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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樹]-這城市(B棟11樓第二部)

[藤井樹]-這城市(B棟11樓第二部)



第1節︰從回憶開始
就是剛剛,8℃的下午以及像一片汪洋的Lake Washington,我想起今天早上的那杯咖啡,我忘了加奶精。我從北三十五街右轉,前面有一輛No.26的BUS錨,塞車了。這是我討厭美國人的地方,他們總是動不動就亂鳴喇叭。爸爸說Mr.Banson家的窗帘要換,要我去估個價,今天我才知道Mr.Banson是開墨西哥餐廳的,有點驚訝,他看起來是那麼的英格蘭啊。西雅圖的十月,也是台北的十月。只是,我的今天,是你的昨天。呵呵,是太平洋害的。
朋友們問我︰“為什麼這么想他?”
我只是笑了一笑︰“因為他不在我身邊啊。”
我記得當我剛上幼稚園的時候,我以為高雄就是全世界。當時我家在左營蓮池潭附近,湖裡總有一股味道。每天媽媽帶我走到路口,娃娃車會到路口接我,像阿裡巴巴的開門咒語一樣,在上車之前我總要大聲的喊出“司機好,老師好,各位同學好。”老師是個女孩子,像規定的一樣,我總以為她應該跟媽媽一樣大,所以我覺得奇怪,為什麼她總是要我們叫她姐姐?直到長大後我才了解,這些幼稚園的老師或是跟車的女孩,其實年紀都只有二十出頭。我還記得路口的對面是個賣飯團的阿嬤,她總是把攤子擺在那根傾斜的電信柱旁邊,那電信柱上面貼著中華民國萬歲。我總是只能吃掉一半的飯團,另一半給媽媽吃。每一次媽媽在買飯團的時候,阿嬤總會很親切的摸摸我的頭髮,然後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再塞給我一塊油條。
“學學,跟阿嬤說謝謝。”,媽媽低下體來說。
“阿嬤謝謝。”
她會再摸摸我的頭,我能感覺到她手心的粗糙。她把糯米飯放在一個保麗龍盒子裡,每一次打開那盒子,就會冒出白色的煙,帶著糯米飯香氣。阿居確切出現的時間我已經忘了是什麼時候了,我只記得我在廟口旁邊跟隔壁的女生玩踢毽子,他走過來說踢毽子不算什麼,踢石頭比較厲害。我們從小石子開始,慢慢的越撿越大顆。
蓮池潭旁邊放了些磚塊,一磚一磚擺得整齊。
“看我看我,我比你厲害,我踢這么大塊。”
阿居很用力的搬起一個完整的磚塊,然後後退幾步,助跑向前,一腳把磚頭踢到蓮池潭裡。
“又沒什麼了不起,看我的,我一次踢一排給你看。”,我逞強的說著。
我右腳大姆指的指甲掀了起來,劇痛讓我沒辦法繼續站著,我倒坐在地上,阿居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你流血了……”,他說,指著我的腳指頭。
我忍著眼淚,那一排磚頭只踢掉了一塊。
倏地他跑去廟口,腳步聲啪啪啪的,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包裝水的塑膠袋。
他什麼也沒說,嘩啦啦的就把水往我的腳趾頭上倒,我
終於哭了出來,那樣的疼痛
我永遠忘不掉。
“會痛嗎?”,他這么問。如果是現下的我,應該會直接給他一拳。
這天他背我回家,走了大概三百公尺的路吧。我只記得我每告訴他“轉彎”,
他就會回我一句“我家也轉這裡”,經過我家附近那家雜貨店的時候,
他還告訴我說頭家很討厭,買五塊錢的芒果干,每次都挑比較小片的。
“他看起來很凶,眼睛大的跟牛一樣。”
“下次你可以直接拿大片的,然後再給他錢。”,我很有經驗的教他。
“可以喔?”
“為什麼不行?”
我從他背上跳下來,一蹬一蹬的跳到雜貨店,巴著芒果干的罐子就開,
挑了五片大一些的,然後把五塊錢放在頭家常坐的板凳上。
“頭家,五塊在這。”
我一跳一跳的出了雜貨店,覺得自己非常了不起,
他彷佛看見什麼奇觀似的張著嘴巴。
比較大的芒果干就好像比較好吃,我大方的分給他兩塊,他一臉笑意的。
媽媽很慌張的從家裡跑出來,看著我的腳指頭直皺眉,一直問著“怎么玩成這樣?”
我跟他互看了一眼,同時說了一句“不小心跌倒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我家騎樓底下,他從我家隔壁走出來,問我的名字。
“我叫林子學,你咧?”
“我叫水泮居。”
“什麼居?”
“水泮居……,哎呀,這是天才的名字,你以後才會懂啦。”
“你住我家隔壁喔?”,我問。
“對啊,我住很久了耶。”,他說。
“我住的比你久。”,我說。
“哪有?我爸爸很久很久以前就住這裡了。”,他說。
“我爺爺很久很久以前就住這裡了。”,我說。
“哼﹗我爺爺的爺爺很久很久以前就住這裡了。”,他說。
“騙人,這裡是我爺爺那時候才蓋的耶﹗”,我說。
“這裡是我爺爺蓋給我們住的,我爸爸說以前我們家住在浙江。”,他說。
“浙江?那是那裡?”
“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天才才可以去喔。”
“騙人,有比大統遠嗎?”
“當然有,要坐飛機耶。”
“坐飛機?浙江不是在高雄嗎?”
“看吧,我就說你不是天才……”
原來,高雄不是世界,高雄只是那麼一丁點。
我曾經吵著爸爸要他證明浙江在高雄裡面,他笑了一笑,然後買了張地圖回來。
“學學,這裡是高雄。”,爸爸拿了一支筆,用筆尖點出高雄的所在。
“那浙江呢?”
“浙江在這裡,離我們很遠很遠呢。”,
爸爸又用筆尖點了浙江,並且把浙江兩字畫了個圈。
我開始覺得阿居真的是天才,我開始難過我不能去浙江。
- 待續 - ﹡ 故事又即將開始,讓我們從回憶起步。﹡
﹡ 後來才發現,阿居是天才般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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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人生總有許多遺憾
阿居出現那一年,我們五歲。把時間往回推算,那一年是1986年,應該是夏天吧。
這一年,李遠哲得到化學界最高榮譽諾貝拉化學獎,只是我們那時都還太小,完全不明白什麼是化學,但我爸爸還有阿居的爸爸一天到晚討論著諾貝拉,我問爸爸什麼是諾貝拉,他回答我說︰“諾貝拉是很久以前的一個科學家,他發明了炸藥,他死了以後,成立了諾貝拉獎,可以拿到諾貝拉獎的人都是世界上頂瓜瓜的人物喔。”
“像這個李遠哲,”爸爸打開報紙,指著一張照片,
“因為他的化學很厲害,所以他就拿到諾貝拉化學獎啦。”
“什麼很厲害,就會拿什麼獎喔?”
“對啊。”爸爸笑著回答。
“那,我們的總統有拿諾貝拉總統獎嗎?”,我好奇的問。
“總統獎?沒有耶。”
“可是,總統不是頂瓜瓜的人物嗎?”,我不可思議的問著。
爸爸沒有再回答,他住我的嘴巴,在擔心害怕什麼似的,要我別再說了。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還是戒嚴時期(注一),民眾是沒有言論自由的。
不過,我們當時對什麼解嚴,什麼蔣經國李登輝的完全沒有興趣,也不可能有興趣,我們唯一有興趣的,就是聖戰士還有科學小飛俠。
我跟阿居好幾度懷疑諾貝拉獎是騙人的,因為我們覺得聖戰士跟小飛俠很厲害,為什麼沒有拿諾貝拉厲害獎呢?
那一陣子,諾貝拉三個字一直掛在我們嘴邊,連幼稚園同班的同學都被我們傳染,你可以整天聽見我們諾貝拉來諾貝拉去的,不過諾貝拉到底是誰,我們依然不甚了解。
幼稚園對我們來說,就像是第二個天堂。
不消說,第一個天堂一定是自己的家,因為家裡有爸爸媽媽。又因為幼稚園裡除了爸爸媽媽沒有之外其它的應有盡有,所以幼稚園變成第二個天堂。
我們都喜歡到幼稚園去,因為幼稚園有閉路電視,就是現下的錄放機。
那時候我一直在想,到底什麼叫做“閉路電視”呢?又是哪個閉路呢?
“必路”?“必錄”?“閉鹿”?“壁鹿”……?
因為我不斷的在念著閉路,阿居可能覺得很煩吧,他從我後腦芍打下去,罵說︰“閉閉閉閉閉你個大頭啦﹗看就對了想那麼多干嘛﹗”
那是我們這輩子第一次打架,阿居贏了這一次,他在老師還沒能阻止他以前就把我推向閉路電視,碰碰磅因磅因的兩三聲,那天就沒有閉路電視看了。
我們打過架之後,所有男生變得奇怪,每節下課都會找人打一架,打贏的人就可以得到我們的諾貝拉打架獎。
打架獎其實沒什麼特別,只是幾個男生把他扛起來繞小運動場一圈。
我印象很深刻,我被扛過五六次,阿居至少有十次。
而且班上幾乎每個男生都有被扛過的記錄。
除了小威。
我忘了他的名字了,我只記得我們都叫他威威。
威威從來沒有跟任何人玩過打架遊戲,甚至其它的遊戲他也很難參與。
我們當時只知道他不能走路,每天都要坐在椅子上。
他的腳的形狀有些奇怪,他的腳指頭永遠是彎的。
後來才知道他是先天性下肢癱瘓。
我跟阿居還一度很不懂事的說要頒給他諾貝拉癱瘓獎,結果被老師狠狠的打了一頓。
從此之後,我們沒再說過諾貝拉三個字。
一年多以後,我們上了國小,可能是因為阿居的爸爸的關係,
他認識我們班的導師,我們被編在同一班,座位坐在個隔壁。
因為阿居姓水,是個很特別的姓,加上水爸爸時常在中午的時候出現下教室走廊準備帶阿居回家,所以班上的同學很快的就認識他。
他是我們班上第一任班長,也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任班長。
阿居當班長當得亂七八糟,看他的德性你也可以猜的到。
每一次學校廣播班長到教務處領東西,我們班永遠都是最後一個去領的;
而我永遠最倒霉,阿居每次忘了廣播,就會拖我一起去教務處,
一起去找那個高碩肥胖的女老師。她的口紅很紅很紅,她的臉頰五顏六色,她的身體總有一股味道。
“水泮居﹗又是你﹗每一次都是你最慢﹗害我不能早點下班﹗下一次再慢你給我試試看﹗我一定連你副班長一起打﹗”
這下子我成了副班長,但明明班上的副班長是女孩子啊。
好像有一種不成文的規定,或是一種既定的模式,
班長跟副班長一定都是班上的第一二名,原因無他,因為要身為好榜樣才能當領導人。
但阿居的功課挺差,不怎么愛念書就算了,課本還時常帶錯,罰勞動服務永遠都有他的名字,然後他會要我陪他一起留下來打掃。
我們曾經一起擦過全班的窗戶,只是越擦越臟,因為阿居去借來的抹布是用來擦黑板的。
副班長跟阿居完全相反,是個功課跟才藝都很優異的女生。
她很不喜歡說話,帶著一副遠視眼鏡,看來很有學問,但如果正面瞧她,你會以為自己正在跟一只凸眼金魚說話,我們都以為她的眼睛本來就那麼恐怖,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遠視眼睛造成的效果。
大學時偶爾會聊起以前的事情,也聊起我們生命中的第一個副班長,
我問阿居,副班長到底叫什麼名字?他說忘記了,我也想不起來。
我們第一次看見死人,是在我們家附近的路口。那天,我們正要一起走路上學。
那根傾斜的電信柱被一輛車撞倒了,中華民國萬歲六個字壓在攤販的綠色棚架上,飯團阿嬤在車底下,我們只看見她的腳。
我們只是瞪大眼睛看著,看著。
那天回家我問媽媽,幼稚園的時候飯團阿嬤每天都會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然後塞給我一塊油條,她到底說了什麼?
媽媽說,飯團阿嬤是個外省人,她每次看見我,都會摸摸我的頭,
然後用很重的外省腔說︰“學學好可愛,真希望你就是我的孫子。”
阿嬤,您也很可愛,我也希望我就是您的孫子。
- 待續 - ﹡ 人生總有許多遺憾,所以還在身邊的要珍惜,已經離開的該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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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長生不死最多餘
阿居當了一年的班長,同學與老師的回應相當的兩極化。
所有的老師都說“十一班的班長很糟糕”,這姓水的孩子將來可能會是十大槍擊要犯。
其實老師們會這么說是有原因的,因為阿居真的把“班長”兩個字當“校長”來使用。
一開始他只是時常忘東忘西,忘了交作業,忘了排值日生,忘了選路隊長。後來,大家都習慣了他的“忘了”,他也覺得“忘了”其實是沒關係的。
接著,他開始忘了點名,忘了排隊,忘了升旗時間,甚至忘了上課。
你可能無法想像,一個班級的班長,在升旗的時候沒有站在班上的最前面,理由居然是“我家的鬧鐘忘了叫我”,這在你的生命中應該是不太可能發生吧。
“那果然是你的鬧鐘啊﹗水泮居,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鬧鐘﹗”
老師火了,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就是一頓罵。
“老師,對不起嘛,它明天一定不會再忘記了。”阿居說。我的天……
我們班的導師當然不是瞎子,阿居的表現如此的糟糕他也很苦惱,但礙於水爸爸是他的學長,一再三再的要求下,阿居的班長寶位才能保得住。
不過阿居不怎么給水爸爸面子。他開始忘記更不可思議的東西。
全班的功課都是交到班長的桌上的,我想大家小時候應該都差不多,但我們班上就是不一樣,作業絕對都是交到副班長的桌上。
原因是阿居永遠最後一個交作業,而且他還會讓這些作業隔夜。
假設星期二該交出去的生字練習,老師總在星期三才看得見,而且是放學後。
再假設星期三交數學習作,這在我們班上已經不是新聞的新聞,因為阿居的存在,數學老師總會在星期四才看得見。
升旗典禮時,只有一年十一班的隊伍是歪的,只有一年十一班沒有交點名條,只有一年十一班由副班長帶隊,永遠都只有一年十一班會出亂子。
班上甲同學感冒不能來上課,而乙同學則是請喪假,他問完原因之後,老師在上課時問起,他竟然回答︰“因為甲同學感冒死了,所以乙同學請喪假。”
我的天……
終於,一年級過去了。二年級開學的那一天,我們班換了新導師,而新導師說原來的導師生病了,在住院中。
我們都在猜測老師生病的原因,十之八九一定是被阿居氣的。
很不幸的,我被選作二年級的班長,老師選我當班長的那一x那間,班上近五十個學生,似乎只有我是難過的。
阿居最爽。
班長是一種看來很威風,其實是苦工的工作。
這表示每天早上的升旗典禮都要我來整隊,這表示每天的值日生要我來叮嚀才會有人擦黑板,這表示教室後面的垃圾桶要我來注意才會做好垃圾分類,這表示如果有人沒來上課我就必須第一個知道他在那裡。
這表示我不能多貪睡那十分鐘,因為我必須提早到學校做早點名。
這表示我不能當值日生,因為我每天都是值日生。
這表示我下課不能去蕩秋千,因為我要注意同學們是不是有把垃圾分類,並且把老師的作業交到我的桌上。
這表示所有的老師都會知道二年十一班的班長已經不是水泮居,而是林子學了。
我只要頑皮或是吊兒郎當,就會被冠上“十一班的班長很糟糕”。
我是阿居生命中的第一個班長,他很高興,他終於卸任了。
那節下課,阿居請我去福利社,他買了兩個三塊錢的小饅頭。
我印象很深刻,他喜歡吃竽頭口味的。
每一次他買饅頭都像放學後校門口的導護老師指揮著小朋友過馬路一樣。
他總是要伸出手指揮著服利社阿姨,
在蒸氣柜裡那一堆白色咖啡色以及紫色的饅頭當中選出他的竽頭饅頭。
“拜托﹗又錯了,每一次都拿錯,我都買了一年了還拿錯,我要竽頭的,竽頭的﹗在那裡,看見沒有?紫色的,對,就是那個,謝謝。”
這是他對福利社阿姨說話的態度。
他小時候就有一種特殊的性格,他覺得對的事就會很直接,你要說他沒禮貌嗎?
也不至於態度很差;你要說他小孩子大人氣嗎?又沒有那麼的明顯。
他分了我一個饅頭,我們走到養魚園旁邊坐了下來。
我剝了一半給園裡的小魚兒吃,你會看見一片一片的饅頭浮在小池塘裡,兩三下就被魚兒吃光光。
養魚園是我們學校的驕傲,旁邊的養鳥園也是,因為其它的學校都沒有,頂多只有植物園。
魚和鳥聽說都是校長的興趣,他喜歡玩假山假水,他喜歡看鳥看魚。
魚園和鳥園的門上方,他各掛上了一塊桃木匾額。
魚園的匾額寫著︰
“追名搶利是多餘,損人褒己亦多餘。
長生不死最多餘,不如池中一條魚。”
而鳥園的匾額寫的是︰
“飛,飛不離這籠間。
離了籠間,飛不離這片天。
離了這片天,飛不離這人間。
離了這人間,仍不及天上神仙。”
前幾個禮拜我還有回到學校去看看。大部份的校舍都已經翻新,以前我覺得很高很高的籃框,現下輕輕一跳都有可能會撞到頭。鳥園和魚園沒什麼變化,只是原本的鐵絲籠都加高了,裡面的樹也都茂盛了。
這兩塊桃木匾額,依然掛在園門的上面,似乎有做過亮面處理,看起來挺勻亮的。
“中華民國七十七年 十月”,這排紅色的字橫刻在匾額下方,還有我們校長的名字。
我想起他是個人見人愛的好校長,他每天都會站在校門口等學生來上學,他喜歡摸摸學生的頭,向他們說聲早安。
我當班長的這一年,阿居沒有忘記任何一件事,真的,任何一件都沒有。
他準時上課,準時教作業,準時掃地。所有他之前會忘記的事都像不曾忘過一樣,
一年級的那段日子像是假的,沒發生過的,甚至不曾存在過的。
他參加了書法比賽,得到低年級全校第一名。
又代表學校參加高雄市國小低年級組的書法比賽,又是第一名。
他開始有不錯的好成績,小考月考期末考科科一百,還拿了好幾次的第一名。
我的成績雖然不差,但也好幾次都輸給他,只拿了第二。
這是我認識的水泮居嗎?我覺得好神奇,為什麼他竟是如此的收放自如?
“因為我不想當班長,所以我故意表現的差勁,就是這樣而已。”
回家的路上,他拿著學年第二名的獎狀,笑笑的說著。
第一名是我,我是第一名,但我卻覺得這第一名,應該是阿居的。
- 待續 - ﹡ 很多人,從小可以看大,這時你會發現,他們天生就是那麼的不一樣。﹡
﹡ 只是,無需羨慕,因為你也是你,你的特別,他們也跟你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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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翻動過去的記憶
這城市 (4)
1987年,有個相當可怕的國語男歌手,在我的感覺裡他就像現下的周傑倫,他用那滄桑哽咽的歌聲襲卷歌壇,其程度真的不亞於現下的“傑式炫風”。
那是我當班長那一年,國小二年級,我記得好清楚,那張專輯名稱叫做“黃色故事”。說“黃色故事”你們可能還不太熟悉,但你們肯定聽過一首歌,詞曲都是王文清先生寫的,叫做“一場遊戲一場夢”。
他是王傑,一個可以在當時的流行排行榜上蟬聯數十周的歌手。
會提到王傑,有兩個很重要的原因。我這輩子第一次買錄音帶,就是這張“黃色故事”,而這首“一場遊戲一場夢”被我聽到卡帶損毀,沒辦法再讀取。
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導師。
他是個很粗獷的人,高頭大馬,體壯身強,滿是落鰓胡的臉上掛著一副黑框眼睛,每一次笑,眼睛就像睡著了一樣[起來。
他有個不特別卻又特別的名字,叫做陳中山。
中山兩個字拿來當路名,我想這一點都不特別,但拿來當名字,就真的很特別。
每每講課講到一半,他就會在黑板上寫一道題目讓我們做練習,當我們都低頭開始思考題目的時候,他便走到台下,一步一步的跺到教室的最後方,然後靠在窗邊開始唱著“一場遊戲一場夢”。
他唱歌的時候,窗台的風把他的歌聲吹亂,雖然只聽得清楚旋律,但卻多了一分類似王傑的滄桑。
我其實很好奇他的滄桑為何?又為什麼這一首歌讓他如此的眷戀?
但我只是國小二年級,我沒辦法表達我的好奇,雖然我知道當時的我是好奇的。
“不要談什麼分離,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哭泣 ,那只是昨夜的一場夢而已。
不要說愿不願意,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在意,那只是昨夜的一場遊戲。
那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雖然你影子還出現我眼裡,
在我的歌聲中,早已沒有你,那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
不要把殘缺的愛留在這裡,在兩個人的世界裡,不該有你,
喔,為什麼道別離,又說什麼在一起,如今雖然沒有你,我還是我自己,
說什麼此情永不渝,說什麼我愛你,如今依然沒有你,我還是我自己。”
唱完一次,他就會走回台上繼續講課,好似剛剛的愁緒都不曾發生,他還是笑笑的,眼睛還是[[的。
我第一次拿到課業以外的獎狀,是他選我參加學校的演講比賽。
說實話我已經忘了題目是什麼了,但我記得的是他每天放學之後帶我到辦公室,拿出一本書,書裡的每個字都有他已經寫好的注音,他要我照著書念,一字一字的念給他聽。如果他聽見讀音不正確,他就會馬上糾正我。
距離演講比賽大概還有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吧,他要我寫一篇作文,內容就是我的演講詞,並且要我背起來。如果背不起來也沒關係,盡力就好。
演講比賽那天,我是倒數幾個上台的,當我在台下聽著所有競爭對手的演講內容時,其實我是空白的。我擔心我會不會忘了跟評審老師問好,我擔心著我會不會結巴,我怕我會忘了演講詞,最重要的,是我怕我根本說不出話來。
幾天之後,在升旗典禮中,由校長親自頒放獎狀,我拿到了第一名,很不可思議的第一名。同一時間,阿居拿到書法比賽的第一名,而跟阿居搭擋一年級的副班長,拿到了作文比賽的第一名。
這表示我必須代表學校參加高雄市公立國民國小的綜合演講比賽。同樣的,阿居要參加書法比賽,副班長要參加作文競賽。
那一天開始,我們幾乎每天都要留在學校練習,中山老師還請了另一個老師來教副班長寫作文,他則專心的教我如何演講,如何在那短短的五分鐘之內讓全場的人靜下來聽我說話。
這已經是近十六年前的事了,對我來說,大部份的過程已經不複記憶。
直到今年的冬天來臨,我在一家火鍋店遇上了中山老師,這一切才開始慢慢的又被我憶起。
他一個人坐在火鍋店裡吃飯,而我正好也想在冰冷的刺骨寒風裡來一頓熱食。
老師已經年近六十,但身體還是很硬朗,
當年的落鰓胡已經被歲月染白,整個人看起來也顯得福態。
“我永遠記得你是怎么講那個題目的,子學,永遠記得。”老師說,“全場的人,所有參加比賽的學校老師還有學生,都在那一x那間安靜了下來。”
“老師,我真的忘了,你還記得那個演講比賽啊。”
“記得,而且那就像被V8拍攝下來一樣,清楚的在我腦海裡播放。”
“那次的題目是什麼呢?”
“我的老師。”
我像被時間的漩流卷回了十六年前,我想起了比賽是在高雄市立圖書館禮堂舉行,台下坐滿了家長,學生還有陪同的指導老師們。
“那天你很緊張,很緊張,你窩在媽媽的懷裡,﹡﹡﹡﹡媽笑著對我說你一直在發抖。”
“因為那是臨時抽題的演講比賽,你並不知道你上台該說些什麼。”
老師拉了拉椅子,火鍋店裡人聲吵雜。
“當你知道題目是我的老師時,你無助的看著我的表情,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忘記。”
“你是第一個上台的,一百多個參賽者,你是第一個上台的。”
老師呵呵笑的說,十六年了,他的眼睛還是[[的。
“當司儀喊出你的名字時,你還不知道那是你的名字呢。”
“你上台之後,向評審們鞠了躬,第一句話並不是通俗的老師好,評審好,而是一首歌。”
“天啊﹗”我大叫,“我甚至忘了問好。”
“呵呵,子學啊,還好你沒有問好,不然你就沒辦法拿到第一名了。”
“不要談什麼分離,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哭泣 ,那只是昨夜的一場夢而已。
不要說愿不願意,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在意,那只是昨夜的一場遊戲。”
中山老師說,大型的演講比賽,第一個上台的比賽者,通常不是表現的很差,就是被尚未進入情況的比賽環境影響,因為大家都還沒有準備好去聽,甚至評審老師們的心情也都還剛開始準備接受參賽者的演講內容。
他又說,演講比賽並不是死板的,且更直接的說,那只不過是一個人說話給很多人聽,那其實也只是一種說話,只是有題目而已,只是要在這個題目的範圍裡把你的想法說出來而已。
所以,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需要老套的“各位評審老師好,各位同學好,今天我所要演講的題目是……”,因為大家都一樣,所以大家也都會直接跳過這些一樣的。
“你像是錄音機一樣的唱完了這首歌,然後開始你的內容。”老師摸了一摸他的鬢須,又繼續說。
“我也老了,沒辦法記得你說些什麼,不過呢……”
“我永遠記得的是,當別人上台演講的時候,台下此起彼落的都在哼著一場遊戲一場夢,我就知道你成功了,他們都被你的特別吸引了。”
那天,我跟老師聊到好晚好晚,因為回憶好長……好暖……
- 待續 - ﹡ 翻動過去的記憶,發現自己走過的足跡,每一步都是自己,每一步都是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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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你是神經病嗎?
三年級之後,阿居就被分發到別班去了。
但我們還是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他的教室在我隔壁那一棟,旁邊就是福利社,隔兩間就是導師辦公室。
沒有跟阿居同班的日子,似乎就沒有那麼的清晰,我很努力的回想我三年級之後,
到底有過哪些特別的回憶?
我記得三年級是一個很不一樣的年級,那是生命中第一次在學校吃營養午餐,第一次在學校睡午覺。課表上第一次出現下午也有課要上的情況,書本也多了生活與倫理還有健康教育。那個時候並沒有現下的周休二日,三四年級生每個星期二、星期四都有七節課要上,都要在學校度過正午時分。五六年級則是除了星期六以外,每天都要留在學校吃飯,每天都有七節課。
十一點多的時候,老師就會請班長帶著值日生去廚房把飯菜提回來,然後在每個同學的桌上各發一個吃飯用的鐵餐盤,一個鐵碗,還有一雙新的塑膠筷子。
我很興奮的在我的筷子,鐵餐盤還有鐵碗上面,都貼上了自己的名字,我覺得自己在學校吃飯是一種已經長大的感覺,我不再需要每天中午回家等媽媽回來煮飯。
吃完飯之後,老師要所有的同學把自己的餐盤洗乾淨,然後準備睡午覺,不可以再到處走動。
我以為在學校睡午覺,老師們會帶我們到所謂的寢室去,然後每個人發一床棉被,
一個枕頭,我甚至奢望有鬧鐘還有冷氣。
結果沒有,我很難過,失望的像掉了寶貝玩具一樣。
老師只是要我們趴在桌上,乖乖的,聽話的,安安靜靜的。
這時班長就會很威風的站在講台上登記座號,只要有人不乖,例如走動,講話,寫功課……等等,都會被記下座號。
你會看見黑板上寫著許多不乖的項目名稱,例如“說話”,“走動”,“亂七八糟玩,講不聽”……很多很多,各個項目底下有好多個號碼,而且一定會有些號碼是重複的。
這些被記下座號的同學,下午上課的時候就會被老師罰站,還會在家庭聯絡簿裡面加注今天在學校犯了哪些過錯,讓家長們了解孩子們在學校有多么的調皮搗蛋。
我記得我第一次被記上座號,是因為阿居跑來教室找我。
我看見他站在我教室門口向我招手,我瞪大眼睛,覺得不可思議,我不敢相信在這幾乎全校都安安靜靜睡覺的時刻,居然有人是可以跑到別班找別人玩的。
“我好無聊,我們班一點都不好玩,我都不知道他們在干嘛。”阿居說,
“所以我來找你去蕩秋千。”
“蕩秋千?﹗”我驚呼,“現下?﹗你是說著玩的吧?”
“我沒有說著玩啊,你是不是不喜歡蕩秋千?那我們去外面買沙士糖。”
阿居很鎮定的說。
“沙士糖?”我簡直快崩潰了,“拜托﹗別鬧了,你們班長不會記你喔?”
“記完啦,就是記了我才出來的。”
我驚訝阿居的勇氣,又抵抗不了出去買沙士糖的誘惑。我回頭,班長正在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他向我指了指座位,示意我回去坐好睡覺。
我看見黑板上“說話”跟“走動”的項目底下已經有了我的座號,我眉頭一皺,想了一想,不到五秒鐘,我立刻決定跟阿居一起去冒險。
“林子學,你不回來我就要去報告老師了。”
我聽見班長在門口叫我,但我的心已經在雜貨店的沙士糖上面了。
阿居帶我穿過學校的中廊,經過了福利社,他指了指他們班,說“你看,他們都不覺。”,我看見他們班上的情況,像是看見每個班級平時下課的模樣。
他們班上同學像是沒政府的一樣,跑來跑去的跑來跑去,看漫畫的看漫畫,聊天的聊天,甚至還有玩積木的。
他們的黑板上滿滿的都是號碼,管不住秩序的班長根本就是放棄了,只是坐在講台上發呆,同學在他身邊穿梭,像台北站前新光三越的人潮一樣。
他們班的不乖項目名稱非常的好笑,跟我們班完全不一樣。前面說到的“堆積木”,“看漫畫”等等就算了,還有“鬧人”,“亂吐口水”,“打班長不說對不起”,“跑去別班叫不回來”。
我好想去他們班,x那間我的羨慕全部寫在臉上。
我們從學校的側門跑出去,那是個永遠都關不緊的門,因為側門的旁邊就是垃圾場,每天都會有垃圾車自動開門進來收垃圾。
雜貨店的頭家看見我們上課時間來買糖果一點都不驚訝,好像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一樣。我們在付錢的時候,有幾個五六年級生從雜貨店的最裡面走出來,我們好奇,也往裡面走去,赫然發現裡面別有洞天。
那是個大概有半間教室大的房間,擺滿了電動玩具還有BAR台,好多五六年級生一邊打電動還一邊吆喝著,我跟阿居看到傻眼。
我開始害怕並且後悔,我不該在這時候離開學校,我覺得眼前的一切像地獄一樣的恐怖,我應該聽班長的話回到座位坐好睡覺。
但一切都太遲了,因為我跟阿居同時看見一台剛好沒有人玩的超級瑪莉,這時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我們各自掏出五元,硬幣投入電動機的聲音像是把靈魂投入邪惡的深淵。
那天晚上,阿居被水媽媽打的亂七八糟,我一度以為水媽媽停不下手,可能就會這樣打到天荒地老。我在我家聽見隔壁的他在哀號,我的心跳像是裝了加速器一樣慢不下來,因為爸爸就要回來了,媽媽說她會把聯絡簿拿給爸爸看,而聯絡簿上有老師的親筆明注︰“子學在今天中午跑到校外打電動玩具,需要家長協助教導。”
一連好幾天,我看見阿居的小腿上有好幾道瘀青,那是藤條走過的痕跡,那是作錯事的懲罰與證明。我也沒有好到那裡去,我的手心有好幾天是紅腫的,爸爸當天晚上也沒有饒過我,他光是用手掌打我,我的冷汗和眼淚就一起流了。
我們再也不敢去打電動,我是說中午睡午覺的時候,只有中午睡午覺的時候。
因為我們開始無法抵擋那電動玩具的誘惑,每天放學,我們一定會去報到。阿居買芋頭小饅頭的數量明顯的減少,他幾乎都把錢省下來去打電動。
就這樣,我們打到國小畢業,爸媽也打我們打到國小畢業。
畢業那一天,我問了阿居一個老問題,“為什麼在學校睡午覺沒有床可以睡?為什麼沒有枕頭沒有棉被?”
阿居扁著眼睛看著我,他說︰“你是神經病嗎?”
當我發覺自己問了個笨問題正在傻笑吐著舌頭的時候,他又說︰
“走,我們去打電動。”
- 待續 -
﹡ “打班長不說對不起”,“跑去別班叫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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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這時你會覺得噁心
國中三年在大家的印象中,幾乎都是為了高中聯考在奮鬥,尤其是所謂的“升學班”。在升學班裡面,每天都有念不完的書,考不完的試,補不完的課後輔導,甚至寒暑假還有輔導課要上。
老師每天很準時的在六點五十分進到教室,然後發給我們一張考卷,我們必須在七點二十分之前交卷,然後掃地,然後參加升旗典禮。
典禮之後,開始一天八節課。當第一節課的老師走進教室,我們的手上就會再多一張試卷,上課的時間有一半的時間在考試,一半的時間在討論考卷,然後是第二節,第三節,……就這樣到第八節。
第八節之後還有晚間輔導,美其名是留校自習,其實是把今天還沒考完的試利用晚上的時間考完。所有的同學都已經呈現彌流狀態,就差沒有口吐白沫。
我們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會有這么多試卷?為什麼考試卷永遠都做不完?後來才知道我們每個學期所交出去的學習費一仟五佰元,就是用來買考試卷來荼毒我們自己的。
雖然我把國中三年的生活說寫得很像恐怖小說,但這是真的,我們是這樣走過來的。有時會回頭想想,那段日子到底是怎么撐過來的?
但痛苦歸痛苦,我國中三年的生活其實非常的多采多姿。
你可能會覺得自己看錯了,為什麼我會用“多采多姿”來形容我的國中生活?明明國中生活並不適合用這樣的形容詞啊。
說真的,用“多采多姿”四個字我還覺得含蓄了點,其實應該有另外一個更貼切的形容詞,叫做“群魔亂舞”。
因為我有一堆莫名其妙的同學。
我以為阿居已經是夠特別的人了,但我們一到國中之後,我發現班上幾乎每一個男生都是“阿居級”的怪咖。
我就來隨意的說幾個吧。
首先,先來介紹我們班的遲到大王,他遲到的功力已經到了上帝也嘆息的境界,他幾乎不曾準時參加過早自修,要在第一節上課時看見他也有某種程度上的難度。
他遲到的理由千變萬化,冠冕堂皇,仿真兩可還舉一反三,簡直就是出類拔萃。你似乎永遠不會聽到同一種遲到的理由,除非你特別去記錄它。
他叫做李紹銘,我們都叫他肉腳,至於為什麼叫做肉腳,我也記不得了。
而他遲到的功力所向披靡,待我慢慢跟你們敘述。
再來是周石和,一個你無時無刻都可以從身上任何一處翻出錢來的天才。
是的,你沒看錯,就是翻出錢來。
另一個是江泓儒,一個你無時無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從他身上翻出錢來的另一個天才,而且他出去玩一毛錢都不帶你還會覺得無可濃非,無所謂。
本來我們是不知道周石和有這樣的特異功能,更不知道江泓儒是個打死不帶錢的阿呆,那是有一次,大家考完試一起去看電影,我們相約在新崛江裡那一間有很多電動玩具的奧斯卡。
買票的時候,大家各自掏出錢來,這時江泓儒很可愛的笑了一笑,說了一句我沒帶錢。說也奇怪,大家也沒多想什麼的就開始想辦法幫他籌那一百八十元的電影票費。
六七個人身上的零錢掏出來,加一加還不到一百塊,正當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周石和說了一句“好啦好啦,我生啦。”
只見他把手伸進前面的口袋,嗯了一聲,又伸進後面的口袋,再嗯一聲,然後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把手伸進襪子裡,拿出來的時候就多了五佰。
“哇銬,你干嘛藏錢在襪子裡啊?”,肉腳很不可思議的表情問著。其實不只是他覺得不可思議,我們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周石和沒說話,只是呵呵笑了兩聲。
電影尚未開演之前,我們沉醉在一樓的電動玩具裡,電影演完了之後,我們走到附近的餐館吃飯,這時赫然發現身上的錢全部打電動打光光。
結帳的時候,大家再一次的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么辦。江泓儒就別說了,他總是傻笑著等別人替他付錢,別人也會像中邪一樣的替他付錢。
這時周石和又說了一句“好啦好啦,我生啦。”
只是這一次他不是從襪子裡拿出錢來,而是內褲。而且內褲裡生出來的錢比較多。
從此之後,只要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有周石和在,我們就會盡情的揮霍身上的現金,然後很開心的等他作秀生錢的特異功能。我們很喜歡他說的那一句“好啦好啦,我生啦。”,對我們來說,這句話根本就是天籟。
周石和跟江泓儒都長得肥肥胖胖的,很壯,似乎天生就有一股蠻力。記得那時我們學校正在蓋新的校舍,工地附近堆放了很多的鷹架,水泥還有磚頭,他們兩個時常相約一起去玩徒手劈磚頭。
非常恐怖的是,他們真的能把磚頭劈斷。
我問他們為什麼這么無聊,劈磚頭手不痛嗎?
他們異口同聲的回答我︰“這是課外活動。”
其實江泓儒是個很聰明的家伙,他的頭腦裡永遠都有讓人感到訝異的想法。
說的明白一點,只要是你覺得平常人不會做的事,他都會不加思索的去沖。
他自稱是“神”,這世上沒有他不敢做的事。他騎車的時候說自己是車神,他賭博的時候說自己是賭神。
記得有一次,下課時間,他趴在走廊上的圍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時你會覺得噁心,一個超過八十公斤的壯男在圍牆邊裝憂郁,看了就很想給他一個飛踢。
“喂,你在想什麼?”我走過去問他。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指著底下說,“這樣有多高?”
我看了看下面,“兩樓半。”,我答。
“我跟你打賭,我敢跳下去。”,他說,說的時候臉上的肥肉在振動。
我又看了看下面,再看一看他,“賭多少?”,我說。
“五十塊。”
“好,我賭了。”
話剛說完,他就跳了。我心一驚,探頭一看,就看見他圓滾滾的身么掉在草皮上,然後往前滾了兩圈。
我怕他受傷,但他只扭傷了腳踝。
他贏了五十塊,但我想他去看跌打師父的錢可能不只五十塊。
還有一次,他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班上的同學都為之一驚。
一天早上,他走進教室,就一副叛的對我們說,“別再叫我神了,叫我救世主吧,迷途的羔羊們。”
我們都一頭霧水,但他平常臭屁慣了,我們也就算了。
早自習的時間,照慣例,導師會走進教室,然後發給我們考卷。
但這一天沒有,老師只是走進教室,手上並沒有考卷,他只是面色凝重的看著我們,然後宣佈了一個消息。
“各位同學,今天暫時不考試了,因為學校昨天遭了小偷,我們班的考試卷全部都被偷了。”
我們所有人心裡都嚇了一大跳,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爽快,全班歡聲雷動,就像宣佈聯考廢除一樣的興奮。
我們都偷偷的看向江泓儒,他只是[著眼睛,狡詐的看著老師,然後露出自信的笑。
原來那個小偷是他,他趁著夜裡潛入學校帶走了所有的考卷,還拿去燒掉。
這一刻,他簡直是我們的偶像,別說叫他救世主了,要我們跪下來拜他我們都心甘情願。
只是,爽快的時間只有五秒鐘。因為老師又補了一句︰
“因為沒有考了考卷,所以同學們明天要再交一仟五佰元。”
- 待續 - ﹡ 請想像當時所有人的表情,以及江泓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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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一個不可思議的理由
肉腳是怎么學會遲到的?你問我這樣的問題,我可能會先朝你腦袋上敲兩下,然後回你一句︰“遲到這種事情還需要學嗎?”
為什麼我會特別聲明這個?那是因為有一次,我對肉腳遲到的功力已經到了想拜他當師父的地步了。
肉腳是騎腳踏車上課的,他的家,距離學校大概有八百公尺,這八百公尺的路,完全不需要轉彎就可以到了。很多同學家比他遠,路比他複雜,而且還是用走的,所以我們怎么也想不通,為什麼他這么會遲到呢?
那日,早間九時許,陽光昭昭赫赫,輕風逸逸瀟瀟,肉腳一副似無其事,泰然自若的走進教室,他連報告兩字都沒有說,老師看了看他,也只是搖搖頭。他從我身邊經過,一陣肅風翻涌,赤光乍落,我看著他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深深贊佩,那態勢已經接近了翩翩C然,玉樹臨風,簡直就是旁若無人,清風傲骨啊。
那時第二節已經進行到後半段了,肉腳簡直就是把上課當上班。
坐在附近的女同學看見肉腳遲到了竟然還如此氣盛翩翩,宛若潘安再世,都不禁一陣嬌喘,頰色頓時紅潤了起來。
只見肉腳一個轉身,右手一個翻轉,書包已經順勢吊掛在書桌的右方,他移動視線,觀察了四周,聚氣一凝,倏地便知道這節課是英文,真是強中之豪傑,絕頂聰穎,就看他稍稍挑捻了手指,英文課本便像羽毛般的從書包中飄了出來,緩緩降鋪在桌上。
附近女同學一看,又是一陣嬌驚,下一刻立即感覺到身體發熱,似乎起了變化。
上面四段,都是我們班的天才“簡大便”寫的,我只是照抄而已。
他那個時候對金庸的小說迷之又迷,再加上平時對情色小說的研究也算透徹,所以寫出來的東西可說是詞流語暢,遣字恰當,但武俠加上情色……嗯……這兩大派門的取向與內容不一,讀起來總是怪怪的。
簡大便本人的名字當然不叫簡大便,這只是連姓帶外號一起叫而已,若真取這樣的名字,那簡媽媽這玩笑就開大了。
只是簡大便本人不太希望他的真名曝光,所以他甘愿叫做簡大便,我也就悉聽尊便。簡大便這個家伙的事跡也是如數家珍,待我慢慢介紹,咱們故事先回到遲到魔王肉腳身上吧。
“就算是上班,九點半也應該遲到了吧。”坐在我旁邊的邱志融一臉正經的補了一句,“好一個遲到魔王,連老師都已經放棄收伏他的念頭了。”他點點頭。
下課後,我跑去問肉腳。
“你是怎么學會這么厲害的遲到大法?”
“遲到大法?”
“對啊,你的遲到功力已經到了天荒地老,鬼哭神號的境界了,多少女孩為你瘋狂啊。”
“哪有女孩子為我瘋狂?”
“我也不知道,簡大便寫的。不過那不重要,快告訴我怎么學成的﹗”
肉腳看了看我,然後在我的頭上敲了一下,
“遲到這樣的事還需要學嗎?”
我摸了摸頭,仔細的聽他說來。
“遲到,是一件非常藝術的事情,而且工程浩大,艱辛萬分。首先,你必須喜歡睡覺,
而睡覺呢,是一種天賦,但後天可以加以練習。”
“然後呢?”我問。
這時,邱志融似乎也感興趣的湊過來聽,然後是周石和,江泓儒,簡大便。
“再來,你必須像個聾子一樣,不管鬧鐘怎么響,你絕對不能去理它,如果能在鬧鐘響了
之後繼續睡,醒來之後鬧鐘已經叫到沒電,那麼你就已經差不多了。”
“喔?好神,再來呢?”
“再來就是不管時間再晚,你都不該急著完成什麼事,例如刷牙洗臉換衣服,
做這些事情的速度與心情關係到一整天的精神問題,絕對不可以急。”
“有道理,然後呢?”
“然後就是最困難的一段了。你必須忍受老師同學在你走進教室的時候所投射過來
的異樣眼光,最後你就會自然的視而不見了。基本上這些眼光有很多含意,有不
以為意沒關係的,有不可思議很神奇的,有莫名其妙挺奇怪的,有極為厭惡想扁
人的,也有看見偶像要簽名的那一種,不過這個比較少,不需要期待太高。我本
人從上國中以來到現下研究遲到的精髓已經三年,倒是只有一次被投以看見偶像
的眼光。”
“哪一次?”,我問。
“就這一次,你們所有人看著我要我教你們怎么遲到這一次。”
包括我,還有所有聽他闡揚遲到精義的人,不是賞他一拳,就是  他一腳。
那之後,肉腳的遲到習慣依然沒有改過來,我想他應該非常引以為傲吧。
有一天,第一節下課,周石和因為上課跟女同學傳紙條,而且內容太過噁心,所以被
班導師叫到辦公室罰站。
他們的紙條內容是︰
女︰“好無聊,我們來吟詩作對吧。”
周︰“喔,好啊。”
女︰“那我出題。”
周︰“來吧。”
女︰“與君相約喜鵲橋,”
周︰“卻見烏鴉死黑鳥。”
女︰“……君無吟詩之誠意,”
周︰“相約閨房會更好。”
本來我也想,吟詩作對的紙條,應該罪不至罰站才對,但看了內容才知道,他被罰站
也難怪啦。如果我是老師,我當然會罰他站,這詩真是太不正經了。
就在周石和被罰站沒多久,老師帶著肉腳走進辦公室,且面色凝重,看起來很火大,
肉腳則依然氣度翩然,一臉自若的模樣。
“說﹗”,老師拉高了嗓子,“今天遲到又是因為什麼理由?”
“我……”,肉腳有些退懼。
“講啊﹗昨天是腳痛,前天是眼睛痛,大前天是肚子痛,今天又是那裡痛啊?”
“沒有,今天沒有痛。”
“沒有痛?這是什麼文法啊?算了……既然沒有痛,為什麼今天還是遲到啊?”
“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我……”
“你怎樣啊﹗”,老師拍了一拍桌,顯然耐性已經用光了。“再不說我就要打電話給你父母了。”
肉腳看了老師一眼,然後說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理由……
“我……我……我迷路﹗”
- 待續
﹡ 不只是在現場的周石和笑到翻過去,連老師都笑到不知所措。﹡
﹡ 不愧是遲到的魔王啊,肉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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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不讓他繼續妖言惑眾
鬼才會相信“迷路”這個理由,都已經國中三年級了,每天走同一條路,就算要說閉著眼睛騎車都會知道下個坑洞在那裡也不過份,他竟然用迷路的理由搪塞,這真是天才與勇者的作為。
一旁罰站的周石和當場笑到不支倒地,他回到教室時把這件事告訴我們,我們又是一陣狂笑,然後異口同聲的說︰
“如果我是老師,我一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其實肉腳這么常遲到,自始至終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睡覺。他沒辦法說服自己準時
起床。他說,他常在鬧鐘響的時候問自己︰“君欲起床乎?”,剛問完就又不省人事了。
肉腳的事跡可以說是五花八門,說三天三夜可能都說不完。
還記得當時我們有個理化老師,他的名字裡有個“輝”字,又因為他腳的行動不方便,所以我們替他取了個外號,叫做跛輝。他倒也挺喜歡這個外號,可能是聽起來有那麼幾分豪氣。
跛輝上課的時候還算認真教導,但每節上課,他一定會提到NBA,他非常喜歡看NBA,並且非常喜歡跟學生討論。他非常期待能有學生跟他一樣對比賽和球星如數家珍,但當時國三的學生,能有多少時間看NBA的比賽?就算你品學兼優,顧學無慮好了,你也無法像老師一樣每一場比賽,或是每一篇報導都耳熟能詳吧。跛輝後來似乎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只要他在說NBA的時候,不準有人打瞌睡即可。偏偏,“打瞌睡”一直是肉腳的“專長”。什麼?你問我打瞌睡是他的專長,那遲到是他的什麼?這你就太傷我的心了,我對他敘述了這么多,難道你看不出來,遲到是他的“天職”嗎?
一天,理化課,跛輝帶來了前一節小考的考卷,並且開始討論試題。這種一天到晚討論題目的日子相信大家都曾經有過,仔細的回想便會發現,討論當時教室裡必定哀聲遍遍,此起彼落,看著答錯的題數,並且開始計算待會兒會被老師打幾下。
跛輝先叫幾個成績優異的同學念出某些選擇題的答案,然後他再做詳細的解釋。肉腳照慣例開始打瞌睡,而且一覺深眠,難以複醒。這時跛輝開始發表他對麥克喬丹的高見,以及派崔克尤英的看法。你不認識這兩個人沒關係,但你不可以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很快的,跛輝發現了肉腳正在和周公下棋,他先以靜製動,在肉腳附近盤旋,像只荒原裡飢渴欲尋獵物的禿鷹,肉腳周遭的同學發現,想先叫醒他,沒想到跛輝早了一步。
“李紹民……”,他喊了第一聲,肉腳沒有回應。
“李紹民……﹗”,第二聲,肉腳還是不為所動。
“李紹民﹗﹗”
第三聲終於叫醒了肉腳,他慌慌亂亂的站了起來,看了看自己的考卷,又看了看別人的考卷。
“A啦﹗A啦﹗老師,這一題答案是A……﹗”
這時老師只是笑了一笑,“啊我又沒有叫你站起來……”。
全班頓時哄堂大笑,肉腳慢慢坐了下來,臉紅的跟柿子沒什麼兩樣。
最後要說的是簡大便,他是個奇人,我只能這么形容他。
他喜歡水,很喜歡,非常喜歡。還是我應該說,他喜歡親近水,很喜歡,非常喜歡。
本來大家都還不知道他對水有這么無法自拔的喜愛,後來大家跟他一起出去玩了幾次,慢慢的發現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的習慣。只要到達站是有水的,他一定要下去游泡一番。有一次,我們許多人到了四重溪遊玩,那天早上天氣還算不錯,陽光和煦,不大不小,不知道怎么地到了下午,天空突然陰黑了起來。那時候我們正在溪旁的小徑行走,大家看了看天色,不免有些擔心。
“喂,我們再走下去不是辦法,如果等等下大雨了很麻煩。”邱志融回頭對著江泓儒說。
話才說完,細細的雨絲就飄下來了。
“啊銬,真的下了,你這張嘴真是靈赦啊。現下怎么辦?回頭嗎?”,江泓儒說。
“先回頭吧,找個地方先閉閉雨,不然如果裡面沒有地方躲雨,我們真的會變成落湯雞。”
周石和說完,大家便開始往回走。
請想想,說這幾句話的時間,應該不需要多久,頂多十幾二十秒吧。但當我們一回頭,簡大便已經脫光衣服,飄流在溪面上了。是的,你沒看錯,就是脫光衣服,一絲不掛。“快啊,快來啊,這水好清澈,涼透我心啊。”他說。
我們所有人當場下巴全都垂在地上。他的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我們問他為什麼這么敢?如果當時有其它的遊客在,那豈不是很難看?
但他只是搖搖頭,並沒有回答。
不過,又一次,在旗津的海邊,夜裡,晚空星星萬點,明月光兮,我們在沙灘上夜烤,談天說笑,四周遊客寥寥,但情侶成雙結對。沒多久,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叫,我們朝著聲音的來處看去,在稀微的燈光下看見一條赤裸的身影,雙手K腰,面對著大海。
“我的天……”,我驚呼……
“是簡大便……”,邱志融也驚呼……
沒多久,沙灘上一片死寂,遊客幾乎全數離開,情侶更是一對不剩。我們本來想趕快滅了烤肉的火,迅速離開,然後報警來把他抓走。但看在同學三年的情份上作罷。簡大便說,赤身裸體面對水,是對水的尊敬。我們雖然覺得那是一派胡言,但為了不讓他繼續妖言惑眾,只好唯唯諾是。國中畢業之後,大家就四散了。有些人念了外地的五專,有些人因為家庭原素離開了高雄,有些人繼續高中生活,目標國立大學,有些人則選擇了高職,為了一技之長。
是吧,是吧,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有聚就有散,散後有緣就會再聚。
在我們大學時聽同學說簡大便在中興大學物理系,並且取得交換學生的資格,準備要去美國了。但他奇人有奇事的特性,我想是永遠都不會改了。
“下個月,簡大便就到美國去了。”
一次電話的聯絡,肉腳這么告訴我。
“真的?為什麼?”,我驚訝的問著。
“交換學生。”
“原來如此,真是優秀。”
“不過,你知道簡大便在中興的社團是什麼嗎?”
“什麼?”
“中國武術社……”,他忍著笑意說著。
“中國武術社?那還OK啊。”,我說。
“但是他自傳表上的專長寫什麼你知道嗎?”
“寫什麼……?”,我有不好的第六感。
肉腳終於笑了出來。
“螳螂拳。”他說。
- 待續 -
﹡ 如果你有這樣的同學,你該驕傲?還是慚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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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節︰削短了它的精彩
2。生命的痕跡
很準時的,我的思念從來不曾遲到。
音樂聲一入耳,你的樣子便在眼前飄。
睽違了四年,我又再一次看見了西雅圖霓染絢麗的耶誕。
我的身邊縱有再多人陪伴,仍不及一個你。
上個月,在Mr.Banson的墨西哥餐廳裡,遇見了Jerry.
他有著褐色的眼睛,卻有著四分之一的中國血液。他問我你的名字,我只是笑了笑,說是個傻男孩。他問我為什麼想念?我仍是笑了笑,說停不下來。他問我能不能忘卻?我還是笑了笑,說了聲拜拜。他拉住我的手,眼神中等待著我的答案。如果你是我,你會怎么回答呢?子學。
西雅圖的,寂寞的,我的耶誕。這是別人相聚的日子,卻是我的孤單。
By 想念咖啡的牛奶
回憶走到這裡,硬生生的被上一班的衛兵打斷。他搖動著我的手臂,用氣聲喚著我趕快起來交棒。
“子學,起來了,站哨了。”,他輕輕的說,怕吵醒四周還在睡覺的同袍。
“嗯,好,我並沒有睡著。”,我說。
這已經是第四天,我在累了一天之後躺到床上,卻無法好好的睡一覺了。我看了看手錶,將近深夜一點整,四周漆黑,除了走廊上透進來十分微弱的光線之外,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因為我睡在上鋪,所以每次站夜哨,我都得輕輕的爬下床,以免驚吵了同一架床座的四個同梯。
我打開手電筒,慢慢走向我的衣櫥,拿出軍外套穿上。十二月底的天氣,或許別的地方並不這么冷,但我在成功嶺,這裡冬天的夜風像利刃般的犀利。我走出寢室,直接到安全士官桌前與上一班衛兵進行交接。上一班的衛兵是我的鄰兵,因為這是新訓,所以每一班衛兵都只站一個小時。我所接替的衛兵哨是營舍東邊的樓梯口,這裡是個令人憂愁,也令人喜孜的地方。因為在夜裡從這裡望出去,台中市的夜景一覽無遺,在城市與天的連接處,泛著輕紅微黃的亮光,夜勤的火車像似在你的腳下移動,車裡的燈光橫動,像白色的夜漓光流,每次從這裡看見火車,心裡都會升起滿滿的感傷,它載著流動的光點與奔波的旅客,卻帶不走我。偶爾被安排到接近晨間的夜哨,凌晨五點至六點的東方,雖然因為冬季天亮晚的關係,但你會被那一陣寒風中的絲絲暖流給感動。紫霞中染著淡淡橙光的天邊,雲彩像迎接太陽一般的趨向光前,這時你會知道,今天是晴天,同時心裡會有個聲音似感嘆卻又安慰的告訴自己︰“嗯,距離我退伍的日子,又近了一天了。”
九月份的國家考試,我落榜了。這是個有心理準備的結果,雖然難過但也不難接受。放榜那天,阿居和皓廷都打電話給我,我知道皓廷考上了,我也知道阿居跟我一樣,差之毫厘,失之千裡。很快的,皓廷辦了出國的手續,他帶著睿華去了紐西蘭,還說可以的話會買只綿羊回來送我。阿居則是跟我一起交出了畢業證書,等待兵單來臨。十一月,入伍的日子來到,我跟阿居經過安排,同時被分發到台中成功嶺受訓。但阿居只當了十多天的兵,他就被送回家了,原因是因為體檢不合格,我問他是因為什麼原因不合格,他沒有告訴我。
他要離開營區那天,有個很莫名其妙的畫面。我心裡滿滿的羨慕他可以不用浪費兩年的時間在當兵這件沒意義的事情上,他卻拼老命的去找連長營長說他想留下來。我問他是不是因為不用當兵爽過頭了,故意找連長跟營長麻煩?他說他真的想留下來。
“為什麼?”,我無法置信的問著。
“因為你在這裡啊,我就要在這裡啊。”,他答得就像這件事天經地義一樣。
阿居被班長帶走的時候,我們正在營舍旁邊擦槍保養,他本來想跑過來跟我說話,但是被班長攔了下來。
我看著他慢慢走下坡道,他數度抬頭凝望,一股舍不得的酸楚瞬間從鼻間升到眼瞳裡,逼出了我的眼淚。從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這接下來的六百多個日子,我必須一個人堅強。幾乎每一個男孩子都不喜歡當兵,我當然不例外。除了令人害怕的陌生環境,不自由的生活,受約束的行動,身體上的苦痛,心理上的煎熬之外,我想,還有一個最讓人不舍的理由吧。很多人說,當兵之後的男性才叫做男人,因為歷練已經累積到了某一個界度。而當兵前的男性稱為男孩,那是無憂無慮的青春。若當兵兩字是男孩蛻變成男人的分水嶺,那麼,能不能也看做是無憂青春與紛擾世俗的界線呢?
這幾天,我的腦海中不斷的演出幼小時,年少時的回憶,一段一段清晰的模糊,模糊的清晰,青春年少像一部永遠都演不完的電影,亦或該說是,永遠不下檔的強片。青春過去了,我用回憶在追憶,但如果現下的我就在追憶青春,那麼“青春”兩字所指的,又是多少時年呢?是十至二十歲嗎?還是五到二十五歲?青春給你多少時間,你又給青春多少年?我記得爸爸曾經跟我說過他在基隆當兵,他說“基隆是那麼的美麗,但卻像地獄般的讓人墮落。”,我在想,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也跟現下的我一樣,正在回憶自己的青春嗎?
我看過一本書,叫做《藍色大門》,兩個作者在不是內容處的某一頁寫了一段話,深深獲得我的認同。“我們試著寫了n種結局給你看,但是,媽的,現下才發現……青春這故事,好像怎么寫也寫不完……”
是啊,他們說的對,青春這故事,真的真的怎么寫也寫不完。所以,我的青春結束了嗎?還是仍然在我心裡深處的某個角落呼吸呢?
我想,這些的這些都不是重點了。重點是,青春是一個人最值得懷念的過去,介定青春的長短,只是削短了它的精彩。
原來,青春一直都在。原來,青春就是……生命的痕跡。
- 待續 -
﹡ 青春,是生命的痕跡,過去,是回憶的累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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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國軍體制
當兵這件事,或許在許多長輩及女孩們眼中,是男兒此生必須經歷的一件“好事”,但在男兒眼中,卻是一件“鳥事”。大家都說當過兵的男子,一定會比沒服過兵役的男孩有擔當,至少抗壓力較強,不怕困難,苦操實練之後,自我的能力一定有某種程度的提升。本來我對這樣的說法抱持保留的態度,因為感覺上這樣的想法雖然言之有據,但卻不盡客觀。誰說爬過玉山的人,就一定能征服其它的山岳呢?帶著這樣的態度踏入軍旅,我還來不及感受到能力的提升,心中的問號早已經填滿我全部的思緒。或許可以了解軍中的某些規定有它的道理存在,但我卻一直懷疑它的意義在那裡?有些事其實可以很簡單的完成,不過一但牽扯到“軍”字,就會複雜到天上去。別的先別說,就以最基本,最簡單的說話吧。說話這個動作,除了有障礙的人之外,相信每個人都能說話,而且也都說得不差。因為從小到大,你身邊的每個人幾乎都跟你說過話,大家所用的文法與稱謂都一樣,習慣性的詞句排列或簡捷的應對也都一樣。舉個最簡單的例子︰
甲說︰“你好嗎?”,這時你會怎么回答呢?
當然,在平常的生活中,我們會有很多的回答方法,而且又因為人情世故的關係,回答的詞句跟語氣,甚至動作都不一樣。如果甲是你的爸媽,你應該會自然的附應一句︰“我很好。”,然後笑一笑。如果甲是你的長輩,我想正常人也都會附應︰“我很好。”或是“還不錯。”,或是點點頭。又如果甲是你的死黨或好友,那答案就千變萬化了。舉凡“過得去啦。”,“耍什麼噁心啊?”,“要你管﹗”或是,“好啊,好得很,好到無以複加,好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這種無聊的答案都可能出現。但如果甲是你的仇人或情敵,我想你應該會直接回答︰“去死吧﹗”或是“我好﹡﹡﹡﹡個B﹗”以上的論點,都是阿居還在的時候告訴我的,基本上依我的個性不會想這么多,我頂多就是聽聽而已。不過,平時我們會怎么回答這簡單基本的問題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在軍中,這樣的問題你該怎么回答呢?答案是︰“連問題都是錯的。”是的,連問題都是錯的。“你好嗎?”這個問題是錯的,而且這個錯會換來二十下扶地挺身,罰站十分鐘,或是罰寫三十次“我再也不說你我他”。
不過,如果你是履次犯同樣的錯,那麼跟你同班的同梯會一同遭殃受罰,這就是俗稱的“連坐法”。怎么說呢?聽我仔細道來。
新兵訓練中心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它有許多的規則與部隊不同。而這點就是其中之一。在中心裡面,說話不準出現“你,我,他”這樣的稱謂。是的,不準。“你”字,要用那個人的職位作直接的稱呼,例如,班長,連長,部隊長。“我”字,亦是自己的職稱替代,例如“學生”或是“二兵”。
“他”字更是神奇了,用的是“該員”表示。這一點真是讓我匪夷所思,而且怎么想都覺得中華民國的國軍怎么還沒打仗就在找自己麻煩?我在想,當我向某個人說話而“他”並不在旁邊的時候,我用“該員”兩字表示,聽話的人怎么知道是該哪個員?或是該幾個員呢?綜合以上的說明,來,這裡有個練習題,大家試試看。假設“我”是二兵,“你”是連長,請問︰
“他有件事要我來轉告,說如果你再如此囂張,他就要扁你了。”
這句完整的句子該怎么用軍話來翻譯表達呢?
正解是“該員有件事要二兵來轉告,說如果連長再如此囂張,該員就要扁連長了。”
這是個漂亮的答案。你答對了嗎?但我不禁想問,如果你是這位連長,你會知道哪個該員如此膽大包天想扁你嗎?
記得阿居曾經因為這樣的軍話問過我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你他媽的。請用軍話翻譯。”
我不太會翻,你呢?
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你好嗎?”這個問題在軍中既然是錯誤的,那麼我們就沒有
繼續討論下去的必要了。
“根本連討論都不需要,干脆連說話都不必了。”,我說。
“講軍話,會不斷的覺得自己說話像個白痴……”阿居說。
說得好,阿居。
- 待續 C
唉……哀哉,哀哉,我偉大的國軍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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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節︰突然大聲罵起人來
除了說話之外,還有一件事也因為軍隊的關係而變得複雜。在我的感覺中,不只是複雜,更是無聊。這依然是件很簡單很基本的事,就是吃飯。或許你無法想像吃飯這個動作何以變得複雜?難不成還一個密碼一個動作?是的,你答對了,就是一個密碼一個動作。記得我們第一天報到的時候,經過了好多程式。驗名証身,分發連隊,體檢,剃頭,辦領衣物,點收裝備,分發床位與衣櫃,換裝,入營宣導,軍歌教唱還有答數教學……等,幾乎每一道程式的進行都是很快速的,就連那些工作或輔助人員的態度也變得很快速。他們總是一付非常不耐煩的樣子,像是我們集體欠他們錢而且很久沒有還了。
尤其是連隊裡的班長和值星官,他們更是凶得有些離譜。因此,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驚慌,少數那些還笑得出來的,笑沒幾秒鐘就會被罵︰“笑什麼笑﹗?很好笑嗎?”
好不容易,吃飯的時間到了,我們的肚子也快餓扁了。集合哨聲響起,所有人快速的來到連集合場,這時值星官站到隊伍面前,大聲的整隊並且宣佈︰
“等等,我們就要進餐廳吃飯了,在吃飯之前,我有些話要跟各位說,這是你們入伍的第一天,從今天開始,你們就已經不是外面那些死老百姓了,我不希望看見你們有死老百姓的動作,還有習慣,你們最好把那些在家裡亂七八糟,五花八門的壞習慣改掉,才有可能有好日子過。看看你們身上的軍服,這可不只是一件衣服而已,還代表了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才有機會有榮幸穿上這一身的榮耀,再看看你的四周,這裡是鼎鼎大名的成功嶺,不是你家,不是你的學校,更不是你的房間,你們最好從這一秒鐘開始繃緊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經,注意力最好不要有任何的分散,就連視線也最好不要亂飄……媽的我講話你看那裡啊﹗﹗”他突然大聲罵起人來,我們不知道為何的都嚇了一跳。原來是有個排頭的同梯眼睛亂看被他發現,當場就被他怒斥。只見他瞪著那個同梯,眼睛大的像張大了嘴要把人吃掉一樣。“你在這裡所有的動作都牽涉到你現下的身分,最好不要再想為所欲為,我說的直接一點,犯錯,就是責罰,犯罪,就是軍法,不信厲害的可以試試,我多的是精神與體力跟你們玩,軍法也多的是法令和條例跟你輸贏,總之,放下你的少爺身分,罩子放亮點,眼睛別一天到晚閉著,時間就會過得快一點。等等進餐廳,我不希望聽見有任何一個人給我出聲音,如果讓我聽到一點點聲音,我保證你們會喜歡上餐廳的遊戲。”
我是念法律的,依我的專業知識,他剛剛所說的那一堆話,有七成左右都是威脅與恐嚇,依刑法第三百零五條,他已經構成了恐嚇罪。
“只要是以加害生命、身體、自由、名節、財產五種中之任何一種或數種的事情,恐嚇他人致生危害於安全,就會構成刑法第三百零五條之恐嚇罪。只要被恐嚇的人會感到害怕,就會構成恐嚇罪,不以發生客觀上之危害為必要。”我在嘴裡輕輕念著,阿居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微笑。但我們都知道,恐嚇罪不適用在這時候,這是個暫時不受法律保護的時刻。七凌八亂的隊伍(我承認是七凌八亂)終於走到了餐廳門口,值星官指揮隊伍停下,又接著說︰
“沒關係,我原諒你們今天隊伍的亂七八糟,明天開始,我會好好教你們走路。”他指揮著各班的班長把隊伍帶進餐廳,並且走到位置前站好,不能坐下。待其它連隊全部進餐廳之後,你會看見數百人整齊的排站在餐桌前,而且一點聲音都沒有,除了些許咳嗽聲。
相信大家都聽過“吃飯皇帝大”,但這句聽起來很天堂的話,在這裡一樣不適用,因為接下來就是地獄的開始。在更大的主官(也就是營長)尚未來到餐廳之前,各連隊會開始訓練餐廳的就位動作。就位的動作分成“起板凳”、“就位”、“坐下”三個。“起板凳”就是把靠在桌子下方的板凳拉出來,這個大動作還分三個小動,喊一的時候所有人一起彎腰(還要九十度,你彎不夠肯定被罵。)並且左手前右手後的抓住板凳,喊二的時候,將板凳提起離地三公分,喊三的時候放下板凳,要求絕對無聲。“就位”則分成兩動,喊一時先跨入左腳,二時再跨入右角,然後立正。“坐下”就是坐下,但絕不能有任何聲音與多餘的動作。這看似簡單的三個動作,各班班長可以玩你半個小時。
他們的要求有二,一是無聲無息,二是動作一致。
一張板凳坐三個人,起一張板凳就是三個人一起作,光是一個起板凳的第三動,他們就可以不斷的要求重來重來重來,像是無止盡一樣的重來。有些比較變態比較機車的班長,還會蹲下來看看提起板凳時是不是離地三公分。等到所有的動作都練習過了,營長也終於出現了。這時所有人的眼睛裡都已經無神了,因為肚子餓到了一個極限,桌上的飯菜也都早就冷掉了。
如果你的運氣好,你遇到的營長就不會是多話的。當司儀宣佈營長致詞,他講沒兩三句就命令吃飯。
只可惜,我的營長,話不但多,還喜歡講冷笑話。
“歡迎大家從四面八方聚集到成功嶺來,這是我們的緣份,能當你們的營長是我的榮幸,但你們能當我的兵是你們的福氣,啊──福氣啦﹗”他突然來了個“三洋維士比”,我們都沒能回應的過來。現場大概五百多個人,只有他一個人在笑。其實他還說了很多廢話,在這裡我就不再廢話了。吃飯這個動作總算開始了,從值星官在連集合場宣佈要吃飯那時開始,到真正的把飯吃到肚子裡,這一路還真是千辛萬苦。我從來就不知道吃飯這個動作可以這么複雜。更不知道吃飯的時候還會被玩﹗
因為我們的餐具是金屬製的,碗筷盤都是,在使用的時候難免會有碰撞,發出“鏘鏘”的聲音。我們當然知道他們要求不準發出聲音,但要一點聲音都沒有真的是比登天還難,更何況是一整個連隊一起吃飯,數百根筷子一起動作能沒有任何聲音嗎?“停﹗”值星官喊了一聲,大部份的人都停了下來,但嘴巴還在咀嚼。
“媽的﹗我說停了你們還在咬,咬什麼咬啊﹗聽不懂停是什麼意思啊﹗”
終於,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眼睛看著值星官,不知道他又要下什麼莫名其妙的命令。
這時我在想,這么多雙眼睛在看他,而且大都是有情緒存在的眼神,有些倦累,有些惹憐,有些無奈,有些憤怒,他有什麼感覺呢?不會有任何一點難過嗎?還是不會覺得這一切都太無聊嗎?
“你們不會吃飯嘛,叫你們不要出任何聲音,你們就是聽不懂,沒關係啊,我來教你們。等會兒聽密碼,一個數就嚼一下,說夾菜就給我分三動,一是伸筷子,二是夾菜,三是放進嘴巴,扒飯時給我以碗就口……”
他仔細的說明著所有的密碼,像是說明著這個遊戲的規則,而我們都是遊戲,他是玩遊戲的人。
我承認,我是憤怒的,因為我真的想不透,是怎么樣的意義與目的,讓這些事情,或說是這樣的遊戲存在,而且還存在的像是真理,存在的如此正當如此頂天立地?
軍人就是要有軍人的樣子,什麼事情都要要求,任何動作都要統一,如果還像在家裡一樣自由隨便亂七八糟,當然沒辦法訓練,沒辦法要求,也就沒辦法悍衛國家。↑ 這個道理我很了解,我也非常認同。但我沒辦法理解的是,吃飯這么一件簡單又重要的事,到底有什麼理由和意義搞得所有人這么難堪?又是什麼樣的理念或是制度讓這莫名其妙的遊戲繼續存在?
我們一動又一動的被約束著,夾菜,放進嘴巴裡,咬一下,再咬一下,再夾菜,再放進嘴巴裡,咬一下,再咬一下……
我看著阿居的眼睛,阿居看著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看見了我的憤怒,但我也看見了他的寬心。
這天夜裡,入伍第一天的夜裡,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心裡有好多感覺。
害怕,焦燥,憤懣,疑慮,連我自己都沒辦法理清當時到底是那個感覺較明顯,而我又該先安慰自己什麼?
我只能不斷問自己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這無法逃避的一年十個月,我在這樣的環境裡能學到什麼?”
“子學,”突然,睡在下鋪的阿居攀上我的床,“我知道你還沒睡。”
“是啊。”,我的聲音是無力的。
“你不要想那麼多,真的,”他的眼神好認真,又好輕鬆,“你再不滿,再憤怒,再疑惑都沒有用。”
“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至少得給自己一個答案或解釋,不然我會很痛苦。”
“你不會得到答案和解釋的。”阿居搖頭。
“為什麼?”
這時,阿居跟我說了一句話,我突然發現,原來,在皓廷,阿居和我之間,我是最無法順境而生的人。而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阿居面對這些無理的要求,竟會是寬心的。
“因為這裡不是一個任何事都有答案和解釋的地方。”阿居微笑著說。
- 待續 -
﹡ 筆者︰我其實不恨軍人,我恨的是那些無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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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節︰好幾天興奮的感覺
是啊,這裡真的不是一個任何事情都有答案跟解釋的地方。因為這裡就像一個用鐵絲網還有高牆圍起來的小型社會,在社會裡看得見的人性和某些你將會遇上的挫折與磨練,這裡給了你實習的機會。當太多事情跟你本來想的或認為的都不一樣的時候,你第一個感覺就是憤恨,再來是沈默,接著是累,再久一些,你就會看破了。因為這些事情活生生的在你眼前上演,你明知這些事是錯的,是無理的,是不公平的,是會引起公憤的,但你只能把你的不平與憤恨往肚子裡吞,“管他那麼多,反正再不久就要離開這裡了,我再也不需要看
見這些人。”,你會一再而再的拿這些話安慰自己,逼自己閉口。我舉個例子吧。
部隊行進的時候,總少不了唱歌答數,軍歌總是怪異又難聽的要死,答數總是單調又無聊的要命,但我知道我身在這裡,現下我是軍人,而這是軍人會做且該做的事,我一定會認份、努力的去做。但值星官總會在歌還沒唱完,數答到一半就喊停,然後全連蹲下,交互蹲跳二十下,再繼續行進。他這么做沒有其它的原因,就是我們唱歌太小聲,答數沒精神。而我們唱歌太小聲,答數沒精神也一樣沒有其它原因,就是某些害群之馬,永遠開不了金口,永遠舍不得稍微出點聲音。我左前方這個人,我右後方這個人,還有我正後方這個人,他們的嘴巴永遠是閉著的,當我們許多人正在努力的撕聲群暗氖焙頡N也恢道還有多少人跟他們一樣,但我敢確定,絕對不只他們三個。
我的憤與恨,在每次部隊行進的時候,便像烈火一樣熊熊的燃燒著。
“國旗在飛揚,聲威浩壯,我們在成功嶺上,鐵的紀律使我們鍛鍊成鋼……”
當大家都在大聲唱著的時候,他們是安靜的。
“英雄好漢在一班,英雄好漢在一班,說打就打,說干就干,管它流血流汗,管它流血流汗……”
當大家在努力喊出聲音的時候,他們還是安靜的。
“雄壯,威武,嚴肅,剛直,安靜,堅強,迅速,確實……”
當大家的喉嚨像乾涸的深井再也擠不出一點點聲音的時候,他們依然是安靜的。
我真的很想拍拍他們的肩膀,問問他們,為什麼他們忍心,或干脆直接說為什麼他們有那樣原子彈都轟不破的臉皮,可以看著自己的同梯如此的努力,而他們卻無動於心?
值星官說,如果你一個人不唱歌,那麼你旁邊的人便要喊出兩人份的聲音,仔細想想,你憑什麼資格要別人替你努力?
這是一句好話,也是個好問題,但好話與好問題遇上了混蛋,只是兩句廢話而已。日子一長,這些人的劣根性便漸漸的了解了。我的憤與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沈默。
某天,班長在台上宣佈,下個禮拜就要軍歌比賽,如果拿到師級的第一名,會有榮譽假三天。(師級,“師”是陸軍單位名稱。而單位名稱由小而大依序是伍、班、排、連、營、群、旅、師、軍團。)三天,或許在平常人眼中,就只是三天,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在我們的眼中,那是比黃金更珍貴的東西。我們會很自然的把三天的時間拆開,用七十二個小時去替代,然後在腦子裡開始分發……,要用三個小時搭車回家,要用兩個小時跟家人吃飯,再用幾個小時去找哪個朋友,再拿幾個小時……這七十二個小時對我們來說,像是七十二萬,甚至更多,這七十二小時的自由,眼裡所看見的一切都會美麗七十二倍。這種感覺,我想除了當過兵或是正在當兵的人能體會之外,大概會有很多人覺得我刻意誇大吧。但,是不是誇大,都已經不重要了。阿居離開營區之後的一個禮拜,軍歌比賽開始了,拼命撕扯喉嚨的人,別說為了榮譽,就算是為了三天的假期,把肺臟唱到吐出來都會繼續唱下去,而那些永遠不開口的人,報病號看好戲的人,很輕鬆的打碎了我們放假的美夢。
師級比賽場長什麼樣子,我們根本沒機會看見,因為我們連營冠軍都沒有拿到,甚至跟另一個連並列第三名,而全營只有四個連。然後,我的沈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好重好重的累。
那是我入伍的第三個禮拜三,那是我入伍後第三次失去聲音。在我的聲音回來了又失去,失去了又回來,回來了再失去……這樣循環了三次之後,我被軍醫轉送台中的803醫院,醫生叫我別再說話,更不要唱歌答數,否則,喉嚨真的會壞掉。
我從醫院回來,看著我的藥包,還有醫生寫給我的“免唱歌答數金牌”,我那同樣失去大部份聲音的鄰兵,拍了拍我的肩膀,問了句“你還好嗎?”,我的眼淚有差點要從眼眶裡掉出來的危險。
然後,當我看見我左前方那個人,我右後方那個人,還有我正後方那個人,在下課時間一面談天說笑一面喝著飲料的時候,我的眼淚倏地蒸發了一般。我的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看破。這只是眾多不公平當中的其中一項,所以我這些憤恨,這些沈默,這些累和這些看破也只是眾多不公平當中的其中一次。
當看破了之後,剩下的心理工作就是找一個退場門讓自己自由。你只能數著日子,告訴自己再過幾天你就會離開這些混蛋,然後被分發到另一個混蛋更多的地方。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放假外出的時候,前幾天晚上幾乎樂到睡不著覺,每天帶著很疲累的身體躺到床上,腦子卻異常的清醒。
我在枕頭下藏了一本隨身歷,兩千零三年的十二月已經劃掉了十九天,我用食指算了算,我入伍已經第二十九天了。十二月二十二日那一欄上面,寫著“抽籤”兩個字,而二十六日那天,寫著“結訓”,我想到今年的耶誕節我將在這裡度過,突然一陣心痛。
我回想起大二那一年,我在神奇學舍遇見了住在5G的藝君,那天就是耶誕節,那天她喝得有些醉。
我又想起大三那一年,艾莉端了杯咖啡還有她做的火腿蛋餅來按門鈴,那天也是耶誕節,我發現我是一杯咖啡。然後,不知道為什麼的,我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時候,我跟阿居剛認識,為了跟他比賽踢石頭,我踢掉了自己右腳大姆指的指甲。我想起了那間芒果干很小的雜貨鋪,我想起了那個賣飯團的阿嬤,我想起了我們曾經的諾貝拉,我想起了阿居是我這一生第一個班長,我想起了那個愛鳥也愛魚的校長,我喜歡那兩面匾額,我想起了中山老師,我想起了周石和,江泓儒,肉腳,邱志融,簡大便……好長好長的一段回憶的路,那似乎用彩虹的顏色去調配一樣的美麗,我像看了一部好長好長的電影,而電影尚未演出結局。
回憶走到這裡,硬生生的被上一班的衛兵打斷。他搖動著我的手臂,用氣聲喚著我趕快起來交棒。
“子學,起來了,站哨了。”,他輕輕的說,怕吵醒四周還在睡覺的同袍。
“嗯,好,我並沒有睡著。”,我說。
“叫你的哨很好叫,”他說,“不像阿秉,他真的超會睡的。”
阿秉是我們的同班,他的鼾聲可以讓人以為天空打雷了。
今天的哨依然是營舍東邊的樓梯口,清晨的五點到六點。我說過,這裡是個令人憂愁,也令人喜孜的地方。喜的是你看得見外面的世界,那可以讓你稍微感受到那一份自由,憂的是這裡讓你看見了外面的世界,卻也只是看得見。
尤其是那深夜的列車,似乎載著滿滿的你的鄉愁。你甚至想許願,不計任何代價,
只求列車帶你離開。
這一天就是放假日了,我累積了好幾天興奮的感覺,卻在這一天完全消失。
大概,是那一部漫長的人生電影的關係吧。
- 待續
﹡ 那是一段適合愁的日子,當你聞得到軍服的汗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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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節︰感覺是新鮮的
第一次放假的感覺是新鮮的,但這一份新鮮好擁擠。
所有在成功嶺新訓的新兵都在同一天放假,數量不多,兩千人左右而已。兩千人在同一時間步上成功大道,那是一個大約三十五度往下的斜坡,班長說我們放假從這裡出去,收假也從這裡進來。下午五點,我們從成功門出營區,由值星官及班長帶隊,目標成功車站。往成功車站的小徑非常的蜿蜒崎嶇,而且上上下下的,途中還會穿過高速公路的涵洞,那裡有一股潮濕的馬路味道。
班長說,他們私下給這條小徑取名叫自由路,走完這一條路,就是通往自由。即使那自由是短暫的。這是個很生動的名字,卻也充分回應出人性中對自由那份自然的渴望。成功車站有多小?沒去過的人絕對不知道。我這么形容吧,如果你在平時來到成功車站,你可能只會覺得它是個“不大”的車站,但如果你是成功嶺新兵,那麼從那兩千人同時湧入的情形來說,你會給它一個很小說的名字,叫做“看不見的車站”。真的,你看不見車站大門,你看不見售票處,因為你的四周都是人,要進月台都有被擠傷或推倒的危險。
香腸小販,零嘴小販隨處在車站前擺妥了小攤子就開賣了,那些平時在裡面聞不到的烤香腸的味道,現下陣陣撲鼻。甚至檳榔攤都派出檳榔西施在人群中擠著賣檳榔,這是一種很可怕的畫面,因為檳榔是違禁品,而你會看見一些不怕被值星官或班長抓到的人,大大方方的在擁擠的人堆中掏錢買檳榔,而買過檳榔的新兵則是趁亂靠在西施身上磨蹭。
一陣混亂之後,幾乎所有人都到了月台,往南下的必須到第二月台排隊,北上的則留在第一月台等待火車進站。因為我的戶籍在高雄,所以軍中替我買的票是往南下的票,但到達站不是高雄,而是彰化。他們的做法是以成功為基地,替新兵買一段票,南下到彰化,北上到台中,因為成功不停靠莒光以上的車級,所以他們用普通號載我們到這兩個大站,我們再自行買票回家。
沒多久,北上的火車遠遠的就要進站了,站在第一月台的同梯弟兄們,熱情的向第二月台的我們揮揮手,而且大聲的說再見。那種畫面像是抗戰或日據時期,親人要送走自己的孩子到戰場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們說再見時是笑著的,而且我們不會去追火車。
第二月台的我們雖然跟他們都不相識,甚至他們是幾營幾連的都不清楚,但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同袍情感,我們也拼命的揮手說再見。目送他們的火車離開,我的心突然酸了一下,看著那最後一節車廂消失在鐵道的那一端,我好像有那麼一種感覺,北上才是我想去的方向。
我從包包裡拿出這一個月來在軍中收到的信,一共有二十五封,兩封是皓廷寫的,兩封是阿居,其它的二十一封,都來自同一個位址,同一個寄件人。那也是我熟悉的位址,熟悉的寄件人。
我有個習慣,這個習慣也是到成功嶺之後才開始培養的。
我會依照寄信人的代號,還有收到信的先後順序,在信封的右上角編號。
阿居的信,編號是G1和G2,因為他的居字,我用G來表示。
皓廷的信,編號是H1和H2,因為他的皓字,所以用H表示。
而那另外二十一封信,我用的代號是L,L1到L21。
我拿起那封L1,那是L寫給我的第一封信,我不知道她去那裡找人畫了一個我,這封信的信封是用半透明的描圖紙做的,上面有我的畫像,還有她涓秀的字跡。裡面只寫了一首詞。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一首宋詞,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而這一段是詞的後半段。
告訴我這首詞的人說,這首詞要上下兩段同時呈現,才有那滿滿的相思愁。
火車慢慢的往彰化的方向行駛,天空已經暗了下來,除了西邊那一道紫橙相襯的余夕之外。
艾莉,好嗎?此刻B棟11樓的天空,是不是和我眼前的一樣呢?
- 待續 - ﹡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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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無視思念的存在
我記得國家考試結束那天下午,我接到艾莉的電話,她正結束一個訪問,在捷運站裡打電話給我。
“子學,考完了嗎?”電話那一頭的她,聲音聽起來是笑著的。
“嗯,剛考完。”
“考得如何?得心應手嗎?”
“不瞞說,既不得心也不應手。”
“啊……”
“別擔心,這個考試自古以來本來就輸多贏少,考完就好,上榜與否,老天知道。”
“你這么看得開?”
“不是我看得開,是只有看得開這條路啊。”
她說為了慶祝考試結束,要請我去喝杯咖啡,我們約在台北車站。我記得那是個雨天,台北車站的屋檐在滴著碩大的雨水,我站在路邊,眼前有個小販正在賣雨傘,我看了看手上那把傘鼻已經斷了兩根的破傘,然後掏出兩百塊,向小販買了一把咖啡色的。
在選擇顏色的過程當中,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就選了咖啡色。一直到我付了錢之後,我還在奇怪為什麼我會選咖啡色?天空突然響了一記悶雷,轟隆隆的。我突然想起艾莉是個不喜歡拿雨具穿雨衣的女孩,這么黃豆般大的雨,她一路走過來也淋濕了吧。
自從畢業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艾莉,一直忙著準備國家考試,就連家裡的大門也很少踩出去過,就別說是跟艾莉見面了。那段日子每天的作息幾乎都一樣,而且時間公差相當小,昨天起床的時間跟今天起床的時間絕對差不到三分鐘,吃飯的時間也是,念書的時間更是占了二十四分之十五。所以每天的動作就是起床,早餐,念書,午餐,念書,晚餐,洗澡,念書,宵夜,念書,每一件事情的時間幾乎都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睡覺的時間,因為我有在睡前收發E─mail的習慣,因為我跟艾莉之間的連絡,也只靠E─mail。
艾莉本來決定要補習考研究所,但後來她的親戚推薦她到一家雜誌社工作,那是一家汽車雜誌社,也因此她迷上了汽車,也迷上了開車。她在八月就拿到了駕照,在我參加國家考試的前幾天就應公司的要求下場飆了幾圈,在E─mail裡她不斷得告訴我那賽車場的刺激,還告訴我有朝一日一定要帶我飆兩圈。
在她的E─mail裡面,你時常會看見很多你不懂的專有名詞,或說是不明白意思的動詞。
例如︰子學,有機會你一定要試試HONDA H22A的威力,那真是NA引擎的藝術品之一。
又例如︰子學,今天有輛硬皮鯊在試車的時候失控撞上了路旁的電信柱,我們一行人跑上前去把人拉出來,雖然駕駛沒事,但我看著那爆裂的引擎室,剛剛吹到1。3 bar的螺子被撞毀了,突然覺得好心疼。
到底什麼是H22A?什麼是NA引擎?什麼是硬皮鯊?又什麼是吹到1。3 bar的螺子呢?我不得其解,但看著她發現了自己有興趣的事物,我似乎也替她感到快樂。
她還會在E─mail裡附上一些照片,是她採訪過或是她很欣賞的車子,甚至她還告訴我她已經坐過法拉利,只是那法拉利並不是在行駛中而已。那些照片當中,有一張是她站在車子的左前方,她的旁邊有個男人,摟著她的腰,他的臉離她的臉很近。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打到,很難過,卻一直不知道難過的原因。我希望這個男人離她遠一點,我希望這個男人拍照的時候不要隨便摟著別人的腰。但我只是在看到照片時難過,至於回信當中,我並沒有附應艾莉什麼。我只是把那封信給刪了,然後難過的上床睡覺。
其實說真的,當我知道艾莉在汽車雜誌社工作的時候,我有點沒辦法想像,一個中文系畢業的女孩,怎么會對汽車這么陽剛的東西有興趣呢?艾莉說,是我們男人天生的理念錯誤,才會覺得女孩子不適合與汽車有關的工作。“是你太小看女生了,子學。”,艾莉說。
她說,汽車只是個東西,而且是個沒有限制性別使用的東西。憑什麼男孩子對車子有興趣很正常,而女孩子對車子有興趣就是奇怪呢?
我沒辦法做任何的辯駁,因為她說得對。
而且我後來想想,一個會騎偉士牌的女孩,會對汽車有興趣也算是有跡可循。
這時,天空又閃了一記悶雷,我撐開了咖啡小傘,因為雨被風吹到我的腳尖前。
艾莉不知道何時站在我的後面,我被她嚇了一跳。
“這是個好顏色,子學。”
“什麼?”
她指了指我的雨傘。
“我以為又要淋雨過來了。”
“我搭捷運啊,不會淋到雨的。”
“剛剛的訪問還好嗎?”
“其實我只是跟著前輩去記錄的,但剛剛那輛S2000真的很快很快。”
雖然我不知道S2000是什麼,但我還是笑著看她,她則是微笑的看我。
“好久不見了,艾莉。”,我說。
“好久不見了,子學,你想念我嗎?”
在咖啡小傘下,她往前站了一小步的問我,這一小步讓我幾乎聽見了她的心跳,而我的心跳似乎也在應和著。
我沒有回答,只是笑著點點頭。
﹡ 總以為自己可以無視思念的存在,直到你出現下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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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節︰我跟你之間的約定
3。注定
兩千零四年了,月歷換上了新衣,我卻依舊一身愁緒。明明是該放棄了啊,那是我跟你之間的約定。
我曾擁有你的溫柔,我曾擁抱你的溫度,我甚至想用我這輩子的全部,交換你這輩子的保護。
最後,兩個多月的僵持之後,Mr.Banson還是選擇了土耳其綠紋的窗帘,我精心努力推薦的英格蘭香草橙黃配上北極星藍,他還是放棄了。這是不是一種巧合呢?經過Lake Washington時,我這么想著,Mr.Banson選擇了土耳其綠紋,是不是就像你選擇了當一杯咖啡一樣呢?我覺得他如此英格蘭風味的人,應該適合我的推薦,就像我覺得咖啡跟牛奶如此的絕配,應該適合你我之間。所以,這是不是一種巧合呢?親愛的子學。我想,你一定沒有答案吧,我想。於是,我開始相信注定,也開始相信,我們之間不是注定。
By 想念咖啡的牛奶後來,我們並沒有去喝咖啡,因為艾莉的公司打電話來,突然有很緊急的事情要她趕回去加班。
我其實是沒關係的,這種無奈的事情縱使沒有理由我都可以體諒,更何況是公事。我們走進捷運站,因為她用悠游卡,所以我只買了我的票,要搭到市政府站。她要搭的是淡水線,我陪她走到月台,她的車子剛剛離開。
“對不起,子學,我不知道會這樣……”
她的眼神中充滿著歉意。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
“那,你可以等我嗎?”
“考試都結束了,我本來就沒有什麼事,當然可以等。”
“不管多晚你都會等嗎?”
她的表情雖然是微笑的,但語氣卻像在顫抖的。
“是啊,不管多晚我都會等。”
“嗯……”她看了看我,然後轉過頭。
顯示幕上面告知說,距離下一班列車進站的時間,還有四分鐘。
“子學,下個月我要出差到日本去,大概要去四到五天。”
“日本?為什麼?”
“下個月是東京車展,我必須去觀摩觀摩。”
“哇……”我有些羨慕,“那一定很贊吧。”
“嗯,東京車展是世界五大車展之一,那規模一定是很大的。”
“我看我得開始加強自己對車子的知識了。”
“為什麼呢?”她轉頭問我。
“免得以後我都不知道在說什麼。”我笑著。
“呵呵,”她輕輕咬了一下下唇瓣,“我沒有要讓你自形慚穢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分享我的獲得。”
“那看樣子,的獲得很明顯的比我多了。”
“但你在其它方面的獲得卻不比我少啊,”
列車進站還有三分鐘。
“我就不知道國家考試到底考了些什麼,你說是吧。”
“是是是,說的都是。”
“其實我會做這個工作,我自己也很意外。”她低著頭,月台上人群越來越多。
“我以前一直覺得,我將來的工作不是當個老師,就是到出版社工作,我小的時候也一直認為自己將來一定是個老師。”
“是挺適合的。”我說。
“後來進了汽車雜誌社,對車子有了些許的了解,我發現有好多的東西本來不在你的腦子裡的,一但跟你擦出了火花,那種斬獲都比想像中的多很多。”
“你知道什麼是V6或V12嗎?”她問。
“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是扭力嗎?”她問。
“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是四活塞卡鉗嗎?”她問。
當然,我還是不知道。
我很驚訝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這些所謂的社會歷練給她帶來的成長。她就像一塊海棉,不斷的吸收著社會給她的水分。我看著她越說越起勁,卻越發現自己似乎慢了她那麼一點點。
“那你呢,子學?你本來想做什麼?”
“我?我本來想當數學家。”
“數學家?”她不可置信的,“為什麼?”
“因為我小時候一直覺得我是天才,而那些大大有名的數學家幾乎都被稱做是天才,所以我覺得我會是下一個被稱做天才的數學家。”
她笑了,笑得很開心,不過,那應該是在笑我的天真吧。
“我小時候的偶像是高斯跟阿基米德,”我摸摸頭髮說,
“他們兩個跟牛頓並稱三大天才數學家。”
“尤其是高斯,他十歲的時候,他的數學老師就已經輸給他了。有一天上課,數學老
師出了一個題目,1到100的各數總和,高斯不到一分鐘就舉手,向老師說答案是5050。”
“他怎么算呢?”艾莉有興趣的問著。
“想想,1加100等於多少?”
“101。”她說。
“那2加99呢?”
“也是101。”
“那3加98呢?”
“喔﹗原來……”
“嗯,1加到100,就等於有50個101。”
“子學,你為什麼會知道高斯十歲時的事情呢?”
“因為我小時候爸爸買了一些名人傳記給我看,也就是因為那些傳記,我才對數學家有興趣的。曾經我還想過如果我當了數學家,我就要拿個諾貝拉數學獎,只是後來才知道諾貝拉沒有數學獎,知道為什麼嗎?”
“喔?為什麼?”
“因為我們偉大的諾貝拉先生的老婆,就是被數學家給拐跑的,所以他懷恨在心,不在諾貝拉獎裡面設立數學獎。”
“真的假的?你為什麼知道呢?”
“因為我有個國中同學,他叫邱志融,數學系畢業,是他告訴我的。”
這時隧道裡吹來一陣風,我抬頭看了看顯示器,列車正要進站。
“子學,我也知道林子學小時候的事情喔。”
“什麼?”因為隧道裡吹出來風聲的關係,我沒有聽清楚她說什麼。
“我說,我知道林子學小時候的事情。”她貼近我的臉,靠在我的耳邊說。
“我小時候的事……?”我好疑惑。
列車慢慢的停了下來,我睜著眼睛看著她,她只是微笑。
“你真是個傻瓜。”她說,腳步正往車內移動。
“艾莉,等等,說什麼我小時候的事?”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子學。”
她依然微笑著,列車的門打開了。
“快告訴我啊。”我焦急著,心想該不該跳上車去。
這時,她用雙手的大姆指和食指圈成了兩個圈圈,慢慢的放在她的眼睛前面。那是個
戴眼鏡的手勢。
鳩鳴聲響起,車門關上,她放下手,對我微笑。
她用唇語說著“等我”,列車很快的消失在月台盡頭。
戴眼鏡?戴眼鏡的艾莉?
不,她的視力正常,從不需要戴眼鏡的。啊……﹗懊不會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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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渴盼這一份注定
“我生命中第一個副班長?”
列車已經離開,那車輪與軌道的磨擦聲還在隧道裡撩繞,我的驚訝如果可以迭起來,大概會有半天高。我正在努力的接受這個資訊,卻又很難確定這個答案。我拿起電話打給阿居,他跟皓廷正在等著電影開演。
“阿居,我告訴你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我急著。
“不可思議?你決定要去變性了?”他還是這么喜歡提水還沒開的那一壺。
“拜托,正經點。”
“我很正經啊,現下除了三件事情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之外,其它的我都會覺得還好而已。”
“哪三件?”
“韋皓廷跟李睿華分手,林子學變性,陳水扁不競選連任。”
“你很無聊。”我無力的說。
“你不覺得這三件事幾乎沒得商量嗎?沒得商量的事成真了,那就是不可思議了。”
“我不跟你唬了,我跟你說,你真的不記得我們國小一年級的副班長是誰了?”
這時我的列車進站了,車廂裡涌出好多人。
“不記得,我只記得她戴一個大眼鏡。”
“她是王艾莉。”
阿居聽完,大概十秒鐘不能說話,過了好一下子,他才說“再說一次?”
“她是王艾莉。”
“你唬我嗎?”阿居的語氣變了,變得很認真。
“我沒事唬這個也太沒營養了。”我比他更認真。
“你怎么知道?”
“她剛剛……”
“啊﹗﹗我想起來了﹗﹗氨班長的名字叫做王美華啦﹗”
阿居這么一說我也才記起,艾莉以前的名字叫做王美華,她只跟我們同班了兩年,後來就不知去向了。掛了阿居的電話之後,我還在那個驚嚇中待了好一會兒,很多以前的事情慢慢的被回想起來,感覺很近,卻也很遙遠。
那天晚上,我等到八點半,艾莉終於下班,但還沒離開公司就急忙打電話給我。
“嗨,子學,你還在台北吧。”
她的聲音裡裹著一種著急的情緒。
“當然啊,我說過我會等。”
“我好怕你走了,我以為你是跟我開玩笑的。”
“我不會跟開這種玩笑,這是會受傷的玩笑。”
我聽見她在電話那一頭的呼吸,卻沒有聽見她的附應。
“還在嗎?喂?喂?”
“在,我在。”
“怎么不說話呢?”
“沒有,我被你的話嚇了一跳。”
“嚇了一跳?”
“沒,沒什麼?你在那裡?我去找你。”
“我在市政府附近,不需要來找我先回家洗個澡恢復一些精神,我到家樓下等。”
說著說著,我走進捷運站。
“你確定嗎?”
“嗯,我確定,應該還住在B棟11樓吧?”
“對啊。”
“那麼,待會兒見。”
到了B棟11樓,我走近警衛室,警衛叔叔還記得我,還問我是不是考上了律師?我尷尬的笑了一笑,表明我的來意,他開門讓我到中庭去等艾莉。
我撥了電話給她,她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
“你到了嗎?子學。”
“喔,不,我還沒到。”
“我剛洗完澡,你還要多久呢?”
“希望我快一點還是慢一點?”
“我……”她的聲音帶著一些猶豫,
“我希望能快些見到你,又希望你慢慢來,小心安全。”
我的心跳頻率開始不規則,艾莉的回答讓我深感悸動。
“那麼,現下開始數到100秒,100秒之後,我就會出現下中庭。”
“子學,”她的聲音輕輕的,
“我數200秒好嗎?我寧願多等你100秒,我也不要你危險。”
聽到這裡,我已經不想再繼續開她的玩笑了。
“對不起,艾莉,我其實早就已經到中庭了,剛剛我是跟逗著玩的。”
她聽完大約過了三秒鐘,“子學,”她說,“那麼你希望我快一點還是慢一點呢?”
“我希望跳下來,我希望下一秒鐘就能見到。”
“那我偏不,”她笑著說,“你慢慢等吧,姑娘我心情好了才下去見你。”
電話的那一頭充斥著笑聲,電話這一頭的我也是。
那時候有一種溫溫熱熱的感覺充滿了整顆心,我想那是一種福祉。
不久後,她從電梯裡走出來,頭髮還是濕的。
“不把頭髮吹干就出門,這是會感冒的,王美華小姐。”
她聽到,呵呵的笑了出來,“你想到啦?”,她說,“美華是我小六以前的名字,後來說什麼比劃不好,所以改名艾莉。”
“其實不是我想到的,是阿居想到的。”我說
“喔,沒想到他還記得我。”
“應該說,沒想到一直記得我們。”
“散步好嗎?子學。”她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們一起跨出第一步。
“還是左五十圈右五十圈嗎?”我問。
“如果我說走到永遠,你會答應嗎?”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
我被她的問題嚇了一跳,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是認真……?還是……”她沒有附應,只是笑一笑。
我想再追問時,她說“我其實本來是不記得你們的,”她看著地上,“那是因為水泮
居這名字太特別了,一輩子也只遇到過這么一個水泮居,所以我慢慢的想起來,原來
你們是我的國小同學。”
“的眼鏡呢?”
“我是四百度遠視,後來去雷射治療。”
“那干嘛不跟我們講呢?”
“這么好玩的事情,一定要留著改天嚇你們啊。”
“這么說,很久以前就發現?”
“一個把班長當校長一樣在做的人,讓人印象深刻,這真的很難忘記。”
“果然,跟我有同感。”
“我還記得我們國小大致上的樣子,但三年級就回到台北來了,一住就是十五年。”
“那麼,那次到高雄去找我,是十六年來唯一的一次?”
“是啊,唯一的一次。”
我們已經順時針走了十圈,艾莉拉著我轉了個方向。
“那……真的好久不見了,同學。”
“是啊,好久不見了,同學。”
她走在我的右前方,一步一步輕盈的,我慢慢伸出手,用右手食指勾住她左手的小指。她慢慢的把左手往後,且慢下了腳步,配合我的速度,一指一指的勾住我右手全部的手指。
“啊,沒想到今晚還會有星星。”她抬頭看著天空,而且沒有把我的手放開。
“是啊,下過雨的台北,天空應該還是吝嗇的。”
“子學,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她拉著我坐下,在中庭裡的亭台上。
“說。”
“我們如果國小二年級之後,到現下我們都沒有再見面了,你會不會覺得可惜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艾莉。”
“為什麼?”她眨著大眼睛看著我。
我推了一推眼鏡,“因為我並不知道,再見面之後我們會是這樣的,所以我不知道該怎么覺得可惜啊。”
“那你說,我們現下是怎樣的?”她調皮的問著,抓住我右手的手握得緊緊的。
“我覺得是注定,艾莉,”我轉頭看著她,“這真的是注定。”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
月亮終於從雲層裡露了面,那麼明顯,那麼的皎潔。
- 待續 -
﹡ 多少人渴盼這一份注定,又多少人需要這樣的注定。﹡
﹡ 又多少人明白,注定兩字,不是能被渴盼與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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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節︰一張差點遺忘的紙條
兩天之後,部隊收假了。
感覺時間好快,兩天前才剛在成功車站上了往彰化的火車,兩天之後又回到成功來了。站在成功大門的前面,我的心情百感交集。眼前是一扇兩天前帶著雀躍心情離開的大門,現下又必須帶著痛苦的心情從這裡走進去。我在想,如果這一條斜三十五度的成功大道有生命的話,那麼它會聽見多少像我現下一樣不願意走進去的痛苦呢?每一次放假的時候,它又會看見多少張帶著興奮神情的笑臉呢?幸好成功大道是沒有生命的,不然它應該早就“路”格分裂了。門口的哨兵要我們把所有的東西和行李都翻出來檢查,看看是不是有攜帶違禁品。所謂的違禁品就是香煙,刀械,撲克牌等等這些東西,或許看這些東西就能知道他們為什麼禁止,但他們給你的理由卻莫名其妙。
“帶撲克牌跟香煙的,我會加強你們的體能訓練,你們不會有時間使用到的,至於帶刀械的,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是部隊,軍火多的可以炸掉半個台灣,你們帶進來是想火並是嗎?”
這是一種威脅?還是一種下馬威?還是純粹想阻止新兵帶違禁品的話語呢?軍中總是會把一件簡單的事情搞得非常複雜,我似乎也慢慢的習慣了。
這時哨兵搜出我放在袋子裡的二十五封信,他要我一封一封的打開,看看我是不是藏了什麼東西在裡面,我沒說什麼的照做了。
“你的信很多啊。”哨兵說,他的語氣有種不屑的味道。
“還好,很多人比我還多。”
“都是你女朋友寫的啊?”
“不,不是,都只是朋友。”我回答,心裡有點不悅。
“啊別騙了啦,是馬子就是馬子,不是馬子一天到晚寫那麼多信給你干嘛?”
我看了他一眼,他說話的態度輕蔑,表情驕孽,看了很想補上一拳。軍中多的是這種人,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其實不太討喜,卻總喜歡用這種不太討喜的態度面對別人,還覺得自己很帥很行。收假的人數越來越多,部隊也派了干部來帶隊,他們不會允許我們一個一個像散兵一樣的在成功大道上散步,他們想在收假的第一時間就讓我們進入狀況。
“人都收假了,靈魂也要收假啊。”
這是帶隊的班長說的,我記得放假那天他是帶我們走自由路的其中一個干部。但聽他的聲音,他的靈魂似乎也還沒收假呢。慢慢走上成功大道,這斜坡長得讓人感覺有些吃力,明明放假那天的路並沒有這么長的啊。果不其然的,部隊集合之後,收心操開始了。伏地挺身預備的密碼一下,所有人立刻趴下,班長一個密碼,我們就是一個上下,很多姿勢不太標準的同梯,一個一個被班長怒斥糾正。
“林子學﹗”
突然,部隊外圍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立刻站起身來,舉手喊有。
“這是不是你的?來看看。”是連長。
我一看,發現那是我的手提包,“報告連長,是我的沒錯。”
“掉在走廊上了,我看是你的大背包破了吧。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見的。”
我東翻西看了一次,東西都還在,還有一張差點遺忘的紙條。
“報告連長,東西都在。”
“那就好,進隊伍去吧。”
“謝謝連長。”
我報備入隊的時候,心裡想著的是剛才那一張紙條。
那上面寫的是一個E─mail信箱,還有一個網址。
我想起我跟阿居把畢業證書一起交到區公所之後的兩天,那是十月,高雄的氣溫還
是接近三十度。
艾莉剛出國到日本去看東京車展,她在臨上飛機前還打電話給我。
“子學,我要出發了,祝我好運吧。”
“幫我多帶些好看的照片回來,我要開始多研究車子了。”
“嗯,你要照顧自己喔。”
“也是。”
“雖然只去幾天,但我還是會想你的。”
這是艾莉第一次說她會想我,她第一次對我用了思念的字眼。
我也會想啊,艾莉,雖然我很少告訴。
掛了艾莉的電話之後,我接到一個理學院學弟打來的電話,他們知道我找藝君找了很久,後來在幫教授整理計算機資料時看見藝君的E─mail信箱,還找到了她的一個網站。
他們把信箱和網址資料傳真給我,還很可愛的在下面附上︰
“學長,把握良緣喔,這是一條老天爺給你的線索啊。
下面是我的帳號跟密碼,快點進去吧﹗”
我看了只是苦笑,心裡面亂七八糟,像是吃到一種食物有很多種味道,卻難以整理出一個感受。
“這也是另一個注定嗎?”我這么問自己。
而答案在我連上了藝君的網站之後,像沉重的石頭丟到海裡去一樣,慢慢慢慢的沉了下去。
- 待續 -
﹡ 我注定夢見艾莉,注定在分別了十多年之後又遇見艾莉。﹡
﹡ 但藝君的出現,是不是也代表著……另一個注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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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我不習慣這城市
看得出來那是藝君自己做的網站,首頁的入口有許多的星象,還有一些有關大氣科學的訊息,等那一張張美麗的星象圖跑過了之後,畫面出現了一個Enter,我按了一下,它指示我鍵入帳號和密碼。我鍵入學弟給我的帳號和密碼之後,一陣背景音樂聲開始響起。螢幕的左方有一排目錄,有照片,遊記,笑話,心情記事區,訊息,留言板有以及一些連結,我按了心情記事區,下方跑出一個小小的選擇視窗。視窗裡有好多人的名字,包括了借我密碼和帳號的學弟,上面的每個名字好像都跟所屬的記事區串成有意思的名稱。
像是學弟的“凱宏就快畢不了業了”,“秀湘想你的心亂跳”,“明治不是日本那個天皇”,“禹芳我不是女的啦。”……等等。
在這些有趣的名稱串裡面,只有一個沒有冠名的,叫做“慢慢上鎖的心”,我移動滑鼠按了下去,音樂隨之變化,我的心情也開始變化。
※ miss crossing Pacific
After about ten hours flight, it was mid-night when I arrived. I went back where I don’t want to return.
It’s a long way, from airport to home. The driver Father dispatched is still Morris, who drove me to the air port five years ago, it’s the time when I got ready to go to Taiwan to take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Hearing some splatter inside the silent car because car drove across the water pool and splashed water. Seattle still likes to cry, especially this deep in night. Windshield wiper can wipe away the raindrops on the windshield, then what should I use to wipe the teardrops on my face?
I miss you so much, tzu shey, in this moment, in this city.
By milk who miss coffee
譯︰
※ 橫越太平洋的思念
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入境後已經是深夜了,我回到了不想回到的地方。從機場到家裡的路,原來這么漫長,爸爸派來的司機,還是五年前的Morris,我剛要到台灣考大學的時候,也是他載我到機場的。
寧靜的車子裡,偶爾聽到一些擦擦聲,那是車子開過了水窪,濺起了水花。西雅圖還是那麼喜歡哭泣,尤其是這么深的夜裡,雨刷可以拭去擋風玻璃的雨滴,那我該用什麼來拭去我臉上的淚滴呢?我好想你,子學,這一刻,這城市裡。
By 想念咖啡的牛奶
◎ ◎ ◎ ◎
※ unused to
Waked up in early morning, the thermometer on the bedside said 62H. I am unused to.Mom called Jane to preparing the cereal for me. I am unused to.Drove Mom’s car to downtown to buy new CDs, the clerks said that they don’t know who is Tanya Tzi. I am unused to.When I went through the Fremont Bridge, it folded in order to let theships of Lake Union pass through. I am unused to.A restaurant filled of Indian decoration and a lunch without chopstick.
I am unused to.Dad talks to me in English. I am unused to.Only English entry in computer, wrote down the feeling in English. I am unused to.
Because now is July, July’s morning shouldn’t be 62H, it shouldn’t be Fahrenheit, it shouldn’t be so cold. I miss Taiwan.
Because I dislike cereal, breakfast should be a rice ball, it should be ham egg cake, and it should have coffee milk. I miss Taiwan.
The clerks in the record store should know Tanya Tzi, they should know Jay Chow, and they should put more Chinese CDs. I miss Taiwan.
The bridge shouldn’t be folded to let the ships pass. Taiwan’s bridges don’t be folded and there is no ship under the bridge. I miss Taiwan.
It should use chopstick to have meal, it should be a simple restaurant,it shouldn’t have Indian style decoration. I miss Taiwan.
The surrounding people talk to me in English, why can’t they speak Chinese? I miss Taiwan.
My computer should display Chinese, it should have Chinese entry, and myfeeling should be written in Chinese. I miss Taiwan.
I am unused to this city, I am unused to the temperature and the look here. I am unused to miss Taiwan so much, I am unused to miss you so much.
By milk who miss coffee
譯︰
※ 不習慣
一早起床,床頭的溫度計顯示著62H,我不習慣。媽媽叫Jane準備給我的麥片牛奶,我不習慣。開著媽媽的車子到市區去買新唱片,店員說不知道誰是蔡健雅,我不習慣。經過Fremont bridge時,橋折起讓Lake Union的大船透過,我不習慣。充滿了印地安風味裝潢的餐廳,還有不用筷子的午餐,我不習慣。在家,爸爸跟我說話用英文,我不習慣。只有英文輸入的計算機,用英文寫的心情記事,我不習慣。因為這是七月,七月的早晨不應該是62H,不應該是華氏溫度,也不應該這么冷。我想念台灣。因為我不喜歡麥片牛奶,早餐應該是飯團,應該是火腿蛋餅,應該有咖啡牛奶。我想念台灣。唱片行的店員應該要知道蔡健雅,應該要知道周傑倫,應該要多放些中文CD.我想念台灣。橋不應該可以折起來,讓底下的大船透過,台灣的橋不會折起來,底下不會有大船。我想念台灣。應該要用筷子吃飯,應該只是簡單的餐館,應該不會有印地安的味道。我想念台灣。我周遭的人都跟我說英文,為什麼他們不會說中文呢?我想念台灣。我的計算機應該是中文顯示,應該有中文輸入,我的心情記事應該用中文來寫的。我想念台灣。我不習慣這城市,我不習慣這裡的溫度和樣子。我不習慣這么想念台灣,我不習慣這么想念你。
By 想念咖啡的牛奶
- 待續 -
﹡ 我不習慣這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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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酗咖啡的城市
※ hair becomes longer
It rained again. The seldom good weather continued for a few days but it rained today.
Dad asked me to go to his client’s place with him. He said that I should take a look because there is the most high-class uptown in Seattle.
"There is the shore of the Washington Lake. Bill Gates has a house there,too," dad said.
Dad parked the car beside the dock. The Washington Lake is so large that makes it look like an ocean and these houses are so big like castles. It is hard to believe that in these castle-like houses and interior design,there are three tenth of them are dad’s work. Who had an appointment with dad today was a Canadian businessman. I heard of he is a banker.
He asked dad for a design of the castle like the other hosts of these houses. It’s my first time worked with dad and it is a fresh feeling. On the way home, dad said that he doesn’t want to plan my future. But if I’m interested in building and interior design, he is willing to let me work in his company.
I look at my reflection in the car window. It seems that my hair becomes longer.
Today is rarely a substantial day but it rained all day.
It is rarely a relaxed day but I miss you in this moment.
By milk who miss coffee
譯︰
※ 頭髮長了
又下雨了,難得連續了好幾天的好天氣,今天又下雨了。爸爸心血來潮似的要我陪他到客戶那兒一趟,他說我該看看,那是全西雅圖最進階的住宅區。“那裡是華盛頓湖畔,比爾蓋茲也有棟房子在那裡呢。”爸爸說。爸爸把車子停在湖畔的船屋旁,華盛頓湖大得像一片海洋,這裡的房子也都大的像城堡一樣。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些像城堡的房子還有室內的設計,有三成是我爸爸的作品。今天約爸爸見面的是個加拿大籍的商人,聽說他是個銀行家。他跟這些房子的主人一樣,向爸爸要了一張城堡設計圖,我第一次跟著爸爸一起工作,感覺是新鮮的。回家的路上,爸爸說他不想替我規劃我未來的規劃,但如果我對建築和室內設計有興趣,他很願意讓我到公司去上班。我從車窗的反射中看著自己,頭髮好像長長了些。難得今天是充實的一天,雨卻也下了一天。難得心情輕鬆了一天,卻在這時想起你。
By 想念咖啡的牛奶
◎ ◎ ◎ ◎
※ job
My first job is my family business. I start to take dad’s car to company at nine o’clock every morning and learn his work. I really have no idea that he is so busy that he still has to finish over 14 cases in a month,even in July and August these off-seasons.
Everyday I read those interior designs, look at those young designers follow after dad and exhaust their abilities. Sometimes they would flush with debating on a door’s material.
I often see Mike talk on phone as he draws design. I often see Lily take designs on one hand and the other hand take a pack of Korean noodles but forget to eat. I often see Jeff in order to communicate with clients he takes the aspirin everyday. I even heard Sanica talking on the cell phone with clients about the progress in the restroom.
So, it is the feeling of working that I can forget whom is I on my mind and also forget who I’m thinking in my heart for a while.
I should find time to buy Chinese entry software. I don’t like to tell English about my feelings.
By milk who miss coffee
譯︰
※ 工作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我的家族企業。我開始每天早上九點搭爸爸的車子到公司,開始學習他的工作。我真的不知道他竟然是這么忙的,就連七、八月這樣的淡季,他都必須一個月完成十四個以上的Case.我每天看著那些室內設計圖,看著那些年輕的設計師跟著爸爸的腳步在沖刺,他們有時為了一個門的材質,都可能會吵到面紅耳赤。我常看見Mike一邊講電話一邊畫圖,我常看見Lily一手是設計圖,一手拿著韓國盒裝面卻忘了吃,我常看見Jeff為了跟建商溝通,每天都在吃阿斯匹林,我甚至在洗手間裡,聽見Sanica一面上廁所,一面用手機向客戶報告設計進度。原來上班的感覺,就是暫時忘了心裡的那個自己是誰,也忘了心裡在想的人是誰。我該找個時間去買個中文輸入軟體,我不喜歡告訴英文我的心情。
By 想念咖啡的牛奶
◎ ◎ ◎ ◎
※ your September
Unconsciously, September came.
You are so busy in this month, studying, taking exam and your birthday.
Does anybody celebrate your birthday? Does it? When I asked myself, I really wanted to take a plane to Taiwan and regarded myself as a present for you.
Mom took me to the church today. I had not gone to church for years since I went to Taiwan for studying. Sister Marcy was happy to see me. She touched my face and said I had a rosy complexion and became beautiful. I just smiled.
God is nearsighted and so is his messenger. Couldn’t she really see that I was haggard actually because of miss?
When I walked out of the church, a cold wind blew over my face and I felt so cold. The city’s September is already like Taiwan’s winter.
In your September, it causes my miss extremely.
Also, in my November, do you miss me specially?
My birthday is on November 18, do you still remember? If I wish my birthday present is being your girl friend for one day, will you?
By milk who miss coffee
譯︰
※ 你的九月
不知不覺的,九月到了。這個月你好忙呢,要念書,要考試,還有你的生日。今年有人替你慶生嗎?有嗎?當我這么問自己的時候,我就好想坐上飛機飛到台灣去,然後把我自己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你。今天媽媽帶我到教堂去,自從到台灣念書之後,我已經好幾年沒有進教堂了。瑪西修女看見我很高興,摸著我的臉說我氣色很好,而且變漂亮了,我只是笑一笑。原來上帝是個大近視,上帝的使者也是個大近視,難道她沒能看出來,因為思念的緣故,我其實是憔悴的嗎?走出教堂的時候,一陣冷風拂上我的臉,感覺好冷。這城市的九月,已經像是台灣的冬天了。在這屬於你的九月裡,特別引起我的思念。而在屬於我的十一月裡,你會特別想念我嗎?我的生日是十一月十八日,你還記得嗎?如果我希望我的生日禮物,是能當你一天的女朋友,你願意嗎?
By 想念咖啡的牛奶
◎ ◎ ◎ ◎
※ a city of excess in coffee
When I went to a bookstore in the China Town, I took a Chinese magazine and skimmed it. It said that Seattle is a city of excess in coffee. I smiled and agreed with it from the bottom of my heart. As I put down that magazine, a flavor of coffee struck my nose.
Oh, I smell this flavor in the office almost every day. On each street in downtown, there is a coffee shop every five-meter. It seems that if Seattle has no coffee that it would lose its soul of city.
It has been about two months since I started to work. Dad said that my performance is pretty steady and I may start to learn more professional subject next year. I don’t understand what is more professional subject but I think I will take cell phone with me to the restroom like Sanica from next year.
So I start to have at least three cups of coffee everyday like Mike and Lily. They said that since taking on drugs is illegal, let oneself drink coffee to be poisoned.
I live in a city of excess in coffee. Coffee is the soul of the city.
And you live in my heart. If I am the city, are you the soul of my?
By milk who miss coffee
譯︰
※ 酗咖啡的城市
在中國城逛書局的時候,隨手翻了翻一本中文雜誌,裡面說西雅圖是個酗咖啡的城市,我笑了,心裡認同的很,才放下那本雜誌,一陣咖啡香就撲鼻而來。啊,在辦公室裡,我幾乎每天都在聞這樣的味道。而在市區的每一條街道裡,三步五尺就有一家咖啡廳,好像沒有了咖啡的西雅圖,就沒有了城市的靈魂。
開始工作到現下,也已經兩個多月了,爸爸說我的表現很穩定,大概明年就可以開始學習更深入的東西了。我不明白什麼是更深入的東西,但我想明年開始,我可能會像Sanica一樣,連上個洗手間都必須帶著手機吧。所以,我開始學Mike跟Lily,每天至少三杯咖啡。他們說既然吸毒是犯法的,那就讓自己喝咖啡喝到中毒吧。我住在酗咖啡的城市裡,咖啡是這城市的靈魂。而你住在我心裡,若我是一座城市,那麼我的靈魂,是不是你?
By 想念咖啡的牛奶
- 待續 -
﹡ 若我是一座城市,那麼我的靈魂,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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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你看不見我的哭泣
※ 領悟
終於買回來了,我的中文輸入軟體,看見自己的計算機可以打出中文,我莫名的興奮。我終於可以用我喜歡的語言來跟自己對話,這樣的感覺很真。九月三十號那天晚上,我孤坐在桌前,看著秒針一步一步的繞圈圈,看著分針跳過十二點。啊,十月了,屬於你的九月過去了,失落感像一陣突來的滂沱大雨一樣,淋過我的全身。我下意識的摸了摸我的衣服,衣服是沒濕的,但失落感依然讓我感到寒冷。我恨這樣的思念,因為思念讓我變得憂郁,早晨浴室的鏡子裡,我看不見我的笑容,我的眼睛失去了神氣。終於,我領悟了。思念變成了我的空氣,不思念你,我便無法呼吸。這領悟好孤單,我該說給誰聽?所以,我只好把它放在這裡,一個你永遠都不會看見的地方。你也永遠都不會知道,一個簡單的網址背後,有著這么多想跟你說的心情。
“卻有種叫做時間的東西,說沒問題,最後我們會痊愈。”我把音量開到十一,孫燕姿的歌聲溶化在空氣裡。如果時間真能讓我痊愈,是不是也會讓我忘記,你……?
By 想念咖啡的牛奶
看到這裡,我幾乎快不能呼吸,坐在房間的角落裡,有一種想掉幾滴眼淚平撫心情的衝動,但我就是哭不出來。我移動著滑鼠,按了左鍵回到網站目錄,上面放了檔案夾,還有一些附屬站的連結。我打開了其中一個檔案夾,這個檔案夾的名字是“我在你的世界裡”。
照片一張一張的開啟,每一張照片下面都有明白的附注。
“照片一︰
這是大二時住的宿舍,5G是我,5F是你。”
“照片二︰
這是宿舍對面的洗衣店,照片裡的這台洗衣機,你曾經把內褲忘在裡面。”
“照片三︰
我們第一次約會見面的地方,玫瑰唱片。”
“照片四︰
這是我們的麥當勞,還有你跟他說話的麥當勞叔叔。”
“照片五︰
華納威秀,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去看電影的地方。”
“照片六︰
陽明山,我們的第一次獅子座流星雨。第一次抱你,到現下感覺還是好清晰。”
“照片七︰
基隆廟口的營養三明治。只是你不在,就好像沒那麼好吃了。”
“照片八︰
基隆,名叫離別的碼頭。這個碼頭本來是我用來等另一個人的,但現下卻全是你的回憶。”
“照片九︰
這是你的翠風郡,你的B棟11樓,你的信箱。還好管理員看過我,願意讓我進去送信。”
“照片十︰
高雄國際機場,這是我第一次到高雄。”
“照片十一︰
高雄的街道,陽光愜意,感覺比台北輕鬆許多。”
“照片十二︰
原來這就是高雄的黑輪,好特別的東西,你一定常吃吧。”
“照片十三︰
高雄市立文化中心,我在這裡待了好久。”
“照片十四︰
那個拿面紙給我擦眼淚的可愛小男孩,很像你。”
“照片十五︰
離開台灣的那一天,在B棟11樓的外面,你看不見我的哭泣。”
終於,我的眼淚無聲的掉了下來。
原來,這是藝君的……生命的痕跡……
- 待續 -
﹡ 原來,這是藝君的……生命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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