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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樹]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20)



我在高中的時候交過兩個女朋友,一個在高一,一個在高三。



高一時的那個女朋友,在一起不到三個月就分手了。因為她很喜歡郭富城,所以常常要求我學郭富城唱歌。大家都知道郭富城唱歌有一種很奇怪的腔調和聲音,有點誇張的捲舌咬字讓他的歌聲很有辨識性。



但很可惜的,我唱歌一向是游鴻明一派的,深情而且有成熟魅力。

曾經我在家裡接電話,打來的人跟我說:「這裡是○○補習班,請問你的孩子在嗎?我們想請他到我們補習班來補習。」



可見我的聲音有爸爸的感覺。



要叫一個聲音有爸爸的感覺的人去學郭富城的聲音,還要學他的咬字,坦白說,真的有難度。



「對你愛∼愛∼愛∼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遠∼」

「我是不是該安靜地走∼開,還是該勇敢留下來∼」

「到底有誰能夠告訴∼我,要怎樣回到從前∼」



我很盡力地在KTV裡面用郭富城的聲音取悅她,但是她似乎不太滿意。我跟她說過,如果妳了解我有像了解郭富城那麼多的話,我會覺得很開心。



『我很了解你啊!』她說。

「真的嗎?那妳知道郭富城喜歡吃什麼嗎?」

『當然知道,』她驕傲地說,『他喜歡吃廣東菜還有吃辣。』

「那我呢?」

『你?嗯…………嗯…………嗯…………』她嗯了大概十分鐘,然後隔天我們就分手了。



高三那個女朋友是一個很會彈鋼琴的女孩子,為了她,我還加入了學校的樂隊,就是為了要去學一些樂理,至少在跟她講到音樂的時候不會覺得自己什麼都聽不懂。



她是一個很有氣質的女孩子,我深深地為她的氣質著迷。

我跟她還沒有在一起之前所有的對話都是用書信,今天我寫信給她,明天她就回信給我。



『我喜歡會寫歌詞的男生。』她信裡面說,然後我就拼命地寫一些歌詞,儘管詞不達意。

『我喜歡會吹薩克斯風的男生。』她信裡面說,然後我就跟學弟搶薩克斯風,故事挑她經過我面前的時候吹得很大聲。



她的爸爸是藝術學院的教授,媽媽是教高中的音樂老師。對她的教育與要求自然相當的高,管教也甚嚴。

有一次她的爸媽不在,我們偷偷地在她家約會,我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她卻因此貧血昏倒。我把她抱進她的房間,擰了毛巾放在她的額頭上,然後跪在她的床邊等她醒過來。



沒過多久她的爸媽就回來了。看見一個陌生男子跪在自己的女兒床邊,他們受到的驚嚇可想而知。媽媽立刻就報警了,爸爸則是很快地把我“制伏”。



警察來了,我的爸媽也來了,我的女朋友也醒了,兩家子的人加上兩個警察,坐在一個氣氛非常低氣壓的客廳裡,誤會算是化解了,但也因此,我們被硬生生地拆散。



高中一畢業,她就被送出國去深造鋼琴,我則是繼續唸我的大學。



大學的時候,我交過三個女朋友,一個是大二,一個是大三,一個是大四。



大二時的那個女朋友,是她來追我的,也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被追求。

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女生追男生似乎都比較容易,當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答應跟她在一起,明明她並不是我的菜。



後來我仔細地想過,會跟她在一起,只是因為她胸部大而已。



大三那個女朋友,本來是一個研究所學長的女朋友,後來我橫刀奪愛,還在校園裡發生當眾搶女朋友事件。



但其實我是無辜的,因為她告訴我她沒有男朋友。所以我一整個很用心在追求她,她覺得跟我在一起很開心。



然後她男朋友就出現了。



我還記得那天,我剛上完課,她傳簡訊告訴我她在餐廳等我,要一起吃飯。結果那是一頓鴻門宴,她的男朋友跟她坐在位置上等我,等我到了現場,他劈頭就說:「你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嗎?」



坦白說,我嚇到了。我根本不知道一個幾乎每天都跟我在一起的女孩子,會是別人的女朋友。



於是我看了看她,然後對著那個男的說:「她並沒有告訴我她有男朋友,不然我不會去追求她。」



為情談判的感覺真的很奇怪,而且談判結束不到五分鐘,你就會覺得剛剛的一切都非常的幼稚。



他在餐廳裡有點歇斯底里地問她:「妳要選誰?今天一定要有一個了斷!」

她開始掉眼淚,然後一直搖頭。旁邊還有一大堆來吃飯的人,大家都在看戲。



我則是冷眼地看著這個悲哀的女人和悲哀的男人,然後心裡想著:「我喜歡上這個悲哀的女人,我還真他媽的悲哀。」



他們悲哀在哪裡?

男的悲哀在他以為女朋友追到了就可以放著不理了,愛情永遠不會變質。

女的悲哀在她以為能同時得到兩個人的愛,幸福會有乘以二的重量。



媽的,悲哀。



大四的那個女朋友,我們在一起了三年。

她是除了宜珊之外,最穩定的一個女朋友。最後我們的分手非常地平和,而且非常的冷靜。三年的時間讓我們了解了一件事情,“試圖改變對方,你就會失去自己。”



我跟她其實有很多的不同,但我們卻都以為愛能讓那些不同變得相同。

於是她試圖改變我抽菸的習慣,我試圖阻止她出門會化妝的習慣。她試圖了解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那一面,我試圖挖掘她不想被知道的那些事。她試圖安排我將來數十年的生命,我試圖決定她往後可以培養的興趣。



最後我們在咖啡館裡,各自替對方點了一杯咖啡,然後發現對方為自己點的咖啡其實不是自己喜歡的,而是“自己希望對方喜歡的”,我們才在在一起了三年之後發現彼此之間的差異竟然從來沒有減少過。



大學畢業之後,當兵的兩年根本沒時間談戀愛。



然後就退伍了,書也出了三本了。二十四歲那年,我賺到了人生的第一個一佰萬,也找到了人生的第六個女朋友。



她是一個銀行的行員,每次我去銀行存提匯款都會遇見她。感覺我跟她很有緣,因為十次有七次是她替我服務的。



我用存款單寫上:「請妳看電影!」,她說好。

我用匯款單寫上:「請妳吃晚餐!」,她說OK。

我用提款單寫上:「下班去逛街!」,她說沒問題。

我最後直接用嘴巴問她:「我們在一起?」,她沒說話,只是親了我一下。這當然不是在銀行裡面親的,請不要誤會。



在一起了一個月,她說她要去看項鍊。

在一起了三個月,她說她要去看鑽戒。

在一起了六個月,她說她媽媽要她結婚。

在一起了九個月,她說不結婚就要分手了。



「喔耶!」是她說分手時我當下的心情。對不起,我竟然這麼的高興。

一個二十四歲的男生在事業基礎還沒建構起來之前就要結婚?抱歉,我辦不到。就算我很早就賺進人生的第一個一佰萬,那對我來說,還不足以當做一個可以養家結婚的數目。



然後,我遇見了宜珊。



『阿尼,曾經是你的女朋友,我很榮幸。』這真的是很有力道的一句話,對吧。這表示我跟宜珊都沒有後悔當初選擇了對方,還一起走過了一段生命。



我不禁回想,高一時的那個女朋友,她跟我在一起,覺得榮幸嗎?

高三時的氣質女友,她跟我在一起,覺得榮幸嗎?

大二時的大胸部女友,她跟我在一起,覺得榮幸嗎?

大三時的劈腿女友,她跟我在一起,覺得榮幸嗎?

大四時的冷靜女友,她跟我在一起,覺得榮幸嗎?

二十四歲時的銀行女友,她跟我在一起,覺得榮幸嗎?



突然間,我發現我很感謝宜珊,她讓我看見自己的感情路一路走來的成長。當我也深深地覺得「曾經是妳的男朋友,我很榮幸」的時候,我們之間還有什麼是不完美的呢?



阿忠出院那天,他打電話給我,說他還好好地活著,我說「蘋果你個柳丁!非常好!」,他說「橘子你個葡萄!改天回高雄我們去喝兩杯。」



小希在載我去搭車的那個晚上,告訴我她身上的香味是什麼,從那天開始,我就記得了她的香味………



也記得了她的臉。



『這是一種香水,名字叫想念。』

















      * 試圖改變對方,你就會失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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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21)





那一剎那間,我想起了這個熟悉的畫面。

三點鐘男生是我,九點鐘女生是她,我們之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突然間,我變得沒有聯想力了。



『你可以牽我的手。』穿越馬路之後迎向我的她,笑著對我說。

『因為一個人等紅燈,感覺很寂寞。』













我說那個香水的名字取得真好,一整個貼切。小希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眼睛直盯著我看。



我不敢告訴她因為我開始想念妳,當我看不見妳的時候。

那天搭夜車回高雄,在車上我拼了命地培養睡意,但是睡不著。因為我一直想起小希跟我說「那是一種香水,名字叫想念」的那張臉。



我有算過,那是我被她電到的第四次。



後來我有把小希的存在和我的想念告訴阿忠,他說「魯肉飯你個蛋花湯,恭喜你走出跟宜珊分手的陰影!」

「不是應該用水果嗎?什麼時候換成吃的?」

「水果快用完了,換吃的也可以。」他說。

「喔!那擔擔麵你個蚵仔煎,我聽你在放屁!」我說。



但是阿忠好像不是在放屁,這一次,我被他說中了。



我忘了我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小希的,但我知道我對她產生喜歡之前,有一些跡象連我自己都沒發現,後來想想才覺得有點怪異。



我會在小希差不多要到家的時間開始注意時鐘,也開始注意門外的動靜。當我聽到她上樓的腳步聲,我才會覺得安心。

有時候跟她一起吃飯,我會特別注意她的表情,還有注意她的動作,如果她需要面紙,我早就拿好準備遞給她了。



我還記得有一次小希請我幫她把乖女兒帶去給寵物店洗澡,我騎著腳踏車載著牠去找小希說的那家店,然後把乖女兒交給裡面那個慈眉善目的老闆娘,在我離開之前,我竟然下意識地對著乖女兒說:「爸爸晚點來帶你。」



小希叫我菸抽少一點,我的菸量立刻減半。本來是三天才抽一包,現在變成一個禮拜抽一包,這個改變讓我損失了一些菸,因為台北氣候比較潮濕,菸的味道都變了。



我會在打三國無雙的時候,把小希練到五十級的貂嬋叫出來,然後看著螢幕裡的貂嬋發呆。



「幹!怎麼有點變態?」我自己都開始有這樣的感覺。



有一次,我去上一個廣播節目,跟主持人談我出書以來的過程與心得。主持人從頭到尾都很規矩地問有關於我作品的問題,不像一些綜藝節目,一定要聊到一些八卦才甘心。



在上廣播之前,我有跟小希說我要上廣播節目,她很興奮地問我是哪一個電台,她要準時收聽。



「那是一個Live的節目,時間是晚上七點,那個時候,妳應該在……」

『沒關係,我可以不去上瑜伽。』她接著我的話說。

「沒關係嗎?」

『沒關係,我就是要聽你上廣播節目。』她說。



主持人問我,寫了這麼多關於愛情的故事,是不是很多人會誤以為我是兩性專家?



「嗯,是啊,我常在部落格上看見一些讀者要求我替他們解決感情問題。」

『那你都怎麼回答?』

「通常我都不太回答,因為我並不是兩性專家呀!而且通常他們的問題大都是欠溝通,我真的覺得好好地溝通是兩人要相處融洽的第一要件。」

『那有沒有讀者直接寫情書給你呢?』

「嗯……有是有,不過我想她們喜歡的是寫書的阿尼,不是真正的阿尼吧。」

『寫書的阿尼跟真正的阿尼不一樣嗎?』

「其實沒有太大差別,但書給人的感覺大多是比較好的,因為人會自己去想像,當她們看見書裡的男主角有吸引她們的性格,自然地就會有“作者就是男主角”的錯覺,但其實她們只要看到我本人,就會幻想破滅的。」

『你對自己的樣子沒信心?』

「我本來就不是帥哥,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

『所以沒有人說過你是帥哥?』

「從來沒有耶!我就是長得不怎麼樣我自己很清楚。其實誰不希望自己長得很好看呢?可是這沒得選擇,我只能說抱歉啊各位,可以的話多去看看我的書吧!因為看見我本人會傷眼睛,看我的書不會傷眼睛。」



講到這裡,主持人跟我都笑了。

就在我還在心裡稱讚主持人一直都沒問到什麼八卦問題的時候,她就破功了。



『現在有女朋友嗎?』

「呃………之前有。」

『所以現在是單身?』

「嗯,不過………」

『不過有喜歡的人?』

「呃……沒事啦,可以跳過去嗎?」

『說嘛說嘛』,主持人開始使出逼問功,『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

「算是吧,我還不是很確定……」

『那要不要藉這個機會,在空中跟她表白呢?』

「不用了不用了………」,在錄音室裡,我開始冒冷汗。

『看來已經寫了無數愛情小說的阿尼,面對感情也會不知所措的啊!』

「謝謝妳幫我下這個註解,萬分感謝。」我擦去頭上的冷汗說。



小希那天晚上跟我說,她聽完我的Live節目,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後她解釋說,一個住在她隔壁,看起來跟一般人完全一樣的男生,上了一個很知名的廣播節目,說了一些平時不太能聊到的話題,感覺很遠。



『但剛剛才聽完節目,一個小時不到,節目裡的那個來賓就站在我面前,感覺真的很奇怪。』她說。



還好,我鬆了一口氣。

我以為她想問我,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是誰。



那個廣播節目,如玉也有聽到。她在隔天的MSN上面問我,我一整個裝傻,說昨天上節目的阿尼是被附身的阿尼,不是我本人。



然後冬天就到了。台北真他媽的冷,冷到一個無以復加。



小希說她跟她朋友約好要到峇里島去避寒五天,要我替她照顧乖女兒。本來是小希要把鑰匙交給我,我只要每天開她的房門,進去幫乖女兒清理貓砂,然後替牠倒一些食物就好,但是我怕乖女兒整天只悶在一個主人五天不回家的房間裡,可能會無聊到到處大小便來洩憤。



所以我把牠的貓砂跟碗搬到我家裡,乖女兒就這樣跟我相處了五天。



載小希跟她的朋友去機場的路上,她的朋友們一整個聒噪。我有點懷疑四個女生一起到峇里島到底要玩什麼?



『每天洗SPA洗到脫皮啊!』她們異口同聲地說。



然後我跟小希在海關前面說再見,她是四個女孩子裡面最後一個進去關口的。



『替我照顧乖女兒,拜託你了。』她離開前還不忘提醒我。

「妳放心,牠會很安全。」

『你也要保重,我回來還想看見你。』

「別說得很像要訣別了一樣,好嗎?我的眼淚都快要………」我故意演得要哭要哭的樣子。



小希的笑容真的很好看。



她走進海關之後,我聞到了一陣香味,「想念………」我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小希不在的那五天,我每天都很無聊。

如玉說如果無聊就快點寫一些東西吧,我想想也好,就開始動筆寫新的故事。



不知道為什麼,本來只寫了兩千字的存量,在五天之內,迅速突破了四萬字。

我設定了一個男主角,一個女主角,因為我之前說過,我想寫一個角色很少的故事。



就在小希要回台灣的前一天晚上,我寫完了一部份的小說,閒著沒事正在上網。

阿忠丟了我MSN。



有個男孩叫忠哥,每天只會笑呵呵  說:

餛飩麵你個烏龍茶,死阿尼,你在幹嘛?



阿尼不要每集都死,好嗎? 說:

我在觀光……



在訊息送出去的那一秒,我才驚覺……

小希對我的影響,已經有這麼多了……











      * 在訊息送出去的那一秒,我才驚覺…… *

                * 我對小希的喜歡,已經有這麼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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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22)



阿尼不要每集都死,好嗎? 說:

改天再跟你講!既然你今天這麼無聊,我們來繼續上一次的話題。



有個男孩叫忠哥,每天只會笑呵呵  說:

生小孩那個?



阿尼不要每集都死,好嗎? 說:

現在不要生小孩了,因為他們不在荒島上了。



有個男孩叫忠哥,每天只會笑呵呵  說:

那場景換到哪裡?



阿尼不要每集都死,好嗎? 說:

換到我現在住的地方。



然後阿忠不知道在幹嘛,我等了幾分鐘之後,他才丟了訊息回來。



有個男孩叫忠哥,每天只會笑呵呵  說:

你是說角色換成你跟小希嗎?



阿尼不要每集都死,好嗎? 說:

當然不是我跟她,是設定新的角色。



有個男孩叫忠哥,每天只會笑呵呵  說:

這兩個新的角色代表你跟她嘛,對吧!那這樣就更要生小孩啦!一定很精彩的嘛,多high啊!對吧!生小孩!生小孩!生小孩!生小孩!生小孩!生小孩!





然後我就把他封鎖了。



小希要從峇里島回來的那天從機場打電話給我,說班機延誤了,要我別到機場去接她,免得等太久。



然後我聽到我的電鈴聲,是凌晨四點。小希用一張很豐富的表情站在我的門口看著我,『阿尼,好久不見。』她說。



她的表情有開心有輕鬆有疲倦,似乎道盡了她這五天的旅程就是這樣的。



我很想回應她一句,「是啊,好久不見,我很想妳。」但是我是俗辣。



『還沒睡?』她問。

「嗯,」我笑著點點頭,「在寫一些東西。」

『新作品?』

「不算啦,還在亂寫階段。」

『乖女兒呢?』

「在我的椅子下面。」我指著牠說。

『謝謝你替我照顧牠。』小希說。

「小事一件,不要放心上。」



『明天我請你吃飯,好嗎?』

「不……」我才剛要說話,小希立刻就打斷我。

『別說不好,你替我照顧乖女兒,我是該請你吃一頓飯的。』

「我沒有要說不好,我是要說“不要只有吃飯”……」我故意耍了點嘴皮子。

『那你還想幹嘛?』

「吃飯加看電影再加散步,好嗎?」

『這是搶劫嗎?』

「這是勒索,別忘了,妳女兒還在我的椅子底下………哼哼哼……」我故意演了一個壞人的表情。



她笑了一笑,說我的演技很爛,然後就拉著行李轉頭回到她的房間去了。

我呆在原地,回頭看了看那隻用很奇怪的睡姿睡在我椅子底下的貓,然後我去敲了一下小希的門。



『怎麼了?』小希開門說。

「妳的乖女兒不用回家嗎?」

『沒關係,我看牠在你家也很自在,就先留在你那兒吧。』小希說。



隔天下午,我因為做了一個很長的美夢而睡到一個不省人事。我夢到我跑到一個很南洋的海邊去渡假,很多沙灘比基尼辣妹都在我眼前奔跑著,她們都有曼妙的身材跟美麗的臉蛋,不知道為什麼,夢裡的鏡頭一直停在她們的胸部跟臀部上,我也沒得選擇,只能跟著看那些胸部跟臀部,非常地無奈………



然後我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個大聲公要她們到我身邊來集合,她們竟然就一起跑到我旁邊來了。



幹!這果然是夢,只有夢會有這種情形發生。



然後我在這麼多女孩子當中看見小希,揉揉眼睛覺得不可思議,她竟然是其中一個。我問她為什麼在這裡,她說這裡是峇里島啊!然後我問她我為什麼也在峇里島?她說是我載她來的。



聽她這麼一說,我心裡突然有很多疑問,於是我繼續說:「只有我跟妳來嗎?」小希回答說:『是呀,不然你希望有別人嗎?』



「那這一群辣妹是怎麼回事?」

『因為你手上有情聖大聲公,她們都會跟著拿情聖大聲公的人。』

「情聖大聲公?這名字聽起來像是周星馳電影裡面才會出現的東西。」

『你說對了,他正在你旁邊拍戲。』



然後我真的看見星爺走到我旁邊跟我說:「麻煩你老兄!把道具還給我吧!你拿著我的道具我怎麼拍戲?」



然後他拿走了大聲公,所有的辣妹都跟著星爺跑了,這時小希問我:『阿尼,你喜歡我嗎?』



熱帶的南洋音樂聲響起,豔陽高照,白色的沙灘與蔚藍的海水一望無際。我看著小希,那雙很深很深的眼眸,不知道跟她深情對望了多久,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吻上她的雙唇,雙手在她的背上游移著………



小希來按電鈴的時候,我剛好夢到要脫掉她的比基尼。如果她再慢了十分鐘來按電鈴,那麼夢裡面的那個小希大概……



三明治你個西瓜汁!早不按晚不按,這種緊要關頭………



我帶著一絲絲的遺憾與憤恨打開了門,腦海裡還是那個身材很好,躺在我懷裡,比基尼快被卸下的小希。



『嗨!阿尼!』小希用她很有精神的聲音跟動作迎接我的開門。

「妳好。」我努力撐開睡眼,看見她身上穿著毛衣加外套,好不習慣。

『你還在睡啊!』

「是啊……幾點啦?」

『都兩點多了,起床囉!』

「要去哪?」

『吃飯看電影加散步啊!』

「你不是說我在搶劫嗎?」

『但是我並沒有拒絕你搶劫我啊……』



小希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聲音和表情,讓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我有算過,這是我第五次被她電到了。











      * 做有很多比基尼女郎的白日夢,真有一種不想醒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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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23)



「我很怕呀!」雙手手掌刻意地磨擦了幾下,看著小希的臉,我點點頭。



很多人怕冷,很多人怕熱。但到底是怕冷的人多?還是怕熱的人多?

阿忠說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去思考,怕冷的人留在高雄,怕熱的人躲去台北就對了,想那麼多幹嘛。



嗯,想想也對,難得他這個人說話這麼切中要點。



這是我跟小希的第一個冬天,卻是我第二次在台北過冬天。

我記得第一次是在我退伍的那一年。



當時幾個大我幾梯,比我早退了一兩個月的學長,在我退伍當天打電話給我,「阿尼,今天退了吧?上台北啊!我們帶你去玩!」



然後我帶著好幾天的行李和一些錢,買了一張機票,糊里糊塗地就降落在台北松山機場了。



出了機場大門,我看見遠方的建築物上有個時間與溫度顯示器,它先是說「20:30」,然後說「11’C」。



「幹!好冷!」我獨自打著寒顫,站在門口,手插在口袋裡,不停顫抖著。

台北的冬天很濕,清晨與晚上的時間,呵口氣都會冒煙。



「天啊,這將近七百個日子,每一天都是直折磨,這一天終於到了,我終於退伍了……」看著手上的退伍令,搭配著台北寒冷的冬夜,我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你們看,死阿尼在那裡。剛退伍就一臉大便樣,看了真難過。」學長們一行四個人開車來載我,他們把車子停在我的面前,搖下車窗看著我說。



這時想哭的情緒更是衝動,因為退伍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看見他們四個人,感覺好難過。



一輛小小的一千六百西西的小轎車擠了五個大男生,坦白說是有點辛苦。不過還好沒有人是胖子,不然我會被擠到吐。



那天我們先去燒烤店吃了晚餐,在那裡聊了很多當兵時的事情。他們雖然才退伍沒多久,但是每一個人都找到工作了。想想也還蠻正常的,他們都是很好的研究所畢業的呀。



然後他們問我退伍了要幹嘛?我笑一笑,說繼續寫作。他們開始虧我寫的東西很爛很難看,說看了會哭會掉眼淚。



時間接近晚上十二點,他們帶我到一家夜店去跳舞,說我剛退伍,久未近女色,所以要慰勞我一下,帶我去看辣妹。



我在大學時去過幾次夜店,但我都是去顧包包的那個人。每一個同學都去跳舞虧妹,只有我留在座位上看著包包,一個人喝著啤酒抽悶菸。



而這一次也差不多。



其實我對顧包包這件事不會覺得不開心,我本來就是個不會跳舞不會High的人,到夜店去只是純看美女純看人跳舞,幫朋友顧包包只是順便而已,一點都不會覺得委屈還是無聊。



不過不知道是老天爺看我可憐還是怎樣,那天學長們在裡面搭訕了另一團的女孩子,其中一個跟我一樣是「包包管理員」,他們把她留在我身邊之後,就繼續跳他們的舞。



「妳好,我叫阿尼。」我先自我介紹。

『嗨,我叫○○。』她接著說。



抱歉,我用了○○代替她的名字,因為我忘了她叫什麼名字了。



然後,大概過了三十分鐘吧,我們坐在彼此的旁邊,大概只有十公分的距離,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後來我不知道是腦袋裡哪一根筋突然斷了,我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

「○○小姐,我一直以來都有個疑問。」

『嗯?』她轉頭看著我,『你說。』

「就是……妳們女孩子自己來夜店,是不是都期待男生來搭訕?」



問完過了三秒,我才發現我是笨蛋。然後我企圖想跟她說不需要回答,我問了一個笨問題,很抱歉,沒有其他意思之類的話……



不過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就回答了。



『我必須承認,有些是,有些不是。』

「喔……」我故作思考地點點頭,期待這個話題快點過去。但她卻接著說……

『如果是你來搭訕我的話,就可能會成功。』

「喔?真的嗎?為什麼?」

『因為你長得很親切啊!』她說。



小希聽到「親切」兩個字的時候,笑噴了幾滴口水。



「有這麼好笑嗎?」我扁著眼睛看著她。

『她的形容詞還蠻準確的呀!』小希說。

「準確?那她的下一句大概更準了。」

『她下一句說啥?』

「她說,長得就像里長伯的兒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是小希的笑聲。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小希笑得很開心的同時,我心裡感覺到一絲絲的痛苦。

難道長得像里長伯的兒子那樣的親切,也是一種罪過嗎?



阿忠說過我長得像「超級路人六號」,現在大概要改成「超級里長伯的兒子十號」了吧,我想。



『里長伯的兒子,你要帶我去哪裡玩?』小希很俏皮地笑著說。

「帶妳去打棒球好了。」

『打棒球?』

「是啊。去過嗎?打擊練習場。」

『沒有去過。』她搖搖頭。

「喜歡棒球嗎?」

她點頭如搗蒜,『很喜歡,』然後表情立刻改變,『但是會怕。』她說。

「為什麼會怕?」

『因為打到身體會很痛啊!』



這不是廢話嗎?



在這種很冷的天氣到棒球打擊練習場裡面去打球,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為。

因為如果你沒有做好熱身,身體裡的那些筋骨在冬天寒冷的低溫下特別僵硬,一個不小心的使力,就可能讓你受傷。



所以我換好了一堆代幣之後,選擇時速九十公里的球道練習揮棒,而且在進去之前,我還做了一陣子的暖身操。



在此同時我還叮嚀小希,一定要做暖身操才能進去打,不然明天肯定肌肉痠痛。

話剛說完,我一個後仰,差點閃到腰。



『阿尼,你常打嗎?』小希說。

「不算常耶。」

『九十公里很快耶,你打得到嗎?』

「當然打得到,」我有一種被輕視的感覺,「就算我不常打,這也只是九十公里好嗎?這是非常慢的!」我說。



然後我連揮了十幾個空棒。



「芒果你個酸梅!怎麼會打不到?」這是我心裡的OS。小希在外面看著我,笑得有點尷尬。



「小希,九十公里是很快的,妳要小心。」在小希進打擊區前,我叮嚀著她。

『我剛剛看就覺得很快呀!我好害怕!』

「別怕,陳金鋒鋒哥說過,球來就打。」我說。



然後她隨便揮都打得到球。



「巧克力你個百香果!這女的是天才嗎?」這是我心裡的OS。小希回頭看著我很開心地笑著,而我笑得有點尷尬。



接著換到時速一百公里的球道,下場依舊。我還是一直揮空棒,小希還是一直打出安打。



後來我故意把打不到球的原因歸咎於穿太多,穿太厚,很久沒運動,投球機都丟壞球…………這些理由上面,小希只是笑著,但她的眼神卻在跟我說:『牽拖!』



經歷了一百一十公里,一百二十公里的洗練,小希開始打不到球了,而我開始抓到球感,頻頻將球打得又高又遠。後來我很臭屁地對小希說:「因為前面的球太慢了,太慢的球我不會打」,惹來小希一雙白眼。



她的白眼是正確的,因為我在一百三十的球道上,二十一球只打到兩球。



打到手上剩下三個代幣,我們兩個站在一百四十公里的球道前,我心裡思考著要不要進去丟臉時,小希靠近我的耳朵,並且指著離我們不遠的一個男生說,『剛剛那個男生進去,一球都沒有打到,被他的朋友恥笑。』



感覺她像是在提醒我,不要進去丟臉,不然她會恥笑我。



「那妳覺得我打得到嗎?」

『你想聽實話還是謊話?』

「先聽謊話。」

『阿尼最厲害了,兩百公里都打得到。』

「銬!妳這個是唬爛,不是謊話。」



小希笑到彎腰。



「那實話呢?」

『實話很殘酷,就是你打不到。』

「那如果我打到怎麼辦?」

『打到有很多種啊,亂揮或是短打當然就打得到。』

「那妳說說看,怎樣算是打到。」

她想了一想,『你要連續擊中五球以上,而且都要飛出去才算打到。』她說。



「如果我打到了,我能要求獎勵嗎?」

『什麼獎勵?』

「例如小希愛的擁抱之類的。」我鼓起勇氣說。



小希臉上一陣紅暈,不好意思地把視線移開,然後推我進球道裡『還敢要獎勵,你先打到再說。』



一枚代幣可以打二十一球。在那二十一球裡面,我很認真地揮擊,只擦到三顆,時速一百四十公里,等於是球一離開發球機,你就要揮棒了。



挑戰失敗,我心情沮喪,帶著失望的表情走出打擊區,小希坐在外面,笑著看我。



「失敗……」我嘆了口氣,「愛的擁抱沒了……」我說。

『誰說的,你還有兩次機會啊!』她拿出剩下的兩個代幣說。



通常故事進行到這裡,整個發展的方向就開始不同了。男主角這時受到了女主角的鼓勵,拿了那兩個代幣進打擊區之後,就像變身成陳金鋒一樣,一連揮出好多好多的安打,每一球都紮紮實實地擊出去,那球棒與球互擊的聲音真是美妙,球的飛行軌跡在天空畫出漂亮的弧線…………



走出打擊區,女主角起身上前獻出愛的擁抱,兩人還輕輕的一吻,背景音樂響起,是整部戲的主題曲。



好了,別作夢了。

那只是戲,而我不是陳金鋒。









     * 站在打擊區裡看著一百四十公里時速的球朝你飛來,真的很快。*

           * 用這個來賭愛的擁抱,我真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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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24)





「不過李白就不一定了,他這個人感覺很白爛,說不定寫出來的文章一樣白爛。」我說。小希聽完笑得很燦爛。

『為什麼你只針對李白?』

「因為他寫過一首詩,叫做《怨情》。詩是這樣寫的:美人捲珠簾,深坐蹙娥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嗯,這首我知道,然後呢?』

「看起來他是寫了一首很美的詩,只為了一個美女的蹙眉在傷感。但為什麼沒有人發現他只是在掩飾他是個偷窺狂的事實罷了?」



小希聽完呵呵地笑了。



「而且如果把這首詩拿到現在來看,根本就是一個狗仔隊寫的詩。」

『為什麼?』

「妳看嘛,整首詩的意思就是某個被狗仔跟蹤的女藝人回到家拉開了窗簾,然後坐在自己的沙發上,心情不好深皺著眉,後來竟然哭了,不知道是被哪個男藝人拋棄了,心裡憤恨著他。」

『所以你懷疑李白是狗仔?』

「不是懷疑,他根本就是。」



小希說我想太多。



後來她問我,寫小說跟寫詩哪裡不同?

我告訴她說,「詩」必須用最少的字句,說出最多的情感或想表述的意義。但「小說」是用最多的字句,來說完一個故事或是一件事情。



「有時候一首詩,二十個字,可能寫了二十年的歲月。但一部小說,兩萬個字,可能只寫了故事發生的那一夜。」我說。

『哪一種比較難?』

「看起來當然是詩比較難。」

『所以你不會寫詩,是嗎?』

「應該說,大家都會寫詩,大家都會寫小說。」

『只是寫得好不好而已?』

我搖搖頭說,「只是有沒有寫出情感而已。」



小希似懂非懂地看著我,我喝了一口飲料,然後繼續解釋著。



「就拿抽菸來說吧。抽菸只是一個動作,大家都會寫抽菸。但是要把抽菸寫得好看,就在於有沒有把抽菸的情感寫出來。」

『抽菸也有情感?』小希問。

「抽菸當然有情感。有些人抽菸抽得很帥,那麼看著他抽菸的人有一種情感,抽著菸的人本身也有一種情感。就像電影裡某些角色經歷了一些情節,某天夜裡,在窗邊深深地吸了一口菸,然後慢慢地吐出來,觀眾看著他抽菸,就能感受到他在演什麼。」

『那你會怎麼用詩跟小說來寫抽菸?』



「如果你用詩來寫抽菸,那你可以寫這樣,飯後一根菸,快樂似神仙,飄裊白煙裡,如置天堂間。」

「如果用小說的方法來寫抽菸,那麼我曾經寫過兩個。」

「第一個是“抽煙是一種情緒輸送,你把不健康的尼古丁跟焦油吸到肺部裡,然後把不健康的心情跟情緒吐出來,既然都是不健康的,就不需要再去多想什麼了”。」

「第二個是“上帝決定你的靈魂需不需要尼古丁”,因為上帝是個老菸槍,如果他在創造你的時候正在抽菸,那麼你的靈魂就會記得那尼古丁的味道。等到你到的凡間,你一定會學會抽菸,因為你的靈魂需要尼古丁。」



「從我在詩的發揮上面,跟我在小說的發揮上面,妳就會看出差別。我不是個很會寫詩的人,所以關於抽菸的詩,我只能寫到六十分。但關於抽菸的小說,我可以寫到八十分。」

「我在小說的情感拿捏上比較順手,因為已經寫習慣了。但我在詩的情感拿捏上比較生疏,因為我不是詩的高手。」



『所以,你的重點是情感,不是你寫了些什麼?』

「對。」我微笑點點頭,「就算你只寫了一行字,只要有情感,那一行字都會讓人感動到哭。」我說。



『那你可以把走路寫得很感動嗎?』

「有情感,就可以。」

『那你可以把發呆寫得很感動嗎?』

「有情感,就可以。」

『那你可以把吃飯寫得很感動嗎?』

「有情感,就可以。」

『那你……』她才剛開口要繼續說東說西的時候,我打斷了她。

「就算是我們這樣普通的對話,只要有情感,我就可以把它寫得很感動。」我說。



她聽完,漸漸地露出微笑,表情生動地看著我,大概過了十秒鐘,『那現在的我們,你會怎麼寫?』她說。



「妳想聽?」

『我想聽。』她點點頭。

「那我要講囉。」

『不可以耍白爛喔。』她說。



然後我深呼吸一口氣,看著小希的眼睛,便開始說。



「上輩子燒了好香,我才有機會能跟妳一起吃這頓晚餐。」

『你在耍嘴皮,不是在寫東西。』

「也是上輩子燒了好香,我才有機會能住在妳家對面,當妳的鄰居。」

『這也是在耍嘴皮。』

「我是先認識了乖女兒的鈴鐺聲,還有被妳摔壞的電視機,然後才認識妳。」

『然後呢?』

「我喜歡妳的大卷髮,妳做的信袋,妳玩到五十級的貂嬋,還有那個叫做想念的味道。」

『阿尼,你在寫情書嗎?』

「乖女兒住在我家五天,我每天都在跟牠說,妳想念妳媽媽嗎?我很想念她。」

『………』



「是的,我很想念她,但是我不敢告訴她。」

「現在,她問我,要怎麼寫現在的我們。」

「我想跟她說,那個我很想念的人,就在我面前,但我依然想念她。」



我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的表情,她每一絲情緒的變化,還有她的笑容。

我不知道她覺得我「寫」得感動與否,我只記得,她笑得很美。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問我,『寫完了?』,我點點頭,

『寫完了,要取個名字啊!』

「取名字?天啊,我最不會取名字了。」

『那我來想名字好了。』

「好,就給妳想。」

『可是我現在想不起來。』她吐了吐舌頭。

「沒關係,想到再告訴我吧。」我說。



然後我們結完帳,走出餐廳。台北的冬夜,溫度低得讓我想罵髒話。



我把雙手插進口袋,她把雙手放進她的外套裡。

走在往停車場的路上,我轉頭問她。



「我寫得好嗎?」

『不告訴你。』她有點淘氣地說。

「我寫得不好嗎?」

『不告訴你。』

「我寫得妳不滿意嗎?」

『不告訴你。』



一陣冷風從後面吹來,我感覺到陣陣寒意,但那陣冷風當中,卻有著“想念”的味道。



我回頭看著她,她的大卷髮隨著身體走動的韻律在擺動著。時間好像回到剛認識她的那天,她的大卷髮吸引了我的視線。



行人用的綠燈,小綠人在奔跑著了。

剩下五秒,我們還有一整個路口要過。



我一邊急著過馬路,一邊擔心她沒有跟上我的速度。

念頭一轉,我加速跑過了路口,我以為她會跟上,但她卻被紅燈留在路的那一邊了。



那一剎那間,我想起了這個熟悉的畫面。

三點鐘男生是我,九點鐘女生是她,我們之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突然間,我變得沒有聯想力了。



『你可以牽我的手。』穿越馬路之後迎向我的她,笑著對我說。

『因為一個人等紅燈,感覺很寂寞。』









             * 一個人等紅燈,感覺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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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25)











過農曆年之前,我總算把稿子交出去了。



如玉說她要去給天公媽還願,因為她跟天公媽祈求,如果阿尼可以在過年前交稿,那她就要買三隻大壽龜去祭拜祂。



「大壽龜不好吃,有的食品廠做的都太甜。」我說。

『你管人家做的甜不甜!』電話那頭,如玉帶著怨氣說,『管好你自己的作品就好!你自己想想,多久沒新書了?』

「很久了嗎?」

『當然很久了!』

「我不覺得很久啊!」

『都已經在台北快住一年了還不久?』如玉說。



可是,是真的啊,我真的不覺得很久啊。是時間過太快?還是我的感覺太緩慢?還是我希望時間跟感覺都慢一點?



在我未滿十八歲的時候,我覺得每天都過得很慢。因為課業很重,我不喜歡這種「很會唸書才有書唸」的教育制度,偏偏那個年愛的我們,大學錄取率只有百分之四十幾。



在我快滿十八歲的前幾天,我覺得時間變得更慢了。因為我想考機車駕照,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騎機車。



在我大學四年級那一年,我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我不是才剛進大學嗎?不是才剛迎新過嗎?為什麼突然間我就大四了?



這輩子時間過得最慢的是當兵的兩年,每天都像是一年那麼長。那種感覺像是被菩薩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孫悟空,你一直抱著「唐三藏會來救我」的希望,但是菩薩卻對你說「唐三藏已經嗝屁了」。



對,就是絕望,當兵的日子慢到你會感到絕望。



然後退伍了,時間又把油門踩到底了。一直到已經三十二歲的現在,我都還在懷疑說,「咦?我不是剛退伍嗎?怎麼過了八年了?」



暮水街的一年快過了嗎?為什麼我一點都沒感覺呢?

我真的很久沒出新作品了嗎?為什麼我一點都沒感覺呢?



就這樣說著說著,新年就到了。



過年,很多人都要回家,當然我也不例外。我準備回高雄,而小希準備回花蓮。都已經當了這麼久的鄰居,我才知道小希是花蓮人,我真是夠雷格的了。(雷格,英文是Lag,原意是電腦的運算速度延遲的意思,後來衍生出反應或知道消息的速度太慢的意思。)



因為小希要上班,所以我替她買好了從台北往花蓮的自強號車票。



每當過年過節,要返鄉的人潮就像是要逃難的難民一樣,一大堆一大堆人擠在車站想要搭上車,好像沒搭上車就會被留在戰區一樣。



我載小希到車站的時候,車站已經人山人海了。

小希說車站旁邊人太多,車不好停,要我讓她在路邊下車就好,她可以自己走進車站去。



就在她跟我說拜拜,然後提起裝著乖女兒的寵物袋下車關門的那一剎那,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看著她一直走遠,直到沒入人群裡消失……



「我怎麼開始想念妳了?」我聽見自己這麼說。



然後我深呼吸一口氣,開著車子上高速公路,直奔高雄。

結果我開了六個半小時才到高雄,高速公路的平均時速只有六十。



哼!真是「高速公路」啊!



忘了是初幾了,那天晚上我接到小希的電話。時間是半夜幾點我也忘了,我只知道我跟好幾個瘋子在KTV裡唱歌,我接起電話說「喂」的時候,阿忠正好在唱「領悟」。



「啊∼∼多麼痛的領悟∼∼∼你偷走我的內褲∼∼」

幹!亂改歌詞就算了,他還唱到破音。



『好熱鬧啊!』小希說。

「是啊,一群瘋子。」我掰開那群瘋子,拿著電話走出包廂。

『你們在唱歌?』

「不,正確一點說,是他們在唱歌,我在當DJ。」我還刻意強調了“他們”兩個字。

『只是……為什麼我剛剛好像聽到………內褲……?』

「………呃……沒啦,妳聽錯了……」銬!我為什麼要幫阿忠解釋?



『阿尼,你為什麼不唱呢?』小希問。

「噢!因為我唱歌太好聽,他們禁止我唱。」

『真的嗎?』小希笑了起來,『改天唱給我聽好嗎?』

「OH!NO!NO! NO!」明知道小希看不見,我還是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動地說,「聽我唱歌可能會愛上我,這個太危險了。」

『所以你不希望我愛上你囉?』



突然我覺得話題有點……恐怖,所以我立刻轉移焦點。



「花蓮冷嗎?」我說。

『嗯,還蠻冷的。』

「高雄還好,而且還有一堆瘋子,今年過年應該會很熱。」

『感覺你的朋友們都很好玩呢,我有機會認識嗎?』

「當然有機會,不過妳要小心,他們都不太正常。」我說。



然後,我點了一根菸,打火機的聲音被小希聽見。



『你在抽菸嗎?』

「嗯,是啊。」

『不要抽太多,好嗎?』

「這是我今天的第一根。」我說。

『十二點過了,當然是今天的第一根。』

「妳果然很聰明,這都唬不過妳。」



然後,我們發呆了一會兒,彼此都沒有說話。



『阿尼,新年快樂。』小希首先打破沉默。

「小希,新年快樂。」

『這是認識你之後的第一個新年呢。』

「是啊。」

『明年還能跟你說新年快樂嗎?』

「當然可以。」

『後年呢?』

「也可以啊!」

『大後年呢?』

「妳要幾個大後年都可以。」



『希望如此……』小希說。

「一定如此。」我說。

『阿尼,我該睡了,明天一早要跟家人出去呢。』

「好,晚安,小希。」

『晚安,阿尼。』



兩秒之後,小希掛了電話。

這時我才說出「我很想妳」。



唉……我真是笨蛋。









                        * 我很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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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26)



『不行。』如玉斬釘截鐵地說。

「那能不能不要叫太多記者?」

『不行。』

「那能不能……」

『你少在那邊賴皮,辦活動是為你好,而且你這麼懶,這麼久才交出一本書,要是不再認真一點,一些新人馬上就要超越你了!』如玉說。



「被超越很正常不是嗎?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我這種十年老浪了……」我自己揶揄了自己一番。

『你確定你還在江上嗎?』,沒想到如玉更狠。

「呃………」,頓時,我語塞,「好啦,那我在水溝裡可以嗎?」

『這個月有一個新人,書賣得很好,人家是女孩子,而且這只是她的第一本,結果都快追上你的腳步了。』

「喔?真的嗎?寫些什麼啊?」

『寫她跟她的貓的故事。』

「喔?所以這本書被歸在寵物類嗎?」

『……』

「不是嗎?那是養殖類?」

『………』

「也不對?那是什麼?貓會說話嗎?奇幻文學類?」

『…………』



就在我要繼續猜下去的時候,如玉就歇斯底里了。



又過兩天,我到出版社去拿點東西,遇到了如玉,還有一個正妹。

通常我在出版社看到如玉都會像是被吹箭射中脖子一樣,突然間沒什麼精神地癱軟下去,不過那天看見她旁邊站了一個正妹,感覺精神百倍。



後來我跟那個正妹哈拉了一會兒,問她在出版社哪一個部門工作,她說不是,她是一個新作者。



然後她從包包裡拿了一本書給我,『這是我這個月出的新書,您是前輩,還請您多指教。』她說。

「哇銬!」看見她的筆名,我吃了一驚,不自覺地驚呼。



她是惆悵小姐。



「小希,她是惆悵小姐。」我回家跟小希說,還一邊把書遞給她,小希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她出書了?』

「對,而且賣得很好。」

『她寫得那麼好,一定賣得很好啊!』

「今天我在出版社遇見她。」

『她長得怎樣?』

「是個正妹。」

『天啊……』小希有點陶醉地說,『又會寫文章,長得又漂亮………』

「妳也是正妹啊,妳也可以寫文章。」

『我有在寫啊,而且我都寫在我的部落格上面。』

「我怎麼不知道妳有部落格?」

『你又沒有問。』

「妳又沒有講。」

『你又沒有問。』

「妳又沒有講。」

『你又沒有問。』

「妳又沒有講。」



然後我們就陷入這個對話迴圈裡了,一直到小希把她的門關上才結束。



二月底的時候,我的新書出版了。

發表會隨之而來。



發表會大概就是記者會,都是長那個樣子的。

有一張很長的桌子,桌子上都是飲料和水果,還有一堆切得四四方方的一口蛋糕。門口有張接待桌,上面有條粉紅色的布,那是給出席的來賓和記者簽名用的。



比較不一樣的是,這場新書發表會,順道替惆悵小姐的書作了一波宣傳。

她跟我一起出席,一起坐在最前面的受訪席上。記者問的問題依然很制式,我們的回答也依然很官方。



其實這也蠻正常的,我們只是作者,不是什麼明星,記者的新聞也只是要寫到我們的新書,不是要寫我們的八卦。



發表會結束之後,宜珊打了電話來恭喜。



『你好久沒出書了,我以為你不寫了。』她說。

「怎麼大家都說很久,我一點都不覺得久啊。」

『讀者不喜歡等待,等待的感覺都是特別久的。』

「寫書需要長時間的累積與消化,寫得快不一定寫得好啊。」

『恭喜你出新書,阿尼。』

「謝謝你,宜珊。」

『我昨天就收到這本書了,你們出版社寄到我公司的媒體公關書,昨天晚上我就一口氣把它看完了,很好看喔。』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妳不是看我的書的?」

『我們已經不在一起了。』宜珊說。



說完,我們都笑了。

唯一不同的是,我心裡已經沒有難過的感覺在了。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

我在開門的時候,發現門上的那個“阿尼的信袋”裡,放了一張紙條。



紙條上面寫著:



『阿尼:



你不在的時候,房東來過了。他說打你的電話打不通,要我問你是不是要繼續租下去。



原來,你只是要在這裡住一年啊。

為什麼你沒有告訴我呢?



我在我的部落格寫了一些東西,我說過一定要給你看看的,下面是網址,你就自己連上去看一下吧。

如果你覺得寫得不錯,記得替我留言,說些鼓勵的話喔!

http://www.xxxxxxx.com.tw/blog.aenbiarshy/



小希』



我這時才真的有感覺,原來,我真的已經很久沒出書了。

原來,在暮水街的一年,過得這麼快。



洗完澡之後,頭髮還是濕的。

我穿著長T恤,牛仔褲,把自己丟到沙發上,打開電視,轉到電影台,然後開始發呆。



電影台又在播《X情人》了,梅格萊恩又騎著腳踏車準備單挑大卡車。



這時門鈴響了,小希自己開了門進來,然後對著我說:『我要去買紅豆湯加芋圓,你要嗎?』



「好,麻煩紅豆多一點。」我說。

『嗯……你在看什麼?』

「喔……是一部車禍片……」

『嗯……是梅格平胸跟尼可拉斯苦瓜………』



說完,我們對望了一眼。

然後,我們都笑了。











                   * 然後,我們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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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27)



其實我想這個有點多餘,因為人生的下一秒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就像梅格萊恩不知道自己會被大卡車撞死一樣。所以人生跟電影的相同點,大概只有「生命的未來不可預測吧。」



小希在她的部落格上面寫了很多文章,從我地震陪她到天亮那天開始,一直到最近。我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看完她的部落格,有些文章我看得哈哈大笑,有些則是讓我差點掉眼淚。



她為部落格取了一個很適合她的名字,叫做「傻孩子過日子」。

而她最近的一篇文章,屬名是「給阿尼」。我看了有點驚訝,也有點緊張,我手握著滑鼠,有點顫抖的點了下去………



銬……,要輸入密碼……



就在我為此有點翻白眼的時候,密碼輸入欄下面有一行字,寫著「提示:你搬來的那一天」,然後我抬頭看著天花板想半天,完全想不起來到底是哪天。



然後我想到租屋合約上面有寫,於是我翻箱倒櫃,找了半天,就在我以為合約不見的時候,結果發現它就在放我的電腦旁邊。



「中華民國九十六年三月十一日」。

我照著上面的日期唸了一遍,然後輸入960313……

結果是錯的。



「會不會要西元?」我心裡這麼想,然後輸入20080313……

結果還是錯的。



「20080313也不對?為什麼………?」然後我發現我輸入的年份錯誤,所以我又重新輸入20070313……

銬………,還是錯的。



「是不是不需要年份?」我邊懷疑邊輸入0313………

終於對了………





《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阿尼,你知道嗎?我要設定密碼的時候,想了很久很久,都想不起來你搬來的時候到底是哪天。後來我從自己收集的一大疊發票中,找了一年前左右的7-11的發票,看見一張買了兩瓶可樂的,上面寫著2007-03-13   20:37。我想起了那是買給你的兩瓶可樂,那是垃圾車來的時間。



那是你出現的那一天。



然後時間不知不覺地走了,遇見你的時候是春天,然後夏天到了,就在我還在感嘆還沒到墾丁去跟夏天的太陽說哈囉的時候,秋天突然就來了,然後發現日落的一天比一天快,卻一天比一天還要晚天亮,台北已經進入了冬天。



現在,又快要春天了,我們當了鄰居,就快要滿一年了。

一年的時間,到底是多長呢?有沒有長到讓人忘記些什麼?還是只短到讓人記不得什麼?



我不敢說我能記得跟你相處的每一天,但是我敢說,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你。



我載你到車站去搭車那天,你問我,我身上的香水味是什麼,我說,那叫做想念。

但其實它不叫想念,它叫做「離別」。



看著你所乘坐的客運緩緩地離開我的視線,我突然發現「離別」也能叫做「想念」……



因為離別會讓人更想念。



房東跟我說你只要租一年那天,我覺得我身上的香水味變了。因為再過沒多久,你就要離開暮水街。



阿尼,一年的時間對一個人的生命來說,佔了多少份量?

而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生命裡,又能佔多少份量?



如果小希能活到六十歲,那麼一年對小希來說,只是佔了六十分之一。

而阿尼在小希的生命裡出現了一年,也只佔了六十分之一嗎?



對不起,我的算術很差。

因為我算出來的答案,是永遠。



我說過,我一定會讓你看看我寫的文章,而且你答應過我,一定會告訴我寫得好不好。



我寫得好嗎?阿尼。

如果我寫得很好,你是不是願意留下來?是不是願意繼續留在暮水街?



那天我們在餐廳裡吃飯,我們聊到了詩,聊到了情感。我說要為你那天說的那些話取一個名字,你還記得嗎?



就叫作《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吧,好嗎?



是時候該說再見,就是時候接受離別。

只是………說再見的當下,那個人在你生命中的份量,會不會改變?



阿尼,答案是會的。

因為那份量只會變得更重,而不會變輕。















          * 嗯,就叫做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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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 (28)



我是說我啦,如果是棒球高手,就算身體冷,只要一投幣,隨便打都比我好。



一百四十公里的球道,只有一個高手在使用。我看著他一次又一次把球打得又高又遠,那擊球的聲音更是嚇人。



他走出球道之後看著我,問我說「你要打嗎?」

「我在等那邊的。」我指著九十公里的球道說。

「放輕鬆,讓身體去感覺球來的速度,然後提早揮棒,你也能打到一百四十公里的球。」他說。

「我有打過,但是打不到,頂多擦棒。」

「有擦棒就是好的開始,那表示你有這樣的反應。把當時擦棒的感覺記下來,那就是你跟上速度的反應,只要習慣這個反應,就能打到球。你現在進去,試著提早一些些揮棒,一定打得出去。」他說。



然後他替我開了門,示意我進去試試。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拿著代幣走進去投入機器,然後很緊張地拿起球棒,發球機開始運轉……



我想起小希。



『阿尼最厲害了,兩百公里都打得到。』小希說。

「銬!妳這個是唬爛,不是謊話。」



我記得小希笑到彎腰。



『你要連續擊中五球以上,而且都要飛出去才算打到。』她說。

「如果我打到了,我能要求獎勵嗎?」

『什麼獎勵?』

「例如小希愛的擁抱之類的。」

『還敢要獎勵?你先打到再說。』



我想起小希推著我進打擊區,然後站在外面替我加油。



一百四十公里真的很快,快到眼睛才剛看見球,它就已經到了。

那位高手先生站在打擊區外告訴我該注意什麼,他說我太僵硬,他說我太想去碰球,他說我揮棒不自然,他要我別太用力,讓身體自然去反應那個速度。



然後我擊中了。

球飛得又高又遠,直直地往最高最角落的網子飛去,「對!漂亮!就是這樣!」那位高手先生說。



但我只感覺到手一陣痠麻痛。



下一球我又擊中了。

球還是飛得又高又遠,直直地往最高最角落的網子飛去,「對!你抓到了!再來一個!」他鼓勵著我說。



下一球再擊中,再下一球,再下一球………

我突然有點想哭的衝動,因為我連續打中了五球,小希卻不在我後面了。



小希說,如果我覺得她的文章寫得好,我願不願意留下來?願不願意留在暮水街?



那天晚上,我沒有在她的部落格裡留言,一個字都沒有。

但是我卻徹底地失眠,外面的月光透過落地窗撒進我的屋子裡,電腦沒關,風扇的聲音低鳴。



隔天,我打電話給如玉,跟她說我要在兩千零八年十一月出一本書,她用一種我好像吃錯藥的語氣問我:『你怎麼了?阿尼?你沒事吧?你生病了嗎?』



「沒有,我很好。」我說。

『你從來沒自動說過要在什麼時候出書的,為什麼突然間………』

「因為我想寫啊。」

『那你要寫什麼?』

「寫一部小說,我要用最少的人物,寫一部好看的小說。」

『那書名呢?』

「就叫《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吧。」

『暮……暮什麼街?』

「《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我重複了一次。

『哪個暮?什麼幾月幾號?………』如玉繼續問著,而我卻想著另一件事。



我記得我跟宜珊聊過,『你能寫一封一萬字的情書嗎?』宜珊問過這個問題。

「如果我很愛她的話,一萬字只是普通字數而已。」我說。



如果《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是給小希的情書,那麼我能寫幾萬字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是在掛了如玉的電話之後,打電話給房東,然後告訴他,我會再去匯錢給他。



「為什麼要匯錢給我?」房東問。

「因為我要繼續租啊。」

「你不是只要租一年嗎?」

「我想………」我停頓了一會兒,「一年的時間,大概不夠我寫一本書吧。」我說。













    * 小希,能當妳的鄰居,我很榮幸。*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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