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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露】誰家天下〈胭脂淚·上〉

【湛露】誰家天下〈胭脂淚·上〉

內容簡介:

我希望能將最重要的那個人藏起來,可是我做不到。
他沒有告訴她,綠色加上她的笑,是他最愛的景色,
只對她說她穿綠衣很難看,
從此每見他,她定穿著醒目的綠,
看她囂張得意的大笑,他也在心裡笑;
他沒有告訴她,情不在言,而在心,
只在她被同夥發現後趕走她,
用自己的背叛保全她的生命,
看她失魂落魄的走向別的男人,
他的心痛,她不會知道,
因為他明白,自己這個隨時都可能喪命的錦衣衛統領,
本就給不了她一個一帆風順的未來……




男主角:蕭離
女主角:謝縈柔


[ 本帖最後由 jessble 於 2008-10-15 19:2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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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策馬煙塵,奔騰如虎,試看今日天下,明朝是誰家。

千古江山,長河如畫。古來多少癡兒女,傾倒英雄紅顏花。夢斷槎椏。

  許君千金諾,傾身隨天涯。莫問前生來世路,今朝婆娑舞芳華。渺萬里,浩瀚煙波連滄海,且將此,都付與山水漁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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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是一個烽煙四起的時代,人人皆為棋子。

  ——縈柔語錄


  明建文三年,五月初七,應天府,帝城春暮之時。

  蕭離奉命入宮面聖,本來他該和指揮使王崇壽大人一起入宮,但是臨出門前,聽到手下稟報說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人在宮門前發生口角,幾乎動手,王崇壽就命他過去看看,調停一下再入宮。

  臨分手前,王崇壽一臉嚴肅地說:「告訴他們,都什麼時候了,國難當前,居然還有心思和自己人打架?如果讓燕王的人知道了,不就平白被他們看笑話?!」

  等到蕭離把事情調停好後再入宮,已經是未時三刻了,迎面遇到他的人,凡認識他的,莫不恭恭敬敬地問候一聲,「蕭大人好。」

  而不認識他的,見旁人對他這麼恭敬,也會忍不住問一句,「這人是誰啊?」

  「連他你都不認識嗎?他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蕭大人啊!」

  「哦——就是那個救過先皇的命,兩朝很器重的『鐵血冷面』蕭離蕭大人?」

  「不是他還能是誰?」

  「那他怎麼會這個時候入宮?」

  「誰知道,希望不是哪個大人又要倒霉了……」

  這些閒言碎語蕭離都聽在耳朵裡,但他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理睬。

  在旁人眼中,像他這樣的錦衣衛一旦出現,就猶如亮出一道招魂符般讓人心驚膽戰。

  不過今日他們想錯了,萬歲將他們南北鎮撫司統領和錦衣衛指揮使王大人同時招入宮,一定不是為了哪位大人造反謀逆的事情。

  事實上,現在最讓萬歲焦頭爛額的不是城內,而是城外,是自萬歲登基的那一刻起就如陰影般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他周圍,如夢魘纏身,陰魂不散的那個人——皇叔燕王朱棣。

  路過一棵槐樹時,突然間「啪塔」一聲,有個東西從上面直直地摔下來,差點砸到他,幸虧他眼捷手快,將那件東西猛地抄在手中,但翻手一看,他卻愣住了。

  居然是雙繡花鞋?!

  「下面那個人,可不可以幫我去拿梯子啊?」樹上突然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叫聲,還帶著幾分焦躁,或是欣喜?

  蕭離緩緩抬起頭,不動聲色地看著從繁茂枝葉間探出來的一雙腳——雪白的絲襪上已經沾染了不少灰塵,裙襬都弄髒了,但那個女孩子的上半身還在樹枒間拚命地構著什麼,嘴裡不停低喚,「乖孩子,到這裡來,快到這裡來啊。」

  原來有人先她一步上了樹?但他的目力向來敏銳,怎麼今天拚命地看啊看,卻看不到樹上有第二個人影?!

  倏地,那女孩子歡呼一聲,像是抓到了什麼,開始碎念了起來。「你這個壞東西,害我差點從樹上摔下去,說!該怎麼罰你?罰你三天不准吃東西好了……喂,下面那個人,你有聽見嗎?可以幫我拿一下梯子嗎?」

  前面一句話蕭離不知道她是對誰說的,後面一句卻明顯是在對他說,他依舊站在原地不動,一瞬不瞬地盯著從枝葉掩映間探出臉來的少女。

  那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大概只有十六七,或是十七八?看服飾,該是宮裡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而已,大概是跟在皇上皇后身邊比較久了,口氣有些驕橫,而且顯然也不認得他這身官服。

  無所謂,他必須趕赴皇命,大可不必理她。

  但是右腳剛剛邁出去一點,樹上那個人就大聲喊了起來。「喂!你不會這麼沒道義,丟下我不管吧?」

  果然很囂張狂妄。蕭離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難得有心情幼稚一回。「我沒有梯子。」

  「沒有梯子你也不能把我丟在這裡吧?早知道當初我好好學怎麼下樹就好了,老爸只教我上樹逃命,沒教我下樹保命……算了,看你這個樣子應該會點三腳貓功夫,不然你上來抱我下去好不好?」

  蕭離不由得瞇起眼。三腳貓功夫?這句話對他這個號稱錦衣衛第一高手的人來說,還真是種挑釁。

  「男女授受不親。」邁開腳,他直截了當地丟下她,大步流星地走了。

  既然她有本事上得去,就也會有本事下來,毋需他操心。

  快要走到乾清宮的時候,忽有太監來轉達,「蕭大人,萬歲在坤寧宮等您。」

  「坤寧宮?」他疑惑地皺了皺眉。坤寧宮是馬皇后的地方,萬歲不是向來在乾清宮會見外臣的嗎?

  但既然聖旨如此,他當然照辦而行。

  進入宮內,馬皇后並不在殿裡,建文帝朱允炆斜坐在一張軟榻外側,頭微垂,低低的和王崇壽在說著什麼,一見到他來,被陰雲籠罩的清秀面容上才露出些許釋然。

  「蕭離,你終於來了。」

  「參見萬歲。」他跪倒在地,行了君臣大禮。

  「起來吧,不要那麼拘謹,靠過來一點,有些話朕要私下和你們說,不想外人聽到。」

  外人?蕭離忽然明白為什麼王子會將他們見面的地點改變了。

  「萬歲懷疑乾清宮有奸細?」他一語中的。

  朱允炆的眉頭緊鎖著,幾乎是從登基之日起就一直這樣緊鎖眉心。當年還是皇太孫的時候,他本是以「親善怡人」出名,但是顯然皇上這個擔子奪去了他身為年輕人該有的歡樂和活力。

  「不只是那裡,朕懷疑燕王的人已經滲透到了朕身邊的各個地方,所以朕現在真的很不安,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找你們來商量一下。怎麼裘榮還不來?」

  裘榮是南鎮撫司的統領,聽皇上問起,蕭離立即回應,「臣等也是聽說京中有些人可能是燕王派來的,裘榮在入宮前剛剛得到密報線索,要緊急去查證一下,稍晚便會入宮。」

  聞言,朱允炆立刻緊張起來,握緊拳頭大吼,「看!看!果然是這樣的!朕就知道!黃子澄、方孝孺他們都指天發誓地說,朕身邊都是忠君愛國的臣子,要朕不要胡思亂想,但是……你們看……這東西昨夜就出現在朕的寢宮門上,要朕如何安睡?如何能不胡思亂想?!」

  朱允炆激動的從袖中拿出一張已經被捏得皺皺巴巴,快要被汗水浸濕的紙,紙上只有幾個字,這幾年中他們所有人都再熟悉不過的字。


  燕王清君側,黃方誤君國。


  一見到這張字條,蕭離和王崇壽都變了臉色。原來竟然有人將這樣的字條深夜送到了萬歲的房門外,那就是說,來人如果要殺萬歲,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朱允炆離開軟榻,在廳內急切地來回走動,「你們看朕該怎麼辦?兵部那邊,齊泰的忠心朕是信得過的,但是這種事情他查不來,只能讓你們錦衣衛去查,你們務必要給朕查出,到底是誰在朕的房門插上這張字條,到底是誰在替皇叔傳信,要朕的腦袋?!」

  「是,臣等明白。」

  說完了這件事。蕭離和王崇壽正要離開,朱允炆卻又叫住蕭離。「蕭離,你等一下,朕還有話要和你說。」

  王崇壽明白主子是想和蕭離單獨說話,便先行告退。

  只是當他一走,朱允炆便傾低身子,手掌握得更緊,用比剛才更低的聲音對蕭離說:「蕭離,你幫朕查一查,王崇壽是否可靠?」

  蕭離面色一凜,「萬歲是說……」

  「朕得到一些消息,據說早年王崇壽曾經和四叔打過蒙古韃子,只怕他心中念著舊情,不會狠下手去查燕王的人,或者他自己根本就是……」

  朱允炆說到這就說不下去了,看得出來他非常緊張焦躁,似乎周圍的所有人他都不敢相信。

  蕭離深俯下頭,用盤石一般的語氣,響應了最簡單的字。「是。」

  此時有太監在門口稟報,「萬歲,坤寧宮的謝姑娘在宮門外等陛下很久了,是否……」

  就見朱允炆原本如暗雲遮天般的愁苦表情一下子明亮了起來,直起身子,大聲回應道:「縈柔來了?宣她進來吧。」

  話音剛落,彷彿是在等他這一句等了很久,一個明麗的聲音飛快從外面飄了進來。「萬歲,奴婢奉皇后之命來問您一句,今天的午膳要一起吃嗎?」

  「好,叫皇后到這邊來吧,朕要把蕭大人引見給她。」

  「蕭大人?」那聲音帶著幾分困惑,聲音的主人已經走進到殿中,與正好轉身的蕭離面對面,一下子,那人便氣惱地用手指著他大叫,「原來是你!」

  蕭離面不改色地看著面前這個女孩子——身形不高,剛到他胸口,一身嫩黃色的衣裙,但他記得她剛才穿的是青蔥色的。五官端正秀麗,雙眸顧盼生輝。

  看樣子,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宮女,若說有什麼特別,就該是這個小女子剛才曾經和他有一面之緣——被他丟棄在大樹上的緣分。

  「蕭大人?」那女孩兒盯著他的臉,哼哼一笑。「哦——我知道了,就是北鎮撫司的蕭大人嘛。原來只聽說你是個鐵血冷面,我看,還應該叫你『冷面無情』才對!見到弱女子身陷危難,居然見死不救,袖手旁觀,真枉費你穿了這麼一身漂亮的五品官服。」

  蕭離被她挖苦,既不生氣,也無表情,只是想著待會還要見皇后,就側身讓了一步,站到旁邊。

  朱允炆聽到這少女的話,不禁好奇地問:「縈柔,妳這些話所為何來?」

  謝縈柔又白了蕭離一眼,「還不是為了丘丘?這傢伙最近一直很懶,我便把牠隨便放在籠子外面的軟墊上,不過一轉身的工夫,牠就跑到了屋外,我一路追啊追的,沒想到牠不知從何時起,竟然學會了三腳貓的功夫,爬到樹上,我也只好上樹捉拿這個逃犯啊。」

  朱允炆大感興趣她笑問:「妳上了樹?原來妳還會爬樹?」

  「在家時我老爸……咳,我爹常教育我說,女孩子要多學一門本事,所以找就學爬樹啦。」討厭,都三年了,她有時候講話還是會跳針!

  「後來呢?」朱允炆聽得饒有興味。

  「後來?丘丘這傢伙您還不知道嗎?牠膽子小得很,跑到那麼高的地方當然嚇得不敢動了,還要靠我解救,可是誰來解救我啊?我掛在樹上,上不上下不下的,想喊人救命又怕丟臉,正好這個時候,咱們英明神武的蕭大人從樹下路過,我請他幫我拿梯子,他卻一聲不吭的抬腿就走,做人做到這樣絕情絕義的,還真是天下少有。」

  被這樣當著皇帝的面痛責一番,蕭離依然是眼觀鼻、鼻觀心,猶如旁觀人般。

  萬歲沒問他話,他就沒必要吭聲。

  朱允炆笑著看了他一眼,「蕭大人,你不認識她吧?這是皇后宮裡的人,叫謝縈柔,最得皇后的寵愛,朕也讓她三分,所以你看,慣得她都有些驕橫了。」說完又安撫謝縈柔道:「大概蕭大人沒聽到妳的話,所以才沒留下幫妳。」

  她剛要辯解,蕭離便沉聲說:「臣聽到謝姑娘的呼救了。」

  朱允炆一怔,「那你為何不施以援手?」

  「微臣身負皇命,無空理睬閒雜人等。」

  他的話又硬又直,一點都不拐彎抹角,說得謝縈柔臉色立時由紅轉青。

  而朱允炆是個好人,想為兩人調解一下,就笑說:「是朕急召你入宮沒錯,不過縈柔也不是閒雜人等,要是她從樹上掉下來摔傷了,皇后會和朕生氣的。」

  「是,微臣下次會先救謝姑娘。」蕭離回答得乾脆簡練。

  這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笨蛋,她更討厭他了:「我也不會沒事就往樹上爬,蕭大人的『好心』就免了。」

  朱允炆尷尬地看著兩人。怎麼越調解火藥味越重呢?!

  恰好外面有太監稟報,「萬歲,皇后來了。」

  他輕舒一口氣,起身相迎,也才止住兩人的無聲過招。






  蕭離第二次見到謝縈柔是在一個月後了。

  自從今年三月,盛庸將軍的二十萬大軍被燕王打敗之後,朝廷之中人心便很浮動,原本一心主張要剿滅叛賊的群臣中,也漸漸響起一些求和的呼聲。

  朱允炆左右為難,儘管太常寺卿黃子澄、太子太傅方孝孺和兵部尚書齊泰公開反對,但是這種聲音仍然沒有停止。

  於是錦衣衛暗中出動,捉拿了一些求和呼聲較高,但品級較低的臣子,算是對投降派起了一些震懾作用。

  也因此,蕭離這一個月都很忙,身為負責詔獄的北鎮撫司統領,他要審理的案件非常多,每一件都要有詳細記錄,然後報呈皇上。

  這一天一大早,他帶著整理好的卷宗請命入宮,剛剛穿過御花園沒幾步,只見前面「噌」了下,有個極小的東西從他腳下一掠而過,他本能地追隨著那影子,身形如電,在牆角封堵去路,定睛一看,竟然是個小到不足他半個手掌大的小動物。

  灰色的毛髮,圓鼓鼓的身子,耳朵短短,沒有尾巴,說牠是老鼠,又沒有老鼠的一些特徵,說牠是兔子,也沒有免子的大耳朵。

  浩浩天朝,從哪裡冒出這麼個怪物的?他伸出大手,將那個驚恐萬分的小東西一下子抓在掌中,好奇的提在指尖。

  這時,只聽身後有人大喊,「手下留鼠!」

  蕭離有些錯愕。他這輩子只從戲台上聽過「刀下留人」,「手下留鼠」還是第一次聽到,頗覺新鮮,回頭一看——

  「又是你?」謝縈柔一看到提著丘丘的他就立刻大皺眉頭,今天她穿著紫色的裙子,跑在紅黃兩色為主色的御花園中,別有一番風景,但是臉色可一點都不好看。「蕭大人,麻煩您將丘丘還給我。」

  原來這就是她口中的丘丘?難怪上次他看不到樹上的人影。隨手一拋,將已經瑟瑟發抖的小怪物丟到她懷中,她趕忙像捧著珍寶一樣捧住了牠。

  「謝啦。」她大剌剌地擺擺手,本來要走,又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像是話中有話地說:「蕭大人,都說北鎮撫司現在好威風,這個月抓了不下二十個人了吧?人活在世上不容易,為什麼不給大家各自一個退路?」

  「先皇有命,太監不得干政。」蕭離神色平靜的看了她一會,突然冒出一句。

  謝縈柔本來還不懂,後來一下子氣得臉色青白,大叫道:「我又不是太監!」

  點點頭,他煞有介事的附和,「無品宮女尚不如有品太監。」

  看著那張因他的話而更加漲紅的小臉,他的心情似乎突然輕鬆許多。

  本來謝縈柔氣得馬上要走,但腳步忽又一頓,像是很掙扎著要不要做好人,可最後仍是說了。「蕭大人,我好心勸你一句,今天不要去見皇上,方大人現在在那裡,你知道他對錦衣衛向來沒什麼好感。」

  蕭離眉一揚,有些驚訝她的善意。「多謝提醒,大局面前不分政見。」

  「你……算了,當我雞婆吧,真是笨蛋一個!」這男人怎麼不懂接受別人的好意嗎?連這樣也要惹她生氣!

  望著那抹帶著怒氣大步離去的嬌小身影,蕭離只覺被罵得一頭霧水。

  御花園這頭,和皇上正在散步談公事的方孝孺一見到他,果真就當著主子的面直指他們錦衣衛抓人不分青紅皂白,有陷害忠良之嫌。

  蕭離雖然只是個五品官,但向來不怕上面這些品級高的文人,一聲不吭地聽他發完牢騷之後,便甩手交出一大迭文件,簡單地報告,「二十三名下獄罪犯的供詞皆在此,請萬歲裁奪。」

  朱允炆看著那厚厚的卷宗,歎了口氣,「大難之時,人心思動也是在所難免。蕭離,抓人的事情緩一緩吧,朕還需要這些人為朕守住這片江山啊。」

  「已有逆心之人,守住的不是您的江山。」他雙手一揖,就事論事的回應。

  朱允炆和方孝孺都是一震,只聽見方孝孺大聲喝道:「大膽!你一個小小五品官,也敢在萬歲面前危言聳聽?還不退下去!」

  即使生性冷淡,並不代表他就不會生氣。蕭離抬眼瞥了方孝孺一眼,面無表情的再道:「此地是萬歲的寶殿,不是方大人的府邸,您雖是一品太傅,也管不到我五品武官的頭上。」

  看見兩人就要槓上,朱允炆忙使起和稀泥的本事,「都是為了朕,兩位卿家就別再爭執了。蕭離,朕最近想習武,不知道可不可以拜你為老師?」

  蕭離有點驚訝,但轉念便明白了萬歲心思。外面風風雨雨,敵人的密信都送到門口了,也難怪萬歲會不安,忽然興起習武的念頭。

  方孝孺還想阻攔,「萬歲是萬金之軀,何必學那殺人之道?古來王者雄於心,而不雄於技。」

  蕭離冷冷一笑,抬眼看天,很想問問:當兵進眼前時,這番說詞能救得了誰的命?

  朱允炆向來很聽方孝孺的話,但這次他卻下定了決心,搖搖頭,「朕意已決,練武為強身健體,朕不想讓天下人嘲笑。朕的皇叔統領千軍萬馬在外面造反,朕卻只能束手無措地坐在這裡等待黃子澄他們去幫朕募軍勤王。」

  方孝孺翕動了一下嘴,歎了口氣。「微臣知道了,是微臣見識淺薄。臣家中有事,先告退了。」

  待他走後,朱允炆繼續在園中漫步。「蕭離,朕上次讓你查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王大人並無貳心。」

  蕭離的回答雖然一貫簡潔,但是從無廢話,朱允炆很相信他,點點頭,「皇爺爺在的時候非常喜歡你,經常在朕的面前稱讚你,最近前線戰事越來越緊了,我軍敗仗頻頻,朕很擔心有內奸。你要幫朕查查,查到後不要告訴別人,直接告訴朕就行……縈柔,妳怎麼來了?」

  朱允炆說著話,語氣突然變了,變得高揚了起來,笑容又浮現在他年輕俊秀的臉龐上。

  如果可以,蕭離實在很不想碰到這個讓他捉摸不透的丫頭,偏偏他們總是會狹路相逢。

  謝縈柔踩著小碎步走過來,表情很哀怨。「萬歲忘了?您昨天不是說要我教您紅毛碧眼人的鬼話嗎?說好了是未時一刻,您看現在都快二刻了。」

  「哎呀,是我不好,抱歉抱歉。」朱允炆拍著額頭,竟然是以天子之尊對一個小宮女道歉,然後還笑道:「朕這兩天真是拜師拜上癮了。縈柔,我今天還拜了蕭大人做我的習武老師,你們倆一文一武,豈不就像我的韓信張良?」

  謝縈柔噗哧一笑,掃了又像冰塊一樣杵在一旁的討厭鬼。「我沒什麼,一個女孩子被封作張子房是我的榮耀,不過蕭大人只怕不喜歡吧?我記得韓信在劉邦那裡可不是善終。」

  朱允炆「啊」了一聲,乾笑。「妳這個丫頭嘴巴就是厲害,總是說不過你,下次等黃子澄回來,讓他和妳鬥一鬥,估計都鬥不過妳這張嘴巴。」

  「蕭離,我記得前不久你說過,京中偶爾會有紅毛碧眼的蠻夷到我們這裡做買賣,你也該向縈柔學兩句。王崇壽曾說,上次他手下抓住一個蠻夷,要對方站住,可對方就是聽不懂,結果打了起來,平白傷了一個錦衣衛。縈柔,外邦話裡,要對方站住該怎麼說?」

  謝縈柔的眼珠子又轉了轉,賊賊的笑開。「這要看是誰說的。」

  「怎麼?這和說話的人還有關係?」

  「是啊,我們漢人說人死了,不是還要分『薨』、『逝』、『駕崩』、『不祿』?比如蕭大人這樣的五品官死了,就該叫「卒」,所以蠻夷說話當然也要分三六九等啊。」

  又來了,他到底是哪裡惹到她?低著頭,蕭離益發不明白。

  朱允炆聽得很認真,他向來是個勤學好問的好學生,便問道:「那不同人該怎麼說這句話?」

  「如果是普通的小兵,叫對方站住,只要說Freeze就可以了。」

  朱允炆笨拙的重複了一遍,又問:「如果是蕭大人這樣的官員說呢?」

  謝縈柔的明眸閃爍,笑意幾乎就要從眼底流溢出來,「那就簡單多了。蕭大人你記住,如果遇到紅毛碧眼的蠻夷人,你想要他們站住,只要說……I  love  you就可以。」


[ 本帖最後由 jessble 於 2008-10-15 19:4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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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世上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大家都在為自己的生存忙碌,良心是什麼,還有多少人記得?

  ——蕭離語錄


  大清早,謝縈柔躺在床上,手指在空中寫著一個名字,嘴角掛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早在她入宮之前,有一次對自己前途感覺渺茫的她在大街上閒晃,結果前面來了一隊錦衣衛,橫衝直闖的,將她身邊一個賣雞蛋的攤子撞翻,看那位老婦人哭天搶地的模樣,她一時氣不過,就想替老婦人理論兩句。

  那時一名錦衣衛瞪她一眼,喝斥說:「沒看到我們正在辦公務嗎?少在這裡搗亂,小心把妳也抓起來!」

  聽見這種囂張的話,她火氣更大,瞥見一旁坐在高頭大馬上,穿著高階官員服飾的蕭離,立刻大聲質問:「大人,您就是這樣約束屬下的嗎?難道老百姓的性命和財物不歸大人管轄?」

  那時的蕭離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連下馬也沒有,只是看了一眼她身後的老婦人,又看了一眼她,然後什麼也沒說的丟下銀子,拉馬就走。

  見狀,她沒有氣消,反而更加想衝上前去揍扁他。什麼嘛,有錢就可以耀武揚威,縱容屬下當街行兇嗎?

  從此她對這個人沒有一點好感,只是沒想到日後入了宮後又會遇到他。

  「謝縈柔,皇后叫妳呢——」

  「哦,來了。」她馬上坐起身,胡亂地整了整頭髮就蹦到前殿去。

  「皇后陛下。您找我?」

  面前的馬皇后其實是個與她年紀相當的少女,今年不過十九歲,十五歲就嫁給朱允炆,十六歲當了皇后。也許是宮中的磨礪,使得她少年老成,有著同齡人沒有的穩重,眉宇間也有著和丈夫一樣的輕愁。

  自從當初謝縈柔無意間發現皇后那座枕屏是唐朝寶物之後,皇后萬分歡喜,以後有了什麼好東西都會先讓她鑒別後再拿出來擺,再加上每件寶物她都能說出一大堆有趣的故事來,皇后更是將她視作自己的心腹,關愛有加。

  「縈柔。」皇后幽幽望著她明媚燦爛的笑容,「那天聽皇上說,妳要教他說蠻夷人的話?」

  「是啊,每天大概半個時辰,就是在您午睡的那一會兒,不會耽誤坤寧宮的事情。」

  皇后像是斟酌著詞句,好一會兒又開口,「那……妳可不可以問問萬歲,能不能將上課的地點改在坤寧宮?」

  她偏頭,模樣不解,「啊?為什麼?」

  咬著唇,皇后垂下頭,聲若蚊蚋。「乾清宮那邊……皇上不是一直嫌人多嘴雜嗎?而且坤寧宮門前有活水流過,總會涼快一些。」

  「可是那多打擾您午睡啊。」

  「無妨的,不睡也沒什麼。」皇后急急搖手。

  轉了轉眼珠,謝縈柔豁然開朗,促狹的打趣,「娘娘是想讓陛下到坤寧宮來見您吧?這也沒什麼難的,您直接和他說不就好了?」

  皇后的臉頰泛出微紅,語氣中卻漾著一層惆悵,「妳不知道,如果我和他說,他不會聽的.他聽妳的。」

  聞言,謝縈柔立即拍著胸脯保證,「好,妳放心,我這就去和皇上說,保證讓他改到坤寧宮來上課!」

  「還有,」皇后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封信,「我有個閨中好友,自從我入宮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很是想念,想請妳幫我送封信給她。」

  「您想要見人還有什麼不能見的嗎?召她入宮就好了啊。」謝縈柔不解地接過信。

  不過能趁機出宮玩玩也好,天天在這個四方盒子裡坐著.她都快憋死了。

  皇后歎氣道:「妳不知道,別人我可以隨便召見,但是她……我不能。」

  謝縈柔的好奇心被挑起,「怎麼?您這個閨中密友還有三頭六臂不成?」

  「不是她,是她的大哥。妳大概也聽過金城絕這個名字吧?」

  「金城絕?」她歪著頭開始想自己讀過的書,「好像沒聽過,他很有名嗎?」

  皇后很吃驚地看著她,「妳連金城絕都沒有聽說過?」

  知道歷史很可能遺漏了許多不知名人物,所以她小心應對道:「我剛來這裡不久就入了宮,對外面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皇后也沒再問,只是耐心解釋給她聽。「金城絕是本朝民間第一富商,據說他祖上本來不是我們大明的人,是輾轉遷徙到這裡的,一直在大明沒沒無聞。但是到了他這一代,不知道他怎麼就如此有能耐,大做生意,竟然做到了如今富可敵國的境況。」

  謝縈柔奇怪的問:「那豈不是好事?現在萬歲和燕王交戰,正需要大筆軍費,您去和您閨中密友說說,讓她大哥拿些錢來資助皇上,也可以謀得一官半職啊。」

  「這個金城絕無意仕途,否則以他的財勢,早就可以做官了,先帝也曾經想將他攬為己用,但這個人很是精明,一直推三阻四,不肯入朝。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一直擔心他和燕王有勾結,所以我就更不能讓他的妹妹入宮來了。」

  「哦,原來如此。」謝縈柔這才恍然大悟,「皇后您放心,我一定會替妳把信帶到。」

  皇后的孤獨她一直是看在眼裡的,現在若有事能夠讓她開心點,自己什麼都肯做。


 


  難得出宮一趟,謝縈柔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換上前不久皇后親自賞賜她的一件嫩綠衣裙,梳好髮髻,高高興興地出了宮。

  走在應天府的大街上,她很好奇地東張西望。

  咦?旁邊有個古物店?「清明上河圖」裡就畫著瓷器店,以前總是讓她看得眼饞,恨不得鑽到畫裡偷上幾個盤子,現在她總算有機會重回古董堆啦!

  一邊想著她一邊踏進店舖,那店主迎上來就堆了滿臉笑,「姑娘是從宮裡來的吧?要點什麼?」

  低頭看看自己腰上的宮牌,謝縈柔微笑以對。「老闆,你這裡有沒有什麼上好的瓷器?」

  「有的有的。」老闆急忙帶著她來到旁邊的架子上,一一介紹,「您看,這是宮窯的青釉蓮瓣底紅如玉碗,是本店的鎮店之寶。」

  謝縈柔湊過去看了看,稱讚說:「果然是好東西,不過掌櫃的肯定千金不賣,我也要不起這麼貴的東西,只要隨便買個小飾品,可以隨身掛的就好。」

  於是她在這店裡反覆挑了半天,終於挑中一個麟紋玉珮。雖然老闆說這玉珮是漢代的,但是身在古董鑒定世家,她怎麼會看不出這是唐朝仿造之物?所以討價還價了半天,她終於將玉珮買到手,歡天喜地地出了店門。

  捧著玉珮,她開心得要命,看這個色澤,這種手感,是幾百年後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可惜她那個賣古董的老爸沒眼福,否則他一定會笑得比她還像笨蛋。

  正看得高興,腳下卻突地一拐,讓她差點從店門口的台階上摔下去,可她顯然還不夠倒霉,下一刻,又有個東西猛地砸到她的腳背上,把她砸得「哎喲」大叫了一聲。

  「你們得意什麼?兵部就了不起嗎?盛庸還算厲害,但最後還不是被燕王打得屁滾尿流?齊泰呢?就會坐在朝堂上誇誇其談,也沒見他帶兵打仗,捉了幾個燕軍啊?」

  「你們五軍都督府的人才最奇怪!好歹我們兵部出人出力,你們呢?府裡一躺曬太陽,有事沒事派幾個人上兵部耀武揚威,以為你們是皇親貴冑啊?」

  揉著痛腳的謝縈柔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人在打架。這兩派向來積怨很深,說起來都是朱元璋惹的禍,因為兵部有調兵權無統兵權,五軍都督府有統兵權卻無調兵權,這種雙方都是看得著吃不到的境況,時間長了,的確會出問題。

  看著前面已經抱在一起,打成一團的人,她搖搖頭,想順著牆邊繞過去,但腳尖又絆了一下,踢到剛才落在她腳前的東西,原來是一頂官帽。

  忽然間,其中一人從戰局中跑出來,一下子從地上撿起那頂宮帽,還因為跑得太猛而撞了她一下,這無所謂,可他居然又回頭怒斥,「沒長眼睛啊?站遠點!」

  撇撇嘴,她最討厭這種沒品官員了:「我站得夠遠了,可是沒想到大人您會跑過來。」

  「好個利嘴的丫頭,連妳都敢欺負到老子頭上是不是?」那人橫眉豎目,揚起拳頭就要打她。

  這時旁邊突然伸出一隻鐵臂,攔在兩人中間,「宋和,你忘了上次是怎麼跟我保證的嗎?」

  「蕭大人……」那人登時洩氣的低下頭,囁嚅著回答,「是兵部的人先起的頭。」

  謝縈柔還沒從驚嚇中恢復,只能呆怔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偉岸背影。

  兵部那人立即回嘴,「宋和,你別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剛才先出口傷人!」

  「我才沒有……」

  「都閉嘴。」蕭離約三個字出口,馬上震懾全場。他冷厲的寒眸掃了一圈,「你們是想嘗嘗詔獄的滋味嗎?」

  兩邊的人登時噤如寒蟬,各自退後了一步。

  本以為沒事了,謝縈柔正想趁機離開,不料還沒邁開腳步,又聽見一聲大吼。

  原來是那個兵部的人心有不甘,故意在離開時用腳尖踢起一粒小石子,朝著宋和的臉踢過來。

  宋和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連忙大喝一聲避開,但謝縈柔就站在他身後,連閃都來不及閃,眼看就要被打中時,忽地被撞開,接著只聽對面一聲慘叫,踢石子的人捂著自己的手腕,疼得直不起腰。

  背對著謝縈柔,蕭離冷冷地看著那個妄想偷襲人的小兵。「三日之內,右手不要再用了,否則這一輩子你都用不上它。」

  此話一出,兵部的人莫不倉皇而逃,宋和也趁機溜走。

  蕭離剛要轉身查看謝縈柔的狀況,卻倏地破人從後面一把抱住胳膊,「蕭離!你太過分了!賠我十兩來!」

  他蹙眉,轉過身,低垂下眉眼,只見那個總像爆竹一樣的丫頭捧著碎玉,怒氣沖沖的瞪著他。

  「我辛辛苦苦存了兩年的月俸才終於買到玉珮,你說!要怎麼賠我?」

  蕭離眉皺得更緊。剛才事發突然,他只來得及伸手推開她,好讓她避開攻擊,怎麼救了她還要被怨恨?「我是在救妳。」

  謝縈柔不禁語塞。的確,若不是他的那一推,她肯定會破相的。

  可是……還是好心疼啊!她的古董夢就只維持了短短幾分鐘而已耶,而且接下來她就要過完全沒有零用錢的生活了,叫她怎麼不傷心啊……

  「……唉,謝謝你。」

  悶悶的鞠了個躬,她覺得好心疼,可也沒辦法,一塊玉珮換她已經夠普通的臉,算是值得了。

  邁開腳,她有氣無力的就要離開,沒想到走沒幾步,就被拉住。

  「幹麼?」回頭,看見蕭離抓著她的手,仍舊沒啥表情,她也沒心情和他鬥嘴了,所以只是死氣沉沉的問了一句。

  蕭離他不太明白為什麼要留住她,只是看到她光芒盡失的模樣,就是不習慣。

  她……不適合這種表情。

  「那個……我現在要去送信,如果有時間還要哀悼一下月俸憑空消失這件事,所以你有什麼事就快說好不好?」她想自己還得消沉半天才能回復正常,等把皇后的事情辦妥,再放空個幾小時,回去應該就可以讓皇后看見她正常的笑臉了。

  「我……賠妳。」

  「嘎?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謝謝。」好奇怪,他怎麼突然要陪她?

  「我是說……算了,跟我走。」

  蕭離忽地攬住她的腰,低說了聲「對不住」,就抱起她縱身飛掠起來。

  「啊!你要幹麼啦∼」腳下騰空,又在人家屋頂飛來飛去,怕高的謝縈柔嚇得半死,只能緊抓著蕭離的衣襟尖叫。

  幾個縱步後,兩人落在北鎮撫司門口,蕭離看著懷中緊閉著眼,還抓著他鬼吼鬼叫的小女人,唇色有著不自覺的淡薄笑意。「到了。」

  經過方纔的急行,現在她的臉上因大喊而泛著紅潤,尖叫的模樣也很有活力,對,這樣才是他認識的爆竹丫頭。

  發現腳踏實地後,謝縈柔才緩緩睜開眼,闔上還在大叫的嘴,好奇的打量了下四周。

  北鎮撫司?他帶她來這裡幹麼?

  疑惑浮上心頭,謝縈柔正想開口問,臉一偏,才發現自己居然還在他寬大的懷中,他身上好聞的氣息一點一點的鑽進她鼻子,熏紅她的臉。「放我下來!」

  她這一叫,蕭離他才驚覺自己還未鬆手,趕緊放下她,甚至還退開兩步。

  「我不是故意的。」

  「哼!」她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臉還是紅撲撲,「要是故意,我早就咬你了。帶我來這裡到底想幹麼?」

  他沒回話,只是逕自走進門,見她站在門外不肯進來,便停下來回頭看她,示意她跟進。

  謝縈柔眉一挑,勇敢的跟了進去,司裡的主簿和錦衣衛們都很好奇地看著他們倆,但大概是蕭離平時積威甚重,竟然沒有人過來問候一句。

  他一直走,最後走進一間屋子裡,等到她也跟進來了,才說:「這些東西如果妳搬得走,就算是賠給妳了。」

  「這是什麼意思?」她低頭一看,竟然是幾袋大米。

  「我弄壞妳的玉,自然該賠。」

  看他冷著臉卻說得認真的模樣,謝縈柔只覺一肚子的悶氣都突然消失了,她彆扭的說:「幹麼要賠,你是為了救我才——」

  他立即截斷她的話,「弄壞就是弄壞了。」如果只要賠錢就能讓她回復氣力,他少一點大米也無所謂,因為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太傷眼。

  「你……」她有點想笑。這個人,好像沒有那麼壞?

  蕭離坐下來,拍拍糧袋,慢悠悠地說:「我一個月的月俸是十五石大米,這裡剩下的大概還有三四十石,妳扛走二十石,應該足以賠妳那塊玉珮的錢。」

  她呆呆地看了那些大米好一陣,終於還是笑了。「我又不是販賣糧食的,這麼多大米,我怎麼扛得回去皇宮?」

  「我找人幫妳扛。」他說著就要起身去叫人。

  謝縈柔連忙擺手,「算了算了,不用那麼麻煩了,大米你還是留著自己慢慢吃吧。」

  「站住!」蕭離忽然喝住正在往外走的她。

  「怎麼?我不讓你賠錢,你還要攔我?告訴你,我今天是身負皇命出來的,要是耽誤了我辦事,你……」

  啪嗒!突然一件東西迎面飛了過來,落在她肩膀上,她低頭一看,是一塊方方大大的白帕子,「給我這個東西幹什麼?」

  「擦擦妳的鼻子。」撇開頭,他淡淡地說。

  「鼻子?鼻子怎麼了?」她這才覺得鼻子有股腥味,用手背一擦。哎呀,竟然流血了!

  糟糕,她這個天熱就容易流鼻血的毛病居然又出現了,而且出現得這麼不是時候,讓人看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真是丟臉!

  這時蕭離卻走到她面前,然後低下頭看她,那燦黑的瞳眸是那麼樣專注,看得謝縈柔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心莫名其妙的怦跳迅速。

  看著她,他緩緩伸出手……

  「啊!」她輕呼一聲。

  「暫時不流血了。」收回掐住她手腕的手,他又退後一步。

  他的離開,讓謝縈柔得以喘口氣,她急忙摸了摸鼻子,果然不流血了。「原來你不只會三腳貓的功夫,還有點江湖郎中的本事。」

  雖然很想好好感謝他,但是才在一個異性面前出了那麼大的糗,她實在沒辦法好好面對人家,只能這麼挖苦。

  好在蕭離不和她計較,只是看了她一眼,「妳不是還有事忙?」

  「哦,對,我要去送信。」她急忙往外走。

  只是走到一半,一個錦衣衛又過來稟報,「大人,金城姑娘來了。」

  一聽到這個姓氏,謝縈柔下意識的停住腳步。

  只見一個身著杏黃色衣裙的少女淺笑吟吟地走進來,直朝著蕭離嬌聲說:「沒想到你真會往這裡,還以為你又跑到外面去抓人問案了。」

  「有事?」雖然他問得簡潔,但看得出來和這個少女是熟人。

  謝縈柔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真是糟糕透了,這新衣本來是年前皇后賞賜給她的,今天好不容易穿出來了,但是衣領和胸前現在都是斑斑血跡,難怪這個姓金城的少女一看到她,就問蕭離道:「這是你的犯人?」

  蕭離用眼角餘光瞥了眼謝縈柔,淡淡的笑意轉瞬間在眼中逝去。「債主。」

  「債主?」那少女看了看謝縈柔,又把視線轉回蕭離臉上,「你會欠債?欠了多少錢?」

  「十兩上下。」

  少女從袖子中拿出一張銀票,隨手丟給謝縈柔,「喏,這是二十兩,應該夠幫他還債了吧?」

  捏著那張銀票,不知怎麼的,謝縈柔心裡像有小刺在扎似的,很不舒坦,原本沒打算和蕭離拿錢的,但看現在這個場面,她決定改變心意。

  「夠是夠,但我現在不要他還了。」勾起唇,她笑得很無害。

  「為什麼?」

  「有蕭大人這樣的人欠我錢,我寧願多做他幾天債主,說不定將來哪一天他會對我有用。」抬起頭,她笑著將銀票遞回,「姑娘姓金城,不知道認不認識金城燕?」

  少女有些訝異,「我就是金城燕。」

  「那姑娘認得當朝皇后了?」

  「當然認得。」

  「那就好,省得我再跑斷腿。」呼出了口氣,謝縈柔從懷中掏出皇后交給她的信,似笑非笑的看了蕭離一眼。「這信是皇后陛下托我轉交的,現在任務完成,我要回宮了。」

  「稍等一下。」金城燕當著他們的面將信拆開,看了看後笑道:「原來妳就是宮中傳說最得皇后皇上寵信的謝姑娘。我很好奇,妳怎麼會和我們這位蕭木頭結上梁子?」

  「木頭?」她又看向蕭離,然後小聲嘟嚷,「我倒覺得叫他石頭最合適。」

  金城燕挽起蕭離的胳膊,狀似親暱。「我早就勸你小心點,做了那麼多壞事,一定得罪了不少人,不要像唐朝的周興一樣,最後落個請君入甕的下場。謝姑娘這樣的當朝紅人你怎麼都敢得罪?」

  「金城姑娘說笑了,我只是個小小的奴婢,這會還要趕回去覆命呢,就先告辭了。」謝縈柔皮笑肉不笑的欠了欠身,轉身就走。

  金城燕那種說話夾槍帶棍的方式她懶得去計較,只是那個蕭離好歹也應該算是明理人,怎麼也沒開口說一句?

  哼,看來果然官場無好人,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就是多如過江之鯽!

  甩甩頭,昂著腦袋即將走出大門的時候,蕭離的聲音忽然在後面響起——

  「喂——」

  叫她?她又不是沒有名字,喂什麼喂!算了,大人不計小人過。

  「幹什麼?」轉過身,她擠出一個和好看差很多的假笑。

  她……不開心?為什麼?他又做錯什麼了?方纔他想還她錢時,她明明還笑著的。

  蕭離很專注地盯著她,百思不得其解,可看著那張很假的笑臉,又覺渾身不舒服,卻不知問題出在哪,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找到一句話說。

  「妳穿綠色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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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眾人都想知道,這場拖延了三年的仗,到底會怎麼收場?而我所好奇的是,那顆「堅硬」的「石頭」到底是握在誰的手中?

  ——縈柔語錄


  謝縈柔氣呼呼地回到皇宮,一路上都在想下次怎麼整蕭離。

  居然敢當面說她穿的衣服不好看?關他屁事啊!這可是皇后親自賞給她的,她就是喜歡綠色,就是喜歡!下次一定要打聽好他什麼時候入宮,然後她就一直穿綠衣服,在他眼前拚命晃,晃到他頭暈噁心,跪地求饒!

  越想越開心,她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這一笑,將門外正要走進的一位公公嚇了一跳。「謝姑娘,沒事吧?」

  「嗄?沒事。怎麼,萬歲叫我?」她認出這是朱允炆身邊最貼身的陳公公,每次他一來,必然是朱允炆有事找她,但現在還不到學習的時候啊。

  陳公公知道她是主子身邊的大紅人,笑咪咪地堆著眉眼,卑躬屈膝的說:「是皇上那邊來了貴客,萬歲想請您過去見見。」

  「他的貴客我為什麼要見?我又不會議論朝政時局。」她碎念著,卻不敢不去。

  就這樣來到乾清宮,果然在宮裡除了朱允炆之外,還有一個外人。

  那人原本坐在椅子上,聽到外面的響動,緩緩轉過頭來,謝縈柔的目光與那人一對視,立刻覺得呼吸都會停止。

  她以前只在畫中見過這麼風流俊逸的翩翩公子,眉如遠山秀,目似春水流,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卻有著極為尊貴的氣度和懾人的風采。

  她第一眼以為這是什麼皇親貴戚,但是看他一身天藍色的長衣,完全是民間穿著,又不大像。

  朱允炆笑著為他們彼此介紹,「這就是我剛才說的謝縈柔。縈柔,這位金城公子是本國響噹噹的人物,他曾走遍四海,會說很多國家的語言,我特意叫妳來,可以和他切磋切磋。」

  「金城公子?」謝縈柔暗自吐了吐舌。今天自己和「金城」好像很有緣啊。

  而且看這個公子的相貌,和剛才那個金城燕很像,莫非……「你是金城絕?」她直覺地問出口。

  那人微笑頷首,聲音清澈怡人。「是的。」

  輕吸一口氣,謝縈柔不動聲色的看著眼前兩人。

  皇后想見金城燕,卻礙於金城絕而不敢私下召見,怎麼偏偏朱允炆卻在這裡單獨接見他?

  不知她的疑惑,朱允炆還在那邊興匆匆地介紹,「縈柔,金城公子可是本朝的一位奇人,不但遍游四海,琴棋書畫樣樣皆精,經商更是絕頂厲害,皇爺爺在的時候對他讚不絕口……」

  朱元璋讚不絕口的人太多了吧?她不經意地扯扯嘴角。可是那些人到最後還不是一個一個都被殺掉了?

  金城絕的目光銳利,捕捉到她嘴角的弧度,於是輕笑著自嘲,「先皇謬讚了,其實絕就是再厲害,也依然是萬歲的一個子民。草民沒有什麼特別本事,無非是想讓家裡人吃飽穿暖而已。」

  「隨便可以掏出二十兩銀票砸人的人,可不是普通的讓家人吃飽穿暖而已。」謝縈柔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說:「我今天剛剛見到令妹。」

  金城絕微露詫色,「哦?在哪裡見到的?」

  她這才發現自己失言,這件事不該當著朱允炆的面說出來的,不管他為何召金城絕入宮,如果說出替皇后送信的事情,只怕會引得人家夫妻不和。

  於是她趕快轉移話題,「哪裡見的不重要,皇上說金城公子遍游四海,不知道有何為憑?」

  朱允炆一愣,「這還要什麼憑證?世人皆知……」

  「以訛傳訛,謠言偏多,萬歲要用人,總要用個貨真價實的吧?」

  聽她明白的在懷疑自己,金城絕也不惱,只是笑著伸出自己的右手,問:「這個可以做憑證嗎?」

  她低頭一看,只見他的右手細長瑩潤,比女子的手還要光潔好看,在他右手食指上戴著一枚玻璃指環,這種東西在明朝極為罕見,可謂千金難求。

  但是她依舊不信,只希望確實保護自己的救命恩人。「金城公子富可敵國,誰知道這玻璃是不是你自己花錢買來的?」

  金城絕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逝,臉上還是優雅地笑著,將那枚指環退了下來,遞給她,「原來姑娘連玻璃都認得?後面有字,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看懂?」

  謝縈柔翻過來一看,只見戒指的內側果然有幾個小字,在玻璃上刻字是極難的工藝,她看了一會,才看出那些英文字是:金城無雙,絕世風華。

  金城絕在旁邊解釋,「這是一位南海友人贈與我的,他家中世代做玻璃工藝,掌握著不傳外人的刻字絕技。」

  謝縈柔把指環還給他,這才點了點頭。「金城公子果然是富可敵國,交遊遍天下。」

  金城絕哈哈一笑,「過獎了。」

  謝縈柔只覺得他眼神裡透出的犀利讓自己很不舒服,便笑嘻嘻地回頭,避開他的目光,一派天真地問:「萬歲,您叫我過來還有別的事情嗎?」

  「金城公子是朕特意請來幫忙的,朕……想請金城公子幫朕調動一批銀子,送到邊關去。」

  聞言,她詫異地看著他,好半天才低頭說:「萬歲,這種事情奴婢不懂,可以告退了吧?」

  「縈柔,朕是特意要告訴妳這件事,因為有些話妳知道朕不能隨便對別人說,但是對妳可以。」

  他的誠摯讓她很鹹動,但旁邊的金城絕雙眸之中卻滑過一抹幽光。

  「萬歲,您太抬舉奴婢了,奴婢哪有那個本事——」

  朱允炆揮揮手打斷她,「上次妳和朕說,幾百年後,我大明會亡於外藩之手,朕信妳,但是卻不知該如何不讓大明在我手下亡掉。縈柔,如果四叔真的殺到應天府,殺了我,難道天下人就不會反他嗎?」

  謝縈柔聽了花容變色,連忙撇清,「萬歲,那只不過是玩笑話,是我胡亂編的故事,您怎麼就當真了?別說什麼死啊活啊的,讓金城公子聽了,會笑話您這個一國之君的。」

  得不到她的肯定回答,朱允炆也急了,越說越多,「可是當年妳剛入宮時就曾斷言燕王會裝瘋造反,事實證明果然如妳所說啊!」

  她尷尬地找個蹩腳的借口,「奴婢那是胡亂猜的,燕王狡詐嘛……」

  那時候做的事,她現在也很後悔啊!本來她是該靜靜看著歷史照著天命走的,可是為了報答皇上與皇后的救命恩情,她仍舊毅然決然的選擇待在終將滅亡的建文帝身邊,希冀歷史能夠重寫。

  只是她忘了該小心行事,鋒頭太健不僅不能幫上恩人的忙,反而更可能替他們惹來禍端。

  她心中感歎,朱允炆也太良善可欺了,這樣重要的話怎麼能隨便說出口?還當著她這個小宮女和金城絕這個立場不明的外人面前。她偶一瞥眼間,見金城絕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心立刻跳快了一拍,沒來由的開始擔心起來。

  朱允炆見她不斷使眼色,終於醒悟過來,忙掩飾著轉移話題,「也是啊,金城公子不要見笑。那麼剛才說的那件事……」

  金城絕一躬身,又是那副悠然自得的德性。「萬歲所說借銀之事,當此國家干戈四起,叛臣作亂,草民身為萬歲的子民,自當出一份力,也責無旁貸。

  「但有點麻煩的是,如今北部都在燕王管轄範圍,而草民的大部分家產皆在其中,可以交給應天支配的,不過十幾萬兩銀子,如果應對幾十萬人的軍隊開銷,遠遠不夠。當然,如果萬歲一道旨下,草民這就可以將這些銀子命人車行舟運,即刻送到前線將士手中。」

  這番話看似冠冕堂皇,但謝縈柔聽得出來這不過是推托之詞。

  既然皇后說他富可敵國,金城絕就絕不可能只有這區區十幾萬兩銀子,難怪連朱元璋那樣的老狐狸都請不動他,這個金城絕還真是精明,至於朱允炆這個心思單純的人……只怕鬥不過吧?

  她憂心忡忡地看了眼朱允炆,果然見他皺緊眉頭,不由得脫口接話。

  「既然金城公子說只有這十幾萬兩銀子,萬歲就先和他借下吧,等將來把燕王的叛軍剿滅,北方那些錢自然還是金城公子的,到時候萬歲想借多少就借多少,如今是眼前救急,不要想以後。」

  她一邊說,就感覺身側金城絕的目光如刀劍一般盯在她身上,但她裝沒感覺,只是笑咪咪的又建議,「萬歲,您說金城公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您又向來喜歡這些,不如就把金城公子留在身邊封個一官半職,在這應天府裡時時陪您談古論今,不是更好?」

  朱允炆還沒有說話,金城絕便搶先開口,「草民是閒雲野鶴,不適宜伴駕,謝姑娘實在是太抬舉在下了。我雖有意侍君,只是商賈身份低賤,萬歲跟前的黃大人和方大人都不會容得下我,萬歲如果愛才惜才,就請給草民一個自由身。」

  朱允炆的話還沒有出口就被堵得死死的,只好訥訥地將後面的話縮了回去,一時也沒什麼話可說,便吩咐謝縈柔道:「縈柔,幫我送送金城公子吧。」

  「是。」

  兩人走出殿門,她隨口問:「是送您出了干清門就好,還是要一直送到西華門?」

  金城絕俯下身,眸光燦亮。「謝姑娘真是個奇人,沒想到大明朝裡竟然會有妳這樣博學睿智,心思敏捷的女孩子。」

  「公子說笑了,我算什麼博學睿智啊?四書五經我一本都沒念過,唐詩宋詞我能背出來的也沒有幾首。」她悄悄退後一步,拉開與金城絕的距離。

  但金城絕卻又逼近一步,低聲說:「姑娘不必過謙。剛才姑娘先是逼得在下不得不交出銀子充公,又想暗示萬歲將我軟禁在城中不能離開,這種心思,就是方孝孺那種飽學儒士都未必想得出來。是誰教妳這樣一副水晶般的玲瓏心腸?」

  謝縈柔假惺惺的笑著再退。「我不過是萬歲的奴才,當然要替萬歲著想。」

  微垂眸,金城絕低沉的聲音似是透著抹讚賞的笑意。「那,依妳來看,這江山最終會是誰的?」

  這低沉卻有力的一問讓謝縈柔更加警惕起來,「這可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隨口胡說的,萬一被錦衣衛的人知道——」

  「萬歲剛才曾經和我說過,姑娘似乎有未卜先知、博古通今的本事。」打斷她的話,金城絕緊緊盯著她的眼,「我雖然向來不信道衍和尚那種搬弄口舌、掐算成敗的巫人術士,但是今天一見,謝姑娘的確有過人之處,所以請對我說句實話,燕王和萬歲,誰會得天下?」

  挺直了背脊,她往前站一步,義正詞嚴的喝斥,「金城公子這句話問得太過分了吧?第一,我不可能知道結果;第二,這種話我就算知道也絕對不能說;第三,您問這種話,是不是有居心叵測之嫌?」

  盯了她好一陣,金城絕忽然冒出一句,「馬皇后和萬歲對妳如此疼愛,妳就沒想過要報答他們嗎?」

  她瞇起眼。「什麼意思?」

  「萬一戰火四起,北軍殺入宮中,萬歲和皇后如何自保?妳若能未卜先知,總該幫他們一把吧?我也是好意想幫忙,以妳一人之力,只怕能做的實在有限,而我,卻能幫妳做到許多妳想像不到的事情。」

  咬著嘴唇,看了眼他深邃漂亮的雙眸,她冷著臉問:「這樣的話,你也和燕王說過一遍嗎?」

  只見金城絕驟然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間,謝縈柔以為在他眼中看到了殺氣,但是他卻一低頭,從手上褪下那枚玻璃指環,塞到她手中,「如果有急事要我幫忙,就帶著它到城西的金城閣來找我,無論妳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幫妳。」

  謝縈柔一怔,抬眼看他,「為什麼?」

  他啟唇一笑,雖是男子,這一笑竟然風華絕代。

  只此一笑,沒有半句解釋,卻讓謝縈柔的心弦「嗡」的一聲,惶惑了。

  這話之後,便是長長的沉默,攥著那枚玻璃指環,她將金城絕一直送到西華門口。

  「送到這裡就好,還望日後姑娘能在萬歲面前為在下美言幾句。」止住腳步,金城絕抱拳一揖。

  看著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笑顏,謝縈柔捉摸不到他的心思,只能冷靜的回嘴,「以你的本事之大,還需要我為你美言嗎?公子不是說過,也許我將來會要指望公子做些什麼,所以現在說拜託的話,未免太早。」

  金城絕聳了聳肩,正要離開,迎面正好遇到匆匆而來的蕭離。

  「蕭大人,今天第一天給萬歲上課,來得好準時啊。」

  一見到他,謝縈柔立即武裝起自己,從牙縫裡迸出這句話,又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剛才的綠衣,便幸災樂禍的仰頭扠腰,完全就是想氣死他。「可惜我一回宮就被萬歲叫去訓話,沒來得及換衣服,如果我這身綠色又礙著蕭大人的眼,還要請您多包涵。」說完,還朝他扮了個鬼臉,才得意的笑著走了。

  蕭離的目光在那抹纖綠上停留了好一陣,表情有些挫敗和無可奈何,可這時,耳畔卻傳來微帶嘲諷的笑聲。

  「你是怎麼得罪這個丫頭的?聽她說話,好像和你有八輩子的仇?」

  他不動聲色的將目光收回,停在金城絕身上,只說了兩個字。「如何?」

  金城絕低聲一笑,像是相當習慣他的寡言。

  「如我所料,萬歲想和我借錢,我的錢豈是那麼好借的?只是沒想到差點折在這丫頭身上。這丫頭到底是什麼來歷?不僅認得玻璃,還會南海人的語言。」

  蕭離沉聲說:「內宮紀錄上說,她家在北方一個靠海的小縣城,後來跟隨嫂子到應天,賣身入宮。」

  「可靠嗎?」他蹙眉,「如果只是這麼一個小地方的人,說話不該有那樣的見識。而且我聽她的口音應是南方人,不是北方人,你要小心她摸出你的底細。」

  沉默一瞬,蕭離抬眼看他,「燕王有什麼消息?」

  金城絕燦然一笑,絕美的臉上卻有著一閃而過的嘲諷。

  「他連戰皆勝,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這個時候我才不會去討好他,讓他儘管開心去吧。告訴你一個做人的道理,當對方得意的時候,你要疏遠他,當他失意的時候你再接近,只有這樣做,這個人才會一輩子都和你親近。」

  蕭離哼了一聲,「我沒有你的鬼心思,燕王都說鬥不過你的心眼兒,難怪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沒有討到老婆。」

  聞言,金城絕哈哈笑了起來。

  「依我的條件,什麼樣的女人不是手到擒來?只是娶老婆是件大事,不是我看上眼的,絕不會讓她冠上我高貴的金城姓氏。蕭離,不要說我,你這塊木頭什麼時候才能解風情呢?我看我家燕子每天變著花樣的穿衣打扮,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難道你真的不懂她的心?」

  「我一天到晚忙於公務,哪顧得上多看她一眼。」撇開頭,他淡淡的把話說死。

  金城絕回頭遙望,那翠綠身影已經消失在宮門一角,他似笑非笑的盯著蕭離,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試探。

  「我記得你以前是最喜歡綠色的,嫩綠的柳枝配上和煦的春風,是你一生都想安度其中的景色。你說你顧不得看我家燕子,卻對那丫頭說討厭她穿綠色,這,該不會是在欲擒故縱?」

  蕭離斜覷他一眼,不再言語,轉身離去,可心裡,卻已起漣漪。





  朱允炆跟著蕭離練了半個時辰的拳法就已大汗淋漓,累得不行,看出他再也堅持不了多久,蕭離主動停了下來。「萬歲,今日就練到此吧。」

  「也好,讓朕休息休息,明天再練。沒想到練武如此累。」朱允炆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旁邊立即有宮女捧來絹帕及臉盆。

  這時候皇后笑著親自端了個托盤走過來,「萬歲,是該歇歇了,我看著都覺得累。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想練武呢?」

  朱允炆向她身後看了眼,沒回答,只是問:「縈柔那丫頭又跑到哪裡去了?」

  只見皇后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又笑答,「我讓她去廚房催催銀耳蓮子湯,馬上就來。」

  喘了會兒氣,朱允炆突然轉向蕭離,「你說金城絕這個人怎麼樣?朕聽過很多和他有關的傳聞,不乏離奇古怪的事情,不過今天一見這個人,又覺得他沒有朕想的那麼壞。」

  蕭離簡短地回答,「人不可貌相。」

  「你是說朕也不該全然相信他是嗎?」朱允炆輕歎,「我剛才讀到他寫的一句詞『清麈雨潤,染點點春泥,行幽徑,穿花影,鬱鬱新翠,停不住,瘦骨輕盈』,何其美啊,寫得出這樣文字的人,怎麼會有那麼多心思去面對商場傾軋,和人勾心鬥角?朕真的不明白。」

  忽然間,蕭離瞥見遠處綠光一閃,登時想起金城絕的話,不由自主的蹙起眉。

  只見謝縈柔穿著一襲墨綠色長裙,捧著一個白玉湯盅,笑咪咪地走過來,「娘娘,廚房那些人真偷懶,我到那裡的時候湯還沒有做好,這才遲了些。」

  朱允炆一看到她,原本消沉的面容又亮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湯盅,責怪道:「這麼熱的天,這麼熱的湯,好歹妳也該放個托盤再拿過來啊。」

  她大剌剌地擺手。「我的皮厚,這點熱度不算什麼,以前在家的時候.我都喜歡喝滾開的水。」

  皇后走過來,不經意似的擋開了兩人的距離,柔聲說:「萬歲,外面風大,還是回屋休息吧。」

  朱允炆有點不耐地揮揮手,「這麼熱的天,有風也不怕。」

  「還是回去的好,否則得了熱傷風會更麻煩。」謝縈柔看見皇后瞬間黯下的表情,想也不想的就推著朱允炆回到內殿去。

  只見他無可奈何地笑道:「縈柔,妳真是朕的嚴師,讓朕拿妳沒辦法啊。」他朝皇后苦笑一下,卻沒注意到她的神色較之剛才深沉了許多。

  好不容把朱允炆推入內殿,謝縈柔又走回身看著蕭離,「蕭大人,練了這麼半天的拳腳,居然還臉不紅氣不喘的,大人果然功力深厚,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夜行八百、日行千里、飛簷走壁、月黑殺人、風高放火……」

  她故意在他眼前甩著墨綠色的袖子,好像講得有多開心,存心想礙他的眼,卻見他的手臂一伸。

  「拿著。」

  定睛細看,竟然是個小藥瓶似的東西。「這是什麼?幹麼給我?」

  「這是止血藥,下次妳若再流鼻血,我未必會在妳身邊。」將藥瓶丟給她,蕭離依舊面無表情。

  捧著藥瓶,謝縈柔呆呆地看著他,心裡突然暖暖的。

  可惡,這人是怎麼搞的,惹怒她以後又來笨拙的討好,叫她要怎麼貫徹討厭他這件事?

  「怎麼了?」被她直勾勾的盯著,蕭離不明所以,卻有些不自在的轉移目光。

  發覺自己的失神,謝縈柔有些羞窘,只好假裝凶巴巴,「想用這點不值錢的藥來打發我啊?我可不會忘了你還欠我十兩銀子。」

  忽然,另一件東西又出現在她眼前,竟然是一錠亮閃閃白花花的銀子。

  這下謝縈柔又愣了,接著像想起什麼似的,胸口又堵了起來。「又是你那個紅顏知己的銀子吧?我說了不拿她的錢。」

  「與她無關。」

  「那……」

  他將那錠銀子塞到她手上,正色說:「我賣了幾石米,湊了些錢。」

  她一驚。「你把米賣了?那你平日豈不是要餓肚子?」看他依然事不關己的冷面樣,她忍不住氣起來。這個人怎麼會傻成這樣?!

  「傻瓜傻瓜!你們明朝的官本來俸祿就少,你居然還這麼大方,你以為你是金城絕啊?」

  蕭離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等她念完後才簡單地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我、我又沒說要你立刻就還!」

  本來覺得金城燕替他還錢的姿態很刺眼,可現在他自己賣米來還了,又讓她很氣,怎麼會這樣?

  想不出個所以然,謝縈柔索性不想了,直接順從心意的將那錠銀子塞回到他手上,很嚴肅地說:「我不要你還我銀子了,我要你欠著,等我需要的時候,自會上門要債,到時候你只要不會賴賬不還就好,所以現在,我絕對不收!」

  蕭離起先有點困惑,不解她的臉色怎麼比天氣還要善變,一會兒嘻嘻哈哈,一會兒冷嘲熱諷,一會兒又惱羞成怒,但看她寫滿認真的大眼,又像突然懂了什麼,微微點了點頭便收起銀子,薄唇甚至還微微勾起幾不可察的弧度。

  她……是在氣他不顧自己吧?

  這麼想,心頭就生起許久不曾有過的歡喜。

  「縈柔,娘娘叫妳進去。」這時殿裡走出一個年長的宮女呼喚。

  「哦。」謝縈柔走出幾步,又忽然跑回來,壓低聲音問:「你和金城絕兄妹很熟是吧?」

  挑起眉,蕭離心中的歡喜立逝,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築起的冷漠。他只是看著她,沒有回話。

  謝縈柔很鄭重、緩慢地問:「你……該不會也是燕王的人吧?」在他說出口前,她都會抱著微薄的希望。

  雖然他老是在惹她生氣,可是……她並沒有,也不想把他當敵人看待。

  瞬間的沉寂之後,是無聲的沉默。

  等不到答案,她很是失落,抬起頭望見他黑冷的雙瞳,心更是冷了一半。

  「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燕王的人,但萬歲於我有恩,我一定會竭盡所能保萬歲平安。希望你能做個有良心的人,也給自己留一步退路。」

  丟下這句話後,她再不看他的眼,飛快跑進內殿。

  瞇起黑眸,蕭離的心第一次產生迷惘。

  他向來對周圍的人和事不感興趣,這個世道在他眼中沒有是非,只有生存和死亡,但是最近這兩天,艷麗的綠卻忽然讓他不得不注意它的主人。

  金城絕問他是不是欲擒故縱?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是她的每句話,不知為何他都會很認真地放在心上。

  他,是不是燕王的人?毋需回答,以她的聰慧,肯定已經猜到答案。

  但他不怕她說出去,一來他沒有承認,她也不可能握有證據,二來他有種說不出的篤定,篤定她無論怎樣在他面前裝狠,都不過是故意嚇唬他的,全無半點威脅力。

  她不會害他的。他有這種感覺,所以無懼,但這份信心又是來自何處呢?

  他不是金城絕,沒有那副七竅玲瓏,一想就通的鬼心思,有的只是對燕王至死不變的忠誠,和那顆大概已經死絕仁愛之情的石頭心。

  只是這些,那個丫頭是不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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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不要天下,從來都不要,王位對於我來說只是個無聊的玩意兒,當我閒了倦了,可以隨意擺弄。我也不要女人,因為我不相信會有哪個女人值得我放在眼裡。倘若有一天,我真讓一個女人站在身邊,必然是因為我讓她偷走了我的心。

  ——金城絕語錄


  這日,謝縈柔捧著點心盤來到乾清宮求見,聽守在門前的宮人說萬歲正和眾大臣商討戰事,她疑惑的看著站在門外的蕭離。

  「蕭大人怎麼不進去?」和他並肩站著候傳,她好奇的問。

  蕭離偏頭看了她一眼,今日的她穿著嫩粉色衣裙,顯得更加靈動。

  發覺自己心思浮動,他連忙撇開目光,直視門板。「萬歲並未叫傳。」

  謝縈柔聞言,想了下,小聲問:「燕王是不是又打勝仗了?」

  他的目光未變,心裡卻有些詫異。「戰報在兵部。」

  「哼,沒有戰報你就不知道了嗎?誰不曉得天下就數你們錦衣衛耳聰目明,簡直比狗仔隊還厲害!」豬頭,竟然連看著她說話都不肯!

  「狗仔隊?」他蹙著眉,不解地又將視線調轉到她臉上。

  但久等不到宮人傳喚的她壓根不理他,逕自扯開喉嚨大喊,「萬歲,奴婢奉皇后懿旨送點心來了!」

  不消片刻,門內便立即有了響應,「縈柔嗎?進來吧。」

  看了身邊人一眼,他還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死樣子,謝縈柔皺了皺鼻子,踏進門,將盤子端到桌案上。

  兩邊文武大臣不少,桌上堆滿了公文,每個人都死氣沉沉的,她好不容易才騰出一個地方將點心放好,正要離開,朱允炆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一下,「縈柔先別走,在這裡等一等,我吃完後妳再把盤子帶回去。」

  「哦,是。」

  她以為他會很快吃掉那盤點心,沒想到他一點也沒有停下公務的樣子,一直和群臣商議戰局,足足又說了大半個時辰,說到她都快站不住了,只能不停來回偷偷換腳站立。

  終於留意到她彆扭的站姿,朱允炆一笑,推開手邊的地圖和筆墨,說道:「眾卿先退吧,大家累了一夜,也該回去休息休息了。」

  當所有人都退走後,他看著她笑,「讓妳久等了,搬張椅子坐下來,陪朕吃好了。妳吃早飯了嗎?」

  「還沒有,萬歲的飯奴婢可不敢吃。」謝縈柔也笑,眼角餘光瞥向大殿外面,一個鐵塔式的身影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萬歲,蕭大人還在外面呢,要不要叫他進來?」剛才她才站沒多久就腳酸腿麻了,那個呆子不曉得站了多久,鐵定比她還難受。

  「哦。」朱允炆的態度很奇怪,並沒有立刻說話,吃了幾塊點心之後,他才緩緩說:「朕現在真的什麼人都不敢信了。昨晚王崇壽說,蕭離和金城絕私交密切,很有可能和燕王有關,金城絕就是蕭離引薦給朕的,所以,朕真的怕蕭離他會背叛朕。」

  謝縈柔一驚,沉默許久後,小心翼翼地開口,「那,萬歲認為蕭大人會嗎?」

  「不知道,所以朕把他叫來,卻又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朱允炆很黯然,「為什麼忽然間全天下的人都好像是朕的敵人?」他專注地凝視著她,忽地冒出一句,「縈柔,妳不會背叛朕吧?」

  聞言,她燦爛一笑。「當然不會。萬歲和皇后待奴婢這麼好,奴婢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啊,萬歲別胡思亂想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不是兩軍交戰時最忌諱的事情嗎?如果沒有十足的證據證明蕭大人是叛臣,萬歲也不要冤枉了他。」

  「……是啊,妳說的何嘗不是個道理。」朱允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端著盤子再出來時,蕭離還站在那裡,謝縈柔看他額頭上都冒出汗珠,官服衣領上也有了汗漬,很是同情,就悄悄靠過去,趁他不備,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

  「拿著。」

  蕭離不明所以的接過,低頭一看,竟然是塊點心。

  她壓低聲音,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小聲說:「我猜你沒有吃早飯,這是我偷來留給自己的,先給你吃。萬歲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空見你呢。」

  聞言,蕭離頓了下,心頭騷動又起。

  別人對他好,他可以平靜的拒絕,或理所當然的收下,可她的小動作,卻總是令他覺得溫暖,她之於他,恐怕越來越特別了……

  「御用之物,我不能要。」他反手推回給她,不想她惹麻煩。

  聽見這話,她馬上又變了臉。「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朝他翻了個白眼,忽然又掏出個東西丟給他。「我好人做到底,不跟你計較,帕子給你用,再還我我就咬你!」說完便嘟著嘴走了。

  接住她丟來的絹帕,一縷淡香飄散,將蕭離心上紮了根似的不知名感覺拉出了芽。他沒有出聲叫住她,只是看著她走遠,才收回目光,把帕子輕輕折好,收放在靠近心臟的地方。

  晚間,皇后又要謝縈柔去問朱允炆是否要到坤寧宮用膳,她見朱允炆甚至取消了每日必定的學文習武,只怕是不會來了,但還是奉命跑了一趟,沒想到蕭離居然還站在那裡。

  「萬歲還沒叫你進去?」她詫異地走近他。

  蕭離一語不發地看她一眼,搖頭,又逕自盯著門板。

  見狀,她皺眉,在宮人來宣她進殿後,鄭重其事地對朱允炆說:「萬歲,娘娘問您要不要過去用晚膳?」

  「不了,我剛才已經喝了一碗粥,吃了點小菜。」這一天他大概也忙了很多事情,看起來更加疲倦。

  沉吟片刻,謝縈柔終究開口了,「如果萬歲沒事和蕭大人說,不如讓蕭大人先走吧,北鎮撫司也不是很閒的地方。」

  朱允炆抬頭看她一眼,「妳是在為他求情嗎?」

  知道是自己多言,但是看見外面那個已經被暮色籠罩的身影,她還是忍不住點頭。「就算是奴婢為他求情吧。萬歲自己都說沒有證據和把握證明蕭大人可能有叛逆之舉,如果傷了蕭大人的心,萬歲不是平白少了一個忠臣?」

  朱允炆沉思許久才點點頭,「好吧,朕給妳這個面子,聽妳一次,告訴蕭離,他現在可以走了。」

  聞言,她高興地蹦出去,跳到蕭離面前,「萬歲讓你先走,他今天沒事了。」

  定定地看著她,片刻的沉默後,他低低說:「多謝。」

  「不必謝我。不過你確實欠了我一個人情。」她哈哈笑著,拉他一把,「還不走?」

  沒想到蕭離晃了一下,差點摔倒,她連忙用自己的身體頂住他,大吸一口氣,「你好重。」

  「對不起。」他想退開,但站了一天,雙腿已經麻木了,幾乎走不動。

  謝縈柔見了,乾脆將他的胳膊挽到自己的脖子上,「我扶你走。」

  他立刻搖頭,還直想推開她。「光天化日,男女授受不親。」

  她死命抓住他的手不放,斜眼一瞪,「少來這些老夫子說的迂腐話!上回你抱我到北鎮撫司時怎麼沒想到這些?我又不會賴著你娶我。」說完她不由分說就一手拉著他環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另一隻手則環在他腰上。

  起初蕭離走得很彆扭也很艱難,兩隻腳就像是灌了很沉的鐵鉛,拖在地上慢慢挪動。

  這一路上,少不了許多詫異的眼光,可謝縈柔都當沒有看見,直到她感覺到頭上也有兩道目光在注視著自己時,才抬起頭朝蕭離嘿嘿一笑。

  「你盯著我看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啊!我很懷疑你是故意把所有重量都壓在我身上的,看不出你身材挺棒,但是卻一點也不瘦。」

  這女人,怎麼對男人說話這般輕佻……

  女人,原來他已不知不覺將她看作女人,而非小丫頭了嗎?

  「行了,放開我吧,我能自己走了。」他像被燙著似的急急抽回勾著她的手。

  這時,有宮女提著一個籠子迎面跑過來。「謝姊姊,皇后娘娘問妳怎麼去了那麼久?」

  謝縈柔喘了口氣才說:「告訴娘娘,萬歲已經吃過了,今晚先不過來。」

  那宮女好奇地打量著蕭離和她,屈膝一禮,「蕭大人好。」

  「妳帶著丘丘出來做什麼?」謝縈柔接過她手中的籠子。

  「丘丘一直在籠子裡轉圈圈,娘娘讓我哄牠,可我哪會啊?謝姊姊,還是妳來吧。」小宮女噘著嘴,委屈地說。

  謝縈柔笑著歎氣。「我就知道牠也不喜歡這個籠子,沒辦法,住不到牠喜歡的地方,牠就是這副懶鬼樣。」

  「可是司禮監的人說這是最好的籠子了,是張公公翻遍了庫房才找到的。」

  謝縈柔耐心解釋,「但是這不適合倉鼠居住,籠子裡應該有種圓形的小輪子,可以讓牠跑起來,牠天天在裡面運動也省得肥死。」拍了拍籠子,把丘丘吵醒後,看著牠不滿的小臉,她有些遺憾,「可惜,這種籠子這裡沒人會做。」

  她轉頭,發現蕭離還站在那裡,有些驚訝。「蕭大人還沒有走?」

  他凝眸望著她,「今日……多謝了。」

  她霎時咧開嘴角。「你今天和我說了兩遍謝謝了,不用客氣,否則我會受寵若驚的。我一高興,以後就不生你的氣了。」

  蕭離挑起眉梢,緩步轉身,走向外宮門。

  小宮女這才悄聲說:「謝姊姊,妳剛才居然敢扶著他走?這皇城內外的人都怕他們錦衣衛,尤其是這個蕭大人,不知有多少厲害的大官都栽在他手裡,我平時見了他連大氣都不敢出的。」

  謝縈柔看著蕭離略顯艱難的步態,呵呵笑了起來。「他人還不錯,就是笨了點。」






  大約過了半個月,有一天謝縈柔替朱允炆上了一個時辰的課,無意中發現蕭離站在殿門外,便問:「萬歲又叫蕭大人了?」

  朱允炆這回顯得很釋然。「有人揭發王崇壽通敵之事,證據確鑿,朕就叫蕭離把人抓了,現在可以證明他沒有背叛朕,是王崇壽作賊喊抓賊,故意陷害,所以朕還是讓蕭離入宮教朕武功。」

  聞言,謝縈柔心中暗自感歎:官場之事真是一天一變,風水輪流轉得快。

  低頭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遺憾,是天藍色的,早知道他要來,就該改穿綠色的才對!她眼珠子一轉,笑著跑回屋,真的去換了一件綠色的衣服。

  「唉,換一次衣服都這麼麻煩!大明人就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很多不便嗎?」她嘀嘀咕咕,好不容易把衣服換好,還重新梳了個新的髮式,等跑出來時朱允炆已經不在了,只剩下蕭離一個人默默地擦著一桿長槍。

  「萬歲走了?今天你們練槍啊?」她好奇地湊近。

  將槍放下,蕭離看了她一眼。「妳喜歡綠色?」

  「嗯。」謝縈柔把食指一豎,橫眉豎目的威脅他,唇角卻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我知道你不喜歡,但不許你說我穿綠色很難看!我警告你,這可是我的地盤。」

  他好笑地看著她,「這是天子皇城,萬歲的所在,何時成了妳的地盤?」

  她被堵得無話可說,最後開始耍賴,「不管,反正你要記得,你既欠我錢,又欠我情,所以在我面前不許反駁我的話!」

  面對她的刁蠻,蕭離又不說話了,只是直勾勾的盯著她。

  他望著她的眼神好像變了,不是平日裡的冷淡疏遠,或是鄙夷諷刺,那種深幽中常著一點黯光,長長久久的專汪。讓謝縈柔心頭再度怦怦直跳。

  「幹麼?你又想笑我什麼?」心跳紊亂,她警惕地回視,做好禦敵準備。

  「這個給妳。」他從旁邊的一處空地上拿起一個東西交給她。

  謝縈柔乍然呆住。那是一個竹子編成的圓形籠子,旁邊還開了一道小門,門上掛著精巧的小鎖,籠內有個用樹枝及竹籐做成的小滾輪。

  「這,這……」向來伶牙俐齒的她變成了結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這種東西嗎?」他不甚確定的問,「給那隻老鼠住的地方?」

  「丘丘不是老鼠,是倉鼠!」她急切地糾正,又迫切地想知道這籠子的來歷,「你去哪裡買的?我以前在街上找過,都沒有這種籠子,連司禮監的張公公都找不到。」

  「我編的。」蕭離的目光幽遠,看著遠方,「小時候家窮,姊姊和娘要編做一些筐子去賣,我偶爾幫忙,就學會一些技巧。」

  好似一下子掉進一張看不見的網裡,被網得密密實實,又軟軟柔柔,謝縈柔呆怔著看他,好半天才低低的說:「你這個人真讓人好奇。」

  「嗯?」他不解地皺眉。

  「本來以為你就是一顆冷血無情的石頭,沒想到一次次的,你又讓我看到心思這麼細膩的一面。蕭離,你為什麼要當錦衣衛?」

  他頓了頓,「因為沒有別的選擇。」

  她輕聲問:「燕王和萬歲,你覺得哪個人好?」

  他看她一眼,這一眼或許是警覺的,也是分析的。

  謝縈柔明白他不說話是因為不能說。也不該說,但還是忍不住想勸他。「蕭離,這個天下早晚都會是燕王的,有沒有你,都將會是他的,但你要小心,因為朱棣是個心狠手辣、鳥盡弓藏的人,這一點比起他老爸……比起先皇,毫不遜色。」

  他沉默著,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謝縈柔歎口氣,轉著手中的籠子,「謝謝你幫我做了這個籠子,從今天起,我都不會再跟你生氣了。」她伸出小小的手,平攤在他面前,「蕭離,我們做個朋友吧?我希望我的朋友都能平平安安的。」

  他看著她真摯的眼,又看了看面前那隻小巧的手,終年結冰的心終於被那發了芽的情緒融化,變得柔軟起來。

  他沒有告訴她,其實他是喜歡綠色的,尤其看到綠色穿在她身上,配上她明艷的笑容,真的可以讓他回憶起在邊關沙漠中體會春風拂面的感覺。

  他也沒有告訴她,為了這個籠子,他精挑細選了好幾天的竹子及樹枝,又親自畫了圖樣之後才著手製作。

  北鎮撫司的兄弟們都很不解他,沒日沒夜地關在屋子裡做這麼一個古怪的東西要幹麼,甚至放下許多公務沒有處理,對於他這個平日裡每天都要處理至少幾十個案例、十幾個犯人的詔獄統領來說,實在是罕見的怪事。

  可當他看到她見到這個籠子時又是驚喜又是感動的表情,便覺得心裡好滿足,那些為她做的,再沒有說的必要,只要她喜歡,就夠了。

  著迷地望著她如花般燦爛的笑靨,蕭離以慣有的沉默掩飾內心的喜悅。

  「怎麼?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嗎?」她的手一直伸在那裡,臉又皺了起來。

  眼中都是她嬌嗔的臉,一隻大手本來猶豫著伸出去了,卻在半路又收了回來。

  他是隨時可能消失於世的叛賊,怎麼能和她靠得更近?那會害了她的,還是維持現狀吧。

  收回手,他竟覺嘴裡有些苦澀。

  謝縈柔很是失望,「大男人怎麼這麼不痛快?」她強行拉過他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然後堅定地說:「這樣就算和我約定好了。」

  「約定什麼?」他看著她還拉著自己的手,有些氣惱,但還有更多感動。

  笨女人,怎麼會硬要和他扯上關係呢……

  「約定好我們是朋友了,從今以後不會做背叛朋友的事情,不會惹朋友生氣,也不讓朋友傷心……」

  撤回手。他強壓下滿心的歡喜。「幼稚。」

  此時朱允炆從內殿走出,「縈柔,妳和蕭離過來一下,朕有話問你們。」

  謝縈柔幽怨地瞪了蕭離一眼才跑過去。「什麼事?」

  「聽皇后說,妳曾經去給金城燕送過信?」

  見她變了臉色,他又笑,「妳別怕,沒事,皇后已經和朕說明白了,朕不會怪她。眼下朕地想請妳做回信使,幫我送信給金城絕。」

  「送信給金城絕?那要奴婢去做什麼?隨便派個人去送信不就行了?!」她不大想見那個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男人,直覺告訴她,他很不好惹,尤其是他眼裡太過明亮的精光,讓她很是害怕。

  朱允炆搖搖頭,「朕並不是只要一個送信的人,而是要一個能替朕和他談判的人,想來想去,就只有妳合適了。妳身份簡單,無論說對說錯都無關大局,加上妳又聰明機敏,一定可以從金城絕那裡得到朕想知道的答案,所以妳就不要推托了,朕意已決。」

  聽見這話,謝縈柔登時苦了臉,「那萬歲想讓蕭大人做什麼?」

  「朕想請蕭大人做妳的保鏢,陪妳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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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是一陣風,在這個污濁骯髒的天下顯得尤為難得。我看得出為她心動的男子不只一個,但是我相信,最終得到她的人會是我,只有我。

  ——金城絕語錄


  謝縈柔不甚甘願的在金城閣樓下出示玻璃戒指的時候,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詫異地看看她,然後恭恭敬敬地說:「姑娘樓上請。」

  正要上樓,見蕭離沒有要跟上的意思,她又停了下來。

  「保鏢,你不陪我嗎?」

  他搖頭,「妳自己去吧,金城絕不會對妳怎麼樣。」這一點,他還信得過這個昔日同袍的。

  於是謝縈柔就這樣獨自上了樓。這座金城閣從外面看是一座非常漂亮的三層閣樓,飛起的八角簷和雕樑畫棟的佈置,非常雅致精巧。

  室內,幾名歌女撥著琴弦輕聲唱歌,金城絕斜靠在大屋一角的軟席上,輕闔著眼,打著拍子,看起來格外風流愜意。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睜開眼,魅惑一笑。「沒想到妳這麼快就會來找我。」接著一擺手,「都先下去吧。」

  謝縈柔看著歌女們離去的背影,很不苟同。「你還真會享受,難怪人家說『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外面戰事那麼緊,你這裡卻如此風流快活。」

  「倘若妳願意,也可以過這樣的日子。」金城絕星眸中的點點幽光似別有深意。

  垂下眼,她說:「我一個小宮女,哪有這種福氣。」

  他又是一笑,對她招招手,「萬歲派妳來給我送什麼了?蕭離也在樓下?不會是要先禮後兵吧?」

  「他不過是陪我來走走,何況你真的怕他嗎?」她把信掏出來遞給他,「這是萬歲給你的,他要我在這裡等你回答。」

  金城絕接過信,卻隨手丟在一邊,見狀,謝縈柔詫異地問:「你不看?」

  他勾了唇,很不在意她笑答著,「不看也知道裡面說了些什麼,無非是借錢而已。」

  「那你借還是不借呢?」

  揚起長長的眼睫,他不答,反道:「萬歲好奇怪,居然會派妳來刺探消息。」

  謝縈柔陡然語塞,她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看破朱允炆派她來的用意,但也很快調整好心情接招。「這豈不是說明萬歲對你都有所忌憚,否則你一個普通的商人,萬歲只要說一句『國難當頭,要徵用你的財產』,難道你就敢不從?」

  伸出一隻手,他霍地擒住她,往自己身前拉。

  「妳很可愛,可愛在於妳很天真。既然妳博古通今,就該知道當初到底是誰造元朝的反,張士誠,不過是一個私鹽販子,陳友諒,不過是個打漁的,就是朱元璋,也只是和尚出身,但是他們卻亡了蒙古人在中原的統治時期。

  「所以商人又怎樣?商人手中有著國庫都未必有的財力,有著萬歲都未必知道的人脈,最重要的是,為了利益,商人不怕死、不怕苦,萬歲敢隨便動我嗎?」

  他的聲音很悅耳,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如流水一般,但是謝縈柔卻聽得膽戰心驚。她漸漸明白為什麼兩代皇帝都對這男人有所忌憚,卻又拿他無可奈何了。

  他不是個普通商人,心機深卻不外露,懂得韜光養晦,又能箝制朝廷左右兩派勢力,這樣的人是可怕的。

  她沉吟片刻,覺得不該和這樣的人當敵人,沒有揮開他的手,只是勸道:「聽說你和燕王也有勾結,我想勸你一句,不要把寶都押在他身上,因為那個人和他爹一樣,是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共富貴的。而萬歲,你見過他就該知道,他待人誠摯,絕對是個好皇帝。」

  金城絕深深地冷笑。「妳見過燕王嗎?居然把他看得如此透徹,還敢說妳不知道這一戰的成敗?燕王這個人,我的看法和妳一樣,但比起扶不起的阿斗朱允炆,我寧願選擇和燕王連手。這話我不怕妳回頭去告訴妳的萬歲,因為出了這裡,我不會承認自己說過這句話。」

  謝縈柔渾身一震,知道他不可能會憑她幾句勸說而改變主意,所以也冷下臉。「這麼說,你是要當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了?別忘了,你現在還在應天府裡呢。」

  「妳是要叫蕭離抓我嗎?」他輕笑問,用另一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人不大,心倒不小,就連朱允炆都不會拿這樣的話威脅我,是不是我不借,妳今天就交不了差?」

  她一巴掌打開他的手,也掙開他的箝制。「不借就算了,既然你軟硬不吃,我一個小小的信使也不能怎樣,這就回去回話,不打擾金城公子了。」

  「慢著。」金城絕突又勾住她的手,像是改了主意,「既然萬歲有親筆信,我也該回封信才好。」

  起身,他從旁邊桌案上拿出紙筆,硯台裡的墨未干,旁邊還晾著他新寫的詞。他走筆如龍的寫了幾行字,折起來裝在一個灑著金粉的信封中,也沒有封口,就交給她。

  「妳親自跑一趟,我總要給妳個面子。這信中有我同意借錢的條件,妳交給朱允炆,他若答應,我即刻就命錢莊調出二百萬兩銀子送到邊關盛將軍那裡,這樣,總可以了吧?」

  狐疑他的突然轉變,謝縈柔斜睨著他,「你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

  他還是那樣優雅地笑著,一伸手。「我送謝姑娘下樓。」

  樓下,蕭離就坐在一張桌子旁邊,自斟自飲地喝著一壺酒,當兩人走下樓時,蕭離的手也停了下來,但沒有立刻站起。

  金城絕依舊是一副翩翩美男子的風雅姿態。「萬歲真是對我不放心,居然還派你來保護她。難道怕我吃了她嗎?」

  蕭離看了謝縈柔一眼,「辦完事就走吧,萬歲等妳交旨。」

  「你今天對我的態度也很奇怪啊,不和我喝兩杯?」金城絕拍拍他的肩。

  他冷淡地說:「公務在身,不能停留,改天吧。」

  像是故意似的,金城絕突地問道:「我妹妹這幾天沒去煩你吧?我已經勸過她了,三天兩頭跑去見你只會替你惹麻煩。不過我說,你還是趕快娶了她吧,省得她日日這麼費心。」

  蕭離嘴唇一抿,不著痕跡地掃了謝縈柔一眼。「胡鬧!哪有像你這樣做大哥的?」

  「你是說我應該親自提著重禮,登門提親嗎?」金城絕說完自顧自的大笑起來。

  謝縈柔聽著兩人的對話,心裡不知為何很不舒服,她悄悄留意著蕭離的表情,見他不做響應,心裡更是火大。

  此時金城絕忽然從旁邊拉了她的手一下,「縈柔,不介意我這樣叫妳吧?我看萬歲也是這樣叫妳。這木頭欠妳的債還沒還嗎?妳就讓他一直欠著最好,攥著別人小辮子的感覺是最美妙的。」

  她賭氣的瞪著蕭離。「我也是這麼想的。」

  「這麼說來,我們倆倒是心意相通,不謀而合了?」他悠悠一笑,臉上儘是不知為何出現的得逞快意。

  蕭離的目光盯著兩人的手,聲音倏地更冷。「走吧。」說完便抓著謝縈柔的肩膀,將她拖出大門。

  當兩人回到西華門時,蕭離轉身就要走。

  她叫了他一聲,「喂,你不進宮嗎?」

  「萬歲要的是妳手上的信,不是我。」他看著她,像是憋了好半天,才忍不住開口,「金城絕那個人,妳要小心。」

  「怎麼,難道他不是你的朋友?」謝縈柔嘻嘻一笑,眨著眼挨近他。「我以為你們倆是一夥的。」

  抵著她的肩,他不讓她再進一步。「我的話,妳要記在心裡。」

  他的口氣有些霸道,但是非常認真,說得謝縈柔心頭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又有點熱,但是他沒有再多做解釋就離開了。

  握著那封信一直走進乾清宮,沒想到今天皇后也在那裡,朱允炆正和她小聲地說著話,而皇后的神情似乎比以往更憂鬱了。

  見到她回來,朱允炆還是一如既往地微笑,又帶著些許期待,「縈柔,他怎麼說?」

  她將信遞上,「金城絕這個人很精明狡猾,奴婢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他後來突然改變了口風,要奴婢把這封信帶回來,說是如果萬歲答應他的要求,他就可以把二百萬兩白銀立刻送到盛將軍那裡。」

  「哦?上一次他在朕這裡不提任何要求,只是找托詞拒絕……唉,有要求總好過直接拒絕。」朱允炆一邊說一邊拿出那封信,但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勃然大怒。「這個金城絕,真是太過分了!」

  「怎麼了?」皇后湊過來想看信的內容,但朱允炆卻一反手將信紙捏在手裡,壓在椅背上。

  謝縈柔也不明所以,雖然信沒有封口,但她沒有偷看,根本不知道內容到底是什麼。只是朱允炆這個人向來溫文爾雅,從不生氣,到底金城絕寫了什麼讓他發這麼大的火?

  「萬歲,如果他不同意就算了,何必和他生氣?畢竟他現在人在應夭,難道萬歲就真的奈何不了他?」不知詳情,她只能先這麼安撫。

  朱允炆轉過目光望著她,像是充耳未聞,表情很緊張。「他剛才和妳說了什麼?」

  謝縈柔斟酌片刻,只將兩人的部分對話說了出來,至於那些有藐君之嫌的話,正如金城絕所說,她就是說了,他也不會承認,所以她隻字未提。

  但是朱允炆聽了之後,眉頭依然緊鎖,搖了搖頭,「不對,他說的應該不只這些。縈柔,妳還有什麼話瞞著朕?」

  心跳登時加快,該不會金城絕那個傢伙反咬她一口?她急忙解釋,「真的沒說什麼,只是這傢伙說話陰陽怪氣,半真半假,他的話有幾句可信?萬歲可千萬不要被他挑撥。」

  「他沒有挑撥妳和朕的關係。」朱允炆咬著牙,「他只是和朕要一個人!」

  「嗄?」謝縈柔又不懂了,「意思是說如果這個人給了他,他就肯借萬歲銀子嗎?」

  朱允炆沒有說話,但面沉如水的表情已經等於默認。

  皇后原本一直沉默著,此刻終於開口,「萬歲,他要的人該不會是縈柔吧?」

  謝縈柔先是一怔,接著哈哈笑起來。「怎麼可能?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宮女,在他眼中和路邊雜草沒什麼區別,他怎麼可能拿二百萬兩銀子換我?」

  可沒想到朱允炆卻深深地盯著她說:「他就是要換妳。」

  她登時震住,「這、這不可能……」

  金城絕竟然肯用二百萬兩的巨資來交換一個她,為什麼?僅僅是因為他從朱允炆那裡聽到她可以博古通今嗎?

  「妳想和他走?」朱允炆見她半天不說話,更加激動地高聲問:「妳真的想和他走嗎?」

  「當然不是!」回過神,謝縈柔立即大聲說:「奴婢只在宮裡,哪兒都不會去的。」

  朱允炆這才輕舒一口氣,「好,有妳這句話就好,朕也不會答應將妳交出去的。」

  聞言,皇后皺著眉說:「可是萬歲,前線的軍餉……」

  朱允炆幾乎是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口氣冷硬地怒答,「朕不會拿縈柔去換那二百萬兩銀子!這件事不許再提!」

  當著外人面前被斥責,皇后囁嚅了下唇,沒有再出聲,眼裡除了憤怒悲傷,還有一點微弱的怨懟。





  一轉眼,已經三年了。

  三年了,她穿越時空,莫名其妙地墜入明朝整整一千多個日夜,隨著靖難之役逐步升溫,她平靜的生活也漸漸崩壞。

  謝縈柔髮誓絕不再接近金城絕,這樣至少可以遠離一處是非,但天總是不從人願,幾天之後,皇后便又要她送信給金城燕,這一次送信的地點就是金城閣。

  她苦著臉討饒,「娘娘,可不可以換個人去?我怕見到金城絕那個人,怕到時候又讓他生出什麼是非……」

  「不,本宮只信得過妳。」皇后的態度異常堅定。

  她沒辦法,只好照辦。

  只是路過一家酒肆時,忽然見幾個外國人罵罵咧咧地從裡面走出來,像是很生氣,接著店舖裡的夥計也跑出來,不甘示弱地扠腰大罵。

  「沒錢吃飯還敢硬闖?看你們金毛碧眼,大概都是妖怪!」

  正在猶豫是否要過去當個翻譯調解一下,卻見蕭離從斜對面帶著一群人走了過來,沉聲問:「出什麼事了?」

  「大人,快替小人做主!」那夥計衝上去就是一古腦的告狀。

  那幾個外邦人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也看得出來蕭離是個宮,於是也想跑過來解釋,兩邊人這麼撞在一起,幾乎又要動起手來。

  蕭離臉色一冷,大聲說了一句,「埃拉夫油!」

  「天啊,他居然……」謝縈柔在一旁聽了,冷汗登時直直滑落,心中大叫「不好」,恨不得立刻飛身過去摀住他的嘴。

  幾個外邦人聽到蕭離的話之後先是一怔,接著便指著他,當街狂笑不止。

  蕭離和屬下都覺得莫名其妙,他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四周,恰好一眼就看到謝縈柔,便喚道:「謝姑娘,麻煩妳過來一下。」

  她馬上低頭,想裝死的鑽進人群中,但是才轉身,蕭離就擋在她身前。

  「妳跑什麼?」看她的行為活像只耗子似的,他索性將她的臉托起,發現她表情有異,有些瞭然的瞇起眼。「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是妳告訴我的那個意思?」

  「……不是。」哎呀,怎麼偏偏在兩人感情稍微好一點的時候,讓他遇到外國人啦……

  「那是什麼意思?」輕掐她的臉,他的聲音帶著威脅,手勁卻很輕。

  「是……我喜歡你。」

  一瞬間,四週一片死寂,就在謝縈柔以為蕭離要一拳把自己打倒在地時,忽然聽見他轉過身,大聲道:「來人,把這幾個番邦人帶回去,我要親自審問!」交代完便放開她,頭也不回的甩袖離去。

  這讓謝縈柔萬分不安,想追過去和蕭離解釋,但又想起皇后交代必須在日落前把信送到,於是她一咬牙,忍住追去的衝動,快步往金城閣沖。

  本來她想,只要把信送到金城閣的門僮手上就行,但沒想到上次引領她上樓的那個管事卻堅持要她親自上樓。

  她只得硬著頭皮上去,卻沒有看到金城燕的影子,正在奇怪,身側卻突然有個人影如鬼魅般欺近,從後面抱住她的腰。

  「難道萬歲答應我的要求了?」那清幽的笑聲立時讓謝縈柔打了個寒顫。

  「放手,我只是來送信的。」她試著掙了掙,沒有掙開,但她沒有表現得驚惶失措,只是冷著臉命令。

  「果然有膽色,難怪萬歲那麼寵愛妳,二百萬兩都不能讓他動心割愛。」金城絕這才鬆開手。

  在他鬆手的瞬間,她立刻旋身,並退了幾步。「你……為什麼要對萬歲提出那樣的要求?」

  他輕笑,「因為我很喜歡妳,不行嗎?」

  「喜歡到要用二百萬兩買我?不覺得太貴了嗎?」

  挑起唇角,他不疾不徐的回應。「我想要的東西如果可以用錢買到,我就會不惜花費重金。」

  「你以為所有東西都可以用錢買?」她鄙夷地看著他。

  「直到現在還沒有我用錢買不來的東西。」他頓了頓,「但是顯然妳可能會是第一個意外。既然縈柔覺得用錢買妳是侮辱,那麼用人換呢?妳肯不肯?」

  「用人?」她面露狐疑,「什麼人?」

  「我。」他笑得猖狂,一個欺身便再度環住她的腰,這一次,他的臉與她近在毫釐,彼此呼出的氣息都可清楚地感覺到。

  謝縈柔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不露絲毫慌亂之色。「金城公子是在和我表達愛慕之情嗎?但是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可以擔得起您這份關愛,只怕您是表錯情了。」

  「也許吧。」他像是在試探她底線似的,再靠近她一寸,以火熱又曖昧的低語在她面前說:「但是我很想知道,表錯情之後的結果是怎樣的……」

  說完,他的臉倏然壓下,但謝縈柔早有準備,馬上撇開臉,他的唇就落在她的耳垂上。

  那一瞬間的冰涼觸感如電般讓她渾身一顫,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在下一秒抬起腳,狠狠地踩向他。

  金城絕悶哼一聲,鬆開手,但難得的是臉上還能保持優雅的笑。「原來是只凶狠的小野貓,這樣更好,我喜歡女孩子有個性一點,不要唯唯諾諾的。」

  「這封信交給你妹妹,我走了。」她氣紅了臉,將信用力丟到他身上,甩頭就向外走。

  可身後的男人還在說:「要怎樣才能讓妳動心?或者,妳希望能做朱允炆的皇妃?」

  「少胡說八道!」謝縈柔回頭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會喜歡你這種耍心機的小人!」

  「不喜歡我,難道要喜歡木頭嗎?」

  這一問,讓謝縈柔想起蕭離的臉。蕭離,蕭離,她剛才無意中傷害了他,要趕快去道歉才行!

  於是她飛也似地跑出金城閣,自始至終都不曉得,金城絕在看到她匆促離去之後,更加詭譎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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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曾殺人無數,但是卻為了她第一次學會救人。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動容分毫,但是見到她的眼淚的瞬間,我卻不能漠視。為了她,背叛了燕王,我無悔。

  ——蕭離語錄


  北鎮撫司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便來的,但謝縈柔不一樣,她曾經和蕭離一起來過,所以有許多人認得她,再加上她掏出宮裡的腰牌,所以向來嚴防死守的大門就讓她輕而易舉地進去了。

  「蕭大人在東南邊的房裡審問犯人,姑娘還是先等等吧。」一個錦衣衛這樣答覆她。

  「哦,好,我就在這裡等吧。」她很怕看到蕭離橫眉豎目,滿面猙獰審訊犯人的樣子。以前從書中和電視裡,她看過太多關於錦衣衛如何殘酷審訊的資料,不想自己因為看到那些血腥的畫面,而毀了蕭離在她心中的印象。

  她是在蕭離上次帶她看大米的那間房裡等他的,屋內還有一部分大米,但已經沒有上次多了,想來那個笨蛋是真的把米拿去換銀子。屋子裡的陳設之簡樸,比起剛才豪華精緻的金城閣來說,簡直是天壤之別。

  她在外屋轉了好半天都沒有等到人,就無聊地踱步到裡屋,才想著該怎麼打發時間,外面就有腳步聲傳來,她一時玩心興起,想嚇他一跳,也希望這樣逗他能讓他忘記剛才的丟臉事情,於是她一轉身,躲到裡屋的房門後面,沒想到進來的人卻不只蕭離一個。

  「這裡說話方便嗎?」另一人是個年紀很大的太監,聲音尖細,謝縈柔透過門縫,一眼便認出那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崔公公。

  他來找蕭離做什麼?

  蕭離淡淡地說:「在我的地盤裡,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崔公公忙道:「事關機密,總是要小心防備才好,我當然也知道蕭大人是絕對靠得住的,否則燕王怎麼會那麼信賴你呢?」

  聽見這話,謝縈柔的心立刻向下一墜,原本不想面對的,在這一刻也似乎不得不面對了。

  「王爺那邊有什麼消息,你就快說吧,你我在這裡密談太久,也會引起旁人的注意。」蕭離清冷的聲音又起。

  「王爺說,此時我方盡佔上風,計劃短則半年,多則一年就攻下應天,朝中還有些礙手礙腳的人,希望大人能幫忙除去。」

  「王爺指誰?方孝孺、黃子澄他們?」

  崔公公搖了搖頭,「王爺說那些不過是讀多了無用書的酸腐文人,滿腦子忠君愛國、仁義道德,不足為懼,倒是兵部侍郎、刑部侍郎以及戶部尚書,這些人一直和王爺作對,又是萬歲的心腹,如果能把他們除去,對萬歲定是個沉重的打擊。」

  「知道了。」蕭離依舊淡淡地回應。

  但這三個字中暗藏的殺機卻讓謝縈柔渾身輕顫,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這一步使她不小心踢到了身邊的椅子,即使是輕微的響動,依然讓蕭離警覺地看向這邊。

  「怎麼了?」崔公公也嚇了一大跳。

  「沒事,大概是耗子又來偷糧食了。」他沒有任何動作,調回視線繼續說道:「你走吧,事情我都知道了,帶話給王爺,這幾日我會辦妥。」

  謝縈柔渾身發冷,環臂抱緊自己蹲坐在地,聽見「嘎吱」的開關門聲,過了好一陣,才勉強冷靜,緩緩地站起,不料一抬頭,不由得呆住。

  蕭離就站在她對面不過兩步遠的地方,面色淡漠地瞅著她。「妳藏在這裡做什麼?」

  她的腦中霎時空白一片,她還沒想好該怎樣面對這個確定是敵人的蕭離。

  「……我在等你,想和你道歉。」末了,她只是傻傻地說出初衷。

  「不需要道歉,我也不生妳的氣,妳走吧。」他硬邦邦地下逐客令。

  低著頭向前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猶帶一絲希冀地問出口,「蕭離,你要替燕王去殺人,是嗎?」

  他抿緊嘴角,眸色更黯了,「這與妳無關,若是再多問,妳就不要想離開這裡了。」

  「你想殺我滅口?」看著他,她覺得失望又心痛。雖然他們認識時關係不是太好,可這陣子相處下來,不也已經可以算朋友了嗎?她給他帕子,他替她編籠子,難道這些,還比不上那個遙不可及的燕王嗎?

  她淒然一笑,「前幾天我還說要和你做朋友,結果今天你就要殺我滅口,這個世道真是可笑。但是蕭離,別讓雙手沾染太多血腥。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不想看你淪為燕王手中的一顆棋,將來他登基為帝,可以修改明史,而你卻會被說成殺人兇手,為後世唾罵。」

  她臉上顯而易見的失望讓蕭離心一緊,可轉念一想,這樣也好,這樣他就不必再擔心她會因他而受波及了,這是個拉開彼此距離的好機會,是他能保她遠離這淌渾水的契機,於是他冷冷地看著她。

  「天下大事面前,妳我都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燕王於我有恩,有恩不報的人比畜生還不如,一樣要遭到別人的唾罵。」

  「那不一樣啊!」她急切地說,下意識想拉住他,可卻被閃開,她眼神一黯,站在原地,用懇切的眼神看他。「你現在如果幫建文帝,就是正義之師,如果你幫燕王,就是反賊了。」

  「妳也說燕王將來登基稱帝會修改明史,我未必會被說成反賊。更何況,一個虛名對我來說本就無所謂,當錦衣衛的人還怕被人罵嗎?」

  「你怎麼……這麼死腦袋!燕王對你有什麼好?你為什麼要這樣效忠他?難道萬歲有什麼地方虧待過你嗎?」她激動地大罵,眸裡泛出水光。

  蕭離的嘴唇翕張了一下,最終將視線調往別處。「忠臣孝君,一身不二許,我既已先跟了燕王,就不會再許身萬歲。」

  她憂傷地望著他,知道他就如離開弓弦的箭,一去絕不回頭了。

  「……那你就殺了我吧,反正我回去有可能會告密的。」她定定的看著他,眼裡寫著堅定。

  迅速回過頭,蕭離凝視她許久才說:「妳走。」

  聞言,謝縈柔還沒來得及詫異,房門便條地被人推開,一道尖細的聲音立時刮進耳裡。

  「蕭大人,不能放她走,她若回宮,你我都會沒命!」

  蕭離濃眉立時一凝,「你怎麼還不走?」

  崔公公反手關上門,緊張的壓低聲音,「蕭大人,你不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個丫頭是萬歲的心腹,回宮之後肯定會把我們供出來的!不能留她活口!」

  他說話的語速非常快,那尖銳的聲音刺得謝縈柔耳朵生疼。

  然後,她呆呆地看著蕭離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感覺得到撲面而來的殺氣,再然後,一方帕子突然覆到她臉上,空氣裡倏地飄起一陣濃厚的腥味。

  顫抖著手拿下帕子,謝縈柔呆呆地看見崔公公咽喉中劍,睜大雙眼倒下的模樣,想叫卻叫不出聲,完全被嚇住,只感覺到有人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推,低喝了一個字。

  「走!」

  接著她就被他從屋裡猛推出來,房門倏然關閉,裡面比死還要寂靜。

  她呆呆地抓著帕子定在原地,腦中空白一片,直到有個錦衣衛好奇地過來問:「謝姑娘,還沒有看到蕭大人嗎?」

  她這才惶然醒悟過來,頭也不回地疾步跑了出去,眼淚控制不住的奔流。

  她早知道這是個腥風血雨的時代,也深知大開殺戒的最後一刻還沒有到來。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是真正面對最黑暗場面的瞬間,她還是沒辦法平心靜氣。

  蕭離沒有殺她滅口,而且還為了救她殺了那個崔公公,不會惹禍上身嗎?他該怎樣掩飾,怎樣向外人交代?

  朱允炆那裡,她到底該不該說燕王命令蕭離去做的那些事情?如果不說,會有很多人死於蕭離劍下,但如果說了,死的就可能是蕭離。

  她怎麼能……怎麼能讓蕭離去死……

  就這樣心緒紛亂的無聲掉淚跑了很久,直到自己筋疲力竭的時候,才看也不看地在一旁的台階坐下。

  沒多久,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她聽見有人在問:「姑娘怎麼又回來了?」

  所以她呆呆地抬起頭,依稀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不一會兒工夫,便被人握住雙手,然後一道溫柔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縈柔,遇到什麼事了嗎?」

  她只是愣愣地看著那個人,看著那張俊美溫柔的臉,什麼也說不出來。

  「不想說嗎?那麼進來陪我喝一杯吧。」

  她被拉著進了一座很漂亮樓裡,一杯酒被端到她眼前,她機械性地喝下,辛辣的味道立即竄入咽喉,讓她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隻輕柔的手在她背後拍打著,「要聽個故事嗎?」

  「好啊。」她含含糊糊地回應,「要是好聽的故事,不要殺人的。」

  那人一笑,「不殺人的故事還會是個好故事嗎?好吧,我盡量少講血腥可怕的事情,只是這個故事的確算不上美妙。」

  「許多年前,有一片海島,海島附近有四個小國。之所以說他們小,是因為和中原大明比起來,他們的國土總和還不到大明的四分之一,雖然這四個小國彼此牽制,也各有矛盾,但臣民生活得都還算安逸自在。

  「許多年後,蒙古人中的英雄帶著數十萬大軍鐵騎遠征海外,路過這四國時,恰逢這四國國力最弱的時候,於是成吉思汗就一舉踏平四國的土地,從此,這四國從歷史中完全除名,再沒有人提起,而這四國的後人就只得飄零海外,寄人籬下,孤苦無依。」

  謝縈柔只是靜靜的聽,沒有說話,心情卻漸漸平靜,臉上也回復了些血色,那人便又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這四國的後人中,也有不甘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的,他想:既然祖輩可以創下那樣輝煌的基業,為什麼他不能?於是他從最苦的事情開始做,扛米袋、參軍,也曾經為了讓小妹吃到一頓她喜歡的白米飯,辛辛苦苦徹夜為有錢人家的少爺趕寫詩文。終於,漸漸的,他長大了,財富也隨著年紀越來越多,但是心中卻很寂寞。」

  就算她再遲頓,聽到這裡,也該知道這個故事的主角是誰了。「他不是還有妹妹?」

  「是啊,那是他最親的人了,但是妹妹早晚有一天也會嫁人,到最後剩下的還是他一個。縈柔,這樣的人不可憐嗎?」

  倏然間,她的臉頰被人托起,那雙幽亮如星子般美麗的眼,與她的緊緊對視。

  「所以,他很需要妳,妳又怎麼能拒絕他呢?」

  她有些被眼前這雙眼蠱惑了,也被那個溫柔的聲音包圍了。

  無論是在幾百年後的世界,還是建文三年的大明朝,從沒有人這樣明白地表達過需要她,這樣赤裸裸地向她坦露情意。

  「金城絕……」她幽幽歎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回復清明,「你的故事很好聽,也很感人。」

  金城絕輕輕摩挲她的臉龐,眼中有著對一切誓在必得的決心,而那一切,自然包括她。「這不是故事,妳如此冰雪聰明,應該知道我說的就是我自己。」

  「我能猜到,但是,我不認為這個故事該與我有關。」

  「本來或許和妳無關,可是在我遇見妳,發現妳的不凡之後,就想讓妳和它有關了。」

  拉開他的手,她問得犀利。「為什麼?你該知道,我不可能信你會對我這貌不驚人的小宮女一見鍾情,所以,是因為我能預知世事嗎?」

  「縈柔縈柔,妳不該因我的背景就全盤否定我的心,這對我來說並不公平。」金城絕眼中流光一閃,蹙起眉,很是傷心。

  他是一湖春水,在烈日下泛著誘人的波光,即使是一個簡單的皺眉,也是風流俊逸,別有風情。

  謝縈柔其實沒想問出個答案,她知道,若這個人自己不說,誰也別想摸透他的真正心思,所以只是敷衍的響應,「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想想。」

  見她起身要走,金城絕忽然從後面拉住她,「別讓我等太久,縈柔,我近日可能要離開應天,如果妳想逃開日後的決戰,妳知道我可以帶妳一起走。」

  他握住的不是她的手掌,而是她的指尖,輕輕擒住,卻讓她不能輕易掙開。

  「縈柔,這算是妳我的一個約定,妳要記在心裡。」

  說罷,他忽然低下頭,輕吻住她的指尖,沒有攻擊,但是足夠霸道。

  謝縈柔並沒有避開,只是下意識地望著另一隻抓著巾帕不放的手。那帕子很眼熟,前陣子她才丟在一個男人身上,說好不准還的,沒想到他仍是退回來了,還是用那般血腥的方式。

  她曾經想和那人定下朋友之約,被笑幼稚,如今,卻有個捉摸不定的男人願意與她定下生死之約。

  她該答應嗎?能答應嗎?






  之後的幾天,謝縈柔一直是渾渾噩噩的,腦子裡擠滿了許多人的臉和未來會發生的事,每天不斷地佔住她的思緒,怎麼地無法睡好。

  因為一直稱病沒有去給朱允炆上課,終於有一天,朱允炆帶著蕭離一起來看望她,一同來的還有太醫院的首座大人。

  「縈柔,妳怎麼會突然生病呢?妳看朕最近跟著蕭離練功夫,連咳嗽都不會了,所以朕帶了蕭大人來,想讓他也教妳一些簡單的強身健體招式。」

  她強撐著笑回應,「奴婢可不敢練功夫,萬一練得粗手笨腳,打翻了盤碗怎麼辦?」

  「趙大人,你要仔細診治,如果診錯了縈柔的痛,朕一定不會輕饒。」朱允炆的口氣非常嚴厲,趙大人連忙稱是,開始為謝縈柔仔細把脈。

  終於,他把完脈,和朱允炆說了幾句寬心的話,說她不過是勞累過多,又憂心如火,內焚五臟,導致氣血不暢云云。

  趁朱允炆聆聽趙大人診斷的時候,謝縈柔飛快地打量了一下蕭離,他看起來和過去沒有太多不同,只是當她望向他時,發現他也在專注地看著自己。

  於是她別過臉去,躲開他灼人的目光。

  想了這麼多天,真對上了,她還是不曉得該怎麼面對。

  朱允炆聽完太醫的說法,馬上說:「看來是朕不好,給妳派了太多事情,把妳累壞了,從今以後,這宮裡宮外妳可以自由出入,也不必專職做任何事情,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她強笑,「萬歲不要太縱容我,已經有不少人在背後說閒話了。」

  「不必在意他們的話,他們不過是嫉賢妒能的小人罷了!」他恨聲道,「倘若有人說妳的壞話,妳就直接告訴朕。」

  「是,那奴婢到時候可就要放肆了。如果得罪了哪位大人,蕭大人還要罩著我啊。」

  她故意開了個玩笑,想看看蕭離會怎麼響應她,卻聽見他冷淡地回答。

  「謝姑娘有萬歲保護,不需要蕭離這樣的小人物。」

  聞言,她的心頓時冷了。

  這算什麼?保她一次後,就要切割出兩人的距離嗎?這是對她仁至義盡的意思嗎?

  正巧坤寧宮的一位小宮女來傳話,說皇后請皇上到前殿,朱允炆猶豫了一下,柔聲說:「縈柔,妳和蕭離先說說話,朕去去就來。」

  他走後,只剩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兒,閉著眼睛裝睡的謝縈柔忍不住了,睜開眼,看到蕭離依舊注視著自己,不禁心頭火起。

  他想保持距離,她不就不和他說話了嗎?幹麼還一直杵在這裡不走?她也是有骨氣的,要當陌生人,她一定可以做得比他好!

  「你不必為了萬歲的命令站在這裡,你要守的是萬歲,不是我。」她瞪著他,「我睡覺的時候也不想別人看著我!」

  面對她的憤怒,蕭離只是默默接受,任由心像被火焚燒著那般疼痛。「妳要小心,燕王可能會派人殺妳。」

  她一愕,坐起身,「為什麼?」

  「因為萬歲。」

  「什麼意思?」她皺眉。

  「萬歲待妳與別人截然不同,燕王那邊認定妳是萬歲的罩門,殺了妳,會重挫萬歲的心。」

  她怔了怔,隨即苦笑。「原來我這麼重要?那燕王會派誰來殺我,你嗎?」

  他搖搖頭,「燕王可能對我已經有所懷疑。」

  「為什麼?」她立刻想起那日之事,「因為崔公公?」

  他默然無語。

  這樣就是默認了。「崔公公的事情,你怎麼處置的?」

  「別忘了我的身份。」

  是啊,他是北鎮撫司統領,只要胡亂安一個叛臣亂黨之類的罪名上報,一條人命就算是交代過去了。

  她低歎,「對你來說,殺一個人真的好容易。」

  「……我不會殺妳。」

  她猛地一抬頭,就看到他眸中閃耀的點點火光,那是她所熟悉的,他對她特有的注視。「真的?」

  他望著她,鄭重的點了點頭。

  那天她離開北鎮撫司的時候,他也在第一時間跟上。

  明明知道該就此劃清界線,偏偏見了她的淚,他腦子裡就只剩一個聲音——不讓她哭。

  可是那時她必定不會想見自己,所以他只能在她身後暗中保護,本來以為她會回宮,沒想到她選擇的,卻是金城絕的華樓。

  他在那一刻懂得了嫉妒,嫉妒金城絕可以在她脆弱的時候貼身守候,但是下一瞬又不禁自嘲,這樣的結局不正是他要的嗎?

  只要她平安,怎樣都好,何況留在金城絕身邊,絕對比和他一起安全。

  所以他壓下一切不該存在的妄想,說服自己那陣陣的心痛和心酸很快就能忘,一步步地走回北鎮撫司,走回那個絕情忘愛的牢籠裡。  

  只有這樣,才是對她好,所以他必須這麼做,至於心痛和其他無法言說的,也都不必說了。

  「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去殺那些人?他們也有妻子兒女,父母兄弟。」謝縈柔看得出他對她的不同,忍不住更進一步的要求。

  「不能。」

  他冷硬的回答使她眼中流露出失望的黯然,她多希望能聽到他對她說可以,聽他說——為了妳,我願意不亂殺無辜。

  「我已經背叛燕王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燕王救過我的命,當年若不是他,我已死在遠征蒙古的路上,他也救過我全家,我母親死時,他出錢幫我發喪,在北平圈地設為我家祖墳。」

  聞言,她頓時無語。身受朱棣這樣的大恩,他怎麼可能不死心塌地?

  「蕭離,我不在乎燕王是不是要我的命,但是我不想看你為他送命,你明白嗎?」他的選擇她懂,可是她的擔心他懂嗎?鼻子一酸,淚水控制不住地流下。

  以前她從不哭的,即使當時發現自己身處大明,她也沒有因為恐懼而流淚,但是這一次,她卻無法抑制心中的驚懼,因為她無法阻止悲劇發生,因為她知道蕭離再多走幾步,就可能陷入死亡。

  蕭離默默地看著她,很溫柔很抱歉地看著,最後像是忍不住了,霍地走上前一步,伸出手將她眼角的淚珠抹去,輕輕說:「不要哭,我沒關係。」

  這句沒關係一出,謝縈柔登時哭得更凶,淚也掉得更急。

  他沒關係,她卻很在乎啊!為什麼這樣溫柔的人要被迫做那些殘忍的事呢?為什麼他一定得為了別人去赴死呢?難道就不能為了誰好好活著嗎?就只能輕描淡寫的說著沒關係,一個人在殺與被殺的輪迴中孤獨死去嗎?抓著他的手,她哭得像個孩子。

  忽然,外面傳來朱允炆說話的聲音,兩個人幾乎同時一震,迅速放開手,那一瞬間,溫度也從兩人的指間抽離。

  她在蕭離眼中看到自己失望的表情,而他,是否也能從她眸中看到同樣有些黯然的自己呢?






  盛夏的酷熱過去後,就是清冷的秋季了,瑟瑟秋葉飄落之時,周圍的氣氛逐漸變冷,而燕王朱棣和皇帝朱允炆的這場叔侄皇位爭奪戰,也進入膠著階段。

  朱棣不愧是朱元璋兒子中最能征善戰的一位,他的大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若不是朝廷兵多地廣,總能在他撤軍後又將失地奪回來,也許這場戰役不會拖這麼久。

  也因此,之前那些曾一度想求和的文臣武將漸漸沒了聲息,在這樣的拉鋸戰中,誰也說不好到底最後得勝的到底是誰。

  然而,在此同時,應天府中讓人心驚膽戰的事情卻一件接一件的發生了——

  朝廷的幾位官員先後離奇遇害,兇手犯案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朱允炆大為震怒,幾次下令錦衣衛徹查,卻毫無結果,很明顯,這些暗殺事件是燕王的人幹的。

  外人不知道這裡面的曲折,但謝縈柔是心知肚明的。

  每次看到蕭離若無其事地教朱允炆練武,她就會忍不住去看他的手——那雙手很乾淨,大而有力,他就是用這雙手結束那些人的性命嗎?

  她現在的工作真如朱允炆所說,越來越輕鬆了,就連籠中的丘丘她都可以不去看管。

  她不知道朱允炆這樣安排會否讓皇后有意見,但也漸漸感覺到皇后對她的態度有了變化。

  以前皇后很喜歡和她聊天,聽她講一些在古人看來很離奇古怪的事情,有時候甚至會開懷大笑。

  但是這半年裡,皇后的笑容卻越來越少,每次面對她的時候,總是欲言又止,彷彿有什麼話想說,又不能說出口。

  與此同時,丘丘,這只當初無意中一起隨她跌入明朝的倉鼠也越來越倦怠,越來越沒有精神,她明白,丘丘的大限之日恐怕已到。

  這只本應在未來才被人發現的齧齒類小動物,與牠同類的平均壽命不過是兩三年。當她在明朝生活到第三個年頭的時候,牠,也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一直以來,丘丘都是她的精神寄托。當年在她最茫然無措的時候,與丘丘一起遇到了到宮外出遊的皇后,到底都是天真爛漫的少女,皇后一眼就喜歡上丘丘這只罕見的倉鼠,於是連同丘丘一起將她安排進宮中,到自己身邊服侍。

  有一次,燕王派來的刺客要刺殺朱允炆,丘丘大概有發現異樣,反應異常地上竄下跳,被她無意中發現了藏身暗處的刺客,立刻將附近的侍衛偷偷找來,一舉將刺客擒拿。

  朱允炆又驚又喜,將她奉為救命貴人,對於她來說,丘丘更是她的「貴鼠」,即使牠不會說話,卻像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在她寂寞傷心時,會一直用那雙滴溜溜的黑眼睛望著她,似在安慰。

  牠是她在這個時代唯一的知音,而今,這個知音卻要離她而去了。

  當某天清晨,最後一片楓葉從樹上墜落時,謝縈柔發現丘丘安詳地睡在籠中,再也不像平日那樣活蹦亂跳地踩著籠中的轉輪奮勇向前,她輕喚了幾聲,牠都沒有反應,顫抖著打開籠子,手伸進去撫摸丘丘的身體——已經一片冰涼。

  即使早有預感,即使早做好心理準備,淚水仍是不受控地滾落出來。她捧著丘丘去見皇后,但是曾經非常喜歡丘丘的皇后卻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調回視線。

  「哦,死了就死了吧,在宮內找個牆角埋掉就好。」

  謝縈柔怔怔地看著她,心裡好像有什麼被澆熄了,渾身泛冷。

  原來過去的快樂,是那麼容易就可以被丟棄的啊。

  她失神的走出皇后寢宮,想為丘丘找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但無論是哪一處宮牆,在她看來都太過草率了。

  像個遊魂一樣走到宮門的時候,她恍惚的眼底突地映入蕭離的身影,他身邊還有幾位大臣。

  她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樣跑過去拉住他的手,聲音中還帶著哽咽。「蕭離,丘丘死了。」

  雖然他和丘丘不熟,但都已被她認定是朋友,他應該多少可以明白痛失摯友的哀傷吧?可以吧?在這裡,她好像只有他了,他會懂的,對不?

  「別太傷心了,不過是一隻老鼠。」蕭離先是一愣,低頭看到她掌心中那個毫無生氣的小東西,眸光凝住,一隻手輕輕撫向她的肩膀。

  看見她的淚,他差點就要伸手替她抹去,可現下身旁還有人,他不能表露出異樣,在這大明宮裡,不該也不能有比萬歲更叫他記掛的人,他必須漠視,才不會讓人對她另眼相看。

  「丘丘不是老鼠!」聽見他冷淡的回答,謝縈柔只覺得最後一根浮木也消失了,難受得大喊出聲,用力拍開他的手就跑出宮門,淚水橫飛之時,也飛濺到蕭離的手背上。

  蕭離見狀,再也掩飾不住心疼,下意識的邁開腳步就要追出去,卻又被身旁臣子的催促聲給定住身形。

  「蕭大人,趕快走吧,萬歲那裡催得急,遲了就不好了。」

  「哦……」蕭離腳下的方向不得不被迫做出改變,向著與心相反之處,緩步而去。





  捧著丘丘的屍體,謝縈柔失魂落魄的走著。

  皇后變了,沒關係,丘丘還有她,可蕭離不管她,她還有誰呢?誰可以給她一句安慰呢?哪怕只要一句,她都會很感激很感激的……

  左肩突地被撞了下,她才由思緒中回神,茫然的打量了下四周,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金城閣。

  怎麼會走到這裡呢?金城絕曾經說過他會離開應天府,現在應該不在家吧。

  真可笑,這算病急亂投醫嗎?

  自從當日他與地做了一個約定之後,每隔幾天她就會收到一份由內宮太監轉交來的小禮物,儘管沒有署名,沒有多餘的言詞,從那份禮物精心地包裹上,她也可以猜出送禮的人是誰。

  那些禮物都不算貴重,有的不過是幾粒圓滾滾約五彩石,有的是晶瑩剔透的竹笛,或是一方刺繡精細的巾帕,還有的是打磨精細的小圓鏡,林林總總,不勝枚舉,稀奇之處,讓旁邊看到她收禮的小宮女們都艷羨不已。

  她從來沒有當面致謝,也沒有婉拒過,只是一次次收下那些禮物,將它們收藏在自己的床下,偶爾想起時拿出來看看,僅此而已。

  她不是不感動,只是不敢確認,確認金城絕這樣做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她一直告誡自己,不可輕信這男人的話,和他所謂的情意。因為他太狡猾,明朝前後三代皇帝他都可以周旋其中,那麼要將她這個笨丫頭玩弄於股掌之間,就實在是不值一提的易事了。

  歎口氣,她緩緩轉身,但此時,卻聽到頭上傳來溫和若春風的好聽男聲。

  「縈柔,為什麼不上來?」

  抬起頭,就看到自樓上窗戶中探出頭來的金城絕,他還是那樣笑意盈盈。

  「你,還在這裡?」她呆呆地問。

  瞬間,金城絕已經來到她的面前,看到她手中動也不動的怪鼠,他沒有立刻發問,而是用很溫柔的語氣說:「妳走過來累了吧?進來休息一下。」

  謝縈柔被他牽著走上樓,金城絕從櫃子中拿出一個鑲嵌著珠寶的匣子,把裡面一個看起來很貴重的東西扔掉,然後輕輕將丘丘從她手中接過,裝進匣子裡。

  隨著「啪」的一聲,他關上匣子,謝縈柔渾身一顫,死死地盯著那黑漆漆的匣身,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金城絕輕輕握住她的手,溫柔安撫。「想哭就哭吧,我知道妳少了一個朋友,此刻一定很傷心,但是我很高興,因為妳在這個時候想到我,看來我去而復返是值得的。」邊說,他邊將無聲落淚的她攬入懷中,唇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她無聲地流著淚,沒有拒絕他的親近。

  抓著重新回到她手中的帕子,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像自己了,而蕭離,也不是從前那個會笨拙的對她好的男人,只有金城絕,仍如以往一般的溫柔,現在的她,好像就是需要一個溫柔的懷抱吧……

  渾沌中,她聽見那好聽的男音輕輕地歎了口氣,讓人辨不出真假,好像有些莫可奈何,又極其寵溺的說:「唉,縈柔,妳還要我等妳多久呢?」






  這一夜,當謝縈柔失魂落魄地回到宮門口時,黑暗中突地閃出一個人影,一把拉住她的手,「跟我走。」

  她嚇了一跳,待聽清那個聲音方才走了定神,有些怨懟地掙扎起來。「蕭離,你做什麼?我該回宮了,萬歲和娘娘找不到我會著急的……」

  他卻充耳不聞的逕自拉著她走,一直走到宮外的一片小山丘上,那裡有個小孩兒正拚命向這邊張望,一見他們到來,就高興地揮著手,喊道:「蕭大人!這裡!」

  蕭離看到他,拉著謝縈柔走過去,第一句便問:「都找齊了嗎?」

  「方圓百里之內,能用的樹枝柳條我都找來了。」孩子獻寶似的將旁邊的一個籮筐遞給他。

  謝縈柔看了眼裡面的東西,都是柔軟的枝條,難過的情緒又被挑起,「丘丘已經不在了,你不會還想幫我編個新籠子吧?」

  蕭離沒說話,丟給那孩子十幾個銅錢,孩子便歡天喜地的跑掉了。

  他看了眼她手中一直捧著的那個匣子,「這裡面裝的……」

  「是丘丘。」她的手指摩挲著匣子的表面,悲傷的情緒依然在心底蔓延。

  蕭離向四周看了看,找了一棵松樹,抽出佩劍在地上挖了一個很深的坑,然後從她手中接過那個匣子,埋了進去。

  「你……」她還有點愣愣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蕭離又用佩劍在那棵松樹上刻了一個「謝」字,才對她說:「以後妳要看牠就來這裡找,有了記號,也不會找錯。」

  她怔怔地看著樹幹上那個粗糙卻深刻的「謝」字,鼻子又酸了起來,可這回卻是因為感動。

  原來他沒變,還是那個會在私下對她好的笨石頭。

  拉著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蕭離兩手飛快地從籮筐中翻揀出能用的枝條,那些枝條在他雙手中迅速成型,不一會兒工夫,一隻活靈活現的老鼠形狀編織物就呈現在謝縈柔面前。

  「妳看看,還有哪裡不像?」他將那東西交到她面前,有些不自在。

  謝縈柔眼前已是模糊一片,想哭又想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哽咽著,心卻好暖。「丘丘可沒有這麼長的尾巴。而且牠的毛色不是這種顏色,青不青紅不紅的……」

  她很想用玩笑的口氣讚賞這件作品,尤其是在她心靈備受震撼的時候,但是當她忽然被枝條上幾處紅色的痕跡吸引時,頓時又愣住了。

  這是什麼?一細想,她馬上明白過來,一把拉過他的雙手,只見那雙佈滿厚繭的大手上,有許多細小的傷口綻裂開來,滲出血絲。

  「蕭離——」她驚呼,他卻滿不在乎地將手抽回。

  「那小子連帶刺的荊條都拔來了,還好那東西太粗,不適合做這個……」

  「你手中還有刺呢!」她急得在身上的口袋裡亂摸,卻摸不出一個可以幫忙挑刺的東西。

  他卻依舊雲淡風輕的搖頭。「這點口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妳犯不著著急。」

  「我犯不著?如果我不為你著急,那你為什麼要編這個丘丘送我?」她大聲喊出來,發現自己的淚腺越來越發達了。

  蕭離好像嚇了一跳,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伸手想替她抹淚,手到半途才想起還有餘刺,又趕緊改以手背為她擦去淚水,然後出聲低斥,「哭什麼?妳哭比笑難看。」

  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狠狠捶了他一下。「你就不能說點溫柔的話討我歡心嗎?」

  「我……不會說好聽話。」他有些狼狽的別開頭。

  見他尷尬的模樣,謝縈柔不禁破涕為笑。「算了,是我太強人所難,你這樣就好。」

  這樣的蕭離,她就已經很喜歡,很放在心上了。

  她輕輕挽住他的手,將頭枕靠在他肩膀上,「蕭離,你平時傷心的時候,就只是編這些東西嗎?」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從袖子裡掏出一支短短的竹笛,做工不算精細,一看就像他自己親手做的。

  將竹笛放在口邊,蕭離低低運氣,清越的笛音便在夕陽之下響起。

  這笛音清冽純淨,悠揚縹緲,不帶一絲一毫殺氣,像是一縷清風,輕輕吹過心頭。

  閉上眼,謝縈柔緊緊靠在他肩頭,仔細聆聽,心頭的傷痛一點點融化,直到最後一個笛音悠悠然消失在夕陽之中。

  「真好聽。」她輕聲說,有了開玩笑的心情。「倘若有一天我遇到危險,找不到你了,你就吹笛子找我吧。」

  他側過臉,深深地望著她。「妳不會遇到危險的。」

  她的目光與他的交會,這一刻,天邊的夕陽也美不過兩人眼中的對方。

  「走吧。」良久,蕭離率先轉離視線,剛毅的臉上有了一點點薄紅,他站起身,大手拉起她的柔美,「別讓萬歲再等了。」

  謝縈柔輕輕點頭,此刻她的心中、眼底,只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那是她原本就熟悉喜歡的,彷彿可以為她撐起整片天,扛起所有苦難,就算只是跟隨在他的背影之後,她都可以感到一絲幸福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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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也不是這個時代的英雄,他只是一個迂腐的忠臣,是我不能忘卻的人。

  ——縈柔語錄


  今夜是農曆大雪之日,謝縈柔看著桌上空空的竹籠,發呆了一會,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幾個小宮女嬉笑的聲音。「下雪了,快來啊!」

  聞言,走到屋外,一片雪花果真從天上飄落,落到她的髮梢之上,接著,更多雪花落下,連她的唇瓣鼻尖都感覺到那份清涼。

  南方人很少能見到真正的大雪,所以幾個小宮女都異常興奮,甚至忘了此時是在宮裡,皇后的寢宮就在附近,應該收聲,只顧著抓起地上剛剛積了薄薄一層的雪丟到對方身上,笑著來回攻擊。

  謝縈柔看到旁邊一扇窗戶打開了,露出皇后的面容。她應該是準備睡下,但是又起身了,因為她平時高堆的雲髻此刻全部散落,身上穿的那件素白色綢服是她最愛的一件睡衣。

  於是她走過去,輕聲說:「吵到娘娘了吧,她們……」

  皇后抬手止住她的話,「不用說了,我不會怪她們。」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羨慕,「我只在嫁給萬歲之前,曾經在家中院子裡玩過一次雪。」

  謝縈柔一聽,心底不禁生出一股同情。身為一國之母,即使皇后還只是個二十歲的少女,卻必須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如果可以換個身份,她也一定想和這些小宮女們一起打雪仗吧?

  「聽說前不久我們大破燕軍,萬歲這兩天的心情應該好些了吧?」她微笑著問。

  皇后瞥了她一眼,「這兩天妳沒有看到萬歲?」

  「沒有啊。」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妳不是可以不奉召就隨意出入皇宮?」

  謝縈柔被問得一愣。皇后剛才說的話……是在指控她嗎?「奴婢不敢隨便到處閒逛,奴婢畢竟是娘娘手下的奴婢,規矩還是懂得的。」她不甚確定的小心回答。

  皇后深深看了她許久,這種目光謝縈柔最近已經不陌生了,她很想問一問,到底為什麼皇后這大半年來對她的態度有著如此大的轉變,是因為朱允炆太過寵溺她,而讓她有所不滿嗎?

  「縈柔,去幫我抓一捧雪來吧。」皇后忽然話題一轉,淡然吩咐。

  此時院子裡已經變成銀白色,月光投灑下來,使得滿地落雪泛出格外瑩白的光澤。

  她清脆地應了一聲,跑到院子中地勢比較低的花池邊,那裡的積雪最厚,她小心翼翼地收捧起最乾淨的一捧積雪,正要往回走,忽然聽到皇后驚呼,「縈柔,房上有人!」

  謝縈柔一驚,抬起頭看,只見房上果然有一道黑影快速移動,就在皇后驚呼的時候,那個黑影縱身飛起,一道寒光比雪花還要清冷地逼向她的面前。

  她本能的向後一退,但地上積雪太滑,她一下子摔倒在地,手上的雪也灑落出去。

  「來人!有刺客!保護皇后!」情急之下她還保持著絕對的冷靜和清醒,於是幾乎是在瞬間,整座寢宮燈火立時大高,人聲嘈雜地都向這邊湧來。

  但是那個刺客並沒有要逃走的意思,似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一般,亮起冰冷的刀鋒,再度向她劈了下來。

  謝縈柔就勢在地上一滾,但也已經滾到了牆角,退無可退,刀鋒第三次逼到她身前,她幾乎可以聞到刀劃破自己皮膚時流出的血腥之氣。

  但是刀鋒並沒有穿透她的身體,因為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另一道黑影倏地從西側屋簷飛落,過如閃電的隔開她和那個刺客的距離,將那鋒利的刀子緊緊攥在掌中。

  當謝縈柔睜開眼時,只看見鮮紅的血滴落在她身邊白茫茫的雪地上,暈染開的紅色像紅梅一樣,一朵朵綻放在她眼前。

  她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只覺惡夢重演,後來的那個黑影一劍貫穿刺客的咽喉,再縱身上了房頂,消失在高低不平的宮簷中。

  「縈柔!妳怎麼樣?」剛才嚇量的小宮女們這才圍了過來,七手八腳地將她扶起。

  皇后也來到她面前,驚魂未定地扶住她的肩膀,「縈柔,妳受傷了?快幫她包紮一下。」

  受傷?她這才感覺自己的頸部有些刺痛,用手一摸,已是鮮血淋漓,好在傷口不深,只是劃破了皮肉而已。

  「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所有人都在問她這個問題。

  她力持鎮定地回答,「有刺客夜探寢宮,也許是想刺殺娘娘,不過後來又來個人將他殺死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無意間瞥了皇后一眼,卻見她盯著自己的目光超乎尋常的銳利,不由得心頭一震。

  當晚,朱允炆聞訊趕來,一見到受傷的謝縈柔就萬分震怒地大罵,「刺客竟然如此大膽!不僅在外面隨意殺害朝廷大臣,居然還殺到宮裡來了?!即刻傳北鎮撫司的蕭離來見朕!」

  蕭離很快就到,朱允炆馬上就是一頓訓斥,「錦衣衛越來越無能了!這麼多天了,殺幾位大人的兇手還沒有抓到,如今刺客都殺到朕和娘娘的身邊,下一步就是來殺朕,你這個錦衣衛代指揮使的腦袋不想要了嗎?」

  謝縈柔這才知道,原來蕭離已經暫時代任錦衣衛指揮使的要職,難怪他最近入宮的次數更加頻繁。

  看見他被罵,她心中不忍,於是說:「萬歲,您不應該為奴婢發這麼大的脾氣。刺客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蕭大人已經盡力去查了,查不到是天意,不能怪他。」

  朱允炆看她一眼,暴怒的神情黯淡了一些,但依舊氣呼呼的,「妳和蕭離說說今晚的事,看有什麼線索。蕭離,朕等你回話!」說完便帶著一群人先走了。

  又是這樣的情形——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望著蕭離沉靜的表情,謝縈柔許久後才輕聲說:「挽起你的袖子,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一震,「做什麼?」

  她霍然坐起來,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粗魯的將他的衣袖拉起,血肉模糊的傷口赫然呈現在她眼前。

  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天啊!你的傷口好嚴重,都沒來得及上藥嗎?」她拉開抽屜,找出許久前他送她的那個小藥瓶,「還好這藥瓶還在。」急忙將藥灑在他的傷口上,輕輕吹著氣,「會痛,你要忍一忍。」

  望著她柔細的脖頸,聽著她低柔的聲音,蕭離嘴角不由自主地掛起一絲難得一見的笑容。

  她抬起頭,盈盈秋波投在他身上。「謝謝你剛才救了我。我知道後來那個黑衣人是你,我一眼就可以認出來你的身形。燕王果然要殺我,只是我沒想到你會這樣貼身保護我。你每天都在周圍為我守候嗎?」

  望著她,蕭離眼中全是憐惜和矛盾,久久才答非所問的說:「這件事妳不要再和別人提起,我答應過不會殺妳,也不會讓別人傷害妳。」

  眼前的男人說話的樣子很認真,認真到她又想哭了。「天氣這麼冷,你日日  為我守在外面,手腳都凍僵了吧……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善良的好人,所以——」

  「除了救妳,別再和我說救別人的話。」他迅速打斷她企圖說出口的那些勸誡。

  「你總是不肯聽我的勸告。」她輕輕地為他上藥,就怕弄疼他。「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會出事,在這裡,肯關心我的人並不多,雖然你不肯把我當你的朋友……」

  「誰說我不肯?」他眉骨一沉。

  她微詫地揚起頭,「可是我說要把你當作朋友的時候,你拒絕了……」

  蕭離遲疑了一會,最後才垂下眼,悶聲說:「那時我……不是故意的。」

  他發覺自己原本堅強的意志在對上她後便會全盤走樣,根本做不到和她劃清界線,所以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唯有在她身邊才能保護她,藉此偷得與她相處的時光。

  她展顏一笑,用手指著窗台上那隻小小的竹編鼠。「好吧,看在你曾送我珍貴禮物的份上,就原諒你了。」又瞥見他手上的傷,她收起笑,「到了這裡,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很無能,保護不了別人。也保護不了自己。如果這是在二十一世紀的家裡……唉,可惜回不去了。」

  「妳家裡有銅牆鐵壁?」這是他第一次聽她說她的家世。

  她苦笑,「沒有,不過我爸……爹有一把槍,是用來打馬的,他常說如果有人敢闖進他的古董店,他會一槍打飛那人的頭,我還曾經笑他說得太嚇人,沒想到我自己卻跑到古代,變成待人宰割的肥肉……」

  蕭離有聽沒有懂,正想問個仔細,眼角餘光掃過她手上那枚玻璃戒指,眉心頓時凝起,「妳還戴著這個東西?」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光滑的玻璃戒面,「還滿好看的,就一直戴著了。皇后有時候會叫我送信去給金城燕,戴這個去金城閣,金城家的人就會對我特別客氣。」

  蕭離聞言,臉色卻更陰沉,「我聽說……金城絕要拿二百萬兩白銀換妳?」

  她的臉頰一紅,想四兩撥千金的帶過。「那件事早過去了,也許只是他和萬歲開的玩笑,或者是他不想借錢的托詞——」

  「妳知道不是。」他又一次打斷她的話,很嚴肅地說:「金城絕為人雖然顯得輕佻,但不會在大事上亂開玩笑。」

  「……萬歲已經拒絕了。」她只能小小聲回答。

  「那妳呢?」

  他略帶質問的語氣引得她心中一陣不快。她都還沒得到他的任何表態呢,憑什麼她就要先說清楚講明白:「你希望我主動獻身,然後換得二百萬兩白銀去幫助萬歲打燕王,還是希望我拒絕到底,讓燕王毫無阻礙地打到應天來?」

  看著她因為生氣而漲紅的小臉,蕭離的眉頭鎖得死緊,最後緩緩伸出右手,蓋在她滾燙的臉頰上,「我……不想看到妳做他的人。」

  這是很簡單的一句回答,卻足以撼人心魄。

  謝縈柔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下一刻蕭離便像被燙著似的縮回手,急促的說了一串,「妳的臉很燙,可能發燒了,我去給妳叫大夫!」說完,便足不點地的飛掠而去。

  看著瞬間「飛」得不見人影的男人,謝縈柔只能緊抓住被單,無聲悶笑。

  這個呆頭鵝,為什麼在關鍵時候偏偏要走掉?他難道不想知道她聽到這句話時心裡有多開心,多安慰嗎?

  他說他不想看到她成為金城絕的人,換句話說,就是不希望看她依偎在別人的懷中吧?

  他的話總是不如金城絕來得直接坦率,更不如金城絕悅耳動聽,當她受傷時,金城絕的溫柔體貼可以一點一滴地幫她療傷止痛,蕭離的話,卻可以讓她在痛的時候笑出來。





  蕭離不得不逃走,他這輩子沒在女孩子面前說過那麼肉麻的話,自己都覺得受不了,只好趕快離開。倘若再多留一會兒,他怕自己的臉會比謝縈柔的還要紅。

  叫住一個小宮女,囑咐她去找太夫替謝縈柔看病,那個小宮女唯唯諾諾、誠惶誠恐的樣子忽然讓他覺得有點好笑。他真的是那麼可怕的人嗎?那為什麼那個女人卻從來都不怕他?

  萬歲還在等著他回報,於是他又立刻趕去幹清宮。

  這一年來,他來往宮裡的次數更加頻繁,他知道朱允炆屬意讓他接任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但是他沒有對此表現出強烈的興趣和願望,再加上燕軍戰事緊迫,所以擢升他的事情也就耽擱下來。

  其實他真的不想做錦衣衛指揮使,不僅僅因為樹大招風,可能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還因為在謝縈柔幾次真誠的勸告之後,他的心中也有了波動。

  朱允炆是個好人,但絕不是一個好皇帝。

  燕王也許不是個完美的好人,但只有他才能扛得起大明壯麗的河山。

  他不能負燕王,也不想虧欠朱允炆太多。

  乾清宮裡,燈火通明,只有朱允炆一個人獨自沉思著,好像等待已久。

  「縈柔還好嗎?」他看著他問,「沒有被嚇壞吧?」

  「沒有。」蕭離走到寶座前的玉石階下站住。

  朱允炆又說:「剛才朕對你發了火,如果有傷到你,朕向你道歉。」

  「萬歲的話讓臣誠惶誠恐。」他跪倒,深深低下頭。

  「縈柔說得對,這些事情有天意,朕不能拿人情來命令你們,最近朕逼你逼得太緊了,也許是因為最近朕的心中越來越不安,所以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朱允炆嘮嘮叨叨的,根本是在自言自語。

  「蕭離,刺客今日的目標是縈柔還是皇后?」這句話總算明白無誤地是說給蕭離聽了。

  蕭離回答,「聽謝姑娘和其他宮人的描述,這個刺客的目標似乎是謝姑娘,不是皇后。」

  「為什麼?」他大感不解,「刺客為什麼要和一個宮女過不去?」

  見他沉默不語,朱允炆不滿地薄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而不告訴朕?!」

  蕭離這才說出了口,「恕臣直言,萬歲對謝姑娘的過於寵溺,已為謝姑娘招來了殺身之禍。」

  這個答案讓朱允炆一震,喃喃地問:「為什麼?」可他並不是傻子,不需要蕭離說明白,只是稍微動了動腦便想通,不由得又氣又怒,「燕王居然連這種腦筋都要動!」

  「倘若萬歲想救謝姑娘,就最好不要讓別人再對謝姑娘與萬歲的關係說三道四了。」

  朱允炆陡然大怒,「朕就是對她好又怎樣?難道朕身為一個天子,還不能對一個女子示好嗎?」

  聞言,蕭離的右拳一攥,唇角抿得很緊。

  只聽朱允炆忽又一歎,「本來朕一直在考慮封縈柔為妃,但是皇后反對,說朕不該用死氣沉沉的宮廷束縛縈柔開朗的天性,現在看來,皇后的反對是有道理的,朕怎麼也沒有想到,外人會因為朕對她的好而要她的命。」

  低垂著頭,蕭離握緊的拳頭一直沒有鬆開。

  朱允炆又問:「蕭離,朕聽說金城絕又回到應天了?」

  「是。」他抬起頭。

  「金城絕這個人朕真是捉摸不透。他之前居然敢威脅朕用縈柔換取二百萬兩的軍餉!朕不管他是真的喜歡縈柔,還是故意要讓朕難堪,朕都不會答應。你知道朕一直顧慮他和燕王有私交,但是如果他真是燕王的人,這淌渾水。他一腳踏進來到底有什麼好處?」

  「萬歲要臣去查嗎?」

  「朕只是不安很久了,也許這天下一日不屬於燕王,朕就一日不能安心。」

  這樣的話從一個皇帝口中說出實在是太過頹廢了,從這樣的一句話就能聽出朱允炆已經全無鬥志。

  蕭離身為臣子,本該力勸,但是他不是巧言詭辯的飽學儒士,也不想違心說一些虛無縹緲的空話,所以還是維持原來姿勢,一個字也沒說。

  朱允炆苦笑一下。「你先退下吧,一會兒朕還要見太傅和齊泰他們。」

  「請萬歲保重龍體。」這是他唯一能說的客氣話。

  離開皇宮,他獨自走回北鎮撫司,沒想到疲倦的一夜還沒有結束,在北鎮撫司中還有人在等他。

  「你來做什麼?」他皺起眉頭,「還嫌萬歲不夠懷疑我?」

  金城絕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杯子,「來找你喝酒都不行?」

  在他的對面坐下,蕭離沒有接過杯子,直接問:「為什麼回來?今天萬歲還和我問起你。」

  「回來是為了一個人,萬歲難道想不到?」金城絕哼笑。

  蕭離一震。「什麼人?」

  喝乾杯中的酒,金城絕緩緩念出那個名字,「謝縈柔。」

  閉了閉眼,他很困難的才擠出一句,「你是真心的?」

  金城絕看著他笑,「你緊張什麼?你這個樣子會讓我誤以為你要和我爭她。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參軍的情形嗎?在奔赴蒙古的行軍路上,我們曾經共飲一壺酒,那時候我對你說過,只要我還有一口吃的,就會留給你,除了女人,我不會讓。」

  「她呢?」

  「她?」金城絕目光悠遠,淺淺地笑開,很愉悅自信的樣子。「是個懵懵懂懂的傻女孩,還不確定自己要什麼,但是相信她最後會跟我走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金城絕。」

  他口氣中的狂妄,讓蕭離蹙緊的眉心皺出深深的印痕;而他的沉默,也讓微笑的金城絕發現了異狀。

  斂去笑容,他像是早就察覺,瞇著眼說:「你,該不會真的對那個丫頭動心了吧?」

  抬起頭,蕭離正視他的眼,堅定且鄭重地點頭。「是。」

  金城絕笑得更加燦爛,卻無笑意。黑亮的雙眸竄出習慣掠奪的危險光芒,「這可有趣了,我很不想和自己的好朋友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但是偏偏這個女人是我這輩子最不想放手的一個目標。所以,蕭離,我們只有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女人不是買賣。」蕭離認真的說,「她不是用來買賣和交換的。」

  金城絕勾唇,笑得輕蔑。「我當然曉得。女人是用來疼的,生來就該是男人掌中的一顆明珠。木頭,這樣的道理我比你要懂得多,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只是我問你,這顆明珠你養得起嗎?你能保證很好的把她呵護在掌心,照顧她一生一世嗎?如果不能,又憑什麼和我爭?」

  「……我只希望她快樂,至於她最後選擇誰,我都不會阻攔。」

  他沒有萬貫家財,不能為喜歡的人營造金碧輝煌的宮殿,他的前程渺然,當決戰到來之時,也許生命將會終結,所以他無法做出任何許諾,有的只是一顆真心,和無限的希望。

  希望她平安,希望她快樂。


 


  謝縈柔的傷勢不重,休息七八天就全好了,但在她養傷期間,卻得到了一個讓她意外的消息——金城絕以商賈身份暗中贈與朝廷白銀一百萬兩,用以抵抗燕軍。

  她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做此決定,朱允炆顯然也不明白,所以急急來找她,第一句就問:「縈柔,妳是不是答應了他什麼?」

  「我……」她拚命回想兩人幾次見面的情形,她的確有些被金城絕的溫柔所感動,也曾因為丘丘的死而哭倒在他懷中,但是,她沒有確實答應過他什麼啊!

  她的錯愕和停頓讓朱允炆非常不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問:「妳說過妳不會離開朕身邊的!」

  「奴婢當然不會。」他的神情讓她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朱允炆有現在這樣恐懼又震怒的表情,這種恐懼來自於他對一切的未知,而震怒則像是看到有人在和他搶奪心愛的玩具似的。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掌握得生疼,直到她意識到兩個人這種肢體接觸在宮中其實是一種禁忌的時候,立刻想抽出,卻發現他握得太過用力,以至於她根本沒辦法抽手。

  「萬歲,您……」她詫異地看著他。

  好在朱允炆及時壓抑住自己波瀾萬丈的思緒,將手慢慢放開,「別怪朕失禮,有些事情,朕和皇后說過,但是沒有和妳說過。縈柔,當初妳來到宮裡的時候,朕就覺得妳與眾不同,開始本以為是因為妳的天性純真,有著宮裡人所沒有的爽直開朗,後來發覺妳其實還是個博學睿智的才女,朕才真的對妳敬服喜歡到無以復加,所以一直在想,或許應該把妳——」

  「萬歲!」她蒼白著臉,截住他後面未說的話,「倘若萬歲希望縈柔還是原來的縈柔,就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朱允炆一怔,黯然之情掠向他眼中,良久的沉默之後,才低啞著聲音說:「朕明白妳的心意了,朕不會勉強妳的。妳……好好休息吧,這裡朕會派人嚴加看守,絕不會再讓刺客潛入到妳身邊。」

  「謝萬歲。」她跪下去,低著頭,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負了他今日之情,總好過日後傷他更深。

  終於,她明白為什麼皇后在這半年裡會對自己日漸冷落了,原來是因為朱允炆對她的動情。

  她很想苦笑,一個在二十一世紀裡平平常常的她,以前在父親的古董店裡坐上一天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她,為什麼來到古代卻驟然成了多方矚目的焦點?

  當這樣的焦點,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她只想和喜歡的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想做一株山間的小草。

  可為何如此低廉的夢想,要實現起來卻是如此困難呢?

  深夜,蕭離坐在北鎮撫司的寢室之中,手中拿著一張素白的紙箋,紙上只有幾個字,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是燕王朱棣的——


  戰事已至緊要,建文身邊那個女子,速殺!


  一個殺字,他見過無數次,但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心驚肉跳。

  那個送信的人,正坐在他面前,捧著一杯茶愜意地喝著,就像往常給他送信一樣。「王爺說,這次的任務很簡單,如果你辦完了,就算是王爺進京之前你的最後一項任務了。蕭大人,小的要恭喜您,等燕王拿下江山之後,您就要成為燕王跟前數一數二的大功臣了,到那時,千萬別忘了賞小的一杯酒喝。」

  蕭離的眸子從那紙箋上移開,眸中的殺氣讓送信人一陣膽寒,不禁強笑道:「蕭大人,小的是服了您了,就憑您現在的殺氣,那個要被殺的人只怕在五里之外都要膽寒。」

  「是嗎?」他從齒間擠出這兩個字,閉了閉眼又問:「王爺說過讓你什麼時候回去嗎?」

  「王爺說,等蕭大人把這件事辦妥,小的就即刻回去覆命。」

  「難道王爺不相信我能辦成?」

  「不是王爺不相信大人,實在是前次崔公公死得太蹊蹺,王爺擔心這京中有人叛變,所以讓小的打探一下。蕭大人知道是什麼人膽敢背叛王爺嗎?」

  蕭離不答反問:「除了我,王爺還派了什麼人來殺信中的女人?」

  「不清楚,王爺沒有說過,但是既然這任務交給了蕭大人,應該就不會再派第二個吧?誰都知道,蕭大人是從無失手的,哈哈哈……」

  送信人討好似的笑著,陡然間,他的笑聲凝滯,臉上的笑容變成驚恐,而後凝固。

  蕭離握著劍的手從他身前抽出,靜靜地擦乾劍身上的血漬。

  他必須殺了這個人,只有如此,才可以保住謝縈柔。如果除了他,燕王沒有再派其他的殺手,在城破之前,他還可以暗中保護她一陣子。

  為了她,這是他第二次背叛燕王,如果被燕王知道,他定然不會有半點生機,但是,哪怕在燕王面前自殺謝罪,他也要先保護她逃出生天!

  讓她快樂幸福地活下去,遠離陰謀和戰火,這是他在冷絕了所有希望之後,第一次對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生起了渴望。

  他沒有金城絕的一擲萬金可以博她歡心,有的,只是他這一個人,一把劍,一顆心。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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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這一生做過不少事情,不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劣行徑,都不曾汗顏過,因為這是所有人生存的法則。

  ——金城絕語錄


  建文四年,朱棣突然改變戰略,由北南下,大軍長驅直入,劍指應天,使得應天府的君臣大亂。

  朱允炆驚怒之下,採納了齊泰和黃子澄的建議,即刻命大將軍徐輝祖領兵十萬對燕兵圍追堵截,務必要把燕軍阻隔在淝河以外。

  徐輝祖出征這一日,朱允炆率領文武百官親自出城送行,蕭離負責他的安全,所以隨行車隊左右。遠遠地,他留意到有一乘掛著青布簾子的馬車,乍然風起,掀開車簾一角,露出馬車內的人臉,原來是謝縈柔。

  她也來了?看來皇上為了表示自己抗擊燕軍的決心,這一次送行甚至帶上了皇后等一干宮眷,所以她才會一併隨行吧?

  當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走到郊外時,蕭離隨意向四下一瞥,沒想到竟然看見金城絕笑咪咪地站在隊伍中間。

  他大為詫異,走過去低聲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金城絕斜睨著他,「怎麼,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別忘了朝廷現在最缺的是什麼,我剛送了萬歲一百萬兩銀子,他又要送軍出征,我怎麼能不親自來看看自己的銀子花到哪裡去了?」

  蕭離盯著他的眼,皺起眉,「你做這些事,如果被那個人知道,你想過後果嗎?」

  金城一哼。「你是說北邊那個人嗎?別忘了,他一樣要靠我的銀子才能夠支撐這場仗,我的銀子,自然是我說給誰就給誰,誰能管得了?」

  「你別太猖狂了,現在天下未定,當然由得你鬧,等天下太平了,看他們兩邊誰能饒得了你。」雖然和他的關係因縈柔而有些詭譎,但畢竟是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他還是不想看他有事。

  金城絕一怔,淡淡她笑了笑,轉移話題,「近來見過縈柔嗎?」

  蕭離看了他一眼,「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好久沒看到她了,不知道這丫頭的心裡在想什麼。」他幽幽的說。

  兩人同時向謝縈柔所在的馬車看去,突然,從兩側的小山上疾射下一陣箭雨。

  蕭離大驚,高聲喝道:「有刺客!保護聖駕!」然後抽劍在手,一躍飛身到朱允炆身邊,說了句「得罪」,便將驚惶失措的他一下子拉下馬背,塞到旁邊的涼亭中,那裡立刻有幾十名錦衣衛團團圍住。

  此刻情勢緊張,四處亂糟糟,鬧烘烘的,蕭離生怕刺客趁機混入自己人的隊伍裡,於是高喝,「穩住陣腳,所有人原地不動!各自為陣!」

  經他指揮之後,場面總算穩定下來,朱允炆在涼亭中緩過一口氣,驚怒得狂罵,「難道四叔一定要殺了朕嗎?他不是說是來清君側,勤王護駕的?但他一次又一次把朕逼得這麼緊,是算準了朕良善可欺嗎?!」

  蕭離卻在此時冷靜下來。今日之事實在蹊蹺,這件事真的是燕王指使的?為什麼之前他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

  四周又傳來轟然一聲巨響,敵人竟然像是施放了炮火,四周煙塵四起,一時間看不清周圍的景物和人。

  朱允炆咳嗽著,一邊喘息一邊叫道:「賊人好大的膽子!咳咳……蕭離,咳咳!你去看看後宮……」

  蕭離的心早已不在朱允炆的身上,只是苦於身份所限,不能離開,一聽到這句話,他立刻如獲大赦一般向著那乘青布馬車飛奔而去。

  在人群衝撞和煙塵瀰漫中,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那輛馬車,急切地叫道:「謝縈柔!妳沒事吧?」

  可馬車裡卻悄無聲息,沒有人回答。

  他心中又驚又急,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道德,一把扯開車簾,縱身躍上車內,沒想到車內居然空空如也,竟連半個人影也沒有,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寒潭谷底。





  謝縈柔是在一片暗香中醒過來的。

  她記得馬車內忽然濃煙四起,然後她就昏厥過去,但醒來後,卻已不在原處。

  她懵懵懂懂地坐起身,看著窗外那一片枯荷蓮池,以及池上的一彎小橋,彷彿不是人間的景致。

  走出門,來到橋上,橋頭立著一塊小巧的牌子,寫著「照影橋」。

  她本能地念出這個名字,身後卻突然有人出聲解釋,「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這座橋的名字就是從這句詩來的。」

  她一驚,回頭去看,只見金城絕笑吟吟地負手站在橋尾不遠的地方,一襲白衣的他站在枯荷蓮池之前,衣袂飄飄,俊逸出塵。

  「我怎麼會到這裡來?」她驚詫地問:「萬歲呢?娘娘呢?」

  「剛剛有刺客行刺,妳是被攻擊的目標,所以我把妳救下,帶到這裡來。這裡是我的私邸,外人不會來的。」

  「這怎麼行?」她踉踉蹌蹌地往回走:「我要趕快回宮去!」

  金城絕一把抱住步履蹣跚的她,像是很疼惜的輕斥,「妳都成了這個樣子,還要逞強嗎?不必急著回去,我已經和萬歲說好了,讓妳先留在這裡休養。別忘了,賊人三番兩次地攻擊妳,倘若妳又出現在宮中,只怕下一回攻擊妳就更難抵抗了,更或許,妳會把危險帶給妳身邊的人,妳真的想這樣?」

  她被他說得一驚。「會嗎?燕王真的要殺我?可是殺了我一人又對整個戰局有什麼幫助?難道不殺我他就得不到天下?」

  他僅是說:「男人的心有時候比女人還難測。」

  她側過臉,只看到他挺秀俊逸的鼻骨,和一雙似笑非笑的水眸。

  「這屋子還喜歡嗎?倉卒之間,我只來得及要人隨便收拾了一下,哪裡不滿意就叫人改。」他扶著她回到屋子裡。

  謝縈柔瞥了一眼周圍,不得不說實話。「你這裡好到不能再好了,我看就是皇宮也比不上。」

  「這世上最好的地方未必是皇宮,因為皇宮裡的禁忌太多。」

  面對他的友善,她也放下戒心的回話。「你是說你這裡自由自在,沒有禁忌,我可以隨便揮霍?」

  「只要妳想,我任妳揮霍。」金城絕笑得更俊,倒了一杯酒給她,「不過現在妳要先休息,再好好睡一覺。」

  「我已睡上好半天了。」她接過酒杯,「我平時也不喝酒。對了,蕭離呢?」

  他的臉上倏地閃過一抹狠戾,快得讓謝縈柔根本沒察覺。「大概還在安頓萬歲吧。這不是一般的酒,喝起來的味道甜而不辣,能讓妳作個好夢。乖,聽話,再睡一下,我在這裡守著妳。」

  他的聲音如夢似幻,極能蠱惑人心,讓她不由自主地將酒喝了下去。

  果然,一杯暖酒下肚,謝縈柔的神智又開始迷離起來,慢慢地躺倒。

  金城絕為她蓋上錦被,唇角的笑容凝固,沉聲問道:「什麼事?」

  只見簾外有人影閃動,「公子,北鎮撫司的蕭大人來訪。」

  他冷笑一下。「不愧是做錦衣衛的,狗鼻子真靈。我這就過去。」





  前廳,蕭離一身肅殺之氣,眉宇深凝,見到金城絕走出來,劈頭就問:「你把謝縈柔弄到哪裡去了?」

  金城絕一臉訝異地看著他。「縈柔不見了?」

  「不要和我裝腔作勢!」他一字一頓,「只有可能是你把她弄走,勸你趁早把人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帶人在這裡挖地三尺!」

  金城絕哈哈一笑。「你真會說大話。挖地三尺?先不說縈柔不是我弄走的,就是我弄走的,你想我會把她藏在別館裡等著你來搜嗎?」

  蕭離默默地凝視他的眼,在這樣專注的凝視下,金城絕依然面不改色,笑容可掬。

  「真的不是你做的?」這一望,蕭離也開始對自己的信心有所懷疑了。最初發現縈柔失蹤時,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她被燕王的人擄劫,但是又不對,燕王如果要對付她,一定是就地格殺才對,把人擄走這種多此一舉的手法,實非燕王的作風。

  所以想來想去,就只有金城絕有此嫌疑,但此刻他振振有詞,顯得萬分坦蕩,又讓他質疑起自己的判斷。

  只見金城絕誠懇的說:「如果縈柔丟了,你可以給我線索,我叫我的人去找,而不是跑來質問我。」

  蕭離一咬牙,「好,我信你,但是如果讓我發現你說謊,過去的情誼就一刀兩斷!」

  聽聞此話,金城絕笑得肯定。「我知道。」

  蕭離轉身出門時,迎面差點撞到金城燕,她驚喜地驚呼,「蕭離?你好久都沒來了!今天是來找我的嗎?」

  「抱歉,我有公務在身。」顧不上和她說話,蕭離就立刻走遠了。

  她有些失望的走向哥哥。「大哥,你們倆神神秘秘地在搞什麼?」

  金城絕仍舊端著微笑,但這次的笑容真了許多。「妳蕭大哥有事來找我幫忙,妳這個丫頭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玩,也不幫大哥做生意。」

  她馬上噘起紅唇,「哼,還說我呢!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忙,也不關心你這個唯一的妹妹。爹娘在世時囑咐你好好照顧我,可是你只知道管我吃喝,也不問問人家心裡在想什麼。」

  「妳心裡在想什麼我怎會不知道?」摸摸她的秀髮,他寵溺的答話,「無非是在想那塊木頭吧,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聞言,金城燕臉色一變,用力跺腳。「大哥真可恨!盡說些別人不愛聽的話。哼,我也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看上了那個叫謝縈柔的丫頭,可惜那丫頭也被皇上看中了,所以不肯讓給你,你心裡生氣又不好發作,對不對?」

  金城絕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鬼丫頭,足不出戶倒知道不少事情啊。不過妳只說對了一半,倘若我想要的東西別人不給,我就立刻退讓的話,妳哥哥還會有現在的局面嗎?」

  她一驚,「你敢搶人?我不信!」

  拉著她走到後室,金城絕掀開一排珠簾,讓她往裡面看。

  「真的是她?你怎麼把她弄到這裡來的?!」

  「天機不可洩露。」金城絕詭譎地笑,走到床榻邊,挨著謝縈柔坐下來。

  金城燕急道:「大哥,我勸你還是把人送回去吧,萬一皇上生氣了……」

  「他不會知道人在我這裡,剛才蕭離來問,還不是被我打發回去了?」

  她失神地看了他好一陣,「大哥,你真的這麼喜歡她?她到底有什麼好?竟然讓你和皇上都當作稀世珍寶似的搶來搶去?」

  「她擁有我想得到的天賦能力,可既然是天賦,我也搶不了,只能搶她了。」他終於說出真心話。「而且,把她當作稀世珍寶的人還不只我和皇上兩人,倘若妳知道第三個人是誰,準會心碎腸斷的。」

  金城燕秀眉一蹙,「你說蕭離?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妳以為木頭就不會動心嗎?像蕭離那樣的人,不動心則矣,一動心必然死心塌地,癡心不改,一輩子都不會變。」看著沉睡的謝縈柔,他的唇色掛著自己都不曉得的淡淡微彎。

  金城燕卻是嬌軀一顫,順著哥哥的目光看向床上的人,許久,忽然低問:「大哥,其實你也是這樣的人,是嗎?」

  金城絕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得滴水不剩。


 


  蕭離整整在應天府中搜了三天,卻遲遲沒有結果,這期間朱允炆已無法承受打擊的猝然病倒,一時間,宮裡宮外都是一片大亂。

  這天晚上,是蕭離搜尋謝縈柔的第四天,他照例在晚間入乾清宮回稟案情。

  朱允炆的病情稍有起色,已經可以斜靠在床榻一角聽他說話,但臉色還是很不好看。

  「怎麼樣?有進展嗎?」他的目光是迫切的。

  避開他的目光,蕭離垂首,「臣無能,還沒有找到謝姑娘的下落。」

  「為何會這樣?」朱允炆呆呆地喃喃自語。「到底是什麼人帶走她?難道真的是四叔的人?他對朕的折磨還不夠嗎?還不夠嗎?縈柔有什麼錯?她有何辜?!」

  蕭離無言以對,論心急如焚,他一點也不遜於朱允炆,不需要他罵他辦事無能,他也已經對自己失望透頂。

  曾經他以為自己可以憑借一己之力保護她,沒想到他的能力竟然如此弱小,竟會讓她就從自己身邊悄無聲息地陷入絕境!

  倘若擄走她的那個人肯對她好也就罷了,若不是呢?那她豈不是要遭受非人的折磨了?

  他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害怕,此生就是征戰沙場,被敵人用雪亮的刀片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曾如此恐懼卻束手無策過。

  此時,皇后來了,她掃了一眼垂頭喪氣的兩人,淡淡問了句,「謝縈柔還沒有找到嗎?」

  「回稟皇后,尚沒有謝姑娘的下落。」蕭離回答。

  她卻更加淡然地說:「找不到就算了,國家正值大難,一個宮女的去留也沒什麼重要的。」

  「皇后?!」側躺在龍床上的朱允炆震驚地抬起頭,瞪著和他結髮多年的妻子,「妳怎麼可以說出如此無情的話?曾幾何時,縈柔不也是妳最寵愛的貼身宮女嗎?妳們倆半是主僕,半是朋友,我曾聽妳無數次地讚揚過她,將她視如姊妹,怎麼如今她生死未上,妳一點也不著急,還在這裡說風涼話?」

  皇后的臉色大變,嘴唇翕動了幾下才輕聲說:「是臣妾的心太窄,容不下萬歲以外的人。」

  蕭離沒有抬頭,但已經聽明白,作為外人,不應該再待在這裡,於是他鄭重告退。

  但是離開這裡,他又該去哪裡找人呢?

  下意識地撫上心口,那裡少了一點厚度,一方巾帕的厚度,他驟然抓緊衣服,像想抓回那方帕子及其主人一樣,很用力,很怕失去的力道,久久,才霍然抬起頭,眼神堅毅的大步離宮。


  


  謝縈柔平靜又安詳地坐在金城絕的憩園中,好奇地看著他烹茶。

  以前她曾見過茶道表演,不過那多是妙齡女子,而今坐在她面前的金城絕,穿著一襲淡青色的長衫,頭髮烏黑光亮甚至勝過女子,襯托得那張臉更加俊秀清麗,而那抹招牌式的笑容始終如一地掛在他唇邊。

  「妳看了我半天了,在看什麼?」一邊冼著茶具,他一邊瞥了她一眼。

  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謝縈柔連最後一點戒心也放下了,開始覺得金城絕或許只是個孤獨的人,想和她交個朋友而已,其中真的沒有那麼多複雜算計。「我只是很好奇,你這樣會享受生活的人,  為什麼要攪和到官場政治裡?」托著腮,她不甚明白。

  金城絕一笑。「從商的人如果不從政,永遠做不了巨賈,而從政的人如果不經商,就只能兩袖清風。」

  「那你為什麼又不進入官場?我聽說朱元璋……先帝,對你很是讚許,一直希望召你入朝為官啊。」

  抬起頭,他耐心解釋,「入了朝,我就是他的階下臣,說話做事再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自在,我是個喜歡自由的人,不願意被束縛,更何況官場黑暗,多是勾心鬥角,我只怕自己待上三兩年就會累得早死。」

  她皺眉。「那你為何要先幫燕王,又給萬歲送錢?」

  「他朝不知道是誰稱帝,我總不能兩邊得罪吧,還是妳願意把答案告訴我這個朋友了?」他眉一勾,笑得隨意。

  她不置可否的皺了皺鼻子,話鋒一轉,避開敏感問題。「你和蕭離又是怎麼交上朋友的?你們明明是兩種不同的人。」

  他忽然停下手,將一杯茶端到她面前,「妳的問題太多了,不覺得累嗎?喝口茶,潤潤嗓子再說話。」

  她嘀咕一聲,「我一喝你給的東西就會睡覺,誰知道你又放了什麼?」

  金城絕朗聲笑道:「不信我嗎?那好,我喝給妳看。」說罷,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於是謝縈柔才勉強啜了一口,「茶很香。」她由衷讚賞,「像你的人,第一次見面就會沁人心脾。」

  他眸中立時流露出真摯的喜悅之色,「是嗎?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帶給妳的是這種感覺?」

  「但是品後又會覺得這個味道後勁十足,有些危險。」

  她的補充讓金城絕有些訝異,然後又笑了。「妳是個很擅長評價人的人。」

  捧著那杯茶,她對他坦白,「所以我對你也一直有所顧慮,你不是一個可以讓人放心的人。」

  「哦?是嗎?」他幽幽地笑。「妳認識的人裡,有可以讓妳放心的嗎?」

  「有。」她毫不猶豫的回答。

  是的,蕭離會讓她有放心的感覺,潛意識裡,她在發生事情時,總是希望第一個能夠找到的人是蕭離。

  她沒有說出後面的解釋,然而金城絕竟像是看懂了,眸光一沉,垂下眼,默默地為她倒上第二杯茶。

  「品茶就像品人,往往第一次見面未必是最真實的,漸漸地,妳會讀出其中的真味。縈柔,妳沒有認真讀過我,這對我來說很不公平。」

  他的話語中帶著些遺憾和指控,謝縈柔捧著那杯熱茶,聽著他的話,茶中的香氣蒸騰,熏籠著她的臉。

  在這個寂靜的冬夜裡,這種滾燙是讓人不得不渴望的,但是,要長久保有這份滾燙,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她,沒有把握。

  那天晚上,她在茶香中醉倒,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人幫她蓋被子,她喃喃道:「我忘了告訴你,其實你有點像我家門前冰店的招牌冰品——紅豆冰山。」

  「嗯?」柔柔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把紅豆做成紅豆醬,灑在磨成碎末一樣的冰上,就像一座冰山。」她打了個哈欠,又翻了身。「都是那麼漂亮誘人,但是吃下去之後會冷到心裡……」

  片刻沉寂後,金城絕幽幽地問:「妳怕我會冷了妳的心?難道我有做過什麼讓妳傷心的事情嗎?」

  「沒有,但是……你太完美,太好,太不真實了……」她聲音漸小,終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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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希望自己能將最重要的那個人藏起來,藏在硝煙背後,不受戰火侵襲,可是我做不到。

  ——蕭離語錄


  過了將近一個月,朱允炆的身體慢慢地恢復,但是大傷元氣,對朝政和軍事的熱情度也在漸漸衰退,好在與此同時,燕王大軍已經被徐輝祖將軍打敗,進攻之勢暫緩,朝中人莫不鬆了一口氣。

  蕭離已經好多天沒有睡好覺了,這天早上他剛剛起床,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門。「蕭離,起床了沒?」

  是金城燕的聲音。於是他起身穿了衣服,開門問:「妳來做什麼?」

  「來看你啊,怎麼,不能來嗎?」她笑著捧起一個食盒,「我昨晚親手包的餃子,是你最喜歡的薺菜餡,來嘗嘗看。」

  他側身讓她進屋,「妳哥不是要妳盡量少來這裡?」

  她一邊打開食盒,一邊把隨身帶來的醋和醬油擺好,「你不知道,自從我哥給了朝廷一百萬兩之後,朝裡的人對我可有多敬重嗎?現在沒人再敢說我家的壞話了。」

  「妳一個姑娘家,還是少到處跑,一點姑娘的矜持樣子都沒有。」吃了一口餃子,他淡淡的勸。

  金城燕卻笑得很樂。「吃我的東西還要教訓我,好不好意思啊你?還有,你看你最近瘦成什麼樣子了?你們錦衣衛少抓點人,你就不會這麼累了。」

  蕭離的筷子陡然停在半空中,因為這句話聽來異常耳熟。

  曾經,那個人也這麼酸過他的。

  蕭大人,都說北鎮撫司現在好威風,這個月抓了不下二十個人了吧?人活在世上不容易,為什麼不給大家各自一個退路?

  他的胸口一疼,像是快窒息了似的,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

  倘若她能回來,他但願自己可以不要再這麼「威風」。是的,人活在世上多不容易,為什麼不能給彼此一條退路?如果皇上不是逼得這麼緊,聽信齊泰那個笨蛋的話,一年之內接連削藩,也就不會迫使燕王裝瘋賣傻,最後扯旗造反。

  而他這雙沾滿血腥的手,也不知曾逼得多少人無路可走,現在,他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縈柔也被他逼上絕路,縈柔……縈柔……這個名字就像烙燙在他胸口的一個印痕,一旦想起就會痛徹心扉。

  「你怎麼不吃了?」金城燕不解他的沉默,主動夾起一個餃子送到他嘴邊。

  他撥開她的手,疲憊的說:「謝了,我現在吃不下。」

  「這是人家熬了一個晚上才包出來的,你這木頭就不知道領情!」她嬌嗔道。

  「不是我不領情,而是現在沒時間吃。」走到門口,恰好一個屬下來稟報。

  「大人,昨夜有人在西城一戶人家裡看到一個女孩子,很像謝縈柔。」

  「真的?」蕭離精神立刻一振,「備馬,帶幾個人,和我一起過去看看!」

  「蕭離,你太過分了!」金城燕在後面忍無可忍,大喊一聲,「昨天晚上我為  你包餃子包到凌晨,今早又忙著煮了送過來,好歹你也要裝個樣子吃幾個吧?你就把我丟在這裡,算什麼?!」

  他揮揮手,想趕緊打發她走。「妳回家吧,我還有公事。」

  「什麼公事,是假公濟私吧!」她氣極的挖苦,「是皇上要那個人,還是你要那個人?」

  「與妳無關。」他繼續向前走,連看也不看她了。

  看他心急如焚的樣子,金城燕終於信了自家兄長的話,心一揪,低聲自語,「我哥和你為了那個女人都瘋了。」

  這話聲音雖然非常小,但是蕭離卻聽到了,他驟然站住,回身厲問:「妳哥知道她的下落?」

  對上他寒劍一般的眸子,金城燕心中一顫,別過臉去,「我不知道。」

  他幾個大步就走回她面前,兩手如鷹爪一樣狠狠箝住她的肩膀,「金城燕,妳若知道什麼就不要瞞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只覺肩膀生疼,眼淚幾乎都要流下來,「為了她,值得嗎?蕭離,她對你絕沒有我對你好!無論皇上還是我哥,都圍著她轉,可是你們的眼睛就是不肯看看周圍的人,皇后之於皇上,我之於你,難道就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望著她,蕭離眼中露出一絲歉疚。「這是命。」

  「命?命中注定你就要喜歡她嗎?」金城燕咬著唇瓣,殘忍的在他心上刺下一刀。「可是你卻得不到她。」

  深吸了口氣,他才說:「我只要知道她平安無事,哪怕她永遠不屬於我。」

  金城燕聞言徹底呆住,淚水盈盈漲滿眼眶。

  如果他所說的這句話對象是自己,現在她一定會立刻哭著撲到他懷裡去,但是他眼中難得流露的一絲溫柔卻從不是為了她,這一刻,她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我再問一次,妳哥是不是知道謝縈柔的下落?」他一字一頓,大手捏住她的下巴。

  她咬緊牙,還是說:「我不知道。」

  「多謝了。」蕭離赫然轉身,已經得到了答案。


 


  將近一個月都在同一個院落裡生活,謝縈柔已經有些無聊了,雖然金城絕只要回來一定會陪著她聊天,但是聊得久了也會膩。

  「金城絕,我該回宮去看看了吧?或者,麻煩你幫我叫蕭離來一下好不好?」

  今天一大早她提出這些要求後,他還是一貫的以溫柔的微笑響應,「蕭離那邊很忙,皇上也沒有來消息說可以讓妳回宮,這樣貿然回去不好。來,看我給妳帶了什麼回來?」

  隨意瞥了眼,謝縈柔不禁驚喜地大叫,「天啊!你是怎麼辦到的?!」

  在她面前的,正是一盤極為誘人的紅豆冰山。但是在明朝,這個東西不該出現啊……

  金城絕笑著將她拉到桌邊,「妳上次提到這個東西,我想妳大概是想家了,費了好大的勁才在應天找到賣冰的人。這個季節雖然冷,但是要在應天找到一塊乾淨的冰可也是極為不容易的,又要配上妳說的什麼紅豆醬,足足忙了我好幾天。」

  他說話時,謝縈柔已經迫不及待地抓起盤子邊的勺子開始吃了,雖然味道和二十一世紀的不一樣,但是這種冰涼中帶著甜意的感覺還是讓她回味無窮。

  正在她大快朵頤的時候,忽然間,一件溫暖的錦裘裹在她身上,金城絕的雙臂從後面緊緊環抱著她,精緻柔軟的唇瓣就貼著她的耳垂,低聲問:「現在妳覺得我像一杯熱茶,還是這一盤紅豆冰山呢?」

  她頓時僵住不敢妄動。「……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總能猜到我想要什麼。」她輕聲說:「謝謝你。」

  「妳知道我要的不是一句感謝。」他的聲音充滿魅惑,猶如夜曲在她耳邊低回,「縈柔,從來沒有哪個女子讓我為她這麼費心過,所以我要的回報自然也不簡單。」

  「我、我以為你只是想要個懂你的人當朋友……」

  「朋友?這麼說也可以,但我要那個朋友的期限可是一輩子,一輩子待在我身邊的知己良伴,束縛著彼此直到死去的對象,妳懂嗎?」

  在他手裡的,本該是他的,就算一時半刻不在他手上,只要他想,無論花多少代價也定會搶來牢握在手上,這就是他的信念。

  他很輕很輕的宣告,呵出的氣讓謝縈柔不自覺的發起抖。

  「我,我給不起,你會失望的。」

  這一個月來,他對她的好她不是沒有感覺,出其不意給她的驚喜甚至總能讓她開懷大笑,如果以他這樣的慇勤去對待別人,只怕那人早就舉白旗投降了。

  可是她的心裡已經先住了一個人,那個人不會給她什麼奇珍異寶,只會給她編籠子,自己弄得滿手傷;吹笛給她聽,保證她不會有危險;她哭時也只是笨拙的安慰,說不來好聽話,看起來真是樣樣不如他,可是一旦住進心裡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卻都是讓她怎麼也忘不掉的。

  「妳怎麼會給不起呢?只要妳願意,當然就給得起,或者妳覺得我不夠誠意,希望我昭告天下,明媒正娶?」

  她小心的動了動,卻發覺他壓根沒有放手的意思,擁抱的力道更有一種讓人窒息的錯覺,只能胡亂的找話說,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我……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認定我?」

  「我說過,在我眼中,妳夠好。」

  「……但這個理由不足以說服我。」

  過了片刻,金城絕笑著歎了口氣,鬆開她,抬起她的下巴,狀似無可奈何。「好吧,我只能說妳是我命中的剋星,從我第一眼看到妳之後,就被妳的古靈精怪所迷。怎樣,這麼說是不是就能博得妳們女孩子的芳心?」

  她尷尬一笑,「你很善於談情說愛。」

  「以後只對妳一人調情。」

  天啊,他怎麼總有辦法把她的話拉回來?這樣她要怎麼終結這個太過曖昧的氣氛?!

  金城絕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唇瓣,她一驚,感覺到他的呼吸已經撲面而來,急忙推開他。

  示好被拒,金城絕眼裡閃過一絲微怒,但很快就回復如常。「沒關係,我說了願意等,只要別讓我等太久。」他笑,執起她的手掌,如當日情景一般在她的指尖輕吻了一下。

  謝縈柔迅速抽回手,立即跑出屋子,走上照影橋,俯下身,有些苦惱的看著水面上倒映的自己。

  還是快點離開這裡吧,金城絕的表態,讓她確定自己該拉開距離了。

  突然,水中的影子被風吹亂,倒影中,她身後那堵原本空蕩蕩的圍牆上乍然出現一個人影,她輕呼一聲,怔怔地看著水中的影子由碎亂轉為平靜,看著那個人逐漸清晰的容貌。

  陡然間,她驚喜萬狀地倏然回頭,叫出那個在她心中反覆念過無數次,罵過無數次,又思念過無數次的名字。

  「蕭離!」

  笑臉剛堆出來,心中一股怨氣也跟著生起,她又板起臉,有些氣怨的挖苦。

  「捨得丟下你那堆公務過來看我了?」

  蕭離的神色卻出乎她的意料,像是驚喜,又像凝重,躍過高牆後的他一步步走向她,目光緊鎖在她身上,讓她最初的那點玩笑之心也不由自主地收了起來。

  忽然,金城絕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縈柔,過來。」

  她困惑地回頭,只見他難得皺著眉站在珠簾之後,向她伸出手。那隻手依舊修長美麗,卻好似有一股迫切要將她拉過去的力量。

  就在此刻,蕭離已經先一步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右手,低聲說:「跟我走!」

  「怎麼……」她的疑問還沒出口,另一隻手又被金城絕從身後同時攥握住。

  「縈柔,回來!」

  頓時,她只覺莫名其妙,而左右的兩個人卻像是在較勁一樣,誰也不肯先鬆開手。

  「蕭離,你未免太無禮了吧?私闖民宅,還公然搶人。」金城絕冷冽的眸光是謝縈柔從未見過的,他冰涼的指尖和她的左手交握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份冰冷也侵入了她的體內。

  蕭離沉聲說:「記不記得我之前對你說過什麼?如果讓我發現你對我說謊,我們過去的情誼就一刀兩斷!」

  金城絕冷笑,「你以為我怕和你為敵?」

  「無論你怕不怕,我今天都要帶她走。」

  「如果我不讓呢?」

  「那只好得罪了。」

  謝縈柔看兩人就要動手,連忙阻止,「停!停!兩位,到底是怎麼回事?誰能解釋一下?」

  蕭離只是死死盯著金城絕,迸出一句,「問他。」

  金城絕眉一挑,「問我?我若解釋給她聽,你可不要插嘴。」

  「再停!」謝縈柔有聽沒有懂,只得自己發問:「蕭離,是萬歲叫你接我回宮的嗎?」

  他恨恨地說:「萬歲不知道妳在這裡。」

  「不知道?」她一愣,「不是萬歲讓我住在這裡的?」

  「萬歲因妳突然失蹤已經病倒一月有餘,妳想他會讓妳住到金城絕這裡嗎?」

  這話讓謝縈柔登時驚在當場,緩緩將目光移向左側的男人,等待他的解釋。

  只是金城絕居然一點愧色都沒有,直勾勾地看著蕭離,「你一口一個萬歲,聽起來好像他比燕王還像你的主子,可是你真是為了萬歲來找縈柔的,還是為了你自己?」

  他沉聲說:「無論為誰,我都要找到她。」

  金城絕倏地大笑,然後陰冷的瞇起眼。輕蔑地嘲諷,「你在她面前從不曾說過你喜歡她吧?既然如此膽怯,為什麼還要壞我好事?我提醒過你,不要妄想和我爭。」

  蕭離輕吸一口氣,總算看向謝縈柔,別具深意的道:「情不在言,而在心。」

  短短七字,卻像一座無形的山同時壓在另外兩人的心上。

  金城絕明顯感覺到謝縈柔想抽離他的手,忍不住握得更緊。「縈柔,妳今天如果走了,日後會後悔的。」

  只見她默默地看他一眼,「朋友之間不該存有謊言,金城絕,我對你本來已是真心相待,縱然沒辦法接受你的感情,也以為我們起碼可以做朋友,可是你卻讓我失望了,若要說後悔,我現在的確很後悔。」

  她目光中的堅定和指責讓金城絕的心陡然化成虛無的風,手不自覺放開,第一次,感覺到失去的恐慌及無助。

  她的目光像利劍,劃進他以堅硬鎧甲包裹的心,痛得他措手不及,赫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已對她褪去層層防衛,任她走進他最深處的柔軟。

  或許她對他是特別的,除了她的天賦,還有一些不同於當朝女子的吸引力,但他始終認為自己能掌控得宜,在利益和感情之間,對於一個商人來說,如何取捨是不言自明的,可現在看著她掙開他的手,任另一個男人環住她的腰,他卻恐懼驚慌的只想求她留下。

  蕭離攬著謝縈柔,將她帶上高高的圍牆,兩人飛落前,她還是忍不住回頭,只看到失魂落魄的金城絕,他蒼白的臉色猶如冬夜中的白雪,冷而淒清,寂寞之色溢於言表。


 

  蕭離帶來了一輛馬車,回宮的路上,謝縈柔就一直坐在馬車中,蕭離騎馬在車外護持。

  他什麼話都沒有問,她在車內起初什麼也沒說,但是漸漸的,這種詭異的安靜讓她備受煎熬,於是忍不住開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是錦衣衛。」他又變回少言寡語的蕭離。

  聽見這話,她冷哼,「錦衣衛找人還要一個月嗎?」

  他淡然響應,「要看找的是什麼人,如果找的是聰明人,不用一個月,找的是笨人,也許不只。」

  這是什麼回答?!謝縈柔氣得一撩車簾,「你說我是笨人?!」

  他瞥她一眼,又迅速別開臉,「被金城絕關了一個月都不懷疑,妳不是笨人嗎?」

  「停車!」被罵得委屈,她忽然大叫,從車裡走了出來,「我不要和你一起走了,我自己走回去!」氣死人了!虧她這一個月裡想的念的都是他,結果好不容易見到面,他就罵她笨!對啦,她最笨,笨到喜歡這種氣死人不償命的大笨蛋!

  蕭離見狀,立即從馬背上跳下,右手自她後背一撈,就將她抓回馬車上,「不要害我在萬歲面前挨罵。」

  她氣得甩開他的手,「你真的那麼怕?你心中只有滿腦子的忠君愛國嗎?」

  「還有妳。」

  此話一出,兩個人都是一怔,一時間誰也沒再說話。

  良久之後,蕭離才不自在的一偏頭,「現在可以走了吧?」

  因為他的一句話,萬丈火氣瞬間都不爭氣的消失,謝縈柔看著他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表情,不甚確定的又問了一次,「你……心中真的有我?」

  「嗯。」他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我沒有妳爹的什麼神槍,妳跟著我可能會有危險,不過若是碰到了危難,我願意做妳的銅牆鐵壁。」

  心花盛放的聲音就這樣清晰地在謝縈柔心底響起,終於她明白,為什麼自己即使身處金城絕那幢世外桃源般的小院中,還會一天到晚神思恍惚,心神不寧;為什麼每日金城絕換著花樣地討好她、照顧她,她依然會覺得失落空虛,孤獨寂寞……

  為了他,都是為了他啊。

  悄悄地用自己的小手拉住他的大手,她也不想管誰先表白才有面子了,直接說:「蕭離,我喜歡你。」

  只見他一震,臉雖然側向另一邊,但是謝縈柔明顯看到他的脖頸泛起淡淡的紅色,忍不住偷笑。

  但是她還沒有做完該做的事情,趁他未上馬背,也趁著這條小街清靜無人,她一下子抱住他寬厚的後腰,貼著他的背,低聲說:「你一定一定要平安,我真的很怕沒了丘丘,又沒了你。」

  她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很爛,但是蕭離卻像是明白她的心一樣,緩緩地將手放在腰前她那兩隻柔細的心手上,然後收攏,用力握住。

  「知道了。」

  他還是拙於言詞,但是這樣簡潔的話已經可以讓她安心。

  倘若,假使,如果……她在這個時代中也可以有自己的一個小家,她希望家中住著的人是她,和他。


 


  當謝縈柔奇跡般出現在朱允炆面前時,頹廢了多日的他一下子振奮起來,激動與狂喜之情溢於言表,連聲問她到底去了哪裡。

  就在她遲疑著是否該吐露實情時,蕭離卻已主動開口幫她回答。「謝姑娘受了傷,被一家農戶救下,一直在郊外養傷,微臣的人剛剛才找到她。」

  「真的?」朱允炆半信半疑。

  謝縈柔急忙點頭。「是的,奴婢一直想回宮,但是因為腳上受了傷,一直走不回來,那個農戶又目不識丁,奴婢不敢托他入城給萬歲送信。讓萬歲為奴婢操心了這麼多日,奴婢罪該萬死。」

  朱允炆寬慰的搖頭,「妳該謝謝蕭離,他為了找妳可是操碎了心,被朕罵過無數次了。」

  聞言,她俏皮地對蕭離眨眨眼,故意裝出要哭的模樣說:「多謝蕭大人。」

  蕭離沒看她,只是唇邊的笑意透露了他的好心情,忽地,他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對朱允炆說:「萬歲,顯然有人一直企圖對謝姑娘不利。微臣有個不情之請,聽說謝姑娘偶爾會幫皇后陛下送信,日後是不是可以讓別人代做這件事?微臣很怕謝姑娘出宮之時,賊人會再次對她發難。」

  朱允炆連連點頭,「好,縈柔就不要出宮了,送信的事情以後找別人去做就好,皇后那邊朕會親自替妳去說的。」

  出了乾清宮,謝縈柔立即挨近蕭離,小聲問:「你不讓我替皇后送信,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

  他看著她揪著自己衣袖的小動作,眉眼俱柔。「妳不覺得最近兩次遇刺都很奇怪嗎?」

  她沒反應過來,只是無奈的絞著他的衣服。「有人要我死,我能怎麼辦?這不是該去問你的『那個主子』?」

  蕭離搖搖頭,臉上儘是篤定的神色。「這兩件事都不是他派人做的。」

  「不是?」她一怔。如果不是燕王,還會有誰想置她於死地?!

  「我不讓妳替皇后送信,妳真的不明白是為什麼?」

  蕭離眸中的幽光徒然讓她震驚。「你是說,這一切是皇后……可是……」

  「是皇后和金城絕連手指使人做的。」見她還是一臉的震驚和困惑,他便再解釋,「皇后不想妳留在萬歲身邊,而金城絕想得到妳。」

  他向來是分析案情的高手,而且一直對她這兩次遇險有所懷疑,經他多方查證後,已經確定這兩件事都不是燕王派人做的,放眼應天府內,還有誰能難為她這樣一個小宮女,還有誰對她有興趣?

  答案因此呼之欲出。

  謝縈柔神色一黯。原來皇后已經討厭她到如此仇深入骨的地步了……

  見她小臉黯下,蕭離緊緊握住她的手,溫柔的無聲安撫,然後說:「所以,妳也要保護好妳自己。」

  他的聲音充滿了力量,一下子注入到她心底。謝縈柔鄭重地點頭,許下承諾。

  「你活,我也會好好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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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早已知道上天派我來這裡是完成一個使命,而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保全所有我在乎的人,可大火熊熊之時,才知道這不過是癡想而已。

  ——縈柔語錄


  建文四年四月,官軍與燕軍相會,燕軍大敗,但朝中燕王安插的奸細卻趁機向朱允炆進言,說燕軍已無大慮,而應天防守空虛,應將徐輝祖調回,朱允炆於是採納建議。

  建文四年五月,燕軍大敗官軍,士兵投降多達十萬人,消息傳來,應天亂成一片。

  建文四年六月初三,燕軍大軍強渡長江,建文四年六月十二日,燕軍來到金川城下,守軍谷王朱橞和李景隆開城門投降,另有堅不投降的朝廷官員多達幾十位自殺殉國。

  深夜,謝縈柔聽著外面宮女太監們的嚎哭聲,知道燕軍就在城門之外,明天一早,朱棣就會親率大軍入城,這個大明王朝立刻就要改朝換代了。

  她沒有驚惶失措,而是從自己的床下拉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這個盒子伴隨她從宮外到宮內,裝著一個希望,為了這個希望,她才一直堅守到現在。

  走出坤寧宮,她回頭看了一眼,便沿著那條走了無數次的小路走向乾清宮,外面的喊殺聲震天,她加快了腳步,忽然,她聽到一陣極為熟悉的笛聲,她情不自禁地奔向笛聲所在,大聲喊著,「蕭離!是你嗎?我在這裡!」

  斜旁方向突然竄出一個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低聲說:「別再往前走了,萬歲那裡現在是最危險的地方。」

  她驚喜的目光陡然停留在他的右手上,不禁凝固——那裡不只有一把笛子,還握著一把鋒利的劍,她的笑容頓時退去。「你奉命來殺萬歲嗎?」

  他一震,握緊寶劍的手抱在胸前,沒有回答。

  謝縈柔輕聲說:「答應我,別殺他,他真的是個好人,江山已經是燕王的了,他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傷害不了任何人。」

  「但他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燕王……不能留他。」他艱難地說。

  「我保證他不會威脅到燕王,我帶他離開,永遠不在燕王的土地上出現。」

  聞言,蕭離一驚,把她抓得更緊。「妳帶他走?妳要去哪裡?!」

  她拍拍他的手背安撫,「帶他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臉色一沉。「那我呢?」

  「你是燕王的功臣,可以在這裡建功立業,做一個封疆大吏。」

  蕭離的臉色越來越差,「妳真是這麼想的?」

  「當然是……假的。」她噗哧一笑,卻笑得心酸,忍不住撲進他懷裡,「蕭
  離,我不會離開你的,只要你不趕我走。」

  他遲疑了一下之後,猛地摟住她的腰,將她抱得緊緊的。

  「你的胸口怎麼濕濕的?」她困惑地抬起頭,用手一摸,竟然是一片血漬。

  「天!你什麼時候受傷的?!」

  蕭離面色不改的回答,「皇城關了,我怕妳有事,沒想到進來的時候,內城那群神箭營的傢伙看都不看一眼就胡亂放箭。」

  她簡直心疼得要死,趕快將他拉到一邊,也不管什麼男女有別的道德規矩,直接撕開他的衣服,藉著月光看清他胸口的那道傷,還好傷口不深,她立即解下自己的腰帶纏上,緊緊紮住。

  「你還是趕快回去上點藥,我在這裡沒事的,不用擔心我,燕軍不會隨便殺我一個小宮女的。」

  「妳不知道戰爭的殘酷。」他說:「當人殺紅了眼的時候,不管對象是誰,都可以舉起刀。」

  謝縈柔聽得一顫,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所以你才會不顧一切地進來救我?蕭離,我現在要去見萬歲,但是你得保證不會殺他,否則我下半輩子都沒辦法快樂心安地和你在一起。」

  他深深望她一眼,最終像下定決心般摟住她的肩膀,「快走。再過一會兒大軍就要進宮了。」

  乾清宮裡早已不是平時莊嚴肅穆的樣子,滿地都是碎瓷片及倒下的桌椅,而朱允炆依舊坐在寶座上,頹然又消沉地緩緩抬起頭,看見是他們,目光迷離。

  「你們來了?是來送朕一程的吧。」他緩緩抬起手,一把鋒利的寶劍就放在案上。

  「萬歲!」謝縈柔疾步奔上高台,使勁按住他的手,蹲下身子勸阻,「千萬不要走這條絕路,只要萬歲離開皇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朱允炆慘笑,「不走這條路,朕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城外都是四叔的兵馬,皇宮的所有城門也被嚴密封鎖,剛才有內臣想出宮,得到的卻是一死。四叔暗中下了命令,凡是從宮內出去的人,無論男女,無論身份,一律就地格殺。朕曾下旨不讓人傷害四叔,但是四叔卻一定要朕的命。」

  「有的,萬歲如果拋得下榮華富貴,就可以做一個普通人,寄情於山水之間。您不是曾經對奴婢說過,希望好好遊覽我們大明的壯麗河山嗎?但是身為帝王,您只能看著皇城這片四方天。」

  他搖搖頭,依舊毫無求生慾望。「朕連皇上都做不好了,怎麼能做好一個普通人?」

  「做普通人容易,做皇上難啊。」她知道他已經把自己逼入死胡同,但她必須盡力說服他,於是把自己隨身帶來的那個小盒子放到他面前,「萬歲,這件東西可以幫您做一個普通人。」

  朱允炆困惑地看著那個小盒子,伸出手打開盒子,只聽「嗒」一聲,小盒蓋自己翻了過去,露出一卷小小的畫軸。

  「這是什麼?」他不解地問。

  不只是他,連蕭離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同樣困惑地看著謝縈柔。

  「萬歲不是相信我是從另一個未知世界來的人嗎?當初就是這件東西帶我來到這裡的。長話短說,奴婢家中是做古董生意的,有一次我買了個明朝的青花瓶,在檢查花瓶內壁時,丘丘那個傢伙忽然從瓶子裡跳了出來,嚇我一跳,失手打破花瓶,但也因此在瓶中發現這件東西。」

  「因為那天屋裡斷電,又是夜裡,非常黑,奴婢為了看清紙上的字,就跑到院子裡,丘丘也跳到紙上來,奴婢在抓牠的時候無意中觸碰到紙上一處,結果便時空交錯,和丘丘一起掉落到大明。」

  「斷電?時空交錯?!」朱允炆艱澀地念著這幾個字,「妳說的,朕怎麼都聽不懂?」

  「簡單的說,就是我從幾百年後的世界來到這裡。」

  朱允炆盯著那個畫軸,有些半信半疑,「妳是說,朕靠這件東西就可以離開皇宮?」

  「是的。奴婢相信上天把這件東西賜給我,又帶我來到明朝,就是為了帶一個人離開這裡。」她急切地說:「現在當務之急,是請皇后也趕快過來,趁燕軍還沒有攻入皇宮,奴婢帶你們一起離開。」

  「那……朕能到哪兒去呢?」

  這就把謝縈柔問住了,「這個,奴婢也不知道……但是,不論去哪裡,總比坐以待斃要好。奴婢這就去找皇后,萬歲一定要堅持到奴婢回來!」

  她跳下高台,卻被蕭離一把攔住,她只是笑著抬頭說:「放心,我去去就回,你留在這裡保護萬歲。」又低聲重複一次,「記住,是『保護』。」

  蕭離擔憂的看著她,還是緩緩點頭了。






  謝縈柔一路疾走奔跑,衝回坤寧宮後,就見有一些太監宮女已為皇后守節自殺而死,而皇后已經穿上只有朝會時才會穿的隆重禮服,一筆一筆精心地畫著妝容,當她衝進寢宮時,皇后只是冷冷地說:「出去!太沒規矩了。」

  謝縈柔卻一把拉起她。「快跟我走。」

  皇后一下子甩脫她的手,大聲喝斥,「大膽!妳一個小小的奴婢,居然敢碰本宮的手!」

  站在原地,謝縈柔直視著她的眼,「皇后是想和萬歲一起活,還是獨自在這裡殺身成仁?」

  聞言,皇后陡然愣住,「萬歲他……」

  「萬歲在等娘娘呢。」她快速地說:「娘娘,不管您是不是很討厭奴婢,是不是曾經想讓奴婢死,但是奴婢不能讓娘娘死,因為當年在我幾乎走投無路的時候,是娘娘收留了奴婢,給了奴婢一口飯吃,一條活路,所以奴婢也不會在大難來臨之時,丟下娘娘!」

  皇后怔怔地看著她,忽然顫聲說:「妳……妳可知道,當初我曾經派人要殺了妳?」

  她的聲音淒厲,以為謝縈柔必然會大驚,沒想到她卻很鎮定地點點頭。「奴婢早就知道了。」

  「妳……不恨我?」她更加驚詫。

  謝縈柔苦笑。「如果我們是在幾百年後該多好啊,皇后為了維護自己的愛情,只允許皇上娶一個妻子,皇上也只愛您一人,那您就不會有現在這麼多煩惱了。」

  只見皇后呆若木雞地站了片刻,忽然一把摟過她的肩膀,痛哭失聲。「縈柔,縈柔,我一直把妳當作姊妹一樣,但是萬歲心中有了妳,就沒有我了!我是皇后,妳要我怎麼辦?怎麼辦……妳別恨我……」

  「我知道,我明白,我不會恨您。」她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皇后哭得妝容都散了,就在兩人要走出坤寧宮的時候,突然有個太監驚懼萬分地跑進來,大聲叫嚷,「娘娘,外面有人封了我們的坤寧宮!」

  謝縈柔卻發現那個太監神情有異,就在他跑近兩人的時候,她猛地看見一把雪亮的刀襲向自己。

  「縈柔小心!」只聞皇后大叫一聲,下一秒就擋到她身前,刀子瞬間沒入她身體裡。

  謝縈柔急得抄起一把凳子就砸了過去,那太監其實也是個膽小的人,嚇得翻身就跑,謝縈柔大怒著又拿起一把椅子猛砸向他的後背,將那名太監砸倒,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厲聲質問:「是誰派你來殺人的?」

  那太監哆哆嗦嗦地說:「是燕王,燕王要妳死,我、我沒想殺害娘娘……」話音未落,只見他的嘴角流出一串血珠,竟然自殺身亡了。

  謝縈柔迅速回頭抱住頹然倒下的皇后,心急的叫喚,「娘娘,您要撐住!我們趕快走!」

  她卻搖搖頭,苦笑,「這……就是天命所歸,看來我……出不去了。」

  她美麗的面龐漸漸變得蒼白,卻終於綻放屬於少女的光華。

  「終於可以回家去看看了……好想念……家中的棗樹,那是我親手種下的……縈柔,妳知道嗎……妳笑起來的樣子和我的小妹好像……可惜……她十三歲就病死了,從此……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娘娘……」謝縈柔的兩行熱淚就這樣奔流而下,滴落到皇后身上。

  「燕子說……最不喜歡看我懦弱愁苦……我要笑著走才是。縈柔,妳走後,替我放……一把火,我不能……落於燕賊之手……再幫我轉告萬歲……今生雖然無緣……白首,但我不悔做……他的妻……」

  手下的氣息漸漸停止,謝縈柔知道皇后已經離開人世,這是她親眼目睹自己很熟悉的一個人就在自己身邊死亡,雖然有無數的哀傷和悲痛,但是此刻戰事緊急的形勢,已經容不得她哀傷。

  從宮燈上摘下一根蠟燭,扯下幾塊帷帳,她抹去淚,點起一把火。

  淒然地望著眼前逐漸變大的火勢,她在心中立誓。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她愛的人,接下來絕不能再讓身邊至親至愛的人受到半點傷害了,絕對不能!

 


  當朱允炆看到謝縈柔黯然神傷地獨自回來時,焦慮地問:「怎麼,皇后不肯來嗎?」

  她紅著眼,低聲說:「皇后已經去世了,她說雖然無緣與您白首,但是她今生無悔。」

  朱允炆聞言,臉色頓時灰敗慘淡,顫聲問:「她……她怎麼死的?」

  「有個太監,是燕王的人,他本來要來殺我,是皇后奮力救下奴婢……」

  蕭離一聽,登時緊張得臉色大變,也忘了還有人在一旁,便一把拉過她,「妳怎麼樣?」

  「我沒事。」她對他苦澀一笑,然後馬上攤開地圖,就見紙上密密麻麻地畫著不知名的線條。

  「這上頭畫的是什麼?」朱允炆強打起精神問。

  蕭離湊過來看了一眼,不由得一驚。「這是宮中的秘密地道?」

  朱允炆聞言更驚,「你怎麼知道?」

  沉吟一下,他坦率的回答,「燕王曾經命微臣在宮中秘密尋訪密道的出口和入口。」

  朱允炆登時嚇得緊緊靠在椅背上,「你是燕王的人?」

  謝縈柔急忙道:「但他現在不會再為燕王賣命了。萬歲,這幅地圖上的字您看清了嗎?」

  「什麼字?」朱允炆這才放心低頭細看,只見地圖的右側下方,寫著八個小字——火行文滅,永樂新朝。

  「這是什麼意思?」

  「萬歲的名字裡有個『炆』字,國號為建文,當燕軍破城之時,萬歲將以烈火掩飾行蹤,天下人都會以為萬歲亡於戰火之中,沒有人會知道您的去向,而燕王……會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永樂』。」

  他慘笑起來。「原來天命早有所指……永樂,四叔好大的氣魄。」他的手指顫抖地想撫上那兩個字。

  謝縈柔急忙拉住他。「萬歲千萬別碰,奴婢當初就是碰了這兩個字才會掉到本朝的。為保萬歲安全,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

  「可是,這地圖是怎麼跑到妳那個花瓶裡去的?」這是朱允炆最後的困惑。冥冥之中,莫非有人在幫他嗎?

  謝縈柔思忖了下才說:「奴婢也想了許久,只記得以前在一本不是很出名的歷史書中曾經見過,說先帝對燕王的造反已有察覺,怕他為你安排的一切不能幫你逃過這次政變,所以預先畫了一幅地圖給你,只是年代久遠,那幅地圖早已遺失,後人也不相信這個傳說。我想,傳說中的地圖就是這一幅吧。」

  「皇爺爺?」朱允炆頓時呆住,「皇爺爺為我安排了這一切?」

  此刻外面忽然有詭異的聲響,蕭離一震,低聲催促,「你們先從密道走,我斷後。」

  「你要小心!」謝縈柔緊緊拉了他的手一下,目送他出宮後,又找來一身太監的衣服給朱允炆換上,並將朱允炆的龍袍穿在一個死去的年輕太監身上,再度在乾清宮點起大火。

  朱允炆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皇家尊嚴了,胡亂地更換了衣服,出宮密道的入口就在乾清宮的寶座之下,在烈火包圍之中,兩人一起合力掀開寶座,一前一後進入密道。

  走沒多久,忽然間朱允炆腳步一停,走在後面的謝縈柔一下子撞到他身上,嚇了一跳,「萬歲,怎麼了?」

  「縈柔,妳……妳和蕭離……你們……」他斟酌著詞句,「你們兩個人是不是彼此有情?」

  謝縈柔先是一愕,後來才輕聲回話,「是。」

  「……難怪妳不肯答應朕,也不肯答應金城絕。」

  她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朱允炆又逕自問了下去。「蕭離是燕王的人,這件事妳早就知道了?」

  「……嗯。」她硬著頭皮回答,等著被罵。

  但朱允炆只是歎口氣,「世道如此,人心難測,只是沒想到最後能救我的人卻是燕王的人,是我防了又防,怕了又怕的人。」

  「萬歲,只要你能好好活著,就不枉這麼多人為萬歲犧牲自己的性命。」

  「縈柔,朕……謝謝你們。」

  之後他們又沉默著繼續前行,走到密道的盡頭時,他們用力推開面前的一道門板,眼前霍然亮了起來,原來此處竟然是皇城外的一片小樹林,而密道的出口竟然是一棵大樹的樹幹。

  「萬歲,您在這裡等等,奴婢去外面探探。」

  謝縈柔將朱允炆藏在密林深處,暗中記住記號,然後低著頭向外走,走到樹林外的時候,忽然有人大聲一喝,「站住!什麼人?!」

  只見一排士兵手持長槍短刀,氣勢洶洶地奔至她面前,每個人的胸口都繡著一個字,燕。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燕軍,謝縈柔著實吃了一驚,但她知道現在自己手中握著朱允炆的命,於是立即穩定情緒,故作恐懼地低頭求饒,「各位軍爺大哥別殺我,我只是個普通的宮女,從宮裡逃出來的。」

  「宮裡出來的?正好,和我們見燕王去!」

  幾個士兵不由分說地就將她抓了起來,帶到不遠處的一隊馬隊前。

  馬隊的最前面,一個身著鎧甲,氣勢逼人的中年男子昂然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遠遠眺望著已經被火勢包圍的皇宮,一臉肅然。

  「燕王,我們找到一個從宮裡跑出來的宮女。」幾個小兵將謝縈柔推到那匹馬前。

  謝縈柔這才知道,這個中年男子就是讓所有官軍及朝臣上下聞風喪膽的燕王朱棣,也是許多年後名震四海的永樂大帝。

  朱棣微微低下頭,目中精光四射,「妳是宮裡出來的?皇上呢?」

  她躬身道:「回燕王的話,萬歲自知燕王之軍不可抵擋,已經在宮中自焚身亡。」

  他一震,沉聲問:「當真?」

  「奴婢不敢說謊。」

  此時又有小兵從遠處跑來稟報,「燕王,宮中大火,乾清宮、坤寧宮都是一片火海,傳說萬歲及皇后都已葬身火海之中。」

  聞言,只聽朱棣長歎一聲,「無知的小子,我是來幫你清除佞臣的,你何必要自尋死路?」

  謝縈柔聽得渾身泛寒。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就是為了和朱允炆爭天下,他卻能將黑說成白,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果然是老奸巨猾,一代梟雄。

  她趁機悄悄後退,想溜到沒有人注意的地方,但是無奈燈火之下,人多眼雜,有人一眼瞄到她的動作,立刻按住她的胳膊,大聲問:「燕王,這個宮女怎麼處置?」

  瞥了她一眼,朱棣吐出一句冰冷的話,「宮裡的事不能外傳。」

  謝縈柔登時如墜冰窖,她明白這句話就是必須要殺她滅口的意思。即刻,一柄雪亮的刀鋒便擦過她的後背,她只覺衣服被劃破,冰涼且尖銳之痛感傳入體內。

  正在此時,有人又來稟報,「燕王,北鎮撫司的蕭離前來求見,說帶著宮中的機密。」

  朱棣的臉色立時豁然開朗,「蕭離是本王的人,叫他即刻過來見我!」

  沒多久,蕭離便帶著一身血汗如風而至,謝縈柔見了心中大喜,不由得脫口而出,「蕭大人!」

  蕭離詫異地看向她,瞬間好似明白了一切,便拜倒在燕王馬前。「回稟燕王,皇上已經自焚於宮中。」

  「真的?!」燕王再次聽到這個消息,口氣明顯比剛才更多了幾分驚喜,顯然親信帶來的消息讓他覺得更加可信。

  「微臣親眼見萬歲聽聞燕王大軍兵至時神智癲狂,緊鎖宮門,最後在宮內自焚而死!」

  朱棣長出一口氣,然後眉宇一冷。「將這個宮女帶下去吧。」

  聽見這話,蕭離急忙說:「燕王,這個宮女請留給微臣,宮內還有許多事情要人查問,但目前有不少太監宮女或逃亡或自殺,所留活口不多。」

  「好,人就交給你,但是你應該知道怎麼辦。」朱棣遲疑了一下才點頭。

  「是,微臣知道。」蕭離面無表情的一推謝縈柔的肩膀,動作略嫌粗魯。「跟我走。」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走了很遠之後,謝縈柔才輕聲說:「萬歲藏在那邊的密林裡,要想辦法去帶他離開,不能讓燕王的人找到他。」

  蕭離沒回話,直到兩人轉進拐角,才霍然將她拉進懷裡,嘴唇擦著她的髮際,有些激動的說:「妳受傷了!」

  「嗄?」她這才感覺後背上的疼痛已經越來越火熱,好在只是小傷。「剛才要不是你來,我差點就死了。」她抬頭朝他一笑。

  蕭離癡癡地看著她,良久才小心地將她抱入懷中,「找到萬歲之後,我們馬上離開應天。」

  「你不侍奉燕王了?!」

  「我知道的大多,燕王未必會留我一命。我先帶妳去治傷。」他的手指在她後背上點了幾處穴道,阻止血液繼續外流。

  謝縈柔軟軟地靠在他的肩頭。曾經,她想過這段歷史結束的時候,再試著用那張神奇的地圖離開,或許,這樣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紀,回到家人身邊,但是現在,她不再有這樣的願望,因為她在明朝找到了心愛的人。

  她輕聲說:「蕭離,從今以後,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嗯。」他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往密林深處急行。


  


  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行駛在兵荒馬亂的街道中,這時車簾忽然被人從內掀開,露出一張俊美陰鬱的臉。

  「停車。」金城絕突地出聲。

  「哥?怎麼了?」金城燕在旁邊發問。「還不快點,燕王不是急著請你過去嗎?」

  「剛才過去的那個人影……好像蕭離。」他喃喃自語的看著暗得不見五指的遠處。

  會是蕭離嗎?如果是他,一會兒在燕王面前他們就會再度重逢吧?那麼縈柔去了哪裡他是否會知道?

  他重金買通宮裡的太監侍衛,讓他們幫忙查找她的下落,但是得到的回報都是干、坤兩宮大火,皇上和皇后已經葬身放火海之中,而兩宮的宮女太監皆一起殉國……

  思及此,他心中一痛,用力甩頭。

  不,不可能!那丫頭冰雪聰明,又能未卜先知,一定能從這場滔天大難中逃脫的!所以無論是上天或入地,他,一定會找到她!


  【胭脂淚·上】誰家天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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