姑娘驚慌地看著她,反問道:“你是誰,我不認得你,我為什么在這里?”

    劉良說道:“這是山西代王府的李娘娘,娘娘心善,瞧見你暈在河邊,就叫我救下了你,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呀,是什么地方人?”

    “名字?”姑娘怔怔地說了一句,忽然哭泣地道:“不記得,我什么都不記得,我是誰,我怎么在這里?”

    王妃微微皺了皺眉頭,劉良低聲道:“娘娘,這姑娘腦子受了傷,現在可什么也記不起來了。您看,是不是經過前邊鎮子的時候,把她交給官府?”

    王妃瞧了瞧那滿面驚恐地女孩兒,哈下腰柔聲問道:“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可想得起自己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我……”。姑娘眨著眼睛,腦子暈暈的,似乎看到了一個騎著白馬、英俊不凡的少年將軍正飛馳而來,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一絲驚喜,意識中仿佛捕捉到了一個重要的名字,她剛要開口喚他,腦海中忽然又變得一片空白,什么也記不起來了。

    姑娘懊惱地搖著頭道:“我記不起來了,我記不起來了……”

    她這一拼命搖頭,牽動頭上傷口,忍不住痛楚地輕叫一聲,捂住了腦袋,淚珠兒一顆顆滾落下來。

    代王妃見這姑娘長得俊俏喜人,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就象那畫眉鳥兒似的睇著自己,不由得心中一軟,說道:“瞧這姑娘,本來一定是個俊俏可愛的丫頭,也不知道是被誰禍害成這樣兒。

    唉!她什么也記不起來,交給地方官府,那些人能有什么辦法?碰上個喪良心的,沒地糟蹋了人家姑娘。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姑娘什么都記不起來,就帶她回大同吧,這么小個丫頭,咱還養得起。”

    身邊的人應了一聲,那個中官顛兒顛兒的追上來問道:“娘娘,這姑娘傷好了是在外府當差啊還是送進內府?”

    代王妃把鳥籠子遞給劉良,不悅地道:“咱府上缺使喚丫頭么?我救老人還要人賣身還債是怎么著?”她一眼瞧見劉良,不由喜道:“劉良啊,你們老兩口兒不是沒個兒女?就收了這姑娘做義女吧,平時就幫你照看著我那些寶貝兒吧,沒准兒陪著我那些機靈的小家伙,這腦子就能想起點什么來。”

    她呵呵一笑,走了兩步又道:“多俊的姑娘呀,連名字都想不起來,可憐哪,回到王府,再找個好郎中仔細給那姑娘瞧瞧,對了,她還沒名字呢,也不能總這么姑娘姑娘的叫呀,既然送給你家了,就叫……劉良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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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四月甘八

    十八年四月初七,十二團營提督官王岳,英國公郭機營,查神機營左哨軍副參將鮑盡忱,第三司都司官劉士庸等大小將佐共計十三人貪墨軍餉,中飽私囊,,另外有不法事待查,帝震怒,著錦衣衛鎖拿進京侯參。

    四月初八,,檢察院監察御使王良臣,兵科給事中陳霆彈神機營左哨軍參將楊凌攜婦人入營,夜宿軍中,帝下招,楊凌重責二十軍棍,降一品留用,罰俸半年。

    再次日,帝召見楊凌入宮,嚴詞訓責,另外命提督王岳整頓軍紀,賜楊凌雙虎符,率軍山中演武。

    山坡下,一隊隊士卒分組在前方的山谷中進行著行進射擊和原地射擊訓練,炮聲隆隆,硝煙四起,至此楊凌率大軍開撥到山中苦訓已經二十多天了。

    左哨營三司兵力合計4500人,加上直屬參將的親兵和督戰隊,共計五千人,其中步兵3600人,人手一枝步兵火銃;炮兵400人,配備野戰重炮盞口大將軍160門,同時這四百人每人還配有一枝防身用的手銃;另500人配備多管火銃。

    楊凌得了金批令箭,委特權全權處理演兵習武事宜,著全軍領用了火器彈藥,再把這只部隊拉上較場的時候,他當時几乎以為穿越時空又回到了現代:除了楊凌的親兵督戰隊是快馬長刀,整只部隊可以說是一支完全火器化的部隊,這是大明朝的軍隊嗎?尤其是經過了滿清時期大刀長矛的斷層帶,楊凌這種激動的感覺尤其強烈。

    盡管現在的火器射速慢,射程近,單獨同大股騎兵作戰還具有致命的缺陷,但是如果恩能夠保持住這個勢頭,那么在不久的將來,在火器突飛猛進的時刻,我們就不會落在全世界的后面,一個最先進,最文明的國家,就不會成為西方人眼中愚昧落后的種族,任人欺凌打壓。

    即便具有這些缺點,這種火器在當時的城市戰,叢林站中照樣具有遠超過大刀長矛的威力,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軀和個人武藝可以敵對的東西。

    楊凌在雞鳴驛時見識過大將軍炮的威力,雖然遠不能和現代武器相比,但由于那時的防御體系同等的薄弱,所以它的開花彈殺傷力并不弱于現在的大炮,還有那種多管火銃,足以在兩軍交鋒的一瞬間造成大量的殺傷。

    這種全火器裝備地部隊目前雖不是最佳的遠征作戰利器,卻是京師防守平亂的最得力臂助,楊凌知道現在憑他的權力和這支軍隊的配置還不宜去考慮那么長遠的事情,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時間內讓他的軍隊成為神機營五大營中最精銳的部隊,甚至是整個京師十二團營十萬大軍中最強大的力量。

    要做到這一點就容易多了,經過十天的空膛隊列練習,現在士兵們可以熟練地執行三列式對戰和三段式行進射擊,射擊速度和射擊密度比原來提高了三倍以上,這一來左哨軍的戰力立即大幅度提升。

    軍中原本對他的能力還抱有懷疑態度的將領頓時心悅誠服,連彭大胖子和連麻子望向他的眼神都充滿敬服。楊凌直至此時才明確軍中賞罰升遷制度、訓練隊、哨、伙的獨立作戰能力,表現出色能力超群的士兵可以破格提拔,而怠懶無能的低級軍官就地免職,這一來軍隊立即士氣高昂,原本懶散的士兵就象脫胎換骨地豹子般精神奕奕。

    楊凌站在山坡上觀看著士卒們的演練,十余天來的訓練。他白皙的臉龐被晒黑了,但是精神氣質卻多了几分堅毅和果決。楊凌滿意地點點頭,被他勒令脫去重達四十斤的盔甲后,士卒們的行進速度和應變能力明顯提高很多。

    原本對摘盔卸甲極為不滿的將領們看到士卒們比原來快一倍的反應速度,也不得不承認看似士兵們自保能力減弱了,但是對敵的殺傷力和躲避傷害的機會其實反而增強了不少。

    “他奶奶的,我也帶了半輩子的兵了。可是就想不到可以讓士兵成站、蹲、臥三排射擊的?還有一個裝藥、一個點火、一個負責射擊的三人一班射擊法?三個人一枝火銃,打得風雨不透,愣是比原先一窩蜂的射擊強出一百倍!”

    彭繼祖佩服地望了楊凌一眼,對他道:“大人,日頭烈了,到棚下歇息會兒吧。”

    楊凌點點頭,二人返身回到山坡上以樹干、樹枝搭起的棚下,連得綠搓著手掌道:“大人,這兩日看著手下練兵,我也有些按捺不住了,為將者當身先士卒,大人為什么不允許我們下去帶領士卒聯系行軍?殺呢?

    楊凌端起杯來喝了口茶,看了坐在帳中的將領們一眼,笑道:“哦,那你告訴我,為將者要如何身先士卒?”

    連得綠道:“那還用說么?要鼓舞士氣,戰場?殺時身為將官者就要沖鋒在前,一軍之將,是全軍之魂,將勇自然兵勇。嘿嘿,不是在大人面前自夸,末將打起仗來可是勇猛的很,苗疆平亂時,末將任百戶之職,親率三百士兵夜中摸上山去,連踹苗子三座大寨,趁亂還殺了他們號稱萬人敵的苗疆峒主。”

    楊凌頷首笑道:“不錯,果然勇猛,足以當得百戶之職。”

    連麻子聽了夸獎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瞟了眾將一眼,只聽楊凌又道:“若你現在還是這樣的想法,你便該做一杯子百戶,再無升遷機會。”

    連麻子笑聲嘎然而止,彭繼祖“噗嗤”一笑,賊兮兮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便知道大人必定另有話說,沒有插口果然是對的。”

    連麻子喃喃地道:“怎么……大人覺得末將奮勇在前不對么?”

    楊凌正色道:“對,不過是你在任百戶之職時才對。將領沖鋒在前,自可鼓舞全軍士氣,使得人人奮勇殺敵。但你現在已經是都司官,手下一千五百軍兵,我問你,刀槍無眼,你若沖鋒在前,亂軍中被敵人殺了,試問你那一千五百個兄弟何人指揮?群龍無首下會不會全軍覆沒?”

    連麻子雖然覺得楊凌問的有道理,可是為將者難道因為這個就臨戰畏縮嗎?他的臉上不禁浮起不服氣的神色,其他諸將也大多面露異色,只有三兩個人似有所悟地沉思起來。

    楊凌指著山下在把總、哨長、什長指揮下十二合縱,十二分兵的健兒道:“這就是我不允許你們下山,放手讓這些下級官佐獨立帶兵的原因。

    一直以來,這些將佐在你們的眼中只是一個應聲虫,傳聲筒,只是負責傳達你們的命令,既沒有獨立指揮作戰的能力,也沒有獨立指揮作戰的膽量。所以大將軍成了軍中至關重要的人物,才有什么臨陣不可換將、三軍不可奪帥一類的話。

    我卻以為,一個只靠個人聲望和勇猛鼓起全軍士氣的將領,是最失敗的將軍。你看,在這里,各支隊伍行止戰退皆一目了然。你身為將領隨時可以知道你的兵在哪里,哪里占了上風,哪里趨了敗勢,隨時發出命令,調遣調整全軍的力量分配。

    如果你自己先沖到前邊去了,不要說身在局中你看不到敵我雙方的戰局變化,就是你手下的人想請你出面指揮都找不到人,若是你一旦戰死沙場,全軍頓化一盤散沙,哪怕是倍于敵,也只能任人宰割,這是士卒無能,還是將領之過?”

    連麻子一時語塞,楊凌又道:“為大將者,我不需要你是千人斬、萬人敵,只要你能居中指揮,調度有方,你有本事把你手下的官佐,小校,人人都培養成千人斬萬人敵,那才是上將之才,那才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

    致謝本來很朴素的道理聽在這些從未意識到在卒子作用的將領耳中,真是新奇無比的理論,有几個從小卒子升起來的將領領會的最快,已經不住的點起頭來。楊凌瞧他們一臉的信服興奮,不禁暗暗忱惜:可惜我沒在軍隊呆過,否則寫本兒《論軍隊基層建設的重要意義》,著書立說,將來沒准兒能傳下本《楊子兵法》呢。”

    他喝了口茶,瞇起眼睛看著對面山上地一片叢林,那里坡勢較矮,林木也并不茂密,但是在這兒瞧了半響,卻看不到林中有一個人影兒,楊凌不禁滿意地笑了。

    楊凌從自己的親軍和督戰隊中抽調了三百人,要楊一清、韓林、韓武領了這些人正在林中訓練,經過十多天來的苦訓,看來已經頗見成效了。

    楊一清搜索、暗殺、設伏的本領一流,韓家父子武藝比楊一清還要高明,而且常年在山中打獵,簡直就是天生的山地叢林戰高手,機關埋伏、循跡追蹤的本領出神入化,有他們三人教授,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訓練出一枝特種精兵來。

    楊凌已經要求南鎮撫司特別提供一批專供錦衣衛偵緝、暗殺地專用軍械了。他著意地看在眼里眼山林,繼續道:“讓兵卒們再練兩天,等他們再熟練些,就該你們出手了。到時候你們各領一軍,彼此以對方為假想敵,練練怎么行軍布陣,怎么調兵遣將,讓他們多些實戰經驗。”

    “諸位將軍,要調兵遣將,不但要熟悉你手下的兵將,還要了解敵軍的實力和攻防,真正上戰場可不象在這里看得這么清楚,所以斥候的作用不可低估。”他想起雞鳴驛葫蘆谷那次險些全軍覆沒的大混戰,不由深有感慨地道:“一個好的斥候,有時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他們的一個消息,可以決定一場戰爭地勝敗,世界上料事如神、洞燭先機的諸葛亮,畢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關守備笑道:“大人說的是,況且就算是孔明先生,一生也有失算的時候,我們這些臭皮匠就更不行了。”

    眾將聽了都大笑起來,這時一個士兵閃了進來,楊凌扭頭一瞧,見是自己的大舅哥韓威。他立即向几位將佐點了點頭,跟著韓威走了出去。

    韓威接了妻子回京后也投到軍中來了。雖說這世道好男不當兵,可是畢竟比獵戶或驛卒地位高些,況且這京營的軍餉不但是全大明軍隊中最高的。軍中主將還是他的妹夫。

    楊凌跟著他走到一叢樹下,問道:“大哥,你打聽的怎么樣了?”

    韓威道:“這事兒奇怪,你查到的証據上鮑盡忱盜賣槍丸火藥,甚至連賣與誰家、多少斤兩都寫的明明白白,明明已經呈進宮去了么,可是現在鮑參將和劉都司在獄中公開的罪名仍是貪墨一項,兩人好端端地呢。”

    楊凌身子一震,驚怒道:“什么?他們還活著?他們到底走了誰的門路,連這個罪名都能掩蓋下來?”

    韓威搖頭道:“那折子你是呈給皇上的,可是檢察院十三道御使、六科給事中不知道從什么門路知道了內容,你一本我一本的天天上折子呢,皇上就是留中不發。”

    楊凌沉思半響,斷然道:“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唐姑娘為我生死為卜,我不能看著凶手逍遙法外!”

    韓威吃驚道:“這一來回得一天一宿,你是主帥,擅離大營再被人知道又要被參了。”

    楊凌道:“無妨,這兩日彈藥耗費已欲殆盡,皇上賜我雙虎符,要征調彈藥非我不可,順便去趟兵部便是了。

    …………………………………………

    四月二十八日夜。京師大雨。

    這是久旱之后第一場大雨,從晌午直下至夜幕降臨。暴雨傾盆如注。街上渺無人跡,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的映著三兩樓台下的燈籠閃著幽幽的亮光,兩匹鐵騎疾如旋風,便在此時冒雨入京。

    馬上兩名騎士披著蓑衣,微微俯身避著驟雨,雄健的駿馬從雨水暢漾地大路上一掠而過。碗大的馬蹄濺起的波蕩瞬間被大雨撫平,嘩嘩地流淌著,一絲痕跡不曾留下。

    東安門北鎮撫司,千戶于永正坐在椅上品著茶水,笑瞇瞇地望著廊下串成線的雨水象帘子似的傾瀉下來:年初他在京郊剛買了三頃良田,今年一直未曾大雨,還以為這回要虧了收成了,老天有眼,瞧這一場下得狠的,干得冒煙的土地可解了渴了。

    他正笑吟吟地盤算著,忽地兩個披著蓑衣的男子從雨幕中急急闖入大廳,雨水從兩人身上迅速流下,匯成了一條小溪。于永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什么事這么著急,下著傾盆暴雨的也不安生?”

    楊凌一抬頭,瞧見那翹著二郎腿地錦衣衛千戶正是上次見過的那個金發碧眼的德國貴族后裔,他一邊解下蓑衣一邊笑道:“原來是于大人,呵呵,怎么今兒又是你當值么?”

    于永見這解下蓑衣走過來的人穿著一身軍中普通士卒的衣服,英俊而瘦削的臉龐上几戳頭發還在滴著雨水,臉龐被雨澆得,卻一時記不起來他是誰來,不由疑惑地道:“你是兵部的人么?什么事擅闖我鎮撫司衙門?”

    楊凌笑道:“于大人貴人多忘事啊,兄弟是楊凌,可還記得么?”

    于永“啊”地一聲,一下子想了起來,最近風云一時的人物,他怎么會不記得。于永頓時滿臉陪笑地道:“原來是楊大人,失禮失禮,你怎么……怎么著身打扮?”

    楊凌呵呵笑道:“這身衣服,回京方便,對了,牟大人在么?”

    他問的是北鎮撫司鎮撫使牟斌,于永這人慣會鑽營,知道眼前這個大兵打扮的錦衣衛同知是張提督面前的紅人,牟大人和掌刑千戶錢大人都禮敬三分,忙道:“不巧,牟大人帶著錢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道大人有什么事差遣,或許卑職可以效勞。”

    楊凌聽了有些失望,這些事情他不便向于永說起,只好隨口道:“哦,也沒什么,本官回京辦差,順道來看看兩位大人。”

    于永笑嘻嘻地道:“大人有心了,如今雨還沒停,大人不如坐下喝杯熱茶,說不定一會兒兩位大人就……喲,可巧,大人回來了。”

    楊凌一回頭,只見兩頂轎子抬進了院中,知道了廊沿下,兩個身著飛魚服的人從轎紅急匆匆鑽出,快步踏進廳來。楊凌連忙想前施禮道:“卑職楊凌,見過大人。”

    鎮撫使牟斌神色凝重,緊繃著臉兒跨進門來,見了楊凌不由怔了一怔,奇道:“你怎地回了京了?”隨即不待他說話,立即道:“回來的正好,快快隨我房中敘話。”

    楊凌見錢寧更在牟斌身后,也是神色惶惶地,甚至忘了跟他打招呼,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心情也緊張起來,當下急忙的一擺手,叫韓威暫且留下,跟著牟斌直趨書房。

    牟斌進了書房立即搶到書案前拾起筆來匆匆寫了几行字,拿出印章蓋了,遞與錢寧道:“快,你立即著人快馬去趟天津衛,請張大人馬上回京。”

    錢寧應了一聲,接過那張紙來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楊凌不由急道:“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神情如此凝重?”

    牟斌心神不寧地道:“楊同知,詳情一會再談,你今晚務必要連夜趕回軍營,恐怕隨后著你率軍回京的旨意就到了,皇上……皇上早朝時暈厥在朝堂之上,至晚方醒,我一直侯在宮中,看那情形,這次皇上他……他怕是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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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率軍入宮

    朝房內,三位閣老、六部尚書和輪值大臣正焦急地等候著消息,暴雨象一條條鞭子似的抽打著大地,也抽得他們的心不停地抽搐。

    這些老臣大多白發蒼蒼,朝房內只聽得外邊風急雨驟,電閃雷鳴,几個人卻默默無語,只是注視著乾清宮的方向,滿面憂慮。

    猛地喀刺刺震天撼地的一個驚雷,震得猝不及防的几位老大人一個哆嗦,隨著又一道閃電,一個人影兒閃進了房中,高聲宣道:“聖上有口諭!”

    几位老臣聞言霍地站了起來,吏部尚書馬文升激動得須發直顫,一迭聲道:“張公公,皇上醒了?皇上怎么樣了?”

    劉健等人也是滿面激動,他身為閣臣之首,強自抑制著情緒,向司禮太監張公公參拜道:“臣等接旨。”

    眾大人這才醒悟,一起拜了下去,張公公說道:“皇上口諭,朕躬無恙,諸愛卿勿需挂懷。眾位愛卿是國之柱石,不可過于勞累,著即回府休息,由宮中御馬監遣車相送。明日朝會歇了,朝中諸事悉由三位大學士決斷。”

    張公公傳了旨意轉身要走,劉大夏急了,他唬地跳起來攔住張公公道:“張公公,聖上龍體到底如何,太醫可有說法?”

    劉大夏是弘治帝的愛臣,張公公雖是司禮監四大首領之一,也不敢得罪,但這事是他隨便說得么?張公公只得道:“劉大人,莫要難為咱家。這些規矩您還不懂么?”

    劉大夏怔了一怔,悵然松開了扯住他袖子的手,瞧這樣子皇上的病情不輕啊,否則豈會見都不見他們一面就吩咐他們回府休息,對消息封鎖的如此嚴密?

    眼見張公公出了朝房,馬文升重重地頓了頓足,對當日輪值地吏部右侍郎焦芳道:“老焦,今夜你要時時侯著東暖格的消息,如果皇上……皇上有急事相召,千萬不可延誤了。”

    弘治帝喜用老臣,這位吏部右侍郎焦芳也是個七十一歲的白發老人了,不過卻精神熠熠,身板兒很是硬朗,他明白馬尚書話中之意,也深知這事的重要性,聽了他吩咐忙拱手道:“是,大人盡管放心,下官時刻侯著。不敢怠慢。”

    馬文升點了點頭,這時門外御馬監的車駕已經駛至門前,皇帝遣車相送,這恩寵就是這些老臣以前也不曾生受過,此時見了心中卻毫無喜悅,冒雨登車之際,李東陽站在車轅上翹首望了一眼乾清宮的方向,遠遠的只見燈火如晝,宮女、太監進進出出,氣憤十分緊張,不禁喟然長嘆一聲。

    張皇后、太子朱厚照和永福兩位公主守在東暖閣外,雖然只是一門之隔,可是里邊那位他們最親近、最重要的親人情形如何。他們卻只能通過太監和御醫們的口中探得些許消息,未得弘治召見,連他們也不得進入。

    東暖閣內,弘治倚在靠枕上,聽著耳畔嘩嘩的大雨聲發怔,王岳、苗逵、范亭三人跪在面前,額頭緊緊挨著地面,大氣兒都不敢出。

    弘治年前就大病一場,養了月余才好,而這次在朝堂上突然昏厥,整整搶救了一天才醒,他自知身子已熬得油盡燈枯,這一次真是大限不遠了。

    他是個極迷信的人,如今京師大旱之后,突降暴雨,而且就在他暈后不久,在他想來,這已經是蒼天給他的最明顯的預示:我是天子,天公垂淚,風雨大作,可不正是朕要殯天了么?

    他嘆息一聲,心里一直在想著讓他放心不下的兒子,他繼位時年歲也不大,可是兒子如今雖然15了,卻仍性情跳脫,不夠穩重,那決不是朝臣心目中一個合格君王的形象。

    這個兒子精力充沛、聰明過人,但是卻象一匹野馬,受不得半點拘束,原以為兒子再大一些就會沉穩起來,然后現在已經到了把天下給他的時候,他……能行么?

    他看了一眼戰戰兢兢跪在面前的三個最寵信的內官,他們對自己都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可是如果換了尚且年幼的太子,他們還能不能做到這么忠心?亦或逐漸倚權自重,以臣壓主?他們手中可掌據著大明最精銳地京師三大營和最大的密探組織呀。

    弘治不能不擔心,各地的藩王雖然早被削去三衛,但未必就沒有野心,前些日子楊凌呈給他的鮑摻將貪墨的帳冊,更是讓他有所警覺,朝中待京營將領極為優渥,一個三品大員竟可以為了些蠅頭小利甘犯軍法,如果各地藩王授以珠寶美女,難道就不能有人被收買么?

    況且京營火銃地彈藥制作是軍中極大機密,在這時并不是隨意一個工匠都可制作出最精良的火器和彈藥,那些聲稱購買火藥槍支用以除盜自保的地方豪強,經錦衣衛一查竟然全是子虛烏有,那些彈藥去向竟是就此下落不明,那點數量的火器倒是不足為慮,慮者怕是有人尋了工匠仿制。

    火銃在北地不敵騎兵,但在南方水天、叢林、山野中卻是極好的武器,更是被削去三衛無法堂而皇之練兵的王爺們可以迅速裝備一支軍隊的最好選擇,購買火器的人能是誰?是楚王、寧王、還是吳王?這些都不可不防啊。

    弘治出神地想著,半晌才長嘆了口氣,說道:“擬旨。”

    侯在紫檀小長桌后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忙應了一聲,捉起一只狼毫,只聽弘治氣息急促地喘吸了一陣,才道:“第一道旨意,魏國公徐捕掌神機營二十載,然御不下嚴、軍紀渙散。軍中大員私售軍資。敗壞綱紀,今撤去神機營營官之職以示懲罰,神機營兩員副將各自侯參,暫且著英國公郭勛掌理軍務。”

    他靜了靜又道:“第二道旨意,御馬監武驤、騰驤、左衛、右衛4營調出皇宮,駐守九城,三千營巡哨京師,五軍營、神機營分屯京師左右,調神機營左哨軍入宮駐防。”

    苗逵聽了機靈靈打個冷戰。身子俯得更低了。皇上突然調防,顯然是因為御馬監四營久駐宮禁,這是有所防備了,可是皇上當著自己的面下旨,顯然又對自己個人仍然很是信任,一時間苗逵心中翻來覆去,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兒。

    弘治感到頭腦一陣暈眩,有些想要嘔吐。他硬撐著道:“第三道旨意。曉諭各地衛所駐軍,嚴守關隘,全軍戒備,所以藩王不得擅離封地、不得無旨進京,否則以謀逆論處!”

    他說一道旨意,那秉筆太監磕一個頭,然后提起筆來匆匆寫就。弘治聽秉筆太監寫罷,匆匆念了一遍,恩了一聲道:“就這樣,下去用印吧。”

    弘治說著又擺了擺手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把太子喚進來,朕要和他說說話兒。”

    …………………………………………

    楊凌走進了朝房。這朝堂是一個長長的通間,里邊官銜昏暗,因為皇帝病危朝會已停,這朝房里現在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個正沒精大彩的文官背對著他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楊凌也沒驚動他,徑直走到牆角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往椅背上一靠,只覺得腰酸背痛。

    那日從錦衣衛出來,楊凌本想先回家去瞧瞧,馬至護國寺街見院中已熄了燈火,不想擾了幼娘,便連夜趕回了山中,也虧得他沒有耽擱,朝廷地旨意也是風雨不誤,他前腳進了帥帳,后腳聖旨便到了。

    根本不曾稍歇的楊凌立即又率領大軍返京,這一路疾行更加辛苦,比起他單騎狂奔卻慢得多了,五千官兵足足走了三天一夜,至今日才返回京師。

    楊凌在朝房外已覆了聖旨,可是等了會兒傳旨太監還未召他進見,楊凌想起如今皇上的病情,看樣子說不准兒什么時候才能見他,便躲進了朝房想先歇上一會兒。楊凌并直了兩條腿,長長地出了口氣,合上雙眼迷迷糊糊地歇息起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聽到一陣腳步聲響,半睡半醒的楊凌睜眼一看,見到几個不相識的人走了進來,能有五六個人,都是三四品的文官,楊凌見與自己無關,便又合上眼睛養神。

    這几日三位大學士仍有宮中辦公,各司有需要決斷的事情便逞進宮來,那几個文官剛剛向大學士呈了公文,因為其中有几件是急待批復的,便暫來朝房等候。

    這几位大人的眼神兒都差點兒,也沒人看清楚昏暗地牆角還坐著個武官,便在長凳上坐下嘮叨起公事。吏部左侍郎王鏊憂心忡忡地道:“皇上龍體欠安,朝野為之震撼,這几日也不見好,許多事情三位大學士又不能獨斷了,這可如何是好?”

    詹事楊芳安慰道:“王大人勿需著急,聽說皇上已經下了旨著東宮與三公議政,太子是儲君,當此時刻,有些事情是可以替陛下做主的。”

    王鏊嘆息道:“太子年幼,尚不知民間疾苦,若是遲上些時候才予批示,不知又有多少災民遭殃呢。”

    那趴著的輪值官聽見聲音醒了過來,扭身瞧見是王鏊不由笑道:“原來是濟之,我說聽著聲音耳熟呢。”

    王鏊這才看清楚那趴在桌上瞌睡的輪值官是右侍郎焦芳,忙拱手道:“原來是焦大人輪值,皇上龍體如何?”

    焦芳搖頭一嘆,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一個老太監捧著堆奏折走了進來。這太監正是侍奉東宮的鐘鼓司太監劉瑾,太子受皇命替父盡責與三公議政,便把身邊几個得力的太監都帶了來。當然,他們也不過就是送送簽押的批奏,傳傳需詢問的官員,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劉瑾原本只在鐘鼓司撞撞景陽鐘,敲敲司辰鼓,是個不起眼的太監,而今他手里捧地是朝廷地令諭,傳喚的是朝中的大臣,雖說干的活是個跑腿伙計,可是接觸地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他的心中不禁大生“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感慨。

    尤其如今皇上病危,東宮登基已經是轉眼兒的事,做為太子信任地人,他將來的前程無限光明。一想到這些,劉瑾的工作熱情頓時高漲,在謹身殿、文華殿等三位大學士辦公場所和朝房間整天跑來跑去,他也不覺辛苦。

    此時他捧來的是工部和刑部兩個官員的折子,兩人點手了,向他道了聲謝,劉瑾笑嘻嘻地受了,好象是他批復的一般。神情間頗覺光彩。

    王鏊問道:“這位公公。信陽水患,報荒求賑的折子還沒批下來。”

    劉瑾道:“咱家收到的只是工部和刑部的折子,想是三位大學士還不曾閱過那折子。”

    王鏊頓足道:“我加了急字的,怎地還不批復,信仰洪水泛濫。百姓衣食無著,朝廷應及時免賦稅、賑災糧,遲了若激起民變如何是好?”

    劉瑾猛想起聽官中几個大太監議論過地方百員謊報災年,委托稅收的事情,不由賣弄地笑道:“大人匆急,如今才剛剛進了五月,哪有汛期來的這般早的?沒准兒是丰歲妄報荒年呢。說不定是那地方官和朝中信仰籍地朝臣狼狽為奸,買好地方,博取名聲,大人得查准了才好。”

    可巧,侍郎王鏊恰好正是信陽人,一聽劉瑾的話他如何能忍,頓時勃然大怒,砰地拍了一下桌子,道:“公公莫要含血噴人,信陽大水早有稟報,這災荒的事難道還是假的不成?朝中大事,你懂些什么?不要信口雌黃!”

    劉瑾被他訓斥得滿面通紅,臉上有些挂不住,不禁又羞又惱地冷笑道:“咱家說的也是些贓官貪官慣使的手段,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大人不是那狼狽為奸的人,何必這樣發惱,叫旁人瞧了還道你心虛呢。”

    旁邊的詹事楊芳也是信陽籍的才子,聞言立即冷笑道:“若是作弊那便該拿出作弊的証據來,難道只憑著你的三寸不爛之舌,行那胡亂誣陷的本事么?”

    劉瑾怒了:“奶奶的,咱家好心提醒你們不要被地方官給騙了,一個個半截入土的、比我還大著几歲呢,怎么都跟個愣頭青似的,咱家招你惹你了?”

    他一時忘了上下尊卑,也沒好氣地道:“若是著咱家去找証據,朝堂上還要你們這些人做什么?我只說或許是官員勾結,又沒說一定便是,你若不心虛,怎么給踩了你尾巴似的?你算個什么東西?”

    楊芳老頭兒大怒,站起來厲聲喝道:“我乃朝廷堂堂三品大員,你這連聖人書都不識的閹人是什么東西,也配在朝房說話?”

    劉瑾被人當面罵做閹人,正觸了他心中禁忌,一時間面皮紅得發紫,他也顧不得厲害,上前便是一掌,正打在楊老頭兒的臉上,楊芳一聲怪叫,揉身而上伸出五指就撓了劉瑾一把,劉瑾臉上頓時五道指印,一個老書生、一個老太監吼叫著扭打在了一起。

    王鏊等好友見這閹人竟敢在朝房內毆打朝廷命官,立即涌過來打做一團,也有那和楊芳不相熟的,不過同是文官,不免同仇敵愾,假意相勸,只是雙手抓著劉瑾膀子不放,楊芳得隙,劉瑾頓時又挨了兩記老拳,楊凌坐在暗處早被他們的爭吵驚醒了,彼此的爭執他也瞧在眼里,雖說史上的劉瑾是個壞得不能再壞的大惡人,可今兒這事他原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信陽可能確實發了大水,不過虛報荒年,買好地方,為自己謀求升官資本的事兒也不是沒有,說的不對不理會他就是了,何必發這么大的火呢。

    為這么點事兒,這么多好斗的老頭子就打起了群架,還真是夠無聊的,楊凌又好氣又好笑地沖過去,把劉瑾硬沖人堆里扯了出來。

    几位大人瞧見闖出救人的是個武官,不禁怒道:“你是什么人,這閹豎用心險惡,信口雌黃,誹謗朝廷大臣,你竟敢插手救他?”

    楊凌聽了有點兒惱火,他皺眉道:“諸位大人,區區一點小事用不著這么扣帽子吧?今天這事兒不過是因他無心的一句話,大家個退一步也就事了,何必咄咄逼人呢?”

    劉瑾被拉扯得披頭散發,這時瞧清楚救他的人是楊凌,頓時如見親人地扯開嗓子道:“楊大人,你瞧瞧,你瞧瞧,這向什么話?我說什么啦,他們這也太欺負人啦。”

    這邊正吵著,一個小太監站到門口喚道:“哪位是楊凌楊大人,皇上召見!”說完了一瞧朝房內這架勢,那小太監也愣住了。

    楊芳等人久聞楊凌之名,卻不認得他本人,此時一聽這人就是楊凌,不由得愣在那兒,楊凌趁機把臉上挂著五條血凜子的劉瑾拉出了朝房,好一通安慰,劉瑾才哭唧唧地告辭找朱厚照告狀去了。

    楊凌跟在小太監后邊進了乾清門,直趨后宮,剛剛拐過一個曲廊的月亮門,一個提著宮裙的少女急匆匆從藤架子后邊搶了出來,兩下子猝不及妨,那少女竟一頭沖進了他的懷里。

    楊凌趕忙的扶住了他,那少女哎呀一聲,俏臉通紅地從楊凌懷中跳開,揉著發酸的鼻子,眼睛一對上眼前這個男人的目光,那姿容秀美的少女忽然愣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瞧著楊凌,忽然滿面驚喜地沖過去,一把上前他的胳膊,興奮地叫道:“原來是楊將軍,快,快,快隨我去救人,皇兄正在追殺國舅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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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弘治大行

    楊凌認出那少女是永福公主,一聽太子正在追殺國舅,匆匆趕上去向公主施禮了,急忙問道:“太子在哪里?請殿下快帶我去。”

    永福公主領著楊凌急忙繞過藤蘿架子跑了出去,那傳旨的小太監見楊凌跑了,不由傻了眼:怎么這位大人有抗旨的癖好啊,可是公主殿下帶著他離開,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好也跟了上來。

    楊凌穿過一個長廊,就見十多個太監宮女正站在那兒滿面驚惶,朱厚照俊臉漲紅,手中持著一柄利劍站在一處假山前,假山對面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從山石的縫隙問看著朱厚照動作,朱厚照一追他便繞‘山’而走,顯得極為可笑。

    永福公主急道:“楊將軍,快制止皇兄,壽寧侯從父皇殿中一出來,皇兄便奪了侍衛寶劍一路追到這兒來了。”

    楊凌聽了急忙上前喚道:“太子殿下,不可沖動。”

    朱厚照霍地一轉身,喝道:“誰敢多嘴,孤便一齊殺……”,他一眼瞧見楊凌,不覺一怔,神色頓時緩和下來,喜道:“楊侍讀,來得正好,快幫我擒住這亂臣賊子!”

    壽寧侯站在對面,聽說是楊侍讀,也不由大喜,這是皇后娘娘救過的人,怎么也該還我這個人情吧,他急忙大呼道:“微臣冤枉,楊侍讀救我,我是壽寧侯張鶴齡。”

    朱厚照呸了一聲,罵道:“你這賊子,任誰也救不了你,乖乖讓我一劍斬了便罷,否則本太子抄了你滿門。”

    楊凌扯了扯朱厚照,疑惑地道:“太子,堂堂一個侯爺被你提著劍追得到處逃命,傳揚出去朝臣們恐怕不會甘要,壽寧侯到底做了什么?”

    朱厚照恨恨地道:“楊侍讀,方才我挂念父皇安危。跑回來看他,這個全無心肝的畜生,膽大包天的奸賊!我父皇正在床上昏睡,他與張延齡卻站在殿角嬉笑低言,這也罷了,談笑中他竟然拿起帝冠戴在自己頭上。這樣大逆不道,你說該不該殺?”

    楊凌也嚇了一跳,雖說只是一頂帽子,可在那皇權至上的年代,那帽子就是一個象征,就憑這一條,若給這壽寧侯安個謀逆的大罪,也不為過。

    楊凌瞧了壽寧侯一眼,見他臉色蒼白,雙手還在突突發抖。便對太子道:“殿下,若論罪責,他是該殺,可是也該明正典刑由朝廷來執法才是,你若是在宮中就這么誅殺了一位侯爺,不知情的人必然傳出謠言,況且陛下一向厚道侯爺,若是因此影響了陛下的病情,殿下如何自處,目下還是皇上的病體為重啊。”

    朱厚照聽他提及皇帝,忽地醒道:“是了,他見了我立即逃了出來,我去追他時已驚醒了父皇了,快快,回去看看父皇,免得父皇擔憂!”

    朱厚照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撇下嚇得半死的壽寧侯,一手提著寶劍,一手扯著楊凌,急匆匆奔向乾清宮。

    壽寧侯不知道太子和楊凌低語些什么,見楊凌三言兩語便將太子勸走,自己這個親舅舅反不知如外人在太子面前得勢,想了想一甩袖子,直奔坤檸宮去了。

    …………………………………………

    如今太子監國,不必通報就可晉見,楊凌被他拉著,急匆匆的闖進了東暖閣。弘治帝倚在靠枕上望著門口,楊凌不敢多看,急忙跪倒在地,高聲道:“臣楊凌叩見皇上。”

    弘治帝方才醒來,恰見壽寧侯和太子急急離開,這時見楊凌晉見,也不急著與太子說話了,他打量楊凌几眼,微笑道:“平身,楊卿從軍時日尚短,卻一頗具英武之氣了,朕心甚慰。”

    楊凌躬身道:“謝陛下夸獎,臣奉旨練兵,不敢怠慢,只是時至今日尚未有所建樹,有負聖望,臣實在漸愧。”

    弘治呵呵笑道:“楊卿不必過謙,你的練兵之法頗具成效,短短時日,有這般成效,朕已經很是滿意了,你來了就好,苗逵,與楊卿去交接宮禁吧。”

    楊凌有些意外,他本以為弘治必定還要考較他一番,所以路上還做過一番准備,想不到弘治帝問也沒問,就著他換防去了。楊凌見苗逵在門口應了,便也施禮退出,與苗憒交接宮禁去了。

    站在弘治榻旁地朱厚照奇怪地道:“父皇,你說對臣下要待之以厚,又說楊侍讀可做我的股肱之臣,為何三言兩語就把他打發了出去?”

    弘治拍了拍榻,要兒子坐下,對他說道:“皇兒,賞罰須有度,過則賞不知恩,懲不知道懼,楊凌升遷迅速,已經是百官側目,若恩寵過甚,可不是好事!”

    他握住兒子的手,呵呵笑道:“他是東宮舊臣,如今侍衛大內,皇兒登基之后,又有擁立之功,難道朕還要再送他個托孤之臣不成?呵呵,你的臣子,這份恩德,就由你來給予吧。”

    朱厚照聽了父皇這話,不由恍然道:“父皇,何出此言,你的身子……”

    弘治見他傷心,忙打斷道:“皇兒,方才朕醒來,見你急急追著國舅去了,有什么事么?”

    朱厚照一聽,臉上又氣得通紅,他恨恨地將事情又敘說了一遍,弘治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他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些許小事,皇兒何必在意?壽寧侯如此輕浮,能是成得大事的人么?兒之大患,唉……不在朝廷之中啊。”

    …………………………………………

    張皇后聽了張延齡跑來報訊兒,正領了宮女慌慌張張地要搶出去救人,就見張鶴齡失魂落魄地趕進宮來,這才放下心來,她伴著俏臉坐回錦墩上,對宮女們道:“統統退下!”

    張皇后年過三旬,但是本就是貌美如花的麗人,加上保養得宜,雖是生過几個孩子的婦人,瞧來還是神態端庄,容貌嫵媚,與永福公主站在一塊兒就好似一對姐妹花兒。

    皇后與弘治十余年的夫妻,伉儷情深,眼看皇上時日不多。這些日子她心中也悲戚萬分,如今兩個不懂事的兄弟還來惹事。心中也著實有些惱怒了。

    其實這事兒要擱在尋常人也就不算什么了,不就是大舅哥戴了下妹夫的帽子么?可是對方是皇上,這事兒就得看你怎么說了。

    他倆本來是受了妹妹的指點,去探望弘治帝的病情,表表做臣子的忠心,弘治帝精神不濟,和他們聊著聊著就瞌睡起來了,兩人不敢驚醒皇帝,又不好一聲不吭的就這么退下,只得在宮角閑談等候了。

    張延齡來了見弘治帝病情嚴重,擔心他駕崩之后,張家地權勢受到影響,張鶴齡卻毫不在意,在他想來,就算皇帝駕崩,做了新皇帝的仍是他的外甥,外甥是皇帝,妹妹是皇太后,那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他對張延齡笑道:“二弟不必擔心,皇上若真的不行了,我兄弟的權力只怕回更大呢,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都要大封群臣,到那時候讓妹妹以太后身份為我們討個差使,神機營不是還沒有正式的營官么,我們就去掌了神機營,我做營官,你做副將,那可就是數萬雄兵在手呀,而且神機營一向是由王公執掌,我從壽寧伯升為壽寧侯也有几年了,這回還不弄個壽寧公當當?”

    張鶴齡說地忘形,瞧見疊放在案上的弘治衣袍,順手取了帝冠往頭上一戴,笑嘻嘻地道:“到那時,當今天下,除了皇帝就是你我了,我們兄弟說話和皇帝說話又有什么區別?”

    說來也巧,太子朱厚照恰在此時趕至東暖閣,一瞧兩位國舅站在殿角談笑,心中已經是不樂,再見他頭上竟然戴著帝冕,頓時又驚又怒,見他灰溜溜的逃出大殿,立即抽了侍衛寶劍追了出去。

    張皇后家哥哥無恙,不禁恨恨地道:“兩位哥哥不爭氣,你們輕浮無行,怎么竟敢戴上帝冠呢。陛下落發了怒,就連我也不好為你開脫了。”

    壽寧侯哭喪著臉道:“是哥哥胡鬧,可太子是你親生兒子,對我這親舅舅竟也下得了手,若等他繼了大銃,我們兄弟還有活路么?”

    張皇后哼道:“皇家去親情,象皇上這么仁厚的天子古往今來本來就沒有几個,你們……唉,如今皇上要去了,你們以后都謹慎些吧,再被那些大學士拿了把柄,還有誰給你們撐腰?”,她說著想起皇上的病情,不禁哀然欲淚。

    壽寧侯急道:“皇后,這不是咱小不小心的事啊,哪些個王侯那個不是耀武揚威的?哥哥們夾起尾巴做人,你這皇后面上光彩么?妹子,你是不知道太子當時那股狠勁兒,對我哪有一點兒親情呀,要不是楊侍讀救下了我,哥哥現在已經身手異處了。”

    他說著忍不住哭訴道:“皇后啊,如今皇上病危,咱張家的靠山就要倒了,太子從小就和咱們生分,就連對您,也沒有個兒子樣兒,等太子做了皇帝,咱張家頭上可就懸了一把刀,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落下來啊。”

    張皇后被他說的心亂如麻,想想這個親兒子確實從小就和自己不親近,尤其后來聽信謠言懷疑自己不是他的親娘,感情更是疏遠,心中悲苦不已,也不禁淚珠滾滾,傷心道:“是我張家的福祿盡了么?我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對我卻無一點仁孝之心,如果他真的想要整治張家,本宮又能如何呢?”

    張延齡眼珠子轉了一轉,一拍腦門道:“妹子,咱張家憑什么發達?朕姻吶,你嫁給了皇上,咱張家才有了這等榮華富貴,想要和下一個皇帝親近,咱還得聯姻。”

    皇后怔了一怔:“妹子誤會了,哥哥說的聯姻不是和太子聯姻,而是和太子最寵信的大臣聯姻。”

    皇后怔怔地道:“和誰?劉健?李東陽?還是……哪位大學士的孫子年齡合適?”

    張延齡一撇嘴巴,不屑地道:“太子不待見我,對他們也煩著吶,和他們聯姻有什么用?方才太子追殺哥哥,我本想去勸,太子回手一劍。險些刺我個透心涼。聽哥哥說話,那楊凌三言兩語就能勸走太子。還不是太子跟前的寵臣么?妹妹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把他籠絡來更是方便的很。”

    張皇后聽了玉面一寒,拂袖道:“豈有此理,楊凌以有妻室,堂堂公主,豈能與人作妾?就算是做平妻,公主也沒有與人分享夫君地道理。簡直就是皇家的笑話?”

    張延齡連忙蟄著自己的鼻子道:“是我,是我,誰說要嫁公主了?咱一家人不說外地話,這大明的駙馬爺那叫一個憋屈,有點出息的誰愿意做呀?他現在官威正盛,妹妹肯把公主嫁給他,他還未必肯呢,我說的是我的女兒。”

    張皇后奇道:“什么?你的女兒?那你嫁便是了,又何必來問我?不過……你的女兒好歹也是侯府千金,難道嫁與他不嫌人笑話么?”

    張延齡笑道:“我那女兒是個妾生的,沒什么打緊,不過我這侯爺的面子還是要留的。要不說出去不好聽,若是說皇后娘娘賜婚,那便是一樁美談了,懿旨之下,誰也不能說三道四,他也得以平妻相待,既顯出皇后對楊凌的信任,又全了咱家的體面,豈不是兩全其美?”

    張鶴齡狐疑地望著這個一向缺跟筋的弟弟,總句的這個法子有點兒戲,拉攏新帝身邊的寵臣,當然是自保的好辦法,而且看方才他低語几句,太子就應聲而去,除了弘治帝,能這么擺布太子的好象還真沒几個,可是……塞給人家一個女兒便能讓他為張家賣命么?和親的把戲玩了上千年了,還有几個肯信的吶?

    張皇后怏怏不樂地道:“罷了,我的兒子要做皇帝,反而要本宮的哥哥嫁女兒去討他的寵臣歡心,本宮真是心灰意冷了。你愿意折騰,我也懶得管你,只是這么有損顏面的事我可不替你出面,你想談便自己去,他若允了本宮出面賜婚便是了,只是……那楊凌愛妻至深,為了她連聖旨都拒辭了呢,你的女兒又不是什么國色天香,這事……”

    張延齡笑道:“皇后妹子放心,楊凌雖對妻子重情,可也年少好色,我聽說他已納了几房美妾呢,我的女兒雖非國色,可模樣也俊俏地很,你既允了那就好辦了,我尋找機會去和他說說,必定馬到成功。”

    張鶴齡暗暗搖頭,悵然想道:“瞧這模樣,原來的如意算盤全都要落空了,連皇后都對太子一點把握都沒有,還有誰能讓他有所忌憚呢?要保住張家這份基業,靠這個沒腦子的弟弟可不行,還有哪棵大樹能攀附呢?或許……”

    …………………………………………

    京營是一支很奇怪的隊伍,一直以來都說強軍必定軍紀嚴明,而京軍卻是個怪胎,他們裝備比邊軍好,戰力比邊軍弱,然而軍紀嚴明又勝于邊軍。

    楊凌將神機營三司兵馬布防于宮內各道關隘,每日巡防各道宮禁城門,不敢稍有懈怠,生怕這些官兵驟然進駐紫禁城,干些偷雞摸狗、勾引宮女的勾當。

    幸好這些事情都是多慮了,連得祿、彭繼祖現在對他言聽計從,第三司都司是楊凌從第三司中就地提拔的一位副都司,此人雖無大才,勝在為人沉穩塌實,奉行軍令一絲不苟,因此奉了楊凌的將令,對屬下約束甚嚴,加上軍中的下級官佐對楊凌極為擁戴,所以楊凌率兵進宮時曉諭三軍的將令,得以貫徹三軍,無人敢予違背。

    一連巡視了兩日。官兵們在那些將校們約束下,都能克盡職守、循規蹈矩,楊凌提著的心便放了下來。

    除了軍紀問題,他也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弘治皇帝只有一子,朱家的那些皇子皇孫們又早就打發出京去禍害地方百姓了,太子登基毫無懸念,根本不會存在諸王奪嫡的情況。弘治移兵換防只是例代帝王新舊更迭時正常的預防手段罷了。

    軍紀沒有問題,這駐防大內地任務也便完成了大半。只是弘治病體一日不愈,或者太子一日不登基,這駐防地責任便不得解除,宮城諸門封閉,進宮送接奏折的大臣都是從專門設立的角門進出,他這三軍主帥這時可是根本離開不得。

    楊凌踱到午門口兒,駐守的官兵見將軍來了,都紛紛向他施禮。楊凌向他們點頭示意,走進了宮門,隱隱聽到外邊有說話的聲音,楊凌心中頗為感慨:弘治皇帝真是頗手臣子們愛戴呢,自從他病重禁宮門以來,每日都有大批的官員聚集在午門外侯著皇上的消息,每有一個臣子取了奏折出去。都有一大群官員一擁而上,問東問西,沒有大半個時辰休想離開。

    他搖了搖頭,返身踱向金水橋,剛剛走出宮城的陰影,建昌侯張延齡就在一個小太監的引領下迎了上來,笑容可掬地迎上來道:“楊大人?本侯是建昌侯張延齡,尋找大人可有一陣了。”

    楊凌見這位侯爺與壽寧侯相貌頗有些相似,他忙也拱手見禮,詫異地問道:“侯爺尋下官有什么事?”

    建昌侯呵呵笑道:“一件天大的喜事,來來,楊大人借一步說話。”建昌侯拉丰楊凌走開几步,微笑道:“大人年輕有為,聲震京師,小女頗為欣賞大人的人品學識,故此本侯毛遂自荐,想促成這段姻緣,你我兩家結為秦晉,這還不是大喜事么?”

    楊凌聽得啞然失笑,呵呵地道:“侯爺好生莽撞,楊凌早已經取妻,哪有福氣在聘侯爺家的千金過門?”

    建昌侯哈哈一笑道:“這我當然知道,楊大人攜妻九城尋醫的事早已經是家喻戶曉了,可小女正因為如此才心慕大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實屬尋常,平妻之舉古之美談,這有何妨?”

    楊凌微笑搖頭道:“多承侯爺美意,楊凌此生只要一妻,侯爺的美意楊凌只有心領了。”

    建昌侯拂然不悅道:“楊大人,這事兒皇后娘娘也是點了頭的,娘娘很欣賞你,你我兩家結親,今后有皇后娘娘照拂,你的前程自不待言,若是不允,我倒沒什么,怕是皇后娘娘也要不悅呢。”

    楊凌眉尖一挑,說道:“哦?這……酸是皇后娘娘地懿旨了?”

    張延齡聽他語氣,心中不由大憤:小子太不識抬舉了,你是在炫耀敢抗聖旨,便不將娘娘的懿旨放在眼里了么?

    張延齡紫紅了臉皮正要著鼓唇舌,忽然聽得鐘鼓悠然一響,聲波蕩遍皇城。第一聲時尚不覺得,可隨即他便發覺不對,此時既非上朝時候,何來鐘鼓聲音,而且鐘鼓不是先后擊響,而是同時鳴起。

    他心中升起一種不祥之感,不由抬頭向乾清宮翹首望去,只聽得鐘鼓綿綿不斷,悠然九響,聲音澈傳禁宮內外。

    所有行走的、佇立的士卒、宮女、太監們都返身望向后宮,停了片刻,大內皇宮寂然無聲,連宮門嘈雜的朝臣們的聲音都一下子消失了。鐘鼓鳴叫,頓了片刻,鐘鼓聲再次響了起來,先是一個人,再是几個人,然后所有的人都向乾清宮地方向跪了下去,俯身磕頭。

    建昌侯張了張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終于雙膝一軟,也恍然跪了下去,楊凌正茫然不知何故,忽然聽身后厚重的后宮一陣急始周于的聲音,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瘋狂地拍打那厚重的宮門,嚎哭聲穿透午門從外邊傳了進來,楊凌朮然驚醒,不由得也慌忙跪倒在地,他終于明白了意思:“皇帝……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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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正德頒詔

    楊陵趕到東暖閣,皇帝身邊的近臣已俱換了白衣。

    瞧見楊陵趕來,張永急忙迎了過來。弘治皇帝廷杖的那頓扳子,打在他們身上,而是實實在在的,這几個人足足趴了半個月才敢下地行走,如今和楊陵還真有日子沒見了。

    今天弘治帝服了太醫奉上的藥物后突然鼻血長流,用盡了法子都止不住,鮮血濕透了十余條毛巾,未過多久竟然逝去,朱厚照伏在尸身上痛哭,睡勸也不聽,劉瑾、張永等几個今侍正在著急呢。

    最后皇后都噙著淚發話了,太子還是不聽,也執意不准任何人挪到皇帝遺體,混堂司的太監侯在宮外等著給皇上潔體著衣,可是又沒有敢拂逆太子,大家伙都在那僵著呢。

    這時見了楊陵,張永如見救星,趕忙拿起件喪服迎了過來,楊陵一邊穿戴,一邊聽張永有心忡忡地道:“楊大人,殿下傷心痛哭半晌了,又不許內侍們移動皇上的身子,我等空自著急,卻想不出得體的話兒勸慰太子,你快去看看吧。”

    楊陵扎好孝帶,把寶劍遞給宮門旁的侍衛,趕緊的走進東暖閣。朱厚照跪坐在榻前,仍在默默垂淚。張皇后、永福、永醇兩位公主俱是一身縞素,猶如三多帶雨的梨花,連忙要拜下去,張皇后急忙擺了擺手,然后向他使了個眼色,又扭頭瞧瞧太子,幽幽嘆息一聲。拉著兩位公主退出了寢殿。

    楊陵見皇后和公主離開了,便悄悄走到朱厚照身邊挨著他身子鬼了下去,朱厚照仍然痴痴地拉著弘治已經冰涼的手掌,只是默默啜泣,看也不看旁邊的人。

    楊陵低聲勸慰几句,朱厚照仍是一言不發,楊陵見他神色恍惚,對別人視若無睹,心想請將不如激將。這小太子年紀小,什么節哀順便的話也聽不進去,不如振奮一下他的精神,楊陵想了想道:“殿下,記得臣給你講過的那個故事中的皇帝說過的話么?一代帝王就像日出和日落,總有一天,太陽將會隨著一位帝王的逝去而沉落,但會隨著新的天子而升起。逝去的君王化作天上的星辰,在天上看著自己選擇的繼承人,看他會不會辜負自己的重托。”

    “殿下,皇上是古往今來難得的仁君、明君,你是皇上唯一的兒子,即將成為大明的帝王。成為新的太陽,你會有負陛下的厚望么?”

    朱厚照聽了神色動了動,他吸吸鼻子,握緊了弘治的手,稚氣的臉上帶著宣誓般的表情道:“我決不會辜負父皇的期望,我會象父皇一樣,成為一個有道明君,一個有為的天子。”

    楊陵道:“臣相信每一個朝代、每一位太子,當他登上皇位、坐上龍椅的時候,都會這么向。都會發自內心的想當一個好皇上,但是他們有的做到了,有的卻成了平庸之君,甚至是昏君、亡國之君。”

    朱厚照霍然回頭,憤怒地瞪著他道:“你懷疑我的話么?你說我做不到?”

    楊陵平靜地道:“臣相信殿下的話發自內心,相信太子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但是有這種雄心壯志還不夠,明君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全天下的百姓在一位仁厚之主殯天之后,都在翹首看著新皇帝的作為,如果他只會在這兒哭哭啼啼,能成為一位明君么?”

    朱厚照聽了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青,他年紀還小,哪受得了楊陵的激,憤然半晌后他忽然跳起來大喝道:“來人,為父皇潔體更衣。”

    楊陵唇邊不由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

    內官監搭設靈堂、布置宮闈,混堂司為弘治帝潔身淨衣,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為王侯公卿、各堂各部的官員准備著喪服。

    把守宮門的神機營將士甲冑外穿了件白衫,便連手中地火銃都裹上了一層白綾,待宮內一切布置完畢已經是夜霧如紗,宮禁中處處高懸白紙裱糊的燈籠,整個宮中一片愁云慘霧。

    靈堂設在乾清宮正殿,殿內素幔白幃,香煙繚繞,十分庄重肅穆,中間高高供奉著弘治帝的牌位。禮部早在皇帝病危時就已經擬定了新皇御極的各項禮儀程序以備應用,這些程序說起來簡單,也就是先成服,再頒遺詔,然后舉行登極大禮,可是其間種種煩瑣雜儀五花八門,叫人聽著都眼花繚亂。

    楊陵對于宮中這種喪葬禮儀全不知曉,不過他倒不必失儀,他雖然在新舊兩代皇上面前得寵,可是現在其實連朝政的邊兒都還沒摸上呢,根本沒有資格如殿哭靈行禮,只須在殿外控制各班侍衛,維持宮禁即可。

    各部各堂的主事官員們淒淒惶惶地踏進乾清宮,便連許多甚少踏入宮門的公侯勛卿此時也都露面了。楊陵站在殿階下,見六部九卿、三位大學士從宮內走出來,向遠處眺望,須臾地功夫,兩行太監簇擁著一乘肩輿走來,有人高聲道:“皇太子駕到!”

    階上十余位朝中老臣匆匆奔下階來撩袍跪下,劉健泣聲道:“請皇太子入殿成禮!”

    朱厚照不懂得這許多規矩,司禮監兩個首領太監王岳、張壽一左一右攙著他,不時在他耳邊低語几句,怎么邁步,怎么行禮,怎么說話,皇太子朱厚照神情恍惚,全沒了平素調皮的勁頭兒。只管象個木偶似的一一照辦。

    楊陵待他們多進殿去了,這才立起身來,過了陣兒,忽地一陣呼天搶地的號啕,韓林走到楊陵身邊,輕嘆道:“大人們奉安了,不得進入宮門的官員們聚在午門外痛哭呢,可別出了什么亂子,將軍還是去巡視一番吧。”

    韓林依仗武藝和演武時卓越的表現已經被提升為把總。他為人甚守規矩,私下雖然稱呼楊陵為凌兒,但公事時必一下屬身份相見,絕不逾越,楊陵勸了几回,韓林執意不從。他也便由著岳父了。

    今日弘治帝小斂,百官哭靈、守靈、楊陵生怕出什么岔子,所以調了最信任的韓家父子和楊一清、柳彪各領百名持槍佩刀的親軍,將欺那清宮團團圍住,守得風雨不透。聽了岳父的提醒,楊陵點了點頭。低聲道:“這里有勞岳父了,凌兒去四城走走。”

    乾清宮內,鴻臚寺贊禮官出班唱儀。劉健、李東陽、謝遷三名托孤大臣將朱厚照扶上黃綢龍椅,百官鷺行鶴步,趨前跪拜新君,山呼海嘯般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震屋瓦。

    …………………………………………

    楊陵就在這辭舊迎新的呼聲中離開了乾清宮,在兩名舉著燈籠的親衛引領下巡視宮城去了,渾不知道大殿上宣讀先帝遺詔、再輕新帝下恩旨這樣循規蹈矩,一成不變的舊例禮儀,今天居然也會破天荒的出了岔子。他還沒有走到午門口兒呢,乾清宮內已經向個菜市場似的亂哄哄的了。

    弘治自覺身體難愈時已經對身后事做下了安排,這時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岳噙著眼淚奉上了弘治帝的遺詔,首輔大學士劉健傳諭降帝遺詔,頒布新帝登基喜詔,然后宣布新帝大赦天下、犒賞有功之臣。

    這本來都是安排好的,所謂新帝恩旨,哪個太子在先皇為逝的時候,他就敢開始研究下一屆領導班子問題的?說到底還是老皇帝事先定下的主意。從古到今太子登基都是這么個套路。

    劉健只知道當今太子比較頑劣,哪想得到這位仁兄是隨意拳創派祖師轉世,根本不按套路走啊。這位老臣擦干了眼淚,先宣布了先帝遺詔,并定明年為正德元年,然后領著文武百官三跪就叩拜見新帝。

    隨后他又展開一道聖旨,以新帝的名義大赦天下:非待死,待審之囚一律赦免出獄,詔令免除農夫拖欠的三年以上部分的賦稅,詔令免除漁民未納的三年以上的魚油翎鰾等物……

    這道表示新帝仁怒聖政的旨意宣完,第三道新帝加封后宮、犒賞擁立之臣的恩旨便頒布下來了: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加封為太師、太傅、上過柱,太后紀氏晉為太皇太后,皇后張氏晉為太后,太紀王氏為太皇盛妃,金妃、戴妃為太妃,馬妃常妃等亦晉太皇妃……

    舉凡新帝登基,股肱老臣都會有這種待遇,臣子們也習以為常了,反正這些職務雖然光彩,但都是有祿無權的虛職,不會對現在的朝廷權力分布有什么影響,所以文武百官這十洗耳恭聽,也沒人吱聲,大殿內百十號人竟是鴉雀無聲。

    可是受了楊陵地激,一門心思想好好表現表現的正德皇帝朱厚照,雖然只是三分鐘的熱情,可這三分鐘還沒有過呢,他支愣著耳朵聽得逃挺認真,在他想來,聖旨既然是以他的名義下的,那他就該好好聽聽。

    待他聽到壽寧侯、建昌侯各賜皇田千頃、授雙祿的時候,立馬從龍椅上蹦下來怒沖沖地喝道:“劉大學士且住,壽寧、建昌兩個候爺爵祿已經夠高的了,不必再賞!”

    壽寧、建昌兩位候爺跪在下邊聽了正德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恐懼、羞愧、憤怒,種種表情跟開了染料坊似的,這么當眾剝壓恩旨,簡直令人顏面掃地,以后兩人還如何見人?這個小皇上,做事真是不留余地呀。

    劉大學士舉著聖旨也傻了。這位大學士博古通今,侍奉了几代帝王了,還沒聽說過新皇登基時當場反悔要撤了別人的恩旨的,自己怎么撤旨呀?那簡直形同兒戲,也是對弘治帝的大不敬。要是不應,新帝頭一道口諭自己這大學士就拒辭了,那皇帝顏面何在?

    李東陽見他愣在那兒,急忙跪前一步奏道:“壽寧,建昌兩為候爺是當今國舅、皇上至親,皇上厚人薄已、甘作表率。臣子們敢不應承?今天是大日子,旨意既下了,再撤回來頗為不妥當,依臣之見,兩位候爺回頭上表請辭推恩便是了。”

    張鶴齡、張廷齡兩兄弟心中暗恨,被新皇當眾拂了顏面。還得主動請辭謝恩,皇上倒落個寬以待人,嚴于律几的好名聲,這李東陽太會拍馬屁了,可是形勢比人強,兩兄弟無可奈何,只好連聲應是。

    正德對父親弘治最是敬愛,眼見到兩個舅舅在垂死的父皇身邊全無悲傷,還拿著帝冠嬉玩,那種對方背叛、欺騙了他最親近的人的感覺,令他對二人深惡痛絕,所以竟克制不住當庭剝了他們的賞賜。

    聽了李大學士的安排,正德覺得只要便宜沒讓他們占去就好,別的也不太在意,于是點頭應允,又坐回了龍椅。下跪的百官見這位新台子的作派出此離奇,都面露驚異之色,正德皇帝可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妥。什么金口玉牙、君無戲言,覺得不對就改唄,難道打腫臉充胖子就叫皇家體面了?

    劉大學士見這位時有驚人之舉的新皇帝坐回了龍椅,這才提心吊膽地又念了下去,文武百官這回也都精神了,一個個不知道正德帝又要拿誰開刀,還好,正德小皇帝聽著念出的一個個名字,倒是未再反對。

    劉健念完了聖旨,偷偷抬起袖子拭了拭額頭的冷汗,剛剛出了口氣,正德帝又發話了,緊蹙著眉毛,奇怪地道:“劉大學士,是不是漏了個人啊?”

    劉健的心里咯?一聲,這心又提了起來,他連忙展開聖旨,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又扭頭向旁邊督念聖旨的王岳、張壽兩為司禮監太監又詢問了一遍,這才如釋重負地道:“啟奏陛下,臣并無遺漏。”

    正德聽了奇怪,記得父皇說過楊陵可為他股肱之臣,又說寵賞的恩德應該由他來給予,怎么這以他的名義頒下的恩旨卻沒有楊陵的名字?

    可憐的弘治帝若真的在天有靈,此時一定后悔自己沒有在囑咐兒子后事時,注明每件事情執行的具體時間。正德想了想道:“不對,確是漏了一人,原東宮侍讀、今神機營參將楊陵,年輕有為,堪為棟梁之材,唔……既然旨意上漏了,那回頭再補道旨意,就叫他……恩……叫他入吏部任個侍郎吧。”

    劉健聽了正德這話,差點兒一個倒栽蔥從階上摔下去,區區一個參將武官、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同進士,就想進入六部之首任侍郎?劉健急忙跪道,高呼道:“皇上,萬萬不可。”

    謝遷、李東陽兩位大學士,戶部韓文、禮部王瓊、以及劉大夏、馬文升等六部尚書一齊跪倒,吏部尚書馬文升急道:“皇上,官員

    晉升自古有世襲、納賢、軍功、荐舉、侍選、恩蔭和科舉之法,無論哪一條,楊參將都嫌德望、能力、資力不足,豈可驟升吏部侍郎之職,請皇上三思。”

    左侍郎王鏊、詹事楊芳等几位前几日與劉瑾毆斗的大臣對楊陵全無好感,一聽他小小年紀就要入吏部,坐上僅次于尚書的位子,頓時群起反對,其余百官也各有言詞。

    正德到底剛剛做上皇帝,一見下邊跪倒了大半的臣子,心中也有些慌了,可是就這么把話收回來他面子上又過不去,正德皇帝只好面色難看地道:“既然如此,我……朕遍收回這道旨意,改授楊陵威武伯吧。”

    劉健一聽皇帝不晉楊陵地官,又改晉爵了,哪里肯答應,和一眾官員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那位淚腺發達的王瓊王尚書又號啕大哭起來。錘胸頓足的只說天子濫授恩賞,必至群情洶涌,百官不服。

    正德皇帝自覺讓了一步了,見百官仍是不依不饒,這下他也火了,他騰的跳下御座道:“這皇帝是我當還是你們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皇帝莫不如不當了。”

    朱厚照說著扯下玉帶就要脫龍袍,唬得老王岳和張壽兩個大太監連忙扑上去抱住了他,文武百官正在哭鬧,正德鬧出這么一出來,倒真把他們唬住了。

    李東陽見狀急急一想,楊陵年紀尚輕,才干品德也需要觀察,他做個武將對朝政不會有什么危害,品秩高些倒還沒有什么,但是現在便到吏部擔任要職參與政務,他的德望豈能令百官心服?

    至于封爵,雖然草率些,倒也不違祖制,于是李東陽急忙高聲道:“是,臣遵旨,臣以為,可授楊參將不世威武伯,賜誥書,陛下以為使得么?”

    正德聽見有個得力的大臣允了,忙道:“使得,使得,便由李大學士草詔罷了。”

    眾臣聽了李東陽的話,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也不再高聲反對了,只有王瓊抽咽著一時還停不下來。

    原來大明封爵有世襲,軍功,恩澤,外戚這几種情形,楊陵便屬于恩澤了。方才李東陽大聲喊出授楊陵不世威伯,賜誥書,那就是告訴大家,楊陵授的不是世襲爵祿,而且只賜誥書、不賜券書,不過就是加了個好聽地爵號,多了几擔俸祿,為這個可犯不著跟皇帝作對,故此反對的聲音大為減弱。

    劉健的心臟可實在是受不了這位正德大帝的折騰了,好在現在該舉行的典禮也都舉行的差不多了,于是劉健急忙安排文武百官在乾清宮內守靈,估摸著只不過在那兒跪著燒燒紙,這下一定不會再捅出什么簍子來了。

    內官王岳見新帝登基之事已定,忙也著人去坤寧宮請了太后和兩位公主來乾清宮一起守靈。

    …………………………………………

    此時楊陵還不知道這會兒功夫自己已經莫名其妙地去吏部轉了一圈,然后就成了伯爺了。他施施然巡查了各道宮門后,隨便和宮中將士一起吃了頓飯填飽肚子,此時已經是快三更天了。

    這么大一座皇城走了這么一圈耳,楊陵腳后跟都痛的要命,可是宮城又不能騎馬,他好不容易一步步捱回乾清宮,腿都快累斷了,這時見弘治帝殯天的東暖閣冷冷清清沒有人影,便打發了兩名親兵離開,自己繞到廳中坐了,脫了靴子揉腳。

    楊陵把一雙腳血脈揉開了,剛剛撿起靴子想要穿上,忽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這三更半夜的,雖說宮里亮著燈呢,也著實嚇人一跳,楊陵機靈一下轉過了身子,一瞧見那人相模,楊陵更是大吃一驚,不由得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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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四面樹敵

    楊陵被拍得一激靈,他猛地扭頭一看,只見朱厚照白衣站在他的背后,楊陵哎呀一聲,急忙穿上靴子跳下地來,剛剛御極的正德天子按住他肩膀道:“瞧你的模樣也累的不輕,就不要跪了,我今天被人跪都煩了,自個兒也跪的腰酸背疼。”

    他舒展了下腰肢,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楊陵在這位平易近人、從無尊卑觀念的太子身邊隨便慣了,可是如今朱厚照已經是皇帝了,見了皇帝卻不施禮,他心里還真有點惴惴不安,但朱厚照的手還按在他肩膀上,他也不好掙開。

    楊陵只好苦笑道:“臣巡視各道宮禁剛剛回來,皇上,如今你已經是九五至尊,這稱呼上也該改一改了。”

    朱厚照苦笑了一下說:“我……朕還不太習慣,反正不在百官面前,你我還象在東宮時一般便是了。”

    楊陵問道:“皇上,您不是在乾清宮正殿為先帝守靈么?怎么一個人來了這兒?”

    朱厚著擺手道:“被那些人吵得煩死了,一個個象商量好了在演戲似的,隔一會兒就哭一陣兒,還總得叫我領苦,我就借著尿遁逃出來了。”

    他長吸了口氣,留戀地端詳著東暖閣內熟悉的擺設,輕聲嘆道:“好想念父皇,剛踏進這屋子的時候,我就感覺父皇象是還在里邊似的。在里邊批著奏折,見到我來了,開心地叫內侍端上蜜餞干果……”

    他這一說,眼睛里又溢起了淚珠道:“很小的時候,父皇抱著我,就是在這里,親手教我寫字,教我畫畫,有時候他批閱奏折,就讓我在一旁練字。

    記得有一次我趁他出恭的時候,拿了筆在奏折上亂涂亂畫,等父皇回來。為了向大臣交代,只好故意打翻墨汁把那些奏折染了,這才瞞過朝臣。就這樣子,六科給事中還是上了十几道折子責備父皇。”

    朱厚著出神地道:“那一次,父皇頭一次對我發了脾氣,他罰我抄寫《三字經》三十遍,我只抄了兩遍就不耐煩了。于是磨著劉瑾、張永几個認識字的太監幫我,他們硬著頭皮幫我抄了,我知道父皇一定看得出來,可是他還是故作不知饒過了我。如今想起了好生內疚,我真想讓父皇再罰我一次,我就坐在他旁邊,認真地抄書給他看。”

    朱厚照說的泫然淚下。楊陵聽了暗自感動,從古至今宮闈父子兄弟們勾心斗角的事多了,象這樣的父子情深能有几人?

    朱厚照說到這兒嘴角一撇,晒笑道:“我跪在大殿上,按著內侍地提醒該上香時上香,該磕頭時磕頭,該哭時才能哭。我也不知道這是思念先帝還是演給誰看的,吵得我昏頭轉向,有些人假惺惺的,偏哭得比誰都傷心,真是不耐煩守下去了。”

    楊陵暗道:“這些排場禮儀本來就是做給別人看的,也難怪這個藐視禮儀的小皇帝看不慣。”他靈機一動道:“皇上,你既思念先帝,又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不如今夜就在這里秉燭抄書,把那《三字經》抄足三十遍,以慰先帝在天之靈吧,這樣掉念豈不勝過大殿上的三跪九叩。”

    朱厚照聞言面上一喜,贊道:“說的對,我把父皇昔年懲罰地抄書今日抄足,父皇在天有靈,看到我真心悔過,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當下朱厚照摩拳擦掌,坐到了龍書案后。如今這龍書案上也鋪了一層白綾,楊陵從案旁瓷瓶中取出一卷紙來鋪在案上,用翠玉鎮紙壓好,輕輕研磨著硯台。

    朱厚照拈起筆來,瞧見楊陵站在案旁,便道:“你也搬張椅子坐下吧,我知道你巡視宮禁一定比我還有乏得多。”

    見楊陵搖頭不肯,朱厚照又道:“坐了吧,不必拘于臣禮,現在父皇去了,朕能說知心話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人了,自從第一眼見你時,我就感覺你與眾不同,你看著是時,既沒有畏懼之意,也沒有別人那種討好的眼神,我喜歡這種平常人的感覺,你也坐了吧,一邊研磨一邊陪我說話兒。”

    楊陵聽他這么好所了,瞧瞧殿內沒有旁人,這才答應了,搬了把椅子左在正德旁邊。正德認認真真地默寫著百家姓,楊陵在一旁研著磨,仔細端詳,正德倒真是寫的一手好字。

    朱厚照四字一句,寫到“酃鮑史唐”時忽然停下了,他端詳著唐字半晌,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抬頭對楊陵道:“對了,我才想起來,唐姑娘在你府上可還好么?”

    楊陵見他瞧著唐字發呆時,心中已經覺得不妙,這時聽他出口詢問,心中不由咯?一下,這几日正德還一直沒有顧上問他,如今看來是瞞不過去了,楊陵只好硬著頭皮把鮑副將殺人滅口、唐一仙生死未卜的事從頭到尾大概的說了一遍。

    正德聽罷悵悵地望著那個唐字許久不語,眼神迷茫茫的,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楊陵想起那天率兵搜到懸崖邊見到那沾滿鮮血的刀柄,又回憶起初在蒔花館遇到的那個巧笑嫣然的女孩兒,一時也心中傷憐,悵悵然地說不出話兒來,兩個人就這么痴痴地坐在那兒,只聽得燈花劈剝聲響。

    朱厚照才是15歲的少年,對唐一仙處見時產生的朦朧好感和情愫,還沒有到不可割舍的深厚程度。可是這畢竟是他喜歡上的第一個女孩兒,今日弘治帝駕崩,他的心情本已經悲傷到極點,再聽了這消息,心中更加失落。

    他倒沒有遷怒于楊陵,痴痴想了半晌,朱厚照面上忽然浮起一片冷肅地殺氣,冷笑著道:“唐姑娘重傷墜崖!鮑盡忱……劉士庸……鮑、盡、忠,好,很好,我記住了……”

    朱厚照握筆地手一緊,使勁兒向下一頓,那枝衡水侯店特供的紅木狼毫啪地一聲斷成兩半。就在這時,殿門?啷一聲,涌進一群人來,隨即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大聲道:“皇上……,你……你大膽!”

    楊陵嚇了一跳,什么人這么大膽子敢叱喝皇上?他跳起來向外一看,只見八九個身著孝衣的大臣站在面前。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認識的大學士也赫然在內,當先厲叱的那位老大人白發白須,老態龍鐘,正滿面通紅,對他怒目而視。

    楊陵這才恍然,方才他與正德并肩而坐。不講尊卑地朱厚照不在乎,可這些臣子們看了會怎么想?正德抬起頭來瞧見王瓊神情,不在意地道:“王尚書何必驚怒呢,是我……是朕要他坐著回話的,先遞敬重諸位老臣,私苑奏對時必茶座伺候,朕就不能體恤下臣子么?”

    六部九卿的諸位大臣見楊陵如此逾禮,竟與皇帝比肩而坐,人人又駭又怒,朱厚照這番話雖然抬出先帝來堵他們的嘴,但楊陵哪能與弘治禮賢的老臣比資力,況且那些老臣盡管受了賜座,也沒人敢跟弘治比肩而坐的。

    王瓊平生最重禮教,仍憤然道:“皇上賜座。那是皇上的恩德,可是做臣子地與皇上并肩而坐,真是無父無君、有悖綱常,實乃禽獸也!”

    怎么兩句話不到,我就變成禽獸了?楊陵聽得莫名其妙,心中也有些惱火,可是瞧這位老大人白發蒼蒼,年紀足以做他爺爺了,他只好壓了壓火又忍了下來。

    正德皇帝不耐煩地道:“王尚書,你到底有什么時來見朕?”

    他這一問倒提醒了王瓊,王尚書狠狠地瞪了楊陵一眼,轉身向正德拜道:“皇上,老臣請皇上移駕乾清宮正殿為陛下守靈。”

    正德聽了蹙眉道:“乾清宮正殿人多嘈雜,朕實在不耐的很,先帝昔年曾在這里親手教導朕讀書寫字,朕今天晚上想在這里默撰文章,用以掉念先帝。”

    王瓊聽了悚然變色,慌張地道:“皇上,人子盡孝,無論天子庶民,皆應盡心盡禮。先帝大行,皇上當率文武百官為先帝守靈,此乃聖人遺制,祖宗家法,豈可廢之?皇上居此悼思先帝,雖是用心良苦,但卻與禮不合,臣請皇上立刻赴乾清宮守靈,太后和公候百官都等著皇上您吶。”

    正德忍著氣道:“朕悼念先帝,自有朕的主意,你等且先下去吧。”

    王瓊大怒起身,老態龍鐘的跨前兩步拱手施禮道:“皇上是天子,一言一行皆為天下人的表率,豈可擅該禮制?”

    他一眼瞧見正德寫地字,雖是背向而視,仍認出是篇《百家姓》,心中更加恚怒,他一指那墨跡淋漓的紙張道:“這文字與悼念先帝又有何相關?”

    一牽涉到聖人禮制,王瓊可不肯向正德妥協了,語氣立時變得咄咄逼人。他是禮部尚書,弘治大斂治喪的主持官,在這些問題上,便是劉健等三位大學士都得聽他的,是以旁邊站著的六部九卿雖不發一言,但神態臉色顯然與他同仇敵愾。

    楊陵見這老臣咄咄逼人,弄得正德十分難堪,眼看又要小孩氣發作,有心替他們轉圜一下,忙道:“王大人,皇上思念先帝,因此才來到先帝居住的東暖閣。睹物思人,未嘗不是人子的孝心,大人不如先回轉大殿,待皇上寫完這篇文章,便去殿上守靈罷了。”

    王瓊聽了這番大逆不道、忤逆先帝的讒言,不禁勃然大怒,他倏地抓起桌上的硯台向楊陵擲去,口中怒喝道:“你這佞臣賊子,先與皇帝并坐,目無君上,如今身為臣子不盡心竭力勸阻皇上,還要再進讒言,這里什么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

    王尚書這一話,順帶著牽連卷紙也帶飛了起來,刮到正德臉上,尚未干透地墨跡頓時在正德臉上流下兩到黑痕,楊陵向旁一閃,那硯台啪地一聲打在殿柱上碎成几塊,汁水四濺摔落在地。

    正德皇帝見王瓊口口聲聲什么君臣父子,但是在自己這個皇帝面前卻如此氣焰囂張。藉著維護什么禮儀君臣,飛揚跋扈的不可一世,不禁氣得渾身發抖。

    弘治待臣子極是優渥縱容,他自幼孤苦,為人又有些軟弱,臨政時日一久,這些老臣們也習慣了只要占住個理字,就在他面前慷慨沉辭,從來都是直顏犯上的,何況如今對著正德這個小皇帝?

    謝遷見正德皇帝臉色鐵青,已似要大怒了,連忙跪倒在地道:“請皇帝遵守禮儀遺制。立即移駕乾清宮。”

    他這一跪,其他臣子都跪下了,異口同聲道:“請皇上立即移駕!”

    六部九卿跪地促駕,那聲勢一時將正德也壓住了,他強忍了怒氣,只得說道:“眾卿平身,朕……朕去便是了。”

    劉健見他服軟,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不料正德馬上一指王瓊,問道:“王尚書,你口口聲聲講什么君臣父子,如今在朕的面前如此囂張跋扈,可算失禮么?”

    王瓊一怔,瞧見正德臉上墨痕,也覺得自己方才過于孟浪,已經失了臣儀了,他遍跪倒說道:“臣萬死,一時激憤,在皇上面前失了為人臣子的禮數,請皇上治罪。”

    正德冷笑一聲道:“豈止失了禮數,這墨跡都拍到朕的臉上了,還不是大不敬地罪過么?”

    王瓊直著脖子磕了個頭,昂昂然地道:“臣有罪,愿受皇上懲罰,只要皇上立即移駕乾清宮,臣萬死不辭!”

    正德皇帝大聲道:“好,干脆!你認罪便好,楊陵,立即把王瓊抓起來投入天牢!”

    眾位大臣聞言紛紛跪地求情:“皇上恕罪,王尚書忠心耿耿,一時出言無狀,請陛下寬恕。”

    楊陵也勸道:“皇上御極登基的大日子,怎好囚禁朝中大臣?請皇上赦免了王大人吧。”

    王瓊聽了冷笑道:“你這佞臣閉嘴,老臣對皇上不敬,自該受皇上的懲罰,你侍寵而驕,不守臣禮,鼓惑帝君,早晚必受嚴懲!”

    正德聽了惱羞成怒,他漲紅了臉指著楊陵憤憤地道:“你也不奉朕的旨意么?”

    楊陵見他怒記得啊,不敢再繼續勸解,只得招過了侍衛,將王瓊押了下去。正德這才冷哼一聲,也不理會群臣,徑自一甩袖子跨出房門去了。

    眾臣紛紛起身,看向楊陵的眼光,多有鄙夷憤怒之色。

    李東陽瞧著楊陵,心中暗想,“這人身為小小侍讀時,就敢設計向先帝揭發外戚權臣的不法勾當,該是個耿直忠臣的臣子才是,何以天子孟浪無行,他身為皇上寵信地近臣不出言勸阻反而予以縱容?若說他貪慕權勢奉迎皇上吧,憑他為妻子甘冒殺頭之罪抗拒聖旨的行為卻又不象,這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他故意慢騰騰的起身落在最后面,等群臣都走光了,才對楊陵意味深長地道:“為官者當謹身修德、勤政愛民、時時自省已咎,你深蒙帝恩,當思忠君報國,且勿驕狂任性、自誤前程呀。”楊陵無奈地道:“李大人,下官焉敢媚君惑上?唉!現在皇上正在氣頭上,等回頭找到機會下官一定回為王大人進言的。大人不必擔心,莫非大人忘了大學士金殿持錘追打壽寧候的事了么?有此成例在先,王尚書寢宮奪硯非擲楊參將算得了什么罪過?”

    李東陽聽他提起自己與壽寧候大鬧金殿的時,不由微微一笑,深深凝望了他一眼道:“如此最好,少年得志,更該謹慎謙虛,忠君報國,楊大人千萬莫把自己歸入壽寧候一流才好。”

    李東陽說罷轉身離去,楊陵瞧著他背影,想起方才六部九卿諸位大人瞧著自己悻悻然的神色,不由苦笑一聲:“今日弘治帝駕崩,對我可是流年不利啊,先是得罪了外戚,現在又得罪了內閣,除了那位正德皇上,自己怕是已處處樹敵,危機重重了!”

    楊陵正想著,門口兒人影一閃,一個人影兒閃了進來,一進門就向他諂笑道:“楊大人好本事,王瓊這老匹夫倚老賣老到處指手畫腳,咱家伏侍東宮的時候,他就不只一次向皇上遞折子說咱們爺們誘導太子嬉玩,害得咱家和張永、大用等人屢受先帝責斥,如今他被關進大牢,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啦!”

    楊陵定睛一瞧,眼前站著的人滿面春風,正是劉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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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劉瑾議政

    3月18日,正德皇帝登上承安門(天安門)詔告天下,新皇帝登基。

    他將秉國詔書放在一只金燦燦的鳳凰口中,親手給金鳳凰系上黃綢絲帶,由司禮監首領太監將金風順著城垛放下,城樓下禮部官員跪在地上,雙手高舉用云朵裝飾的金漆盤子接旨,然后飛馬送到禮部抄寫后加印遍告天下,正德正式成為大明天子,這就是“金鳳頒詔”了。

    然后正德皇帝在百官簇擁下返回金鑾殿,登上龍椅,接受百官朝賀,此時諸藩王及四夷諸國的賀使和賀儀還在路上。

    正德就位后,立即宣布了秉國之后的三道聖旨,各部各道立即雷厲風行地執行起來。

    第一道聖旨是那位上崗頭一天就被投進大牢的喪儀總指揮、禮部尚書王王瓊早就擬好的,“達天明道純誠中正聖文嗇懷念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孝宗陛下殯天,要求舉過居喪。

    臣民全部著孝,帽子上纏以白布,京官在新帝登基大禮后仍要一律披麻帶孝,不許穿著朝靴而代之以草鞋,摘去紗帽的兩翅而代之以兩條下垂至肩的白布。

    大小寺院鳴鐘3萬響,晝夜不息。三日之內,各路四品以上官員分披整隊前往乾清宮舉行送靈,每人號哭15次,由禮部員外侍郎指揮,一時間全體參哭人員動作協調,一哭皆哭,一止皆止,乾清宮內有如在奏交響樂一般。

    第二道聖旨是正德皇帝和三位大學士以及六部九卿几番討價還價,最后以不當皇帝相威脅才定下來的,命令禮部左侍郎李杰、欽天監監副?謙、司禮監太監戴義、工部左侍郎李鐸、神機營左哨軍參將楊陵提督監造弘治帝的泰陵工程。

    雖然迫于正德皇帝耍無賴,內閣大學士們不得不屈服,將楊陵也排入負責督造帝陵的官員之中,可是在聖旨上卻故意將他排在了最末,不過胸無大志的楊陵實在對不住正德皇帝對他的這番苦心。他根本就不在乎。

    對別人來說,督造帝陵不但是一件榮耀無比的事情,而且對于以后的仕途升遷大有助益,楊陵卻巴不得由指揮一下,他只要跟著跑跑腿就好。要他主持大禮天天奔波于陵園中,莫說他沒有那個能力,而且心底里也不太樂意。

    大學士們這番刁難反而成全了他,現在楊陵只是負責指揮從五軍都督府及三大營中抽調來的上萬名官兵供役,人員一到位,禮部、工部、欽天監就開始指手畫腳。楊陵几乎成了閑人,人家懶得看見他,他也不用天天到場,倒是樂得逍遙自在。

    第三道詔書正德皇帝就舉起了屠刀,把在文官身上受的窩囊氣全撒在了那些倒霉鬼身上。因為孝宗皇帝是服了藥物后突然流血不止而死的,伏侍孝宗皇帝吃藥的太監張瑜、太醫院院判劉文泰、御醫高廷和被處斬,太醫院使施欽革職。太常寺少卿李宗周等相關官員貶官外放。

    另群臣莫名其妙的是神機營副參將鮑盡忱、都司官劉士庸、采辦官鮑盡忠等大小十余個待參的武將也被拉到菜市口陪砍。鮑參將和劉都司是從天牢里押出來的,鮑盡忠卻是從錦衣衛要來的,監斬官給他驗明正身時還真的費了一番勁兒。

    雖說錢寧對他十分體貼,抽腸、鍛煉、懸脊、刷洗那些要命的刑罰一概不用,也已經被折騰的不成樣子了,連他的堂兄鮑參將都認不出他來了。

    當是時也。法場人犯皆面無人色,唯有鮑采班興高采烈,迫不及待地伸著脖子等著挨刀,一時博得圍觀百姓好一通喝彩。

    苗逵奉了先帝祕旨,正在祕密探察那些購買槍火彈藥的人到底是哪位藩王,此時關系重大,弘治帝囑咐他未曾查清楚前便連朱厚照也不要告知,所以正德耿餅不知道此事。

    等苗逵聽到正德帝這道突然頒布的旨意時,立即飛馬趕到法場想喊一句“刀下留人”。可惜等他到了那里,只看到死者家屬們在抬棺斂尸,往墓地送人了。

    …………………………………………

    新帝登基,國事繁重,三位大學士忙得不可開交,他們倒沒忘了關在天牢里的那位同僚。但是多次求正德皇帝赦免王瓊不敬之罪,正德卻根本不予理會。

    有六部九卿諸位大人的關照,王老尚書在監獄里一點苦頭也沒吃,但是這么一位老臣被關在監獄中十多天,朝臣們難免議論紛紛,他們不敢誹謗皇帝,不免就遷怒于楊陵了,這些文官見到楊陵大多冷顏而過,弄得楊陵好生尷尬。

    楊陵其實也幫王瓊多次說過好話,只是正德一想起那老家伙立在他面前,噴得他一臉唾沫星子,那副囂張之極的模樣叫人恨極,誠心要給他個教訓,所以連楊陵的求情也不予允許。

    此時,御馬監剛剛奉旨調回皇宮,楊陵與苗逵交接了宮禁,自留下五百親衛暫留在皇宮之中,其他的官兵立時派遣到泰陵督建皇陵。一切處理停當,楊陵趕回乾清宮,剛剛走到殿門前,就見王鏊、楊芳兩位大臣陰沉著臉走出來。

    楊陵見了忙駐足拱手為禮,這兩人見了楊陵不理不睬,冷笑一聲拂袖而去。楊凌知道這些對自己有看法的大臣都是耿直忠貞的大臣,自己陰差陽錯,成了他們眼中的奸佞之臣,也只能徒呼奈何,只好搖搖頭苦笑一聲進了大殿。

    小皇帝正在嘟嘟嚷嚷地批著奏折,閱過的就隨手丟在一邊,劉瑾執著拂塵站在一邊,他瞧見楊陵不禁微微笑笑,抬手想要打招呼。

    這些日子彼此都混得熟悉了,楊陵也知道小皇帝極隨和,因此豎指向劉瑾做出個噤聲的手勢,悄悄走到了正德身邊。

    那蛛批過的帖子正晾在桌上。楊陵看見有份上批著:“撥學銀便撥學銀,奈何要從三皇五帝絮叼至今?若是硯台紙張嫌太多了,送與朕吧,”另一份上批著:“此等小事地方官員盡可辦理,若也要朕批閱,要爾等何用?”

    楊陵一瞧這折子,密密麻麻寫的蠅頭小楷,楊陵早知道不管誰上折子,前面盡是些贊美請安的套話,几乎可以忽略不看。他匆匆向下一瞥。折子大意是百越地區有民眾取安南水稻與我朝稻種結合,產出一種新稻。較之原稻種耐旱抗虫,產量也有增長,請皇上予以推廣。

    楊陵一瞧見這份折子,忙道:“皇上,民以食為天。若有新稻可增產量,哪怕一畝增十斤,全國田畝所增何止億萬?皇上不可輕視呀。”

    正德一扭頭瞧見是他,不由喜道:“你回來了,朕正要著人找你,朕要將你的左哨營留在京師。大學士們不允,劉瑾出了個好主意,在京師附近圈出皇庄七座,你的人馬任朕地侍衛親軍,駐扎皇庄之內,呵呵,這下他們就沒話說了。”

    楊陵聽了不由一驚,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更是眾矢之的了?圈出皇庄,皇庄內地百姓所納的錢糧要比普通百姓還要多出几分,百姓若不堪言,這份罪名也要算到自己頭上了。

    他沒好氣地看了劉瑾一眼,劉瑾站在正德旁邊滿臉洋洋得意,還覺得自己給楊陵做了一件大好事,一相情愿地把楊陵這一眼當成了威武伯對他的感激。

    楊陵沒嘆了口氣,撇下這事兒不談,先就那份奏折道:“皇上,這件折子應該交三位大學士好好議一議,這稻米既然抗虫耐旱可以增產,與大明百姓十分有利,應交發地方試種,若真有奇效,便廣而推之,百姓受蕙,誰回不感念皇上恩德?”

    他見正德聽了不是很在意,不由靈機一動,說道:“若這稻米真的好用,那便是皇上慧眼識珍了,屆時臣請已皇上年號命名,稱之為‘正德米’,那么千秋萬世,人們都會記得皇上了。”

    這樣一說,正德帝果然大起興趣,他好象地道:“楊卿說的有理,那就這樣,著當地官僚士紳試種,每家不得少于兩畝,一旦果然優良,便予以推廣,”他匆匆扯過那折子,把批復寫在上面,立即喚過門旁小太監道:“馬上送與大學士們閱辦。”

    這件事情一下子觸發了楊陵的心思,記得在雞鳴驛時韓林曾經拿回几只番薯,北方人都以為稀罕物,現在已經是五月份了,這水稻效果到底如何,恐怕要后年才知道。

    番薯等物自己可是知道一定多產的,劉瑾圈了皇庄雖然是一件壞事,但是如果我能讓皇帝答應在皇闖內廣種此物,等人人都知道了它的好處,百姓處然積極種植,京師是天下根本所在,這里的百姓廣種這種糧食,不消几年就可傳遍天下了。

    楊陵越想越是興奮,正算盤著如何開口,劉瑾已笑道:“楊大人,你的軍隊常駐京城,咱們就可以時常在陛下面前相見了,呵呵,方才楊芳、王鏊兩人拿了信陽水患的折子來見皇上,聽說皇上要圈皇庄讓你駐扎京城,還讒言阻止呢。”

    楊陵知道這是劉瑾向自己示好,不過一聽信陽大水的事情還有人在上折子,不禁嚇了一跳,這都多少天了,朝廷還不處理,若真的餓死了人,豈不是逼得百姓造反嗎?他連忙追問道:“怎么信陽大災還沒有發下賑災糧食么?”

    正德皇帝道:“劉大學士已經下令調撥錢糧賑濟地方了,可是他們得寸進尺,還想要朕再免信陽三年錢糧,這水患嘛,是一時之患,大水退了便沒事了,何必要免三年錢糧?我方才險些被他們哭天抹淚的給騙了,幸虧劉瑾提醒,才沒上了他們的當。”

    楊陵覺得有些不妥,說道:“皇上,河南多災多難,百姓大多手無余糧,這賑濟只是解決他們一時溫飽。況且大水之后必有瘟疫,百姓縱有些積蓄地也禁不起折騰,若是能減免一些錢糧,讓百姓有個盼頭,修養生息,于國于民都是好事呀。”

    劉瑾臉上有些挂不住,說道:“楊大人宅心仁厚,憐惜百姓,可是損害朝廷,買好地方的官員實在不少,這個例子一開,以后不知道要有多少官員借口災荒要皇上免這個免那個,那朝廷豈不是入不敷出了?”

    正德一聽點頭道:“不錯,不錯,劉瑾說的有道理。我看他們說得過于夸張,一場水患便哀鴻千里么?不能縱容了他們。”

    劉瑾又道:“朝廷盤查地方錢糧從來沒有個定規,查的也不仔細,他們府庫中縱有錢糧,也常向朝廷哭窮。皇上年幼,可不能讓臣子們蒙蔽了,老奴建議皇上定下規矩,每年都要派人巡查地方錢糧收入。自己心里有本帳,才不會被騙了。”

    楊陵驚訝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這不學無朮,只知道害人的劉瑾居然還有這番見地,后世通訊發達,制度健全,還有審計機關年年審計地方呢,這時的大明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若不加強地方的財政管理,的確不利于朝廷。

    不過這件好事若是委派內官的太監們去執行,只怕他們還是討好皇帝,中飽私囊的居多,那時出現一堆張剝皮,李剝皮,好事也變了壞事。楊陵忙補充道:“這主意甚好,這對加強朝廷的控制和歲入大有好處。皇上應該著戶部定下規矩,由他們每年派員予以執行。”

    劉瑾得他贊同,頓時滿面紅光,他這時還沒想過要從中撈什么好處,只是想在皇上面前賣弄一下本領,楊陵是天子近臣,威武伯爺,看過的詩書比他這只識的几個大字的人不知道強了多少倍,楊陵能贊成他的看法,劉瑾覺得自己不止會伺候人,還是有點真本事的。

    他一時高興,立即又侃侃而談道:“奴才還以為,楊芳,王鏊如此為信陽盡心竭力,是因為他們是信仰籍官員,所以偏袒鄉里,朝中官員尚且如此,地方官員則更為不堪了,為了防止裙帶關系和親人受賄,全國地方官員不應該在本省任職,同樣地道理,漕運御史不能又江南人擔任。”

    楊陵眉頭跳了跳,心道:這劉瑾自己不是好人,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別人都想的如此不堪,他當天下的官兒都是營私舞弊之徒么?但是轉念一想,這種方法從一定程度上的確可以防止循私。

    楊陵便道:“劉公公說的甚有道理,不過天下才子學士太多集中出于几個地方,如果舉國官員皆不准在本省任職,那好多官員就不好安排了,不如規定富裕省份地官員為避嫌疑,不得在本省任職,這樣可供選擇的余地也大一些”

    正德登基后,正想不出什么卓見可以發布詔書以顯示新帝的本事,一聽劉瑾提的這兩天楊陵都大表贊同,還予以補充完善,頓時來了興致,他提起筆來認真記下,把這當成自己柄國后發布的頭兩道新政。

    …………………………………………

    正德初做皇帝,還有些認真勁兒,可是那些奏折寫的又臭又長,內容又實在鼓噪無味,批了一會兒便不耐煩了,叫劉瑾陪著他去逗弄小猴兒去了。

    楊陵獨自走出乾清宮,立在宮門下停了一會兒。先則御馬監的四文人馬已經調回宮中,他已經不必再常留在宮中了,可是方才回來皇上還沒有要他離開的意思,他也沒有找到機會開口。

    想想自從領兵進山再到進駐皇宮,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他和幼娘可謂咫尺天涯,同在北京城里,走路也沒有多少路程,彼此卻不得相見,心中實在思念的很。

    今日回不去,再過兩天也該能回去了,那小丫頭想我了么?也不知道她瘦了沒有。楊陵著那嬌俏可愛的小妮子,身子里不禁一陣燥熱,恨不得立刻飛奔回去,把那嬌滴滴知情識趣的小娘子摟在懷中恣意親熱一番。

    他正情思旖旎的望著院中的青藤發呆,一位文官走進宮來,瞧見他站在宮門前發怔,便梭巡著湊了過來,那人望了他一眼,橘皮般的老臉退滿了謙卑的笑容,拱手施禮道:“這位可是威武伯楊大人?啊哈,果然是楊大人。”

    楊陵愣了愣神兒,扭頭見是個有几分面熟的文官,這人年紀怕不有七十歲了,補服上繡著一只錦雞,感情是位二品大員,楊陵忙拱手道:“下官失禮,大人是……”

    那老大人呵呵笑道:“老夫吏部侍郎焦芳。”

    楊陵忙道:“原來是焦大人,焦大人這是……想去見皇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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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焦芳用計

    焦芳陪笑道:“是,只是……王鏊,劉鈁兩位大人剛剛吃了閉門羹回來,老夫怕是也要鎩羽而歸,楊大人是皇上面前得力的臣子,有件事情老夫想請大人幫忙進言。”

    楊陵心中一閃,恍然道:“大人也是為了信陽之事來的么?不瞞大人,下官方才也勸過皇上……”楊陵把事情源源本本對他說了一遍,輕嘆道:“皇上年幼,尚不識民間之事,有些事未必能和皇上說的清楚,下官現在也沒有什么辦法呀。”

    焦芳這人不象王鏊,楊芳等人講什么書生節氣,雖然年逾七旬白發蒼蒼,他熱中名利的心思可是一點沒減,如今楊陵是正德皇帝跟前紅發紫的人物,他早有心結交,所以他官位雖比楊陵高,對楊陵態度卻極為謙卑。

    聽了楊陵的話,焦芳蹙著白眉想了陣兒,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從小住在宮中,不知道民間疾苦也在清理當中。不瞞楊大人,老夫是河南泌陽人,家鄉也在遭災之列,河南全境如今災民嗷嗷待哺,受災者豈只一地。泌陽,信陽等地的親友上京相托,老夫怎么也得在皇上面前進一言吶。既然直諫不得,老夫想委婉相求,不過這事兒還得楊大人伸以援手,還望楊大人相助。”

    “哦?若能對百姓有所助益,楊陵自無不允,不知道老大人有何高見?”楊陵忙道。

    焦芳聽他答應,忙欣然湊上來對他低語一番,楊陵聽了詫然望了他一眼,心道:“雖說皇帝少不更事,可也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了,他玩心雖重,但是會欣賞這種小孩子把戲么?”

    不過這位老大人既然說了,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如果真能成功,那也功德無量了。楊陵點頭道:“這個好辦,卑職這就去,明日大人備好東西等著皇上召見便是了。”

    下了早朝,正德皇帝擺駕中和殿,一進了殿門,他就打了個哈欠,對侯在這里的楊陵發牢騷嫂:“天天起這么大早,困死了。最可恨還是那種龍椅。要我說,制作龍椅的人一定和皇帝有仇,那椅子扳兒太硬,坐著難受。椅背太深,腰借不上力。兩邊的扶手又太遠,想扶一下都沒辦法扶,坐在上邊真是要多累人就有多累人。”

    楊陵聽了有些想笑,記得大明曾有位木匠皇帝。可是印象中好象并不是他,聽他說的這般頭頭是道,莫非朱家子孫對木匠活都有天賦么?

    谷大用見皇帝說這些事情,忙把宮女太監們都打發了出去。劉瑾現在雖然是正德皇帝跟前的紅人,可現在職務還是沒有什么變化,仍是鐘鼓司的掌印太監。這邊下朝,他在那邊指揮敲鐘打鼓,忙的不亦樂乎,這時是沒有時間趕來伺候皇上的,其余馬永成、張永等人各有所司,皇帝身邊只有谷大用一人伺候。

    正德在龍書案后坐了,從桌子上錦盒中拿起塊酥脆的點心一邊吃,一邊含糊地道:“對了。你說河南多產寶,今日要著人進獻几件稀罕物兒,快拿來我瞧瞧。”

    楊陵微笑著對谷大用使個眼色,谷大用早得了他囑咐,連忙走到殿前,高聲喝道:“宣吏部侍郎焦芳進見!”

    不一會兒,白發蒼蒼的焦芳攏著袖子一溜小跑地從前殿跑過來。走到殿門前先呼呼地喘了一陣兒,才邁進門檻噗地跪倒,高呼道:“臣焦芳見過皇上。”

    正德喝了口茶,笑容可掬地道:“焦愛卿請起,朕聽說河南多寶物,你可曾帶了來,快拿來給我瞧瞧。”

    焦芳磕了個頭道:“啟稟皇上,河南這地方不產金,不產銀,不產珠寶玉器,所謂的寶物只是些別的地方稀罕少見的活物兒,臣恐驚了聖駕。”

    正德一聽大樂,什么金銀珠寶,那種東西有什么好玩的,一聽他說是別的地方少見的活物兒,更是心癢難搔,少年心性兒一起來,也不顧皇上的威儀了,他拍著桌子急不可耐地笑道:“快快,快拿出來給朕瞧瞧,朕就喜歡這些東西。”

    “是,微臣遵旨!”焦芳抬頭看了楊陵一眼,楊陵笑了笑,微不可查地對他點了點頭,焦芳這才放心。

    他今兒進諫,實也冒著極大的風險,若是皇上見了他呈獻的東西不喜反怒,那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弄不好他就得去天牢和王瓊王大人做伴,現在有楊陵點頭答應,一會兒皇上萬一發火,有他保著應該也不會有事了。

    焦芳硬著頭皮從袖中摸出三個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上,說道:“臣的家鄉別的寶物不產,所產者盡是這種稀罕物兒,請皇上御覽。”

    正德著急地道:“起來,起來,快拿過來給朕瞧瞧。”焦芳起身上前,將三個盒子放在正德面前的龍書案上,焦芳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個盒子,輕輕向正德面前一推。

    正德睜大眼睛,只見那盒子中一只須爪顏色金黃,逞半透明的小東西,背上披著墨厚的殼子,長尾巴上團著一個勾子,好象威武的大將軍一般,不禁驚奇地笑道:“這是什么?好生雅趣!”

    他說著就要伸手進去撫摸,楊陵連忙一把拉住他道:“皇上小心,這東西叫蠍子,身有毒性,若被她尾上的勾子蟄了疼痛難容,且莫碰它。”

    正德喜道:“原來這個可愛的小東西就是蠍子,長得很是威武漂亮,五毒之名朕是聽過的。可惜卻沒有見過,改日把這些毒物都湊在一塊兒,叫它們咬咬看,朕看它們誰更毒些,那盒子中還有什么,也拿出來瞧瞧。”

    谷大用拿起盒蓋將那盒子蓋好,又打開一個,里邊盒中一個軟軟趴趴的東西,黑乎乎的。在盒子里飛快地打著轉轉兒。正德看了不喜,皺了皺眉頭道:“這是什么?”

    焦芳道:“回皇上,這東西叫錢串子,河南百姓生活窮苦,身無余財,瞧這活物兒一節節的如同串錢的串子,便以它來打趣。盼著有朝一日家境也能富裕些。”

    正德‘喔’了一聲,不感興趣地道:“這個錢串子不好玩,第三件是什么?”

    焦芳又打開了一個盒子,盒蓋一掀,只聽嗡地一聲,一件小東西從里面呼地一下飛了出來。在殿里胡亂轉了兩圈了,一聲鳴叫飛出殿門去了。

    正德皇帝瞧地目瞪口呆,他大驚小怪地笑道:“這是何物,是鳥兒么?怎地飛走了?”

    楊陵見這么尋常的東西正德皇帝讀沒見過,瞧著還真是可憐。不過想想曾經有都市的孩子到了鄉下,居然不認識玉米苗,還奇怪這種雜草為什么長得那么整齊。那么這位皇子不認得這些東西也就不足為怪了。

    楊陵笑道:“皇上,這東西叫蟬,又叫知了,因為它的叫聲象是‘知了’二字,這東西餐風飲露,以樹汁為食。”

    焦芳雖然是一身的學問,可是自古人都以為蟬是喝露水長大的。還有人專門賦詩贊美蟬的高潔,吸取樹汁他也是頭一次聽說,不禁看了楊陵一眼,隨即對皇上附和道:“楊大人說的對,河南一地這些年不是旱就是澇,地里都不長糧食,連鳥兒都快餓死了,只有這種不需要吃東西地活物兒才能活得下去。”

    正德聽了不敢置信地道:“河南地方如此貧瘠么,那兒所產地寶物,就是……。就是這蠍子、知了、錢串子么?可憐!好生可憐!”

    焦芳趁機跪倒道:“皇上慈悲,先帝和皇上治下,本來是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的,奈何河南連著几年天災不斷,所以百姓日子過得甚是貧苦,雖然還沒有易子而食的慘聞,但許多百姓已經三餐難斷。臣前兩日遇到几個逃難出來的鄉親,才知道故鄉災情之重。

    臣雖是河南人,同樣也是皇上的臣子,所以不敢夸張此事驚聳聖聽,同時也不敢知情不報欺瞞皇上,所以冒昧上奏天聽,請皇上為河南的百姓做主。”

    正德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瞧了瞧那桌子上的盒子,失笑道:“焦侍郎好手段,罷了,朕這就准了你們這些河南籍臣子的折子,免了河南的錢糧。既然給了恩德,要免就多免些,朕就免……河南五年的賦稅,我看如何?”

    焦芳一聽大喜若狂,他扑通一聲跪倒在地,把頭磕的咚咚直響,連呼皇上聖明,那贊美的詞語滔滔不絕如同洪水泛濫,連正德聽了都覺得吃不消,他誤著嘴兒哈哈笑道:“罷了罷了,你且下去吧,一會兒午朝時朕就下旨就是了。”

    正德轉眼瞧見楊陵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不禁含笑裝怒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你莫得意,今日朕本來以為有稀罕物兒玩呢,卻是大失所望,這件事著落在你身上,三日之內,你要尋件好玩的事兒給朕做做。”

    楊陵笑嘻嘻地應了聲是,陪著吏部侍郎焦芳磕頭謝恩,一同退出了大殿。焦芳拉著楊陵的手連連道謝,興奮的語無倫次。

    楊陵聽他說河南人氏必對他此番義舉感恩戴德,不禁笑道:“這也未必呢,朝中大臣多對下官有所誤解,恐怕……就連同為河南籍的楊芳、王鏊兩位大人對我也視如敵寇呢。”

    焦芳一擺手不屑地道:“莫理他們,百姓只認得誰給他們飯吃,誰讓他們活命,至于那班知禮不知行的書蠹,莫去理會。”

    焦芳是天順八年進士。弘治初年移霍州知府,四川提學副使,調湖廣。不久,又遷南京右通政,厚又遷禮部右侍郎,直至坐到吏部侍郎的位置。

    他為了顯示自己才華,常常上書奏事,針對朝廷和地方的事情提出自己的見解,希望能引起弘治帝的重視,能夠重用他。

    可惜那時官員多少都有些地域情節,他先后任職的禮部、吏部,尚書王瓊、馬文生二人對朝廷忠心耿耿,但是私德上也不能做到盡善盡美。焦芳的奏折常被他們壓下不報。這些官員大多是南方人,所以焦芳對南方官員極為仇視。

    如今朝中除了大學士劉健,柄權的人大多是浙江、湖南、江西一帶的才子,所以這朝中他能看得上眼的官兒也就沒有几個了。

    楊陵來自雞鳴,是北方同鄉,又是天子近臣,而且剛剛慨然幫了他的大忙。使他能對家鄉父老有所交代,焦芳心中自然感激涕零。

    聽楊陵說他手朝臣歧視,焦芳想起自己所受的排擠,不免起了同仇敵愾之心,當下拱手道:“楊大人今日善舉,救活河南百姓數十萬。今后大人若有所遣,只須知會一聲,老夫但能力所能及,無有不允。”

    楊陵笑了笑,向他謝了一聲,拱手恭送這位大人離開了。他現在只想在有限的生命里盡可能活的開心一些,能做好事時就順道做一些。雖然機緣別人一輩子求也求不到,他卻沒有什么大志,所以這位中組部副部長惡毒話全沒往心里去。

    午朝散后,正德松了口氣,他回到乾清宮三了儀仗,一邊吃著零食,一邊叫小太監去把馬永成几個人喚來。再尋些新鮮花樣解悶兒,這時外邊有人揚聲道:“武英殿大學士劉健、瑾身殿大學士李東陽、華蓋殿大學士謝遷求見皇上。”

    正德皇帝啊了一聲,慌慌張張地趕緊一掀帘子,把蜜餞盒子塞了進去。上一次他沒有在意,接見劉健時桌子上擺了一盒干果,被劉健看見了,頓時慷慨陳詞一番,責備皇上不注重龍體,胡亂進食,不按時辰進食,弄的正德倒了歉發誓以后不再亂吃東西,劉健這才罷休,今兒若被他們看到,三個大學士一齊開口,那還能活么?

    正德藏好了蜜餞盒子,才端然坐好,說道:“請三位大學士進殿。”

    殿門外三個老頭兒應聲走進殿來。這三位大學士今日聯袂趕來,為的是一件大事。新君繼位,六宮無主,雖說皇帝年紀不大,可是這事兒也得盡快安排了。

    當然,納后的事正德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他們前來,也只是禮節上征求皇帝的同意,只要他一點頭,自然有人全程操辦,皇帝只要等著進洞房就行了。

    選立皇后,作范中官,敬稽典禮,那是何等大事,重要性雖不及皇帝選拔繼承人,但是透明度卻高的多,正宮之主,必須由內務府謹慎選擇,挑選出候選人內官,內閣陪同太皇太后,太后來進行商榷決定,選擇的人模樣還在其次,必須是官宦家的女兒,身世清白,賢良淑德,堪為天下之母。

    此時的承德帝,除了對唐一仙有些朦朧情愫,對于男女之情還懵懵懂懂的,床第間的事更是?面杖吹火,一竅不通,所以令三位大學士喜出望外的是,這几天商量點什么事兒都讓他們頭痛不已的正德皇上,居然出奇的配合,沒有提出任何意見。

    三位大學士本來端著肩膀,一副戰斗臉,只要正德反對,立即便展開口水大戰,一見正德皇帝如此配合,三個老臣子喜滋滋的告辭,直奔內務府談鱗選皇后的事去了。

    正德皇帝還不太明白給自己選老婆意味著什么,他從桌子底下掏出蜜餞,拈起一塊兒咬了几口,趴在桌子上邊想了一會兒,還是沒覺得這事兒和自己有什么關系。

    等他抬起頭來,看到楊陵站在面前,正德皇帝忽然一拍腦門道:“朕才想起來,你好象也很久沒回家了吧?今天就不必守在宮中了,回家去吧,反正你不用早朝,明兒也不用來得那么早。

    呵呵,我記得父皇散了朝都是和母后在一起的,去的次數少了母后就不開心,你離開這么久,幼娘姐姐一定也不開心了,叫她不許怪我呀。喏,這盒子蜜餞你拿回去吧,當我送給幼娘姐姐賠禮的。”

    楊陵一聽正德放他回家,喜得周身三千六百個毛孔都張了開來,他也顧不得再和正德皇帝客套,急忙興沖沖地謝了恩,拿了那盒子蜜餞,先跑去見了柳彪,囑咐他好生約束官兵,不日就要移兵駐扎皇庄。

    然后他要了一匹快馬,一出皇宮就翻身上馬,歸心似箭地直奔護國寺而去。這時滿城百姓生活如常,只是衣著都穿成了素色,頭上纏著白巾,一路上隱隱聽得寺院中悠揚的鐘聲飄蕩過來。

    王瓊這個大小寺院鳴鐘三萬響,晝夜不准休息的規定。到今天恰是第三天,估計敲的次數也快并不多了。雖然沒有人提他們數著,那些和尚敲地倒用心敬業,一下也不敢馬虎,據說有些寺廟已經敲壞了好几口鐘了。

    楊陵飛馬奔到護國寺街,一進了自己宅子的胡同兒,就看見一頂小轎迎面而來,兩個青衣家仆隨在轎旁擦著他身子過去了。

    楊陵翻身下馬,牽著馬兒興沖沖地走到自家門口,伸手一推,那院門兒沒關,楊陵立即推開院門牽了馬進去。

    他一進院子,就瞧見雪里梅彎著腰站在院角兒。她秀項纖細,肌膚凝玉,僅是側面望去那道倩影就說不出的高雅迷人。

    只是這位氣質不俗地美人兒此刻穿的是布衣,系著藍圍裙,頭上纏著一道白綾,纖腰上頂著一個小簸箕,正在向院角柴枝扎正的小角落里撒著雞食。

    聽見聲音,雪里梅悠地一扭頭,瞧見是他,頓時又驚又喜,她雀躍地擱下簸箕,興沖沖迎上來,張嘴喚道:“大……”,楊陵馬上噤了她聲,悄聲笑道:“不要叫,幼娘在里邊么?我偷偷進去。”

    雪里梅臉上喜悅中帶著一絲羨慕,她忙不迭點了點頭,嬌聲道:“恩,姐姐在呢,方才有人來拜會大人,見你不在家,他還說這兩日新帝登基大禮已成,大人很快就會回來呢,幼娘姐姐和我們聽了都開心死了。嘻嘻,想不到他前腳剛走,大人就真的回來了。”

    “哦?”楊陵一邊將馬?系在大槐樹上,一邊隨口問道:“是什么人找我?找我何事?”

    雪里梅溫順地跟到樹旁,掠著額邊散落下來的秀發抿嘴笑道:“那位公子似乎滿懷心事,卻沒跟我們說,只說他是禮部尚書的三公子,叫王景隆,還說明日還來拜會。”

    “王景隆?”這名字好熟悉,楊陵忽地想起王景隆不就是歷史上玉堂春地真命天子么。王景隆上門,不用說,是因為老王瓊被關了十多日,三位大學士求情皇帝還是不允,王家沉不住氣求到他門上了。

    想不到王景隆和玉堂春他們到底還是見了面,如果說這就是命,不知道這本來夙命中注定的情人,是否仍有緣在一起。楊陵可記得那個故事中的蘇三和雪里梅最后都嫁給了王景隆,成了他的寵妾。

    楊陵心里想著,用怪異的眼神打量了雪里梅几眼,雪里梅不解其意,見楊相公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瞧,這一仔細打量,多日未見的楊相公瞧上去又多了几分成熟,威武的男人味兒,她的芳心不由一跳,眸中沒來由地泛起一絲羞意,白玉似的俏臉騰的浮起一抹嫣紅。

    楊陵醒悟過來,這些事情想了也沒用,反正明日王景隆還會來,如果蘇三和雪里梅命中注定和他有緣,那也不妨玉成其事,王家家宦世家,書香門第,也不會委曲了雪里梅她們。

    楊陵想透徹了,便拋開心事,將馬鞭遞與雪里梅,向她笑了笑,躡手躡腳地走向自己房門。房門半掩,迎面扑來一股肉香味兒,楊陵的心里充溢著見到心愛的人的幸福感覺。

    他悄悄探頭兒向里邊看了一眼,只見韓幼娘背對著他坐在灶前,她穿著月白色裙子,內襯想必已經拆了,所以單薄的衣衫襯得嬌小的身子比往昔又瘦了些,纖腰婉約一束,小翹臀卻仍是那般丰盈。

    楊陵心頭熱乎乎的,他倏地跨進門去一把將幼娘攔腰抱了起來,大手在她屁股上一拍,在她的驚呼中哈哈大笑道:“相公回家,不來迎接,為夫執行家法,先打三十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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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定計除奸

    楊凌聽到‘韓幼娘’驚呼時的聲音,便已覺得不對勁兒,于是這一巴掌已經收不回來,“啪”地一聲響,手感果然與幼娘不同,綿綿軟軟的雖有彈性卻不像幼娘那般結實。

    楊凌正發愣的功夫,韓幼娘掐著一把水靈靈的小蔥兒,從里屋攸地一下響了出來,口中驚喜地叫道:“相公回來了?”她這一跑出來,瞧見面前情景也不由的呆住了。

    楊凌莫名其妙地摞下懷中抱著的女子,那女孩兒臉蛋羞的跟紅瑪瑙似的轉過身來,楊凌一瞧竟是玉堂春,自己的臉也騰地一下紅了,他訕訕地道:“你怎地穿了幼娘衣服,還……還剪短了頭發,這個……這個……我……”

    玉堂春滿面通紅,芳心中也不知是羞是惱,見自家老爺訕訕的頗不好意思,她也怪不自在的,慌慌張張的還忍著羞意蹲身施禮道:“大人回來了”。

    蘇三施過了禮,眸光一轉,瞧見從里屋趕出來的幼娘和小云正瞧著自己,頓時更加困窘。想起方才楊相公一巴掌拍的那叫一個響,現在臀部上麻辣辣的都直癢癢,幼娘姐姐和小云一定是聽見了,她忍不住捂著紅布似的臉蛋兒趕緊跑了出去。

    小云姑姑忍著笑道:“小婢見過老爺!”說著她不待楊凌答話,趕緊見機閃了出去。

    楊凌嘿嘿干笑兩聲,說道:“她怎地穿了你衣裳,還剪了頭發,我一時……”。

    韓幼娘表情怪怪地道:“兩位妹子衣衫都有繡花,為了給皇上服喪。便換了穿我的,她說今后不用歌舞娛人,就……就剪了頭發”,她說著話兒。已走到楊凌身邊。仔細打量他半響,幼娘嬌軀一縱,已翩然扑入楊凌的懷中,顫聲道:“相公,人家……人家好想你……都想死你了……。”

    這一聲喚蕩氣回腸。喚得楊凌也不禁兩眼濕潤,幼娘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他懷中,眼波盈盈,撫摸著他的面頰痴迷地道:“相公黑了/瘦了,可是……也強壯了,斯文中還多了些威武呢。”

    楊凌眨了眨眼睛,欣然道:“當然了,相公現在可是威武伯呢。”

    韓幼娘溫柔地點著頭道:“嗯,妾身知道了。這事傳著快呢,街坊們早向妾身道喜了。”

    楊凌蹙了蹙眉,奇怪地道:“怎么老是妾妾的,你一向不這么說話,聽著怪別扭地。”

    韓幼娘抿嘴兒一笑。柔聲道:“相公現在有官有爵,家里可不能沒點規矩,以前妾身不懂事,這還是請教了玉兒妹子才曉得的。”

    楊凌搖頭笑道:“相公不喜歡,聽著像你矮我半頭似的,還是自稱幼娘我喜歡”,他俯身在幼娘耳邊。低聲道:“尤其是你樂極的時候,一直叫著‘幼娘要死了,幼娘要美死了’,相公聽了心里就像有根水草兒在撩撥著似的,癢癢著呢。”

    韓幼娘聽地紅了臉,羞羞怯怯地道:“相公,妾身……人家……”。

    楊凌瞪了瞪眼,手掌威脅地從她的纖腰移下去,蓋住丰隆的翹臀,作勢輕拍了兩下,幼娘嬌軀一顫,忙不迭道:“幼娘,幼娘,是幼娘想相公了。”

    楊凌美滋滋地笑了笑,柔聲道:“真的想了?”

    韓幼娘趕緊認真地點頭:“嗯嗯嗯,想了,真的想了。”

    楊凌微微瞇起眼,壞笑道:“都哪兒想相公了?”

    韓幼娘已不是未經人事地處子,一聽相公這話,臉頰頓時紅的像朵盛開的石榴花,咬著嘴唇不敢答這羞人的話兒。

    楊凌在她辱上親了一口,呵呵笑道:“我的寶貝兒還害羞呢,相公不問便是。”

    韓幼娘頓時松了口氣,不料楊凌又道:“那你說,想相公哪兒了?”

    韓幼娘嚶嚀一聲,把發燙的臉蛋埋進他懷里,小拳頭一通胡亂地捶打,嘴里昵聲不依道:“相公好壞,相公一回來就欺負人家。”

    楊凌抬起她的下巴,見小妮子顰眉似鎖,嬌喘如絲,貝齒輕咬著紅唇,顯得分外嫵媚動人,心中頓時情熱不已。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幼娘攔腰抱了起來。韓幼娘趕緊攬住了他的脖子,吃驚地道:“相公……你……你做什么?”

    幼娘對上楊凌那對噴火的眸子,立時醒悟過來,馬上身子也軟了,力氣也沒了,反對地聲音更是說不出來,只敢吃吃地道:“大……大白天兒的,門……門……”。

    玉堂春、雪里梅和小云在院子里站了半晌,就見一只草鞋伸出來??兩聲將門踹上了,片刻的功夫就聽里屋一聲嬌呼,過了片刻只聽大老爺的聲音怪叫起來:“呀,你的手剝了蒜地!好熱、好辣……嗯……喔……喔……”

    看看再無聲音傳出來了,雪里梅臊得面紅似火,壯著膽子趴在玉堂春耳邊顫顫地道:“老爺好過份,怎么……怎么白晝宣淫哪。”

    玉堂春被她急促的鼻息噴在耳朵里,自己鼻翅急促,臉蛋兒嫩的像要滴出水來。她還沒說話呢,小云忽然扎撒著沾滿白面的小胳膊大驚小怪的叫道:“壞了、壞了,人家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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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將王景隆送出門去,回到堂屋中坐下,不由長長地出了口氣,虛情假意的客套還真夠累的。這位王三公子比他還大著兩歲,可是人卻幼稚地很。明明對他滿懷的怨恨,神色間根本不會掩飾,還要低聲下氣地求人,也真夠難為了他了。

    旁邊扮作婢女地玉堂春乖巧地遞過一杯茶來。楊凌接過喝了一口。瞧了她一眼笑道:“你看這位王公子如何?”

    楊凌接見王景隆時,特意把玉堂春和雪里梅都叫了來扮作侍女,想看看她們對王景隆的看法。玉堂春昨日被他在臀上拍了一巴掌,一直不好意思見他,直至今日被他召喚。才羞羞答答地出來。

    聽了楊凌問話,她側頭想了想,蹙眉道:“這位王公子雖是世家子弟,但胸無城府、言語幼稚,看起來也不過爾爾。我覺得他央求大人的話實無几誠意”。

    楊凌聽了大出意外,這兩人不該一見鐘情才對么?怎么蘇三對他卻是這么個評價?

    他卻忘記了記憶中的蘇三與王景隆相遇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那時地王景隆不過是一個年少輕浮地紈?子弟,空長了一副好皮囊,而蘇三卻是倚樓賣笑的妓女,根本無權挑選恩客。能遇到這么個年少多金、又俊俏多情的官宦子弟已是燒了高香。她怎么不就此將自己的幸福系在他的身上。如今心態身份不同往日,她看人自然角度也有所不同。

    另一邊雪里梅嫣然笑道:“王尚書有三個兒子,大公子在金陵為官,二公子在杭州為官,這位三公子年紀比長兄小了三十歲。聽說是王尚書第妾生地庶子,不過王尚書五十歲上才得了這個幼子,所以對他十分的寵愛。

    這位王公子平素與京師貴介公子們章台走馬,柳巷賞花,也是個一擲千金的主兒,不過他頗有名氣才氣兒,將來沒准兒也是要做官的。王家一門官吏,門生故舊甚多,今日大人賣他個順水人情,對自己也是大有助益的。”

    楊凌笑了笑,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睛想了想,這位王景隆的確是一表人才,雖有些浮華不實的神氣,不過那是京師這些貴介公子的通病,也不算什么問題。

    只是瞧這兩位姑娘和他根本不來電,看來什么一見鐘情、夙世姻緣都是扯淡,人的感情是最不可琢磨地東西,際遇一變,很多事情都不可再循常理來了。

    他嘆了口氣,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料他的手剛伸出去,玉堂春就條件反射地向旁邊一躲,倒把楊凌又好氣又好笑,他閃眼瞧見雪里梅捂著嘴兒在一邊偷笑,不禁假意嗔怒地瞪了她一眼,擺了架子喝道:“放肆!去拿官袍,老爺我,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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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景隆騎在馬上神思恍惚,自見了那兩個靈秀脫塵的美婢,那驚艷的倩影便一直縈繞在他心里,方才在楊家不敢抬頭多去看上一眼,這時候想起來滿腦子就是一個美字,卻想不起她倆的清晰模樣了。

    昨日他來拜訪楊凌,只有一個小丫環來應門,今日復來,果然如愿見到了楊凌,而且得到了他幫忙進言地允喏,更令他驚羨的是,立在楊凌身后的兩個美婢。

    那兩個美貌婢女千嬌百媚、麗質盈盈,比自己的夫人可要漂亮許多了,更難得的是,雖說那兩位姑娘都是侍女,可是那種神情氣質卻有大家閨秀的風范,看著實在叫人心動,王景隆想著兩位姑娘的嬌俏模樣,不禁惋惜地嘆了口氣:從來佳子配才子,怎么她們卻落到了楊家,真是明珠蒙塵啊。

    前方行人漸多,王景隆搖搖頭,拋開憐花惜玉地心思,放緩了馬速。這些日子老父出了事,王景隆四處奔波求救于父執輩的官員,平素吟花賞月的所在也顧不上去了,今日實在推卻不過,他已答應好友去“醉仙樓”飲宴。

    如今得了楊凌那權臣答應幫忙,想必父親定可無恙出獄,王景隆的焦慮也輕了許多。他來到“醉仙樓”下,一個小二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道:“喲,王公子,您可有日子沒來啦,快樓上請,還是綠珠閣,公子爺們都等著您吶。”

    王老尚書被皇上下了大獄,這小二也早聽說了,可是他哪敢當面找不痛快,只是故作不知,王景隆將馬?往他懷里一丟,嗯了一聲徑直上了三樓。

    “醉仙樓”在京師算是一流的大酒樓,一共三屋,四四方方的樓閣,中間圍成了個院子,植著許多奇花異草。平素這晨飲酒談笑,絲竹雅樂聲起,美妓翩躚起舞,端的是人間天堂。

    如今舉國為皇上服喪,雖然大明的酒樓客棧都照常作生意,以接待南來北往的客商行人,不過音樂舞伎是嚴格禁止的,所以清靜了許多。

    三樓綠珠閣內,六位貴介公子正在飲酒談笑,見王景隆進來,一個公子撫掌笑道:“順卿,你可來的遲了,該當自罰三杯才是。”

    男子二十行了成人禮,便可賜以表字,王景隆的表字順卿就是這位楊霖公子的父親楊芳楊詹事取的,兩家一向有通誼之好。王景隆強笑了笑,抱拳施禮道:“小弟路上先去了趟威武伯府,所以耽擱了些時間,諸位兄台好友莫怪,莫怪。”

    楊霖聽了推杯道:“甚么?順卿竟去求那威武伯?哼,那奸佞讒言媚上,鼓惑聖君,朝野誰不側目視之?順卿竟向他屈服,求他為令尊出面,此事傳揚出去,王老尚書一世英名都要蒙污了。”

    旁邊几位公子都連連點頭,刑部侍郎的公子趙雍冷笑道:“聽說那賊子為了留在皇上身邊,勾結內宦讒言在京師划出皇庄七座,改任了皇帝的親軍侍衛統領,如今又鼓動皇上下旨,不許富省官員在本省任職,以至大臣們怨聲載道。”

    另一位公子也不悅地道:“十年寒窗苦讀,誰不想功成名就、錦衣玉食,得以風風光光衣錦還鄉?我是浙江人,難道我若做了官只能去苦寒偏僻之地,卻不能回家鄉任職么?順卿結交這樣人物,真是叫人不恥!”

    王景隆被說的玉面通紅,羞憤地道:“諸位好友,家父年老邁年高,如今被關在天牢中,為人子的怎能不憂心如焚?我雖強顏歡笑,上門求助,其實恨不得將那賊子銼骨揚灰,才解我心頭之恨。”

    楊霖拍案道:“這才是讀書人的風骨,奸佞不除,朝野不安,如今楊凌根基未穩,還有機會除去他,若坐看他勢大,豈非天下禍事?”

    趙雍嘆道:“談何容易,如今他正在陛下的面前得寵,三位大學士雖對他不滿,似乎也無意除去他,我等百無一用的書生,能奈何得了他么?”

    楊霖笑道:“賢弟何必自甘菲薄,楊凌既是奸佞之臣,必多不法之事,我等若是用心探訪,總能抓住他的把柄,到時將確鑿証據吳于御前,還斬不得他么?就算皇上寵信他,此法行不得,只要我們尋了機會,就憑我們七個滿腹經綸、飽讀詩書的才子,難道就想不出辦法懲治這賊子么?”

    王景隆精神一振,恨聲道:“不錯,我們可以著家丁仆役盯著他,搜羅他違逆不法的証據,一朝將他扳倒,我們七君子之名聲傳宇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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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皇庄風云

    楊凌來到乾清宮,見馬永成和谷大用都在殿中,谷大用侍候在正德身后,馬永成站在案前正說著話兒。瞧見他來了,正德帝打斷馬永成的話向他笑道:“叫你晚些來,果然夠晚的,朕都下了早朝了你才到”。

    楊凌見了禮,笑嘻嘻地道:“皇上囑咐臣多多休息,那是皇上的體恤,臣若是來的早了,豈不有負聖意?”

    正德皇帝撇撇嘴道:“假惺惺,你有娘子陪,自然不愿陪我了”見楊凌怔了一怔,他不禁哈地笑起來,拍手笑道:“果然被我猜著了,幼娘姐姐就象母后一樣,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哈哈!”

    楊凌聽得啼笑皆非,馬永成、谷大用聽他一個皇帝,還毫無顧忌叫人家幼娘姐姐,也只好陪著干笑,也不敢指摘他的毛病。

    馬永成干咳兩聲,陪笑向楊凌打了招呼,趕緊岔開話題對正德皇帝繼續說道:“皇上,老奴在朝房里把您的意思透露了之后,戶部尚書韓文韓大人就說了:‘國庫空虛,理財的官兒又不是東宮請來的那些玩雜耍變把戲的可以無中生有,如今八達嶺正在筑城,泰陵也在修建,皇上應該節用才是’”。

    正德聽了一拍桌子怒道:“這叫甚么話?咱大明一直薄稅養民,韓廷收的稅賦本來就不多,何況我還說過要內庫中拿出一半的錢來,只不過叫他們把北海的園子修一修、雜草拔一拔,造几條小船兒朕閑暇時去游玩,也來這許多說法。這班鳥大臣!”

    馬永成點頭哈腰地道:“是,是,吏部侍郎焦芳焦大人就說啦:‘平民百姓家也有額外的用度,有時也會踏青游玩。在家里修個園子亭子什么的,何況是皇家呢?朝廷一向寬容,如今天下積欠地錢糧、逃匿的稅收,不計其數!哪怕只催征回來一兩成,也不用叫皇上限了用度’”。

    正德帝聽了轉怒為喜道:“焦芳?是昨日拿了小活物兒的向朕進諫那個焦芳?呵呵,這個官兒進諫的方法風趣,不像那些老夫子動輒悲天憫人,好像朕不聽他的話,天就要塌下來似地,嗯。聽他這話兒還挺體貼朕躬的,這是個好官”。

    馬永成陪笑道:“皇上說的是,可是焦大人馬上就被韓大人、楊大人、劉大人等一通責備,駭的他也不敢應聲了。”

    弘治皇帝時甚少出游,他一輩子出過紫禁城的次數不多,私下里帶著兒子雖出去逛過,也只是在市井里走走,皇家花園自然去不得。年久失修。北海都荒蕪了。

    如今正德要修整一下,其實工程并不大,所費銀兩也極少,楊凌事先也已聽他透過口風,也隱約聽聞朝臣們之所以堅決反對這事。不過是防微杜漸,怕這口子一開,皇上的玩心越來越重,所以堅決反對,務必要將皇帝束縛在紫禁城中。

    在楊凌看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修不修的對如今的大明沒什么影響。對他所知的歷史同樣不會產生改變。這點事還沒到勞民傷財地步,楊凌又沒奢望能把正德改造成人民公仆,自然不置一辭。

    正德正憤憤不平地嘟囔了陣兒,又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說道:“那就先這樣吧,他們不掏錢,朕花自己的,你給朕好好看緊了錢袋子。對了,現在你陪楊凌去趟城郊,接收一下朕的皇庄,有空朕還要親自去瞧瞧呢”。

    楊凌和馬永成見他心情不好,趕忙的領了旨意退出殿來,先去見柳彪統領著的五百親軍。楊凌見了馬永成,想起當初就是馬永成送來銀子為唐一仙贖身,自己才把三位姑娘領回了家,本以為是救了人家出火坑,現在卻害得一仙姑娘芳蹤杳然下落不明,心中不免有些悶悶不樂。

    馬永成見他神色郁郁,不禁奇怪地道:“楊大人,怎么心事重重的,可有什么心事?”

    楊凌強笑道:“哦,沒什么,對了,上次公公送來銀兩為唐姑娘贖身,我只花了一萬兩,一直沒找到機會把剩余地銀兩還給公公,一會兒回到家里,再取了銀子還你吧”。

    馬永成眉開眼笑地道:“不必,不必,皇上寵信楊大人,在皇庄內還賜了大人一座大宅子,這份看重別人可比不得,今后咱家還要楊大人多多幫扶照顧呢。”

    他又得意地炫耀道:“何況今時不同往日,咱家已經掌管了內庫,宮中采買地差使也全交給咱家了,這點銀兩算什么?”

    楊凌這才曉得馬永成已掌了宮中的財政大權,連忙向他道喜一番,馬永成喜滋滋的滿面是笑:皇宮中几萬口人的日常用度何等浩大,他從一個小小的采辦變成了后宮財政大總管,簡直是一屁股坐到了金山上,往昔口挪肚攢省下地萬把兩銀子自然不入在心上。

    京師西郊,七座村庄連成一片全被正德圈為了皇庄。楊凌奉旨要長駐在此,又聽說皇上已賜了他現成的宅子,哪有不把幼娘帶來的道理。所以他領了五百親軍,又趕回去攜了家眷,這才趕往西郊。

    新帝登基,京師已安定下來,突然這許多兵丁動作自然瞞不了人,何況領頭的又是近來風頭甚健的楊凌,消息立時傳遍京師。正在酒樓飲宴的趙雍等人也聽說了消息,連忙遣了一個家人跟去看個究竟。

    楊凌率軍到了西郊,太陽彤紅,已經快要下山了。此時遠山如黛如煙,眼前田野肥沃,庄稼綠油油的連成一片,小溪像一條玉帶似地繞過田間,氣氛無比幽雅。

    一畦畦一壟壟的庄稼地里,鳥鳴蛙叫,好一派悠閑的田園風光。幼娘、張氏等人看了心下歡喜,玉姐兒和雪里梅難得見到這種鄉下景色,更是心為之迷,神為之醉。

    賜給楊凌的宅子在七座村庄中是最富裕地。這座村庄錯錯落落地住著五六十戶人家,院子都用半人高的籬笆隔開,庭院周圍曲人溪橋,綠柳依依,村中小徑上正有牧童趕著牛羊回家。

    路上有那婦人老漢瞧見這大隊的人馬,都滿眼驚奇的駐足觀看,這些人雖然就住在京郊,卻像一輩子沒出過門兒似地,顯得極為木訥淳朴。

    楊凌到了地界兒一聽說這村子的名字不禁啞然失笑。這座村子叫高老庄,也不知道吳承恩那小子是不是也來過這地方。

    不過來到這世上這么久,楊凌已經知道這世上的人還不知道《西游記》這本書,估計老吳不是還沒出生就是還沒動筆,要不是這時代沒有什么版權保護,寫書也掙不了錢,楊凌差點兒動手剽竊一把,讓自己在四大名著中留著名兒。

    村長率著几個鄉紳早早地候在村口。一見了他們便畢恭畢敬地迎了上來。這位村長年紀不大,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歲數。看他打扮談吐,也是讀過詩書、家中殷實的地主。

    楊凌隨著他們的引領來到自己的新居,這是一座前后三進院落的大宅子。高門大院兒,吊檐門斗下高懸一塊新制的金漆黑地地匾額:“威武伯府”,下邊朱漆銅環的大門洞開,一進門兒就是畫影照壁,看起來原主人是極闊綽的人家。

    楊凌的五百親軍小村子可招待不起,楊凌早吩咐下去,命大軍暫時在威武伯府后邊不遠的一大片杏林子邊扎下營帳。自己埋鍋造飯,萬勿擾動地方。好在五百軍兵說多不少,說少也不多,二十多座大帳扎下去,也就住下了。

    一進宅子,除了恭敬相迎的村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還有兩排男女仆人肅立在那兒,楊凌見前來迎接地家人奴仆雖然個個青衣小帽兒,但是神情氣質都帶著些儒雅斯文,不禁心中暗自喜悅:誰說這小皇帝少不更事,這人情兒做地實在是好呢。

    筵席雖開在威武伯府,卻是村長高員外和鄉紳們湊份子籌備的,眾人進了宅子,家人們將為數不多的箱籠搬了進去,立刻就展抹桌椅,擺開筵席,款待新主人了。

    楊凌和高員外等人并不熟悉,女眷又是在內庭獨自開席,彼此除了些客套話兒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馬永成更是只和楊凌答訕些話兒,對這些鄉下土包子理都不理,高員外是個甚乖巧的人。見了這架勢,答對應酬了一會兒就趕緊告辭了。

    楊凌甚為客氣地將高員外等人送出門外,返回來和馬永成、柳彪以及親軍中几個將官又飲酒談笑一番。馬永成酒足飯飽也笑嘻嘻地告辭了,楊凌要取了銀兩要還他,馬永成死活不肯,徑自鑽進小轎打道回宮了。

    等楊凌把柳彪几個人也送走后,偌大地院子就冷清了下來,兩個家人點了兩只紅燈籠,趕去懸在宅子門口兒,然后掩了大門,一繞過照壁,見這位楊老爺正站在鮮花怒放的院子里望著月色發呆,二人忙趕過來侯在一邊。

    楊凌嗅了嗅鼻子,問道:“怎么有股子藥香味兒?”

    老管家忙躬身道:“老爺,這宅子的……舊主人在圃子里栽了些藥材,現在正開著花呢,所以有些藥味兒”。

    楊凌喔了一聲,滿意的看看自己的新居,又微笑著望望天光夜色,只覺這古色古香的宅院,這幽雅淳朴的鄉村風光令人感覺特別的民間,更何況它地女主人又是那般可愛。

    溫柔鄉是英雄冢,還是英雄的幸福窩兒?楊凌忽然覺得如果無欲無爭,就這么和幼娘住在這兒,種種花栽栽草,那種幸福生活豈不比神仙還逍遙?

    楊凌微笑著扭過頭,看到那兩個家人恭敬地站在一邊,其中一個管家模樣的老仆神態舉止尚還沉穩,另一個年輕些的少年卻對他有些畏懼,不禁溫和地一笑道:“不要害怕,我這個老爺沒甚么架子。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是不會隨便懲罰下人的”。

    老管家聽了連忙應道:“是是,老爺寬仁,后院兒地席已經撤了。老爺剛剛搬到家來,身子乏了,是否現在就安歇?丫頭們已經把老爺夫人的臥室安置好了呢”。

    他說完了見旁邊那個斯斯文文的小后生還愣愣怔怔的,忙用肩膀拐了他一下,那青衣小帽地仆人連忙道:“是,是,請老爺安歇”。

    楊凌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總覺得這仆役有些奇怪,他還以為是自己新來乍到。彼此不熟,所以這個仆佣有些畏怯,所以也沒太往心里去,便隨和地道笑:“嗯,我自己蹓?著,你們撤了中堂的筵席也早些休息吧。”

    這座宅子真的不小,前院照壁后大廳院兩邊就是兩排廂房,是家丁仆役住的地方。中堂會客大廳左右各是穿堂的兩間房子。一間書房,一間是會見重要客人的小廳。

    穿過中堂是個花園,假山水池,曲廊亭台,處處藤蘿纏繞。風兒一吹,還有一股清新的花香,雖然園子不大,卻極是精致,頗有江南水鄉園林的味道。

    楊凌心中更喜,現在夜色晚了,看得不清。明日好好看看,這小地方的宅院還真地如同仙境。他踱過曲廊,剛剛通過月亮門兒進入后院內眷們的居處,就聽到隱隱約約一陣哭泣聲傳來。

    楊凌心中一驚,趕忙腳下加速循聲趕了過去,后院兒是凹字形兩層小樓,正對面的一層是個花廳,廳門口站著兩個女婢,見了他趕忙的施禮道:“奴婢見過老爺。”

    楊凌聽見哭聲從廳中傳來,也顧不上理她們,急忙奔進廳里,只見韓幼娘、玉堂春、雪里梅以及大嫂張氏都面有悲色,云兒正從地上扶起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素衫少女。

    楊凌驚道:“幼娘,發生了什么事?”

    韓幼娘見了他,忙迎上來拉住他手,傷心地道:“相公,這戶人家好可憐呢,你……你想法子救救她們好不好?”

    楊凌驚訝地道:“這戶人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了?”他嘴里問著,心已怦怦地跳起來,可別是小皇帝受了別人蠱惑,為了賜他宅子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了吧,那這樁罪過自己可承擔不起了。

    蘇三拉過那素衫少女道:“這位姑娘是這宅子舊主人高老爺家的親戚,是高家的侄小姐,高小姐,你把事情告訴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本事大地很,一定能救下你地姐姐。”

    楊凌看了眼那位素衣少女,只見那少女十七八歲年紀,頰上生了几顆雀斑,容貌倒是周正標致,她正輕輕地拭著淚水。

    楊凌忙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且說與我聽。”

    原來幼娘等人在后庭吃飯時,几個人因為新遷居處,見到院中風景又是這般神仙般的所在,心中歡喜不禁,几個女子坐在花廳中邊吃邊聊,不時欣然歡笑。

    有一個侍立在一旁的婢女,見了她們談笑,臉上不禁露出悲戚神色,時不時悄悄轉過身去拭淚,玉堂春正坐在她對面,瞧見她神色有異,便將她喚過來問個空間,這少女初時尚且慌張掩飾,后來捱不過只得跪下謝罪,把事情說了,這一番慘事聽得幼娘几人也不禁心軟落淚了。

    原來這幢大宅子的主人叫高廷和,就是前几日剛剛被正德皇帝押到菜市口砍頭的那個倒霉太醫,弘治帝服了藥物,鼻子流血不止而逝,正德一怒之下,給皇上服藥地太監張瑜和太醫院那位院長大人劉文泰都被拉去砍了頭,他這位負責給皇帝開藥的醫生還能被放過嗎?

    而且他的罪責更甚于那兩個死囚,刑部為了有所區別,判了三人死罪,而高廷和更是罪加一等,被判抄家,財產充公,兒子判斬刑、女兒發配教坊司,其余人等全部造冊為奴。

    這位高太醫家里人丁稀少,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叫高文心,年方十八歲。本來早已許配鄰村李家。可是三年前李家老太太過世,李家少爺守孝三年,這女兒的婚事就拖延下來了。結果現在被抓進了教坊司。

    這位素衫少女叫高文蘭,還有一個弟弟高文舉。就是在前庭侍候楊凌的那個年輕人。高廷和的兄長高廷正死地早,高太醫就把哥哥一雙子女接進家來照應。本想著今年八月就給女兒完婚,然后把高文舉過繼到自己膝下,也幸好遲了一點,不然高家這唯一地香火,也要被拉去砍頭了。

    原來好生生一個家庭,頃刻間家破人亡,自己原本是少爺小姐的身份,還要留在這里侍奉占據了自己家的人。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傷心落淚?

    楊凌聽了她地敘述也不禁心中惻然,韓幼娘拉住他手道:“相公,高家姑娘是個知書答禮的大戶人家小姐,被送到那種地方叫人糟蹋,那不是生不如死么?相公你救救她好不好?”

    楊凌聽了心中不禁猶豫起來,從教坊司要個人,以他的身份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可是對方是欽犯。這就不是輕易可以招惹的事兒了。高廷和的罪可是和先帝之死有關吶,他的親眷能隨便往外救么?

    同情是一碼事,可是想路見不平,也得惦惦自己的斤兩呀,這事兒正德皇帝怎么想。他同意放人么?

    楊凌正在猶豫不決,高文蘭見他猶豫,已噗地跪倒在地連連哀求:“大人,求求你救我妹妹出來,她知書答禮、為人善良,救過十里八鄉不少的病人,一直都在做善事。求大人救她。”

    高文蘭??几個頭磕下去,嬌嫩地額頭已經見了血,幼娘見了更加不忍,哀求道:“相公,女子名節那是何等大事,人家又是這樣一個好女孩兒。相公,既然咱們來了這里,也是一場緣份,怎好見死不救?”

    楊凌吸了口氣,心頭暗自苦笑:傻丫頭,就你以為相公本事大,弘治帝天年已盡,誰不知道這個太醫死的冤,可是滿朝文武就沒一個出面求情的,那些御使們還上折子要求嚴懲有關人員呢。

    再說,如今都過了三天了,高小姐若是不肯屈從,恐怕早已自盡身亡了,若是怕死屈服,現在已經不知生張熟李接了多少客人,救也晚了,若她真是落得這般下場,還會愿意回來見到她的親人和舊日的家仆么?

    楊凌心中想著,一抬頭瞧見幼娘和玉姐兒、雪里梅几個人殷殷期盼、無限信任的目光,又看了看那猶自不停磕頭,額上已血跡斑斑的少女,不由長嘆一聲,重重地一跺腳道:“好,我去!你們在家候著,我立刻進城,去教坊司”。

    楊凌匆匆來到營帳,領了四個佩刀侍衛,上馬直奔京城,村中道路蜿蜿蜒蜒,馬行難快,好半天的功夫才拐上了官道。

    要如何救人呢?如果這是出于正德帝地報復手段,而自己貿然把人救了,那么……

    一陣風來,楊凌思及高太醫及其家人地下場,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他猛地扭頭向村中望去,宅前兩盞燈火已變成一抹微光。

    楊凌暗暗警醒自己:仕途凶險,今日我在朝堂上風光風限,萬一哪一天栽了,那是什么下場?如果我的幼娘、還有一直跟在我身邊的那女孩兒,她們也被送到……

    楊凌心頭一寒:我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的隨波逐流了,一味依靠皇帝的寵信,最安全也最凶險,為了我愛地家人,我必須得想辦法擁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有人試圖對我不利,哪怕他是皇帝,那么他也是我的敵人,我楊凌做事只講良心,可不講什么君臣父子!

    …………

    楊凌不敢莽撞行事,先去了趟錦衣衛見了錢寧,聽說要救的是欽犯,錢寧也面有懼色,不過這?還有些良心,再三規勸之下,又提點了些教坊司的規矩,這才藉口有要事待辦,慌忙地逃了。

    原來教墳司隸屬禮部,設左右韶舞、左右司樂各一人,這地方可不是管理官妓,教坊司是朝廷的禮樂機構,宮廷各項大禮需要的音樂歌舞同樣需要教坊司負責。

    教坊司分妓家、樂家兩種。妓家男子,其妻女皆從事賣笑生涯;而樂工,一般來說其妻女皆為歌妓。一旦入了教坊司,世世代代生男為奴、生女為娼,如今教坊司不少地妓女甚至還是百余年前甚至更早時候一些犯罪的官宦世家、大臣王侯的后代。

    教坊司雖說由左右韶舞、左右司樂負責,但是由于宮廷禮樂常常需要教坊司負責排練演奏,為了方便調遣,宮中還有一位太監負責指揮教坊司,這人才是教坊司真正的掌權人。劉瑾以前就做過教坊司的主管太監,后來因為被人告發收受賄賂,被弘治免了職,專司鐘鼓司,每日敲敲鐘、擊擊鼓,干的雖仍是樂系的活兒,可是卻沒了實權。

    楊凌一聽是宮里太監負責教坊司,不由大喜過望,如今他出面,就算王岳王公公也得給几分面子,何況旁人,就算有正德橫在那兒一時救不出人來,只要請主管太監發句話,暫時不把那位高小姐送去接客也可緩上一緩了。

    楊凌思及于此,不去教坊司,先奔了皇城,到了皇城外邊,才猛然醒起如今這時分宮禁已閉,就算是他揣著宮里的牙牌,也別想叫得開宮門,不禁傻了眼。

    北京城南的教坊司附近,三步一樓、五步一院,京師的妓院歌樓大多集中于此,教坊司內,右韶舞司空明翹著二郎腿品著茶,眼皮子一耷拉,對面前站著的人道:“高家還是沒有人來么?”

    面前那人年約五旬,長著兩撇鼠須,身穿皂衫,頭戴綠色角巾兒,陪笑道:“大人,高家被抄沒了,一家子全拿作了奴仆,哪有人舍得來花銀子”。

    司空明不悅地哼了一聲,教坊司的妓婦有歌妓、舞妓、樂妓等不同種類,皇上的旨意沒有明令接客,那么教坊司就有權利安排這個妓女從事何種職業。

    如果高家肯花上大把銀子,雖然高小姐這一輩子做定了妓女,而且將來如果成了家生了子女還要世代為娼,但不一定便是賣身的娼妓,司空明還以為能撈上一把,如今瞧來高家果然是牆倒眾人推,再也沒人肯扶持一把了。

    他把茶碗一摞,瞧見那綠帽子樂戶還站在跟前,不由把眼一瞪,雖道:“還愣著干嗎?去,叫几個人把那位大小姐洗洗涮涮,今晚就挂牌接客。”

    綠帽子搓著手陪笑道:“大人,那妞兒性子烈著呢,可別得罪了客人,要不小的先給她開苞,這女人吶,有了一次,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司空明一聽呵呵地笑起來,他笑罵道:“咱們教坊司有年頭沒進來有身份的女子了,這位文心小姐父親是醫官,侍候皇上的太醫,她自己又是女神醫,排著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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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覓計救人

    楊凌返回鎮撫司弄了身袍子換上,命四名親兵暫留在鎮撫司,獨自一人趕往城南教坊司。官員平素出入煙花柳巷就不能明目張膽,何況是在為先帝服喪期間。

    楊凌雖不是去嫖妓,可是心情同樣緊張,他把帽沿兒壓得低低的,盡管北京城他認得的人不多,而且不是老頭子就是老太監,還是越小心越好。

    楊凌鬼鬼祟祟地進了教坊司,只見十多個同樣鬼鬼祟祟的男人也先后溜了進來,個個都穿著不起眼的長袍,戴著寬沿帽兒,有的還拿把小扇子遮在臉上,一個個賊眉鼠眼地四處亂瞧。

    先帝過世,樂藉戶的賤民連替皇上帶孝的資格都沒有,妓院是照常開門的,稀奇的是今日來嫖妓的人和他一般鬼祟。楊凌偷偷打量一番,沒發現戴綠頭巾的教坊司仆役,心中正在奇怪,旁邊一個拿著扇子遮臉的男人打量他一番湊了上來。

    他遮著臉低聲笑道:“老弟,開封銀子可是翻倍的,你也想來嘗嘗女神醫的味道?嘿嘿,我看還是過兩天再來給我涮鍋好了。”

    楊凌聽他說話骯臟,不禁厭惡地皺了皺眉,可是一聽他說開封,提著的心又一下子放了下來,難道那位高小姐還沒被人糟蹋?

    他忙掩飾了厭惡神色,也扮出一副嫖客嘴臉道:“女神醫大名鼎鼎,我也只是趕來碰個運氣,自然比不得兄台財大勢大。”

    那人見他說話客氣,彼此又不認識,便刷地收了扇子。四下瞧了瞧壓低聲音道:“老哥我可是早就來了,教坊司可是有年頭沒進犯官家眷了,想玩個良家閨女難啊。”

    楊凌一瞧這位自稱老哥的仁兄,頭發雖是黑的。卻已一臉的褶子,那副模樣實在是憔悴蒼老了點。

    那位仁兄猶自沾沾自喜地道:“老弟,這種大家小姐哪懂什么花活兒,不適合你的,我來花銀子不是享受床弟間的滋味兒,懂么?要的就是她的身份,把當朝六品御醫的女公子壓在身子底下。舒坦吶。”

    楊凌聽他這么無恥,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去,只聽這位“大哥”又恬不知恥地道:“聽說剛剛要她開門迎客。她就撞了桌角了,教坊司地人都進去救人了。也不知道今天這牌子還掀不掀得開,嘖嘖嘖,下邊沒見紅,上邊倒先見了紅了。”

    前邊一個青襟長袍的馬臉漢子聽到他聲音攸地轉過頭來,一看清他相貌立時低聲驚叫道:“管老板?”

    這位仁兄嚇了一跳,急著想拿扇子遮臉卻已晚了,他瞧見前邊那人,也不由失聲道:“戴員外,怎么是……唔唔唔……”

    他話未說完,那位戴員外已沖過來捂住了他嘴。急聲道:“噤聲噤聲,莫要被人聽到。”管老板掙開他手,瞪著眼道:“到這兒來的誰不是打的這主意?還怕見人么?”

    戴員外訕訕地笑道:“你不怕?你不怕干嘛要遮臉?”

    管老板干笑道:“她只不過從我這兒進過藥材,我管平潮又不欠她什么,想捧場就捧場啦,不過高小姐活人無數,是京師有名的女神醫,人緣太好。若是被人知道與我的名聲總是有礙。”

    他看了戴員外一眼微微冷笑道:“不過你戴小樓戴大員外可不該來啊,且不說你家中有九房嬌妻美妾,起碼人家高小姐可是救過你的命,你也好意思來趁人之危?”

    戴員外臉兒一紅,無恥地道:“救過命怎么了?哼!你不知我求了她多少次她才肯上門醫我,我可是花了二十兩黃金,她臨走還摞下一句話,叫我多做善事,莫要為富不仁,好呀,我今天就賞她面子,讓她在我胯下知道什么叫為富不仁”。

    這對無恥之徒!要不是楊凌自己也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他一定尋個由頭把兩個敗類弄到錦衣衛去修理修理。兩個色鬼正說著話兒,穿著系紅線地搭膊子,頭戴青色頂巾,一副標准的教坊司樂藝官打扮的右韶舞司空明從后堂走了出來。

    司空明走進大廳拍了拍手掌,四下竊竊私語地人立即肅靜下來,司空明流里流氣地笑道:“多謝各位爺們捧場,今兒的姑娘想必大家都知道,是朝廷六品犯官、御醫高廷和地女兒,她和野菊齋的金針劉、杏花居的三指田,可是并列京師的三大神醫,身份高貴。各位爺們平素不管多大的身份、有多少銀子,你可是連人家大小姐一指頭都碰不到,是不是呀?”

    底下嗡嗡然一片響應,司空明得意地一笑,又道:“可今兒不同,只要你舍得花錢,這位大小姐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呵呵,這機會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好啦,閑話少說,今晚的開苞銀子起價三百兩,爺們們覺得合適的盡管給價。”

    他一說三百兩,下邊已是一片嘩然,三百兩銀子嫖一次雖說是大家千金,可這也太貴了,當下已有些人打了退堂鼓。管老板、戴員外雖然也有些肉疼,可是一想到平素他們只能點頭哈腰陪著笑臉的大小姐,今天得玉體橫陳任其云雨,又實在不舍得放手。

    管老板算了半天這得賣多少藥材才掙得回來,終于一咬牙喊道:“我出三百兩!”戴員外橫了他一眼,揚聲道:“三百零一兩!”

    楊凌摸了摸懷里,稍稍有些放心,今天他取了銀子要還馬永成,還沒來得及交回幼娘,懷里有四千兩銀子打底,他就不太擔心了,實在不行今晚就冒充嫖客把高小姐包下來,明日宮門一開再去找那管事太監。

    廳子里舍得花錢地主兒一番角逐,最后只剩下管老板、戴員外和一位公子仍在繼續叫價,此時價錢已咬到460兩,楊凌忽地揚聲喊道:“我出五百兩。”

    他一下子加了四十兩,那三個人不禁都意外地向他瞧了一眼,司空明眉開眼笑地道:“好好。這位公子請上前答話。”

    楊凌硬著頭皮走上前去,那兩個缺德帶冒煙兒的壞種和那位公子都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眼,右韶舞司空明笑呵呵的看他走近來,忽地怔了一怔,臉上露出驚異之色,那驚愕的神情只是一閃即逝,隨即便哈哈笑道:“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個風流倜儻、憐香惜玉的主兒。高小姐初涉云雨也禁不起怎么伐撻,今夜就交給公子了。”

    戴員外一聽忙道:“且慢,我出五百二十兩。”楊凌立即道:“六百兩!”

    司空明嘿嘿一笑。說道:“價錢是由得各位爺們出,可是姑娘許給誰。可是咱說了算,方才當著這么多人我已說過高小姐今夜歸這位公子爺了,還能反悔不成?就五百兩了,公子爺您后邊請”

    眾人都是一愣,這位樂官有毛病啊?怎么有錢還往外推呀,楊凌心中也暗暗奇怪,不過這時他也顧不上那么多了,馬上隨著那位韶舞大人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向后廳走去。

    這司空明還真的認識楊凌。前几日弘治殯天喪儀、新帝登基大典,教坊司負責宮廷音樂的左右韶舞、左右司樂整日在宮中忙碌。楊凌是禁官侍衛統領。一直在皇城內巡防,他沒注意這些伶人樂伎,可是司空明卻認得他地模樣了,方才認出這是皇上面前紅得發紫的楊大人,他豈能不存心買好。

    司空明將楊凌帶到一處雕梁畫棟的小樓前,低聲笑道:“小人就侍候公子到這兒了,高小姐性子暴烈。不過已被小人灌了壺烈酒綁在床上了,公子爺今晚一定盡興。”

    發配的犯官女眷是從來不用藥物的,因為急著捧場的人大多喜歡的也就是她們羞憤欲絕地表情,司空明以為楊凌也好這一口,陪著笑臉道:“顫聲嬌、助情花一類的東西,小人可是一點沒用,不過瞧公子威武不凡。想來提槍跨馬、揮指千軍也是容易的,何況駕御一個女子?”

    楊凌聽得心中一凜,攸地回首向他望去,司空明目光與他一碰立刻謙卑地垂了下去,微微哈著腰道:“小地叫司空明,是教坊司右韶舞,今兒能夠侍奉公子爺,那是小的榮幸,公子盡管玩個痛快,小地告辭了。”

    司空明暗暗點了楊凌一下,寄下這份人情,就悄然退了下去。楊凌聽他口氣,似乎認得自己身份,心中驚疑不定。可是現在已到了門前,他也不能丟下一個苦命女子掉頭便走,楊凌定了定神,推開樓門走了進去。

    樓閣不大,房中有桌有椅,桌上還有一壺酒,几個拼盤,看來教坊司收了銀子招待客人還是蠻周到的。再里邊便是一張繡床,床幔分挂在兩旁的金鉤上,繡床上躺著一個女子,只穿著褻衣褻褲,一瞧見有人進來駭得目?欲裂,立即驚恐地掙扎起來。

    她這一使勁掙扎,連繡床都跟著晃動起來,楊凌這才發現她手腳被白綾系在木床四角上,這女子秀發綾亂,頭上纏著白布,隱隱還滲出血痕,一張通紅的臉孔,嘴里也系著一條白綾以防她咬舌自盡,這般扭曲掙扎似若顛狂的模樣,除了那曼妙成熟的身材尚可一看,臉蛋兒可真是看不出美丑了。

    楊凌連忙插好房門,走到她的身邊,那女子眼神更加焦灼悲憤,她拼命的掙扎著,口中唔唔直叫,楊凌忙道:“你不要怕,我是……想來搭救你的。”

    那女子聽了一怔停下了掙扎,驚慌的眼神似信非信地打量著他,楊凌見她只著褻衣,嬌軀畢露,飽滿丰盈地酥胸將湖水綠的胸衣高高聳起,在一個陌生男子面前頗為不雅,連忙拉過一床錦被替她蓋上,輕聲說道:“小姐勿需懷疑,在下是受高文蘭、高文舉兩姐弟之托,來搭救小姐的。”

    高小姐聽到自己堂妹、堂弟的名字,這才信了,她唔唔地叫著,眼中又禁不住流下淚來。楊凌忙道:“我給你解開束縛,你且莫要聲張,稍后我們再詳談救你逃脫之法。”

    高文心連連點頭,楊凌將她口巾和綁住四肢的白綾解了下來,高小姐一把擁住被子顫聲道:“妾多謝恩公救命大恩!”

    楊凌別過頭去道:“高小姐先不必謝我,能伸以援手我自會援手相助。但有句難聽的話我可得說在前頭”,他吸了口氣,低沉著語調道:“你是欽犯,我沒有把握一定救你出去。”

    高文心紅腫的眼睛定定地瞧了他半晌,方淒然一笑道:“妾身還是要多謝公子。只要妾身能清清白白地死去,公子這份大恩大德,妾身已是感激不盡了。”

    楊凌只得心中一嘆。他硬起心腸道:“高小姐,不是楊某無情。可楊某也是有家有業地人,做事不能無所顧忌。唉……能不能赦免你,全在皇帝一句話。明日一早我便進宮,先托管事太監將你的處置緩一緩,至于救你出去……我還得再想辦法。”

    高文心拭了拭眼淚道:“妾不怕死,只怕清白有染,若是能夠逃脫顧然好,若是不能,不過一死罷了。公子不必過于為難。公子今日救下妾身,已是莫大的恩德,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楊凌回頭看了她一眼,毫不遮掩地道:“在下神機營參將楊凌!”

    高文心地眸子一下睜得老大,驚喜地道:“楊凌楊侍讀?”她已經絕望的心瞬間充滿了狂喜,眼前這人竟是敢于抗旨的那個東宮侍讀、新老兩代帝王跟前極寵信的大臣。如果自己真能得脫苦難,除了他還能有誰能辦得到?

    …………

    天光微亮。高文心仍在沉睡當中,擔驚受怕了几天,昨天又失血過多、被灌了一壺烈酒,熬到后半夜,她終于忍不住睡去了。

    高文心睡著睡著,忽地感覺似乎身邊有人,這几天她時時警惕。對此最是敏感,雖然意識剛剛蘇醒,仍是激靈一下,霍地睜開眼睛,一迎上那對發亮地眸子,她駭得瑟縮了一下,定睛一看,這才看清是楊凌,不禁有些窘迫地將被子拉到了下巴上。

    楊凌微微一笑,直起腰來道:“看你睡的正香,我正不忍叫你,想不到你就醒了。”

    高文心帶著些窘意道:“叫楊大人笑話了,小女子實在太過疲倦……”

    楊凌笑了笑接過話茬道:“我知道,現在我就要進宮去,如果諸事順利,最遲下午教坊司就會派人將你移室獨居,我會找機會慢慢向皇上進言,如果至晚我還沒有消息……”

    高文心的臉刷地一下白了,她咬了咬唇,冷靜地道:“妾身明白,如果今晚掌燈之前,妾地處境仍無變化,便是事不可為,妾自會尋機去死……,無論如何,妾對大人的恩德感激不盡。”

    楊凌無力地揮一揮手,嘆息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鐘鼓司衙門,劉瑾正在威風凜凜地指揮數十個小太監忙忙碌碌的撞鐘敲鼓。景陽鐘由八個小太監扶著巨木撞動,這種不刻全八卦只刻?卦地巨釧在大明只有三口,一口在天壇,一口在東岳廟,一口在這御花園內,代表著天地人三才。

    御花園中有一處更漏房,里邊放著一架巨型七寶燈漏,高一丈六尺,引御花園的活水激動機件,自動運轉。機件中有云珠和珠梁,梁地兩端有龍頭,用來調整水流的緩急。七寶燈漏里有12個抱著時辰牌子的木偶,輪流走出來報時,還有4根小木分別去撞鐘、敲鼓、擊鉦、打鐃,報告時刻。

    看准了時刻的小太監就站在門口用小旗通知站在景陽鐘樓上的掌印太監劉瑾,劉瑾便指揮小太監們撞景陽鐘、敲司辰鼓,宣告早朝開始,百官上殿。

    敲罷鐘鼓,劉瑾下了樓,正要去鐘鼓司衙門喝口茶吃些點心。忽地瞧見楊凌走來,忙迎上去笑道:“楊大人,怎地有空來這里?”

    楊凌拱手道:“劉公公,楊某可是特意來找你的”。

    劉瑾奇道:“楊大人何事找咱家?來來來,且去鐘鼓司吃口茶,咱們再詳談不遲。”

    楊凌忙一把拉住他道:“公公且慢,楊某這事兒著實有些著急。鐘鼓司可是沒時間去了。”他和劉瑾扯到一邊,將事情源源本本對他說了一遍。

    楊凌對他沒有絲毫隱瞞,既然這事兒是想讓正德開口赦人。與其遮遮掩掩,讓正德知道了認為他蒙蔽天子。不如坦然做個好人,那時正德縱然不答應也不會怪罪于他。

    劉瑾聽他說完笑道:“嗯,這事兒十有八九是洪尚書為了討好皇上才叫的懲罰,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那一套萬歲爺可不懂。”

    他四下看了看,又壓低嗓門道:“咱家實施對你說吧,皇上惱恨高太醫醫死了先帝,將他們一干人拉出去砍了,可是事后一查,竟是先帝病發時張瑜一時驚慌拿錯了藥物。嘿!高太醫、楊院判是冤死了,可這事兒怎么辦?只好將錯就錯。”

    楊凌只了直發愣:堂堂天子,原來也可以死的這般窩囊,他一道旨意就可以令萬千人頭落地,而他自己,卻因為身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一時驚慌拿錯了東西就丟了性命。

    他蹙起眉道:“如此說來,高小姐豈不更加冤枉?死者已矣。怎么再讓無辜地人憑白受過?”

    劉瑾不以為然地道:“這算什么?為了皇家的體面,就算死上一千人、一萬人又有何干系?張瑜拿錯藥的事已有風聲傳出去了,若是皇上赦了她,豈不是更坐實了此事?所以,想要赦免她,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不過……”

    楊凌一聽急道:“不過什么?劉公公不要再賣關子,還請快快教我!”

    劉瑾奸笑兩聲道:“大人有憫人之心。真想救人其實也不難,這事兒只要辦得既圓了皇上的臉面,又能給皇上一個體恤臣子的風光,呵呵,赦免一個無關緊要的黃毛丫頭又算得甚么事?”

    楊凌深知劉瑾最善揣摩正德地心思,急忙追問道:“楊某本想托公公引荐我去見見教坊司的管事公公,想不到公公還有如此妙計,還請劉公公不吝賜教,若那女子得脫大難,一定會對公公感恩戴德,給你立上長生牌位,一日三柱香地供著。”

    劉瑾被他夸的一張老臉像成形地菊花似的,他連忙擺手謙遜了一番,直至楊凌急不可耐了才拉過他手臂貼著耳朵密密言語一陣,楊凌聽了欣然作揖道:“楊凌以為難如登天地大事,公公出馬,立時迎刃而解,此計甚妙,只待大功告成,楊凌定當擺酒設筵,答謝公公。”

    劉瑾笑瞇瞇地道:“楊大人何須客氣,就憑你我的交情些許小事咱家還不該幫忙嗎?走吧,咱家先帶你去見見教坊司靜公公,安頓了那女子。靜公公平素對咱家愛理不理地,可是自從皇上登基,他倒是常陪著笑臉想巴結我,這點事情他定然要答應的。”

    …………

    早朝散去,刑部尚書洪鐘、工部尚書徐貫回到朝房取昨日呈給內閣的文卷,見吏部尚書馬文升坐在朝房內愁眉緊鎖,面有憂色。洪鐘不由奇道:“馬大人,何故唉聲嘆氣?”

    馬文升瞧見是兩位同僚好友,不禁嘆道:“三位大學士去后宮向太皇太后請安,商研皇上大婚的事去了,老夫在此候著等著討主意呢,官員異地為官的旨意一下,老夫的門庭每日來發牢騷的官員絡繹不絕,老夫可是實在吃不消了。”

    洪鐘笑道:“也不全是吧,有些窮省地官兒這回有機會去富省任職,卻是歡呼雀躍呢。不過皇上這道旨意干戈動得實是不小,那些封疆大吏誰沒有個親友故舊,回原址為官彼此照拂、也是情份中事,這回遷了地方,可就沒了機會了,難道把家族宗親全搬走不成?”

    工部尚書徐貫的族弟就在金陵老家為官,此次也在遷官之列,聽了這話冷哼一聲道:“這主意原本就有失考慮,聽說是鐘鼓司掌印太監劉瑾和親軍統領楊凌這二個不通政事的蠢材進的讒言,弄致如今怨聲載道。”

    馬文升蹙了蹙白眉道:“此事雖有些莽撞,其實未必沒有益處,否則內閣三位大學士也不會票擬了,如今聖旨已經下了,我們做臣子的就該一體施行才是,這種話以后不要再說了。”

    徐貫見他不悅,也冷笑道:“大人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楊凌雖得聖眷卻一直不能插手朝政,安知不是他想假公濟私尋個富甲一方的地界兒為官?”

    他取了自己的文卷憤然走出朝房,一眼瞧見自己地心腹手下工部左侍郎李杰匆匆迎上來,不禁奇道:“李杰,督建泰陵是何等大事,你怎么擅自回京來了?”

    李杰本來滿面焦灼,一看見他不禁又驚又喜,連忙迎上來道:“大人,陵上出了大事了。”

    徐貫遲疑地道:“陵上出事了?到底出了何事?”

    李杰左右看看,湊近了他悄聲說道:“大人,泰陵玄宮泄氣,金井出水啦。”

    工部尚書徐貫聽了“啊”地一聲,臉色大變,懷里抱著的文卷頓時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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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如此容易

    徐貫一聽大驚道:“玄宮泄了地氣,金井噴涌泉水,此乃不祥之兆,應該立即稟報皇上,再遷良址”。他剛剛轉過身,忽又心中一動,停下腳步想了想道:“督造泰陵,以禮部為首,其他各部的官員對此是什么看法?”

    李鐸說道:“下官負責筑造羅城,聽說金井出水趕去看時泉眼已被堵住,禮部侍郎、欽天監監副和戴公公正在訓斥几名士卒,還鞭笞一個什長,說金井噴水是胡言亂語、造謠生事。

    下官見他們神色慌張,想親自下金井看個究竟,卻被禮部侍郎尋個由頭兒給阻了回來,這事兒還是我私下問了那遭鞭笞的什長,才知其中端詳”。

    徐貫奇道:“什么么?他們故意遮掩不報?這卻是為何?……啊!老夫明白了”。徐貫忽爾恍然,不由得冷冷一笑。

    當初勘探帝陵是禮部侍郎和欽天監監副負責的,早在年初皇上大病時帝陵便已定址開始建造地下陵寢,到如今耗資已極巨大。若是這時才發現勘探有誤、風水不好,禮部和欽天監的官員少不得要丟官免職,他們自然想要遮掩此事。

    而司禮監的太監戴義主管泰陵工程的用度,這等肥差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碰上的,若再得新勘探陵址勢必曠日持久,等到帝陵重新選定,就未必是他來督造了,所以……

    李杰見徐貫沉吟不語,又道:“下官督造的是外圍工程,陵寢重地是由神機營的官兵負責,下官几次想偷偷潛進去探個明白,那些官兵得了戴公公命令,一再阻止下官進入,是以下官才尋個借口趕回京來向大人稟報。”

    “神機營?”徐貫聽了這個名字忽地想起楊凌來。楊凌不是正負責這些征調的官兵么?他心中若有所悟,沉吟半晌忽地滿面春風地笑起來:“李杰,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不過此事涉及禮部、欽天監、神機營,而戴義又是內相王公公的親信,既然現在只是風聞,我們可不能就這么稟報皇上。不然若是情況不實,我們得罪的衙門可太多啦。”

    李杰聽了急道:“大人。泰陵上每天大把的銀子像流水似地往里淌,如果現在不趕緊察個明白,還不知要浪費多少錢呢……”

    徐貫伸手阻住了他,証據一緩,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道:“李杰,你年方三十有二,就榮膺二品侍郎,年輕有為、前途遠大,老夫對你一向是青睞有加啊。

    你要知道。仕途險惡,這些個衙門的官員可不是省油的燈,如果抓不到真憑實據,憑白得罪了許多人物,與你的仕途可大有影響呀。老夫在朝廷上已經待不了几年了,而你卻是前程遠大。試問老夫怎么如此莽撞,耽誤了你的前程?”。

    李侍郎感激地拱手道:“大人對下官的栽培之恩,下官一直是牢記在心地。”

    徐貫呵呵一笑道:“嗯,那就聽老夫的,你馬上趕回陵地。暗中察訪此事,一俟得了確鑿証據,我們再將此事稟報皇上。”

    李杰見徐尚書如此謹慎,只得拱手告辭。徐貫捻著胡須,望著他背景微微一笑,心中滿是得意:地宮金井,是陵寢最緊要地地方。為防內里機關布設泄露,才著神機營官兵建筑。

    如果李杰所說的事屬實,而神機營的人也是知情不舉,那這欺君之罪楊凌也難逃干系,楊凌呀楊凌,你深得聖眷,想要扳倒你還真不容易,可如今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

    午朝時,正德先在金殿上接見了第一批進京的藩王使者,如今代王、晉王、魯王、寧王四位王爺恭賀新帝登基的賀使已經進京,除了賀表那種千篇一律的東西,進貢的賀儀多是些金蟾蜍玉如意一類的吉祥物兒,雖然金貴,禮物卻不甚多。唯有江西寧王,除了尋常的金珠玉器,抬上殿來地箱籠竟然足足有三十口箱子,一時滿朝文武盡皆側目。

    地方的藩王漫說沒有這般財勢,就算江南地方富裕,藩王富可敵國,又怎么會這般愚蠢,竟然在皇帝面前如此炫耀,也不怕犯了天子的忌諱么?眾位大臣一時都有些好奇,不知道這寧王進貢的是什么禮品。

    諸王進貢的貴重禮品唱儀官將都要一一唱名,曉諭百官。可是這些箱籠在禮單上卻不曾公布,看起來又不像是什么貴重物品。正德坐在龍椅上,接過小太監呈上來的禮品單子,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

    一旁谷大用見皇上只顧看那單子,忙湊近了提醒几句,正德這才醒悟過來,對藩王全都安撫一番,著鴻臚寺好生接待,然后急不可耐地道:“諸位愛卿可有本奏,若無要事,朕便要去給太皇太后、太后兩位老人家請安去了。”

    工部尚書徐貫馬上出班奏道:“啟稟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瞪了一眼這個不開眼地東西,著急地問道:“何事上奏,愛卿快說來。”

    徐貫躬身道:“皇上命禮部、工部、欽天監、內務府、神機營負責先帝泰陵工程,如今各部官員都盡忠職守,但神機營參將楊凌卻遲遲滯留京城,實在此負聖望。泰陵是先帝陵寢,神機營負責地宮建筑、機關布設,乃泰陵最最緊要之處,臣以為應速著楊參將赴任,以免有所差遲。”

    正德帝心不在焉地道:“嗯,朕知道了,這兩日朕要楊凌去接收皇庄。雜事多了些,后日朕便命他去陵上便是。各位愛卿還有本奏么?既然沒有……退朝!”

    正德一回到后宮,便對谷大用急道:“快快,把寧王叔進獻的彩燈、煙花給朕取來”。谷大用連忙叫小太監抬進兩口箱子,打開一口箱子的箱蓋,只見箱子里整整齊齊碼放著一盞盞燈籠。

    恭賀新帝登基的禮物是可以使用喜色的,但寧王進獻地燈籠沒有采用大紅。那一盞盞花式奇巧、五彩玲瓏的燈籠,都以竹蔑紗絹制成花草虫魚的形狀。模樣維妙維肖,也不知用了多少能工巧匠才制地出來這許多精致的燈籠。

    燈上的紗絹使用的都是淡色,有些沒有扎成鳥獸地燈籠就在絹上繪了些人物故事,設想精妙,佃極巧思,看得正德皇帝手為之舞,足為之蹈,一時合不攏嘴來。

    另一口箱子掀開來卻是各式的煙花爆竹,中間都以軟棉紙隔了開來。雖然一時看不出巧妙來,可是裹在煙花外面的彩紙上都繪了這種焰火燃放爆炸時地花樣,看了后更加惹得正德心癢難搔,不由連連贊嘆:“諸位藩王送的禮物,只有寧王最可聯地心意,真是實實的好東西。”

    正德正開心不已。劉瑾陪著楊凌走了進來,二人剛剛去見了教坊司管事太監靜公公,這位靜公公還不到三十歲年紀,生得白白胖胖、富富態態,他一見正德皇上跟前兒兩個紅人聯袂相求。所托的又只是暫時拖延犯官家眷處置這等小事,當下滿口應承,為了表示自己對二人的敬重,靜公公立即揣了牙牌親自趕去教坊司,楊凌這才放下心來。

    楊凌一邊往乾清宮走,一邊盤算著怎么按劉瑾的計策向正德開口,不料剛剛踏進東暖閣。還沒來得及說話,正德就一把拉住他手臂喜滋滋地道:“你們來的正好,快來看看寧王進獻的好東西。”

    “寧王?”楊凌唬了一跳,自從來到京城,他也不是沒考慮過自己所知有限的關于這個朝代的信息,寧王地事他可是知道的,可是這位寧王造反造的太無能了,按照歷史的發展,根本不算個禍害,所以楊凌一直也沒太把他放在心上,不過突然聽到他的名字,仍是不免一驚。

    正德樂呵呵地扛起一筒沉重的大型焰火道:“來,我們去御花園放焰火!”

    楊凌見他像扛著火箭筒地到處亂晃,連忙上前將焰火搶了下來道:“皇上小心,這種東西里邊有火藥,可是萬萬大意不得。”

    谷大用聽楊凌一說也才省起這東西的危險,方才一時大意整箱的抬到皇上跟前,還讓他親手搬弄,這要是不小心弄燃了一枝,就算皇上無恙,若只是受了驚嚇,也夠砍他腦袋了,谷大用頓時嚇的臉色蒼白,慌忙奔上來從楊凌手中接過焰火放進箱中,叫小太監趕緊將焰火箱子搬走。

    正德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把箱子抬走,戀戀不舍地道:“可惜……可惜,這時光尚早,點彩燈又不是時候。”

    楊凌又潑了一桶冷水道:“皇上,如今尚在大喪期間,如果在御花園中大放彩燈,被群臣們知道了還是一樁麻煩事,況且太皇太后、太后兩位老人家也定是不肯答應的。”

    正德到底小孩心性,雖也時常想念父皇,但是見了這新奇好玩地東西,又怎能耐得往性子不去碰,可是聽了楊凌的話,他也知道這事兒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不禁嗒然若喪。

    劉瑾見正德皇帝滿面失望,忽地靈機一動,不禁呵呵笑道:“皇上若想觀看這焰火彩燈,倒也不是沒有法子,可是說出來皇上難免還是要受到三位大學士責怪的。”

    正德忙道:“老劉有什么好主意?快講快講!”

    劉瑾笑嘻嘻地對皇上道:“皇上圈了七個庄子,可還沒得空去瞧瞧呢,若是借口去皇庄瞧瞧,大學士們縱有微辭,想必也不會太過責備,到了那里咱往山坳中一鑽,還不是想點燈就點燈,想放火就放火?”

    正德眼睛一亮。立即撫掌道:“好,朕去自己的庄子瞧瞧,他們還能再來饒舌不成?楊凌,你快快回去准備一下,朕午后要去皇庄瞧瞧。”

    楊凌見劉瑾望著自己使了個眼色,心中頓時恍然:“劉瑾果然了得,他這法子可是一箭雙雕。既如了皇上的意,也幫了我的忙了。”楊凌息了勸阻皇上出宮地念頭。立即忙道:“是,臣馬上去辦。”

    …………

    楊凌回到鎮撫司,領了四名親兵飛馬趕回高老庄,連家也沒回,先去了神機營大帳。官兵此時正在后山上伐木除草,要建几處營房出來。這五百親兵楊凌一直交由柳彪帶領,楊凌趕到山上找到柳彪,把皇帝要來放焰火的事對他說了,又仔細囑咐一番。柳彪立刻集合親兵親自帶著人進山安排去了。

    楊凌一切安排妥當又急忙返回家中。他一夜未回,韓幼娘几人雖不信他會出事,可是心中難免牽挂,一夜也都睡的不太踏實。

    這時几個人正在花園葡萄架下乘涼,如今快六月的天氣,天氣悶熱。加上昨夜睡地不太好,几個人都精神不振,有點昏昏欲睡了。

    韓幼娘支著下巴,無意間一抬頭,瞧見楊凌沿著曲廊大步走來。立即跳起來喜道:“相公回來了!”其他几人回頭看見楊凌都喜悅地迎了上來,楊凌目光一掃,見只有幼娘、張氏、蘇三和雪里梅四人,那位高文蘭姑娘并不在旁邊,便道:“高小姐不在么?”

    雪里梅道:“我們請了她來廊下喝茶,可是高家小姐說她已是府上的奴仆,非要在一旁以婢禮侍候。幼娘姐姐見了不忍,只好打發她離開了。”

    幼娘一見相公滿頭是汗,忙拉了他到廊下坐下,說道:“相公,瞧你跑得這一身汗,先喝些茶解解渴,文心小姐現在……現在如何了?”

    幼娘一提起那位文心小姐,几個女子都有些緊張,四雙妙目不禁都投注到他身上,楊凌瞧瞧四下沒有外人,便壓低嗓門道:“別擔心,高小姐暫時還沒有事,我已托付教坊司的人看顧著呢。”

    幼娘几人聽了頓時松了口氣,大嫂張氏不禁合掌喜道:“謝天謝地,那么一位無辜的好姑娘,幸好蒼天有眼。”

    楊凌嘆道:“你們呀,欽犯是那么好救的么?皇上不赦了她欽犯的身份,誰把她領回家就是抄家滅門地大罪!”

    幼娘張氏來自鄉下,蘇三和雪里梅整日里擺弄的又都是琴棋書畫,哪曉得其中利害,一聽楊凌這話几人臉色都變了,蘇三擔心地道:“這事情竟有這般嚴重?那……那是不是這位姑娘便救不得了?”

    楊凌搖搖頭道:“也不盡然,我倒是討來一個辦法,可是還沒來得及和皇上說。如今皇上要來皇庄,今晚定要在咱里用膳地,這一路上我想了又想,如果今晚幼娘你陪我去見皇上,說不定就能馬到成功。”

    幼娘奇道:“甚么?相公要我去見皇帝?!”

    楊凌點頭笑道:“依著皇上的性子,用這辦法我有六成的把握可以讓皇上赦了高小姐,如果……你你去皇上面前露一面,再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那把握至少便有了九成。只是……我擔心你見了皇帝會怕的連話也說不出來,若被他看出破綻那便不美了。”

    韓幼娘聽了認真地想了片刻,決然道:“相公,就算見皇帝……見皇帝我也不怕,你告訴我怎么做,我一定能做的到。”

    楊凌安慰道:“你不用擔心,這個皇帝沒有一點架子,很好說話,你以前曾經見過他的。”

    韓幼娘吃驚道:“甚么?我何時見過皇上?”

    楊凌微笑道:“不記得曾經來咱家祝賀咱們搬來京城的那些東宮侍讀了么?那個扯著破鑼嗓子一會兒叫你嫂子、一會叫你幼娘姐姐的家伙,便是當今皇上了。”

    …………

    神機營掌火器,土卒擅使火銃火炮,如今官兵持在手中地卻是江西寧王進供的巨型焰火。楊凌一回到村中首先想到的就是預防山火,因此吩咐柳彪進山尋找一個草木稀少的地方。

    柳彪先找了村中地保問清了四周地地況地貌。按照地保的指點,很快找到了一處峽谷,這里草木稀少,僅有地百余顆樹木也被柳彪派人削去樹枝拖走,只余下一顆顆光禿禿的樹干。

    天色垂暮,正德才在御林軍的護侍下趕到高老庄,后邊的大漢將軍抬著十五口箱子。除了十箱焰火,居然還帶了五箱彩燈。

    等到這大隊人馬沿著山中小路進了那處峽谷。天色已大黑了。楊凌今見他帶來五箱彩燈,干脆叫人取了出來全都挂在那百株樹干上,這五大箱竹蔑彩絹制成的彩燈一經支開點燃,頓時尤如漫天星火,本來漆黑荒涼地山谷立時充滿了一種神祕浪漫的氣氛,使人疑似置身星河之中。

    這樣美麗地夜景不只正德從未看過,便是隨他前來的劉瑾、谷大用以及滿坑滿谷的官兵都瞧得心曠神怡,生怕驚擾了這仙境般的氣氛。

    待到“?”的一聲,第一枝焰火升空。旋即如同金菊銀絲漫天怒放,一會如流星雨,一會如火樹銀花,一會又如萬千火龍、銀色垂柳,腥紅地、湛藍的、金黃的著色,?紫嫣紅絢麗無比。

    楊凌站在正德身邊。仰望著這時美麗的讓人失神地夜空,心中只遺憾沒有帶著幼娘一起來欣賞這難得的美景。

    燦爛總是短暫的,不知多少能工巧匠,耗費了多少銀兩制造的焰火終于燃盡了,山谷里彌漫著一股硝煙味兒。楊凌使勁地吸了口嗆人的火藥味兒。在心中暗暗發誓,明年將要離開這個人世之前,一定也要讓幼娘欣賞一次無緣美麗的焰火,場面一定要比這次更大,氣氛更浪漫,讓幼娘心中永遠留著一個浪漫地夢。

    直到興沖沖地踏進威武伯府,正德皇帝還是興奮不已,這樣的一幕景色對一個久居深宮。卻又充滿浪漫的小孩子來說,實在是一種不可抗拒的沖擊,以至丰盛的酒筵席上他一直興致勃勃地談那些焰火。

    皇帝老子不吃飯,別人怎么好開動?大家只好一起在那兒挺著。正德興奮了半晌,才對楊凌笑道:“楊凌,幼娘姐……咳咳,你地夫人呢?朕怎么沒有看到?”

    楊凌心中暗喜,連忙起身道:“回皇上,拙荊自從知道皇上要來,也歡喜的很呢,可是她是婦道人家,不好出來見你。”

    正德擺手道:“哪來這些規矩,請她出來見見吧,呵呵,早知道這么好玩,你應該帶她一起去的。對了,你還沒有告訴過她我的身份吧?”

    楊凌忙道:“皇上吩咐過的,臣哪敢違背?她還不知道您就是那位小公子呢。”

    正德大喜,好像又找到好玩的東西,他連忙道:“快要她出來,呵呵,想必一見朕,她一定會嚇得大吃一驚。”

    幼娘出來時,楊凌、正德、韓幼娘都大吃一驚。幼娘是故意裝出的震驚,不過雖說已經知道這位皇帝就是當初見過地那位小公子,她的心情還是十分緊張,雖是做作,倒有七分的真實。

    楊凌和正德可是真的嚇了一跳,楊凌雖說要她裝扮的像是久病在床,可是也沒想到韓幼娘會這般形像。頭發凌亂,臉色臘黃,好似剛剛拖著病軀從床上爬起來似的,正德瞧見她模樣不禁大吃一驚,吃吃地指著她道:“你……你……怎么這般模樣?”

    韓幼娘緊張地摸了摸臉蛋兒,也不知蘇三涂的這姜汁會不會被人看出破綻。楊凌見幼娘還是有些緊張,忙替她答道:“皇上,拙荊自從上次大病之后一直未曾痊愈,這身子越拖越弱,微臣實在是……唉!她這病如果有郎中時時在一旁服侍,慢慢調理也就好了,可是咳!”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那你便找個好郎中嘛,難道你連個郎中也請不起了?”

    楊凌愁眉苦臉地道:“皇上有所不知,拙荊患的是婦人之病,何況還要人隨時服侍在旁,男人實在是不方便呀,臣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郎中,后來好不容易尋到一個郎中,不但醫朮高超,而且又是女子,實在是最合適的人選了,可是她……咳!不提也罷!”。

    正德聽的莫名其妙,問道:“既然找到了合適的郎中,為什么不聘她上門診治?你又有什么難言之隱了?”

    劉瑾瞧了楊凌一眼,湊到正德跟前溫聲細氣地道:“皇上,楊大人寧可讓夫人病著,也不敢找那位女郎中,實在是因為……那位女郎中是高廷和的女兒。”

    正德聽了一呆,半晌才奇道:“高廷和?高廷和是誰?他的女兒很了不起么?既然是做郎中的,為甚么不能給幼娘姐……楊夫人看病?”

    劉瑾聽的差點兒腦充血,他連吸兩口大氣,才一臉怪異地道:“皇上,高廷和就是……就是給先帝診治病情的那位太醫呀。”

    正德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瞧了瞧楊凌和病體孱弱的韓幼娘,默然半晌才緩緩問道:“是他的女兒?我記得他的女兒好似也受了懲罰,那女子現在在哪里?”

    劉瑾忙道:“回皇上,高太醫失職誤診被砍了頭,他的女兒……刑部判她充入教坊司永世為奴了。”

    “哦?教坊司?”教坊司這衙門正德自然知道,可是卻從沒人向他提起教坊司除了宮廷禮樂歌舞還有什么,他不禁奇怪地道:“入教坊司為奴?在那里做些甚么?”

    劉瑾陪笑道:“就是陪人喝喝酒、跳跳舞,哄男人開心。”

    劉瑾說話八面玲瓏,這句話可是一點毛病挑不出來,首先教坊司的確有這種樂伎,誰知道教坊司安排給高小姐的是不是這一種。至于另一種更卑微的,若真有人挑毛病,一句皇上年幼,免得污了聖聽就足以對付了。

    正德聽了果然大為不滿,拋除他還不能理解的貞操節氣,這種懲罰讓他感覺好似沒有懲罰一樣。這種奴婢做的也太開心了,這是為奴呀還是享福呀?

    正德不悅地指袖道:“洪鐘那個老糊涂,這算是甚么懲罰?劉瑾,明日你就去教坊司傳朕的口諭,調那個高……什么和之女到威武伯府充作家奴,專司為楊夫人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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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舉人的信

    翌日一早,女神醫高文心小姐脫了樂藉,被一頂小轎悄然接出城去。

    晌午,禮部尚書王瓊被皇帝恩旨赦免出獄。白發蒼蒼的王尚書一出刑部大獄,便猶如凱旋而歸的英雄般,被趕來迎接的官員們圍起來噓寒問暖,那番作派真是轟轟烈烈.朝中官員來了大半,三位大學士雖然不方便露面,也遣人送了賀儀。

    尚書府上大排筵宴,一班有文采的官員,不免分韻斗詩、恭賀奉迎一番。酒至半酣,王瓊端起杯來走到大廳中央,團團一揖道:“諸位同僚好友,王瓊觸犯天顏,犯罪入獄,多虧諸位好友多方施以援手,王某才得脫牢籠,王某真要多謝諸位了。這一杯酒,老夫敬大家!”

    王瓊說罷,舉起杯來一飲而盡。他雖在家中設酒答謝諸位同僚,仍謹守著禮儀,為先帝穿著一身理孝,白發白須,滿面的正氣。前來賀喜的官員見尚書敬酒,紛紛起身應和。

    吏部尚書馬義升笑道:“王尚書首先文章,天下敬仰,身為禮部尚書后更是克盡職守,那日為了勸誡皇上守禮,一時激憤沖撞了聖駕,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縱然我等不上書求免,皇上也一定會赦了大人的。”

    王瓊聽吏部天官如此贊譽,不禁欣然一笑,走回席前坐下道:“馬尚書過譽了,我華夏上國乃禮義之邦、食禮之國,聖人創五禮,我等便該懂禮、習禮、守禮、重禮。此乃經國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的大事。身為臣子地豈能見君有過而不言?但能勸得皇上守禮,漫說坐牢,縱是一死那又如何?”

    王鏊連連點頭稱善道:“聖人以禮明德,以禮敬德,所謂人無禮不生、事無禮不成、國無禮則不寧,大人犯顏直諫堪稱百官之表率,我等上折求恕。乃是份內之事。”

    右都御史、總督宣化、大同、山西軍務的兵部侍郎劉宇劉大人聞言忽道:“據下官所知,皇上親軍侍衛統領楊凌楊大人今晨曾向皇上為大人求情,他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說不定此番大人出獄出力最大的便是楊大人呢。”

    王瓊聽了拂然不悅,冷笑道:“一介孺口小兒,仗著是東宮舊臣,得以出入朝堂之上。他懂得什么?哼!老夫規勸皇上回殿守靈時,就是他讒言阻止,老夫一怒之下才使硯擲他,他豈會為老夫求情?”

    楊芳聞言道:“楊凌進言為尚書大人求情,此事確是有的,不過……依本官看來。他必是見尚書大人入獄。群情洶洶、百官憤怒,為免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才這般惺惺作態!”

    刑部侍郎趙簡之一拍大腿道:“正是,老大人在獄中這几日想必還不知道,那楊凌還向皇上進言,著天下富省官員不得在本省任職,美其名曰杜貪防污,如今鬧得是烏煙瘴氣、一塌糊涂。”

    “甚么?”王瓊驚怒道:“治世之道。不以法令為亟,而以教化為先。若要杜貪防污,該當論禮樂、正身行、廣教化、美風俗。以制度戒貪,何如以道德教化?這不是舍本逐末嗎?”

    工部尚書徐貫瞧見周圍官員論及楊凌提諫的這條新政大多頗有微辭,心中暗喜,他微微一笑道:“王尚書說地是,善法令禁于一時,而教化維于可久,此等經國之論。豈是他區區一個同進士出身的秀才懂得的?”

    吏部侍郎焦芳原本在吏部任職,是王瓊的老部下,迫于顏面不得不來道賀,但他心胸狹窄之輩,王瓊出于私心曾經打壓于他,焦芳一直耿耿于懷,此時冷眼旁觀,見他們對新帝寵信楊凌,使他竄升迅速大多心懷嫉恨,心中不由暗暗冷笑,悄悄打起了自己的算盤。

    兵部尚書劉大夏蹙著白眉道:“嗯,老夫也覺得那小子鬧騰的有些不像話了,昨兒皇上突然出宮去了西郊皇庄,夜里面西郊山谷中彩霞漫天,神機營左哨軍奉聖諭駐扎在那里,今日朝上老夫問起昨日之事,皇上竟說是觀看夜間演練,依老夫看,嘿嘿……”

    劉大夏說到這里住口不語,只是不斷搖頭。

    王景隆和他那几位知交好友坐在廳邊自成一席相陪,聽了他們說話,趙雍笑道:“諸位,聽到了么?如今朝中百官對那奸佞多有不滿,只是可惜拿不住他不法的實據,我等若能立此奇功,豈不快哉?”

    楊霖搖頭道:“難,朝中百官誰不耳目靈通?他若有岔子,早該被人揪住了。”

    趙雍冷冷一笑道:“趙老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楊凌奸詐狡猾,行事小心,才叫人尋不得他把柄,找不到把柄,我們不能送他一點么?”

    王景隆聽了奇道:“這要如何送行?楊兄可有甚么妙計?若有真憑實據那也罷了”,他壓低嗓音道:“若是偽造証據陷構大臣,這可是大罪呀。”

    趙雍冷笑一聲道:“順卿,若非楊凌激怒令尊,老大人豈會一怒之下驚了聖駕?老人家年逾七旬,還要受牢獄之苦,身為人子,這仇若是不報,真是枉為昂藏七尺地男子漢了。”

    王景隆被他激的臉一紅,急忙說道:“小弟怎么不想著替家父出這口惡氣?只是實無憑據奈何的了他呀!”

    趙雍傲然笑道:“辦法還不是人想出來的?你前兩日曾去楊府托楊凌為世伯斡旋,今日正好借了這個因由上門謝恩,主動與他攀交,哼,待和他?混的熱了,我們再見機行事。”

    他說到這兒也低下聲音輕輕地道:“便真的找不到,那便栽些臟物給他。到那時扼其七寸,百官彈劾,還扳不倒他么?只要做地巧妙,他有什么証據說是我們栽臟?”

    趙雍地父親是吏部侍郎,這個衙門整治人的手段趙雍多少也聽過一些,他對楊凌倒是沒有私人恩怨,只是早聽得父親和叔伯長輩們對楊凌頗為不滿,認定他不是個好官。想做個仗義除奸的英雄。

    王景隆聽了先是一喜,想了一想忽又作難道:“可是……楊凌明日便去督造帝陵,難道我追去帝陵攀交不成?”

    趙雍剛剛想出一個足以讓楊凌倒台的重罪,一聽這話更加歡喜,不禁眉飛色舞地道:“甚好,他不在家,府中只余一班沒有見識的女眷。更方便我等行事了。”

    王景隆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道:“趙兄,楊府只余一班女眷,我如何能登門拜訪?”

    這一說趙雍也呆了,楊霖卻呵呵笑道:“我有法子了,今天皇上不是脫了犯官高廷和的女兒樂藉身份。貶入楊家為奴么?嫂夫人纏綿病榻久矣。一直尋不得良醫,王兄今日可去楊府答謝一番,然后提及想攜妻診病,諒來楊凌沒有不答應地道理,如此一來他縱然不在家,王兄豈不是也可登堂入室了么?”

    楊霖聞言大喜,贊道:“不錯,此計甚妙。順卿且依計行事,待摸清楊家底細,再徐圖之!”

    王景隆聽了也不禁不喜,不知為何,心中忽地翩然躍上兩個楚楚動人的美婢倩影來。

    ×××××××××××××××××××××8

    陽光下富有江南風韻地高府花園明媚俏麗,轉入那道已被蒼苔染成碧綠色的石門,腳步輕輕一動。九曲回廊下水池陰影處的叢叢金紅色的游魚便聞聲攸然游去,逃向草叢深處。

    假山石上垂下藤蘿無數,從池塘上憑空搭起一道帘蓬,直連到曲折石廊上的根根橫柱上,將陽光掩住,只在枝葉間瀉下無數斑駁陸離地光影。

    這樣靜謐優美的景色,楊凌卻全無心思欣賞。昨夜他護送正德皇帝回京,早上派親兵隨劉瑾去教坊司傳了聖諭,護送高家小姐回來,他卻奉命留在宮中。

    楊凌還道小皇帝又有什么貪玩地主意,想要支使他去做,想不到散朝后正德皇帝卻告訴他,朝中大臣對他滯留京城不奉差使多有不滿,要他明日即趕赴泰陵,楊凌無奈只得答應。

    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已甚是滿足,也不想再求聞達,只想多些時間陪伴幼娘,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是含金飯匙出生的王侯公子,想要有份無憂無慮的生活,有些事,就必須得去做地。然而泰陵完工至少也得四個月,他還有多少個四個月可以消磨?

    楊凌想著心事,一下下向前走著,正覺難以開口對幼娘說出離開地話來,忽地聽到悠悠揚若有若無的一陣琴聲叮咚傳來,他知道那是雪里梅在撫琴,停下腳步傾聽了片刻,心中愁緒更勝,楊凌不禁悠然一嘆,繼續向前走去。

    石廊綠葉掩映,一踏進來便覺涼爽幽靜,楊凌拐過一角,忽見曲廊探出半彎,懸在水上筑了個荷葉狀小亭,亭蓋翠綠,四柱卻是木材本色,顯得古色古香。

    亭下池水蕩漾,池上俏生生一個人憑欄而坐。她一襲青衣,雙手扶著欄杆,下巴優雅地搭在手背上,臨水照影,秀發如墨,額上只系著一條白綾。

    楊凌不覺放緩了腳步,那青衣少女聽到腳步聲忽地回頭望來,楊凌見這少女似是從未見過,不覺怔了一怔。

    那少女回頭瞧了他一眼,忙站起身來匆匆走上兩步,向他盈盈拜倒道:“文心已候著大人多時了,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婢此生無以為報,請大人受小婢一拜!”說著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楊凌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少女就是自己救回來的那位女神醫。他連忙虛扶了一把道:“小姐請起,切勿如此稱呼,楊凌實在慚愧地很,未能讓皇上赦免了你,可是如今這奴仆的身份只是用來應付外人的幌子,女神醫名滿京師,楊凌是絕對不敢以婢女相待的。”

    楊凌一邊說。一邊打量她,昨夜她額上流血,臉有淚痕,披頭散發滿面漲紅,早上睡醒時也難看地很,這一打扮起來可就耐看的多了。

    她的五官不算絕美,既沒有幼娘那般嬌俏、也憐兒那般妖媚。但是眸正神清,由里到外周身上下都給人一種纖塵不染地感覺,那種風華卻非僅憑相貌便可具備的。

    高文心輕輕起身,低聲道:“高家逢難,小婢家破人亡,如今已是無家可歸的人了。大人救了我。這份恩德便是山高海深,何況聖旨是那般容易更改的么?大人能做到這樣地步,已是小婢想都不敢想地結局。小婢也不敢再存痴念了,只想做楊府一個小婢,高文心三字,從此不提也罷。”

    楊凌昨夜見到她時,這少女也如尋常女子一樣,驚慌失措驚駭欲絕,想不到現在神情沉靜如水,言談落落大方,與昨夜竟判若兩人。

    楊凌聽她如此說,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家里一個玉堂春,一個雪里梅已經身份尷尬不清不白的了,要是再摻和進來一位女神醫,那楊家后花園可真地太熱鬧了。

    楊凌忙道:“左右不過是一個空虛的身份。小姐何必介懷?我知道小姐是許了鄰村李員外家公子的,回頭我便著人去與李公子知會一聲,早日接你過門完婚。”

    高文心嘴角露出一絲似譏誚、似自嘲的笑意,淡漠地道:“大人,李公子家是書香門弟,官宦世家,他又是堂堂的舉人身份,你認為他會娶一個犯官之女、一個進過教坊司的女人么?”

    說到這里,她原本平靜地眼神忽然涌上一層霧氣,悲傷地望著楊凌。楊凌頓時語塞,躲閃著她地目光道:“小姐一介女流,無妄之災從天而降,你又哪有力量抗拒呢?凡有几分天良,誰又會忍心苛責與你?這樣吧,我立即修書一封,說明,著人送去李府。”

    高文心張了張嘴,還未及說話,楊凌已轉身急急去了,高文心怔怔地佇立半晌,才淒然嘆道:“世事冷暖,人情如霜,文心到此地步已經不堪之極了,楊大人,你又何苦多事,讓我再蒙羞慚?”

    楊凌想不到救了人還有一堆爛攤子要自己收拾,如今他住的是高家的宅子,無論高文心是小姐還是丫頭,待在這兒都夠叫人別扭的。

    其實他心中也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位李舉人是否在乎高家落難,是否在乎高小姐進過教坊司,如今他也是急病亂投醫,只希望能憑著自己的身份和聲望,修書一封講明經過,希望能讓那位舉人老爺相信。

    楊凌回到書房,急急地寫了封信,交給老官家要他立即赴李府一趟,老管家一輩子待在高家,雖說如今高家落了難,可是對舊主仍極有感情,一聽楊大人要撮合小姐與李家完婚,立即取了書信興沖沖奔李家村去了。

    楊凌剛剛遣走管家,王景隆就攜了四色禮物登門拜訪來了。楊凌瞧他上次忍怒含恨,軟語相求的模樣,只道王瓊一出獄,這位王公子是再也不會上門了,想不到王尚書剛剛開釋,他便來道謝了。

    王景隆存了“結納”之心,這番神情動作可就自然多了,再不是上次登門那種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楊凌也不想與門生故舊遍天下的王尚書結仇,見這位王三公子十分地熱情,也不好失了禮數,連忙奉茶款客,場面話不咸不淡的嘮了半天,王景隆才話風一轉,提出要攜妻子上門求醫,請楊家這位女神醫為她診治。

    楊凌這才恍然,只道他是因為這個緣由才前倨后恭,本來對他的態度還存著几分疑慮,這時也頓時釋疑。

    他略一盤算,如果李家公子見了自己書信肯接納高小姐,為了掩人耳目,不致讓幼娘生病的事被人揭穿,還是要三不五時的請高小姐到府上來的,幼娘本來就沒有病,這個順水人情不妨送于王景隆,當下一口答應。

    王景隆又敘談一會,見今日楊凌會客,廳下只有四名家仆侍候,并未喚出上次見過的那兩位美婢,知道今日無緣得見了,只好悵然若失地告辭離去。

    楊凌送走了王景隆,在書房又坐了會兒,喝了兩杯茶地功夫,老管家就急匆匆地趕回來,楊凌見了大喜,連忙把他迎進來問道:“老管家,書信送到了么?李家公子怎么說?”

    老管家氣得臉色脹紅,憤憤地道:“老爺,小人拿了您的書信趕去李員外府上,李家居然像避瘟神似的,連門都不讓我進,只叫我將書信從門縫塞進去,老奴候了小半個時辰,李家公子才寫了封信,又順著門縫出來,從始至終,居然連面都不見。”

    楊凌聽了老管家這話不禁心中一沉,他急忙要過那位李公子的回信,展開仔細讀了起來。這封信是一封典型的文言文,文字偏僻、內容高深,這位假秀才讀著那位真舉人文謅謅的書信還真的頗為吃力。

    楊凌一個字一個字看了半天,才大致明白了信的內容。這位李公子的信中絕口不提高家遭難的事,也不提高小姐進過教坊司的事,信中先講了一通女子應遵守的禮義廉恥,后邊又自豪地從李家上五代至今出仕入宦的光輝事跡,最后很客氣地問了一句,大人是要我這個舉人做你家婢女的夫君嗎?

    楊凌看完了頓時噎在那里,他正發呆的功夫,韓幼娘喜孜孜地趕進來,說道:“相公,我今早做了酸梅湯鎮在井里呢,你要不要喝上一碗?”

    楊凌拭了把汗道:“嗯……幼娘啊,去給我拿套褥子涼席夾被,相公今晚不去后院了,就在這書房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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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帝陵金井

    楊凌看了李舉人的回信,對高小姐實在有點慚然以對,想想這時若對她說了只怕更令人家傷心,只有先把這事放一放,以后糊亂含糊過去罷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后宅,便在書房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去了泰陵。

    高文心心如明鏡,其實早已揣知如此結局。她的父親是本地人,又是宮中太醫,在鄉里間名聲極卓,高文心幼隨慈父,學了一身高超的醫朮。高太醫在宮中當差,鄉間有得了疑難雜症的村人求上門來,這位大小姐總是不計身份,拋頭露面為人治療,一來二去名聲也闖了開來。

    接觸的人多了,高小姐對那位素未謀面的相公也有所耳聞,知道李府詩禮傳家、世代書香門弟,也對這位相公家的行事作派有所了解。

    她既然進過教坊司,無論身子是否清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沒有人有辦法把她的清白宣告給天下人知道。李家是有身份的地方士紳,豈能娶進一個新媳婦來叫人說三道四?況且她現在還是奴仆的身份,李家斷不會為了她自降身份。

    楊凌不好意思回到后宅見她,倒令她感覺有些過意不去。如今高文心對自己的未來不敢再抱任何奢望,韓幼娘雖對她照顧有加,以客禮相待,高文心仍執拗地著婢衣、施婢禮,以奴婢自居。

    泰陵在長陵西北方的筆架山,楊凌剛剛接旨時曾經來過兩次,這次再來,見方圓近二百丈的羅城已初見規模,陵園內規划的香殿、廂房、神廚奉祀等尚未建造,但金井寶山城已經筑起。

    金井是地宮最中心的位置,也是整個皇陵最緊要的地方。雖說只是負責施施工蓋蓋房子,不會有什么差遲,楊凌仍遣了自己直接統轄的左哨軍人馬負責筑造帝陵寢宮。負責陵內工程的是第三司的那位新都司馮唐,這人沉穩踏實,也吃得了苦。

    陵園外邊不遠處山上建了一排房子,是欽天監、工部、禮部、神機營各部官員日常辦公地所在,陵地上連得祿、彭繼祖和馮唐三人聽說參將大人到了,都先后趕回拜見。

    彭繼祖一見了楊凌便呵呵笑道:“大人,隔上個把月你過來瞧瞧便成,我們哥几個也是在上邊看著那班兔崽子干活。這陵寢怎么造自有別的衙門操心。沒有什么事的。”

    楊凌說道:“嗯,倒是辛苦諸位將軍了,不過皇上頒了這差使,各部的官員都守在陵上,我要總是不來。難免要被人指摘。其實本官也覺得咱們的人不過是出出苦力,只要官兵們不偷懶便成,筑陵的事咱們這些當兵的能插地什么嘴呢?”

    馮唐微微皺著眉,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聽了楊凌的話,終于忍不住道:“大人,前几日午飯時,曾有兄弟報說地宮金井滲水,這事下官還沒向大人稟報呢。”

    連得祿摸著臉上的麻子。不以為然地道:“我說老馮,你也太謹小慎微了,地宮挖的那么深,虧得這是在山上,要不然几十口井也掘出來了。滲水有什么稀奇的?”

    這几位將軍識字不多,風水更是一竅不通,極本沒有意識到其中地厲害。馮唐被提拔不久,被連都司一諷刺,不由得老臉一紅,急忙辯解道:“末將聽說了也沒覺得有甚么了不起的,可是奇怪的是。欽天監倪大人和禮部侍郎聞訊卻急匆匆帶了人趕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末將見了奇怪想跟進陵去瞧瞧,卻被他們阻住,倪大人借口要勘察地理以測吉凶,把守在里邊的七八個兄弟都趕了出來,直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允許我們回到地宮。”

    楊凌神色一動,傾身上前,注意地看著他道:“說下去,后來如何了?”

    連、彭二人見他神色有些凝重,也不敢故知說笑了,只是瞧著馮唐,馮唐道:“下官回去后發現那井口并無泉水溢出,稍候戴公公和工部李侍郎也聞訊趕來,恰聽到一個什長對別人說起發現金井溢水的事。戴公公聽了勃然大怒,竟然壓過鞭子笞責了他一番,不許任何人再造謠生事。末將看他們如此謹慎,這才起了穎心。”

    楊凌在房中慢慢踱了几步,沉吟道:“地宮是置放先帝棺槨的地方,如果地宮滲水,的確是一件大事。不過……挖掘那么深的地宮,就沒見過有不滲水地。

    地宮周圍不是也以黃土、清膏泥、石頭砌成三道厚達十二米的防水牆么,我上將來時還看到李侍郎親手執箭射擊夯土層,檢驗夯土是否結實,可見挖掘地宮時滲水是常有的事,為何金井滲水這般緊張?”

    他想了半晌不得要領,不禁探詢地看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也搖了搖頭,說道:“大人,諸位大人都是領兵打仗的將領,這些勘輿風水的東西咱們是不曉得地,不過……欽天監和禮部那位侍郎大人一定知道,何不問問他們?”

    連得祿了嗤道:“小楊,你沒看那几位大人看不上咱們帶兵的?連參將大人他們都不大理會呢,若是存心想瞞,你問得出來?”

    楊一清微微一笑,只是望著楊凌,楊凌會意地呵呵一笑道:“不說?不說咱便自己去看,走,一清著人帶上香案,本官要祭了地陵,再去里邊瞧瞧。”

    楊凌到了泰陵,隆而重之地點香敬陵,大張旗鼓地祭拜了一番,然后命地宮中的兵丁都退出來,才率著三位都司官進入地宮勘察,這一番幫作聲勢,早有其他衙門的人看了奇怪,趕回去稟報自家大人了。

    所為地宮金井,又叫穴中,是皇陵的龍頭所在,所以一旦掘成,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隨意觸摸的了。這金井其實只是一個直徑半尺,深約一米的洞孔,自開鑿時起。上邊便加了置棚,見不得日月星三光。

    而且開鑿洞穴時取出地土稱為吉土,要呈送給皇帝御覽,然后保管在禮部大堂,待皇上突如安葬以后,再和奇珍異寶一起回填,以求鎮墓。息壤。由此可見其重要。

    所以這處金井,理論上只有五位奉旨大臣才有資格伸手探看。楊凌上了香、淨了手,這才來到地官,地官上邊已經罩了頂,但是還沒有封上。地宮內巨大的宮柱、石台已經布置了七成,置放棺槨的石台中央,就是那口勾陰陽,交流生氣的金井。

    楊凌來到金井旁,伸手探了探井壁,雖然有些涼潮之意,卻不像是被水浸過地,不禁一怔,馮唐忙道:“大人。末將曾詢問過那位什長,可他一口咬定,確曾親眼見到金井涌水,而且當時在地宮中的几個兄弟也都這樣說,總不會是一起看錯吧?”

    楊凌想了想。扶著石頭將大半個身子都探了進去,在洞底一陣摸索,洞底感覺很是干燥,但金井中央應該是鑿出的凸圓形土塊,可是這時隱隱內凹,而且有些磨手,似乎杵了什么東西。

    楊凌摸索一陣。挺起身來在燈下觀看,手上的灰土很是干燥,但是灰土呈粉末,不像是洞底夯實的原土,他心中不覺起了疑心。

    楊凌疑慮重重地返回住處剛剛坐下,欽一監倪謙和禮部侍郎李鐸就匆匆忙忙趕了來。一進門倪謙就不甚自然地笑道:“楊大人剛剛回來便去地宮察看,楊大人從京中來,可是皇上對帝陵建造有什么旨意么?”

    楊凌起身笑道:“原來是倪大人、李大人,快快請坐。皇上對帝陵十分關心,擔心官兵懈怠,延誤工程,所以叫本官回陵上督促官兵,本官剛剛去祭拜過先帝陵寢,正想去見見諸位大人,想不到兩位大人倒先來了。”

    倪謙讓戴公公扯住工部侍郎計算用度,絆住工部李侍郎,自己匆匆趕來,只想知道楊凌是否知道了地宮前兩日溢水的消息,聞言強笑道:“工程進展順暢,并無任何不妥,楊大人不必擔心。”

    楊凌淡淡一笑道:“本官只是負責帝陵安危、督促官兵守紀施工,說起來是沒有什么可擔心的,況且我一個門外漢就是擔心怕也看不出什么來。不過……怎么本官聽說前兩日地宮金井出水了呢?”

    倪謙身子一哆嗦,干笑道:“那是一名什長偷吃酒醉了看花了眼,其他官兵也便以訛傳訛地謠言,實不足信!”

    “是么?”楊凌盯著他道:“本官聽說几位大人已經察看過了,原也不信他地話,不過本官剛剛親自去瞧了瞧,那井底果然濕氣甚重,灰土泥濘,像是有些滲水呢。”

    禮部侍郎李鐸一聽臉色大變,心道:“那泉眼已用木插子塞住,又用三灰土夯得結實,怎地又滲水了,還得尋機會再堵塞嚴實才行。可是楊凌是聖旨上指明的五大臣之一,又是皇上跟前紅人,我雖官階高于他,怕也支不開他,有他在這,如何能動的手?”

    倪謙也是心中恐懼,急忙說道:“地底陰暗潮濕,灰土泥濘也屬正常,我等認真察看,實不曾……滲水……”,他說到這里難抑恐懼,聲音已忍不住發起顫來。

    楊凌呵呵一笑道:“沒有事就好,不過既有傳言,這事可馬虎不得,本官要將此事稟報皇上,請皇上派精通地理堪輿的高人再來看過究竟,等他們看了無恙,將來若再有事,咱們也不沾干系了。”

    倪謙二人聽了異口同聲地道:“萬萬不可!”倪謙上前一步拉住楊凌手臂急道:“筑陵大事,豈可因為臆測風聞便驚動天子,楊大人不要莽撞。”

    楊凌見他們驚慌社色心中已篤定了八九分,他不由冷笑一聲道:“二位大人,金井出水的事楊某已查地一清二楚,人証物証盡在我手,二位還要瞞我到几時?”

    倪謙二人頓時大驚,李杰額上滲出顆顆冷汗,臉色臘黃,難看之極,欽天監倪謙雙膝發抖,抖了半晌忽地拜倒在地。惶然道:“楊大人,我等也是迫于無奈,不得行此下策,求楊大人救我!”

    楊凌向楊一清使個眼色,楊一清會意地退了出去,悄悄掩上了房門。楊凌這才上前扶起倪謙,霽顏一笑道:“大人何必如此。不過內中詳情到底如何。還望大人源源本本說與我聽,楊某要聽的仔細、聽的明白,才能決定行止!”

    ××××××××××××××××××××××××××××

    王景隆坐在楊凌的書房中,手捧茶杯,狀若老僧入定。

    這里原本是太醫高廷和的書房。牆上無字無畫,書架上盡是些醫書,根本沒有什么可供消遣的東西。

    他這七天已經來了楊府四次,除了第一次來時,楊夫人讓侍女扶著她病懨懨的出來見了他和妻子張氏一面,攀談几句便返回了內宅,以后再上門都是現在候在門口地那個老官家帶著兩個仆人伺候他。

    王景隆初時也蠻客氣地與他攀談一番,旁敲側擊打聽楊凌的情形,可惜這位老管家對楊大人地了解還沒有他知道的多呢。從這老仆口中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這位老管家是問一句答一句,不問話便站上一天也不吭一聲,有時王景隆坐的無聊,想在客廳中走走,老管家也亦步亦趨地寸步不離。弄得他一籌莫展,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栽臟。

    不過他的夫人體弱多病長年臥床,因之染了帶下之疾,這病又不便請郎中細診,是以越拖越重,自來到楊府請高小姐診治,竟然大見效果。這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王景隆用計不遂,權當帶妻子來問診治病了。

    只是他每日來了便如坐禪一般實在枯燥無聊,那兩位令人動心地絕色美婢更是一面也不曾見到。在他想來,那兩個女子只是楊府婢女,平素操持府中雜役,他坐在這兒總是有機會看到地,不料來了几次見不到人,不由越發思念起那兩個美婢的妖嬈臉龐、風流身段兒來,弄得王三公子好似得了相思病,每每身在書房,一顆心早鑽到人家的后花園去了。

    王景隆放下茶杯,看看時辰夫人該是針灸完畢的時候了,不由暗暗嘆了口氣,正覺失望,忽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然后門口老管家恭恭敬敬地道:“兩位姑娘怎地上前院來了?”

    只聽一個清脆悅耳地少女聲音道:“文心姐姐今日需用梅花針,這針擱在書房針匣中呢,我來替她取去。”

    隨著聲音,兩個青衣素面、清秀脫塵地少女翩然出現在書房門口,王景隆一見這兩個嬌娃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對佳人,不由又驚又喜地站起身來,欣然道:“原來是二位姑娘到了。”

    自高家小姐回來后,上上下下沒有人把她當成奴仆看待,但這位高小姐始終以婢禮對待幼娘,玉堂春二人何等乖覺,馬上有樣學樣,只是這身清素打扮對于二八芳齡的美麗少女來說,只會更加養眼,看得王景隆一時不舍得將眼光移開。

    玉堂春本來她覺得這位王公子金玉其外、徒有其表,可是這几日見他都親自陪伴病妻上門求醫,覺得這書生性子雖然浮華不實,待夫人倒真是個痴心真情,對他的看法不由大為改觀。

    她倒記得上次是以婢女身份見的王公子,這時見王景隆起身想迎,忙側身施禮,笑盈盈地道:“王公子,小婢是奴仆身份,可當不起你這貴人的禮。今日文心姐姐要給尊夫人再施一次梅花針,我取了針便去,公子請再稍候片刻。”

    玉堂春容貌尤勝雪里梅三分,青衣雪膚,襯得潤如美玉,這一笑更是燦如春花,看得王景隆心癢難搔,不覺跟著她走到書架旁的倩影轉著身子道:“好好好,有勞姑娘,多謝姑娘,姑娘蘭心惠質,氣質高雅,王某豈敢以婢女相待,這禮是當得的。”

    玉堂春走到書柜前,踮起腳尖取了放在上格地針盒,聽見王景隆夸她不像婢女,心下歡喜,不禁莞爾道:“呵呵,王公子人品出眾、才華橫溢,是名噪京師的大才子呢,小婢常聽我家大人提起公子,能蒙公子夸獎,小婢榮幸的很呢。”

    雪里梅站在二人身后,聽他二人互相吹捧,不由沖著玉堂春扮個鬼臉,做了個干嘔的表情,玉堂春看到雪里梅動作,忍不住“咭”地一聲笑,隨即便覺自己失禮,不禁紅了臉,趕緊閃過去向他一福道:“公子寬坐,小婢去了。”

    王景隆瞧玉堂春向他一笑便紅了臉,然后像朵云兒似的飄然而去,還當這少女被自己風流倜儻地模樣吸引,不覺心中一蕩,痴痴望著二人消失的門口瞧了半晌,好似她飄然而過時的幽香仍在鼻端徘徊不去。

    雪里梅牽著玉堂春的手跑到后園長廊上,才停下腳步格格笑道:“好肉麻,很久沒見你使手段誑人了,瞧王公子神魂顛倒的模樣,都不見你這么夸過老爺。”

    玉堂春嗤地一笑,白了她一眼道:“咱們老爺還用夸么?要是能夸得他也神……神……我還巴不得吶,唉!大人在朝為官,多一個朋友總好過樹一個對手,王尚書家可甚有勢力呢,我還不是為了咱家老爺?”

    雪里梅笑道:“不要臉皮,老爺現在可不用你疼呢,是不是想讓老爺從陵上回來時再親親熱熱地賞你一巴掌?”說著趁其不備,忽地在蘇三臀上一拍,格格笑著逃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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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鎯鐺入獄

    楊凌先去地宮逛了一圈,故意驚擾他們,果然把心中有鬼的諸位大人給引了來,這時再用話一誆,欽天監監副倪謙、禮部左侍郎李鐸頓時面如土色,不由跪倒在地連連求饒。

    楊凌聽了二人說出金井泄水的實情,又講了在風水中不吉的說法,心中暗暗吃了一驚。他雖不信風水,但是卻十分明白在信風水的人心里,這事何等緊要。

    記得小時候他搬遷新居,奶奶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在后窗上貼了面小鏡子,說是將邪氣驅出屋子,結果住在后樓的一個老頭兒見了大為不滿,認為把邪氣趕到了他家,為了這個原因老太太和那老頭子很是吵了几架,兩個老人你追我趕地往窗戶上貼鏡子,反正后來上邊一層窗戶密密麻麻全是小鏡子了,也看不出誰家的更多。這事十分好笑,所以楊凌直到現在還記得。

    現代人尚且如此迷信,何況古人呢?這帝陵可是給先帝蓋的,如果這事被正德知道了,那可就不是吵吵架那么簡單了,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楊凌想清楚這一點,拂然說道:“兩位大人,這樣的大事也敢欺瞞皇上嗎?難道你們就不怕滅門抄家?對不住了,楊某要立即趕回京城,向皇上稟明此事,請皇上下旨遷陵。”

    倪謙、李鐸一聽駭得魂飛魄散,他們因為一時貪心遮掩了此事,其實心中患得患失也時有后悔。可是這事已經引起了工部左侍郎李杰的懷疑,現在想要反悔揭出此事,那位想立下大功的李侍郎未必肯善罷甘休。若是就此事奏他們一本,再有那幫御史們一摻和,這几人就是想求個罷官免職的結局也不可能了。

    兩人思及吵架滅族的可怕后果,不禁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頃刻間額上已是鮮血涔涔。楊凌雖然看得不忍,可是正德皇帝就算再寵信他,也不會聽說他們糊弄先帝陵墓這樣的大事還會手下留情,他狠了狠心,不理二人的苦苦哀求,抬腿就要出去。

    李鐸見楊凌不為所動,慌忙跪前兩步,痛哭流涕地抱住他的大腿嚎叫道:“楊大人不要走,楊大人留步啊。我等一時貪心鑄下大錯,抄家砍頭不足為惜,可是這事未嘗不是澤惠百姓的善舉啊,大人。

    楊大人,我大明歲入只有四百萬兩,泰陵前期投入銀兩就已達到兩百三十萬兩。全部工程竣工至少要耗銀三百八十萬兩,就算我們當初發現了就馬上稟報皇上擇地遷陵,這已投進去的銀子也收不回來了,那可是兩百三十萬百姓一年的口糧啊。

    大人,如今河南河北水患不斷,甘肅陝西已三年大旱,若是皇上遷地造陵,無銀可用,勢必要征收重稅,到那時千萬百姓豈不雪上加霜?

    大人,你可曾見過親生父母將孩兒交換與鄰居,互相宰殺幼子烹食充飢?你可曾見過八旬老婦一日三餐只有觀音土可吃,吃得腹大如鼓活活撐死?

    楊大人,聖人道:君為輕,社稷為重,就算大人不念我二人的死活,難道你忍心看著千萬條冤魂出自你手?大人要為一己前程,置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顧么?”

    楊凌聽了這話神情一呆,不覺停住了腳步。欽天監倪謙方才磕頭求告,費盡了唇舌,就差說要把他剛納的兩房美妾也送給楊凌了,楊凌仍不為所動,這時見李鐸這番話竟似打動了楊凌,他不禁心中大喜,連忙也跪上前來抱住楊凌另一條腿道:

    “楊大人,地陵挖掘甚深,滲水是常有的事,若是再換一處又滲水那怎么辦?到那時百姓不堪重負,必定苦不堪言,為了這一座地下的宮殿,恐怕那時要…連金鑾也要動搖了。

    其實自古帝陵滲水十之七八,倪某若是不知其事,豈會曉得以木刺灰土封堵的法子?那滲水處封堵了便無大礙,只待先帝靈柩下葬,地宮封閉,便再無風險了,還求大人開恩,救救我們,這對我二人是件功德,對天下百姓卻是善舉,不但我們感激涕零,便是天下的百姓都承您的恩惠呀!”

    楊凌入京后也聽說過大明王朝歲入多少,一聽帝陵所耗全國一年的稅賦,他不禁躊躇起來。

    記得在雞鳴縣做師爺時,就聽說許多百姓家中窮苦,積欠稅賦多年,那里戰亂頻頻,但天災較少,還不是最貧瘠的地方。而李鐸所提的那几個地方比雞鳴更苦,自己真要為了給死人造一座墳墓置萬千百姓于水火之中不成?

    楊凌一時難以取舍,他仰起頭來心中暗想:“弘治皇上,你是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如果你在天有靈,你是希望給自己造一個富麗堂皇、風水甚佳的墓地呢,還是希望讓千千萬萬的百姓能夠少些苛捐得以活命?

    唉!楊凌沉思良久,心中盡是哀鴻遍野,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情形,如果把這事稟報皇上,不用說這几位大臣都是要砍頭的,而他立下這大功,升官那是一定的了。

    可是朝廷征收重稅的時候,天下的百姓會怎么看?再過一年多自己撒手而去,幼娘留在這世上豈不是要替自己承受天下百姓的唾罵?

    楊凌咬了咬牙,霍地轉過身,緊盯著倪謙問道:“倪大人,我探看金井,手指可以摸到木柄,若是以燈一照,立即無所遁形,封堵金井滲水的法子,就只有木刺三合土這一個么?”

    倪謙和李鐸聽出楊凌口氣松動,不由狂喜,倪謙小心地想了想,才謹慎地道:“法子自然不止這一個,可是最快的便是這個辦法。那日下官生恐為人所知,事急從權才用了這辦法。大人的意思是?”

    楊凌搖頭道:“中間插入木刺,日久木刺腐爛地下水還要上溢,就算那時已瞞得過皇上,可是我也于心不安。你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渾然天成,叫人瞧不出破綻,同時也可以真正封閉那些滲漏?”

    倪謙喜形于色道:“多謝大人救我!只要大人肯相助在下,在下還有更妥當的法子。只須以碎石灌入漏處,以土夯實,再以黃泥摻以一定比例的糯米汁澆灌覆蓋,則可保無虞。而且瞧來渾然天成,除非硬生生掘開來驗土,否則縱是神仙也看不出破綻,只是這法子需要費些時間。”

    楊凌點頭道:“好,為了天下百姓,我相信大行皇帝泉下有靈,也會贊同我這么做的。今日我便找個由頭調出左殿金井處守衛的官兵,由大人親自動手抽出木刺,予以封堵,三日時間可夠么?”

    倪謙狂喜道:“夠了,夠了,時間足夠了,在下只須兩日,便可做得天衣無縫!”

    ……

    如今已過了八日.楊凌悄悄巡視在這座無與倫比的地下宮殿中,地宮內部已經初見雛形,巨大的地宮不用梁柱,全用券拱,前、中、左、右五個華美的殿堂完全用純石筑造,看起來富麗堂皇。

    這樣龐大的工程即便擱在現在,也是耗資甚巨。況且那時生產力低下,單是開鑿、削平,再千里迢迢運來一塊平整的巨石,其成本就已令人瞠目結舌,看來自己的決定還是值得的,與其數百萬兩白銀白白丟在這里,何如給百姓些好處。

    楊凌在左殿停住,這里的地面是工序、工藝極為復雜、普通工匠難以燒制的“金磚”,一塊塊金磚平坦得就象是鏡子一樣,盡頭貼著高大平整的石牆就是漢白玉鑲邊的石棺床,中央就是那口金井。

    望著這口金井,楊凌不禁輕輕松了口氣,倪謙倒真是一雙巧手,楊凌在他封堵后又重新檢查過,洞穴下木塞拔出,施以土石米汁,里邊便不再緩緩滲水,如今除非將土刨出來驗看,否則僅憑雙手觸摸已是再難看出絲毫破綻。

    那位工部侍郎李杰,時常借口檢驗工程要進入地宮,只是一直被倪謙几個人借口阻住,或者陪他進陵使他難以檢查,可是如果一味這樣掩飾未免令人起疑,所以倪謙封堵金井后,楊凌便故意放他單獨進入地宮。

    楊凌在暗中偷偷觀察,見他果然沒有看出什么破綻,這兩日來得也少了,提著的心這才慢慢放了下來。

    楊凌在陵中轉了會兒,正要轉身出去,楊一清突然匆匆走來,面帶焦灼的神色:“大人,神機營有人失蹤了。”

    楊凌一怔,急問道:“失蹤?是不是有不守軍紀的士卒偷偷下陵了?在這里怎么可能失蹤?”

    楊一清搖頭道:“這里四下沒有人煙,軍卒不會偷偷下山的,而且失蹤的那人……便是前几日說見到金井泄水的那個什長陸恩櫓。”

    楊凌聽得心中一陣急跳,他急忙說道:“馬上派人去找,務必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楊一清點頭道:“是,卑職已經著人去找了,但問過許多人,軍中士卒已有半日不曾見過他,更巧的是…今天一早,工部李大人忽然籍故回京了,卑職看過李大人轎夫的腳印,那轎子看來份量不輕……”

    楊凌聽得后悔不迭:“李杰每日鬼頭鬼腦的想要進陵來檢查,弄得自己也只顧著這金井,怎么竟忘了除了物証還有人証。”

    他焦急地想了想道:“當日在陵中目睹此事的七名士卒立即調出去,混入陵前軍中,同時密囑所司官員看緊了,不可再走失一人,至于那什長……”

    楊一清截口道:“大人,卑職已著人回京請鎮撫司的兄弟密緝此事,”他說著踏前一步,壓低嗓門道:“大人,那七個人便是七個甩不掉、藏不住的活証據,您看…要不要……”楊一清說著右手向下狠狠一削。臉上帶著冷冷的笑意道:“陵上有咱們的人,大人盡管放心,保証做得干淨利落。”

    楊凌聽得心中一震,吃驚地望向楊一清。楊一清淡淡一笑,說道:“大人,蝮蛇蟄手,壯士解腕,無論是功名利祿還是嚴刑拷問,對那几個小卒來說,都是一道過不了的坎兒,大人不可有婦人之仁啊。”

    楊凌情知他說的是實話,可是這種冷血的政客論調他實在難以適應,一時心亂如麻,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他猶豫了半晌,心中善惡急爭良久,終是舍棄了那份殺機。

    頹然一嘆,他苦笑著拍了拍楊一清的肩膀,說道:“一清,你也是我的部下,如果有朝一日你威脅到了我的安危,我該如何待你呢?算了,空口無憑,縱然他們說的舌燦蓮花,也未必就能証明什么,況且已經走了一個陸恩櫓,這事是遮不住了,罷了,不要再提了。”

    楊一清望著楊凌離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這位大人什么都好,可惜做事卻不夠果斷,常言道無毒不丈夫,少一個証人就少一份危險,都火燒眉毛了,豈能不當機立斷?

    楊一清摸了摸下巴,暗暗琢磨起來。他不是世襲錦衣衛,又沒有楊凌那樣的好運氣,這一輩子本來是很難提示的。但是做了楊凌的親隨,眼看他小小年紀就前程似錦,他的前程就是自己的前程,兩人的利害關系緊緊連在一起,他怎能不替楊凌考慮?

    況且楊凌是一位難得的待人和氣又不專權的上司。南鎮撫司呈到京師的公文,只要可以便宜行事的楊凌都放心交給他去辦,而且錦衣衛的高官大多靠滿手血腥升遷,整日里絞盡腦汁想著害人炸財,自己到哪里再找這樣的上官?

    楊一清一咬牙,也悄悄閃出了地宮……

    …………………………………………………….

    …………………

    金殿上文武百官隊列疏散、神情憤懣。

    眼看上朝都小半個時辰了,內侍已三次入內宮促駕,可是上邊那張龍椅仍是空空如也。這要在弘治皇帝的時候,可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但是到了正德朝,這已是第四次了。

    眾官員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個小太監匆匆從側翼屏風后閃出來,拖著長音喊道:“皇上上殿,文武百官接駕啦!”

    文武百官聞言連隊列也來不及整,匆匆跪倒接駕,有人偷偷抬頭一看,只見正德皇帝頭戴翼天冠,身穿團龍袍,仰著頭一路哈欠地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小皇帝走上階石,一屁股坐在龍椅上,滿臉地不耐煩,他看了一眼群臣,又看了看殿門外,這時候光線清減,太陽還沒出來呢。正德沒好氣地垂下眼皮,說道:“諸位愛卿平身,有本早早奏來!”

    內閣三位大學士此時也是一肚子氣,他們方才催促內侍請皇上升殿時,才聽說皇上昨兒已經廢除了尚寢宮和文書房侍從,這還了得?這么一來皇上几點睡覺、退朝后几點讀書都沒人看著了,豈不天下大亂?

    三位大學士憋足了勁想直諫一番,正德皇帝話音剛落,謝遷立即出班啟奏。這位老臣果然不愧“侃侃”之名,一開口便滔滔不絕:“皇上,近几日來皇上視朝太晚了,有時已旭日高升才上殿來,朝中侍衛執役人等久立疲乏,也有失禮儀。而且上朝晉見的官吏、外國朝貢的使臣,都久侯多時,非但精神困倦,抑且廢時誤事。

    須知早朝及人君首務,天下觀瞻,于此為系。為人君者,身系天下,恐懼修省猶恐不及,若君怠于上,臣荒于下。太平之治,何以能成?臣等叨膺重寄,憂切于中,也是誠恐聖心別有所系。防誤不小,故冒死上陳,請陛下三思!”

    正德抬起一只眼皮看了看他,木然道:“朕知道了”。

    劉健見正大皇帝根本不以為然,心中甚怒。他立即出班朗聲說道:“皇上,自古人君,未有不以憂勤而興,驕佚而壞者。聽說皇上廢了尚寢宮和文書房侍從。臣以為此事大大不妥,古語有云,罔游于逸,罔淫于樂,廢興之機,于此系焉。皇上應立即恢復舊制、按時早朝!”

    劉健說完腳步向后一退,他左手邊李東陽立即閃身而出,正德皇帝見了這架勢不禁慌了手腳,他連忙說道:“朕知道了,朕一定改正。呃……此事容后再議,諸位愛卿還有別的本章么?”

    徐貫向工部左侍郎李杰使了個眼色,李杰會意。立即抖擻精神應聲而出,氣貫丹田、聲震屋瓦地道:“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皇帝如釋重負,急忙說道:“愛卿快快講來”,李東陽見狀,微微一笑退了回去。

    李杰昂然說道:“皇上,臣奉旨督造大行皇帝寢陵。深感責任重大,是以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

    李杰說了半天,正德聽的無趣,只唔了一聲,根本不置可否,李杰沒等到皇帝的贊譽之詞,心中微感失望,只好話風一轉繞上正題:“臣前些日子聽說帝陵地氣不正,穴結無情,玄宮金井竟然泉涌,此不吉之兆也。奈何欽天監倪謙、禮部侍郎李鐸、司禮監戴義、神機營楊凌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然隱瞞不報……”。

    他說到這兒,朝堂上轟然一聲,猶如晴天一個霹靂,百官立時喧嘩起來,此案一下子牽進去五個衙門,可算是正德朝第一大案了,一旦察實,不知多少人要人頭落地,他們如何不驚?

    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也是十分驚愕,互相以目示意,都是微微搖頭表示不知。謝遷看了李杰一眼,眼光又移到工部尚書徐貫面上,見他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閃即隱,心中頓時了然,不禁暗暗哼了一聲。

    劉健心中也有點不悅,他身為內閣首輔,這么大的事,工部事先不說與他知道,竟然繞過他直接奏達帝聽,徐貫這爭寵之心也太過明顯了。

    禮部也是被參的衙門之一,但是王瓊卻神色泰然、毫不驚慌。徐貫事先已找他密議過,王瓊心中認定皇帝不守禮儀,如今又懈怠朝政,必是楊凌和劉瑾等內監一眾親信唆使誘惑,已將他們視為朝廷大患,故此一聽便立即下定決心,哪怕舍了李鐸也要拿下楊凌。

    李杰一說完,他便出班跪地奏道:“皇上,年前為帝陵勘址時,王尚書正在京城籌措春闈之事,縱有不知之罪,亦屬情有可原。

    但是陵上奉旨督造的諸位大臣,竟連龍脈受損、傷及國運的大事也敢欺君不報,實應立即拿問,明正典刑,以告慰先帝在天之靈”。

    正德皇帝聽說父皇陵園出事本已怒極,再聽說龍脈受損傷及國運地話,心中更加不安,那點兒困意頓時去了,他氣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可是想了一想又有些疑惑,不禁問道:“此事可當真么?你們可有什么真憑實據?”

    李杰立即斬釘截鐵地道:“臣有証據,陵上負責地宮工程的一個神機營什長陸恩櫓曾親眼目睹金井涌泉,這個人証臣已帶回京來了!”

    正德一聽可是真的怒了,他啪地一拍御案,喝道:“其心可誅!立即將這一個人等押解進京,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若察明屬實……”

    他心中攸地想到楊凌,稍稍猶豫了一下,隨即想到自己對他信任有加,可是連他也循私舞弊,為圖利益蒙蔽自己。心中又是悲傷又是憤怒,他咬了咬牙道:“若是他們果然欺君犯上,斬!”

    自從知道神機營什長陸恩櫓失蹤,楊凌膽戰心驚。一夜都沒有睡好,他還沒有幼稚到會認為京營的官佐當逃兵或者在山上被野獸吃掉,李杰一日一夜沒回來,他就已經猜出大事不妙了。

    事已至此,楊凌唯有寄望于金井的特殊性。金井在風水中是龍脈重地,輕易動它不得,而且倪謙封堵地甚是巧妙,除非掘井驗土。否則根本看不出曾經泄過水,朝中即使有了人証,沒有物証也斷然沒法處置這么多大臣。

    倪謙、李鐸聽說那個被鞭笞的什長失蹤,工部侍郎李杰返京地消息,一時嚇得手足無措,與戴義一早就慌慌張張來找楊凌商量對策。

    戴義是司禮監四大首領之一。掌印太監內相王岳身邊的親信,一向與東廠范亭交厚,他眼見大家拿不出辦法,眼中不禁凶光一閃,獰笑道:“咱家立即回京,遣人除了那枚卒子,我看徐貫李杰還玩得出甚么花樣!”

    楊凌急忙阻道:“不可。若是陸什長果然被他買通帶走,必然保護甚嚴,徐貫李杰不是蠢人,若是以他為餌,誘我們上勾怎么辦?不可上了這個當”。

    李鐸搓著手惶然道:“那怎么辦?那怎么辦?我們便坐以待斃么?”

    楊凌暗想:既然大家都迷信風水,如今也只有以風水制風水了。楊凌正想問問欽天監倪謙可否在風水上做些文章,忽地大門?啷一聲被人撞開。彭繼祖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粗著嗓門叫道:“大人,出了事了,一字門后那座白玉橋突然塌了,兩邊地土方也塌陷大片,調去挖河的十几個兄弟全活埋在里邊了”。

    “甚么?”楊凌大驚立起,旋即便想到昨日調出地宮地那七名兵卒便是譴去橋下挖河,怎么這么巧,他們去的地方便出了事?

    楊凌心中生疑,立即扭頭向楊一清看去,楊一清一迎上他目光,眼神立即閃爍著移了開去,神情頗有些不自然。楊凌心中恍然,已猜出是他動了手腳,他情知楊一清是為了自己好,可是這個舉動不但害的那七個無辜的士卒送了性命,而且還牽累了其他地人,楊凌一時也說不出心中是種什么滋味。

    他明白如果他夠果斷、夠無情,想在這官場上成功地混下去,就得學會當機立斷、一切似利益為第一,該除去地人就得毫不留情地除去,阻在他路上的絆腳石就得一腳踢開,可是從感情上,他實在接受不了成為一個冷血的政客。

    楊凌跺了跺腳,只好對彭繼祖道:“走,快去陵前看看,組織人來搶救!”他領著一干人等剛剛沖出房門,就見數十名隸屬刑部、皂衣紅帽的衙役提著腰倒沖了過來,人群中有人高聲喝道:“聖旨到,督造帝陵地一干臣子跪接聖旨!”

    楊凌等人聽了大吃一驚,立時齊刷刷快刀切蔥般跪了一地,只見人群一分,一個赤紅臉、花白胡須的魁梧老人大袖飄飄,疾步走上前前,只一腳踏定,便立即展開聖旨,用洪亮地山東口音喝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察督造帝陵欽差大臣欽天監倪謙、禮部左侍郎李鐸、司禮監首領太監戴義、神機營參將楊凌涉嫌舞弊工程、欺瞞聖上,立即緝拿進京,著三司會審勘罪,欽此!”

    紅臉老人說罷,把手一揮,喝道:“諸涉嫌犯官自報姓名,給我拿下了!”

    禮部左侍郎李鐸一瞧來人是刑部油侍郎魏紳,不禁身子一顫,頓時癱在了地上。這赤紅臉的魁梧老人,是山東曲阜人,和孔聖人是同鄉,雖說長得象個糾舅武夫,卻是正宗的讀書人,成化十七年的進士。

    此人剛正耿直,只認法不認人,曾有冒充外戚招搖撞騙者,刑部各司衙門生怕那人真是國戚,無人敢拿下問罪,魏紳接了狀紙,二話不說立即帶人將他拿下,這案子之后魏紳名滿京師直達帝聽,此后凡有涉及朝臣外戚地大案,而皇帝想要嚴懲的,大多派遣此人出面。

    次數多了,大家也摸出了規律,只要魏老頭兒出面,那人便是死了九成了,恰好傳說中陰間的鬼判是個紅臉,大家背地里便干脆叫他魏判官。李鐸見是他來,自料必死,頓時身子軟地稀泥一般。

    魏紳身后一眾衙役可不管面前跪著的都是二三品的朝中大員,惡狠狠扑上來,只聽戴義顫聲道:“奴才司禮監戴義!”

    話音一落,嘩愣愣鎖鏈一套,隨后一口大枷便戴在了他頸上。

    李鐸、倪謙、楊凌一一自報姓名,立時枷鎖纏身押上囚車,直赴京城!

    ……………………………………………………………………………………………..

    PS:在幼娘、玉堂春、雪里梅、高文心、錦衣衛、欽天監的傾力支援和七君子這班小朋友的友情“贊助”下,主角是一定有驚無險的,今日動筆之前曾幻想如果這些情節一氣呵成,那該看著多爽,后來想了想,如果這一章寫成故事梗概,恐怕會挨罵,所以,還是老老實實慢慢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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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廷議風水

    三法司聯署問案,通常只受理復審,然而這次帝陵金井出水事關重大,而且牽涉多個衙門,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卿受皇命會審此案,一時風言風語傳遍京師。

    刑部右侍郎魏紳將楊凌、倪謙等人剛剛押至刑部大牢,工部尚書徐貫、禮部尚書王瓊便得訊來到刑部拜訪,二人雖不談及涉案諸人的案情,卻大肆鼓吹龍脈受損危及社稷的緊要以及皇上對此事的重視,聽的刑部尚書洪鐘心中惴惴不安。

    關進牢中的這干人等涉及多個衙門,最叫他頭疼的便是有司禮監的人和皇上御前紅人楊凌在內,他一時揣磨不透聖意到底要嚴懲到什么程度,心中正不知所措,如今聽了兩位尚書大人的話,好似迷途中點亮了一盞明燈,頓時以為有了主意。

    刑部右侍郎魏紳將楊凌等人卸下囚車,親自送入大牢,安排妥當后剛剛走出獄門,便見兩個錦衣官校拿著公文正與牢頭爭執,魏紳立即急步趕過去問道:“甚么事在刑部大牢前爭吵?”

    牢頭躬身道:“魏大人,這兩位是鎮護司掌刑百戶,要提審帝陵案疑犯”。

    魏紳向那兩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百戶瞧了一眼,二人見是名震京師的直吏魏紳,氣焰便不敢再向對著牢頭時那般囂張,一個錦衣衛百戶上前施禮道:“下官崔緹,見過魏大人。大明律。凡屬觸犯皇帝陛下和牽涉到朝中官員們的案件,鎮撫司有訊問乃至拷打之權。不過既然皇上已將此案交付三法司,我們鎮撫司不再爭審便是,可是我們卻要旁聽此案,無論提審、刑訊囚犯,還請大人及時告知我等出席。”

    魏紳對錦衣衛地跋扈早有不滿,聞訊大怒,說道:“此事雖涉及帝陵和皇家,卻是官員舞弊貪污所致,與謀反大案無關,況且皇上已將此案全權交付三法司。錦衣衛也能插手么?”

    崔緹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職責所在,自該秉公辦理。可這也是錦衣衛的職責,皇上旨意上可沒說不許錦衣衛督察此案。”

    魏紳仰天打個哈哈,一捋長須道:“戴義是司禮監的人。誰不知道錦衣衛與司禮監東廠形同一家,請轉告提督張大人和鎮撫使牟大人,還是避避嫌疑的好!”魏紳說罷拂袖而去。

    兩位錦衣百戶走到階下望著魏紳背影,拿這老頭子一時也沒了招兒。崔緹皺著眉頭道:“刑部將案子發由魏判官掌理,恐怕要令鎮撫使大人為難了,這老匹夫連皇親國戚都不放在眼里。豈會在乎我們?”

    另一個錦衣百戶黃子維笑道:“崔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洪鐘那老家伙謹小慎微,最是見風使舵,咱們直接將貼子呈給他去,諒他不敢拂了牟大人面子。”

    不料洪鐘自以為已窺知皇上心意。接了二人呈上的鎮撫使牟斌的貼子,沉吟良久后對刑部左侍郎程文義道:“去,告訴兩個錦衣百戶,就說此案緊要,相關人犯還未齊全,故此不能審問,請他們回去吧。”

    刑部左侍郎程文義擔心地道:“大人。拖得一時拖不了一世,升堂審案時,如果錦衣衛強要插手,那便如何是好?”

    洪鐘老奸巨滑地嘿嘿一笑,說道:“到那時三司會審、舉朝矚目,隨便叫魏紳找個由頭把他們阻在外面,牟斌難道敢冒天下之大諱,強行闖入公堂不成?”

    處事一向玲瓏八面的洪鐘今日敢向錦衣衛叫板,倒令程文義心下驚奇不已,他應了聲“是”,悄悄退了出去。

    洪鐘微笑著暗想:“我一個刑部衙門不是錦衣衛的對手,可三法司同堂問案,那牟斌敢同時得罪三司公卿么?此案審的明白,到時怕內相都要換人了,到那時我的聲望一時無兩,牟斌見了我還會如此囂張么。”

    鎮撫司牟斌房內,提督指揮使張繡背負雙手,在房中踱來踱去,半晌方重重哼了一聲:“真是愚蠢,修建帝陵本來是一件難得地機會,有些資本,楊凌便可更進一步,他怎么竟然摻和進這樣大案中去?我剛剛趕回京城,還不知其中詳情,那陵中可是真的滲了水么?”

    牟斌微笑道:“滲不滲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在時以仁厚治天下,咱們錦衣衛的聲勢已大如前,如今如果讓禮部、工部那班文臣再扳倒了司禮監和錦衣親軍地話,那文官們可是更加威風了。”

    張繡瞪了他一眼,斥道:“如此說來,此事是真的了?龍脈受損事關國事,那是何等重要大事?你怎么敢泰然處之,還要為那個惹禍精撐腰么”

    牟斌雖是錦衣衛下鎮撫司統領,但是由于掌握著錦衣衛最要害的部門,權力地位比之張繡不遑稍讓,聽了張繡這么說,不禁晒然一笑道:“大人,挖塊地就損及國運?那些愚夫俗子的說法,你真的信么?

    呵呵,昔年宋徽宗因為后嗣不盛,聽從風水先生說法,勞民傷財將汴梁城西北角地勢加高數倍,說是從此便可子孫興旺,國運昌隆,結果如何?

    他迷信風水之學,大興土木、修道成仙,結果成為亡國之君,邊他兒子宋欽宗也一塊被金兵俘虜走了,二帝被擄,堪稱天下奇聞,還有本朝……”

    “夠了!”張繡臉皮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道:“常言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這些事雖然虛無縹緲,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如今事已至此,唯有盡人力而聽天命了。你派人聯系楊凌,看他有何說法、打算,如果能救他出來,盡量去做。如果事不可為,而且牽連到我錦衣衛的話……你明白?”

    牟斌點了點頭。沉靜地道:“卑職明白,我已著人去辦了。”

    ××××××××××××××××××8

    魏紳將楊凌等人作為朝廷欽犯,分別囚入單獨地牢室,彼此不得見聞,以免他們串供。楊凌獨自關押在一間霉氣甚重的囚室內。正呆呆枯坐,一個獄卒用刀柄“當當”地敲了敲鐵欄,說道:“吃飯了”,說著隨手遞進一個飯缽來。

    楊凌自被抓進京城。關進這暗無天日的囚室,還水米未進,早已飢腸轆轆,聞言忙站起來走過去接那站縫間遞進的飯缽。那名獄卒半低著頭,機警地四下看看,忽地抬起頭來。低聲笑道:“楊大人,久違了,牟大人著卑職向你問話,你可要聽仔細了。”

    楊凌見他一抬頭,竟是錦衣千戶錢寧,不禁又驚又喜,失聲道:“是你?錢大人怎么混進來了。小心被人發現。”

    錢寧微笑道:“我若不來,隨便派個兄弟,只怕你以為是刑部誑你,豈肯直言?放心吧,刑部有我們的人,帶你出去不得,但進來瞧瞧卻無妨。牟大人問你。事情可做的天衣無縫?”

    楊凌心中一震:“牟斌這么問,顯然已認定帝陵入水是千真萬確地事了,聽他語氣,倒不像很在乎風水之學。”

    楊凌不敢輕易說出實情,他與牟斌交情不深,若是牟斌有意誑他,那真是自尋死路了,所以楊凌含糊地道:“卑職不明白大人地意思,金井本就沒有差遲,何來破綻可尋?”

    錢寧豎了豎大指,微笑點頭道:“如此最好,可是朝中有人構陷,這事兒總是難以說清”,他又說道:“大人有什么打算,可告知與我,我自會回稟牟大人,傾力相助。”

    楊凌思索了一陣,與錢寧商定了几條辦法,可是都是施加壓力,迫使三法司放水的招法,這種事想補救是根本不可能的。錢寧聽了蹙眉想了會兒道:“難,實在是難,這事兒鬧的這么厲害,恐怕不是那么好解決地。”

    楊凌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錢兄盡力而為便是了。古人說:‘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楊某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我行事只要能對得起天地良心,就是了,事已至此,盡人力聽天命吧!只是……還望錢兄著人通知拙荊一聲,若皇上震怒累及家人時,叫她持著內堂供奉之物求赦于皇上,錢兄把話帶到,楊某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不盡了!”

    錢寧定定地瞧了他一會兒,嘆息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其中緣由,兄弟我是做不來這種好人的,不過楊兄這樣的人,兄弟也是非常敬重地,楊大人放心好了。我遣人透話給其他几位大人,讓他們咬緊牙關堅不承認,大人好自為之。”

    魏紳返回刑部,思及錦衣衛與東廠關系密切,而東廠又是司禮監地嫡系。今日錦衣衛積極插手,難道是為了營救司禮監太監首領戴義不成?

    魏紳想到此處,擔心錦衣衛買通獄卒串供,急忙又飛馬趕回刑部大牢,安排獄卒四人一班,守在犯官牢門前,而且他親自坐守大牢再不離開。

    錢寧前腳剛走,魏紳就回來了,四個牢門前日夜不停由獄卒把守,饒是錦衣衛無孔不入,想再通風報信也難如登天了,錢寧試了几次險些引起魏紳疑心,只得按楊凌的囑咐回稟牟斌。

    三司衙門此后突然會審兩次,錦衣衛果然被排擠在外,眼見錦衣衛的權勢受到挑戰和排擠,連張繡也大為恚怒,當下錦衣衛密探四出,制造謠言、誹謗禮、工、刑部官員,同時搜羅他們的把柄。

    三法司會審兩次,楊凌四人眾口一辭,任憑那個什長出面指証,只說他含忿誣陷,弄得三法司一籌莫展。無奈刑部尚書洪鐘只得在早朝時向正德皇帝啟奏道:“啟稟皇上,臣奉旨與督察院、大理寺審理帝陵滲水案,人証提于公堂當面對質,但四名犯官一口咬定那名什長犯了臆病,眼花看錯,狡不承認,臣請皇上下旨,允許刑部對四名犯官用刑。”

    雖然“刑不上大夫”這條優惠待遇,早被朱重八那個放牛娃破壞的干干淨淨,但是除了錦衣衛的招獄,還從不曾聽說刑部也可以對官員施以酷刑迫供,此例一開,刑部執掌生殺大權,就要變成第二個錦衣衛了,百官聞言,不禁為之側目。

    大學士劉健立即出班奏道:“皇上,這事萬萬不可,四名犯官是否真地有罪,目前只有一名人証,并無物証証實,臣聽說那名什長曾因故遭到督造欽差戴義鞭笞,自古捕風捉影、因為一點個人恩怨,膽大包天陷構朝廷大臣的刁民也不是沒有,若是重刑之下屈打成招,豈不冤枉?”

    徐貫急道:“皇上,錦衣親軍可是有代天子行刑的職權的,但此事因事涉司禮監,為避嫌疑,皇上將犯官交由三司審訊,那几名犯官知道龍脈受損傷及國運,下場極是嚴重,人存死念,自然狡頑,不用重刑是不會招供的,所謂事急從權,請陛下恩准。”

    謝遷出班奏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大明得天下,乃天命所歸,如果一道風水便可以得天下失天下,豈非得之不正、失之荒謬?聖人向來視風水為妖妄之朮,先帝昔年‘李廣案’后便曾驅逐數千名道士番僧朮士,以為其妖言惑眾,陛下豈可因一人之言隆罪大臣?”

    正統儒家弟子向來不信風水,認為得道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認為命運的禍福關鍵,全在于個人內心的修養,如能心存善念,體會天心,就可轉禍為福改造命運,所以朝中文武百官對于風水大多是持反對意見地。

    不過皇帝殯天,尋塊佳地安葬,找個風水師探看一番無關朝政,所以他們一向睜只眼閉只眼,但是現在刑部要藉故擅權,三位大學士可就有些不滿了。

    而且民間現在已謠言四起,說因為先帝遷陵,朝廷要征收重稅,許多百姓為之惶惶不安。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三位大學士打理朝政,錢糧用度雖不致捉襟見肘,可是也知道禁不起如此揮霍,況且大明几個經受災患的地方已有民變跡象,此時加稅無異于火上澆油,所以三位一向同進同退的大學士意見一致,認為工部、禮部小題大作,是別人用心,打定主意要予以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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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王三策反

    正德不悅地道:“為人子者,孝道為先,先帝陵寢進水,這還不算不吉么?不算大事么?”

    李東陽見正德帝極為不悅,忙出班奏道:“皇上,大地任何一處被動土,都是拂逆了自然之道,哪來這許多玄奇?況且就算從風水來說,也有人生禍福由天定,賢達能安命的說法。

    所謂:‘吉善之地惟道德之士能居之’泰陵本是吉地,為何突然金井涌泉向人示兆,成了凶地了?先帝乃大明中興之令主,自古少見之明君,難道先帝無福居于那里么?”

    他以風水駁風水,其實意思和劉健、謝遷一樣,仍是認為徐貫、王瓊小題大作。馬文升聽了有點兒待不住了,他雖對三位大學士一向尊敬,不過并不代表他對三人就言聽計從。

    官員不得在本籍為官自古就有定例,可是這種制度早已名存實亡,自從楊凌和劉瑾向皇帝進言重循此例后,馬文升被官員們吵得焦頭爛額,對楊凌攪得朝政大亂極為不滿,因此一聽三大學士維護楊凌等人,不禁說道:“大學士此言差矣,自古有言:‘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此均影響個人命運變數、朝廷社稷安危的大事,自該慎重對待,豈可小視之?”

    戶部尚書韓文管著大明的錢袋子,現在民間風聞朝廷加稅的事快速傳開,京師富裕之地還罷了。有些地方百姓食不裹腹,只能芶且偷生而已,這條政令若真的執行下去,他就要首當其沖上下為為難,所以最怕遷陵地人就是他。

    當下也急忙閃身出班奏道:“皇上,聖人有云:‘貴不在其所。謂之天命’,我大明天命所歸在,運道昌隆,風水旁門小朮,何足道哉?”

    三位大學士和戶部尚書意見一致。大講天命正道。吏部、工部、禮部、刑部四位尚書同仇敵愾大談風水,孝道,一時在殿上你來我往,爭論不休。

    正德皇帝被他們吵的暈頭轉向,只好無奈地向劉大夏問道:“劉尚書。你以為如何?”

    劉大夏躬身道:“陛下,臣也以為寄國運與風水可笑之極,若說風水可決國之禍福,那么治國平天下也不用君賢臣清、也不用聖人之道了,想當初大宋被元人亡國之時只要給他的先帝遷個風水寶地,元人會乖乖退兵了。”文武百官聽了這話不禁竊笑起來。

    劉大夏待眾臣騷動之聲稍減。又道:“所以臣以為不必有金井不可妄動的顧忌,盡可遣朝中大臣前去檢查,金井是否被人做過手腳,自可一目了然了”。

    正德皇帝也不知風水朮該不該信,但總覺得這事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妥當一些,聽了劉大夏這么說,他正想招欽天監上殿問問是否可以檢查金井。禮部尚書王瓊說道:“皇上,臣聽說當時亦在金井旁目睹金井涌泉的七名兵士在修筑帝陵時意外死亡,這還不是欲蓋彌彰地最大証據么?何需派人去陵上檢查,使先帝泉下不安,臣以為,就算損及國運的說法過于虛妄,但是這些人欺君犯上總是不假。理應嚴懲,心敬效尤!”

    正德聽了下定決心,一拍御案道:“好!著刑部施刑,看看他們還嘴硬到几時!”

    ×××××××××××××××××××××

    六月初二,一早就雷聲陣陣,但雨卻淅淅瀝瀝的不大,快到晌午時,一頂小轎冒雨出現在泥濘的鄉間小道上。

    威武伯府,這几日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當中,韓幼娘聽說相公出事,嚇得魂飛魄散,她去過刑部多次,但那里門禁森嚴,根本不許她進入。

    泰陵出事后,正德帝已著人監管帝陵,不許所有人下山,韓家父子也困在山上下不來,韓幼娘一介弱女子,求告無門,整日趕去逡巡在刑部大牢外,可是始終找不到機會見相公一面,心力憔悴,已傷心欲絕。

    好在她經過打聽,知道相公雖然過了兩次堂,卻沒有受刑,四名大臣也沒人招供,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此時幼娘在玉堂春和雪里梅地陪同下剛剛回到府中,高文心聞訊匆匆趕了來,一進門瞧見幼娘臉色,便知她今日還是沒有見到楊大人。

    高文心扶著門口沉默半晌,只能輕嘆一聲,走進房來抓起一件衣服給幼娘披上,柔聲勸慰道:“夫人,你不要過于擔心以免傷了身子。這兩日,外邊的人都在傳說,是朝廷想要增加賦稅才藉口帝陵不吉做幌子,老爺是為了大明百姓才入獄的,人心所向,老爺吉人天相,一定能轉危為安的。”

    韓幼娘花容慘淡,聞言只是強笑了笑,淚花兒只在眼中打滾,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小婢悄悄站到門口,低聲道:“夫人,王尚書家三公子來了。”她也知道這兩日家中氣氛迥異,是以不敢高聲言語。

    雪里梅聞言柳眉一挑,勃然怒道:“他來做甚么?我家老爺出了這么大事,誰有閑心思給他夫人看病?趕他出去!”

    玉堂春連忙攔住道:“且慢,他是禮部尚書之子,或許能拜托他求王尚書出面為大人求情。”

    雪里梅冷笑道:“你說他這几天為什么不登門了?滿天下地百姓都說禮部、工部聯手編排咱們老爺地不是,他老爹就是陷害咱們老爺的人。他會救老爺么?”

    青衣小婢怯怯地插嘴道:“夫人,几位姑娘,王三公子……是一個人來的,并沒有攜夫人同來。”

    “嗯?”韓幼娘和玉堂春几人互視一眼,神色間都有些困惑,韓幼娘想了一想。咬牙站起道:“我們一些婦道人家,原也商量不出個主意,我去見他,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高文心攔住道:“夫人且慢,大人落難。王家總是有些嫌疑的,夫人不宜直接出面,依小婢看,還是先著人探探他來意才好。”

    雪里梅氣沖沖地道:“我去他。他王家恩將仇報,我倒要看他王三公子有何說法?”

    玉堂春白了她一眼嗔道:“就你那脾氣,去了只會壞事”,她向幼娘征詢道:“夫人,不若我去瞧瞧吧,王三公子來過多次。小婢對他比較熟悉,先探探他來意如何再定主意”。

    韓幼娘點了點頭道:“蘇三妹妹性子沉穩,便麻煩你去一趟吧。”

    低沉壓抑地雷聲在天際滾滾而過,王景隆站在中堂門口,看了眼陰沉沉地天際,又瞧瞧垂手站在一邊的老管家,老管家神情木然,今兒即沒往書房讓他,也沒奉上一杯茶。王景隆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卻極是暢快。

    他和几位好友本想整倒楊凌,可是始終也抓不到他的把柄。趙雍出主意讓他到楊府尋找機會栽臟陷害,比如上門求醫饋贈禮物時夾帶些違禁或逾制的東西,在他們想來,楊凌這個秀才是個鄉下土包子,未必懂的這些東西。還不老老實實鑽進套中嗎?

    可是王景隆也不傻,趙雍讓他在贈送地禮物中悄悄夾帶明黃色地布料,可是這種方法太過顯眼,極易被人發現,而且一旦出事他也脫不了干系,所以一直膽怯不敢施行。

    他們這些人指斥弊政口若懸河,似乎鏟奸除惡只是彈指間的事,可笑的是,這几個公子就像那位想給貓兒戴上鈴鐺地天才老鼠,主意是不錯的,可是真讓他們去干,卻一籌莫展了。

    后來王景隆在書房后窗瞧見花院池塘中一左一右有兩座假山,忽地妙想天開,想勸說楊家再池塘中再筑座假山,要知道一池三山可是摹擬帝王的僭越行為,而且到時可沒証據把他也攀進去。

    可惜這法子雖然巧妙,他卻一直見不到楊凌,如果讓妻子冒昧和楊夫人談花園建筑又怕引人懷疑,直至王瓊等人突然發動,以迅雷之勢拿下楊凌,也就用不到他出面了。

    可是這几日京城加稅的傳聞愈傳愈是離譜,平頭百姓几乎將王瓊、徐貫等人視作吸取民脂民膏地奸佞,楊凌反倒在民間甚有清譽,成了為民請命的忠臣。

    王景隆知道了氣不過,恰在這時蒔花館地一秤金聽說楊凌倒了,一時興奮把三個清倌人被強行買走的事說給了去逛窯子的禮部員外郎聽,王景隆妻子多病,又沒妾侍,也是時常流連青樓的主顧,與禮部員外郎有些交情,聽他說了后一時以為奇貨可居,頓時有了主意。

    他自忖若能鼓動玉堂春、雪里梅反咬楊凌一口,將他塑造成欺壓良善、強買美色的偽君子,那他當初為妻子抗拒聖旨留下的良好形象便轟然倒塌,只要有了這一樁事做口子,就可以編出更多的事來編排他,搞臭了他地名聲,誰還會信他是為民請命,父親的聲譽也就不會受影響了。

    是以王景隆也沒和几位朋友商量,就急急忙忙跑上門來了。在他想來,憑他的相貌才氣、家世身份,要拐得一個青樓出身的美貌女子傾心,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么。

    玉堂春來到中堂,老管家見了忙道:“蘇姑娘來了。”

    玉堂春向他擺了擺手,示意這老仆退下,自己悄悄走到王景隆身后盈盈一拜,輕聲道:“小婢蘇三見過王公子。”

    王景隆停了一停,才轉過身來,訝然道:“哎呀,是蘇小姐來了,失禮失禮。”

    玉堂春說道:“王公子請堂上坐,夫人沒有同公子一起來?公子,楊家現在有些事情,文心姐姐又是欽定的犯奴身份,如果公子想帶她回去為夫人診治,我家夫人可是不敢擔當的。”

    王景隆走到中堂坐下,嘆道:“王某不是為了賦內地病而來的,楊凌出事,王某也有耳聞,唉!楊凌深受聖寵、前程似錦,想不到竟伙同一些貪官污吏合起伙來欺瞞朝廷,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玉堂春臉上怒氣一現,可是正不知他突然一人冒雨前來是何用意,只得強忍了火氣。王景隆見她立在面前不作聲兒,忙道:“蘇小姐請坐。”

    玉堂春欠了欠身,淡淡地道:“公子面前,哪有小婢的坐位?”

    王景隆擺手道:“小姐說哪里話來?小姐知書答〔禮、麗質天生,王某可從不曾將小姐視作婢女。”

    玉堂春淡淡一笑,避開話題道:“今日公子冒雨前來,既非為了給夫人看病,卻是有甚么事么?若是事關重大,不方便讓小婢知道,小婢去請夫人出來便是了。”

    王景隆連忙起身攔住道:“小姐且慢,既然小姐動問,那王某就冒昧了,不敢有瞞小姐,王某今日前來,正是為了……為了蘇小姐。”

    “甚么?”玉堂春俏臉上一片愕然,不敢置信地道:“王公子是……是為了小婢而來?”

    王景隆見堂上再無旁人,詭異地笑了笑道:“小姐在楊府,真是只是一個婢女么?”

    玉堂春眼神動了動,滿面疑惑地道:“王公子這話……到底甚么意思?”

    王景隆冷笑道:“偽君子,真是偽君子,他既然垂涎小姐美貌,將小姐聘回家來,就當好好愛惜小姐才是。可恨他竟然為了自己重情重義的好名聲,將姑娘這般千嬌百媚的女子買回家來,行妾侍之事,卻居奴婢之微,真是令人心痛啊!”

    玉堂春聽他語氣,似乎認為自己是楊凌的妾侍,可是平時卻被當成丫頭使,不知自己是妾是婢,和他冒雨跑來有甚么關心,心中驚疑不定,也便沒有反駁。

    王景隆見她欲言又止,更加認定自己所料不錯,他得意地道:“楊凌花費萬兩白銀將姑娘從蒔花館贖出,卻充作奴婢,這事兒說出去誰肯相信?他當天下人都不長眼睛!哼!還要裝腔作勢,只可惜了姑娘你,如此才情相貌,本該被人如珠如玉般呵護,卻落得如此下場。”

    玉堂春眨著一雙妙目,見這位公子爺痛心疾首,就差捶胸頓足號啕大哭了,可他轉來轉去,還是沒說到點子上,只好喃喃道:“王公子……何出此言,其實我家大人待我……待我很是愛惜,并不曾屈待了我。”

    她說到這兒想到楊凌此次得罪了天子,說不定就要被砍頭抄家,自己一顆芳心剛剛有了寄托,卻又落得這般結局,人說紅顏薄命,還真是命運多桀呢,眼圈不由的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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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法場御狀

    王景隆見這青衣雪膚的佳人嘴里說著‘違心’的話,卻已泫然欲淚,只道自已說中她傷心事,卻不敢直言,不禁心中暗喜,他立即擺出推心置腹地表情,語氣真誠地說道:“蘇小姐,今日王某冒昧前來,就是為了將姑娘救出火坑,姑娘言不由衷,可是還信不過在下么?小姐切勿懷疑在下一片赤誠,不敢有瞞蘇小姐,今日三司會審,欽天監倪謙已經大刑下招了,皇上下旨,明日午時在菜市口將楊凌四人就要開刀問斬,哈哈,姑娘不必再怕他了。”





    玉堂春聽了這消息如晴天霹靂,她蹬蹬蹬倒退几步,駭得花容失色,顫抖著聲音道:“你......你說甚么?楊大人他......他要被砍頭了?我不信!不會的!我不信!”





    王景隆見好驚恐萬狀,那模樣更加楚楚動人,不禁賣弄著恐嚇道:“王某絕無虛言!不但楊凌要死,楊家滿門恐怕也不得平安,姑娘花容月貌、國色天香,難道不怕被充作官奴,賣入教坊司受苦嗎?”





    蘇三腦中轟然只是明日楊凌就要被問斬的聲音,根本答不出話來。王景隆見玉堂春面如土色,嘴唇哆嗦著已失卻血色,還當話說重了嚇壞了她,連忙又語氣一松安慰道:“不過小姐也不必太過害怕。





    王某自與小姐一見,就魂牽夢縈,難以忘懷。怎么忍心看著小姐如此受苦?蘇小姐,楊凌聘你為妾,卻掩飾為奴婢身份,可見所好只是你的相貌,對你何曾有半點真情,小姐還不幡然醒悟么?”





    他悠悠一嘆。頗為瀟灑地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耶?”





    玉堂春聽地心中怦然一動,這位王公子顯然知道不少內情,他如此說只是為了救我出去?皇上如果真要把楊家上下全充入教坊司,他有什么辦法救人。莫非他還打著什么主意?





    玉堂春是何等人物,慣作的人前歡笑、背后垂淚的生意,最擅掩飾,心中一動了疑念。立即搶上一下,伏地哭泣道:“紅拂夜奔,綠珠墜樓,我們這些苦命女子一輩子不過求一個有情的郎君而已,楊凌非是良人,還望公子憐惜。救救小婢!”





    王景隆大喜,連忙上前扶起她道:“小姐何須多禮,王某能得小姐紅袖添香、良宵解語,那是求之不得”,他說著忍不住輕狂地在玉堂春柔美的皓腕上輕輕捏了一把。





    玉堂春臉兒一紅,攸地縮回手來,假意低聲嗔道:“公子且莫如此。這里是在楊家呢。”





    王景隆聽她說楊家,顯是已經對楊凌生了外心,不禁喜道:“這威武伯府頃刻間就要化為廢墟,楊家馬上也要不存在了,小姐何須顧忌?只要小姐點頭,便是尚書府里的玉人了。”





    玉堂春滿面擔憂地道:“可是……楊凌甚得皇上器重呢,怎么會說殺就殺了他?再說如果皇上下旨楊家滿門皆為奴仆。公子又……又憑什么救我出去?”





    王景隆見她起疑,更認定她是急著脫出楊家另尋靠山,忙笑道:“這個容易,你只須照我安排,我保你平安無事。”





    王景隆知道明日楊凌必定,楊家上下還有誰放在他眼里,此次登堂入室直是目中無人、狂妄之極,在他心中出身歡場地女子只知利害,哪有情意?只道憑自己的條件玉堂春定然巴不得成為他的妾侍。





    得意忘形之下,他便將打算告訴了這個已對他傾心臣服的美人兒。玉堂春聽了暗暗咬牙,臉上卻含羞說道:“如此,蘇三多謝公子了,蘇三一切任憑公子安排便是了。”





    她以前做的是歡場賣笑地生意,心中再是委曲不悅,面上也可裝的歡喜不盡,這時有心誑他,這一聲做作的嬌媚無比,聽在王景隆心中更是馬上想到“任憑公子安排”的另一層意思,一時魂兒都飛了起來,恨不得馬上將這個撓人心肝的小美人馬上帶回家去。





    這樣遍體皆酥的美人兒……對了,還有一個,王景隆忙道:“對了,同你一起被贖出來的那位雪里梅姑娘,不知她可有心脫離火坑,若是你們倆人出面,那就更加的可信了……”





    玉堂春真想給這無恥之徒一記耳光,想到雪里梅那性子不善隱藏喜怒,如果她來,難免被人看破,玉堂春忙道:“雪里梅甚得楊大人寵愛,恐怕未必肯依了公子,小婢沒有把握,公子這般性急,如果事先說與她聽,萬一泄露了消息……”





    王景隆聽了忙道:“小姐考慮的是,還是不要說了,若是她不識時務,也是咎由自取”。王景隆嘴里說著,心中卻暗暗得意,只道玉堂春這是起了爭寵地心思,那個女孩兒同樣嬌俏,而且別具一種冷若寒梅的美態,既然有機會明正言順地帶回府去,他可有點兒舍不下,只想等明日楊氏破家,才把玉堂春揭發奸佞的功勞分她一半,將她也弄回府去。





    王景隆將自己籌划的計划與玉堂春細細說了一遍,見老管家在廳外晃了几次,恐引起他疑心,只得依依不舍告辭而去,回家給楊凌編排污名去了。





    玉堂春喚過管家將王景隆送出門去,自己折返身急匆匆剛繞過中堂,就見雪里梅粉面鐵青立在后面,一見她來,雪里梅二話不說,欺近身來劈面就是一個耳光,打得玉堂春怔愕在那兒。





    只聽雪里梅冷笑道:“枉我與你姐妹多年,竟不知你如此狠毒心腸!紅拂夜奔、綠珠墜樓?呸!她們是風塵中的奇女子。你蘇三也配和她們相比?





    你滾!滾出去,若大人真地不可挽救,我雪里梅大不了自縊求死,黃泉路上伴他同行,你去享受你的榮華富貴吧,若想留下陷害大人。休怪我翻臉無情”。





    玉堂春摸著臉上五道宛然地指印苦笑道:“你這火爆脾氣甚么時候才肯改一改?幸好今日見那偽君子的人是我,若是你,一經人家對老爺口出不馴,早已鬧翻了,還能套出這些消息么?快!跟我回后堂。見過夫人再說。”





    雪里梅被她拉著跑回后堂,這才省過味兒來,玉堂春也沒空和她多做解釋,急忙把從王景隆那兒探來的消息說與幼娘聽。幼娘一聽丈夫明日就要問斬,身子一晃几乎暈厥過去,高文心見她臉色瘀紫,駭得連忙扶住她,從袖中抽出兩枝金針在她頸后疾扎几下,急喚道:“夫人可慌不得。如今大人已然待死,怎生想個辦法才好。”





    韓幼娘雖愛楊凌至深,縱是舍了性命也不愿他受到傷害,可是皇帝下命殺人,在她的心中根本想不出世上還有什么人能夠救他。





    她有心憑一身武藝豁出去闖牢救人,雖然明知這法子希望渺茫,大不了陪相公一死。可是在陵上地父親和三個兄弟怎么辦?如果這么做豈不是連累他們一同受死。





    韓幼娘愁腸百轉,有力使不得,兩行清淚扑簌簌只是不停地流下來。





    玉堂春惶然道:“王景隆想陷害公子名聲,讓他的老子害人害的可以理直氣壯,這事兒咱們倒可好整治他,可皇上不會因為這個就赦免了大人呀。我們一介女流,能有甚么?”





    雪里梅怒道:“怎么就救不得。我們二人是壽寧侯府要地人,壽寧侯連錦衣衛都畏懼三分,大人還不是整治了他把我們要出來了?文心姐姐是欽犯,誰都說救不得,可大人還不是想辦法救出來了?如今大人有難了,我們女子便只能坐在這兒垂淚等死?不去想怎么有法子?我要學便學梁紅玉擂鼓助夫,絕不學綠珠只好墜樓明志。”





    雪里梅在楊家一直婢不像婢、妾不像妾,可是這句話一說出來,分明是以楊凌妾室自居,她說完了瞧見三人都以異樣的目光瞧著她,不禁俏臉一紅,訕訕地道:“幼娘姐姐,大人命在旦夕,我我……”





    韓幼娘淒然嘆道:“你地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可是相公已救不得了,我是他的妻子,自該與他生死與共、不離不棄!你們在楊家無名無份,何苦受這牽連,如今早得了消息也好,我去取了錢財,你們几人取了趕緊走吧,還有文心姐姐,你也逃了吧,相公被斬之時,便是幼娘身死時刻,我也不怕縱了你得罪天子了。”





    玉堂春漲紅了臉道:“幼娘姐姐,你若抱定必死之心,蘇三愿意和你……陪大人同生共死,只是……希望一點沒有了么?那個告狀的什長萬一肯翻供呢?”





    高文心搖頭嘆道:“不要異想天開了,他又不是瘋子,怎么會……瘋子……瘋了?”,高文心說到這兒忽地心中一動,眼神有點怪異的嘀咕起來。





    雪里梅急道:“那就求皇上去陵上查,前兩日錢大人來府上報訊,不是說過要我們安心等待,說陵上地事天衣無縫、查無實據么?朝廷怎么可以怕觸了風水不去驗看,只憑個人口供就殺人呢?我們去告御狀,要皇上派人去泰陵察驗!”





    玉堂春道:“這已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方法,可是紫禁城我們哪能進得去,我們根本見不到皇上啊!”





    這時高文心忽然吃吃地道:“如果讓我見到那個証人,我倒是有辦法讓他……讓他瘋瘋顛顛的,說出來的話再做不得証據,只是要怎么才能見到他?況且楊大人明日正午就要……就要……,時間上也來不及了呀。”





    韓幼娘被她們說的心思活絡起來,她忽地想起楊凌托錢寧告訴她地話。不由精神一振,對玉堂春三人道:“這些可以慢慢籌划,當務之急卻是阻止行刑,幼娘心中已有了主意,或許可以逼著皇上重審,可是這法子凶險地很。也可能皇上震怒,立時便將我們的頭也砍了,你們……你們真的愿意留下?”





    三女一齊重重地點了點頭,神色間沒有絲毫猶豫,韓幼娘含淚起身向三人拜了下去。這一下慌的高文心三人急忙跪下還禮,高文心道:“夫人萬勿如此,我們承擔不起。”





    韓幼娘含淚笑道:“雪兒說的對,為了相公。哪怕還有一線希望,我都應該努力爭取,相公為了我抗過聖旨,我一個女子就告不得御狀?三位在我楊家逢此大難時不離不棄,幼娘代相公謝過諸位,若蒙不棄。幼娘愿和你們結為姐妹,從此同船合命,禍福相共!”





    三位姑娘互視一眼,也隨著幼娘深深地磕下頭去,一直陰雨連綿地天空突地電光一閃,隨即一個撼天巨雪喀地一聲響起,震得窗櫺一陣悉嗦。





    ××××××××××××××××××××××××××





    刑部天牢分南所北所兩座,東西各有兩道角門。犯人釋放或過堂,走東角門,又稱青龍門;犯人執行死刑,走西角門,又稱白虎門。楊凌不知道這規矩,工部侍郎李鐸和倪謙、戴義卻是知道的,所以一被押出西角門。几人立時面如土色腿都軟了。





    到了刑堂大堂,跪聽了聖旨,差官一一問清姓名、年紀、籍貫,驗明正身,楊凌才知道大限到了。戴義和李鐸都是狠角色,楊凌也知道不招還有一線活路,招了必死無疑,是以受刑時咬牙硬捱,只盼錦衣衛早日找出協迫几位大臣地証據,同時讓散布的謠言驚動聖聽,讓他有所顧忌。





    可這都是慢功夫,救不得急症,欽天監倪謙受不得痛楚,夾棍、拸子一用,痛得他死去活來,熬刑不過只得招了。可是他用刑一停立即反悔,如是者兩三次,把三司公卿惹得大怒,便在著刑時令其在供狀上簽字畫押,然后再不提審,直接稟明皇帝。





    正德皇帝聽說已經有人招供,這些人果然欺君犯上,狂怒之下立即下令將四人斬首,劉瑾等人見正德震怒之極,也不敢替楊凌求情。





    洪鐘本來還想擴大戰果,再牽連進几個人來,顯示一下刑部的威風,可聖旨已下,只得戀戀不舍地將四人提出了大牢,這一來也打亂了錦衣衛地計划,原定的方法都來不及使用了。





    几百名刑部衙役簇擁著關押四人的騾車駛向菜市口,四人面色蒼白,雙手十指,腳腕上都是血肉模糊。





    菜市口是鬧市,南來北往的人過盧溝橋,進廣安門,進北京內城,大都要經過這里。最初這里叫柴市口,第一位在這里被殺地名人是在大元監獄里關了四年,不為榮華富貴美女權勢所動的大宋丞相文天祥。





    楊凌四人被押下囚車,推到丁字路口搭設的砍頭台上,楊凌昂起頭來瞇著眼向遠處望去,經過昨夜的大雨,兩行槐樹樹枝葉翠綠如新,向北望去,遠遠的可以看見巍峨庄嚴的宣武門,楊凌輕輕嘆息一聲,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看來自己地大明之旅還是早早結束了。他原本就只有一年多可活,死活并不太放在心上,但是卻放心不下幼娘的安危。





    他沒有后悔自己做下的傻事,他可以不在乎大明亡不亡,不在乎皇帝是不是昏君,他沒有那么強的歷史使命感,能改變就改變,改變不了就順其自然,畢竟興旺是歷史,而衰敗同樣也已是歷史,在他穿越過來的年代,中國人已經脫離了那段苦難。





    可是他做不到眼看著許許多多就生活在身邊的百姓因為他而活活餓死,對他來說,這些百姓可不是古人,不是故紙堆上一段淒慘地歷史,那些人就活生生的在他眼皮底下。那群可憐的、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升斗小民。





    這群苦哈哈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供給他這種人錦衣玉食,只求自己有口飯吃而已,但凡有一點良心,他如何做得出逼死他們的事?心安理得地享受榮華富貴?如果是那樣,他相信就算幼娘,也會看不起他這個相公。





    今日斬地是朝中大臣。案子又鬧的轟轟烈烈,監斬官便由刑部尚書、一品大員洪鐘親自攬,瞧瞧眼看正午將至,洪鐘從錫筆架上提起朱筆,在斬字牌上一勾。向下一擲道:“時辰已到,斬!”





    楊凌是名震京師的大人物,民間又傳說他是為民請命才遭慘死,無數的百姓都來送行。聞聽一個斬字,人群不由一陣騷動。陡地,一聲哭咽地聲音叫道:“相公!”





    楊凌身子一震,循聲向人群中望去,只見韓幼娘穿著一身白,被兵士持槍攔在人群外。正掙扎著想擠進來,旁邊高文心和雪里梅幫她推擋著長槍。楊凌嘴唇一陣哆嗦,顫聲道:“幼娘……”





    這一刻,他的眼淚也潸然落下,痴痴望了好半晌,他才把眼一閉,高聲喝道:“幼娘。回去,不要看我砍頭,雪兒妹妹、文心姑娘,替我好好照顧幼娘。幼娘,相公對不起你,不能伴你一生一世了。相公對不起你……”





    他仰天大聲吼道:“可是相公也無法選擇,相公不能既做烈士又做壽星。不能既任高官又當隱士,你我來自雞鳴,相公知道老百姓過的是什么苦日子,相公對得起天地良心,只是……苦了你啊,幼娘。”





    楊凌用心良苦,他的重罪沒人赦得了,可是家里放地那個寶貝卻足以保得幼娘不受牽連,如今再做這場戲,愛民如子的好官名聲是留定了,如果還有人想進讒言陷害幼娘,他也不得不有所顧忌了。





    韓幼娘娘哭道:“相公,你沒有對不住我,你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漢,這才是幼娘心目中的好夫君!”





    旁邊百姓見幼娘被阻在外邊,頓時鼓噪起來:“叫他們夫妻見一面,大人,讓人家夫妻見一面吶!”





    洪鐘眼見群情洶洶,急忙喝道:“斬!馬上斬!把他們都斬了!”





    劊子手穿著紅衣,袒著胸腹扛著鬼頭大刀走上台來,走到他們面前,單膝跪地,客客氣氣地道:“小的給您見禮,請大人歸天!”





    這是官員特權,尋常的百姓可沒這待遇。韓幼娘一聽馬上問斬,心急之下再顧不得官兵阻攔,她雙手架住紅纓槍,抬腿左右一踢,兩個官兵被踹中膝彎軟弱處,再也立不住踉蹌著退了開去,韓幼娘立時飛步向前,一步躍上高台,跪扑到楊凌面前,抱住他身子大哭不已。





    楊凌強笑道:“幼娘不哭,不要哭,相公……相公……”,他顫抖著聲音說不出話來,洪鐘又急又怒,他忽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那些官兵道:“馬上把人給我拉下來,立即砍頭!”





    “且慢!”韓幼娘大呼一聲,膝跪著轉過身,高聲叫道:“我家相公冤枉,請大人開堂重審!我家相公冤枉!”





    倪謙聽了立時抻著脖子狂呼:“冤枉,冤枉,我是被屈打成招地,我冤枉呀!”戴義、李鐸見來了機會,急忙跟著狂喊冤枉。周圍百姓聞言一陣喧嘩,有人高聲喊道:“有人喊冤,按律當停刑再審!”





    楊凌只是無奈地苦笑,低聲勸道:“幼娘乖,我的親親媳婦兒,不要惹怒了大人,只有你好好活下去,相公才……才走得安心呀!”





    李鐸等人法場喊冤他是不以為然的,連封補漏水的方法倪謙都說了,皇帝只要派人掘土一驗立知真假,此時才來喊冤還有什么用?他卻不知這些人涉臨死亡,心中那種極度恐懼,哪怕找個理由多活一時,也是要拼命爭取的。





    洪鐘冷笑道:“供詞上墨跡未干,你們就要反悔么?監囚官,帶人把搗亂的人拉開,再敢胡鬧就給我抓起來,立即行刑!”





    “誰敢殺我相公?”韓幼娘緊緊挨著楊凌跪定,高高舉著鬼頭刀的劊子手這一刀若從空中揮下,幼娘便得陪著楊凌一齊被砍了。





    洪鐘勃然大怒,對彈壓現場地監囚官刑部左侍郎程文義道:“我奉聖旨監斬,有阻撓者同罪,立即給我拿下楊韓氏!”





    程文義一招手,領著四個刀頭昂然走上台去,他方才見了韓幼娘硬闖法場,一步躍上高台,知道這女子武藝不低,所以領了四個六扇門的高手。





    程文義提著刀來到幼娘跟前,冷笑道:“楊夫人,請你立即退出法場,本官不追究你擾亂之罪,否則……你知道后果!”





    楊凌急得雙目圓睜,他被劊子手按住了肩頭動彈不得,只急得不斷拿肩頭去撞幼娘,急道:“快走,快走,陪我赴死何益?幼娘,你不要犯拗,幼娘啊!”





    韓幼娘雙膝跪地,反手從身后背袋中抽出一筒卷軸,雙手高舉過頂,徐徐在空中展開,將楊凌和自己的腦袋遮在陰影下,她瞪著一雙倔強的眼睛高聲道:“我家相公冤枉,他是屈打成招。民女今日法場告御狀,只求皇上發回重審,若是民女誣告,愿與夫君同罪!”





    程文義見她拿出一副山水字畫來,不禁有些奇怪,待那卷軸完全展開,定睛一瞧下首落款蓋著的鮮紅色小衿,程文義不由大吃一驚,他進退失據、張皇了半晌,忽地“噗?”一聲跪了下去,俯首高聲道:“微臣程文義,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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