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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珞]不甩如意狼君--狼來了 2 

[紀珞]不甩如意狼君--狼來了 2 

簡介

優雅斯文的風巽,度假途中停在某個小鎮補給糧食,
卻突然冒出個新娘跳上他的車,後面還跟著群「持槍」追兵?!
這「天降新娘」不懼他的恐嚇,執意隨他「流浪到阿里山」,
還深怕他會偷偷落跑,堅持和他睡同一間房!喔……天哪,
他可以無視女人裝柔弱,但就是無法對小動物般的她視而不見!

爸爸是角頭老大的沈娃娃,實在不想再嫁給另一個老大了,
所以她冒著被一堆混混「通緝」的危險,逃婚去也!
沒想到情急之下跳上的車,車主竟是個人好好的帥獸醫,
不但帶她去看阿里山日出,還好心收留無處可去的她耶!
可是逃出生天的日子沒過多久,就被爸爸的手下找到了,
就在她無計可施之時,他卻說──他願意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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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艷陽高照。

  台灣東岸某縣市的一角,某間小教堂被陽光照耀得一片金黃,正門上方以彩繪玻璃拼成的聖母懷抱聖嬰像,有如沐浴在聖潔的光輝中,令人心生崇敬。

  教堂內外,理應寧靜安詳的氛圍,現在卻籠罩著嘈雜的騷動,就見三三兩兩、一身肅殺之氣、看起來心狠手辣的江湖兄弟在教堂內外走動。

  此地正要舉行一場婚禮。

  教堂前頭的騷動益發清晰,連後方偏僻的盥洗室都聽得一清二楚,表示前來觀禮的人潮愈來愈多,響起結婚進行曲的時間也愈來愈逼近。

  女盥洗室內──

  洗手台上明亮的方形長鏡裡,映出一張精緻無瑕、艷麗動人的妝顏。

  妝顏的主人一身柔美低胸白紗禮服,烏黑長髮盤起的腦後,簪以白色玫瑰裝飾成的頭紗,然而,苦著的俏臉、緊蹙的柳眉、垮下的紅嫩小嘴,在在破壞了她這甜美裝扮應有的幸福滋味。

  她是這場教堂婚禮的女主角、新娘子──沈娃娃。

  沒有大多數六月新娘臉上該有的羞怯與歡欣,她的表情只能用宛如即將站上斷頭台來形容。

  沈娃娃一臉郁卒站在鏡子前,一身沉重不便的白紗壓得她只想放聲大吼,問題是,她根本沒那個膽,只能挫敗地摀住俏臉,當一隻不肯面對現實的鴕鳥。

  「還有十分鐘典禮就開始了,新娘子,妳好了沒?」女盥洗室外,傳來等著幫新娘子提起曳地紗裙的媒婆催促的聲音。

  「還沒……」悶悶的嗓音從娃娃指縫間流洩出來。

  十分鐘後,她就要嫁人了,想到自己即將和一個根本稱不上熟悉的男人同床共枕、共度一生,她就覺得心好慌,坐立難安到胃酸開始分泌過多。

  而且,那個男人還是個幫派份子!

  「還要多久?」

  「不知道……」岸上的離水魚,圓嘴一張一合的,苟延殘喘。

  「什麼不知道!妳難道要讓新郎和來頭不小的賓客,全體等妳一個人嗎?」若是得罪那些人,那可不得了,誰也擔待不起的!

  媒婆不放心,在外頭也等得不耐煩了,便直接衝進盥洗室催人。

  「哎唷!新娘子妳在搞什麼?妳看妳把妝都弄花了!」肥肥短短的大掌豪邁一揮,拍掉新娘子捂在臉上的小手。

  娃娃低叫了聲,低頭看見白色絲質手套沾染了紅紅藍藍的化妝品,她輕輕甩了下被拍疼的小手,怯怯道歉:「對、對不起……」

  「走走走,快回新娘休息室去補妝,賓客都到齊了,時間快來不及了!」媒婆半拉半推,迭聲催促新娘。

  賓客到齊了,意味著結婚典禮即將開始。

  唔,她的胃又有點痛了……

  「等……等,我想上廁所……」新娘子哭喪著臉。

  「妳不是才剛從廁所出來嗎!」不然進去摸這麼久幹嘛?

  「我還想再去一次……」水眸周圍的淚珠都要滾出來了。

  見惹人心憐的嬌顏一臉泫然欲泣,媒婆直覺以為新娘緊張過度,於是乎放緩了聲調,握住新娘的雙手安撫輕拍。

  「好啦好啦,別緊張,大家又不會把妳吃掉。妳要上廁所就快去,我回新娘休息室拿化妝包和捧花過來,妳在這裡補完妝就直接到禮堂。」

  媒婆匆匆忙忙掉頭離開,嘴裡還不停嘀咕:「結個婚也能嚇成這樣,那今天晚上洞房,不就直接昏倒給新郎看……」

  遠去的嘀咕,音量不大不小,被娃娃聽見一大半。

  洞房……

  娃娃腦海浮現那個虎背熊腰、滿臉橫肉刀疤的新郎,知道他新婚之夜將會肆無忌憚地索取、享用他身為丈夫的權利──

  一聲聲慘絕人寰的痛叫在她黑色的幻想深淵中迴盪,那是她的尖叫聲,而且愈來愈害怕、愈來愈淒厲,她的靈魂也被推入萬劫不復的黑色漩渦。

  娃娃猛甩腦袋,顫抖的小手扯緊了胸口的低胸禮服,精緻小臉頓時像被潑了一整罐白色油漆,比白紗還要白。

  不……不行,那個男人身材那麼魁梧粗壯,大家都說他精力旺盛,逞兇鬥狠、叫陣械鬥從來沒有拚輸過;而且聽說女生的「第一次」會很痛,如果又加上男方不懂得溫柔以對,她一定會被活活整死的。

  想到隔天平面與電視媒體會大肆報導,某新娘於新婚之夜光溜溜猝死在床上的新聞,她就覺得好可恥。

  嗚嗚,她不要死在床上……

  逃吧,沈娃娃,快逃吧,不逃妳一定會後悔。

  此時,娃娃慌亂的心底深處,出現某道堅定的聲音。

  誰?誰在說話?

  是神嗎?

  神愛世人,想必祂也不希望見證這樁沒有愛情為基礎的婚姻,眼睜睜看著她慘遭蹂躪吧?

  沒錯,要逃就只能趁現在了。

  渾身發抖的娃娃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鼓起勇氣往盥洗室門口湊去。門扉被開了一條縫,慢慢探出一張怯生生的精緻小臉。

  四下無人。

  以前耶誕節學校舉辦報佳音的活動,她跟著來過這間教堂幾次,印象中教堂有個後門。現在大家都聚集在禮堂,後門也許沒有人。

  娃娃打定主意,脫下阻礙逃生的高跟鞋拎在手上,雙手提起笨重的裙襬,躡手躡腳往記憶中的後門迅速移動。

  一路上,心臟幾乎躍出口的她,看見幾個一臉擺明了不好惹的「兄弟」,所幸都沒被他們撞見。藉著茂密花叢的遮掩,她提心吊膽來到教堂後門。

  太好了,門是開的,沒鎖上!

  可是也糟糕,後門左右各杵了一個穿花襯衫的「兄弟」在站崗。

  可惡,出不去,怎麼辦……要怎麼引開那兩尊凶神惡煞?

  引開?!

  藏身在花叢後的娃娃靈機一動,深呼吸,孤注一擲扯開喉嚨大叫──

  「教堂裡有人砸場子,快去幫忙!」

  後門那兩尊凶神惡煞一聽見有女人喊叫,滿心只想到要保護上頭的人,無心細究是哪裡傳來的聲音,所以果真上了當,火速趕往典禮會場。

  眼見機不可失,娃娃一鼓作氣,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抓著裙襬就往朝她招手的光明之門跑──

  「新娘子跑了!」

  「看,在那裡,大家快追!」

  「新娘子、新娘子!沈娃娃,妳在幹嘛?站住別跑呀!」

  不知道是誰看見了她,是誰在雞貓子喊叫,是誰下達了追捕令,反正她的逃亡之旅已經被發、現、了!

  她倒抽一口氣,回頭看見不少人馬往她追來,再回過頭,看到路邊正巧有一個以遙控器打開車門的男人,他正坐入銀色跑車內,發動引擎。

  情急之下,她想都沒想,打開那輛跑車最靠近她的車門,整個人狼狽地塞入副駕駛座,「砰」地一聲,用力關上門!

  「小姐,妳?」

  剛從對街港式飲茶館買完午餐的風巽,訝異地看著鑽進他車上的艷麗美女。

  「快開車,快!」娃娃急聲催促。

  「嗯?」乍然聽聞銀鈴似的細嫩嗓音,他怔了怔,一時之間沉浸在她好聽的說話聲中,沒注意到她說話的內容。

  「開車呀!」這男人怎麼一動也不動!

  殊不知,任何人遇上此等突如其來的陣仗,反應差不多都是這樣。

  風巽微微皺眉,細框眼鏡後的溫和俊眸冒出不解的疑芒。

  「小姐,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與這個女人素昧平生,她突然跳到他車上叫他開車,他就開嗎?

  「他們追來了,你快開車呀!快一點、快一點!」她呼吸急促地看著車後擋風玻璃外逼近的人群,小手拚命狂扯他的衣袖,幾乎要尖叫了。

  誰追來了?

  瞥了眼照後鏡內一干追趕而來的凶神惡煞,風巽似有所悟,再看她緊張到快哭出來的驚悸模樣,他的胸口莫名一緊,心緒似乎也被她小臉上的慌亂所牽動。天氣很炎熱,她秀巧光潔的額頭卻冒出涔涔冷汗……

  不管了,就依她,先走再說!

  「啊!」

  啪!

  響亮的摑掌聲伴隨著低呼,在擁擠悶熱的前座爆開──

  「你、你摸我大腿做什麼!」她顫聲指控。

  「我要找手煞車呀。」被賞了一記耳光的風巽,無辜地為自己的清白辯解,口腔內的舌頭往旁邊推推熱辣的臉部肌肉。

  唔,這個女孩子外表看起來很纖弱,力道倒是不小,他的臉頰火辣辣的。

  「找手煞車就找手煞車,幹嘛摸……摸我!」

  「小姐,妳裙子太大件了。」他又不是故意的,視線不明,不小心就摸到了。

  娃娃羞怒交集地瞪著眼前一臉無辜的男人,她咬了咬下唇,衡量了下局勢,於是七手八腳把礙事的白紗裙抓到右邊。無奈他言之有理,蓬裙的體積實在是太龐大了,她怎麼抓都抓不攏。

  嗚!討厭啦……是誰設計的爛禮服,又是誰替她挑選的,連上廁所都必須覆蓋整個馬桶、塞在車裡像一團鐵絲網的蓬蓬裙,到底哪裡浪漫了?

  「你、你幫幫我……」

  「妳先別忙,坐穩了。」

  不待她開口要求,風巽三兩下就從一堆擠到他身上的白紗中,找到手煞車和排檔。他放掉手煞車、推動排檔,然後方向盤一轉,踩下油門,動作一氣呵成,俐落中不失優雅,銀色跑車即刻插入車道。

  靜止不動的跑車突然往前狂奔,還沒坐穩的娃娃因慣性作用猛地往後倒去,一隻修長厚實的大掌伸過來抵在她後腦杓給她當肉墊,沒讓小腦袋直接撞上椅背,等她坐穩,他才不著痕跡收回手。

  砰!砰!

  後方槍聲大作,娃娃瞪大水燦燦的明眸,愕然倒抽一口涼氣,回過頭。

  他們竟然……

  風巽也從照後鏡中將對方警告的行徑,一幕不漏地看了完全,清朗俊眉微挑。

  「對空鳴槍?」他是不是惹上不該惹的人了?「這位小姐──」

  「拜託你,現在什麼都別問……」

  她悶悶回應,在座位上心煩意亂地縮抱著自己。

  風巽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黑眸攝入她蹙起眉頭的絕美側臉。暫時不去打擾垂頭喪氣的人兒,他目不斜視,專注在前方路況上。

  「我是要麻煩妳繫上安全帶。」

  銀色跑車加速揚長而去。




  「咕嚕咕嚕咕嚕──」

  牛飲的噪音,在涼爽安靜的疾馳跑車中規律響起。

  娃娃囫圇吞完一盒五個小籠包、一盒四塊港式蘿蔔糕後,紅艷艷的小嘴又咬著吸管,把紙杯內350C.C.的冰鎮綠茶全灌入肚子裡,喝完還滿足地「哈」了聲,再用脫下來的婚紗手套擦嘴,連唇上殘留的紅色唇蜜一併抹去。

  「這個好好喝,小籠包和蘿蔔糕也很好吃。」她打了個輕嗝,卸除人工彩妝的唇瓣仍然透出春櫻似的粉嫩色澤。

  銀色跑車在公路上平穩行駛,風巽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隨意支在車窗邊,眼角餘光瞥向坐在身旁活像非洲難民的女子。

  「妳多久沒吃東西了?」

  雖然美味的小籠包、蘿蔔糕和綠茶都沒了,至少她還給了他花錢買來的午餐一點好評,下手不算殘忍。

  她側頭想了想。「超過三十六小時有吧,今天早餐也沒吃。」

  「過度緊張?」新娘節食,無非是為了以最美好的體態穿上美美的婚紗,不然就是婚前恐懼症引起的厭食,依這個女人的情況看來,後者的機率大些。

  娃娃垂首不語,才舒展沒多久的細緻眉頭又攏了起來。

  她應該說是焦慮大過於緊張。

  自從終身大事底定後,她的情緒就處於煩躁焦慮中,加上天氣熱得不像話,前兩天幾乎是食不下嚥。現在婚禮沒了,她稍稍鬆了口氣,飢餓的感覺才在體內大肆叫囂。

  婚禮沒了。對,她逃婚了,到現在她都還訝異自己哪來的勇氣逃婚,而且還是跳上一名陌生男子的車逃跑,在他車上吃著他的午餐。她直至目前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大膽、荒謬過……

  眼前突然多了只乾淨修長的大手,娃娃楞楞地看著那只拿著尚未拆封的餐盒的手,納悶的視線移向它的主人。

  「還要不要?鹵雞翅。」風巽看著前方路況問。

  娃娃嗅到鼻前淡淡的鹵香味,她敢打賭那一定是用純釀的甘醇醬油鹵出來的風味,心動地嚥了嚥口水。

  「要給我?可是,這樣你的午餐就……」全被她吃了耶。

  「到下一個城鎮可以再買。」他唇角微揚。

  也對,除了深山野嶺外,台灣到處都有賣吃的,只要有錢就不會餓到肚子。

  她接過猶溫的餐盒,一邊打開盒蓋,一邊偷偷打量起身旁的男人。

  剛才忙著「逃難」,沒仔細注意這個伸出援手的男人,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他五官端正,朗眉飛揚,黑眸深邃,鼻樑挺直,薄唇掛著淺淺的和善微笑,挺拔的身型配上剛毅俊朗的五官,去當明星也綽綽有餘了;而他臉上的細框眼鏡無損於他的外貌,反而柔和了他的剛毅,給人斯文隨和、充滿專業形象的感覺。

  還有,他的嗓音也很好聽,一如他的外表,沉穩溫和而不虛浮。

  跳上一個來路不明的帥哥的車逃婚,她還算幸運嘛……娃娃扯出一記苦笑,抓起一隻雞翅送入貝齒間啃咬──

  哇,好好吃!

  她又連咬了好幾口肉質滑嫩、滷汁飽滿的雞肉,塞滿食物的小嘴才口齒不清說道:「謝謝,我以後會把錢還給你……」除了這一身累贅外,現在她身上半毛錢、半張信用卡都沒有,要還錢也只能等以後了。

  「我比較在意的是,妳的目的地是哪裡。」風巽「再次」問道。這個問題已經出現過不下十數次,因為,她老是學蚌殼閉緊嘴巴。

  她又學蚌殼了──不,這次是狂啃雞翅,不過他確定她有聽見他說的話,因為她吃東西的動作微微一頓,雖然細微,但他察覺到了。

  這位新娘該不會不只是搭個便車而已吧?

  風巽有種比惹上擁有黑槍的人更麻煩的感覺。

  「小姐,妳有權保持緘默,但這樣讓我很為難。」

  「……」

  過了三分鐘,在風巽以為她又選擇逃避,他正想開口再勸說些什麼,她終於放下食物,對這個話題有了回應。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她垂下眼眸。

  「總有親戚朋友或同學同事之類的人能收留妳吧?」

  娃娃垮下纖薄的雙肩,不作聲。

  「沒有嗎?麻煩妳仔細想一下。」除非情況特殊,不然一般女孩子都會有幾個要好的閨中密友能收留她幾天,不是嗎?

  「他們不會收留我的……」與其說「不會」,不如說「不敢」。

  她這麼一提,風巽想起那兩聲對空示警的鳴槍,看來她的情況比較特殊。

  「『問題』解決不了,所以妳才選擇逃婚?」

  娃娃偏頭思索著他的話,嫌惡地皺起柳眉。「對!」

  「那妳現在有什麼打算?」無論開槍的人是婚禮哪一方人馬,他都不想過問別人的家務事,當務之急就是解決身邊這個棘手的麻煩。

  她搖頭,顯然不想多說。

  「妳該不會要我收留妳吧?」

  他隨口說說。

  真的是隨口說說。

  瞥了眼身旁那雙霧氣氤氳、直瞅著他看的怯怯大眼……

  早知道不要說!

  他可以忽視女人裝可憐、扮柔弱的矯柔姿態,但就是無法對小動物般無辜怯懦又彷徨無助的眼神視而不見。偏偏她此刻的神情就像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小貓,既期待他能給予她一點點有地方遮風避雨的希望,又怕會受傷害般緊張發抖地瞅著他,只差沒咪嗚咪嗚蹭著他的腿懇求了。

  風巽眉心絞擰,斯文氣質顯得陰鬱幾分。

  「對一個陌生男人發出這種訊息,很危險,妳應該知道。」除非她是個不解世事的天真小女孩,不過她不是,否則她的眸光就不會透露出些許坦白的緊張了。

  娃娃扁扁水嫩嫩的粉唇,無言以對。

  雖然這個男人一點都不像邪佞淫穢的大壞蛋,反而比較像是個和藹可親的鄰家大哥,可是她的生活環境從小就告訴她,人不可貌相,誰也無法預料外表愈正直誠懇的人,內心的變態程度是否也成正比。

  「你……你會對我……圖謀不軌嗎?」

  聽見她略帶輕顫與遲疑的困惑,他有些失笑。

  「很難說,我先前不是摸了妳的大腿嗎。」

  「你不是故意的。」她搖頭,替他辯駁。

  「那以後呢?」他反問。

  「什麼以後?」

  「男人的獸性是很難說的,尤其當身旁有個漂亮女人自願追隨。我畢竟是個『有需求』的正常男性,懂嗎?」他「含蓄解釋」。

  娃娃被問倒了,暗抽一口氣,黑白分明的清澈明眸驚疑地瞪著他。

  「我、我的意思是……你好人做到底,幫我找個住處、借我一點錢,我會盡快找到工作,賺錢養活自己,把錢還給你……」

  「妳身上有帶任何證件嗎?」

  「沒有。」小腦袋納悶輕搖。這男人不是已經知道她匆匆忙忙逃婚,什麼都沒帶嗎?

  「連辨識身份的最基本證件妳都沒有,有哪個正派經營的公司單位會願意僱用妳?」他點明現實的一面。一個連假身份都沒有的單身女子,所會面臨到的困境,絕非普通人能想像。

  聽他這一說,娃娃焦急地咬起粉嫩唇瓣。

  對喔,她只想著要逃跑,沒想到逃開之後接踵而來的麻煩更是棘手,她連照顧好自己都有問題……那麼,她該怎麼辦?

  她泫然欲泣的無助模樣讓風巽於心不忍,於是溫聲勸說:「小姐,妳也應該清楚,逃避並無法解決問──」

  「你會見死不救嗎……」她苦著小臉,打斷他未竟的話。

  「嗯?」

  「你、你如果不肯收留我,那我也只好四處流浪,也許過幾天,你就會看到我橫死街頭的新聞……」「那個地方」她是不想回去了,要是這個男人真的丟下她,她彷彿已經預見自己的未來。

  看著她強忍眼淚的模樣,宛如被虐待的苦情小媳婦,風巽不由得皺起俊眉。

  「妳不怕把自己送入狼口?」

  他半認真半玩笑的語氣,讓娃娃有些侷促,她深吸一口氣,怯生生說:「無、無所謂……」

  「妳知道我正要去哪裡嗎?」

  「哪裡?」

  「阿里山。」瞥見她一臉寫著「那我也去」的表情,風巽補充道:「妳不怕我把妳載到山上先姦後殺,棄屍荒野?」抱著嚇阻她的最後希望,風巽把話撂得陰狠些。他不喜歡恐嚇弱小,但這回情勢所逼,他不得不「下海」了!

  娃娃低叫了聲,駭異地瞪著他,最後面如槁灰,大有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精神,吸吸鼻子說道:「要蒸要煮也隨便你。如果你『好心』告訴我這些,是為了讓我有心理準備,那我已經準備好了……反正回去也是死路一條,死在你手上我還比較甘心……」至少,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風巽登時傻眼無言,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滑,輪胎差點打滑超出車道,又被他迅速扳正。

  「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這是哪門子「幸災樂禍」的回答!

  「我不要回去……」

  自暴自棄到了某個臨界點,娃娃豆大的淚珠從泛紅的眼眶滿溢出來滾落臉龐,終於放聲大哭。

  「哇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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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夕陽漸漸落入山頭,餘暉在天邊妝點了黑夜來臨前的燦爛霞光。

  年紀五十開外的旅館老闆,正站在櫃檯內與房客閒聊阿里山當地著名景點,一看見固定上門的熟客,便笑咪咪朝來人打招呼。

  「你好呀,風先生,又來爬山了!」

  「嗯,老闆你好。」走近櫃檯的風巽淺笑寒暄,斯文隨和的笑臉到哪裡都給人舒服愉快的感覺。

  「老習慣,一間單人房?」老闆熟練地辦理起風巽的Check  in住房手續,原本再確定不過的肯定句,這回卻多了個問號,因為眼前這位熟客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欸,是哪裡呢?

  風先生俊逸挺拔,依舊;輕便休閒的裝束,依舊;拎了個黑色的登山背包,依舊;喔,對了,不一樣的地方是腰間多了一隻抓著他褲腰帶的白嫩小手……

  視線從那隻小手往上移的老闆,登時瞠目抽氣──

  「嚇!風先生……」老闆膽戰心驚地壓低嗓音,說話聲還微微顫抖。「你知道你背後有……『那個』嗎?」

  「哪個?」風巽不解。

  「你看不到她?!」完了完了,他要去廟裡拜拜收驚了……

  風巽順著老闆的目光回頭,驀然明瞭老闆和一旁房客驚愕的表情因何而來了,他哂然一笑,語氣中有著一絲莫可奈何。

  「老闆,你誤會了,她是我的朋友,不是你以為的『那個』。」

  嚇死人了,原來是風先生的朋友哦!鬆了口氣的旅館老闆拍拍胸口,不禁好奇打量起眼前這對男女。

  一向獨自上山的風巽這回破天荒多帶了個女人來住宿,而且還是一個穿著男性夾克的「新娘」?還有還有,這位新娘臉上化的是最新流行的新娘妝嗎?看起來實在是很詭異啊……

  「所以麻煩給我兩間單人房。」風巽拿出證件。

  「一間雙人房……」

  跟在風巽後頭出聲要求的,是臉色很難看、很難看的新娘。

  看出新娘眼中的怨懟,旅館老闆在心裡替新娘抱不平。

  明明是新婚夫妻,風先生怎麼說是朋友呢?還有,兩人都結婚了,幹嘛還分房睡,風先生人看起來很體貼,應該不至於那麼不解風情吧?

  不過,怪了,這對俊男美女是剛結完婚、還是正要去結婚呀?新娘一身婚紗,新郎好歹也穿件西裝吧?他們這種裝扮的組合,怎麼看都覺得突兀咧?

  「呃、風先生,請問你們是要兩間單人房,還是一間雙人房?」老闆詢問著,輸入電腦紀錄的游標正停在住房類型的空格上,一閃一閃的。

  「兩間單人房。」他道。

  「一間雙人房。」她道。

  「欸……」老闆無言地看著他們。這兩人總不可能是要兩間單人房加一間雙人房吧?

  「老闆,不好意思,請等我一下。」風巽對老闆抱歉一笑。

  「沒關係,你們先忙沒關係。」老闆揮揮手,笑容可掬地讓房客自己先「喬」好,又忍不住豎起耳朵偷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因為眼前這對男女實在是他看過最怪異的新婚夫妻了。

  風巽皺著眉頭轉身,黑眸審視身高只及他肩膀的沈娃娃,沒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吋表情。「妳是不是神智不清了?」

  娃娃聞言,抬起哭過的紅通通雙眼睇向他,猶仍盈滿濕意的水眸,看起來楚楚可憐、柔弱萬分。映入眼底的柔弱嬌容,讓風巽感覺胸口宛如挨了一記悶棍,微微抽痛,有種自己正在欺負弱小的錯覺。

  「我既然沒在半路趕走妳,就不會把妳丟下,妳大可不必抓著我的腰帶。」風巽無奈地瞥了眼她仍霸佔在他腰間不放的小手,溫聲說道。

  勸說無效,她依然用著彷彿小貓知道主人即將遺棄牠的可憐眼神瞧他,那樣的無聲指控,分明就是要他愧疚一生一世。

  他輕喟一聲。「妳真的要與我同住一房?」問最後一次。

  娃娃點點頭,看似沒有絲毫猶豫,蒼白的小臉依然透露出些許惶恐。

  她不斷說服自己,跟熊腰虎背、滿臉橫肉刀疤的粗漢比起來,眼前這個男人賞心悅目多了,要是必須擇其一葬送自己的清白,她寧願選擇後者。

  可是她看得出來,這個男人雖說不會丟下她,卻一點也不想收留她,這種體認反而比他一路上的「恐嚇」更教她覺得恐慌,所以她只好亦步亦趨跟著他,以減輕內心的不安。

  好吧。

  風巽沒有退路。

  早在她在車上哭得慘兮兮、哭得像個小女孩、哭得不能自己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他生平還沒讓女人流過淚,一點也不曉得女人的眼淚竟然會讓他感覺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捏擰住、揪疼得令他喘不過氣來,他忽然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只求她別再掉淚。

  於是乎,他上山的行程多了個甩不掉的同伴。

  至於她往後的去處,只好等下山後再說了。

  「老闆,請給我一間雙人房。」風巽回頭對旅館老闆說。

  「好,沒問題!」這樣才對嘛!不過,新郎怎麼一臉無奈,難道這他們不是新婚夫妻?

  老闆帶著滿腔疑惑,完成登記手續,拿了房間鑰匙走出櫃檯。

  「我幫你們開門,房間在三樓,請跟我來。」

  風巽邁步隨行,感覺腰間的手勁一鬆,一回頭就看見身後的沈娃娃頓失重心,一個顛晃,腳步踉蹌了下。眼明手快的他伸出長臂扶抱住她的纖腰,沒讓渾身無力的她摔倒在地。

  看她手捂小嘴,一副難受虛乏的模樣,他皺眉再問:「妳可以走嗎?要不要我抱妳?」剛才在旅館外,他也問過一模一樣的話。

  山上的旅館依山勢起伏而建,有些旅館從外面走到大門就必須先爬個一兩層樓高的階梯。她暈車暈得亂七八糟,卻強忍著暈眩反胃的感覺,堅持自己走路,跟著他爬了二十幾階的階梯。

  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分明恐慌於與他有身體上的親密接觸,卻還死拉著他衣物不放、大膽堅決要與他同住一房,真不知是聰明還是天真!

  「我……自己走……」娃娃一手捂著嘴,虛弱道。

  「真的可以?」他注視著她慘白如紙的臉,依言幫助懷中搖搖欲墜的她站穩,雙臂間神態荏弱的女子,讓他的心口又微微抽緊了。

  娃娃點頭,一手又掛回他腰帶,一如沒有安全感、害怕走失的小孩。身體不適的她,根本無心注意一對無奈黑眸正在瞪著自己多餘的小動作,沒細想就算對方現在想擺脫連走路都有問題的軟腿小貓,也是輕而易舉。

  「快跟上……老闆呀……」娃娃捂著嘴虛聲催促,吃力地跨出一步兩步,走路的速度只比蝸牛快一丁點。

  嗚,她好想好想躺下來休息,因為她的頭好重,胃好重,婚紗也好重……

  一股酸液突然從胃部洶湧急上──

  娃娃緊緊捂著嘴巴,從點頭變成猛搖頭。

  唔,不行……她快不行了!

  風巽不放心的視線沒有離開過沈娃娃,當然看見她搖頭求助的目光。

  「忍耐一下。」他攔腰橫抱起她,將她安穩地置於雙臂間,長勁雙腿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他沒幾秒就追上老闆,來到今晚投宿的房間前。

  「老闆,麻煩你快一點!」

  正在悠哉開鎖的老闆,被風巽少見的急切語氣一催,不由分說連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門一開,風巽抱著小臉埋在他頸側的娃娃立刻側身閃進房,衝入浴室。

  「呃……」站在房門口的旅館老闆看得一楞一楞。

  夫妻就夫妻,哪是什麼朋友啊。這麼猴急,那剛才何必計較分不分房咧?唉,他實在搞不懂時下年輕人在想什麼唷!

  老闆搖搖頭,體貼地為可能暫時沒空出來關門的新婚夫妻關上房門。

  哎呀,他都忘了跟風先生道喜……




  明亮的月牙爬上群山之巔。

  床上幽幽轉醒的人兒軟軟地翻了個身,柳眉下方的捲翹羽睫輕搧,慢吞吞地眨了眨茫然大眼。盯著被壁燈昏暗的溫暖光芒染成暈黃色的陌生擺設,她一時半刻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這是哪裡?!

  身處陌生環境的惶惑,讓她倏地彈坐起身。

  「妳醒了。」

  身後傳來輕柔低醇的男性嗓音,娃娃猛回頭,看見坐在小沙發上的男人以及正在播映的電視螢幕。電視幾近靜音,所以她剛才都沒有聽見任何吵雜的聲音。

  她想起來了!

  今天白天,她在教堂外跳上這個男人的車逃婚,跟著他上山,還暈車暈得一塌糊塗,被他抱進旅館浴室大吐特吐,吐完之後又被他抱到床上休息,然後就昏睡得不省人事……

  她依稀記得,抱著她的那雙手臂,結實而有力,將她緊緊箍在胸前,想到自己曾那麼近距離貼著那堵溫熱厚實的胸膛,娃娃的俏臉驀地發熱,心跳得有點快。

  看不出來在他斯文的裝束下,有著強健的體魄──

  等等,他現在要幹嘛?

  發現男人頎長的身軀朝她逼近,背光的他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娃娃低叫出聲,驚慌失措地抓著棉被擋在胸前,整個背脊貼向床頭。

  「你、你要做什麼?!」

  龐大黑黯的影子來到床邊,完全籠罩住她,逼得她渾身毛孔發寒。

  「你、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我要尖叫囉……」

  高大身影在床邊頓步,俯下身。

  「不要──」她嚇得用棉被悶頭蓋住自己。

  過了好久好久,身上的棉被都沒有被粗魯拉開,一雙滴溜溜的眸子納悶地探出被窩。原本的壁燈換成了大燈,滿室通明,娃娃瞇起眼,適應敞亮的光線。

  「大燈的主控開關在這裡。」風巽忍住歎氣的衝動,指指床頭邊的矮櫃。

  原來他是要開燈喔,不是要對她不軌……

  明白自己想歪、誤會了人家,娃娃俏臉赧然一紅,尷尬地抿抿粉唇。

  「身體還會不舒服嗎?」鏡片後的溫和黑眸,藉著明亮的燈光,仔細端詳她恢復些許紅潤的臉色。

  不知為何,她不再病懨懨的模樣讓他寬了心,先前那種光看她蹙著眉頭的睡容都覺得不捨的心情,也總算隨著她的復原而平息。

  對她不捨?

  風巽微微一楞,隨後輕扯嘴角,將這種心情歸之於他的天職,因為他對病弱的動物一向如此,這個暈車的女人和生病受傷的小動物沒什麼不同。

  「不會了。睡了一覺,覺得好多了。」娃娃沒發現他的出神,輕輕搖頭,瞥見窗外黑鴉鴉的天色,記得進旅館前,天還沒暗。「我睡了多久?」

  他抬起手腕看表。「四個小時,現在是晚上八點。」

  「我睡了這麼久?!」她詫異低呼。不是才暈個車而已嗎?

  「妳昨晚一定沒睡好吧?」加上中午吃太多,跑山路會暈會吐很正常。

  「嗯。」她失眠,為了今天的婚禮嚴重失眠,根本睡不著。

  「肚子餓不餓?」

  被他這麼一問,娃娃頓時覺得腸胃空蕩蕩,白天吃的東西全都吐掉了,現在肚子正在大唱空城計,只差沒擊鼓發出助陣的噪音了。

  她摸摸扁平的肚皮,誠實點頭。「餓呀。」

  「想不想吃山產?我知道有家不錯的餐廳。」

  「哇,山產!好,帶我去!」好久好久沒吃阿里山的名產了,尤其是炒得又嫩又脆的雲筍和高麗菜,她要吃,她要吃!

  映入眼中的小臉盈滿興奮,風巽不知不覺也感染了這份單純的雀躍,嘴角忍不住跟著她上揚。認識不到十小時,他也已經輕易看出她是個心思完全寫在臉上的女人,也許還有點膽小、有點沒安全感。

  娃娃七手八腳從被窩裡爬下床找高跟鞋,感覺自己行動有些不便,這時才發覺身體依然被束縛著妨害行動、礙手礙腳的元兇。粉嫩小嘴癟了癟,臉上的雀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喪氣。

  腦海中美味的山產像是長了翅膀,離她愈來愈遠了,嗚……

  「怎麼了?」他立即察覺她的失落。

  「我看……我還是不要出去好了,我沒有其他衣服可以換。」她垂著頭,學縮頭烏龜把頭縮進殼中。

  要是穿著這身「招搖」的婚紗去餐廳,一定會變成旁人眼中的異類,她不喜歡被人用眼神指指點點的感覺,無論旁人的出發點是好是壞,她寧可不起眼,也不想變成別人眼中的焦點……

  「給妳。」他遞給她一個紙袋。

  裡面有什麼?

  娃娃好奇地接過略沉的紙袋,打開一看,是一件嶄新的毛衣和牛仔長褲!

  「我用目測的,妳試穿看看,不合身的話我拿去換。」

  「這些衣服是你買的?」她摸摸質地柔軟舒適的衣料,抬頭看他。

  「嗯,這套禮服雖然適合妳,但穿在身上應該不太舒服吧。」

  風巽的目光輕落在她身上,說這話的同時,視線淡淡掃過她白皙無瑕的纖細雪臂,以及胸口中央顯而易見的溝壑。

  這身低胸禮服完美地勾勒出她的體態,她胸前經過集中托高的視覺效果太好,足以令任何正常男人血脈賁張,要他視而不見,說實在有點困難。

  尤其若隱若現的神秘美,更能引人遐想,光是注視著她的酥胸,彷彿就能望見衣料底下的盈嫩……

  體內血氣陡地躁湧,風巽趕在噴鼻血前,將視線別開。

  「妳快去換衣服,再晚,餐廳就打烊了。」為她添購衣物,何嘗不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

  「喔,好!」他的體貼抹去了她眉眼間的失落,娃娃笑顏逐開,捧著紙袋奔向浴室換衣服去。呵呵,她看見美味的山產又一一飛回她身邊了!

  不對,等一下!

  剛踏進浴室的人兒又急急忙忙跑出來,澄澈大眼盯住他,尋求他的保證。

  「那個……你會不會趁我換衣服的時候丟下我,自己跑掉?」

  好主意,可是風巽知道自己辦不到。恐嚇歸恐嚇,他不會當真惡劣到將她棄「身」荒野,他既然帶她上山,就會把她安全送下山。

  「我已經放棄妳熟睡的最佳時機,妳放心吧,我不會跑。」

  得到他的保證,娃娃滿意一笑,安心回到浴室,關上門。

  那個男人渾身散發著一股讓人不由自主信任他的魔力,他說不會丟下她,就應該不會丟下她了,不然他大可趁她睡得不省人事的時候擺脫她──

  才脫下禮服的娃娃,心弦被腦海中的結論一撥,蕩出迷惘的回音。

  是呀,他怎麼沒走?

  她忍不住開了一點點門縫,小腦袋探出來。

  「你……一直都沒離開?」

  輕軟的疑問飄入風巽耳中,正要去關電視的他慢條斯理回答:「有。」

  娃娃粉唇一扁,心頭莫名為他的誠實感到苦澀,一對愁眉不禁依偎靠攏。

  他有離開,他有離開,他趁她睡覺的時候離開……

  「那你為什麼還回來……」拋下她,他不就自由了?

  銀鈴軟嗓失去生氣,風巽一楞,暫時放棄手邊的動作回過頭,黑眸裡果然攝入她泛紅的眼眶,他恍然明瞭自己誤觸比泡沫還脆弱的地雷,不由得挫敗輕歎。

  「不回來,妳怎麼會有衣服換。」

  她眨著水霧大眼,怔怔望著他。

  這個男人的意思是──他離開是為了要替她採買衣物,並不是為了擺脫她?

  他沒有拋下她,他沒有拋下她,他沒有拋下她孤零零一個人……

  隨著心中的認知像旭日般透出萬丈曙光,娃娃哽在胸口的陰霾逐漸一掃而空,覺得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更順眼了,順眼極了,順眼得不得了!

  看著那張呆楞傻笑的小臉,風巽猜想某人正光著身子在攝氏十二、三度的冷空氣中發楞,於是作勢看表。

  「不想吃山產了嗎?妳還有五分鐘的時間。建議妳,順便洗把臉。」

  「要,我要吃!等、等我一下……」小腦袋連忙縮進浴室,門扉匆匆被關上,不一會兒卻傳出一道悸駭的驚呼。

  「啊!」

  風巽聞聲,大步跨向浴室門口。

  「妳還好吧?」他皺眉,在門外問。

  「我……我臉上的……妝……」浴室裡,響起抖瑟瑟的女嗓。

  知道她沒事,風巽輕擰的眉心放了開來。

  看來她似乎發現她大哭過後的殘妝了,他不難想像,她這時一定一臉震驚,指著鏡子中的倒影,那隻手指還不敢置信地顫抖著。

  「我嚇到老闆和其他人了,對不對……」

  「還好。」只不過是臉頰上的蜜粉腮紅有一塊沒一塊,黑色睫毛膏在睫毛上糊成一團,眼眶周圍沾了眼線溶開的黑色髒污,還算能辨識長相。

  「他們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嗚,浴室裡的娃娃哀號了聲。

  「也還好。」想起旅館老闆乍見沈娃娃時的反應,風巽莞爾一笑。

  浴室裡沒有再傳出挫敗的苦喃聲,而是換成淅瀝嘩啦的潑水聲,他的薄唇懸著淺笑,步離浴室門口,關掉剛才還沒關的電視。

  「我好了!」五分鐘後,浴室門打開了,娃娃抱著體積龐大的婚紗走出來,一點也不留戀地將華麗的婚紗扔到床上,甩去一身累贅顯然讓她很開心,白淨小臉笑吟吟的,忘了剛才自己才為哭花了妝容感到羞窘懊惱。

  「你看,毛衣很合身,褲腰有一點鬆,褲管比較長,不過沒關係。」她坐在床沿,彎身把牛仔褲管往內折了兩段。這樣就OK啦!

  風巽才轉身,就被眼前的人兒奪去心魂。

  第一眼看見她,覺得她美得艷光四射,但畢竟頂著濃妝,看起來有點不自然;沒想到卸妝之後的她,呈現出另一種清靈嬌憨的美,圓亮的大眼上襯著細長羽睫,俏挺的鼻子下是一張小巧水嫩的櫻唇,秀氣的五官在白皙水透的肌膚上拼湊起來,猶如精緻可愛的東方娃娃。

  尤其,她一身輕便的白色羊毛衣、長褲,一頭烏黑長髮放下來,系成兩束垂在胸前,氣質媲美朝露中的百合,清新動人,莫名牽引他全副視線……

  娃娃沒發現一道停駐在她身上的灼亮目光,輕快地率先走出房間,在門外伸了個舒服的大懶腰,發現他仍杵在房內。

  「你怎麼不走?」趕時間的不是他嗎?

  將驚艷斂入黑眸深處,風巽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若無其事走出房門,壓下胸臆間翻湧的悸動。

  他拎了件御寒的登山外套遞給她,自己則是穿了先前借給她的夾克。

  「穿上,山上比較冷。」風巽鎖上房門。

  「好。」娃娃接過他的外套,心口覺得暖暖的,依言穿上他的外套。

  穿到一半,嬌小的她拖著半掛在身上的沉重外套,忙了半天還找不到另一手該鑽的袖口,小手在身後探呀探的,跟寬大的外套玩起捉迷藏。

  咦?袖子呢?怎麼找不到?

  突然,她的手背一熱。寬厚的大掌伸過來,包覆住她柔嫩的小手,將找不到出口的小手塞入正確位置。

  娃娃眨眨眼,盯著自己總算順利探出長長袖口的手,感覺手背還殘留著他掌心的灼熱溫度,屬於他的熱度沿著肌膚竄到全身各處,將她的臉也悄悄染紅了。

  「呃……謝謝。」

  「走了。」他唇角輕揚,算是接受她的道謝,率先往樓下走去。

  「喔,好……」娃娃趕緊跟上,跟在他身後將過長的衣袖捲起來。

  旅館外夜色很黑,抬頭就可以看見天際間幾顆亮晶晶的星子。

  由於風巽挑選的旅館與其他飯店旅社距離稍遠,不會被緊鄰的旅館房客的嬉鬧聲打擾到,但相對的,這附近也較為冷清,少了點觀光勝地的人煙和霓虹燈。

  身處又暗又靜的陌生環境,娃娃的手忍不住又抓住身邊男人的夾克下襬。

  風巽覷了身旁怯生生的小臉一眼,這回沒說什麼,任由她拉著。

  兩人並肩步向熱鬧的山產小街。




  「還沒找到人嗎?」威嚴沉鷙的男性粗嗓迴繞在室內,說話的男人沉寒地環視面前一字排開、恭敬垂首的手下,他們回報的消息,無疑令他相當不滿意。

  「猛虎幫有沒有什麼行動?」男人擰起又黑又濃的眉頭,接著沉聲問。

  「猛虎幫派人分南北兩路探聽。」手下之一代表回話。

  「有沒有查到那輛車的底細?」

  「雄哥,那輛車有點奇怪,好像被什麼力量保護,沒辦法進一步追查到車主的資料。」

  「是嗎……」被稱為「雄哥」的男人瞇眼沉吟,夾在指間的香煙已經快燃至盡頭,他也絲毫不察。

  「雄哥,我已經通知海岸線各幫人馬,他們都願意看雄哥的面子,答應了要替我們留意,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做得好,阿傑。」

  阿傑被老大誇讚,奔波了一整天的疲憊根本不算什麼了!「雄哥,還有什麼吩咐嗎?沒有的話,我帶兄弟再去找找!」

  男人靠入皮椅背,心煩地揮揮手。「找了一天,你們先去休息,明天再找。」

  「謝雄哥!」眾人齊道。

  「對了,阿傑。」男人叫住得力心腹。

  「雄哥,有事儘管吩咐,我立刻去辦。」追隨了十年的老大,如今方正的大臉上,一對濃眉正因事出突然而緊緊擰起,阿傑看了也不好受。雄哥什麼大風大浪沒遇過,他卻從沒看雄哥這麼生氣又煩躁過。

  「傳令下去,能把人帶回來的,我絕對奉送厚禮。」

  「是,雄哥!」

  「記住,不能傷到她一根寒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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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半夜十二點,旅館內外一片寂靜。

  在理應很容易使人沉沉入睡的氛圍中,鼓出一個人形的棉被卻不太安分。

  被單下的娃娃在雙人床上翻來覆去,不時探出一雙愧疚大眼,偷瞧那個閉眼橫躺在布面沙發上的男人。

  男人的頭顱枕在沙發一端的椅把上,長褲下一條長腿垂掛在另一邊的椅把上,另一條腿隨意伸在地上,腰間覆了一件大外套,高大的身軀擠在兩人座的沙發中,連翻身都有點困難,看起來有點狼狽。

  「先生?」她試探地,小聲輕喚。

  「嗯……」沙發上的男人從喉間滾出一聲低吟。

  「先生,你睡了嗎?」

  「有事?」風巽沒有睜眼,低沉的詢問聲從微微開合的薄唇緩緩逸出,顯然是被人打斷剛入睡不久的睡意。

  得到對方的回應,娃娃放膽大聲了一點點。

  「那個……沙發好睡嗎?」

  「可以睡人。」

  嬌憨的眉眼漫上幾分困惑。

  可以睡人?意思是好睡,還是不好睡?

  「那個……你要不要睡床?」

  過了半分鐘沒回應,以為他又睡著了,娃娃不曉得自己該放棄、抑或再接再厲發問,沙發上的風巽這時才睜開眼,深不可測的視線隔著大半個房間,落在被單包裹的起伏曲線上,此時沒有鏡片擋住的深黝黑眸顯得格外精爍。

  「妳邀我一起上床嗎?」他沉醇嗓音中有著慵懶的笑意。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跟你換,你睡床,我睡沙發。」

  「妳為了這件事,在床上翻了一個多小時?」

  「呃……」被他發現了,他不是閉著眼睛在睡覺嗎?

  「睡哪裡對我都沒差。」風巽動動肩頸,調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雙臂環胸再度閉上眼。

  「先生,我可以睡沙發,真的沒關係。」娃娃認真聲明。

  支付住宿費的人畢竟是他,結果他還得委屈自己窩在沙發上,這樣不是很不人道嗎?雖然始作俑者是她,現在吃他的、用他的、睡他的也是她,但是她很有誠意想彌補他的虧損,就算量少也不無少補啦,真的!

  「我比較傾向另外租一間房。」他道。

  「不要,我不想一個人……」娃娃忙不迭搖頭,清澈大眼填入抗拒,就怕他再去開一個房間。即使已經相信他不會獨自離開、丟下她一個人,她也要確定他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才會比較安心。

  「那就維持原案。」風巽的聲音溫和得有如徐緩的春風,卻也有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他沒有其他動作,自然也沒讓娃娃心中的恐慌成真,也淡化了她的不安。

  「可是你睡沙發,明天起來一定會腰酸背痛。」她還是覺得歉疚。

  「我不會讓女人睡沙發的,妳快睡吧。」況且,他不一定只能睡在沙發上,「變身」成另一種「形體」,地上也能睡,方便的很。不過這點,他沒打算告訴她。

  感受到他的紳士風度,棉被下的娃娃心兒怦然地收回目光,大眼盯著壁燈的黃暈光圈,下意識用唇瓣輕咬起自己食指的指節,又偷偷看他,游移的視線來回好幾次,最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那、那要不然……我們都睡床。」

  也許是她的提議深得他心,風巽再次睜眼,若有所指的眸光對上她羞怯明眸。

  「妳的『心理準備』真的做好了?」

  「啊?」

  大眼眨了眨,娃娃好半晌才意會他的語意,想起自己在車上對他的「應允」。

  「那個你……你如果想對我伸出狼爪的話,已經有很多機會了,不是嗎?」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所以她應該是很「安全」的。

  算她聰明!風巽薄唇微揚,不疾不徐道:「不過我說過,男人的慾望很難說,上一刻不想,不代表下一刻也不想。」話語稍頓,再度響起的沉醇嗓音裡,有一絲幾不可辨的低啞。「我不保證能『安安分分』跟妳睡在同一張床上。妳現在還想分我一半床位嗎?」

  注視她的那雙深邃黑眸,像是被剔亮了的灼熱文火,熱燙的視線隔空熨上她的臉頰,讓她耳根一熱,紅潮沿著臉蛋擴散到頸子、胸口。

  先前他或許只是為了恫嚇她而說出這種話,但這回,她很清楚,他眉目間的正色不是恐嚇,而是他誠實的提醒。

  在她羞怯躲避他灼熱的目光前,風巽率先翻了個身,寬闊的背部線條向著她。

  「討論到此結束,如果妳想看日出,只剩四個小時能睡,明天妳起不來或不想去,我都不會勉強妳與我同行。」

  「不會,一點都不勉強!我要去,我一定爬得起來!」為了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旅館,也為了不曾有幸見識的阿里山日出,她晚餐後還特地向他借錢買了雙平底布鞋,說什麼都要跟他上山!

  連聲保證後的娃娃,緊緊合上雙眼,沒再出聲。

  「不勉強」的一席話奏效,房內回歸寧靜,沙發上的男人沉沉吐息,是輕歎,也是鬆了一口氣。




  很勉強。

  對她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娃娃膽戰心驚地走在未經人工開鑿的陡峻山巖上,不時得撥開眼前比她還高的草枝,跨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縱使是踩在風巽走過的足跡上,她仍被偶爾從腳邊往下滾的碎石嚇得心驚肉跳。

  她以為要觀賞阿里山的日出,就得搭小火車到祝山的「觀日樓」看,結果風巽看日出的地方卻是在玉山群中某座海拔更高的山巔,往返的路──呃,根本不算路──完全是原始風貌的巖壁蔓草,一般人根本到不了,那種地方應該鮮為人知吧?

  不過,在山之頂巔看見的日出,真的好美喔!

  高聳的山巖矗立在壯觀的雲海間,宛如海上連綿的島嶼,差別在於這片海的顏色不是蔚藍色的水體,而是如夢似幻的氤氳輕煙;朝陽從遠處的山巔緩緩露臉,由一顆彷彿是蘊含神秘金黃色澤的珍珠,轉瞬幻化成光芒萬丈的白色水晶球,初綻的晨曦照亮了萬物,在剎那間,令人真切感受到大地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雖然下山不比上山容易,回程的山路比爬山時更難走,但這一趟還是讓她覺得很值得。

  「啊!」右腳腳跟滑了一下,腳邊的砂土細石爭先恐後滾落山崖,發出細碎的聲音。娃娃心口猝然一躍,驚悸地低叫出聲。

  讓人牽握住的左手一緊,顛躓的心跳也被牽著她的男人牢牢穩住。

  她不敢亂飄的目光感激地移向左前方的男人,他背著黑色登山背包,一手牽著她,神色一如平常的好整以暇,和她的花容失色截然不同。

  昨天都是她很沒種地扯住他的衣服,而今天無論上山或下山,他都一反被動,一路牽著她的手。二者之間的差異很容易分辨,不變的是,他始終配合著她,放慢他的腳步……

  他的手並不像他外表給人學者般斯文的感覺,指腹間有著經常工作的薄繭,一股沉穩有力的男性體熱,從兩人彼此交握的手滑向她心窩,讓她覺得胸臆間溫暖而充滿安全感,卻也挑起她的歉疚。

  「對不起,我好像拖累了你的行程……」因為她,他矯捷的登山行動受到了牽絆;因為她,他們差點錯失日出的那一剎那;因為她,他還得顧慮該如何不讓兩人同年同月同日摔到深不見底的山溝裡去。

  「專心一點。」

  「呃?」娃娃偏頭一楞,因為風巽這句與她的愧疚毫無關聯的回應。

  「妳有沒有聽見水流聲。」他問。

  「有……」隱隱約約聽得見淙淙水聲,她不太敢往下瞥,知道溪澗遠在他們腳下的山谷間,被一大片雲海擋住。

  「那是濁水溪的上游。要是不小心跌落當中,十幾天後,出海口見!」

  娃娃怔了怔,風巽的語調輕鬆得像是在閒聊今天的天氣,內容卻又悚然得教她寒毛直豎,她的兩片唇瓣抖抖抖,最後一癟,爆出哇啦哇啦的顫抖低叫──

  「不、不好笑……」她是膽小沒錯,但任誰站在距離沒有護欄的山崖只有短短一步的地方,都會像她一樣想死,可是死法絕不會是選擇往下跳。

  看她兩腿也加入抖抖抖的行列,風巽忍俊不住,唇畔揚起俊朗笑意。

  「我不會讓妳掉下去,但妳也得配合,好嗎?」拒絕不了她淚眼汪汪的懇求,只好帶她來,而他敢帶一個生手登山,就能確保她安全無虞,不過前提是,她別有事沒事就閃神去神遊太虛。

  娃娃的心跳漏了一拍。

  眼前沐浴在晨光中、俊帥得無與倫比的男人朝她笑,那笑容不帶侵犯與矯情,乾淨純粹得有如溫和的晨曦。她很少注意男人的笑容,但是他的微笑讓她第一次覺得,男人原來也可以笑得令她感到舒服……

  才提醒完,風巽又在她黑白分明的清眸中看見怔楞,只能無奈輕歎。

  他收緊自己握住她小手的指掌,再度提醒道:「專心。」

  此舉喚回娃娃游離的心緒,她吐吐舌,窘然扯扯嘴角。「喔……好。」

  「可以走了?」他問。

  見她神情略微一僵,風巽朝她鼓勵一笑。

  「還差一半的路程,妳就征服這座山了,加油。」成功登頂縱使值得鼓勵,但能夠來回走完全程,才算完完全全征服它。

  還差一半……

  娃娃看著他,內心燃起一股鬥志,一臉嚴肅地點點腦袋。「我會的。」

  風巽將寫滿鬥志的小臉深深收入黑眸,嘴角抿揚出讚許的淺笑。

  接下來,他們走過最險峻陡嶇的一段路,盡展在他們眼前的,是蓊鬱遼闊的緩坡森林,圍繞在他們週遭的芬多精,讓人精神大振。

  兩人並肩踏在晨露沾濕的落葉上,諦聽清晨林間的蟲鳴鳥叫。

  「哇……好棒的空氣!」娃娃瞇眼讚歎道,貪婪地深呼吸,肺葉經過清新空氣的洗禮,體內嚇昏的幾百萬個細胞總算重新甦醒過來,覺得自己宛如重生一次。

  「你常來登山?」她問,小臉掛著滿足的笑。

  「想來走走的時候就會來。」風巽的目光從她的笑容悄悄移到彼此交握的手,她似乎還沒意識到已經不需要他出「手」援助,他卻發現自己莫名貪戀起她小手柔嫩的觸感,應該放開卻遲遲不願放開……

  「依照自我意願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真好。」她好羨慕。

  聽出她言語中的無奈,風巽若有所思地道:「妳不是這樣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娃娃搖頭,突然發覺自己無意間透露了什麼,抬眸偷看他一眼,見他應該沒有看到她剛才的直覺反應,她於是決定說謊。

  「我……我也是呀,我覺得這樣的人生很幸福……」

  「是不錯。」先前眼角餘光瞥見她搖頭的風巽,沒有揭穿她的欲蓋彌彰。

  閒聊了幾句,風巽放掉娃娃的手,放下背包,走向一旁五步外的草叢。

  「等我一下。」他雙手戴上手套,撥開草叢,彎身拾起某樣東西。

  跟在他身後的娃娃好奇地探頭探腦,就見他從草叢捧出來的「東西」漂亮得驚艷她的目光,她相信平地沒有這種艷麗至極的「東西」,她在電視上看過,好像叫做「藍」什麼來著?

  「藍腹鷴,瀕臨絕種的保育類動物。」像是洞悉她內心的疑問,風巽回答,一邊小心將手中稀有的小生物,放置在平坦的地面上。

  娃娃豁然開朗。沒錯沒錯!這種頭頂和尾巴有白色羽毛、眼睛周圍是紅色、身軀尤其是腹部佈滿藍色羽毛的珍貴鳥類,就是「藍腹鷴」沒錯!

  「老天,牠受傷了!」難怪這只藍腹鷴躲也不躲,這麼輕易就被風巽抓到,原來牠因一邊翅膀上慘不忍睹的傷口而奄奄一息,娃娃看了,心疼地蹙起柳眉。

  「看起來是差點誤入陷阱,掙脫時所受的撕裂傷。」他初步判定。

  「好可憐……那該怎麼辦?」

  「幫我一個忙,打開背包,拿出醫藥箱。」

  「好。」接收到風巽的指示,她連忙依言打開背包,風巽則是趁此時檢查起藍腹鷴的傷勢。

  「是這個嗎?」她翻出在他背包裡佔絕大空間的塑膠製盒。

  「對。」

  她抱著沉重的醫藥箱蹲到他身邊,順便替他打開,發現裡頭的物品相當齊全,除了標示英文的瓶瓶罐罐外,紗布繃帶各有長寬不一的尺寸,連酒精棉球和棉花棒也有大、中、小的分別,更不缺剪刀、鑷子、夾子之類的工具,是她看過最專業的醫藥箱!

  然後,她看著風巽替受傷的藍腹鷴上藥包紮,他的動作很俐落,像是很習慣做這種事,卻也相當仔細輕柔。起先,奄奄一息的藍腹鷴仍因恐慌而微微掙扎,但在他大手的安撫下,奇異地逐漸安靜下來,接受陌生人的救治。

  她忍不住看向那雙大手的主人,這一看,她的目光就移不開了──

  他眉心微鎖,神情專注,那是一種好溫柔、好溫柔的表情,看得出他打心底對這隻鳥兒的心疼,他身上還有她感受過的那種特有的魔力,讓鳥兒全心信任他。

  「翅膀上傷口已經處理好了,我替你檢查其他地方,哪裡不舒服就告訴我。」

  咦?她沒聽錯吧,他在跟鳥說話?

  「你很幸運,沒骨折也沒有其他傷口。來,吃點東西,你的體力才能恢復。」

  他微笑道,搗碎幾顆不知名的藥丸摻入飼料中,和了幾滴水,一點一點餵入鳥喙。神奇的是,那隻鳥似乎知道他不會傷害牠,沒有攻擊他、也沒有抗拒,乖乖吃下他餵食的食物。

  眼見藍腹鷴體力逐漸恢復,風巽不再逗留,收拾了下醫藥箱,兩人繼續往回程的路邁進,不過娃娃見他並沒有將醫藥箱收入背包中,因為之後,他沿途又救治了一隻台灣獼猴、一隻山羌、兩隻帝雉、和一隻……

  「台灣黑熊……」

  太陽爬到天空中央,花了比登山多兩倍的時間,他們終於回到有人煙的地方,娃娃依然不可思議地呢喃著。

  她居然親眼看到活生生的台灣黑熊?那種蹤跡難尋、野外生活資料少得可憐的稀有動物?!

  「台灣黑熊,熊科、亞洲黑熊屬,台灣特有亞種,本島最大型的哺乳類動物,最顯著的特徵就是胸前有著V字型白色斑紋。雜食性,以植物的根莖葉、殼斗科的堅果、樟科楨楠屬漿果為主食,偶爾吃哺乳類動物、蜂巢等食物。隨植物分佈出現季節性的移動,除交配和撫育小熊期間外,通常單獨行動,無固定居所。晝夜皆會活動,擅長爬樹,不冬眠。附註一點,萬一在野地裡遇到黑熊攻擊,裝死沒用。」

  與她並肩行走的風巽會心淺笑,將曾經讀過的資料,一一解說給目光由驚訝呆滯轉而漾滿好奇的娃娃聽。

  她打量起身旁這個擁有專業知能的男人,猜測道:

  「你是這裡的生態保育人員?」不然普通人敢替高大壯碩的黑熊,拔出刺在熊掌裡的尖銳樹枝嗎?若惹毛了黑熊,牠一掌揮來,人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呀!

  「我是個獸醫兼觀光客。」他據實以告。

  娃娃恍然大悟地「喔」了聲。

  難怪風巽的醫藥箱裡連止痛劑、麻醉藥、抗生素等藥品都有,在救治「傷患」的過程中也會適時「安撫」牠們,對付不合作的傷患也頗有一套。

  她就看見那只被他撫摸脖子的帝雉,舒服到連一對小眼睛都享受地瞇了起來,壓根忘了掙扎,原來,他是個對動物瞭如指掌的動物醫生!

  而且,當她還沒發現週遭有什麼異狀或奇怪的聲響,他就已經找到受傷生病的小動物,讓她不得不讚歎他的敏銳!

  「我在想,被你這位善心人類救了一命的小動物,會不會對人類稍微改觀?不過我倒希望他們別改觀,否則因此再被傷害就不好了。」她不會忘記那只從人類陷阱死裡逃生的藍腹鷴看到他們時,眸中充塞的恐懼。

  鏡片後方的黑眸閃熠了下,緊盯著那張充滿單純善良的小臉。

  「我也是這麼想。」他微笑,抬起手腕看表。「午餐時間到,妳想吃什麼?吃飽之後就該回旅館退房下山了。」如果身邊沒多了個「落跑新娘」,他預定的行程是今天在山裡過夜,明天早上才回去。

  娃娃上揚的嘴角,在風巽提及離開的時候垮了下來,飽嘗出遊的驚喜心情,立刻被陰鬱取代,才短短一天,她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昨天逃婚的事實。

  不過,也只能是「幾乎」。

  爬山耗盡了她的體力,她應該像昨晚一樣期待著風味襲人的晚餐,可是,她忽然覺得意興闌珊,一點胃口也沒有。

  這男人和她非親非故,倒楣幫了她一把,卻換來她這個擺脫不掉的麻煩。她很感激他的收留,就因為他是個好人,所以她更不能賴著不走,否則她與自己最討厭的地痞流氓有什麼兩樣?

  沒察覺風巽頓步原地的娃娃,逕自垂頭喪氣地往前走去。

  落寞憂鬱的纖纖背影,映入風巽的黑眸中,也映在他低忖的心上。




  五個小時後

  銀色跑車離開了山區,來到熱鬧的城鎮。

  風巽將車子駛入一家大型量販店的地下停車場,找到停車位,引擎熄火。

  「不好意思,我想添購一些日用品,妳要跟我一起進去嗎?」他禮貌詢問副駕駛座上的乘客。

  一路上始終靜默無語的娃娃點了頭,打開車門下車,依舊沒有說話。

  他們離開停車場,搭乘電扶梯上賣場。娃娃一身不合氣候的冬季羊毛衣,引來不少路人的注目禮,心亂如麻的她,壓根沒注意到自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接下來,妳有什麼打算?」風巽推了部購物車,推推鼻樑上的眼鏡,隨意瀏覽架上陳列的琳琅商品,問著身旁默默跟隨的女子。

  這次,低著頭的娃娃開口了,內容是她足足思考了五個小時的結論──

  「謝謝你這兩天的收留,待會請你載我到車站。」

  「已經想到能去的地方了?」他眉峰輕輕一挑,撇頭注視身旁嬌小的女子。不知為何,他應該求之不得的結論,此時聽起來卻有些刺耳。

  她沉默地低著頭,沒有回答。

  「既然還沒想到,不介意的話,我的診所正缺一名助手。」

  娃娃一楞,沉重到好像灌了鉛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怔望眼前繼續前行的高大背影──

  他的意思是?

  「我的診所是獨棟的三層樓房,目前只有我和一樓的幾隻小房客住,妳可以住樓上空房。不過,動物一多難免會有騷味,味道可能沒有普通住家好,比較委屈妳就是了。」風巽續道,在寵物食品的區架上挑選貓狗罐頭。他記得「阿旺」說這個牌子的狗罐頭比較好吃,就多拿幾罐吧!

  「你……」她懂他的意思了,眼眶也微微濕了。

  「我無法說服自己接受妳四處流浪,也許過幾天就橫死街頭的新聞。」

  「對不起……」想到自己變相恐嚇了他,娃娃就覺得慚愧。

  應該說謝謝吧?「如何,妳願意嘗試獸醫助手的工作嗎?」

  「嗯嗯嗯,我願意!」娃娃用力點頭,差點把感激的眼淚晃出來。

  風巽和煦一笑,溫和的目光掃過她臂上卷高的衣袖。

  「走,去挑幾件合適的衣服。」回到平地再穿這樣,她很快就會中暑。

  「好。」娃娃望著此刻而言對她最重要的男人,她感謝主、感謝他、也感謝跳上那輛銀色跑車的自己,滿心都是感動。

  買了幾件足夠替換的衣物,遮覆娃娃俏臉的陰霾已不復見,不必到處流浪、宛如天降的幸福讓她眉開眼笑,這回是她精緻可愛的笑顏換來旁人逗留的目光,包括風巽,不過別人是純欣賞,而他則是連自己都渾然不察的凝視。

  「好了!」娃娃將另外經過包裝的衣物傾身放到購物車裡,再抬頭,剛好望入風巽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有些茫然。「怎麼了嗎?」

  「往這邊走。」他率先邁步。

  娃娃不明所以地跟上,直到自己站在女性內衣專區前時,才明瞭他的細心與體貼,心兒怦怦然一動。這個男人連她差點遺忘的必需品都替她想到了……

  「小姐,妳好。請問妳有喜歡的牌子或樣式嗎?」眼尖的專櫃小姐一看到娃娃立刻笑容滿面迎上前。

  「呃、我看一下……」回過神來的娃娃,趕緊把不由自主黏在風巽身上的目光繞到陳列的各式胸罩上。

  「妳的胸圍是幾吋?我可以幫妳篩選。」專櫃小姐熱心地問。

  「我……三十四……」

  「罩杯呢?」

  「C……」

  娃娃覺得臉頰愈來愈熱,因為風巽站的地方不遠,應該都把她和專櫃小姐的對話聽進去了,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說出自己私密的胸圍,感覺好怪……

  專櫃小姐依照顧客的需求,迅速挑出好幾件造型精巧的胸罩。

  「小姐,這幾款胸罩目前在市面上很熱賣,跟妳的氣質也很搭,妳要不要試穿看看?那位先生是妳的男朋友或老公嗎,他也可以幫妳挑選呀!」

  娃娃臉一紅,才要否認,整個人就被專櫃小姐轉向風巽,專櫃小姐還拿著胸罩直接貼在她胸部上展示給風巽看,她只覺得臉蛋要燒起來了!

  「小姐,妳的男朋友又高又帥,妳又這麼漂亮可愛,你們好速配喔!」

  啊?「呃、我……我不是……」

  「謝謝妳的讚美。」風巽微笑以對。

  專櫃小姐耳邊那道結結巴巴的澄清,當然被男人俊朗的笑容徹底掩蓋過去。

  「先生,你覺得這件如何,罩面上的刺繡很精緻,摸起來不粗糙、很舒服,你可以摸摸看;另外這一款鋼圈的設計,集中托高的效果很好,乳溝會很明顯……」專櫃小姐滔滔不絕,說到後來簡直已經把風巽當成介紹內衣的對象了,還頻頻問他意見。

  「我覺得都很適合,她穿起來舒適就好。」

  啊啊?!娃娃的小臉倏地漲紅。

  聞言,專櫃小姐伸出食指左右搖晃。「穿內衣的人的舒適固然重要,脫的人,感覺也是很重要的。」

  風巽客氣一笑,沒有反駁。

  其實最能吸引男人目光的,還是女人胸罩底下的風景。

  啊啊啊──看他似乎贊同,娃娃只覺得全身血液直衝腦門,趕緊匆匆從專櫃小姐手中抓過三件式樣保守的胸罩。「那個……我、我試這幾件就好……」

  天啊天啊,她是女人,買內衣的是她,為什麼被搞到快要休克的也是她?這個男人居然如此泰然自若、稀鬆平常,一點也不彆扭?!

  「要不要看看性感款的薄紗內衣或小褲褲,可以增進伴侶間的情趣唷!」

  「不、不用了……」俏臉羞紅到不能再紅的娃娃,不想再被專櫃小姐的美意刺激到年紀輕輕就得腦中風,不由分說抱著內衣落荒而逃,躲入試衣間。

  女的跑了,專櫃小姐轉而將男的拉到性感睡衣前,一一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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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清晨五點多,濛濛曦光從海平面上透出來,將天幕與大海染成靜謐安詳的藍灰色調。

  不久後,溫暖的陽光從海風撩起的窗簾下爬進三樓窗戶,輕手輕腳探望床上睡得不甚安穩的生面孔,像是不願打擾了她,又將窗簾覆回原處,但似乎又貪看她甜美的睡顏,不時回到窗邊掀簾偷看她。

  娃娃在晨曦中甦醒,惺忪大眼適應著床前灑落一片的金色陽光,雪白玉足在暖陽下套入室內拖鞋,白皙肌膚泛起一層朦朧清暈。

  她披散著一頭長髮來到窗前,將半掩的窗簾拉到一旁,推開玻璃窗,手肘撐在窗框上,雙掌捧著因為沒睡好而有絲憔悴的倦容。

  放眼俯瞰遠處湛藍的海面以及瀰漫著薄薄霧氣的清晨街景,美好的景色和拂面的微風,逐漸掃開她心頭的煩鬱。

  這是東海岸一座近海的純樸小鎮,地勢略高,所以街道、建築物隨著緩坡綿延起伏,從這個角度,能將地勢較低的臨鎮街景和海上風光盡收眼底。

  視線拉近,街道上的霧氣散得很快,早晨六點多,陽光已經灑遍小鎮每一個角落,居民們開始一天的活動。

  風巽也不例外。

  她聽見一樓鐵門板啟的聲音,視線自然而然落在屋外。

  這間動物醫院外沒有任何看板招牌,他說這裡是他同樣身為獸醫的父親年輕時開業的診所,反正大家知道鎮上唯一的獸醫在這裡,隨便問一個小孩,都曉得要把生病的小動物送到這裡來,也就沒那個必要裝設招牌了。

  風巽一出門,好幾隻精神奕奕、早就在門口排排坐的貓狗等到期待的人,立刻起身朝他搖尾示好。他將準備好的糧食分送給牠們,就聽牠們開心吠叫幾聲,然後各自享用起得來不易的好康,不叫囂、也不搶食,氣氛融洽得就像聚首的好友。

  他在喂流浪貓狗?而且,看得出來,那絕對非一朝一夕能養成的默契。

  很符合這個男人和善的作風,不然他也不會收留她暫住他家了。

  至於他的「恐嚇」……娃娃說服自己暫時別去想。

  她寧願相信他是好心收留她,而沒有「其他目的」。

  盥洗過後的娃娃來到一樓,便看見好心收留她的男人背對著她,正在替診所裡的小動物準備早餐。

  他將早餐分配到牠們的食盆裡,小狗的狗罐頭,小貓的貓罐頭,文鳥的穀物飼料,楓葉鼠的瓜子,小白兔的蘿蔔乾草,一一送入籠中餵飽他們的小小五臟廟,他帶著淺笑的好看薄唇有時會微微咧開,溫聲道出「吃慢一點」之類的提醒。

  風巽聽到腳步聲,轉頭朝下樓的人兒淺揚一笑。

  「早。」

  「你早……」

  「昨晚睡得好嗎?」他問,溫黝黑眸完整攝入近在咫尺的人兒。

  今天的她身穿白色短T恤和墨綠色的七分牛仔褲,長髮習慣性地紮成兩束垂在胸前,氣質一如他初見她卸除濃妝、婚紗後的清新憨羞,雖然沒有華麗的裝扮,依然能攫獲他所有目光。

  「我睡得很好……」娃娃心虛回答。

  昨夜,她的心情其實很複雜。

  起初她相當開心,因為她知道自己無須淪落街頭,而是會在這裡展開一段新生活,一段自食其力的新生活,她簡直興奮得睡不著覺!

  後來,逃婚的事又敲上心頭,愧疚、混亂、鬆了一口氣等各種心情,交相在心中逐一輪流放大,她在床上躺了兩三個小時,才因漸漸支撐不住的疲倦入睡;睡得不太安穩,沒多久便醒過來,睡不著了就乾脆起床。

  不知道「那些人」現在在做什麼,是已經氣昏頭了,或是急著到處找她?

  風巽看著她眼睛下兩抹淡淡的暗影、以及小臉上糾結的愁眉,沒有揭穿她不太高明的謊言。

  「汪!」

  診療桌腳下,一隻正埋頭狼吞虎嚥的白色雪納瑞,從食盆中抬頭朝她吠了聲,吸引她的注意,然後一干小動物像是追隨這個地盤主人一樣,叫聲此起彼落。

  「阿旺早,你們也早安。」她微笑朝昨天認識的小動物們打招呼,牠們這才又埋頭繼續享用早餐。

  「要不要一塊出去吃早餐?附近有家老字號的早餐店,食物不錯。」他笑容未褪,邀問。

  「好、好呀。」徹夜輾轉難眠,她其實也飢腸轆轆了。

  「不過要麻煩妳等一下。」有但書。

  她眨眨茫然大眼。

  怎麼了嗎?

  就見風巽朝她抱歉一笑,修長的大手探入一個貓籠,輕輕抬高一隻金黃色小貓幾乎埋到食盆裡的小腦袋。娃娃清楚看到那只正在狼吞虎嚥的小金吉拉,整個扁臉都沾滿乳白色鮮奶,連一隻前腳都踩進食盆了,可愛的小模樣引人發噱。

  「我得幫牠洗臉。」

  「貓不是一向會把自己清理乾淨?」她知道貓咪很愛乾淨。

  「這一隻不會。」他收回手,不打擾小金吉拉吃早餐。「牠有先天上的問題,一般貓類會把自己清理乾淨,牠卻不會,所以容易引來螞蟻、蒼蠅和其他寄生蟲。牠的主人剛把牠送來時,牠身上的皮膚潰爛很嚴重,螞蟻在身上到處亂爬。」

  「好可憐喔……」光是想像,娃娃細細的眉頭都蹙起來了。

  看樣子,小金吉拉的復原情況良好,不過依稀能看出牠身上有著一簇簇新生的短毛,原來是這個緣故。

  「喵。」滿臉鮮奶的小金吉拉吃飽了,骨碌碌的碧綠大眼看著風巽,前腳探出貓籠。

  「牠在叫你!」娃娃驚奇道,忘情拉他的衣袖。

  鏡片後的黑眸映入那只雪白柔荑。「牠現在知道不愛乾淨的話會生病。」

  「真的啊?」好可愛喔!

  「妳坐一下,我很快就好。」他單手從貓籠中抱出小貓,走到一旁的洗手槽。

  「呃、先生……」

  「我姓風,風巽。」思及她對他仍一無所知,風巽於是率先自我介紹。

  「我姓沈,沈娃娃。」對方都自我介紹了,她也不落人後,禮貌回應。

  「娃娃……很可愛的名字,像妳。」

  徐緩低沈的聲音在偌大的屋子裡迴盪,聽起來好舒服,娃娃小臉漾起一抹紅,心底因他所說的話,掀起怦怦然的漣漪。

  她向來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自己從小到大就真的如同一尊任人擺佈、不能有主見的布娃娃,她還曾經有一度懷疑是不是名字不好的緣故,讓她總是只能走別人替她安排好的路。

  稱讚過她人如其名的人不計其數,但為什麼就只有風巽的讚美,讓她覺得渾身飄飄然?「娃娃」這個名字,好像也沒有那麼令她厭惡了……

  「妳有事跟我說?」他依然背對著她,用清水沾濕小貓的臉,抹上貓犬專用的清潔乳。

  對喔,她差點忘了!

  娃娃湊上前,問:「我在這裡應該做哪些工作?」

  他想了下,然後說道:「替診所裡面的動物餵食、清潔、有空就陪牠們玩、讓牠們不無聊,必要時擔任我診療時的助手,就這樣。妳有照顧寵物的經驗嗎?」

  她點點頭,眉間泛起淡淡的陳年感傷。

  「念國小的時候養過一隻小狗,後來牠生病死掉,我就再也沒養過寵物。」她沒什麼朋友,那隻小狗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失去最要好的夥伴她難過好久,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忍不住悲傷。

  「那妳應該很容易上手,我會教妳。就從替牠洗臉開始吧!」風巽看了她一眼,將小金吉拉交到她手上,煞有其事地對小金吉拉說話:「以後娃娃會幫你洗臉,你要乖,不准亂動,知道嗎?」

  「喵。」小貓似乎聽懂救命恩人的話,乖巧地應聲,可愛的小模樣看得娃娃笑顏逐開,暫時忘懷寵物過世的悲傷記憶。她便在風巽的指示下完成第一件工作──洗淨小貓扁臉上的泡沫,擦乾柔軟的短毛,將牠捧回貓龍中。

  「喵喵喵。」

  「牠說妳的力道很溫柔,手不像我這麼粗糙,牠喜歡妳替牠洗臉。」風巽替小貓「翻譯」。

  「呵!」明知是風巽編出來鼓勵她的謊言,娃娃還是很有成就感地笑了出來。

  「好了,去吃早餐吧。」他率先走向門口。

  「嗯。」她洗完手,跟著出門。

  「外面風大,妳加件薄外套比較好。」

  「喔,好,等我一下!」

  「我等妳。」風巽唇角微揚。

  她不自覺跟著笑了笑,小跑步上樓拿外套。




  「呼……」

  一口溫熱香醇的豆漿從食道滑入胃袋,整個胃都暖了起來,娃娃雙手捧著杯子,滿足地歎了口氣,白皙小臉因暖意而紅撲撲的,沒注意到早餐店裡其他人停留在她這張生面孔上的好奇目光。

  「來!風醫師,你們的蛋餅好了!」早餐店的老闆娘端來兩盤香味四溢、色澤金黃的蛋餅,笑臉迎人地招呼著熟客。

  「謝謝。」風巽微笑道謝,拿起一旁的免洗筷,幫正在喝豆漿的娃娃拆掉塑膠套,看了下竹筷上有無突出的竹屑,檢查無誤才遞給她。

  果然,娃娃一看見令人食指大動的玉米火腿蛋餅,開心地睜大了清眸,不疑有他,接過風巽「侍奉」的竹筷開始朝蛋餅進攻,個性顯然有點小迷糊的她,根本不會去注意竹筷上有沒有扎人的刺屑。

  中年老闆娘看著風巽體貼的舉止,笑吟吟地打量起恬靜可愛的娃娃,意有所指地朝風巽眨眨眼,以唇語說道:「女朋友嗎?很漂亮唷!」

  風巽搖頭淺笑,沒打算讓鎮上的人誤會,又拆了一雙免洗筷,跟著享用起自己的早餐。

  不是哦?

  老闆娘有點失望。

  聽鎮上專門替人牽線的王媒婆說,她幾次想幫風醫師介紹對象,都被風醫師以已經有心上人的理由婉拒了,可是他們根本沒看過他幾時跟鎮上哪個女人走的比較近,於是鎮上的婆婆媽媽小姐妹妹們就在猜,風醫師在國外長大求學,他的心上人說不定是外地人。

  這一對男女郎才女貌,放在同一格畫面裡,那畫面說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居然不是男女朋友?真的好可惜咧!

  那麼,這個女孩子就不是風醫師的心上人嘍?

  店裡正忙碌,老闆娘離開前又忍不住多看了風巽身旁的女子幾眼。

  早餐店前,一道奔跑而過的身影又從反方向跑了回來,衝進早餐店裡。

  「獸醫叔叔!快,跟我來!」一個頭戴黃帽、身穿制服的小男生一看見風巽,就抱著他的手臂往外拉。是隔壁鄰居的小孩,放學後常來找阿旺牠們玩。

  「小武,什麼事?」風巽問。

  「我和同學看在學校側門看到兩隻小狗快要死掉了,獸醫叔叔快去救牠們!」

  「好。」風巽轉而對一頭霧水的娃娃抱歉一笑。「我跟小武去看看,妳早餐慢慢吃,吃完就先回家、或到附近逛逛也可以。」

  「我知道,你忙沒關係。」

  風巽付了錢後,便隨小男生先行離開。

  匆匆吃完早餐,娃娃端起風巽才吃了兩口的蛋餅,請老闆娘打包。

  「小姐,妳是風醫師的什麼人呀?」禁不住好奇,早餐店老闆娘邊替她打包,邊問出口。

  「我姓沈,是風醫師僱用的助手。」娃娃照實道。

  助手?看風醫師回他父親以前執業的診所好幾年了,都是他一個人打理診所的事,怎麼不曉得他突然需要助手?

  「這樣喔……我以前沒看過妳,妳不是在地人吧?」

  「不是。」

  「沈小姐目前住哪裡?」

  「我暫時住在風醫師家。」

  「這樣喔……」孤男寡女住一起耶?!

  「早餐很好吃,謝謝,我先走了。」

  「不客氣,歡迎常來嘿!」

  目送女子離去的背影,早餐店老闆娘、用早餐、買早餐的顧客們都有一致的疑問──她真的不是風醫師的心上人喔?




  又來了。

  搬了張椅子坐到角落的娃娃,一邊用奶瓶餵食風巽日前隨小武去學校救回來的新生小土狗,一邊偷看診療台旁的「一男眾女」。

  接連好幾天中午,診所裡總是熱鬧非凡,由於太熱鬧了,因此她的活動範圍被擠到角落裡來。

  此時圍在風巽身邊的女人,環肥燕瘦,輕聲細語,看得娃娃眼花撩亂。

  「風醫師,我的瞇瞇健康檢查結果如何?」

  呿!天天帶那只蠢貓來「看醫生」,牠不健康才怪!

  匍伏在娃娃腳邊的阿旺,沒好氣地從眼前的長毛縫隙中瞪了眼那個穿著細肩帶低胸背心,拚命用雄偉的胸部將其他女人擠到旁邊去的波霸女。

  「咪咪的健康情形良好,牠有這麼關心牠的主人,很幸福。」風巽溫醇不變的嗓音,從眾多抱著寵物的女人包圍的中心點傳出來。

  「風醫師,我家約瑟芬應該從什麼時候開始打預防針?」

  阿旺猛打呵欠。沒胸部的大姊,這個問題妳已經問二十五遍了,不煩啊?

  「幼犬約六周齡,便可開始施打一系列的預防接種。」

  「風醫師,請問你,狗狗身上如果有『毛囊蟲』危不危險呀?」

  惡,又是硬擠出來的娃娃聲,害我「狗」皮疙瘩掉滿地!阿旺受不了地用腳掌掏耳朵。

  「通常在犬隻的健康皮膚內,就有少量毛囊蟲存在,當犬隻體弱或免疫不全時才會大量繁殖、侵佔毛囊,造成脫毛。如果受到細菌感染,則會惡化為毛囊炎、膿皮症等。輕微症狀多發於臉部及嘴角,大都可以治癒;如果病情惡化,則延及全身成為難以根治的皮膚炎。」

  「風醫師,請問我家貓咪需不需要接種狂犬疫苗呢?」

  喂!這位大姊,妳家根本沒養貓,還來霸佔我主人的午休時間,太超過了喔!

  「貓也需要。家庭飼養的犬貓在三至六月齡起應注射第一劑疫苗,以後定期再補強注射。」

  「風醫師,狂犬病的症狀是什麼呀?光聽名稱就覺得好恐怖喔,被有狂犬病的狗咬到就糟了。」

  這位戴著塗了紅紅藍藍面具的太太,少裝柔弱了,妳這一型的,我們還不屑咬咧!

  「狂犬病可分為躁狂型與沉鬱型,通常發生的都是躁狂型,臨床症狀為極度興奮,對聲音敏感,瞳孔放大,嚥下困難,行動失調,下顎麻痺而開口,伸舌流涎,抽筋,最後以致全身麻痺而死。」風巽有耐心地一一解答小姐們的疑問,溫文俊臉從頭到尾掛著禮貌淺笑,找不到半點不耐煩。

  「謝謝風醫師照顧我的黃金鼠,這是我做的蛋炒飯,請你嘗嘗。」

  「風醫師,我特地為你做了蠔油牛肉燴面,感謝你治好嘟嘟的皮膚病。」

  「風醫師,我也很感激你上次幫我從水溝裡救起我家的小喵,這是我做的海鮮起司煲,裡面有龍蝦、蟹肉、干貝、海參,你吃吃看,很好吃唷!」

  ……

  惡!妳們說話就說話,不要往我主人身上蹭、順手偷吃他的豆腐,女人家矜持一點好不好!

  另外,拜託可不可以不要再用這麼嗲聲嗲氣的聲音說話!有人天生娃娃聲還可以接受,但是後天硬擠出來的實在很難聽欸,救人喔……

  雪納瑞打了個冷顫,痛苦地把耳朵埋入兩隻前腳下。

  娃娃瞥見阿旺的動作,放下喂完小小狗的奶瓶,伸手摸摸阿旺毛茸茸的頭,小聲問:「阿旺,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對,快被那些花癡女煩死了,快來安慰我吧。

  阿旺放下前掌,瞇眼享受起她溫柔的撫摸。

  「阿旺,她們人真好,特地送午餐來給你的主人。」娃娃摸著雪納瑞,對狗狗說話。

  阿旺抬眸瞅向娃娃,沒好氣地低狺了幾聲。

  妳以為她們的心地真有那麼善良啊?她們根本就是另有所圖!

  我告訴妳,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端炒飯來,其實她比較想跟主人上床「炒飯」啦;還有,嘟嘟說牠的主人懶得要命,都不幫牠洗澡,牠才會得皮膚病,把嘟嘟送來看病的時候還裝得一副很心疼的樣子,我看了就想吐;另外那個更惡劣,為了製造跟主人相處的機會,把才兩個月大的小喵丟到水溝裡,妳說可不可惡!

  真是想不懂主人到底在想什麼,明明知道她們的惡行惡狀,還對她們客客氣氣的!色狼應該是用來形容人類的吧,她們全都比主人還像飢渴的狼!

  阿旺說了一大串,娃娃有聽沒有懂,注意力全放在從睫毛縫偷到看的笑容可掬的男人上。

  今天早上她去買早餐,早餐店老闆娘問她是不是風巽的「地下情人」,她尷尬否認,又從老闆娘口中得知他已經有女友,因此老是婉拒鎮上一直想要替他作媒的媒婆,因為鎮上喜歡他的適婚女性,實在多到可以從診所門口排隊排到太平洋去。

  她知道風巽是個好人,與他相處愈久,愈能發現他的個性實在是好得沒話說,溫柔體貼、善良隨和、聰明健談、家事一把罩、還會煮一手好菜……凡是形容新好男人的優點,在他身上都看得到。

  女人擇偶的優質條件集於他一身,更別說他是「外貌協會」擁護者一定會看上的獵物,難怪風巽的女人緣簡直好得超乎她的想像!

  原來,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心口驟然緊縮了下,這種有點悶又有點不舒服的感覺,和她早上剛聽到這件事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削減。

  輕撫雪納瑞軟毛的白嫩小手突然停下來,娃娃腦海裡亂七八糟地轉著,忽然好想知道他的意中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你的主人喜歡的女孩子……是不是她們其中之一?」

  雖然他對鎮上每個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很隨和,但她還是忍不住猜想是不是由於意中人在場,所以他始終保持最佳風度?

  唔……應該沒有吧,主人不排斥人類,但也沒聽他說過愛上哪個人類女子。妳別停嘛,摸我摸我。

  意猶未盡的阿旺,腦袋努力蹭著頭頂上那只細嫩小手。

  「謝謝各位的好意,這些美食我一個人吃不完,可以和娃娃分享嗎?」

  心頭亂哄哄的娃娃聽見風巽提到她的名字,才楞楞抬頭,就對上風巽帶笑的溫柔目光,她的胸口又是一緊,心虛地怕他看出她的疑惑,急忙別開眼。

  「當然可以呀,沈小姐是風醫師的助手,對我們的寵物也付出不少心力。」

  「對呀,沈小姐,一起來用嘛!」

  「來呀。」

  嗶嗶啪啪霹霹啵啵──

  呃,那些女人明明笑容滿面,可是娃娃感覺到她們帶著火光、冰箭的尖銳視線朝她直射而來,她一僵,忙不迭低下頭。

  「不、不用了,我還有事要忙……」

  她藉故忙碌想逃,於是將兩隻幼犬抱回鋪了柔軟布料的貓犬專用育兒箱,又忙著替阿旺倒狗食,替小金吉拉倒鮮奶。

  「唉唷!」不知道被誰絆了一腳,娃娃很不雅地往後栽了個觔斗,手裡端的狗食、鮮奶盡數翻倒在身上,潑得頭臉衣服都是。

  「沈小姐,妳怎麼突然跌跤了,還好吧?」

  「走路要小心點,風醫師診所裡好多醫療器材和藥品,妳千萬不能大意唷!」

  「是啊,闖禍就不好了,不但難看,要是碰壞東西怎麼辦?」

  「汪汪!」阿旺奔到當眾出醜的娃娃身邊,朝一干看似關懷、實則暗爽的女人大聲吠叫──哼,假惺惺!只會站在那裡看好戲,娃娃離妳們這麼近,不會扶一下呀!

  鎮上這些心儀風巽的女人,得知他家來了個年輕貌美的女助手全部備感威脅。

  雖然風巽沒有承認沈娃娃是他的女友,但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女追男隔層紗」,死會都可以活標了,要是沈娃娃想趁地利之便勾引風巽,那她們不就完全沒機會?所以這幾天她們跑診所跑得比平日還勤快,對風巽猛獻慇勤,連中午休息時間都不放過。

  「娃娃,妳還好嗎?」

  風巽越過人牆,無暇避開乘機偷襲他的女狼爪,來到已經自己站起來的娃娃面前,蹙眉審視她的狼狽,替她拿開頭髮上的醬肉塊。

  「我沒事……對不起,我弄髒了地板……我馬上整理乾淨。」

  「沒關係,妳先去清洗一下,阿旺會把地板清乾淨。」

  啥?我清?阿旺挑起一隻耳朵,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呃?」娃娃也是聽得一楞一楞。

  「阿旺會負責幫忙吃掉那些食物。對不對,阿旺?」風巽對雪納瑞微笑。

  已經弄髒了欸,而且我不想沾牛奶吃……唉,好啦好啦,反正我被你救回來以前又不是沒吃過地上撿來的食物,看在娃娃平常對我很好的份上,我幫她啦!

  事實證明,風巽俊逸爾雅的親切笑容,人畜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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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身狼狽的娃娃,頭髮、脖子、衣服及胸口都沾到鮮奶和狗食的肉醬汁,光用濕毛巾也擦不乾淨,身上都是食物的味道,她乾脆回到三樓浴室洗頭洗澡,把自己徹頭徹尾清理乾淨。

  日光透過不透明的毛玻璃,從窗口灑入淋浴間,她裸裎著粉嫩勻稱的嬌軀,解開垂在身側的兩束長髮,先在洗手台上掬起溫水打濕頭髮,倒了些洗髮精在掌心抹開,開始洗滌黏膩的髮絲。

  十五分鐘後,她打開蓮蓬頭衝去頭上的白色泡沫,用乾毛巾大致吸去濕發上的水珠,再簡單地將髮絲包裹在毛巾裡。

  頭髮洗好了,她接下來以蓮蓬頭淋濕自己,然後關掉水籠頭,拿起肥皂仔細滑過身體每一吋的嬌嫩肌膚,製造出瀰漫滿室清香的細緻泡沫。

  肥皂抹完上半身,忽然有某件很重要但被她遺忘的事,倏地閃入她腦海。

  她轉身看向釘在磁磚壁上,空空如也的衣架──

  糟糕,她忘了去房間拿乾淨的衣服!

  現在去拿?

  可是……

  她看了眼洗衣籃內臟掉的衣物,實在很不想再穿著它們出去。

  浴室裡沒有浴巾,要光溜溜直接走出去嗎?

  沒有關係吧?他們都在樓下,外人不會上來,被那些女人包圍的風巽也沒空上來,所以──應該不會有人上來。

  反正浴室距離房間不到十步,很近,她直接回房間拿衣服好了。

  打定主意的娃娃,輕手輕腳打開浴室的門,先探出半顆腦袋四下張望,確認走廊盡頭的樓梯口以及上方圓視線所及之內,沒有偵測到任何生物。

  於是一雙纖裸玉足便悄悄踏出浴室,往樓梯口與浴室之間的房間前進,在木質地板留下幾個濕濡的腳印。

  突然,一道沉穩的腳步聲敲進娃娃耳中──踩在樓梯,上樓的腳步聲。

  而躡著腳尖、還差三步才到房間的娃娃頓時僵在原地,迷迷糊糊仍握在手中的肥皂滾到地板上,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瞪大的驚眸就直直對上樓梯口那雙一樣錯愕的黑眸。

  她腦中一片空白,纖嫩裸足反射性往後跨出一步,剛好一腳踩上躺在地板納涼的肥皂──

  「啊!」

  腳下多了塊「滑板」的娃娃,感覺自己好像坐上雲霄飛車,整個人往前衝去,身旁的景象迅速向後飆過,失去重心的雙手在空中驚恐亂揮。

  啊,她到房門口了!

  啊,她「滑」過頭了!

  啊,她停不下來──

  上樓來問娃娃有沒有受傷的風巽,萬萬沒想到,會在樓梯口看見一幅極度清涼養眼的美景和接踵而來的「意外」。

  「娃娃!」

  站在階梯中央的他同樣一驚,大步一跨,連忙張臂接住朝自己飛快滑來的光裸嬌軀,修長有力的雙掌,牢牢握住娃娃纖細滑嫩的腰肢,他即時穩住重心,沒有讓兩人一塊滾下樓。

  那塊肥皂沒有她好運,一路從三樓滾到二樓,發出「叩叩叩叩叩」的淒慘尖叫聲,最後撞得坑坑巴巴,靜靜躺在二樓樓梯口等待救援。

  止不住衝勢的娃娃,就這麼把自己「送」進他雙臂之間,而她在樓梯口、他站在樓梯上因身高打平的零差距,恰巧讓她一併送上的小嘴緊緊撞在他唇間。

  娃娃瞪大眼,看見幾公分前深炯黑眸裡的倒影,那個怔楞呆掉的自己。

  她瞬間空白的腦海慢慢填入意識,然後由唇上傳達到神經中樞的知覺,才一點一滴加入其中,她感覺唇瓣有點痛、有點麻、也有點燙……

  而那股從唇心傳開的,是來自眼前這名男人剛毅薄唇的溫度。

  他的唇……

  天、天啊,他、他和她……他、他們……

  「呃!」

  從未有過和異性如此「零距離」接觸的娃娃,俏臉倏地漲紅。

  她往後縮,掙扎地退開他唇間,忘記剛才踩到肥皂的腳底板都是滑膩的皂泡,嬌軀上晶瑩剔透的水珠又不斷往地板滴,助長皂泡的勢力,她縱使努力想在他雙臂間站穩,也徒勞無功、頻頻滑倒。

  鏡片後的黑眸閃過一簇幽深的黝芒。

  嬌嫩無瑕的裸裎胴體在風巽身上「磨蹭」,鼻間儘是這副柔軟嬌軀沐浴過後令人心醉神迷的清香,他隱隱深吸一口氣──

  「別動。」

  在娃娃還在與腳底的滑膩搏鬥的同時,頭頂上響起風巽的警告。

  他此時的聲音似乎比平常的溫嗓還要低啞、還要濃濁,焚熱粗重的渾然陽剛氣息,噴灑在毛巾不知何時掉了而散開的發上。

  感覺緊攬在她腰間的結實臂膀有些緊繃,好像正在壓抑著什麼,她心口一顫,登時不敢亂動……

  莫名地,她慶幸著他已經站上三樓,所以她現在被扣在他胸前,在她面前的是一堵穿著白襯衫的寬闊胸膛,而不必再和他眼對眼、鼻靠鼻、唇碰唇,不然她懷疑自己根本沒有勇氣迎視他此刻的目光。

  至於為什麼沒有勇氣,她自己也不清楚。

  可是,她很好奇,有點想抬頭看……

  「不准看。」

  頭頂上又傳來警告,娃娃臉頰一熱,脖子僵住,不敢有下一步動作。

  「你,不准看,下樓去。」她被稍微轉了個角度,風巽高大的身軀側身擋住其他「男性」的視線,側頭皺眉命令。

  誰?

  順著他的眸光,娃娃瞥見他腳邊叼著肥皂的雪納瑞。

  原來風巽是在對阿旺說話。

  主人下令,阿旺放下口中的「肇事者」,忍不住碎碎念。

  不就是裸體嗎,幹嘛大驚小怪,我還不是天天裸體給你們看。我也看過你的裸體呀,你變成另一個「樣貌」時,還不是沒穿衣服!

  「她不一樣。」

  我也想看娃娃有沒有受傷!

  「你不行。」

  為什麼我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我確認之後再告訴你情況。」沒得商量。

  嗚,你對我有偏見啦!咦……喔,我了我了,主人,你是不是喜歡娃娃,你的表現就是人類說的「佔有慾」吧?

  阿旺歪著頭,動動耳朵,表情可愛無辜卻又一針見血。看到主人表情一楞,牠露出瞭然的胸有成竹,慢條斯理移動四條胖腿下樓去。

  那牠就不打擾他們啦!

  「風醫師……你、你在跟誰說話?」前兩句應該是阿旺,那後三句呢?

  娃娃眨眨水眸,戰戰兢兢的將週遭逡巡一圈,暴露在空氣中的粉嫩肩頭,冒出幾顆毛骨悚然的小疙瘩。

  她知道風巽會對小動物說話、用聲音表情安撫牠們的情緒,但和動物一來一往的對話……她沒聽過。

  「沒有。」風巽若有所思,收拾離軌的心緒,簡單帶過。

  診所多了一個她,因此他最近和診所裡的動物說話都盡量避免對話形式,免得被她誤以為他精神異常。

  「可是剛才──」

  「妳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他打斷她,直視前方問道,視線很君子地沒往下移。

  方纔那一幕,雖然是他生平看過最美妙的滑壘,但也差點讓他心跳停擺,如果他沒有即時接住她,她是不是就會像那塊凹陷的肥皂一樣,破敗地躺在樓梯間?

  一思及此,風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沒、沒事。對不起,撞到你了……」

  聽他提到受傷,撞到牙齒的唇這才隱隱作痛,她騰出一手揉揉撞疼的小嘴,為自己的粗心向他道歉,本能還抓著他襯衫的另一手,被衣下結實的觸感懾住。

  她大概曉得他寬大的衣服底下其實有著一副厚實的胸膛,沒想到真的很結實,撞上去還挺痛的。而且,他們靠得好近,他的雙手扶在她腰上,兩人只隔著他身上的衣物貼在一起……

  一項幾乎被遺忘的「現實」,在娃娃腦海炸開──

  轟轟轟!

  意識到自己的赤裸,從腳底板竄上來的羞窘,在娃娃全身細胞轟炸出一朵又一朵的火花,強烈的爆發力從腳趾往上竄延到髮梢,全身酡紅成一片。

  她猛地抽氣,縮回還抵在對方身上的小手,聊勝於無地遮掩裸露的胸口。

  天呀,剛才那番胡亂掙扎,讓她胸前兩朵粉嫩的蓓蕾因摩擦,不知不覺悄悄挺立,希望他沒發現,不然好丟臉啊……

  「那個……我、我已經站穩了。」她紅著臉暗示。

  她柔軟的嗓音中,有著顯而易聞的羞澀與尷尬,風巽的喉嚨突然有些干,吞嚥的動作使得喉頭上下滾動。

  「真的站穩了?」不會像剛才一樣東倒西歪?

  「站、站穩了……那個……麻煩你……」

  「我不會偷看。妳的腳底很滑,小心點。」風巽確認懷中的嬌軀確實站穩後,便收回自己的手,背過身,還不忘提醒她注意腳步。

  「謝、謝謝。」她感激低道。正要退開,右腳踝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

  「啊……」

  一聽到她吃痛的呻吟,風巽立即回過身來,一把托抱住差點軟軟跪坐到地上的嬌軀,無暇顧及君子風度,低頭審視她乍紅乍白的小臉,未覺眼中多了一抹因她而生的擔心。

  「妳受傷了?」

  「好痛……」娃娃痛苦地抓著他手臂,指甲幾乎要陷入他的膚肉間,雖然腳踝痛得要命,但小腦袋隨即還是想起了什麼,小手連忙遮住他的眼鏡。

  「拜、拜託,你別看我……」嗚,從他的角度看過來,她胸部的「異狀」一定被他知道了啦!不要不要,好丟臉嗚……

  風巽擰起俊眉,拉下阻擋他視線的小手,立刻橫抱起她,就近進入他房間,將她放在床上後,到主臥室內附設的浴室拿出一件男性浴袍出來,交給已經自行抓過被單遮掩裸體的人兒。

  「先穿上。」他再次背過身,讓她穿妥。

  「那個……我可以回我房間──」

  「穿上。」他背對她,不容置疑道。「妳沒看見妳的右腳踝已經腫起來了嗎?我抱妳下樓照X光檢查骨頭,馬上。」

  風巽很少用命令式的口吻對人說話,語氣雖然溫和無異,渾身卻散發著彷彿天生領導者的霸氣,很難令人不打從心底折服。

  娃娃也不例外,他話一落,她就七手八腳套上他的白色浴袍,努力綁緊對她來說過於寬鬆的腰帶,可是浴袍太大件,她怎麼綁,襟口都還是鬆垮垮的,一不小心就會讓底下沒有其他遮掩的柔美豐盈走光。

  突然一雙健臂朝她攔腰一抱,她又落入他雙臂間。

  「啊,我、我還沒穿好呀……」她只能放棄與衣帶的奮戰,一手攀住他肩膀,一手羞澀地扯緊衣襟。

  「妳穿好了。」風巽抱她下樓。

  「你怎麼知道?」

  「從鏡子看到的。」

  什麼?

  啊啊啊……娃娃好想挖個洞,把自己的頭埋進去尖叫。




  午餐時間,動物診所裡頭又是熱鬧紛紛。

  娃娃趴在樓梯牆邊,探頭朝一樓觀望。

  發現老闆又被一群吱吱喳喳的女人包圍,沒人會注意這個方向,她於是輕手輕腳地摸下樓,一跛一跛往大門暗中移動。

  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女人好像對她有敵意,她還是識相一點,別去分享她們為老闆特地烹調的「謝意」,她的午餐就到巷子口的快餐店解決好了。

  順利無阻潛到到門外,娃娃回頭瞅向玻璃窗內揚著淺笑、隨和禮貌地應付「患者家屬」各種疑難雜症的風巽,她的胸口又覺得悶悶澀澀的,兩片肺葉好似都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堵塞住,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就算原本肚子餓,現在也沒什麼胃口了……

  她輕歎一口氣,拖著微跛的腳步,走到屋側轉角抱膝席地而坐,小巧的下顎靠在膝頭上,半垂的水漾眸子,盯著右腳踝上的白色繃帶。

  三天前,她不小心扭傷腳踝,幸好沒有傷及骨頭,風巽替她塗了消炎藥膏、用繃帶包紮固定。她偷看了他當時的表情,和剛才眼中的他沒什麼兩樣,都是一樣溫柔、一樣和善。

  這也沒什麼不對,可是她莫名有種強烈的想望,好像希望著自己在他心中,跟其他女人不同,是個獨特的存在,而不是像看待其他人、阿旺、小金吉拉、流浪貓狗,或是那兩隻剛出生不久卻被小朋友抱去玩、因而被母狗咬傷遺棄的小小土狗一樣。

  「獨特的……存在?」

  娃娃眼底出現迷惘,貝齒不覺咬住粉嫩的下唇。

  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

  「在想什麼,需要一個人躲到這裡來?」

  溫朗的嗓音在頭上響起,沒有發現自己被某道身影籠罩了好幾分鐘的娃娃抬起小臉,一張已然熟悉的好看俊顏映入眼簾──

  他怎麼會來?

  他不是應該在屋子裡回復一個接一個的疑問嗎?

  「我才沒有躲……」她小聲辯駁,隨即一楞。「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風巽應該沒看見她出門,不是嗎?

  怎麼知道?屋內的空氣中沒有她的氣味時,他就知道了。

  「我看到妳一個人出門。」

  她從地上起身,在他面前站定。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

  「沒有。」

  「喔。」

  接下來,他沒有說話,雙手插在褲袋裡,神態從容,就像平常那樣好整以暇,深邃瞳眸定定地注視著她,沒有移開。

  有點不習慣這種沉默的氛圍,娃娃低著頭拉拉T恤衣襬,小腦袋拚命找話題。

  「你不進去嗎?那些小姐還在屋裡。」

  「我請她們回去了,也請她們不必再特地為我準備午餐。」

  「呃?」她倏然抬頭。為什麼?

  「我治癒她們的寵物,已經得到應得的醫療費用,實在不需要她們再為我做什麼。」他豈會不曉得她們的用意,娃娃的存在引起她們的危機意識,甚至是本能的嫉妒,娃娃平時漫不經心歸漫不經心,但還不至於走路會無緣無故摔跤,他當時就猜到有人故意絆倒她、看她出醜。

  「況且,她們天天送食物來診所,已經剝奪我與妳用餐的機會。」他看著她,幽深無底的黑眸中那抹溫柔依舊,卻多了讓人猜不透的什麼。

  與她用餐的機會?

  娃娃一頭霧水。什麼意思,她怎麼聽不懂?

  「我昨天去市場買了水餃皮和餡料,妳想不想吃水餃?」風巽轉移話題。

  茫茫然的水燦大眼一亮。

  「你上次包的那種水餃?!」他用紅酒燴牛肉搭配蔬菜當水餃餡,菜、肉的份量比例拿捏得剛剛好,簡直美味得沒話說,想到都會讓人口水直流!

  「嗯,上次那種。」記得上回下水餃給娃娃吃,她吃到小肚皮都鼓出來還繼續硬塞,他的嘴角不禁漾滿笑意,目光也多了一分篤定的寵溺。

  「好,我要我要,快走!」她拉著他手臂就要跑回屋裡。

  「妳的腳還沒好,用走的。」

  「有水餃就不痛了啦……」




  「你要我調查的那個女人,還在你那裡?」

  坐在桌几旁的男人,問著正在喝茶的風巽。

  不同於風巽的溫和俊朗,東方御野剛毅冷漠,連說話都沒什麼表情,不過仍可以發現他眉目間的漠然,已經因某人而改變,柔和了不少。

  風巽有問必答,分神點了下頭,又繼續品嚐好友老婆精心調製的花草茶。

  嗯,真好喝,他也向沙子學學怎麼沖泡這種花草茶好了,娃娃應該會喜歡!

  東方微微挑眉。

  「我以為你不插手『這一類』的事。」所以寧願一個人跑回這座小島的東海岸,守著一間規模簡單的動物醫院,過著與動物為伍、與世無爭的平淡生活。

  風巽抬起臉,扯了下嘴角,沒說什麼,只把茶杯推給東方,示意他續杯。

  「你打算繼續窩藏沈娃娃?」東方在好友茶杯內注入清香四逸的花草茶。

  風巽沒好氣地掀了掀眼皮,喝起被推回來的茶。

  窩藏?太難聽了吧,又不是藏匿槍擊要犯!

  可以的話,他想以另一種形式……

  「你是否要讓她知道你的『秘密』?」東方神情微凜,看得出他對這個問題的重視。「關於你身份的秘密,不只一個。」確定那女人能接受?

  是有點棘手。

  風巽沉吟,難得有他覺得棘手的問題。

  「風叔叔!」兩道一模一樣的稚氣嗓音,在房門被打開的時候同時興奮響起,然後是兩道一模一樣的小身影從門口衝向風巽。

  聽到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風巽就已經知道是東方收養的雙胞胎。

  「牠」跳下沙發椅迎接從學校放學的他們,就見兩個八歲小男孩一點也不懼怕出現在房內的「野獸」,上前撲抱住比他們還高大的獸軀。

  那頭「野獸」任兩個棕髮褐眸的小男孩將牠抱滿懷,毛茸茸的頭顱蹭著他們柔軟的小身體,連連舔著他們可愛的臉蛋,把他們搔得咯咯直笑。

  東方雙臂環胸看著嬉鬧成一片的他們,默默在心中祝福好友。

  至少,風巽不必擔心沈娃娃像沙子一樣,畏懼所有的「犬科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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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夏夜,幾顆星子在天際閃耀。

  娃娃提著從便當店買來的晚餐,沿著緩坡巷道散步,嗅到住家圍牆內溫柔沁人的茉莉花香。

  她忍不住閉上眼,駐足深呼吸,想起之前風巽和她一起站在這裡的點滴。

  風巽說,他的母親是日本人,三十年前來台灣旅行時遭遇意外受重傷,因緣際會被他也是獸醫的父親所救,他母親不願意去醫院,他父親只好將她安置在診所、替她治療。但是風巽的母親對貓狗身上的味道會過敏,他父親便每天向鄰居要幾朵茉莉花擺在診所和他母親的房間裡,他母親被他父親的體貼感動,還沒回日本就毅然嫁給他父親,後來雖幾經波折,不過現在兩夫妻在日本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回想風巽說話時的溫柔神情,娃娃的嘴角揚起淺笑,不由得睜眼看向身旁。

  沒看見他的身影,獨自一人的寂寞,襲上她有些冷清的心口。

  對喔,他有私事離開小鎮幾天,今天已經第三天了。

  唉,突然好想見他……

  她到底是怎麼了?自從她在婚禮上出亂子之後,她的心好像也整個被打亂了,一看著風巽就好像嘗到檸檬,又甜又澀的感覺不斷從心口冒出來,也從來沒有過這種迫切想見一個人的渴望……

  娃娃皺著精巧的眉頭,才一轉身想跨步,就被人擋住去路。

  那一個少年……不,不只一個,有三個,大概都十六七歲,全是有刺青染髮的陌生面孔。

  「你們……有事嗎?」

  「小ㄗㄝˋ,雄ㄍㄛ正在找妳。」一個穿鼻環、五個耳環的金毛少年沒有拐彎抹角,操著台灣國語道出來意。

  聽見對方口中提及的人,娃娃暗暗抽氣,裝做沒聽見,半垂著臉、硬著頭皮往斜前方走去,另一個把幾撮刻意留長的頭髮挑染成橘紅色的少年,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很明顯不讓她通行。

  「麻煩妳嘛配合一下──」小混混語氣,尾音拉得老長。

  「我不認識你們……為什麼要跟你們走。」她後退一步。

  「我們是雄哥的手下,不會對妳怎樣。」嚼著檳榔的綠色龐克頭少年補充。

  「不管你們是誰的手下,我都不會跟你們走。」

  圍牆內的住戶似乎發現屋外的騷動,有人陸續從窗戶探頭出來。

  娃娃不想被人撞見,只好轉身往反方向奔跑,打算繞路回去。結果一到巷口轉角,就有一輛黑色轎車突然煞車停在她面前。

  她還來不及反應,就有兩個男人從後座迅速鑽出來,其中一個較高壯的男人用粗實的手臂扣住她的脖子、摀住她的嘴,另一個較瘦小的男人則是抓住她的雙腿,想將她拖上車。

  「唔……」放開我!

  她驚駭地瞪大眼,拚命用力掙扎。

  但她愈是掙扎,那兩個男人就抓得愈緊,她只覺得胸中的空氣愈來愈稀薄,掙扎的力道也愈來愈薄弱,一股強烈的恐慌席捲她全身,驚嚇的淚水在她眼眶打轉。

  忽然,那個抓她腳的男人發出一聲悶哼,放開她,她順利站回地面,然後另一個男人也發出一聲悶哼,扣住她的箝制也鬆了,重心不穩的娃娃登時摔倒在柏油路上。

  她從慌亂中抬頭,赫然看見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他回來了,及時救了她……娃娃眼眶一熱,湧上更多不爭氣的淚水。

  風巽鏡片後的黑眸早已斂去平日的溫和笑意與冷靜,尤其在看見娃娃蒼白小臉上蜿蜒的淚痕以及頸項、小腿上的紅色勒痕,俊臉蒙上寒光,目光更加凜冽,緊握的拳頭漸漸浮出青筋。

  想擄走娃娃的兩個男人抹去嘴角滲出來的血珠,一看打斷他們好事的人是個斯斯文文的眼鏡男,便沒有將他看在眼裡。

  哼,這種貨色也敢動他們,妄想跟他們搶人?

  「媽的,你找死!」他們忿忿地從車上抄出傢伙,一拿出武器就發狠朝風巽砍去。

  娃娃眼睜睜看著毫不留情的鐵條與開山刀往風巽攻擊,俏臉上所剩無幾的血色盡數褪去,只剩一片慘白。

  「不要,你們別打──」

  「他」字還沒出口,她就聽見鐵棒、開山刀落地的聲音,接著是人體「砰砰砰」撞擊轎車車身的連續悶響,眼見那兩個男人反而成了弱勢的一方,她當場……傻眼。

  風巽以一對二,一拳接一拳,每一拳都紮實地打在對方身上,他們背抵車門無路可退,連還手、甚至連討饒的空隙都沒有,被風巽打得齒斷唇裂,血流滿面。

  此時的他,陰狠沉寒的眼神好比無情的凶殘野獸,每一次出拳,都像是想狠狠撕裂對方,在炎熱的夏季裡竟也讓人渾身發毛。

  娃娃從來沒看過那麼血腥暴力的場面,嚇得掩住發顫的小嘴,一動都不敢動,轎車內駕駛座上負責開車的人見狀,也是驚懼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她確確實實看見那兩人求救的眼神,也知道再打下去會出人命,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努力撐起發軟的雙腿,奔向風巽,抱住他掄拳又要重擊對方的手臂。

  「別打了,夠了!」她驚慌地阻止他。

  他又是一個凌厲出拳,幾乎將嬌小的她拖行了兩步之遠。

  「風巽!」她緊閉雙眼尖叫。

  拳頭在碰到對方的身體之前,終於停了下來。

  「風巽,不要……」她看著他,因手中僵硬如石、充滿力量的臂膀而驚,顫聲開口。「再打下去……他們會沒命的。真的夠了,別再打了……」如果她沒抱緊他的手,她懷疑自己整個人會被他強勁的力道甩飛出去。

  「他們想綁架妳。」

  他雙眉不悅地攢起,眉下的眸子黑得嚇人,她還可以感受到他鼻息間的沉怒呼吸。

  「我沒受到什麼傷害。」那兩人不至於需要當場以死謝罪。

  她心跳急促,兩手緊緊抱著他的手臂,怯怯觀察著他冷鷙的表情,就在她硬著頭皮想再開口勸說時,感覺他緊繃的肌肉總算放鬆,放下了拳頭,丟開手中快要昏厥的傢伙,她提在半空中的心也才緩緩踩到踏實的地面。

  風巽眼底的暴戾之氣,在她緊張的注視下,一點一滴褪去。

  沒受到傷害?

  「妳哭了。」他伸出手,想抹去她仍掛在眼角的淚花,在碰到她的肌膚前,發現自己手上都是那兩個渾蛋的血,於是作罷。

  「我、我……我本來就很愛哭呀!」娃娃吸吸鼻子,用手背胡亂擦去臉上的淚痕。「被他們架上車時,我很害怕,所以哭;看到你回來了,我很高興,所以哭;剛才你揍人的樣子嚇到我了,所以哭。我哭,不全是他們的錯……」

  淚,才擦掉,又像是通過複製機,一顆一顆滾落。

  風巽心頭一緊,陰酷的臉部線條在剎那間柔和了下來,現在的他,與平時隨和親切的好好先生完全沒兩樣,方纔那頭嗜血野獸宛如只是眾人的錯覺。

  「對不起,我太生氣了。」他柔聲道,雙臂將心有餘悸的她攬進胸膛,沒讓手上的污垢碰髒她,藉由她在懷中確定她的安然無恙。

  眼前又是那個她熟悉的風巽,娃娃靠在他懷中,不介意地搖搖頭,驚恐交織的心情被他胸膛下沉穩的心跳聲逐漸撫平。

  風巽的視線調向那個抖著身體、將奄奄一息的夥伴扶進車內的男人,朝他抿出一笑,算是抱歉,也算是警告──無論是什麼理由,如果還想對沈娃娃用強,就得先過他這一關,下手太重他恕不負責。

  當他一看見她哭著遭人強行擄上車,長年的冷靜陡然碎裂,憤怒得當場失去理智。他生平頭一次因憤怒動手揍人,結果卻被個性膽小的娃娃看到他動粗,他很後悔自己沒有克制住揍人的衝動,嚇壞了她。

  那男人接收到風巽「和藹可親」的視線,頭皮悚然發麻,全身冷汗直流,匆忙跳上車,載著同伴全速逃逸。

  風巽撇眼看向那三個花花綠綠、躲在巷口轉角偷看的不良少年,也朝他們禮貌微笑。少年一看風巽知道他們在旁邊,立刻倒抽一大口涼氣,三人爭先恐後跳上一台摩托車,逃之夭夭。

  有這麼恐怖嗎?

  風巽的朗眉輕輕一挑,一笑置之。




  回到診所的三樓房間,娃娃乖乖坐在床沿,讓風巽替她在跌倒時擦破皮的手心及膝蓋消毒上藥。

  仔細處理完白嫩膝蓋上最後一處傷口,他以指腹輕緩撫過OK繃,細心確認是否已經貼牢。

  「好了。」單膝跪在她面前的風巽,抬頭朝她抿唇微笑。

  「謝謝……」小臉悄悄染上一層薄薄的粉紅。

  她一直知道他的笑容很好看,但每一回看到,一顆心還是會忍不住小鹿亂撞。

  「不客氣。」他站直頎長身軀,整理手邊適用於人類的醫藥箱。

  娃娃偷覷他的側臉,端詳那剛毅卻又溫柔的俊朗線條。

  尤其是他的手,明明蘊含著那麼強大野蠻的力量,替她擦藥時卻又是那麼的輕柔、一點都沒有弄痛她。她的手心和膝蓋,到現在都還能感覺到他指尖透過OK繃的溫度。

  她發現,光是與他之間如此簡單的肌膚接觸,就能讓她雙頰暈紅、心兒怦怦亂跳,還有那天他抱著全裸的她、兩人的唇瓣相貼,簡直讓她害羞得幾乎就地蒸發;可是,這些對他似乎根本沒有影響……

  悵然若失的黯然,像針,紮在娃娃心口,澀澀的,痛痛的。

  「可以談談妳逃婚的原因了嗎?」風巽與她並肩而坐,語氣溫醇問。

  她呆了下,驀然想起逃婚當天,風巽也看見追來的人擁有私槍,娃娃臉色霎時憂黯不定,心亂如麻。

  只要是正常老百姓都會忌憚的,她並不意外他也許迫切想知道來歷不明的她,究竟和那些人有什麼關聯,因而今天才會遭到綁架。

  說實在,她不想隱瞞風巽、也不想欺騙他,但是她如果托出自己的秘密,他會怎麼看她?

  「娃娃,我希望妳說出來,我能幫上忙也說不定。」風巽鼓勵道。

  「你幫不了我的……」

  「妳不說,怎麼確定我幫不了?」

  「如果……我沒有你認為的可愛,也不是個好女孩,你會……討厭我嗎?」她低垂著頸項,自我逃避,不敢看向他的眼。

  「不會,妳是個好女孩。」

  她轉頭怔望他。

  「真的?」

  「不騙妳。」他溫和一笑,黑眸裡有著誠懇的笑意。

  面對這麼一個善良的好男人,娃娃被他溫柔的神情所感動了,心中的天秤因為不確定而不停擺盪的失序狀況,終於慢慢停了下來,也鼓起勇氣──

  「你聽過『惡狼幫』嗎?」

  風巽誠實點頭。就算之前沒注意過,借助東方的調查,也讓他有所認知了。

  「惡狼幫」是個在地方上集結了一些地痞混混的幫派,沒幹過什麼違法勾當,規模或運作都跟真正的黑道差遠了,不過帶頭老大倒是因為做人海派、講義氣,在東海岸小有名聲。

  娃娃柳眉緊蹙,道出自己的秘密:「我爸就是『惡狼幫』的老大,沈雄。」

  她父親年輕時是個無所事事的小混混,生平最崇拜人物的就是黑道份子,憑著不怕死的驍勇與蠻力,後來也漸漸在地方上混出一點名堂。

  她出生在這樣複雜的環境裡,可是卻一點也沒遺傳到父親的強勢作風,反而膽小懦弱得連抗議都不敢提,平時說話聲也都會被別人淹沒。

  母親早逝,因此凡事都由父親替她決定,從小到大,她慣於做個沒有聲音、沒有主見的女兒,依循著父親替她安排的道路,一路「安安穩穩」從國小、國中、高中、讀到大學畢業。

  「畢業後,我爸不希望我出去拋頭露面找工作,安排我嫁進地方上勢力最大的『猛虎幫』伍家。他說,這全是為了我的幸福著想,要我聽話出嫁,當個享清福的黑幫夫人,於是就有了那一天的婚禮。

  那天早上起床,我呆坐在床上,望著床邊衣架上那襲專為我量身定作的白紗,卻一點也感受不到自己即將穿著白紗步入結婚禮堂、接受眾人稱羨祝福的興奮與快樂。伍家信奉耶穌基督,選擇白天在教堂接受神父見證這樁婚姻,我爸則是愛熱鬧的傳統鄉下人,晚上要在堂口辦流水席、請黑貓歌舞團表演助興……」

  說著說著,娃娃清秀的眉頭部鬱結得幾乎打不開了。

  她不想對天主說謊,說自己會深愛一個她根本不想嫁的男人一生一世,她連戀愛都還沒談過呀,不想就這麼嫁作人婦。

  她不想在敬酒永遠敬不完的流水席內,穿著笨重的禮服穿梭,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任大家品頭論足。

  她不想看吵吵鬧鬧的清涼歌舞秀。

  她更不想一輩子都脫離不了黑道、跟黑道有所牽扯,問題是,她怎麼也改變不了自己是流氓女兒的事實!

  當時,她都快被內心的惶恐與矛盾給逼瘋……

  「所以,妳逃婚了。」風巽可以理解。

  「我一點也不想嫁給伍……伍……」

  「伍檜潛。」風巽接口。

  「對,就是他。我看過他一次,他長得好凶好狠、又壯又魁,比黑熊還恐怖,我連看到他都會害怕得發抖,根本無法想像嫁給他之後的日子……」光想,娃娃脆弱得眼淚又落了下來,她哽咽續道:「剛才那些人是來抓我回去的,我爸和伍家一定也知道我躲在這裡了……」可是她不想回去嫁人,怎麼辦……

  見她恐慌得掉淚,風巽心頭一揪,伸出手替她拭淚。

  「妳有沒有試著和妳父親溝通,妳不想嫁入伍家的苦衷?」

  「沒有用的……他最感興趣的還是幫派的事,從來沒空聽我說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娃娃的淚,落得更凶了。「況且,他既然答應了婚事,就不會出爾反爾,對方又是東岸勢力最大的幫派……你知道黑道份子有多可惡嗎?他們為了達到目的,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我討厭他們──」

  說話聲陡地停頓,娃娃心頭一涼。

  天啊,她滿腦子只想著不嫁那個男人,卻沒想到她的衝動也許會帶給父親和風巽不少麻煩!風巽或許也明白個中危機,因為她感覺他的手微微一僵,離開了她的臉……

  他疏遠的舉止,彷彿一把鋒利的刀刃,在娃娃脆弱的心頭重重刨了個缺口,傷口一痛,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

  「嗚嗚,你根本幫不了我!你也怕我!像從小到大認識的同學們一樣討厭我、害怕我!嗚嗚嗚……」她難過地用雙手摀住小臉,情緒崩潰,泣不成聲。

  「娃娃,我不怕妳,也不討厭妳。」他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騙人!」頹喪的哭嗓從指縫間逸出來,聽起來讓人心疼極了。「大家都這麼對我說、對我客客氣氣,可是還是沒有人願意真正當我的朋友呀……」嗚嗚嗚。

  「我沒有騙妳。」他重申。

  「你有!如果你不怕我,你願意娶我嗎?你敢警告伍家人說:『娃娃是我的妻子,不准你們來搶。』嗎?」

  「我娶妳。」

  娃娃聞言一怔,緩緩抬頭,帶著詫異的眼光看他,懸掛在眼角的淚珠因訝異而忘了該滾下來完成它的任務。

  「你說……什麼?」

  「我願意娶妳為妻。」漆黑的俊眸裡,倒映著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氤氳水眸。他注視著那張茫然小臉,一字一句清晰地重複。

  他願意?風巽願意娶她?

  一股好甜好甜的滋味漫上心窩,娃娃的粉唇不由自主往上彎出喜悅的弧度,頭頂彷彿有眾多美麗的煙火,在夜空中迸射出令人讚歎的圖案──

  慢著慢著,他他他……居然願意娶地?

  他不介意她是流氓的女兒,不怕惹禍上身嗎?!

  「妳願意嫁給我嗎?」風巽反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閃爍著以往似乎總是刻意隱藏在玻璃鏡片後的炯熠光亮。「不過,在妳回答之前,有個關於我的秘密,我希望妳能知道。」他摘下眼鏡,放在床上。

  他的秘密?

  「待會,無論妳看到什麼都別害怕,我不會傷害妳。」他補充道。

  失去了鏡片遮掩的黑眸,看起來更加深邃、懾人,娃娃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語意,只能一頭霧水地等待他下一個動作。

  什麼秘密?他該不會也掏出配槍,說他是警政署的高官或某個獨立於編制外的警務小組成員,諒黑道份子也不敢來跟他搶老婆吧?

  當她還在胡思亂想,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風巽的俊顏在一瞬間幻化成尖耳長吻的獸臉,細密的黑色獸毛佈滿他的肌膚,修長的四肢獸化成著地的四條腿,手腳上擁有足以在木頭上刮出深刻刮痕的銳利尖爪。

  這是一隻背脊為黑,頸項周圍略為淺棕色,腹部及四條腿的顏色又比棕色更淺的「獸」?!

  這只「獸」用著一雙用有深褐色眼白、黑色瞳孔的異眸注視著她,四條腿走出那堆鬆鬆垮垮的布料,原本穿在風巽身上的衣物,在木質地板上散落一地。

  娃娃詫愕地盯著眼前的異象,一時瞠目結舌,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你是風醫師?」

  牠點頭,完全聽得懂她。

  風巽從身高一八五的人類身軀,變成一隻高度只比坐在床沿的她略矮的……大野獸?「牠」真的是那個平日總推著鏡框淺笑的風巽?!

  她只覺得不可思議,伸出纖纖食指怯怯指向牠。

  「你也是……」狗?不對,狗好像沒有這麼長的撩牙和利爪。不然是狐狸?不對,狐狸比較小只而且也不太像。娃娃的腦海忽然浮現某種曾在電視上看過的野生動物介紹:「啊,我知道了,是狼!」

  牠又點頭,深邃狼眸裡有著她熟悉的溫和笑意。

  娃娃本來就喜歡小動物,雖然眼前這只動物根本不算「小」,加上他說過「牠」不會傷她,她心中害怕的感覺倒是遠遠比不上驚奇。

  「你……為什麼會變成狼?」這個秘密,遠遠比警政署的高官或某個獨立於編制外的警務小組成員都還要勁爆!

  「天生如此。」回答她的,是下一瞬間又變回人類的風巽。

  「啊!」娃娃低呼一聲,比摀住眼睛的動作還快的,是由脖子飆到額頭的艷麗紅潮。

  啊啊啊啊啊──雖然才短短兩秒的時間,但他骨架勻稱、肌肉線條遒勁、十足男性美感的裸體也被她看光光了啦!

  他嘴角帶笑。

  看來,他的裸身反而比變身來得更教娃娃驚慌失措。

  風巽對於裸裎的自己沒有分毫羞赧,不過為了不讓她感到不自在,他還是從床上撈了件被單,擋住男性的重要部位。

  「娃娃,妳可以睜開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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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身旁的床位,多了一道紮實的重量而些微下陷。

  娃娃打開一點點指縫,從縫隙中偷看坐在身旁的風巽。

  雖然被單圈住了他的下半身,但那近在咫尺的男性裸胸,還是讓她俏臉上的羞澀怎麼也褪不去,緊張的目光不知道該往哪裡擺。

  「你、你怎麼不穿上衣服……」

  「妳很好奇我的狼形不是嗎?」換句話說,他隨時準備好再「表演」給她看,乾脆省了衣服穿穿脫脫的麻煩。

  聽他這麼一說,娃娃終究忍不住放下小手,澄晶的明眸在他身上溜轉,上上下下打量起眼前這個已經不陌生的男人。

  她的腦袋經歷了措手不及到訝異呆楞,再從訝異呆楞到完全茫然,最初的震驚已經差不多消化完了,如今只剩下探究的濃濃好奇。

  「你是住在地球上的外星人?」她問。

  見他微笑搖頭,她又猜。

  「不然,你是個魔法師,可以像哈利波特和霍爾一樣使用魔法變身?能變成其他動物嗎?再不然,你是身上流著兩種血液的半妖,對不對?還是基因突變,實驗室裡進行的基因改造?」

  她從小就沒什麼玩伴,陪伴她度過童年的不外乎是書本電視,看多了包容奇幻色彩的劇情,這類異象在生活中真實上演,她倒不是那麼難以接受,語氣中甚至有一絲難掩的興奮。

  一連串的猜測,都被風巽莞爾搖頭打了回票,沒打算吊她胃口,他直接了當明說:「我是半人半狼的狼族人。」

  「狼族人?」

  「狼族人是與人類共存在地球上的另一支神秘人種,沒有所謂的魔法或妖術,跟人類不同的地方在於,我們能夠隨意志變身成狼,基因確實與人類有某部分的相異。」只不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幾天受限於體質,必須變成狼形,所以他暫時無法回復人形的這三天,為了避免「現形」,都待在族人兼好友的東方家。

  「你們?你是說,還有人跟你一樣?」她驚奇地睜大眼。

  「改天介紹給妳認識。」風巽好看的薄唇噙起寵溺的弧度。

  這真的是……

  娃娃發覺自己無法找到任何形容這件事的詞彙。

  她忽然想起電視的動物頻道裡,野狼用撩牙狠狠撕裂小動物的猙獰畫面。

  「那麼,你吃生肉嗎?」

  「吃慣熟食,妳也不會想吃生肉吧。」

  嗯,也對。

  「那麼,你吃麋鹿、兔子或老鼠嗎?」她不禁聯想到一樓那些對大野狼來說應該很「秀色可餐」的小房客。

  「沒吃過。」他俊眉哂然微挑。「妳該不會認為我治療那些小動物,是為了拿牠們下鍋吧,這樣我要怎麼向牠們的飼主交代?」

  「對喔。」娃娃敲敲自己的腦袋。她怎麼那麼呆呢!

  「那麼……你吃人嗎?」

  風巽被她不太敢問卻又忍不住想問的神情逗笑,伸手揉亂她的發。

  「妳認為我會吃人嗎?」

  她斬釘截鐵地搖頭。

  「不會。你太善良、太有良心,絕對不是吃人的料。」

  不是吃人的料?她的回答讓風巽有些哭笑不得。

  「娃娃,狼族人的事,我想請妳保密。畢竟,狼族人若在人類世界曝光,後果不難設想,毀滅,也許就是我們族人最後的路。」

  「嗯,我知道嚴重性。」娃娃擰起眉頭,小臉凝滿了認真與嚴肅。

  就如同可愛的藍腹鷴,由於稀有珍貴,而難逃被人類獵捕的命運。

  人類貪婪的慾望加上會逼死人的好奇心,若狼族人被發現,將會有什麼下場,她可以想像。

  光是試想電視新聞、報章雜誌出現「驚!狼人現形」或「史上首度活抓變異人」之類的聳動標題,她就直打哆嗦。她不要風巽被人當成怪物看,也不希望他的族人們遭受這樣殘酷的對待!

  「風醫師,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絕對不會洩密的!可是,你為什麼要冒險告訴我這麼重要的秘密?」就算他不說,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跟他比起來,她的秘密簡直渺小得不算什麼。

  「妳不明白嗎?」

  風巽緊盯著她,低緩道,溫黝的黑眸此時看起來好認真、好認真。

  她應該明白什麼嗎?

  他溫柔專注的視線教人心慌,娃娃瀰漫了困惑的心口撲通撲通愈跳愈快,精緻俏臉也不自覺發熱,一雙小手侷促地絞在一起,亂哄哄的小腦袋又開始轉起別的話題。

  「那個……你可不可以再變一次給我看?」

  「妳不怕?」

  「我不怕。」風巽是個好人,她喜歡風巽,所以一點都不──

  等等,她剛才出現的念頭是……她喜歡風巽?

  娃娃腦袋先是一片空白,過了半晌才恍然領悟。

  是吧,她根本不喜歡那個五十塊、還是五百塊的,所以不想嫁給他。

  似乎是了,小說裡有寫,真正喜歡一個人時,心情就會因對方起伏,感覺自己不再完整,與對方在一起才能感到真正的完整。

  原來,之前她心中那些又甜又澀的感覺,都是因為喜歡風巽而起,對呀,她怎麼都沒想到呢?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風巽了,就算此時得知他特殊的體質,也無損於自己喜歡他的心……

  風巽微微一笑,完全順應觀眾要求,原本位置上的男人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棕黑色的大野狼。

  眼前再度出現的生物,讓娃娃暫時拋開內心的洶湧激盪,好奇地緩緩伸手探向牠的頭,用一隻手指頭輕輕碰觸牠,想知道狼摸起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好柔軟的毛。

  她想像中的狼毛應該更粗糙、更扎人些,結果不是。雖然比不上小兔子或楓葉鼠的短毛細軟滑順,但如此特別的觸感已經讓她一摸就愛上了!

  娃娃整隻手掌都貼了上去,像平常摸阿旺牠們一樣,由上而下,來回撫著牠的頭頂。大野狼被柔嫩小手撫摸得很舒服,狼眸享受地半瞇,頭顱也低下了些,讓她更方便撫摸牠。

  小金吉拉說的對,被娃娃的手摸起來的感覺該死的好!難怪阿旺沒事就跟在娃娃腳邊、不時裝可愛跟她撒嬌,就為換來娃娃溫柔的撫觸。

  「我正在摸一頭狼,不是在作夢吧?」娃娃喃道,重重咬了自己的下唇一下。

  唔……會痛,不是夢。

  實在是太奇特了!人與狼,兩種完全不同基因的生物,卻同時存在他身上……

  「呃?」下唇感到一陣濕熱,娃娃陡地回過神來,發現是狼在舔她。

  雖然這和阿旺舔她的感覺差不多,但知道對方是風巽,她還是不免臉頰一熱,羞澀得想退開。大野狼像是舔上癮了,她愈往床上縮,牠也撲到她身上來,沒弄痛她,往她的粉唇、臉蛋和頸項直舔。

  「風、風醫師?」啊,他舔得她好癢!「哈哈哈哈哈──你也想像阿旺一樣用口水替我洗臉嗎?不要了,我脖子好癢,我怕癢啊──哈哈哈……」倒在床上的娃娃尖叫著求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逼出來了。

  「妳說阿旺這樣舔過妳?」

  一股彷彿所有物被入侵犯的微酸語氣,在空氣中隱隱迸發。

  他又變回人了,修長勁瘦的男性身軀沒有壓著她地伏跨在她身上,英俊的臉龐就在她眼睛上方不到十公分的距離,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讓她臉上的細小汗毛都因此直豎輕顫,心跳也在持續加速中。

  「對……」不住喘息的她沙啞道,眼光定在他的黑眸上,不敢亂飄,怕一垂眸就能瞥見毫無遮掩的他。

  此時,娃娃的雙頰酡紅,水眸氤氳,胸口的豐盈因為急促喘息而起伏成美好的景致,風巽沉默不語,只是用著一雙更為深濃的黑眸凝視著她,房內剩下她鮮明的喘息聲。

  「風醫師?」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而且他們這種姿勢好曖昧,她覺得喉嚨好幹,心跳也急如擂鼓,好怕被他聽見。

  「那個……麻煩你先讓我起來。」不然她都快不能思考了啦……

  「嫁給我,娃娃。」

  他徐緩地接口,聲音溫和到不能再溫和,眼神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火燙得幾乎熨穿她的身、她的心。

  風巽正在向她求婚!

  她喜歡的男人正在向她求婚?!

  雖然是她無意間提出來的,可是……她該怎麼辦呢?怎麼辦……

  「如妳所說,只要妳嫁給我,他們就不能逼妳犯重婚罪。」

  「我……我真的可以……嫁給你?」

  「只要妳點頭,我就是妳的了。」

  好誘人的一句話啊,配上他低沉溫醇的嗓音,簡直融化了她的一切!

  娃娃害羞地輕點螓首。

  「好……我嫁給你。」

  他淺抿一笑,可是那雙黑眸好熱好亮,亮得有些詭異,與他平時的溫淡迥然不同,裡面像是有一把在黑夜中被點亮的火,正在劇烈燃燒。

  深邃黝亮的黑眸,緩慢地靠近,薄唇間的灼熱呼吸吹拂在她肌膚上,又燙又酥又癢,她屏住呼吸,某種心有所悟的騷動一觸即發。

  他俯身靠近她,用薄唇輕碰她的額頭、她的鼻尖,然後微微側頭,往下來到她水嫩的唇瓣,輕輕摩挲舔吮,誘哄她張開小嘴。

  他的臉近在眼前,親暱的暈眩感讓娃娃不由自主張嘴默許他的闖入,感覺他溫熱的唇舌和自己的交纏著,她被這種陌生的親密嚇了一跳,瞪大了眼。

  「現在和……那天……不一樣……」她開口,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想起那天的「意外」,風巽寵溺一笑,濃濃的笑嗓裡也有和她一樣的低啞。

  「那根本不算是個吻,我的嘴唇內側還被妳『撞』了個傷口。」

  「傷口?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還痛嗎?」娃娃著急問,連忙撥開他的嘴,尋找著他的傷口。想想當時衝撞那麼大,她都覺得痛了,更何況是被她迎面撞上、承接所有衝力的他!

  「已經好了。」風巽黑眸攝入這張寫滿抱歉的小臉,心中為她的單純善良而一蕩,薄唇微微開合,含入在他唇上遊走的指尖。

  她又怔住了,感覺他舔弄著她的指,一股奇異的刺激感立刻從指尖沿著血管竄入胸口,她的心登時跳漏好幾拍,頓時覺得口乾舌燥,只能怔怔地盯著他此時看起來性感不已的薄唇,下意識探出舌濕潤自己粉嫩的唇瓣。

  此時,娃娃融合了純真與性感的神情,讓風巽再也把持不住,再度俯身吻住她彷彿等待愛憐的水嫩小嘴,給她一記最為徹底的深吻。

  一吻過後,她嬌喘連連,目光迷濛,眼底心底全都是他。

  「娃娃,我可以看妳嗎?」

  他輕撫著她更加嬌艷的紅唇,聲音好輕好緩,還有一絲不容錯認的認真。

  她的心早已被他眼底的溫柔佔領,臉兒一紅,羞澀地輕輕點了頭。

  黑眸一熱,男性指掌緩緩往下來到她細緻的頸項,解開她白色合身短襯衫的小鈕扣,每解開一顆,帶著薄繭的指腹就挑開衣料、摩挲她敏感細緻的肌膚。

  他的撫觸十分輕柔,卻又撩人挑逗,一陣陣滾燙的酥麻從他指尖觸碰的地方擴散至四肢百骸。

  他會不會覺得她太瘦?太胖?腰夠不夠細?胸部夠不夠豐滿?還是……

  風巽火熱的目光徐徐游移過她一身白皙無瑕的雪膚,在她羞窘得想要抓過被單遮住自己時,他微笑地掀了掀唇。

  「妳很美。」美得幾乎溺斃他。

  「真的?」她低喘著,顫聲輕問。

  「真的。」

  「妳是這麼的溫暖、柔馥、美麗……」他喉嚨發緊,忘情地沙啞低喃,動作輕柔仔細得就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風、風……」他帶火的撫觸讓她緊張低喘。

  「別怕,我不會傷妳。」他啜吻她微微發顫的唇。

  男性的灼熱呼吸,刷拂過她耳根頸間的肌膚,一陣意亂情迷,娃娃不知道自己何時伸臂攀上他的肩頭將他拉向自己,察覺掌心下的他喘息同樣粗重,肩背的結實肌理因壓抑了某種情緒而緊繃著。

  他的胸膛勻稱精實,好看的肌理不會瘦得撐不起來,也沒有賁張糾結的恐怖,正在她的指尖下富有活力地跳動著;他的膚色偏向健康的淺麥色,就像滑順可口的蜂蜜,讓人好想舔上一口……

  她順著心中的渴望,探出粉舌輕舔他的肩膀,聽見耳邊傳來他喉嚨深處似乎相當愉悅的沉沉低吼。

  嗯?他喜歡她這樣做嗎?

  得到鼓勵,娃娃的心口霎時充塞著某種自主的成就與滿足,她揚起嘴角,學他咂吻著他的肩頸,感覺他脈搏間和她一樣熾熱激烈的跳動。

  一雙隱隱悸顫的灼熱大掌,緊緊握住她的腰,將她拉向他,名為情慾的火苗由他的唇手撒遍地全身,不放過任何一處。

  透骨酥麻的刺激讓她低吟出聲,小手抓緊了他的手臂。

  「我弄痛妳了嗎?」他微微抬頭,低嘎間,火燙的深眸中飽含了百般壓抑的忍耐與珍惜她的小心翼翼。

  「沒、沒有……」她羞澀搖頭,全身都快在他的目光下化成一灘水了。

  「我不想讓妳痛。」

  「我……我知道……可是我、我不懂該怎麼……怎麼做……」

  「沒關係,我會教妳。」風巽低啞一笑。

  這個男人是那麼的熱切又那麼溫柔,以無比耐心放慢步調配合她的感受,她能摸到他肩背上由於忍耐而凝結的汗珠,她幾乎感動得想哭了。

  娃娃送上自己的紅唇,笨拙而堅定地肯定他的好,於是寬厚的胸膛、結實的雙臂,再度將她緊圈在他懷中,給予她最完美的饗宴。

  嬌喘連連的她,全身彷彿著了火一樣發燙,雪白嬌軀滲出一層晶瑩的薄汗,理智逐漸被波瀾萬丈的情潮淹沒。

  在他溫柔且剛毅的進擊下,她的身體只感覺得到屬於他的懷抱、他的溫度,耳中只聽得見他的哄誘與教導──

  教會她男女之間最原始、最親暱的舞步,一次又一次。




  隔天,仍然如同以往,娃娃一早下樓,就可以看到風巽有條不紊滿足屋外的流浪貓狗、以及診所小房客們小小五臟廟的俊挺身影。

  「早安。」風巽聽見她的腳步聲,回頭對落在瞳眸中央的佳人微笑道。

  映入娃娃眼簾的俊朗笑容,帶著微微火燙的目光,徐徐地審視她,和昨夜始終盤旋在她腦海中的火熱視線相互呼應,小臉不由得一熱,害羞地低下頭。

  「早……」

  「睡得好嗎?」

  一提到「睡」,想起自己一整夜都睡在他懷中,娃娃羞澀得螓首又更低下去,脖子與身體幾乎成九十度直角。

  「我睡得很、很好……」

  「連用兩個『很』字,是因為我的功勞嗎?」

  啊?

  娃娃猛一抬頭,羞澀萬分地解釋:「不、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我一緊張或害怕就會結巴嘛……」

  看見風巽那對深邃黑眸中有著濃濃的莞爾笑意,彷彿在問她「哪個意思」,她的俏臉立刻飆紅,羞怯得無話可講,於是從籠裡抱出那只風巽救回來、已經長得毛茸茸、圓滾滾的小小土狗玩耍裝忙碌。

  「呵呵!」她的笑聲來自於小土狗舔她臉頰示好的搔癢。「妳好愛舔人喔。」就跟她小時候養過的小狗狗一樣愛撒嬌!

  「汪汪汪汪,汪汪!」正在享用早餐的阿旺抬頭看著他們,可有話說了。

  為什麼那隻小鬼頭可以舔娃娃,我卻不可以!

  「因為牠是女生,而你不是,所以你不准舔娃娃。」風巽微笑回應,連禁令都說得好溫柔。

  「汪汪,汪汪嗚。」哪有這樣的,主人性別歧視啦……

  「娃娃是我的老婆,除了我之外,任何雄性動物都沒有權利舔她,這不是歧不歧視的問題。」

  風巽飽含獨佔意味的一席話讓娃娃聽得小臉緋紅,也看得目瞪口呆。

  狼和狗同屬於犬科動物,難道……

  「風醫師,你聽得懂阿旺說話?」

  「聽得懂。」他噙起一笑,不意外看到她杏眼圓瞠的驚奇模樣。

  「那麼,阿旺聽得懂你說話嗎?」

  「用犬語慢慢教牠,牠大概能理解,不過人類語言對動物來講太過繁複,有些意思不一定能懂,就如人類也無法確切瞭解動物之間的溝通方式一樣道理。」

  哇!

  娃娃的大眼裡透露出躍躍欲試的晶亮興奮。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翻譯給阿──」她話還沒說完,懷中的小母狗就被他拎回狗窩,而她則是被他的雙臂困在他寬闊胸膛與診療桌之間。

  「你……」仰望他灼灼黑眸,與他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她的心口又開始加速怦怦直跳。

  「不急,我還沒給妳早安吻。」

  他語畢,薄唇就覆上她的,給她一記熱烈纏綿的深吻。

  渾然陽剛的男性氣息籠罩在她唇舌之間,彷彿帶火的撫觸分別落在她頸項和腰間,昨夜幾幕過度火辣煽情的畫面竄上腦海,她的小臉愈來愈燙,呼吸也不自覺急促起來……

  她怎麼會以為風巽是個溫吞無害的男人呢?在床上的他,雖然溫柔等待她接納他、耐心教導她很多很多沒錯,可是卻也狂野得令她……令她……

  而且,不只在床上是這樣,後來在浴室裡也……也……噢!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鐵定就地蒸發!

  「娃娃。」熱吻結束,風巽幽亮黑眸仔細端詳著懷中嬌美羞怯的女人。

  她一回神看他,就這麼跌入他的眼波之中。她不太習慣別人盯著她看,但卻突然發覺自己不排斥被他專注凝視的感覺,甚至是有點喜歡的。

  「妳還痛嗎?」他問,大手緩緩撫過她白皙頸項上的暗紅吻痕,今天地刻意穿了有領子的襯衫,害羞地遮起兩人徹夜歡愛的痕跡。

  「呃?」片刻,她在他熱燙的眸光下終於反應過來,嬌赧地吶吶低道:「不、不會痛了……」他的耐心與溫柔讓她初次的疼痛減到最低,嘗到的歡愉多過痛楚,她相信他也知道,但他還是如此關心她的一切,她的心因此而發燙髮軟了。

  「風醫師,你不必擔心是否傷了我,我的感覺……很好……」娃娃看著他,說到最後已經滿臉通紅,羞赧地頻咬下唇。

  他淺笑,俯頭以唇摩挲著她的,不讓她咬著自己,在她唇心前開口:「該改口了,叫我風巽。」

  「風……風巽。」

  未婚妻含羞帶怯的輕喚,讓風巽滿足得無以附加。

  「娃娃,我們盡快到法院公證結婚,妳覺得呢?」想到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存有婚約,他就不太放心,雖然娃娃並不愛對方,但他能愈快名正言順地擁有她愈好,免得夜長夢多。

  「你真的願意娶我?」她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妳都是我的女人了,要嫁也只能嫁我,不許再懷疑。」

  「可是、可是……」她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見她有所遲疑,風巽乾脆以吻封緘,封住她所有顧慮,大手探入她衣下,在玲瓏有致的嬌軀上再度點燃情火。

  在他磨人的撩撥挑逗下,她的理智又開始逐漸癱瘓,抬手攀住他肩膀,婉轉輕吟從相貼的兩唇中斷續逸出。

  「嗚汪。」非禮勿視,阿旺用兩隻前掌各蓋住半隻眼。

  喂喂,當眾表演不太好吧,你們忘了旁邊有還沒斷奶的小鬼頭嗎?

  桌邊的男女忘情地打得火熱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嚷嚷──

  「風醫師風醫師!快,你快來幫我看看我家黑皮怎麼了!黑皮剛才突然嘔吐,不知道怎麼搞……的……搞到診療桌上去了?」

  早餐店老闆娘懷裡抱著一隻黑色小杜賓,心急如焚地衝進風巽診所,赫然看見桌邊那對擁吻的男女任她面前彈開,驚慌的語氣轉為錯愕。

  「風醫師、沈小姐,你們不是說……」

  早餐店老闆娘一臉訝異,狐疑地指著好整以暇的風巽後,又指指羞窘得小臉爆紅、匆匆整理上衣的娃娃,來訪的目的早被眼前大逆轉的新發現,擠去後面排隊。

  風巽輕抿一笑,大方解答早餐店老闆娘的疑惑──

  「我和娃娃不是男女朋友,而是未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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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沈小姐,恭喜恭喜!」

  「祝福妳和風醫師白頭偕老、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妳和風醫師結婚那天,我們全家都會去吃你們的喜酒!我三舅是開攝影工作室的,我叫他來幫你們拍婚紗照和婚宴攝影,會算你們很便宜!」

  「我家餐廳可以免費借給你們當婚宴場所,我老爸說要親自當總鋪師,煮好料的替你們辦桌!」

  「我阿母有祖傳的生男秘方,改天拿給妳,包準你們一舉得男!」

  「娃娃姊姊,我的暑假作業裡面有一項是寫一則對社會有功的人物小故事,我要寫妳唷,我現在可以拍妳嗎?」

  娃娃來到便利商店陳列女性衛生用品的櫃子前,手中剛拿起一包衛生棉,身旁就被鎮上熱情的居民包圍,還有一個拿著數位相機的小五生興致勃勃地間可不可以拍她。

  自從前幾天被早餐店老闆娘撞見她和風巽擁吻,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鎮上不管認識她或不認識她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風巽的未婚妻了,不但紛紛上門道喜,連她走正路上都能收到此起彼落的祝賀聲。

  原先風巽想盡早公證結婚,但面對熱情的鄉親大力給予籌辦婚禮的協助,他不希望鄉親們失望,只好接受他們的「贊助」,不過如此一來就會多花一些時間,公證結婚的打算就只能壓下。

  生平頭一遭被人看重,她覺得好幸福,以什麼方式結婚倒不是那麼重要了,不過忽然問變成家喻戶曉的人物,她還是很不習慣。

  她明白這裡的人情味就是如此直接、熱心,雖然感動於大家的祝福,但她更怕哪天大家要是知道她的出身,不曉得這樣的幸福感動會不會隨之消失無蹤,唉……

  思及此,娃娃扯出的笑容裡,泛出一絲只有自己才明瞭的苦澀。

  「哥哥,我要跟娃娃姊姊合照!」小五生的六歲妹妹湊到娃娃身邊,抱著娃娃的手,稚嫩的嗓音大聲要求。

  「不行啦,妳對社會又沒有功勞,走開走開!」

  「對社會有功的人物……我嗎?」娃娃回過神來,納悶地指指自己。

  「對呀,我阿嬤說,妳是鎮上未婚男性的救星,當然對社會有功啊!」

  「救星?」她只聯想到解救人民於水火苦難之中的民族英雄。

  見娃娃一頭霧水,一旁的婆婆媽媽們七嘴八舌解釋給她聽。

  既然風巽的真命天女已經出現,鎮上那些適婚女性們只好放棄風巽這個頭號優質男,而適婚男性們一得知廣受女性風靡的風巽終於真正死會,都比中了樂透頭彩還興奮,紛紛摩拳擦掌請王媒婆安排相親,王媒婆的生意也一日千里,這個小五生就是王媒婆的孫子。

  原來如此。

  「娃娃姊姊,快,我要拍囉,笑一個!」

  娃娃擠出苦笑,按照旁人熱情的指示比了個勝利手勢,又發覺自己手上還抓著一包衛生棉,連忙尷尬換手,將衛生棉藏到身後。

  拍完了小五生的暑假作業,眾人又爭相和娃娃合照留念。

  畢竟風巽神秘的感情世界,原本就一直受大家矚目,大家都好奇是什麼樣的女人,能擄獲鎮上排名第一優質新好男人的心,加上男女雙方都否認的地下戀情被人抓奸在「桌」,在這種純樸的小地方可是相當具有閒磕牙的八卦價值。

  應付完一群熱情的大人小孩,娃娃也笑僵了臉,終於能鬆口氣到櫃檯結帳。結帳時女店長送她一盒保險套、祝她和未來老公永浴愛河,她簡直是緋紅著小臉從便利商店落荒而逃的,差點忘了牽走在店門口等她的阿旺。

  以她現在走到哪裡都會被簇擁問候的盛況,風巽倒是不擔心大白天她一個人到附近超商買東西會遇上像上次的強擄事件,不過他仍是堅持讓阿旺陪她出門,吩咐阿旺如果遇到壞人就扯開喉嚨大叫。

  近中午,天氣悶熱得像是個火爐內部,連夏蟲都熱到懶得嗚叫,遠處地勢較低的城鎮海景,在高溫的蒸烤下顯得有點扭曲變形。

  娃娃牽著狗兒離開超商,走沒幾步就有個男人來到她面前。

  對方一身金邊黑墨鏡、黑襯衫、西裝褲,頸項戴了一條看起來頗為沉重的金項鏈,手腕上還有一隻金錶,微凸的啤酒肚及微禿的額頭看得出有些年紀,他身後跟隨了一個穿花襯衫的青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單純老百姓。

  她錯愕一呆,頹然垂下頸項,憂鬱小臉上一對愁眉緊緊相蹙。

  狗兒瞧見陌生面孔,就要朝對方吠叫,被驚愕過後的娃娃連忙阻止。

  「噓,阿旺別叫,他們不是陌生人。」

  「找個地方坐,我們談談?」中年男人開口。

  「好……」




  泡沫紅茶店,冷氣開放中。

  最靠角落的桌位,多了三位不曾上門的客人。

  狗兒趴伏在娃娃腳邊,開心享用娃娃替牠點的炸雞塊,整個腦袋埋在盤子裡大快朵頤;圍坐在桌邊的兩男一女,則是點了兩杯冰啤酒和一杯果汁。

  娃娃低頭咬著吸管,還不曉得該怎麼面對有點僵的氣氛。

  性急的花襯衫男咕嚕咕嚕灌下半杯冰啤酒消暑後,用衣袖擦擦寬厚的大嘴,禁不住搶在另外兩個臉色同樣凝重的人之前開口:「小姐,妳失蹤這段日子怎麼不打通電話回家呢?妳知不知道雄哥有多擔心,吃不好也睡不好,一方面找妳,一方面又要應付『猛虎幫』老大施加的壓力。伍老大對妳的逃婚很不滿,雄哥已經累成這樣了,還要向他們道歉!好在我們幫裡的手下在這附近看到妳──」

  「阿傑,不必說這些。」沈雄打斷手下。

  「可是──」阿傑不吐不快,但仍在老大的示意下噤聲。

  「爸,對不起……」娃娃放掉吸管,絞著小手,歉疚地低聲說著。

  雖然自小與父親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不過看見扶養她二十三年的父親在這些時日內似乎蒼老了不少、頭髮也白了些,想起他每年都會買蛋糕替她慶祝生日或畢業的往事,知道父親仍是關愛她的,她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那天我們的人看見『猛虎幫』的人想擄走妳,妳有沒有受傷?」沈雄問。

  娃娃搖頭。「沒有,風巽他救了我。」想到那天自己差點被擄的驚險場面,她仍是心有餘悸。要是風巽沒有及時出現,她現在是否已經被逼著嫁給伍家人了?

  「風巽?那個讓妳住在他家的獸醫?」

  猛虎幫那些手下都認為娃娃逃婚分明給他們少主難堪,氣不過,對她也就比較粗魯,他們其實沒什麼惡意。可是聽說他們被一個男人打成重傷,再也不敢隨便去逮娃娃。

  「對……」她吶吶低語,想必父親都已經打聽過風巽的事了。

  看見女兒一談到風巽,神情滿是顯而易見的嬌羞,沒看過她對哪個男人出現過這種表情,沈雄皺起粗濃的眉頭。

  「娃娃,妳喜歡風巽,是不是?」

  沒想到老爸會問得這麼直接,娃娃俏臉微紅,羞澀地點點螓首。

  「不行!」沈雄嚴厲的粗厚嗓門,引來店裡其他顧客好奇的注目。

  「看啥小!我們老大在跟他女兒談事情,看什麼看!」阿傑惡眼瞪人,語氣不善,一干原本擔心娃娃怎麼跟兩個看起來絕非善類的男人在一起的街坊鄰居,都被嚇了一大跳,連忙調開視線。

  真的假的?風醫師清秀可人的未婚妻,居然是那種人的女兒──

  不會吧?夭壽喔,怎麼都沒聽說過──

  歹竹出好筍哩──

  又是一條大八卦了!

  店裡,幾張她不陌生的面孔出現驚疑的表情,還有兩三個剛剛才在超商與她合照的高中生在竊竊私語,娃娃垮下纖薄的雙肩,小臉皺成一團。

  「你們答應我,說話會小聲、不逞兇的!」

  從小到大,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備受「關愛」的眼神,明天──不,等一下走出紅茶店,她平靜的小鎮生活就要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要不是爸說口渴、阿傑說外面太熱,也答應她絕對不會拿出流氓那一套習性,她才找了這家客人看起來最少的泡沫紅茶店,早知道、早知道買瓶礦泉水去蹲公園樹下就好了啦,嗚……

  「娃娃,阿傑沒有惡意啦。」沈雄替手下脫罪。

  嗚,用那種口氣對別人大聲,還說沒有惡意……

  看到自家小公主眼眶怯怯泛紅、小嘴顫顫一癟,阿傑懊悔地搔著頭。

  「小姐,失禮啦,我不知不覺就……」

  「跟他們道歉。」娃娃紅著眼,吸吸鼻子要求。

  啊?「還要道歉喔?」他跟平民老百姓嗆聲還沒低過頭欸,而且他也沒罵髒話呀,有讀書的小姐以前告訴他們說,罵髒話會犯公然侮辱罪,挨罵的當事人可以視情況提起告訴,他這幾年已經練就嗆聲不帶髒字,這樣也不行喔?

  「要!」

  被一雙濛濛霧眼瞅著,又接收到老大點頭示意,阿傑正式宣告投降。

  「好啦,小姐妳別哭嘿,我道歉就是了。」阿傑起立朝大家鞠躬,說了幾句抱歉的話,弭平方纔的不愉快,也替老大擺平了允諾女兒卻「違約」的尷尬。

  「娃娃,跟我回去。」沈雄壓低音量。

  「回去也是要嫁入伍家?」明眸霧氣流轉,娃娃帶著父親會駁退她的希冀看著他,可是在他眼中她看不到一絲絲退讓,希望落空,她只能難過地扁扁小嘴,怯懦地拒絕。「……我不回去。」

  「妳不回去,難道要待在風巽身邊?」

  「對。」她這個字,語氣比剛才堅定多了。

  「妳就這麼喜歡他?」

  「對。爸,我要嫁給風巽。」如果沒有遇到風巽,無論再怎麼不願意,她或許在父親厲聲命令她乖乖回家嫁人時就會懦弱聽從;可是,現在不同了,因為她遇到了風巽。和他在一起,是她心中最誠實的想望。

  砰──

  巨大的聲響灌入耳中,娃娃嚇了一大跳,偷偷觀察他們這一桌的旁人也是。

  「該死!那小子是不是對妳做了什麼?!」沈雄拍桌怒喝,一臉兇惡,嚇得桌上的玻璃杯也彈跳了下。

  寶貝了二十多年的女兒失蹤到一個陌生男人家裡這麼多天,沈雄一得知消息起就又急又怒,現在又聽到女兒說要嫁給那個男人,他簡直快氣爆了!

  「小姐,那個姓風的混帳是不是騙了妳?還是欺負了妳?媽的!告訴我,我幫妳討回公道!」阿傑也氣憤難平,差點掀桌。

  「你們……」娃娃微微剛白的小嘴抖抖抖,悶頭趴在桌上。「討厭啦──」

  兩個講義氣的大男人意識到自己又幹出「違約」情事,頓時對自個兒管不住的大嗓門和衝動懊悔不已。

  「娃娃……」

  「小姐……」

  「不、不是,他對我很好,也跟我求婚了……」娃娃埋著頭,悶聲澄清。

  「那小子跟妳求婚?」沈雄橫眉一挑,就算怏怏不快,這次也記得不只要壓低音量,還輕聲細語。「他知道妳是我『惡狼幫』老大沈雄的女兒嗎?」

  她慢慢抬起小臉,即使泫然欲泣,矇矓美眸也閃著難得的自信光輝。

  「知道。我跟他說了,他還是願意娶我。」父親雖然沒做過什麼令人髮指的壞事,但她從小仍是看多了旁人客氣畏怯、卻包含了嫌惡的眼神;而在風巽眼中看到的自己是乾淨無邪的,他不排斥她、不以有色眼光看她,對她來講意義格外深重!

  「唉唷,小姐,一般人知道早就開溜了,會願意娶妳一定是看上雄哥的勢力,有雄哥罩著,什麼事都好辦啦!」阿傑斷言道。

  「才不是!」娃娃悶悶道。父親有什麼能耐,她清楚得很,明明只是個鄉里間愛耍老大、到處替人圍事、調停紛爭的流氓,卻老是以黑道份子自居,哪有什麼呼風喚雨的勢力。「風巽是因為──」

  她的聲音陡然消失,阿傑不明白地問:「因為什麼?」

  「因為……」只要妳嫁給我,他們就不能逼妳犯重婚罪。

  同情。

  這鮮明的兩個字,接續著風巽說過的話躍上娃娃腦海,宛如一根細細的針扎人她的意識之中,原本那種義正辭嚴的魄力,瞬間像顆被無情刺穿一個洞孔的皮球,開始洩氣、瓦解。

  他答應娶她,無非就是同情她,所以幫她一個忙……

  從心底泛開一陣帶著澀意的抽疼,讓娃娃的雙手下意識地,揪緊了腿上的及膝裙。

  「不管姓風的那小子理由是什麼,妳都不能嫁給他。」沈雄不由分說,態度強硬地否決女兒的要求。「娃娃,只要妳肯回去結婚,伍家說就不計較妳逃婚的事,就當妳只是因為什麼『婚前恐龍症』的,所以出去散散心。」

  「老大,是『婚前恐懼症』,不是恐龍。」阿傑小聲糾正。

  「我說話你插什麼嘴!我老大還是你老大?」

  「拍謝拍謝,您才是老大。」

  「爸,我不是因為婚前恐懼症才逃婚,而是不想嫁給伍家人。」她愈來愈確定這一點。

  「這種話不能再提!妳結婚當天逃跑已經讓猛虎幫蒙羞,伍家少主不計前嫌不跟妳計較,妳就該偷笑了,跟我回去,你們盡快結婚!」

  「我不喜歡伍家少主呀……」

  「不要再講這種幼稚的話!妳已經不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子了,還看不清女人需要的是一個強而有力的依靠嗎?嫁過去猛虎幫,對妳、對惡狼幫所有兄弟都好。」

  「是我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依靠,還是你?」娃娃語氣黯然,努力不讓眼前瀰漫的脆弱薄霧匯聚成河。

  父親嚮往黑道生活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從懂事以來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和同學們的爸爸不同,當同學的爸爸來學校參加班上的家長座談會時,她的爸爸卻在外面拿棍棒跟人「談」事情;當同學的爸爸帶他們出去旅行度假時,她的爸爸仍是在外面拿棍棒跟人談事情。

  她應該很習慣了,可是現在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心酸……

  沈雄一陣啞口,瞧見女兒蓄滿埋怨與難過的直勾勾目光,他喉頭一哽,下意識心虛地別開眼,咳了聲,清清喉嚨。

  「咳!娃娃,妳最好斷了對風巽那小子的留戀,黑道的世界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區區一個獸醫能永遠保護妳嗎?他搶了伍老大的兒媳婦,依照伍老大有仇必報的個性,妳想風巽能不被牽連嗎?妳好好想一想。」娃娃是他唯一的女兒,他怎麼可能完全只顧慮到自己。

  「是呀,小姐,到後來那個姓風的受不了威脅壓力,就會離開小姐。雄哥這麼決定都是為妳好,妳別辜負雄哥的苦……」

  黑道的世界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樣。

  娃娃聽不進其他聲音了,兀自抿唇不語,因沉重得陷入心底的刺痛,默然。

  抬頭看著神情黯然的娃娃,雪納瑞阿旺蹭蹭她的腿,低嗚了聲想安慰她,她沒有聽到,牠只好垂下耳朵,安靜趴回地上。




  娃娃失魂落魄地走回風巽的診所,還沒到門口,就從門邊那一大面落地窗,看見一名面向窗外的女子和風巽有說有笑。

  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過那名女子,要是看過,一定很難忘記那張艷麗到連花兒都相形失色的嬌美容顏。

  那名美女擁有一頭挑染成酒紅色、波浪般的浪漫長卷髮,白裡透紅的肌膚彷彿能掐得出水,剪裁合身的露肩小背心和白色及膝雪紡紗裙,將模特兒般完美比例的身材襯托得更加姣好性感。

  好美!美得讓人移不開眼,連她都看到出神,忘了該進屋去,就這麼呆站在炎熱的大太陽底下。

  此時風巽突然走向廚房,徒留那名美女。沒多久他又從廚房走出來,手中還端了一盤冒著熱煙的食物,微笑著將筷子一起送到美女面前。

  娃娃看見了,盤子裡盛裝的是風巽昨天說好,今天中午要包給她吃的水餃。

  他下水餃給那個性感美女吃?她是……誰?

  娃娃充塞了困惑的大眼,捕捉到的下一幕,陡地讓她胸口滿漲的不知名情緒正式潰堤──

  看著嬌笑吟吟的性感美女撲向風巽,給他一個熱情滿溢的大大擁抱,還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個長長的親吻,風巽非但沒有拒絕這突如其來的艷福,還主動摟住美女的水蛇腰,在她耳邊輕笑低語,莫名的痛楚好似排山倒海的巨浪向娃娃侵襲而來,與那種又酸又澀的情緒一同淹沒娃娃的心口。

  風巽笑得好溫柔,唇角為那名美女勾起的寵溺弧度,卻讓她看得心好痛,連帶地,她猛然想起一個幾乎忘懷、也或許是她根本不願去證實的現實──

  風巽早就有意中人了。

  依他們親暱的程度來看,那個美女一定就是風巽的心上人了。

  我和娃娃不是男女朋友,而是未婚夫妻。

  這是他親口說過的話,她在場聽得一清二楚。

  真正的男女朋友,是眼前相擁的這對男女,從來就不是他和她……

  娃娃突然覺得胸口傳來窒息般的悶痛,發現原來是自己忘了呼吸。

  她痛苦地低喘著,眼前風巽陪伴著美女開心吃水餃的親暱畫面,刺得她雙眼開始疼痛、模糊。

  她好介意,真的好介意,她也是到現在才驚覺,風巽在她心中,竟然佔了這麼大的份量,大到她悲慘地頓悟了一件事──自己愛上了他。

  她愛上風巽,可是,風巽愛的是別人呀……

  怎麼不進去?外面好熱喔,我快熱死了啦!阿旺蹭蹭娃娃的腿,不明白她為什麼站在太陽底下發呆。

  娃娃偷偷抹去眼角的濕濡。

  忍住哽咽的衝動,她蹲下身摸摸雪納瑞的頭,放掉狗兒脖子上的狗煉。

  「阿旺,我想起還有東西沒買,可是太陽好大,你幫我叼一把傘出來好不好?你知道傘嗎?遮陽擋雨那種。謝謝你,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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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診所內

  風巽替用腳掌抓玻璃門的阿旺開了門。

  「怎麼只有你回來?」他朝門外探看,目光所及之處都沒看見娃娃。

  我回來幫娃娃拿遮太陽的傘。

  雪納瑞等待主人給牠傘的同時,用後腿搔搔腦袋抓癢。

  「拿傘?」風巽眉頭輕攏,又問:「娃娃在哪?」

  她在門外等我,快給我吧。

  門外?

  風巽走出診所,左右查看,街道上並沒有如阿旺所說娃娃的身影。

  「怎麼了,阿旺不是說未來嫂嫂人在門外嗎?」

  嬌嫩清甜的嗓音響起,白皙小手捨不得放掉盤子筷子的風鈴,嘴裡咀嚼著鮮嫩水餃,跟著來到門外,迫不及待想見沈娃娃的她,只看到一個舔著把噗的小女孩,騎著三輪車從他們面前經過。

  哥在越洋電話中提到的新娘「娃娃」……

  「不會是這一個吧?」美眸瞄向自家大哥,風鈴嬌美出色的臉蛋盈滿意味深長的笑意。「哥,這麼嫩的,你也吃得下去哦?你什麼時候轉性了?容我這個做妹妹的看在手足之情提醒你,誘姦未成年少女是犯罪行為。」

  「不是她。」風巽沒好氣道,腳邊多了也來一探究竟的雪納瑞:「阿旺,娃娃人呢?」

  咦,奇怪,剛才她還在這裡呀?就在這個位置。

  「她有沒有說要去哪?」

  她只說有東西忘了買。

  「你們出去那麼久,東西還沒買齊?」要不是風鈴剛下飛機狂喊肚子餓,他差點就要坐不住出去找他們,剛剛他才要出門,阿旺就回來了。

  於是,雪納瑞將從出門後一直到離開便利商店所發生的事情,包括娃娃在便利商店內被眾人要求合照、牠只好在便利商店外等候、後來娃娃又在泡沫紅茶店請牠吃雞塊,一件不漏全都告訴風巽。

  「娃娃跟她父親見過面了?」風巽挑眉。

  對呀,他還說什麼「牽連你」、「伍老大有仇必報」、「黑道的世界跟普通人不一樣」。請問一下,什麼是「黑道」啊?穿黑衣服或花襯衫就是黑道嗎?

  風巽眉心深鎖,一言不發。

  看著兄長沉思的模樣,加上先前從他口中聽說沈娃娃的背景,現在又聽到阿旺充滿戲劇性的報告,風鈴直覺自己在兄長婚禮前先跑來湊熱鬧,真是湊對了!




  午後一場雷陣雨,一直下到傍晚。

  天空灰濛濛的,沉厚的積雨雲層籠罩小鎮上空,在悶熱的空氣中注入潮濕的味道。

  一狗一貓在診所門口來回踱步。

  一個下午,娃娃都沒有回來,焦急的主人親自上沈家尋人,主人的美女妹妹也跟去了,牠們當然也沒有閒著,正在等待發佈出去的「消息」回報。

  「汪汪!」一隻濕淋淋的流浪大大麥丁,在雨中奔了過來,雪納瑞與金吉拉立刻搖著尾巴迎上前,彼此交頭接耳。

  怎麼樣,有消息了嗎?

  有隻貓說,牠在隔壁鎮上看到你形容的人類女子。

  確定沒看錯?

  應該沒錯。

  一狗一貓對看一眼。

  那好,持續追蹤,趕快通知主人!

  「汪汪汪汪汪──」

  「喵喵喵喵喵──」

  牠們引吭高叫,附近的貓狗,無論是家貓家犬或流浪貓、流浪狗,曾經受過風巽恩惠的小動物一聽到風醫師需要協助,都賣力大聲回應。接力似的,更遠的貓狗叫聲也此起彼落,加入搜尋或通知的行列,整座小鎮熱鬧哄哄。




  雨停了。

  雨後的霞光特別耀眼,遠遠的天邊搭起一座絢麗的彩虹,隨著日頭漸隱西山,天空的美景曇花一現,然後跨入屬於夜晚的灰黑。

  風巽來到鄰鎮公園外,跟隨一隻引路的沙皮狗,走入公園角落,果然在一處涼亭裡,看見蜷縮著身體、抱膝趴坐在圓柱下的纖細身影。黑眸緊凝著那道纖細的身影,從證實她失蹤後便哽在胸口的不安,總算能暫時鬆懈。

  「我要找的人就是她沒錯,謝謝你。」他彎身拍拍狗兒的頭,狗兒開心地搖搖尾巴後便跑開。

  風巽腳步沉穩地走入涼亭,單膝蹲跪在她面前,平視臉蛋埋在雙臂間的她。

  她從頭到腳一身狼狽,衣服全都濕透得服貼在身上,髮梢也還在滴水,顯然是在大雨中淋了好一會兒的雨,為了躲雨而跑進涼亭。

  他黑眸一黯,喉頭因莫名的暗惱而緊縮。

  「娃娃。」

  倦累得幾乎睡著的娃娃,在恍惚中聽見自己的名字,她直覺抬頭望向發聲處,眼簾內出現一整個下午都佔據她腦海的面孔,她一時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

  風巽?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應該在診所裡陪那個性感美女呀?對,眼前的影像一定是她的幻覺……

  風巽乍見哭得眼鼻通紅的傷心小臉,感覺胸口像是被被狠狠揍了一拳,堆迭沉積了一個下午的惱怒,都在瞬間化為烏有。

  「為什麼到了家門不進去,一個人跑來這裡?」他低啞問道,伸出手,輕柔地撥開沾黏在她蒼白臉頰、額前的濕涼髮絲,將它們塞入她小巧飽滿的耳後。

  始終眷戀不已的溫柔撫觸就在耳邊,娃娃滿足得幾乎想學貓兒磨蹭他溫暖的指掌,但凌遲了她一整個下午的酸澀感又像浪潮似的,驀地湧上心頭。

  不,這不是她的幻覺!風巽找到她了,可是她還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呀……

  娃娃眼眶一濕,難過地別開臉,心亂如麻地起身想逃。

  她的反應讓風巽一楞,沒想到她會從他面前逃開,他一手拉握住她的纖腕,站直了身軀面對她,俊朗的眉間擰出兩道淺痕。

  「為什麼?」他再次問道。

  如果他真相信她大老遠跑到鄰鎮來是要買東西,那他也不必揪著一顆心、馬不停蹄確認她到底上哪去了,結果實情竟然是──

  她想逃。

  她想逃開他?!

  手腕被握得緊緊的,娃娃抽不回自己的手,只能低垂著頭,捏緊了粉拳,忍住即將決堤的淚水。

  「那不是我的家……」

  「為什麼不是,妳就要嫁給我了。」

  她搖頭,再也承載不住的淚珠被她給晃了下來,彷彿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小碎鑽落在地面上。

  風巽眉心的淺痕,絞擰得更加深陷了。

  「妳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不能嫁給你,我們……」接下來要說的話,讓娃娃的胸口像是活生生被刨開一個大洞,好痛好痛,她必須暫時憋住呼吸,才有辦法一個字一個字說出口──

  「我們解除婚約吧,你就當我……當我沒說過那麼過分的要求。」

  過分的要求?

  鏡片後的俊眸半瞇,幽深的墨沉黑瞳閃過一簇森芒,鎖住前方從迷迷糊糊間清醒後就不肯抬頭面對他的小女人。

  「妳抬頭看著我,再說一次。」

  「我……」娃娃咬咬唇,淚花在眼底開成一片。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他知不知道她要說出來已經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居然還要她再說一遍?她的心好痛,他知不知道?

  「沒事的話,我們回去。」

  風巽沒有放手,牢牢拉著她,直接轉身邁開長腿。

  回去當他和女朋友的電燈泡嗎?看著他們卿卿我我嗎?「不……不要,我不能跟你回去。」娃娃想扯回自己的手,另一手試圖掰開他修長有力的大掌,一想到他暖燙的大手也會像撫摸她一樣,撫摸那個艷麗性感的美女,她的胸口就一陣翻攪,難受得像是要滅頂。

  風巽寬闊的肩膀一震,深呼吸,回過身來緊盯著她。

  「給我理由。」沉醇的嗓音,此刻似乎正在壓抑著什麼似的緊繃。

  「……」她懦弱地低垂著頸項,重重咬唇,對抗那幾乎淹沒她的酸澀痛楚。

  「沒有理由就不必硬擠。走吧,回去了。」

  見他又要邁開步伐,一副像是將她的拒絕看成是小孩子在鬧彆扭的無所謂,娃娃待在原地不肯走,螓首搖得更用力了,眼眶裡的淚紛紛飛灑出來。

  不是,她不是在鬧彆扭。

  「不可以,我不跟你走了,因為我們要解除婚約!」她強忍著心痛,抬起濛濛淚眸直視他,大聲再次宣告。

  如果風巽真如她所以為的無所謂,那麼她就錯了。

  那雙黑沉如夜的深眸定定地凝住她,不同於平時的剛毅溫和,完全察不出陰晴喜怒,可是愈看著這雙沉沉黑眸,她卻反而愈覺得心虛,心虛到手腳不知道該擺哪裡。

  他就這樣沉默地注視著她,在她幾乎怯懦得想脫口為自己的提議道歉時,他總算開口了──

  「抱歉,我無法答應。」

  而且還是比她搶先一步道歉。

  「我們的婚禮勢必舉行。」他又道。

  婚禮不會取消。

  風巽依然要跟她結婚呢……

  娃娃卡著一滴淚珠的唇角下意識上揚,但高興不到三秒,已經在心頭紮根的殘酷現實及良心,又開始提醒她不該如此自私,於是上揚的嘴角又垮了下來,沾在上頭的淚滴也順勢滑落。

  「風巽,你不必因為同情我的遭遇而娶我,真的不必……」

  說著說著,娃娃脆弱的淚水又滴下粉頰,她胡亂抹去頰上的淚水,手心手背都加入了,眼淚卻愈抹愈多。

  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悲傷模樣,風巽心頭一揪,又不得不無奈輕歎。

  「我幾時說過,我是因為同情妳才娶妳?」這就是她想從他身邊逃開的原因?這小女人打哪聽來這種沒有根據的論調,他從未說過,自然一點根據也沒有!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她頻頻吸著紅鼻子哽咽,悶悶地道,模樣好不可憐。

  風巽有種被她打敗的感覺,雙臂環胸,沒好氣地瞅著她。

  「連我自己都不曉得的情緒妳能知道?麻煩說來聽聽。」

  「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經打擾你夠久了,我會自己識相離開的。」不然到時等他摟著女朋友,到她面前來請她離開,她一定會很痛苦、很痛苦……

  一聽到她說出確實想離開他的話語,風巽才舒緩沒多少的眉心,又攏了起來。

  「所以妳不告而別?」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娃娃一徑地垂頭流淚。

  「既然妳自認懂我的心情,那妳知不知道妳的失蹤,讓我幾乎以為猛虎幫的人又擄走妳,急得差點去拆了猛虎幫的堂口?」

  娃娃愕然抬頭,小臉上有著驚慌。

  「你去了猛虎幫?!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你有沒有受傷?」

  上次風巽傷了他們的人,以他們會尋仇的個性,一定懷恨在心。他們人數那麼多,不像上次只有兩個人,風巽的拳頭再怎麼硬,也無法一個人應付那麼多人呀,這樣不是羊入虎口嗎──呃,更正,是「狼」入虎口。

  「我說差點。」風巽輕描淡寫地帶過。

  他是直搗黃龍、去了猛虎幫一趟沒錯,不過猛虎幫還算幸運,一隻來向他通風報信的土狗說她不在猛虎幫,及時免除了他們被殲幫減堂的下場。

  娃娃聞言,放下提在半空中的心,鬆了一口氣。

  還好,風巽沒事。

  「對不起……不告而別是我的錯。」她當時心好亂,不敢進屋聽他介紹他的女朋友,又想到鎮上的人也許會對她議論紛紛,只好當只不肯面對現實的鴕鳥,逃到比較少人認識她的鄰鎮來,卻完全遺忘風巽的感受。

  咦?可是風巽……為她著急嗎?

  「妳就這樣草率離開,有地方去嗎?」他再問。

  「我……」她一想到自己無處可去,只能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的遊蕩,連天空都為她掉那麼多眼淚,她就覺得自己的命運好悲慘,淚水像是全年不休的泉水,流不盡地直冒。

  果然,娃娃還不想回沈家,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就像初遇她時的狼狽景況!

  「天黑之後,妳要怎麼辦?」他挑高眉峰,幾乎已經能預料到她的答案。

  「我……我不知道……」她滿心只知道要難過,根本沒想那麼多。「總會有人願意收留我。」

  風巽眉頭一橫,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准妳賴上別人,要賴也只能賴我。」這個少根筋的小笨蛋!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嬌憨甜美會引來多少危機,她以為她遇上的陌生人,都會像他一樣把她捧在掌心裡寵嗎!

  「哪有人這樣自找麻煩的。」她淚眼婆娑、不信地瞅了他一眼。

  「妳不是麻煩。」他說了這麼多,她還是不懂?

  娃娃傻楞楞地咧開水嫩唇瓣。

  呵,又是那種會讓她渾身輕飄飄的甜甜感動,可是她的良心也因而刺痛著。

  搖頭甩去那個讓她良心不安的幸福滋味,撲簌簌的淚水又接連滾了下來,彷彿在哀悼著往後不能再擁有的幸福,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風醫師,你真的不用因為同情──」

  「我一開始或許是因為同情妳而收留妳,但絕非『同情』這種無聊的理由而想娶妳。」他揚聲打斷她,不打算再讓她的小嘴,吐出挑戰他怒氣的言語。

  「不是嗎?你在得知我逃婚的原因後就向我求婚,除了同情,還會有什麼理由?不然就是……由於我得知你身為狼族人的秘密,你為了確保我不會亂洩密,才留下我。」她愈想愈覺得一定是這兩個理由的其中之一,不管哪一個,對她而言都很悲哀。嗚嗚嗚──

  「求婚是我順著妳的話提出來的,如果妳沒說,我也會提。」至於狼族人的秘密,他相信以她單純善良的心性,一定比他這個「洩密者」還可靠。

  「什、什麼意思啊,我聽不懂啦!」她開始歇斯底里。嗚嗚嗚──

  「娃娃,我想娶妳的理由只有一個,我愛妳。」

  「別再安慰我了,我都知道……」嗚鳴嗚──以後不能再看見風巽,她會很想念他,想念他的微笑、想念他的擁抱、想念他的親吻、想念他的溫柔、想念他的火熱、想念他煮的菜、想念他包的水餃、想念他的一切,就算他說他愛她──

  等等!

  風巽說,他愛她?

  娃娃怔怔地望向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還是出現幻聽。

  「你……你說什麼?」

  「我愛妳,我想娶妳的理由自始至終只有這一個。」

  炯亮的眸子鎖住她,緩慢而清晰地重複,帶著薄繭的指腹剛撫過她濕潤的粉頰,抹去那些令他揪心的該死濕意。

  他不否認,第一眼看見她時,曾為她的美怦然悸動,但初遇時的悸動,如果沒有因相處而慢慢變得清晰、深邃,他對她的感覺,大概只會停留在萍水相逢的陌生上。

  而當阿汪隨口說他對她產生了佔有慾的時候,確實說得一針見血,讓他驀然體悟自己對她的感覺已經不再單純,縱使心有存疑,也在看到她被人強擄時,他胸口那緊塞的擰疼與怒意,一股始終藏在心底深處的異樣情愫,在他胸口蔓延開來。

  他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但沒想到喜歡她的心情竟是如此濃烈,讓他承認自己已經愛上這個小臉上總愛掛著一抹憨羞微笑、個性有點迷糊怯懦的娃娃了。

  狼族人一旦認定了伴侶,就會一生忠誠到底,他說什麼也不會讓她解除婚約的念頭成真,況且他喜歡她,想用一輩子寵她、愛她、想和她共組家庭、生幾個可愛如她的孩子,渴望的程度甚至超乎自己的想像!

  過了好久,娃娃都只是呆呆望著他,一句話也沒說。

  「娃娃?」風巽不禁有些緊張。

  結果,她小嘴一扁,嬌小身軀突然縮到柱腳邊,埋頭爆出號啕大哭,他只能隱約從哭聲中聽出一些端倪。

  「臭風巽……呼嚕嗚嗚呼嚕……你騙人……咕嚕嗚嗚咕嚕……」

  風巽重重一歎,大手扒過額上的黑髮,挫敗地跟著蹲在她身前。

  「娃娃,我沒有騙妳。其他的我聽不懂,妳先別哭,把話說清楚。」不是他自誇,他的人格在鄉里間備受讚譽,說話也有一點份量,為什麼偏偏只有這個小妮子老是質疑他?

  「你明明已經有喜歡的女人了,為什麼還要說謊騙我!」他可惡啦!居然可以把謊言說得這麼正經,害她差一點就沉淪在他深情款款的眼眸中,相信他了!

  她到底在說什麼?

  風巽皺著眉頭,厚實的大掌抬起她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一瞬也不瞬地望入她淹大水的清眸。

  「我喜歡的女人就是妳。」

  唔,看著他專注的黑眸、聽著他堅定的語氣,她的心口又在隱隱作痛了。

  「才怪,你喜歡的女人是你中午替她下水餃的那個美女!」她只要一想到他們甜蜜相擁的畫面,她的心就揪成一團,好痛哪,嗚嗚嗚──

  她看到了?風巽的薄唇抿出莞爾笑意。

  「不是,她不是我的女人。」

  唔,她都已經自願退出了,他為什麼還要給她奢望!

  「你不要再說了,我親眼看到你們擁抱,就是就是就是就是!」娃娃不再看他充滿感情的眼眸,閉眼直嚷,破碎的淚水被擠出紅腫不堪的眼簾,沾濕他滿手。

  「妳誤會了,她是我妹妹,風鈴。」

  「那是我要吃的水餃啊,你怎麼可以──」

  再等等!

  他又說了什麼?

  注視著她睜開的茫然大眼,風巽嘴角淺漾無奈卻又忍不住縱容的笑意。

  「我跟妳提過的,風鈴每次給我的見面禮就是水餃皮和牛肉,我只用了她拿來的食材煮給她吃,沒有動到妳的份。不信,妳跟我回去看看,妳的份還好好的躺在冰箱裡。」

  「你說……那個美女是你的……妹妹?」

  「不像嗎?」他和風鈴可是貨真價實的親兄妹,基本資料上都「共用」同一對爸媽。

  他這麼一說……

  娃娃眼角噙著和她一樣怔住不動的淚,楞楞直視眼前的朗逸俊顏,和中午看到的那張艷麗姿容在心中比對,發現他們兩人眉眼間的神態確實有些相似。

  她小嘴半開,回想剛才自己如何指控他,就羞窘得臉都抬不起來。

  「對、對不起……我誤會你們了。」

  他再度抬起她的小臉,抹去她臉上殘餘的淚,一臉又無奈又好笑。

  「如果我已經有了對象、又可憐妳的遭遇,我大可替妳安排個安全的去處,不然基於同情而娶妳,我豈不是害慘我自己?」

  娃娃眨眨水眸,亂成一團的腦袋這才開始理出頭緒。

  對喔,風巽沒必要捨自己喜歡的女人而娶她啊,她怎麼沒想到呢!

  「那為什麼,早餐店老闆娘和王媒婆都說你已經有心上人了?」

  「我如果不這麼說,豈不是一天到晚都會被她們『照顧』、找去相親?」他實在是敬謝不敏。

  所以,他說的,全都是真的!喜悅又漫上娃娃憨柔的眉宇之間。

  她老實寫在小臉上的心情,讓風巽莞爾一笑。

  「那麼,妳想解除婚約的事,是不是可以收回了?」

  「可是……我不想連累你被伍家──」

  「放心,他們傷不了我。」他的拇指按住正在說話的紅唇,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妳和伍家的婚約,我會解決。」

  「真的?」

  「妳只能嫁給我。」

  呵,她真的可以重獲自由嗎?她好喜歡有點霸道的風巽,也好喜歡溫柔體貼的他──突然,凝滿喜悅光彩的嬌憨小臉,轉眼間又黯淡無光。

  風巽始終專注在她臉上的目光,沒錯過任何細節,自然也發現她的落寞。

  「怎麼了?」

  「我在你的心中,很特別嗎?」她怯怯問。

  「為什麼會這麼問,妳還是不肯相信我?」

  「不、不是的……我是看你對鎮上每個人都很好,對阿旺牠們也很好……」風巽對大家的溫柔體貼都一視同仁,那她算是什麼樣的存在呢?「我……在你心中,到底與他們有什麼不同?」

  「很大的不同。」

  感覺風巽以指腹摩挲著她嫩軟的唇瓣,凝視她的視線熱燙了些,嗓音也低啞了幾度,像極了他這幾天日夜裡「教導」她時的火熱眼神、以及在她耳邊訴說情話的性感低嗓,娃娃的心跳不由得加快,為他的溫柔而性感的撫觸暈眩了。

  「我不會想吻他們,不會想撫摸他們,不會想擁有他們,不會想從他們身上得到溫暖,更不會向他們求婚。在我心中,妳一直是個獨特的存在……」

  無盡深情的低語,結束在兩相膠著的唇瓣中。

  在他有力而安穩的懷抱裡,娃娃動容了,勾住風巽的頸項,將他拉近,用他教導過的方式生澀回吻他。

  吻得她迷迷糊糊時,風巽在她唇間啞聲哄誘:「娃娃,我們結婚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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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黑夜與白天交界的曦光,正悄悄透進窗戶。

  床上的娃娃幽幽轉醒,感覺自己被包圍在一片安穩的氛圍之中,惺忪睡眼不由得轉到身旁連在睡夢中都執意抱著她的男人身上。

  看到他赤裸的肩膀和薄被下若隱若現的強健胸膛,她驀然意識到被單下兩人的光裸,他的大掌甚至還宣示獨佔意味似的,包攏住她一隻嫩軟的豐盈,卻完全沒有壓痛她分毫,兩朵紅雲迅速飄上娃娃粉頰。

  再過兩天,她就要嫁給這個男人了,他的懷抱,將不會只是她短暫停留的位置,因為,他愛她呵。

  飽漲了喜悅與滿足的心情,和她「上一次結婚」完全不同,她應該不需要再猶豫的,但她卻扎扎實實地感覺到內心的不確定……

  娃娃的睡意全無了,睜著大大的眼,凝視枕畔的男人。

  雖然他愛她,雖然他一點也沒有視她的背景來判定她的好壞,雖然他說她與伍家的婚約他會解決,可是還是抹滅不了他與她的分界呀!

  爸說的對,她與風巽畢竟是不同世界的人,就算他有個秘密身份,但他畢竟是一個生活環境單純的獸醫,而她則是流氓的女兒,擺在眼前的分界,怎麼也無法不提醒她這個殘酷的現實。

  她要是嫁給風巽,不光是猛虎幫會找他麻煩,就連他的名譽也會被她拖累。

  他是個好人,她不該拖他下水……

  娃娃苦澀地咬咬下唇,湊近眼前就算熟睡也俊朗得無與倫比的俊臉,輕輕在他滿足微勾的薄唇印下一吻,然後慢慢移開他攬在她身上的臂膀,躡手躡腳下床穿妥衣物,離開主臥室。

  走出房門前,她還回頭,留戀地將他的身影,永遠收入心底。

  風巽,對不起……




  回到客房,簡單收拾行李後的娃娃,才打開房門,就撞見不曉得在門外站了多久的風巽。

  他一身深藍色睡袍,隨意而攏的衣襟半敞,露出大半堵精實的胸膛,性感可口得讓人想一口氣撲倒;炯亮到宛如著了火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將她從頭到腳仔細瀏覽過,尤其在她小手裡的旅行袋,停留了較久的時間。

  看得出來,他黑眸裡的火光絕對不是灼熱的慾望,而是隱隱燃燒的怒火,娃娃暗暗抽氣,心虛地後退了幾步。

  「妳『又』要不告而別?」

  他的聲音與平時一樣溫醇,語氣一樣輕緩,可是卻聽得她手心開始緊張冒汗。

  「不、不是……我到了落腳處,就會通知你。」這樣就不算不告而別了。

  「落腳處?哪裡?」

  「呃……」

  「根本沒有,對不對?」

  是她的錯覺嗎?風巽的聲音好像也著火了。

  「我會找到的……」娃娃小小聲,黯然說道。

  盯著眼前這張苦哈哈的小臉,風巽深吸一口氣,發揮自己最引以為傲的耐性,耐心釐清這一次的「疑難雜症」。

  「這次,是什麼原因。」他問。

  娃娃扁扁嘴,抓住旅行袋的兩隻小手與提帶絞在一起。好吧,既然要走,就要走得「光明正大」,這次不是誤會,不需要任何一方冰釋。

  「我不可以這麼自私。」她答。

  「自私?」

  「嗯,自私。」她認真地點點腦袋。「我如果嫁給你,猛虎幫的人就會認為你搶了他們少主的新娘、存心給他們難堪,伍家人也會對你懷恨在心,到時候他們就會伺機找你報復、惡意砍你幾刀、順便送你幾顆子彈……」

  愈說,娃娃的臉色愈蒼白,宛如能預見風巽倒臥在血泊中的下場,清眸泛開恐慌的紅霧。

  原來是這件小事,她這顆小腦袋居然還在煩惱?

  見娃娃說著說著又快要哭了,風巽眉頭微皺,眸子裡的慍火,也因她清眸中真切的擔憂,降溫了些。

  他輕歎,確定自己的心,這輩子都要被她的善良徹底俘虜了。

  「我說過了,他們傷不了我。」雖然攻擊別人的弱點很沒禮貌,但說實在話,那些三腳貓的功夫還真的動不到他一根寒毛。他經歷過別人所未經歷過的磨練,不是被嚇大的。

  「你憑什麼這麼有自信,你只有一個人,他們有幾十個人呀!」

  「台灣有法治存在。」猛虎幫的事需要處理沒錯,但他沒打算動用到法律。

  「法律是用來限制好人的,你沒聽說過嗎!」「檯面下」很「黑」,誰都知道。

  「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

  「未來的事,誰也不能保證呀!」娃娃愈想愈覺得,自己以為逃婚就能躲開一切,根本天真得離譜,她決定了──「我要回家。」

  風巽黑眸半瞇,等待她可能沒什麼好話的下文。

  「嫁給猛虎幫的少主。」

  「不行。」很不給面子地,她的提議被他立刻否決。

  「妳已經答應要嫁我,說過兩次。」

  「可是──」

  「我也說過,妳和伍家的婚約我會解決,難道我不值得妳相信嗎?」

  「不是的……」心頭被他眼底的受傷紮了一下,娃娃胸口一疼,著實為自己的出爾反爾感到厭惡,但現在的她,還能怎麼辦?「就算你能順利解決婚約的事,娶了我,對你並沒有好處呀!」

  「為什麼沒有?」好處大得超乎她的想像。

  看出他黑眸轉濃,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胸口賁起的柔軟曲線,娃娃驀地明瞭他指的「好處」是什麼,臉蛋一熱,連暴露在衣物外的細嫩肌膚,都被他的視線燙出一層嬌羞紅暈。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爸是惡狼幫的老大呀!」

  「這跟我們結不結婚有什麼開系,我不會因此畏懼妳或討厭妳。」這一點,他記得老早就表明得很清楚了。

  「我相信你是真心喜歡我,可是,我會拖累你、會害你被人指指點點、害你交不到朋友,然後你就會開始討厭我、不想跟我在一起……」

  回想起求學時代被孤立的自己,娃娃一點自信也不剩了,鼻一酸,瀰漫在眼底的紅霧凝話聚成淚雨,溢出眼角。她用手背孩子氣地擦去淚水,卻老是擦不幹,連淚腺都跟她作對,她更加難過了。

  她的淚讓風巽胸口一緊,他伸手將淚人兒納入懷中。

  「娃娃,人生下來,雖然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但不代表上一代的宿命就一定會延續到下一代。妳能決定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能幫妳,端看妳要不要爭取而已。」他可以想見,她從小到大因為身為幫派份子的女兒,所受的委屈和自卑,絕非外人所能想像。

  娃娃在他懷中抬起盈滿渴望的淚眸,怯怯問:

  「我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有尊嚴、沒有白眼,有安定、沒有紛擾的生活?她真的可以擁有?

  「妳在這裡過得不開心、大家對妳不好嗎?」他看著她,不答反問。

  她搖頭。「我過得很開心,大家對我很好。」

  街坊鄰居一看到她,都會笑著對她噓寒問暖,隔壁小武的媽媽說她是個善於傾聽的好聽眾、所以喜歡找她聊天;只要地去買早餐,早餐店老闆娘都會在給她的份量裡多加一些;王媒婆也常拉著她,說要幫她介紹相親對像;還有好多人都對她很和善,在這裡,她每天都很開心。

  「這就對了。妳讓大家先認識的是妳個人,而不是妳的身份,他們對妳沒有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自然沒有芥蒂。我保證妳所擔心的事情,沒有一件會發生。」

  這也是他喜歡這裡、甘於平淡的原因之一,此地居民們熱情直接的人情味,與大都市裡的涼薄世故大相逕庭,他無須時時揣度人心,也不必擔心會有永遠的敵人,人心在這座小鎮裡,很簡單。

  他的保證讓娃娃的自卑開始動搖了。

  「他們知道實情也不會討厭我?」真的嗎?

  「不妨交由時間驗證。」看著她逐漸尋回自信光彩的小臉,風巽淺抿一笑。

  「你真的可以說服我爸,讓我嫁給你嗎?」

  「妳跟妳父親提過我們要結婚的事?」

  在他溫柔而灼熱的視線下,她嬌羞地點點頭,但接著又垂頭喪氣。

  「可是他不答應。」

  「他已經答應把妳嫁給我了。」風巽語出驚人。

  「啊?」她怎麼不知道?

  「不信?打通電話問問。」他拉她來到電話旁,將話筒遞給她。

  看著他俊臉上胸有成竹的微笑,娃娃半信半疑地撥出家裡的電話,接電話的是長期在她家幫傭的婆婆,幫傭婆婆一聽到是失蹤了一段時日的她,急忙問她有沒有住好吃好穿好,確定她安然無恙又跟她閒聊了幾句,才將電話轉給沈雄。

  「爸……」

  「娃娃,這麼早打電話回來,是不是有什麼急事?」電話中的沈雄,顯然剛從睡夢中被連忙挖醒,聲音粗厚低啞,還包含了顯而易見的急躁。

  「不是……」

  「不是就好。時間還早,妳再多睡一下。妳後天就要結婚了,睡眠充足對新娘子很重要,這樣那天妳才能漂漂亮亮的,爸爸也有面子呵,去睡去睡!」沈雄叮嚀著,說話聲輕快了不少,聽得出他的快意。

  娃娃一楞,不確定地問:「爸,你知道我後天要跟誰結婚嗎?」

  「怎麼會不知道!是風先生呀,他已經來家裡提過親了,呵呵呵!」

  娃娃又是一楞。風先生?爸什麼時候開始,對風巽這麼客氣了?

  「娃娃啊,妳就放心嫁給風先生吧,伍家已經無條件解除婚約了。」

  解除了?她訝異地望向風巽,風巽回以淡定淺笑。

  「可是,你不是不答應我嫁給風醫師嗎?」

  「那是過去事了,不用再提了啦嘿。對了,風先生在旁邊嗎?」

  「在……」

  「把電話給他,我要跟他報告這個好消息。」

  報告?「好……」娃娃一臉困惑,將電話交給風巽。「我爸有事跟你說。」

  風巽接過電話,聽著對方的「報告」。

  「我知道了,謝謝你,岳父。」

  電話那頭傳來沈雄爽朗的笑聲,連娃娃都聽得一清二楚。風巽掛掉電話後,眼角帶著笑意,環胸直視眼前一頭霧水的小女人。

  「現在還有任何問題嗎?」

  「沒……沒有。」可是,事情順利得讓她出乎意料,爸對風巽的態度為什麼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猛虎幫又為什麼願意無條件解除婚約?

  「不會再不告而別,安心嫁給我了?」

  「我……」

  見她神情有所遲疑,風巽眉頭微挑,索性一把抱起她,往床鋪走去。

  重心一倒,她低呼一聲,小手勾住他頸項。「風、風醫師,你要做什麼?」

  「讓妳沒有體力再跑。」

  嗯?「什麼……」意思?

  被放到床上的娃娃還來不及問完,已經被他紮實地壓入床鋪間,承受他逐步加深的吻……

  當她嬌喘連連、只能任他擺佈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他所謂的「沒有體力再跑」是什麼意思了。




  喜宴席開一百桌,每個桌次都坐滿了人,新郎新娘的親朋好友、街坊鄰居,認識的、不認識的、說中文的、不會說中文的,統統齊聚一堂來祝福這對新人,雪納瑞阿旺興奮地滿場跑,整個會場熱鬧哄哄。

  此時,會場的燈光被調暗了些,明亮的聚光燈打在男女主角身上。

  「好,歡迎各位親朋好友,來參加新郎風巽和新娘沈娃娃的婚禮。」台上的主持人,神采奕奕地用麥克風廣播。

  「美麗的新娘子,已經由她父親牽扶著,走向新郎了!」

  主持人一手比向喜宴入口,接著,會場內開始播放神聖的結婚進行曲,眾人紛紛拍手,小孩子們則是各自搶到紅地毯兩旁的好位子,準備進行向大人討來的任務,拉炮、撒小花。

  新郎風巽一身筆挺帥氣的正式西裝,與小花童們站在通往台前的紅地毯前端,充滿溫柔笑意與熱切情愫的目光,凝視著正走近他的沈娃娃──他的新娘。

  突然,新娘的步伐慢了下來,然後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沈雄不解地,朝身旁的女兒低聲喚道。

  娃娃沒有出聲,小手緊緊捏住捧在手中的花束。

  風巽黑眸微瞇,精爍的目光穿越娃娃面前的白紗,鎖住她些微慘白的小臉。

  然後,在眾人的注目下,新娘放開父親的手,開始迭步後退。

  娃娃,過來。風巽眉頭微皺,緊盯著她,以唇語說給她「看」。

  沒有用,新娘提著婚紗裙襬拚命搖頭,在新郎面容逐漸轉為鐵青的瞪視下──

  轉身跑了!

  「快,守住所有出入口!」

  座席間,不曉得是誰已經有過類似經驗,率先反應過來大喊。

  喔,是猛虎幫的少主,伍檜潛。




  「娃娃,妳到底怎麼了?快出來呀!」

  餐廳前後兩個「逃生出口」都被人封鎖,娃娃無路可逃,只能跑回餐廳內充當新娘房的房間,鎖上門,縮在房間角落掩面啜泣,不理會門外沈雄的勸嚷。

  「媳婦,風巽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妳的事?告訴媽,媽替妳教訓他!」這會兒是風巽大老遠從日本趕來參加兒子婚宴的母親,豪氣干雲地搶著說話。

  「有話好好說,夫妻床頭吵、床尾和,家和萬事興。」這個溫吞的聲音,是風巽的父親。

  「嫂嫂,妳好厲害喔!我第一次看到大哥這麼生氣耶,我崇拜妳!」不用說,這個興奮的吱喳聲,就是愛看好戲的風鈴。

  「小姐,妳不出來的話,大家不能開動啦。」阿傑摸摸餓扁的肚皮。

  「汪!」門板外擠滿前來關切的人群,連阿旺也來湊一腳。

  新郎新娘的親朋好友、街坊鄰居,認識的、不認識的,說中文的,不會說中文的,眾人你一言我一句,最後才輪到準新郎。

  「娃娃,開門。」

  風巽壓抑著熊熊怒火的聲音傳來,娃娃埋頭在雙臂間,哭得更大聲了,連門外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開門。」風巽再道。

  「嗚嗚嗚──」她再哭。

  「拿斧頭來。」

  「風醫師,餐廳沒有斧頭,菜刀可不可以?」

  「拿來。」

  砰!砰!砰!

  沒多久,門上傳出巨大的撞擊聲響,娃娃俏臉慘白地瞪著門板,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門把上的喇叭鎖三兩下就被菜刀砍壞了,走進房間的是一臉鐵青的風巽,背後還跟了想一探究竟的眾人,小小的門口擠滿了人,完全找不到空隙。

  他像是一尊石雕立在她面前,下顎緊繃道:「娃娃,跟我出去。」

  「我不要,你走開!我不嫁不嫁不嫁不嫁──」她又把自己縮成一顆球,埋頭哭喊著。

  風巽僵了一秒,體內血液瞬間逆流,額上青筋浮動。

  「新娘臨陣說不嫁,現在是什麼情況?」

  「阿哉,我也有看沒有懂。」

  「婚禮還要進行嗎?」

  「菜還要不要上?」

  「你們先出去。」風巽開口,能將人瞬間凍結的語氣,立刻讓不少人識相離開房間,不過總是會有些比較白目的。

  「娃娃,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兒子,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娃娃的事?」

  「記住,家和萬事興,家和萬事興。」

  「哥,我好喜歡嫂嫂,你一定要把她娶回家唷!」

  「小姐,為了今晚的喜宴,我中午沒吃飯,就是要來吃好料的吃夠本欸。」

  「汪!」

  風巽握了握拳,厲聲大喝──「全部出去!一個也不要留!」

  沒想到一向溫和的風巽也會發火吼人,眾人全都嚇了一跳,知道惹他絕對沒有好下場的人都腳底抹油,不知道的也匆匆跟著魚貫而出,還體貼地替他們關上門。

  突然,門又被風巽打開,貼在門板上的眾人,尤其是佔著好位的雙方家屬,都在他凌厲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不准偷聽。」他警告地怒瞪著他們,尤其是自家老爸及妹妹──你們應該清楚我聞得到門外的氣息、也聽得見門外的動靜,你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咳!」風老爸說話了。「大家都請回喜宴會場吧,讓他們年輕人溝通溝通,不會有事的。」風鈴也苦笑著點頭附和,她可不想挑戰大哥的身手。

  「他們真的沒問題嗎?」風老媽不放心。

  「沒問題的啦!哥出馬,妳還不放心嗎?走了走了。」

  大家聽新郎的父親都這麼要求了,也不好說什麼,紛紛轉身離開原地,回會場等待婚禮繼續進行。

  一干湊熱鬧的人都散去了,風巽關上門,再度走到房間角落。他繃著臉,居高臨下,一雙沉怒黑眸俯視縮在牆角哭泣的娃娃,眼神像是猛獸將小動物逼到角落的陰狠。

  「妳第三次逃離我。」

  「嗚嗚嗚──」

  「為什麼又不肯嫁我?」

  「嗚嗚嗚──」

  脾氣再好的風巽,也被她連逃三次給激得火大了,加上她又一徑的哭,他嘴角一沉,氣急敗壞地怒聲暴喝。「看著我,說話!」

  娃娃被他的咆哮嚇到,抬起哭花了的哀怨小臉,癟著顫怯怯的紅唇,想開口卻因急促的哽咽而發不了聲,像是離水的魚嘴巴一開一合的,就算發了聲也全是他聽不懂的碎語,還差點被眼淚口水嗆到。

  她委屈怯懦的神情,讓風巽胸口一塞,就算心中有幾百噸的火氣待發洩,也不忍心發洩在她身上了。他輕歎一口長氣,將牆角的淚人兒拉起身攬入懷中,懷疑自己哪天會被她整得無語問蒼天。

  「別哭了。」他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她,等她窩在他胸前哭夠了再說。

  終於,哭聲停歇了,紅唇一吐出來的話語仍是教他氣結。

  「我不想嫁。」

  「為什麼?」問號,從風巽緊咬的齒縫迸出。「妳終歸介意我的狼形,所以在婚禮前反悔了?」

  「不是,我不怕。」

  「那又是為什麼?」最好有個好理由。

  「因為……你是黑道份子。」娃娃哀怨低喃。

  原來,他得知她的身家背景時的那種無所謂,他說他不怕她、不討厭她,他說猛虎幫的人不會對他怎樣,爸對他的態度會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伍家人願意毫無條件解除婚約,都是因為他是個黑道份子,而且還是日本黑社會中勢力最大、最強盛的幫派──石倉組前任繼承人石倉櫻子的兒子,也就是石倉組的少主,所以他根本不用怕這些在他眼中,等級算是最微不足道的小混混!

  她爸生平最崇拜的就是日本的石倉組,老是掛在嘴邊說他們有多厲害,所以她對這個神秘又令人敬畏的黑道幫派並不陌生。可是,她真的沒想過自己居然會與石倉組有所牽扯,一扯還是扯到他們的少主身上!

  爸一知道她要嫁的人是石倉組的少主,二話不說就答應風巽的提親,而她卻是直到剛才與他父母親見面,才得知風巽真正的身份。她討厭這種被人擺佈、蒙騙的感覺,感覺自己好像一點也不被重視,嗚,她好難過啦……

  風巽表情微僵,低啞道:「那只是個身份。」

  「可惡,你為什麼要瞞我,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她掄起粉拳搥打眼前的胸膛,委屈萬分的眼淚又滾下臉頰,暈開了粉妝。

  他眉頭揪擰,任她出氣地搥打。

  「因為妳說妳討厭黑道份子。」

  她一楞,手上的攻擊停了下來。

  「我如果先說了,妳還願意嫁給我嗎?」

  「……」她盯著他的胸膛,沒有說話。

  「刻意隱瞞妳確實是我的不對,我不難理解妳的委屈和不滿,我不介意妳的身份,並不是因為我與妳一樣,而是我知道妳的本性並不壞。易地而處,我是不是黑道,在妳來說很重要嗎?」

  見她依然垂頭不發一語,風巽喉嚨一緊,續道:

  「雖然我母親是我外公的獨生女,我是他的外孫,但他仍屬意將石倉家的『事業』交給我繼承。不過我生性愛好簡單平靜的生活,對於黑道那些複雜詭譎的事物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父親是狼族人的專屬醫生,於是我選擇接手父親的工作,拒絕外公的要求,並對外公宣稱,只要組織裡有人能打敗我,我就回去繼承。」

  「後來真的有人來襲擊你嗎?」娃娃低呼。

  「明的暗的都有。」他的實力不弱,外公派來的「挑戰者」自然也不差,他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喪命,他算是「不自由,毋寧死」的最佳代表了吧。

  難怪風巽的身手了得!

  娃娃恍然大悟,隨之,又是一驚。「那現在……」

  「沒有了,一年前組織由風鈴繼承之後,就沒再發生襲擊的事。只不過已經退休的外公如果閒得發慌,還是會偶爾唸唸我,要我去幫忙風鈴分擔一些重擔。」他話聲稍頓,啞聲又道:「娃娃,我無法改變我有黑道背景的事實,但我已經嘗試退出,這樣的我,也沒有資格擁有妳嗎?」

  感覺攬在她身上的結實雙臂輕顫地收緊,娃娃怔然抬頭仰望,看見他深邃黑眸中流轉的真切恐懼。

  「你在怕什麼?」

  「我害怕失去妳。」

  娃娃聞言,她的心為他的深情,無法遏止地發軟發熱了。

  「風巽,對不起,我沒有弄清真相……」

  「別說對不起,我只想知道,妳願不願意嫁給我?」

  「我……不知道。」她吶吶道,小臉泛開誠實的紅暈。

  「我愛妳,妳呢?愛我嗎?」他低語,看著她在他懷中害羞地輕點螓首,他的手隨著火熱的眼神,眷戀地撫過她臉上每一吋肌膚,最後來到她水嫩的紅唇,印下他所有激昂與堅定。

  「妳不知道就不代表不願意嫁我,不代表不願意就等同於願意。只要不讓妳逃跑,妳永遠都是我的新娘。」不過今天這種大場面要是再多來個幾次,他可能會崩潰,最好的辦法還是一次解決。

  「啊?」他在說繞口令嗎,她怎麼聽不懂?

  「娃娃抱歉了,我得讓妳消耗一下體力。」

  「啊?」這又是什麼意思?

  等到他的吻愈來愈狂野,她的理智愈來愈渙散,娃娃終於懂了,嬌羞小臉輕漾柔美的微笑──她的幸福、她的依歸、她的未來,就是風巽了,就只有他了。她如果再「不甩」他,不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嗎?呵,她想,她再也無須逃婚了。


  門外──

  隔了一大段距離的風鈴,聽見門板內傳來曖昧得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響,理解房內正上演什麼樣精采的好戲,她勾唇一笑,美眸笑得好彎。

  「汪汪汪。」怎麼樣,主人搞定了嗎?

  「當然囉,他這輩子還沒遇過什麼搞不定的事。」

  她猜那句「我是不是黑道,在妳來說很重要嗎?」的問句,想必娃娃嫂嫂的答案一定是「不重要」吧?既然大哥那麼重視嫂嫂說的話,哪天她裝可憐,麻煩善良的嫂嫂遊說大哥回組織繼任幫主之位,應該可行。

  哈,她離自由也不遠了!

  「汪汪。」婚禮還要不要舉行?

  「當然要,不過婚禮的男女主角正在忙,得等他們『辦完事』出來。」還要一段時間哪,總不能讓賓客呆呆等著。「我看還是先讓廚房上菜好了,阿旺走,我們去吃好吃的!」

  「汪!」附議!


  【全書完】


  ◎編註:有關狼族的精彩愛情故事統統在這裡:

  1.欲知東方御野和沙莎莎的故事,請看紀珞.花裙子306──「不准狼吞虎嚥」。

  2.敬請期待紀珞最新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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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噗噗……小木偶來爆料!  紀珞

  嘿嘿!我是珞大大的小木偶,今天初次登場,請看倌們先掌聲鼓勵一下!

  咳咳……咳,妳們不知道我是誰呀?

  哎呀,我就是……珞大大最害怕的小木偶啊,整天代替她的溫柔編編拿起鞭子在小珞珞旁邊盯她寫稿的小木偶!她總是跟我哀號,為什麼我可以一邊吃牛肉麵一邊啃她的小說,還可以在她「肚菇」的時候,天外飛來一本《古文觀止》神准的落在她的電腦前──其實,我發誓這些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要不是為了幾百幾千萬的讀者幸福著想,我哪會這麼苦命守在她身邊做這種苦力喔?

  「幾百幾千萬的讀者?!」ㄚ珞珞雙眼發亮。

  「是呀是呀,幾百萬千萬!」我回答。就在這種時候,心花怒放的小珞珞,馬上會遲鈍的忘記剛才我打斷她和白馬王子的夢中幽會。(小木偶心裡暗忖:還真是容易滿足的可愛小傢伙!)

  不是我要說,ㄚ珞珞頭腦簡單到有點……呆,而且還是個大衰神,這實在是有原因的。

  記得和她初相見時,我們都是第一天到學校報到。

  那天是個相當炎熱的日子,怕熱的小木偶在校門口吃把噗,和賣香腸、把噗的阿伯聊天打彈珠,就在這時有個打扮端莊的女孩探頭探腦的一下望著校門、一下看著馬路,一下又看著手中的通知單,就這樣不下數十次,等到小木偶把噗也吃完了,也贏了阿伯十條後,那個端莊的女孩終於忍不住跑到小木偶面前問:「請問一下,××大學是不是在這附近?」

  「咦?右邊這麼大的扛棒妳沒看到呀?」小木偶右手一指,大大的「國立××大學」馬上落入ㄚ珞珞眼前。

  「呃……我是真的沒看到……」ㄚ珞珞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實在很難聽得清楚。

  「摳連呀!妳難道是餓昏頭了?」看了她一眼,我忍痛和ㄚ珞珞分享剛贏來的香腸。「哪,這五支香腸給妳!」

  「可以嗎?」ㄚ珞珞看起來就是很想吃的樣子。

  「哎唷!不可以我還會說要給妳呀!大姐,妳也幫幫忙!」

  「妳買這麼多做什麼?」ㄚ珞珞邊吃香腸邊問。

  「不是買的啊,是剛才跟香腸阿伯打彈珠贏來的!」看著戰利品,小木偶可是相當驕傲的。不是我要吹牛,從小我就愛和每個香腸阿伯打彈珠,可沒輸過幾回勒!

  「這怎麼玩?」ㄚ珞珞好像頗有興致。

  「很簡單啦,就是……」

  和ㄚ珞珞解釋完後,她就拿出二十元和香腸阿伯打起彈珠。呃,不過她運氣也太背了吧,還賭性堅貞哩!連連輸了五次二十元。

  紀珞:(嚴肅凝重的口吻)偶從此徹底覺悟,陌生人給的食物不要亂吃。

  就在ㄚ珞珞想要再玩一次時,小木偶忍不住開口了:「大姐,妳吃的五支香腸都用錢玩光了,再輸下去,剛才我請妳的五支香腸一點意義都沒了!」

  剛好,學校傳來一陣鐘響。

  「啊!報到!我來學校報到的。」ㄚ珞珞突然想到今天的重點。

  「妳哪系的啊?」小木偶問。

  「××系。」

  「阿勒!怎麼會和我一樣!」我心臟突然抽了一下,怪了、怪了!

  「呵呵,真的啊!那我們一起去繫上報到啦!」熱情的小珞珞都還沒問我的名字,就牽起我的手,拉著我走進了校門。

  不過才沒走幾步路,ㄚ珞珞的低跟鞋突然右腳鞋跟斷了。理論上應該是她跌倒是吧?!不過也不知道她怎麼拉我的,突然間……

  「啊!」可憐的小木偶跌倒了,嗚嗚,磨破我細皮嫩肉的小腿和膝蓋。

  「對不起喔!我鞋跟斷了,害妳跌倒了!」ㄚ珞珞挺有良心的扶我起來。

  「沒關係啦!」雖然沒什麼大礙,但是掉在地上的三根香腸,我想到就嘔!

  接著,一人高低腳,一人腳受傷,兩個人慢慢拐著腳,一同拐進了繫上報到處。看到了報到名單,很不幸的,小木偶的號碼竟然和ㄚ珞珞連在一起!

  這叫「緣來是妳」,還是「三生注定」?從此,小木偶就讓ㄚ珞珞這大衰神附身,走到哪衰到哪!

  我真的、真的沒有牽拖喔,我發誓……嗚嗚,一定是ㄚ珞珞帶衰我!要不然報到完之後想去買汽水時,怎麼會突然發現口袋裡的五百元鈔票不翼而飛?一定是跌倒時跌掉的!

  如果沒有ㄚ珞珞帶衰我,為什麼四年大學生活,只要和ㄚ珞珞一起去夜市打彈珠,我再也沒贏過任何一位香腸阿伯,虧我號稱夜市香腸殺手!

  衰事一時列舉不完,如果各位看倌還想聽,就去求ㄚ珞珞讓小木偶還有機會上場爆料。

  紀珞:大人冤枉啊,我那幾年過得好好的,受幸運之神眷顧,過了稿還出了書,明明是木偶自己走衰運……

  不過ㄚ珞珞其實也有她很好的一面唷,這個認真負責的小孩,相信她在出版社應該是個乖寶寶吧,出書都滿穩定的啊,很少拖稿吧!

  嘿嘿,美麗的ㄚ珞珞編編,我可不可以領個「督促有功獎」?我可是有照三餐外帶宵夜拿著成套的SM器材,在ㄚ珞珞身旁揮舞著,現在也練就了一身皮鞭綵帶舞,或許哪天也可以推廣到奧運地板體操項目!除此之外,我還練就了神准的飛鏢射法,我的飛鏢都是古文觀止哩!

  爆料到這裡,小木偶我忍不住一陣快意,哈、哈、哈!

  咦?為什麼我突然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

  不對勁!有種風雨前的寧靜感!

  「嘿嘿,無敵甜美可人超級漂亮寶貝ㄚ珞珞大大,妳怎麼有空光臨小木偶的小房間哩?今天興致真好唷!」看見傳說中的「背後靈」,我努力撐起最天真的笑容,ㄚ珞珞那種溫柔到幾乎快掐出蜜的笑容,讓我心裡陡然升起不安。

  「呀!真難得耶,小木偶今天有打開word,我還以為妳忘記怎麼用word了?在偷打什麼啊?難道是……」還是一樣溫柔到讓人不寒而慄的聲音。

  「沒有!什麼都沒有!」幸虧我現在是鯨魚般的噸位,圓滾滾的身材馬上擋住了小小的螢幕。(嘿嘿,忍不住又要比個裝可愛的勝利姿勢!)

  「可是我好像感應到有人說我是大衰神?還把陳年舊事拿出來爆料?」

  「咦?怎麼可能有這回事呢!是誰亂說話破壞咱們姊妹倆堅貞不移的感情?我……馬上找他們算帳去!」小木偶準備好架勢,馬達一開,準備落跑!

  【功夫】裡周星馳練就的落跑功夫,我可是早在N年前認識ㄚ珞珞後,就常常使用哩!

  「給我站住!吼……」拋棄所有氣質的ㄚ珞珞,運起包租婆的功力,開始狂追我。

  蹦蹦蹦蹦……咚咚咚……鏘鏘鏘……

  「叫救護車啊!」爆出鬼哭神號的淒厲叫聲,小木偶被逮住了!

  「這下,妳喊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妳的!」演起芭樂劇,ㄚ珞珞的眼神透露著鮮為人知的邪惡。

  「嗚嗚……我不要呀!天呀……」小木偶的聲音逐漸消失在空氣中。

  唉,至少我總算爆料完畢,雖然經歷一場地獄煎熬,也不算是壯志未酬身先死,至少……ㄚ珞珞同意我爆料的內容刊登在這本新書的後記,總算對數千萬百萬的讀者有所交代(這句是在ㄚ珞珞的淫威下,逼迫我一定要這樣說的。)

  好啦,小木偶的手好酸喔,我滾了。有機會咱們再見面吧!嘻嘻!


  紀珞:後記標題我本來想改「交友不慎示範文」,看在木偶認真幫我寫了三頁word的後記、寫到手酸,辦到我想做也做不到的不可能任務,又為了這篇後記把她自己所剩無幾的形象破壞殆盡的份上,這次就放過她──呃,不,是在此對她致上小的最高的感謝之意(甜笑)。

  對了,剛才某人的凶狠語氣完全是大家的錯覺,好朋友本來就該相親相愛,別動不動就拳腳相向,這樣才是乖孩子唷!

  我們下本《狼來了之三》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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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雅斯文的風巽,度假途中停在某個小鎮補給糧食,
卻突然冒出個新娘跳上他的車,後面還跟著群「持槍」追兵?!
這「天降新娘」不懼他的恐嚇,執意隨他「流浪到阿里山」,
還深怕他會偷偷落跑,堅持和他睡同一間房!喔……天哪,
他可以無視女人裝柔弱,但就是無法對小動物般的她視而不見!

爸爸是角頭老大的沈娃娃,實在不想再嫁給另一個老大了,
所以她冒著被一堆混混「通緝」的危險,逃婚去也!
沒想到情急之下跳上的車,車主竟是個人好好的帥獸醫,
不但帶她去看阿里山日出,還好心收留無處可去的她耶!
可是逃出生天的日子沒過多久,就被爸爸的手下找到了,
就在她無計可施之時,他卻說──他願意娶她……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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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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