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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貓 作者:本物天下霸唱6-8

賊貓 作者:本物天下霸唱6-8

第六話 殭屍美人

  張小辮攛掇眾人一同進深山裡捉蛤蟆。金棺村裡的人們見了山中蛤蟆極多,眼下正在鬧糧荒,好多家都已揭不開鍋了,眾人貪心起處,便是十萬金剛也降壓不住,早把那美人坑裡鬧殭屍的傳說,丟到爪哇國裡去了,紛紛收拾傢伙,要跟隨張小辮進山坳裡尋找淤泥河的源頭。

  張小辮是村裡人盡皆知的「張大膽」。他平素裡一個人住在破廟裡,根本不忌鬼神,加上言語便給,凡是遊俠作耍的事端,向來少不得他,在村裡同輩人中,人緣頗為不錯。一併來捉蛤蟆的村民,大多都是村裡同年生、並時長的年紀相仿之輩,其中的孫大麻子,生得最是高大魁梧,會些個槍棒拳腳,為人忠厚憨直,所以眾人向來以他為首,想不到他此番被張小辮搶了風頭,心中憤憤不平,當下便虎了大麻臉,拎著條桿棒,攔住眾人去路。

  張小辮慣會見風使舵,自知若來硬的,絕不是孫大麻子這等糙人的對手,急忙轉頭對眾人說道:「咱們村中的大麻臉兄長,身手是如此英雄,舉止是恁般賢明,有他這樣擎天的好漢跟咱們同去捉蝦蟆,真乃如虎添翼,天塌下來也不怕了。」

  孫大麻子聽張小辮說自己是「英雄身手,賢明舉止」,心中好生受用,也真就拿自己當根蔥了,頓時咧開大嘴傻笑起來,說道:「三弟言之有理,深山裡面縱有兇險,只要俺有這條棒子在手,料也無妨。不過現在日已過午,我等忙了半日,還未曾祭過五臟廟,不如下山埋鍋造飯,等吃飽喝足了,再到美人坑裡去捉蝦蟆,趕在天黑前回轉了去。」

  眾人忙碌許久,也都餓了,聞言齊聲稱是,匆匆回到山腳,看守驢車的村民們,早將帶來的鍋灶埋下,又把各家帶來的一些蘿蔔土豆切成大塊,連同清水傾入鍋中,胡亂兌些調味的野草香料,緩緩燒得半沸。

  候到捉蛤蟆的人都下山來了,才添加火柴,煮得鍋中水滾沸起來,將那些活生生的肥大蛤蟆,並不宰殺洗剝,趁著活蹦亂跳猛性不消,直接拋進滾燙的水裡,不等它們跳出鍋來,就用鍋蓋壓住。這時就聽蛤蟆們在鍋中掙扎撲騰不休,須臾之間,熱水滾開起來,鍋裡異香撲鼻,揭蓋看時,被活活煮熟的蛤蟆,每隻都是張口瞪目,緊緊抱住一塊土豆或蘿蔔。蓋因蛤蟆在鍋裡被水火煎熬,死前痛不可忍,有萬般苦楚,只好拚命抱住了土豆蘿蔔,至死不放。

  鄉間吃煮蛤蟆,慣常都使這般殘忍的法子。將熱騰騰的熟蛤蟆拎出鍋來,連同它懷中的土豆蘿蔔一起啃吃,味道鮮美勝似肥雞。近年來一直沒有大雨水,又逢地裡青黃不接,平常一天兩頓飯,連土豆蘿蔔都不能管飽。村民們久未開葷,聞得肉香,都不禁食指大動,當即狼吞虎嚥吃了個風捲殘雲,一掃而空。

  愚民們將暴雨後到山上捉蛤蟆的舉動,視為豐收節慶的日子一般,卻不知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先不說冥冥中有沒有「今生你吃蛤蟆,來世蛤蟆吃你」的往復因果,眼下就有一場塌天大禍已是迫在眉睫,眾村民現在只顧大快朵頤,兀不知自身早就在劫難逃。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等人飽餐一頓,個個吃得肚圓,回味良久,都覺人生在世,如果能常常吃上一鍋煮蛤蟆,也真不枉活這一遭了,看看天色正好,摩拳擦掌再次上山,要將躲進山坳裡的蛤蟆捉盡。

  甕塚山的後山更是荒涼,山洪過後,大水從山上流下來匯入淤泥河主道,其餘的幾條山溝就沒水了,如今山坳裡滿是淤泥,混合著齊膝高的爛草,一步一滑,幾無落腳之地。眾人艱難跋涉,轉過山坳,眼前豁然有個大泥坑,這就是傳說中的「美人坑」了。據說爛泥裡有具成精的殭屍,雖是紅日當頭的時辰,但人們站到了荒山深坑之側,仍是覺得陰氣森森,腥臭撲鼻。

  只見坑中有許多被山洪衝擊後留下的爛泥,數不清的大小蛤蟆,層層疊疊堆在裡面,怕不下數萬之眾,日頭光照之下,密密麻麻地充在眼裡,使人看得頭皮子好一陣發麻。孫大麻子等人無不大喜,這回可真來著了,他們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擔心麻袋數量不夠,擒了後裝不得這許多蛤蟆。

  眾人當即一聲招呼,就在泥坑邊散開,各自用長竿和棍子驅趕蛤蟆,坑中頓時一陣大亂,蛤蟆們不知畏人,受到驚動後奪路逃竄出來,便被人捉了扔進麻袋。幾十人同時動手,頃刻間就已捉了上千隻蛤蟆。

  無數蛤蟆散去之後,眾人就陸續將麻袋搬出山去,由於捉得蛤蟆太多,一兩次怕是搬運不完,孫大麻子只好帶了幾個人留下守候,張小辮趁機跟著留下,在四周找了幾圈,終於發現泥坑邊緣露出一片石壁。

  壁上有古磚甚巨,工整平滑,看樣子像是城牆隧道之類。張小辮見了心中暗喜,急忙招呼孫大麻子和小鳳等人,一併過去看個究竟。石壁中間是座倒塌的石門,足有丈許寬,石門後的洞口,正在陽光照不到的背陰處,裡面潮濕濕、冷森森的黑暗難辨,奈何都不曾帶著寸磷火石,沒辦法取亮照明。

  小鳳心中栗六,不想多惹事端,猜測道:「這洞中許不會是殭屍老妖的藏身之地?快用石頭堵上才妥當。」

  張小辮胡言捏造道:「你們也該知道,我張家祖上是京裡的錦衣衛軍官,瞭解不少前朝秘聞的底細,今日便給你們洩個實底。這個所在非同小可,明末巨寇張獻忠曾在此藏寶,裡面的寶貨價值巨萬,後來被乾隆年間的白蓮教匪挖去起事,鬧得天下震動。如今只留下這個石洞,要是沒有暴雨引得山洪衝動,原也不易得見,不知那裡面是不是還剩下些沒被盜去的行貨,若讓咱們有幸拾得幾件,恰好是一樁天上掉下來的財爻。」

  孫大麻子等人一輩子沒離開過金棺村,哪裡聽得出張小辮這廝是信口開河,當即信以為真。孫大麻子對眾人道:「前些時日,村中來了個瞽目的卦師,俺用一個大錢向他扯了一卦,問問財氣興衰。那卦師說俺孫大麻子最近財爻大動,正是要交一路時運,想不到應在此處了!」

  眾人好奇心起,又聞財起意,便由孫大麻子帶頭,將手中長竿探進石洞戳了幾下,想要探探深淺,不料棍子前邊觸到了軟綿綿的一團事物,似是戳在了什麼人的身上。忽然從洞裡發出怪異的聲響,好像有人在裡面咳嗽,孫大麻子嚇得手中一軟,險些將長竿掉落,卻聽洞中的咳聲竟是愈來愈烈。

  張小辮聽到洞中有咳聲甚劇,也是吃了一驚。怎的到了此處,卻與林中老鬼所言不符?他可沒說洞裡會有活物,難道那老棺材板心懷不軌,想要詐張三爺來此送死?心下疑竇叢生,一時也吃不準了。

  眾人在旁都道:「定是有殭屍在洞中藏了,快扔下裝蛤蟆的袋子一發逃命去吧。」可那孫大麻子此時卻偏偏不怕了,撓了撓頭,說道:「殭屍豈會作咳?俺常聞老刺蝟慣會在黑處學人咳嗽,定是有只老刺蝟躲在裡面。」

  他自恃力勇,又有心要在眾人面前賣弄些「英雄的身手、賢明的舉動」,瞪了豹子眼,繃起麻虎臉,便再去探看洞中情形,以便窮盡其異。可剛到洞口,驀地裡一聲悶響如雷,從漆黑潮濕的洞內,接連躍出百十隻大青蛙,從眾人身邊連蹦帶跳地躥了過去。

  張小辮等人都被嚇了一跳,見只是青蛙,就掄起棍棒,沒頭沒腦地一通亂打,頓時在棍下砸扁了幾隻,將其餘那些青蛙驅散開來。混亂中忽聽小鳳驚叫一聲,連著退了數步,一跤坐倒在泥中,被嚇得戰慄不住。原來洞中竟探出個斗大的蛙頭來,朝著小鳳怒目瞪視而鳴。

  最後出現的這隻大青蛙,體大有如磨盤,背上顏色已由碧綠轉為深黃,生著許多黑色的圓斑,乍一看去,還以為是千百隻眼睛。巨蛙挺著雪白的肚腹,虎視眈眈地蹲伏在石門前,口中「咕咕咯咯」作響,如同皮鼓轟鳴。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這夥人,只怕吃人心肝的殭屍,平時經常捉蛙捕蛤,怎會懼怕蛤蟆青蛙這些東西?但見這青蛙大得有異,知道此非常蛙,恐怕殺之招禍,就打算用竿子將它趕開,不料長竿擊處,都被巨蛙用前肢格開。它後足蹬在洞口石壁上撐據,任憑竿子不斷攢刺,兀自不肯退讓半步。

  這一來眾人更覺有異,好像巨蛙守著石門不讓眾人進去,洞中八成真有什麼巨寇埋藏的金珠寶貨,於是爭相擊之。巨蛙漸漸抵擋不住,怒瞪雙目,忽地張口吐出血紅的長舌,去如流星般快,把坐在地上的小鳳纖腰捲個正著,猛地向後一拖。幾十斤重的大姑娘落在它口中,恰似卷食飛蝗蚊蟲般輕易,倏然間縮身入洞,躲進了黑處。

  眾人駭然失色,雖然村中的王寡婦刻薄無比,又兼蠻惡成性名聲不好,可她家畢竟只有小鳳一個女兒,與張小辮等人又是自幼在一起玩耍的同伴,怎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巨蛙拖進洞裡吃了。張小辮和孫大麻子二人見勢不妙,急忙掣起身形,在洞口處做一聲喊,一起打將進去奪人。

  張小辮頭腦一熱,撞進了腥臭潮濕的山洞裡,黑暗中目不能視,只好和孫大麻子兩人不管不顧地隨手亂抓,豈知剛抬起手來,就摸到一頭女子的秀髮,摸到臉上時冷冰冰的不知生死。張小辮趕緊使出力氣,揪著那頭髮,捨命往洞外拽去,洞外還有其餘的同伴相幫,看他鉆出半個身子,就一齊動手協助,把張小辮從石門中扯了出來。

  張小辮一見光亮,趕緊坐起來看去,這才發現手裡揪住的女人,哪裡是小鳳,卻是從洞裡倒拖出一具身著前朝衣裝的女子殭屍。那明代女屍週身上下如木雕泥塑一般僵硬,雖是全身裹著綠苔泥水,但死不瞑目的容顏尚能辨認,看起來頗為秀麗端正。頭上挽著快被扯散了的雙鬟,只是下巴不翼而飛,上嘴唇下邊是黑漆漆一個大窟窿,豁然將臉孔拉得長了許多,說不出的猙獰可怖。身上服飾已都被潮氣浸得朽爛,荒蕪的野草叢間有陣陣山風吹過,衣衫瞬間就化為布條碎片,在風中飄散消失。

  其餘的人皆是驚駭欲死,叫苦不迭,要是王寡婦家的小鳳被巨蛙吃在洞裡,想來命該如此,也沒奈何了,可張小辮逞能進去救人,卻拖出來一具形貌如此恐怖的古屍,看來甕塚山裡有殭屍的傳說確實不虛,此番誰也別想活了。

  張小辮更是張大了嘴,好半天都沒合攏來,渾忘了孫大麻子和小鳳還在洞裡生死未卜,只是直勾勾盯著那沒下巴的殭屍,腦中只剩一個念頭:「那林中老鬼料事如神,殭屍美人果真藏在甕塚山裡。張三爺一生一世吃穿不盡的榮華富貴,都著落在這美人身上了。」

  正所謂:「命衰時黃金褪色,運旺處乾屍生輝。」欲知張小辮、孫大麻子等人福禍如何,留待下次再說。




第七話 雨蛙

  張小辮從洞中拖出一具沒有下巴的女屍,周圍同來捉蛤蟆的人們見了,盡皆驚得魂不附體,全身上下顫個不住。在鄉下最是盛行那些「鬼狐屍怪」的野談,愚民愚眾見此情形如何能不害怕?這夥人當即連滾帶爬,飛也似的逃了個精光。

  深山裡就只剩下張小辮抱著殭屍發愣,在他眼中,這古屍正是一場烜天赫地的富貴。想不到張三爺這百年窮神,竟也能「脫窮胎、換貴骨」,眼下終於要有番大請大受的光景了。

  此時忽聽蛤蟆坑的洞中一陣混亂,孫大麻子正拽著小鳳從裡邊爬將出來,洞內那只巨蛙咬住了他手中桿棒牢牢不放。兩下裡各自較住力氣,都不肯有半分放鬆。

  那孫大麻子確是有膀子沒處豁的傻力氣,只見他一手夾了小鳳,一手倒拖了棒子,使個猛虎硬爬山的弓字步,出死力向洞外挪動,額頭上青筋都突了起來,卻不知撒手扔掉棒子甩落巨蛙,看張小辮正在洞外泥地上坐著發呆,便趕緊招呼他過來相助。

  張小辮被他一喊,隨即回過神來。他腦筋熱了,便上前同孫大麻子一齊用力,竟將那蛙從洞裡拽了出來,二人見巨蛙咬住木棒死不鬆口,兩腮更是接連鼓動鳴響,瞪目視人,顯得神情極是憤怒。看其形狀絕非常蛙,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膽子雖壯,卻也不敢輕易動手加害。

  倆人見旁邊就是淤泥溝,乾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當下橫著膽子,順勢將那巨蛙拖到泥溝旁,在後邊連推帶踹,把遍體黃綠斑斑的老蛙推落溝內。淤泥溝中兩側都是爛泥,中間還有山洪過後留下的積水河道,只見那蛙被推進爛泥中,忽地放開木棍,鼓著腮呱呱大叫幾聲,一躥就是數丈開外,撲通一聲跳進了河道裡。等飛濺的水花落下來,早已在水裡不見了那蛙的蹤影。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累得呼呼直喘,心說總算打發走了這位蝦蟆祖宗,再看看四周,同來的村民們已逃得一個不剩了。小鳳雖沒大礙,卻也驚得「頂門上失去三魂,腳底下丟掉七魄」,坐在洞邊牙齒捉對兒廝打,口中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了。荒山野嶺裡殘陽西下,就只剩得這三個人了。

  孫大麻子抱怨先逃的那夥人不講義氣,真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平日在村中都是稱兄道弟地廝混在一處,可當真有人遇著些個危難困厄,需要有兄弟們來幫襯時,卻無一個小子肯出來同擔風險,惹得孫大麻子好一肚皮鳥氣,揚言等回了金棺村再收拾他們。他又對張小辮說:「還是俺三弟最有義氣,說話做事俱是一身正直膽略,從不去學那小家小戶的腔派,只有這樣的好漢子,才能見得些真實陣勢。」

  張小辮臉皮厚得錐子都錐不透,對此毫不謙遜,正要自吹自擂,同時對孫大麻子吹噓一番豪傑的見解,卻見山裡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一陣風過處,天昏地黑,半空裡幾道閃電矯似驚龍,雷聲隆隆響起,震盪了四野,雨水瓢潑落下。這甕塚山北高南低,一落暴雨就會引發山洪,山坳河道裡頃刻注滿了雨水,濁流順著山勢滾滾湧動,山洪奔騰,咆哮之聲如雷。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見大雨山洪來得好快,不由得臉上變色,急忙拖了小鳳退入蛙洞裡躲雨。這時小鳳也終於還了陽,想起適才的經過,仍是心有餘悸。

  再看洞外暴雨如注,山洪陡漲,把出山的道路都淹沒了,三人叫苦不迭。山裡常有蛙神司掌雨水的傳說,剛剛怕是驚動了雨蛙,惹出這場洪水。甕塚山地域近年乾旱,裂地百里,以前卻常有山洪發生,洪水出了山就分入各條河道,幸好從來威脅不到田畝民居。

  唯獨苦了張小辮三人,都被暴雨困在山上,不等洪水過淨了,就沒辦法出山。看這場雨水恰似天河傾覆,不下上一整夜怕是不會止歇,只得揀處高燥的所在,夜宿在山洞之中,等明天雨停了再離山回村。

  張小辮猛然想起那具女屍還在洞外,連忙冒雨出去,連拖帶拽地把女屍搬入洞內。孫大麻子和小鳳都看不懂他的舉動,這女屍下巴也沒了,奇形怪狀的好生猙獰,將它放在洞裡這一夜難免提心吊膽,便問張小辮:「你留這死人做什麼?不如也推到河裡去來得妥當,否則半夜裡電閃雷鳴,惹得它詐屍起來撲人,可不得了……」

  張小辮自然難以答應,不過倘若以實情相告,想想換作自己也未必能夠信服,好在他扯慣了大謊,便又順口胡編:「麻子哥,小鳳姐,你們別看我張三孤苦伶仃,眼下連幾塊容身的破磚爛瓦都沒有,可張三自小也讀過幾行書,好賴還知道些禮義廉恥的道理。想這女屍一直藏在山洞裡,並不曾招惹過旁人,若不是咱們到此捉蝦蟆,它就不會暴屍荒野。於情於理都是咱們驚擾了這位先人,如何能再為了一己之私,將這屍體拋進河裡被洪水沖走?再說南無靈感觀世音菩薩在上,你們真以為滿天神佛都是沒有眼睛的嗎?這等欺心之事是萬萬做不得的,要做你兩個自己去做,可別算我的份。」

  那孫大麻子是個實心眼兒的粗人,而小鳳更是鄉下丫頭,長這麼大不曾見過什麼世面,哪經得住張小辮連蒙帶唬,頓時他倆都信以為真,幸得有張小辮這等明事理的人在旁,否則定要鑄下大錯。他二人不住口地念了幾遍「南無靈感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恭恭敬敬地把女屍擺到洞中。但屍身上的衣衫早已朽爛,又被大雨淋了一陣,看上去頗為不雅,最要命的是女屍沒下巴的那張臉,雖然洞中昏黑,可只要一想那副臉孔無遮無攔地就在近前,還是忍不住心中發毛。無奈之下,孫大麻子只好把裝蝦蟆的麻袋子給屍體套上兩條,這才覺得心中略微安穩了些。

  張小辮暗中好笑,裝模作樣地幫孫大麻子給女屍套上麻袋,順手在洞裡亂摸,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寶貨,口裡還叨咕著:「錢是陽間的錢,物是人間的物,先借些來用用,大不了將來等小鳳到了下邊之後,再讓她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可張小辮找了半天,滿洞都是青蛙留下的黏液,腥臭污穢,哪有什麼多餘的東西,只得罷了這念頭,扯了幾條麻袋片鋪在地下,躺在上面聽著洞外風急雨驟,腦子裡反反覆覆回想著林中老鬼指點的各處細節。在深山裡奔忙了一天,他也當真累得很了,不多時便沉沉入睡。

  孫大麻子和小鳳不像張小辮,他二人從沒住過破廟荒山一類的地方,在這又臭又濕的山洞裡難以成眠,而且只要一閉眼,不是夢到那沒嘴的女殭屍,就是夢見村中的親人鄰居一個個全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二人一次次從夢中驚醒,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驚肉跳之下,他們自己也知多半是什麼不祥之兆,苦苦挨到天明雲開雨住,收拾起那份抓心撓肝的焦躁情狀,待到山洪稍退,就要匆匆忙忙覓路下山。

  張小辮趁機說既然趕著回去,也不可將這女屍拋下,理應抬回金棺墳的亂葬崗中埋了,哪怕是給它卷條草蓆,這也是積陰德的善舉,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孫大麻子和小鳳發了一夜噩夢,正是心中虛得沒底,見有積陰德的善事,當然更無二話,便和張小辮抬了女屍,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泥涉水,逕從山上下來。一路回轉,等走到村口就覺不對,到處都是死人,血腥之氣沖天撲面,只見整座村莊都被亂兵毀了,橫屍遍地,滿目瘡痍。

  原來數股粵寇潛至,圍攻靈州城甚急,但靈州重地守禦森嚴,一時環城急攻不下,四處援軍蜂起趕來會戰。有各地增援靈州城防的官兵團勇,也有前去併力拔城的粵寇,好幾路兵馬在夜間疾進,不期撞到了一處,激戰殃及了金棺村。血戰過後,已將這村子夷為了平地。當時大多數村民們正在夜中熟睡,還有些人商議著進山去尋失蹤的孫大麻子和小鳳等人,忽聽刀兵銃炮之聲大作,開門想逃時,卻早被四面八方擁來的亂軍裹住,滿村男女老幼,不曾走脫了一個。

  張小辮三人因遇山洪被阻隔在山上,是以免於此難。他們若同進山捉蝦蟆的村民一同歸來,也已橫遭兵禍多時了。眼見親朋鄉鄰死了個盡絕,房屋田地一發毀了,孫大麻子和小鳳當場眼前發黑暈倒在地。

  張小辮也愣了半天,心想我佛慈悲,要不是得那墓中的老神仙指點三爺一場,便有十條性命怕也躲不過此劫。只見滿村的死屍多半正被烏鴉野狗爭食,這情形慘不忍睹,看了幾眼便覺得後脊樑直冒寒氣,轉頭一看孫大麻子和小鳳昏倒在地,趕緊過去搖醒了他們。他們兩個醒過來後搶天喊地地大放悲聲,直哭得「滿天星宿都落淚,乾坤日月也嘆息」。

  等到哭得筋疲力盡了,這才想起來要收殮親屬遺骸,拿著磚頭木棍驅趕野狗烏鴉。但死人太多,最後也只找到王寡婦和孫大麻子的一個妹妹,在附近刨個坑將屍首埋了,其餘的人實在是埋不過來,只能任憑野狗啃成白骨。兩人又在墳前大哭了一場。

  張小辮抬頭看了看日影,見日頭已經偏了,留在這化做一片廢墟的金棺村裡,終究不是道理。大戰過後,附近的賊盜響馬多半會趁亂在晚上出沒洗劫,縱然是家園故土,也非是久戀之所了,就問孫大麻子和小鳳今後有何打算。

  孫大麻子說:「雖在外省有幾門遠親,但早都沒了來往,眼下真個是無家無業了。好在身上氣力過人,又會些槍棒拳腳,有從軍殺賊之志,說不定能在刀槍叢裡掙些個功名利祿出來,恢復俺老孫家的門戶。」他又勸張小辮也同去投軍。如今正逢天下大亂,靈州城裡每日都在募集團勇,即便做不成軍官,至少也能混口飯吃,總好過流落四鄉乞討為生。

  張小辮心想:「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最近粵寇銳氣正盛,撲滅了一股,又冒出兩股。朝廷調來的大隊官軍都難以遏制,一場場惡戰下來,無論誰勝誰敗,雙方都是死傷纍纍,難不成張三爺傻到去給他們沖頭陣、墊刀頭嗎?」便即搖了搖頭,不肯答應。

  孫大麻子勸張小辮同去投軍不果,又見那邊小鳳還在嗚嗚哭個不住,就對她道:「小鳳妹子,不知你打算投奔何處?想這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姑娘家如何在路上行走?咱們鄉里鄉親的同村住著,俺和張三願意先送你過去。」

  張小辮不等小鳳說話,就插口道:「她能有什麼去處?還不就是去投靈州城裡,王寡婦生前曾有些老相好的,要是他們念些舊日情分,說不定就肯收留了她女兒。」

  小鳳聞言哭得又險些背過氣去,大罵張三這短命小賊是缺德帶冒煙了。她外邊再無親人,要是去城裡投奔那些趨利附勢之徒,肯定會被賣進青樓為娼,趕上在這種亂世投胎做人,實在沒什麼滋味,還不如自己了斷了,跟娘一起埋在墳裡,也勝似孤零零一個人活在世上苦熬。

  張小辮雖聽小鳳罵他,卻並未像往常一般動怒,心中有些惻然。他深知無依無靠四處流浪的苦楚,眼見孫大麻子和小鳳二人,在一夜之間竟也成了無家可歸之人,不禁很是同情他們,心想:「當今的世道出去做乞丐討飯都不容易,這兩個又不會偷雞摸狗的手段,任由他們自投生路,必定是一個死在亂軍之中,另一個不是餓死就是被拐進娼館。張三爺眼看著就要置辦下雁飛不過的田宅、賊搬不空的家產,何不接濟他們些許?想那孫大麻子膀大腰圓,正好可以給三爺做個看宅護院的保鏢,小鳳嘛……生火、燒飯、掃地、洗衣、砍柴、餵狗,此等粗活自然都要交給她做,做不完就不給她飯吃。他奶奶個爪爬子的,不將她賣到窯子裡去,三爺就已經是大人有大量的菩薩心腸了。」

  想到此處,張小辮便把他在金棺墳裡,如何撞見賊人盜墓,又是如何遇到林中老鬼,被他逼著數貓的情由通說了一遍:「那林中老鬼神機妙算,若沒他老人家的點撥,我等必然躲不過昨夜的刀兵之劫。他還說張三爺命裡注定,要有場財過北斗的通天榮華,故此特意指點出一條大富大貴的路途。三爺平生最是心善,專肯扶持好人,念咱們同鄉一場,你二人要是願意出力幫我得了這場富貴,當可共享其成。」

  孫大麻子初時想去充做團勇,實屬無奈之舉,誰不知道兵兇戰危的艱險。此時聞聽張小辮所言,前後加以印證,自己這條性命果然是撿回來的,況且前不久算卦的時候,卦師也曾算出他孫大麻子財爻正旺,至此更是深信不疑,抱拳道:「全仗賢弟提攜則個,但不知究竟是哪條大富大貴的通天路途?」

  張小辮指著那裝在麻袋裡的女屍,故弄玄虛地說道:「富貴都在其中了,不過天機不可洩露,你們也不要多問,只管放仔細些,隨我前去見機行事便了。」

  有分教:「路上青龍白虎同行,此去吉兇全然難料。」欲知三人命運怎樣,且聽下回分說。





第八話 靈州城

  且說金棺村在一夜之間毀於兵禍,孫大麻子和小鳳雖得倖免,卻都是家破人亡、飄零無依,心中方寸早已亂了,值此水深火熱之亂世,哪裡才有生計可尋?

  忽聽張小辮願意帶著他們去尋一場大富大貴,簡直猶如死囚臨刑時接著一紙九重恩赦,好不慶幸,當下對張小辮之言從骨子裡信從了。孫大麻子更是感激涕零:「常聽俺爹說,世上的人最願意錦上添花,絕少人肯去雪中送炭。俺這輩子能結識到如此義氣的兄弟,也真不枉人生一世了。」

  張小辮心知此時此地不便多說,便對他二人道:「要求那場富貴,尚有幾件大事要做,眼看日頭往西墜了,咱們切莫延誤,早早動身上路才是。」說罷讓孫大麻子和小鳳抹去淚水,三人強打著精神在死人堆裡翻找了一些吃食財物,裹將起來帶在身上,以充路資之用。

  張小辮又說接下來首要之事,就是把殭屍美人偷偷運進靈州城裡。孫大麻子心想,既然此乃得道仙人專為周濟貧苦才洩露的天機,我輩世俗中人拙知愚見,誰又參悟得透其中道理?乾脆不去多想,只管照做就好,反正張小辮得了真傳指點,他怎麼說就怎麼是了。

  於是一同動起手來,把那具沒有下巴的殭屍美人套在麻袋裡藏了,尋得一輛沒套牲口的空驢車裝載,由孫大麻子在前倒拖了木車,張小辮和小鳳在後幫忙推著,沿著道路走上村後山坡,至此不由得同時停下腳步,又回首看了看殘垣斷壁的昔日故里,方才強忍著悲傷灑淚離去。

  離村不久,就聽得前面人喊馬嘶,轟隆隆的軍旅之聲逐漸逼近,似有大軍經過。三人大吃一驚,急忙伏在山梁後偷眼觀瞧。

  血染般的殘陽之下,只見一隊隊頭裹紅巾的太平軍,正在從靈州城方向敗退。鏖戰之後的軍卒,個個血染征衣,刀矛之上還有血跡未乾,旗幟袍服上滿是煙火熏灼之痕。逶迤而行的隊伍見頭不見尾,長槍如林,彎刀似草,密密麻麻遮蔽了山野,大軍過處,踏得地動山搖,天地間都化做了一片濃重腥紅的血色。

  直到天色黑得透了,山下的人馬才陸續過盡,遠處都是無數支火把組成的條條火龍,還在不斷向西移動。張小辮等人遙遙望見粵寇終於去得遠了,不禁暗暗咂舌,他們長這麼大都不曾見過如此大隊的人馬。

  三人看那賊勢極盛,雖敗不亂,不久定會捲土重來,不知靈州城還能守到幾時,又恐撞上亂軍山賊,哪裡還敢去走大路,專揀些荒山野徑而行,各村各寨早已是十處空了九處,沿路走去,更無半點人煙燈火。

  摸著黑推車走到天色微明,慌亂中不辨東西南北,正不知走到了何處,忽見前面林中橫七豎八倒著許多死屍,足有數百具之多。看服色都是附近村莊的百姓,恐怕也是逃難時撞見亂軍慘遭屠戮。張小辮三人已是驚弓之鳥,在荒山裡見到大批身首異處、肚破腸流的屍體,不免相顧駭然,只想盡快繞路離開。

  不料只遠遠地看了幾眼,竟覺得那些死屍有異,原來每具屍體不論男女老少,皆被褪去了褲子,下身裸露朝天,兩腿間血肉模糊,顯然是被人用刀割過。其狀慘不可言,小鳳趕緊摀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孫大麻子也看得心中跳成了一團,低聲問張小辮道:「我說三弟,難不成粵寇殺了人後……還要割去命根子不成?為何連女子陰戶也給割去了?手段竟如此殘忍,這天底下幽有神誅、明有王法,如此作為就不怕遭天譴嗎……」

  張小辮在外闖蕩過幾年,見識遠比孫大麻子廣博,壯著膽子向林子裡張了幾眼,已猜出個大概,故作老成地吁道:「此等作為,不像是尋常賊寇的手段,聽我那駕鶴西遊的老道師傅說過,世間曾有一門修煉金剛禪的邪教,這個教門詭秘無比,卻是男女都有習它的。這夥人是專割死人那話兒的,男屍去勢、女屍去幽,男女配成一副,再加上汞砂異草,就是一味丹藥了,服之能成大道。官府拿到煉此邪術之徒都要在市曹千刀活剮,卻始終屢禁不止。看此情形,可能又有奸人趁此戰亂偷做那種無德的勾當了。這些死屍身上刀痕宛然如新,只怕那伙強人並未去遠,若被他們撞見,免不了要遭其毒手,咱們三十六策,還是趕快走為上策。」

  孫大麻子聞言面如土色,吐了吐舌頭:「俺的娘,死人身上的敗肉也吃得?」連忙同張小辮拉了驢車,拽著小鳳往密林深處逃去。

  又走了半晌,抬眼看時,林外是座大山,竟是轉回了先前捉蝦蟆的甕塚山。頭天夜裡一場暴雨山洪,又趕出了許多蝦蟆,漫山遍野地亂蹦亂跳。

  張小辮正發愁怎麼把殭屍運到靈州城裡,見了山上無數蝦蟆,雙眼一轉,頓時計上心來,哈哈一笑,叫道:「不怕沒來運,就怕運才來!」立刻讓小鳳看住驢車,他和孫大麻子兩人挽起褲管衣袖,跋泥涉漿地爬到山上,捉了滿滿一麻袋活蹦亂跳的大蝦蟆回來,這才找準了路徑直奔靈州而行。

  一行三人淒淒惶惶,饑啃乾糧,渴飲山泉,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挨到靈州城外,找了一處僻靜的土地廟歇了腳。先由張小辮到城門處探上一探,看看能否入城。這座靈州城規模浩大,兵多糧廣,地處水陸要衝,士農工商五行八作極眾,城內頗多繁華所在,乃是魚龍變化之鄉,更是自古兵家必爭之地。城防堅固無比,內外兩道城牆,四門各設炮臺,築有堅固的敵樓箭塔,此時城頭上劍拔弩張,戒備格外森嚴。

  自粵寇來犯,就是起心要打這座城池,早在靈州附近形成合圍之勢,水路交通都已隔絕,有許多行商和難民都避在城內,遠遁不得。前兩天守軍擊潰了攻城的粵寇,料定賊兵新敗,其主力又缺少糧草接濟,短時之內必然不會再來,便趁著白晝開了半道城門,使百姓往來通行,只是各門都有把總親自督率兵勇,嚴格盤查出入之人。但不知是何緣故,進去的還好說,出城之人,卻無不被門軍從頭到腳搜個仔細。

  張小辮躲在城外偷眼看了個遍,心中有了底,估摸著能混進城去,便匆匆回去找到孫大麻子和小鳳,把殭屍美人身上塗滿了爛泥,和上百隻大蝦蟆塞進同一個麻袋裡,推在空驢車上。三人探頭探腦地混在入城的販夫之間,慢慢走向城門。

  孫大麻子和張小辮都是膽大妄為之輩,此事既然橫下心來要做,只要把腦袋當做白撿來的一般也就罷了。可小鳳卻是提心吊膽,越接近城門越是覺得腳軟,心想:「這畢竟是藏著具前朝古屍入城,萬一把門的兵勇有些眼明手快的,難免被其識破被當場拿住,我一個姑娘家,又沒什麼見識,如何經得起公門中三推六問的千般鍛煉?」

  又想:「更何況就算被帶到衙門裡遭了大刑,也不知如何招供,這些勾當都是張三那廝的鬼主意,天知道他千方百計地要把殭屍運到城裡想做什麼……」她心中虛到了極點,身形腳步也都不穩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此時即便想回轉了去,也都已來不及了。驢車上鼓鼓囊囊的麻袋和這三人虛頭巴腦的模樣,早已引起了守城兵勇的注意。領隊的軍官兇神惡煞般握住腰刀點手喝問:「你三個都給老子站下了,進城想做什麼?麻袋裡又裝了些什麼?」

  張小辮見狀暗暗叫苦:「此番真被王寡婦的賤女兒害死了。」虧他好生急智,又有一副潑膽,急忙伸手架住小鳳胳膊,堆著滿臉無辜對那走過來的幾名團勇拜道:「軍爺辛苦,小的們給軍爺請安了。我等都是甕塚山附近的百姓,昨天趁著雨水大,便到山中捉了許多蝦蟆,恰逢小人的姐姐染了風寒病,眼見是病入膏肓不能活了,就想進城將這些鮮活蝦蟆換些診金,帶我家姐姐去郎中處把個脈,討幾帖藥來治病,還望軍爺通融則個。」

  說著話,張小辮手中悄悄使勁,用力去捏小鳳的手臂,小鳳正自魂不附體,臉色蒼白全身發抖,額上都是冷汗,又兼臂上吃痛,忍不住咬著嘴唇蹙起眉頭,果然是一副病體憔悴的模樣。

  那些把守城門的兵勇,上上下下打量了張小辮三人一番,看他們都只十六七歲的年紀,破衣爛衫,直如乞兒一般,並不像是粵寇派來的探子,又伸手在麻袋上按了幾按,提刀撥開麻袋口來看了一看,裡面腥氣撲鼻,確是活生生的蝦蟆。

  張小辮擔心再被翻下去露了馬腳,就偷著對孫大麻子連使眼色,那孫大麻子雖是心直,終究不是傻子,也知此事做不來耍的,連忙從麻袋裡抓出一隻肥大的蝦蟆,臭烘烘的半死不活,舉在手裡要遞與其中的軍官:「官長老爺殺賊殺得辛苦,吃了蝦蟆補身,滋陰壯陽,上下通氣……」

  那帶隊的旗人軍官立刻捂著鼻子揮了揮手:「好腌臢的奴才,當真不懂好歹,誰他媽要你的臭蝦蟆,弄臟了爺的官服,就拿你的人頭來賠。別堵著城門囉唆了,快滾快滾……」說著在孫大麻子屁股上踢了一腳,罵聲:「聒噪!」便把三人放入了城中不再理會,自行帶著手下挨個去搜查盤問出城的百姓。

  張小辮這三人,恰似漏網之魚,慌裡慌張地混入城中。大戰剛過,民居城牆上皆是彈痕,由此可見日前戰況之激烈程度,但老百姓還是要維持生計互通有無,買賣鋪戶多半照常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來有往。

  張小辮擔心城中人多眼雜壞了大事,不敢在人多處行走,只找沒人的小巷子走。七轉八繞行過幾條窮街陋巷,前路卻被高牆封死,是條死路,兩邊都無門戶,路徑狹窄,驢車掉轉不得,三人又驚又累,只得暫且坐在巷子裡歇歇腿腳。

  孫大麻子正想問張小辮冒死將古屍運進城裡究竟是要做什麼勾當,還沒等開口動問,就見兩邊牆頭上有黑影晃動,他還以為是有賊偷逾牆而走,忙捏著拳頭跳起身來,定睛看時,立時出了一身冷汗:「進了貓巷不成?哪裡來的這許多貓?」

  原來牆頭巷角處,不知幾時鉆出幾百隻野貓來,一隻隻臟兮兮的瘦骨嶙峋,瞇著貓眼圍著張小辮他們打轉,不知懷著什麼鬼胎,神色極是不善。

  書中暗表:這座靈州城是處古城,已歷千年,自唐代以來,多產花貓,故又有「貓兒城」的別名。城中流浪無主的野貓極多,盤街踞巷,數以萬計,城中至今還有舊時貓祠古跡,頗多靈驗,所以雖然常有野貓偷魚竊肉,當地的居民卻無人敢去開罪那些貓爺貓奶。

  張小辮見狀也知不妙,忙低聲招呼孫大麻子和小鳳:「快把麻袋裡的女屍拖出來喂貓啊!」那兩個聽得此言都怔在當場,沒口地叫冤:「千辛萬苦把那殭屍美人偷運入靈州城來,一路上擔了多少風險,受了多少驚嚇,竟是要餵這群賊貓?」

  有道是:「量大福也大,機深禍也深。」畢竟不知林中老鬼吩咐張小辮進城意欲何為,且聽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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