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湛露]太子沖喜

[湛露]太子沖喜

怪了,不是聽說天雀國百姓都很懼怕他們東遼人的嗎?
怎麼這群村民看到他卻「哇啦呼啦」雀躍的叫個不停?
不過他們天雀人的待客之道真的很特殊,
居然把他帶到一間屋子,還把門窗都封死讓他跟這家人關在一起!
什麼?!他是被誘拐來幫這染上天花的一家人沖喜的啊!
見鬼了,要不是看眼前這位小姑娘實在可憐,
他鳥這個什麼亂七八糟的旁門左道,
只是好心不都應該有好報嗎?
他幫她照料家人的結果卻是自己也中獎的得到天花,
發燒昏迷的被扛回東遼,把這趟坎坷之旅全給忘光光,
直到三年後,她出現在他面前,他那沉睡的記憶才逐漸被喚醒,
但這個女人的大膽真的是讓他很吃驚,
居然要他把他最珍愛她卻不喜歡的鬍子刮掉才准陪在她身邊,
吼!什麼叫英雄氣短,就是像他這樣乖乖把鬍子刮掉的男人啦!

TOP

第一章
高大的竹樓中,一群上了年紀的老者面帶愁容地圍坐在一起。這已經是他們第三天坐在這裡商討問題了,但是至今為止依然沒有任何的解決之道。

  「再這樣下去,我們太平村就將面臨滅頂之災,你們為什麼就不能讓那家人搬到半山腰上去住?」終於,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蘇長老是村子中年紀最大,最有權威的人,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剛才開口的那位許長老,「你該知道,這家人曾經對全村有恩。如果任由他們搬上山,自生自滅,我們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徒?」

  「他們的恩情我們當然不能忘,但是也不能讓我們以全村人的性命做交換啊!」許長老急道:「你們或許無所謂,但是我家與他家相隔最近,萬一……」

  「你怕引禍上身是嗎?別忘了,當初你家失火,被燒得七零八落,是誰第一個站出來,出錢幫你家重新蓋起了大房子?」

  蘇長老的提醒讓許長老很是尷尬。而樓內的其他人也都啞然無語。

  「事到如今,也許我們還可以用最後一個辦法。」蘇長老緩緩地看向眾人,「你們該知道哪個辦法的。」

  眾人抬起頭,眼睛發亮,「您是說……沖喜?」

  許長老無奈地搖搖頭,「不可能的,以他家現在的情況,誰敢和他家人結親?」

  「我們可以找一個外鄉人。」蘇長老道:「外鄉人的陽氣會比較重,說不定能沖走村子內的晦氣。」

  「那,這個外鄉人要到哪裡去找?」眾人憂心忡忡,他們所在的太平村距離縣城有不短的距離,不輕易會有外人到來。

  「等三天,三天之內如果沒有外鄉人從這裡經過,我們就從本村人選一個壯勞力入贅過去。到時候誰家也不能推辭!因為這是關係我們太平村生死存亡的大事!」

  蘇長老的聲音嗡嗡作響震動在每個人的心頭。人人都盼著,盡快有外鄉人從此經過,因為誰家也不捨得讓自己的兒子去送死,更何況還要入贅?這無異於奇恥大辱。

  但蘇長老說話一言九鼎,誰也不能反駁,大家只有默默地等待了。拓跋雷如果知道今天會下大雨,就絕不會選在今天出門趕路。可是一大早的陽光燦爛,讓他根本沒有想到在午時將至的時候老天爺會突然變了臉。

  瓢潑大雨將他澆在了半路上,而這裡距離他將要去的房州還有一段路程。眼看心愛的馬兒在泥濘的路上也開始行走艱難,拓跋雷拍了拍它的頭,歎道:「天狼,辛苦你了,等到了房州,我會好好地讓你飽餐一頓天雀國最上等的草料。」

  天狼從鼻孔中噴出幾團熱氣,像是在興奮地提前答謝。

  極目遠眺,在這片山坳的深處彷彿有炊煙裊裊升起。拓跋雷瞇起眼,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是再定睛細看,果然是炊煙。

  他大喜,長鞭一指,「天狼你看!我們有歇腳的地方了!快,走!那邊一定有你喜歡的新鮮的燕麥草,也有烤全羊,還有烈酒,對不對?那你還在等什麼?」

  天狼大概是聽懂了他的話,長嘶一聲,撒開了四蹄狂奔而去。


  這個村子好像很古怪……

  拓跋雷騎著天狼走進村口時,記得村口的牌子上用天雀文寫著:太平村。

  這村子應該很小,所以在地圖上不曾見過標注。然而太平村裡不太平嗎?為何家家都門窗緊閉?除了做飯而升起的炊煙,還可以昭示這裡有人之外,他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個死村。

  雨勢小了許多,他猶豫著是該敲開哪戶人家的門窗,還是尋覓一家客棧或者旅店好落腳,突然之間,眼前躥出幾個人來,每個人手中都拿著鋼叉,對著他哇呀呀地叫了一大串話。

  拓跋雷的天雀話不是很靈光,僅能聽懂一些,但是這些人的語速這麼快,又帶著特有的口音,讓他這個外鄉人根本一頭霧水。

  他皺著眉,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明白他們的意思,而那幾個攔路的年輕人卻顯得異常激動,對他做了連番的手勢,似是要請他下來,或是要帶他到什麼地方去。

  應該不是劫道的吧?拓跋雷的右手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刀把,又掃視了一眼面前的這些村民。

  要說壞人,他知道自己長得更像個壞人,比之天雀國一般男子要高上一大截的身材,以及因為東遼的風沙而粗糙的皮膚,和這雙常被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拓跋弘形容為「鷹一樣銳利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即使是在東遼境內也少有人敢與他親近。

  進入天雀國境內,他更是發現所有天雀人看他的眼光和看怪物差不多,從沒有人敢主動和他搭訕說話。怎麼這幾個村民就如此大膽?

  難道,是因為他們看出自己是個外鄉人,又是冒雨來到村子中避雨,所以才會如此激動熱情地招待他?

  心頭一暖,拓跋雷僵硬的面部線條緩緩舒展開來,古銅色的臉龐上也露出一絲笑容。

  「多謝。」他用生疏的天雀話表示感激。

  那幾個村民卻更加地激動,有人幫他牽著馬,有人跑到前面去引路,最前面的人還在「烏裡哇啦」地叫喚著,像是要把全村的人都叫出來。

  拓跋雷詫異地看著四周那一扇扇忽然打開的門窗,看到從裡面探出來一張張驚喜萬分的面龐。不過當他們看到他的臉時又都好像嚇了一跳,縮了回去。

  對嘛,這種表情他才熟悉,不過這村子裡的人真是奇怪,神神秘秘,又古古怪怪,難道是因為這裡八百年沒有來過一個外人嗎?

  拓跋雷的馬被牽扯著來到一處院子前面。

  這裡是客棧?還是住家?拓跋雷困惑地看看身邊那個牽馬的年輕人。但那人此時就好像前方有妖怪似的,退避三舍,跑到遠遠的地方站著,還示意他自己走進院子裡去。

  院子中難道有野獸?

  拓跋雷並不怕什麼野獸或是妖怪。他四歲時就跟隨父皇學習騎射,十歲時因為親手射殺了狼群中的狼王而名動東遼草原,十六歲上陣作戰更是殺敵無數。

  這一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讓他懼怕。只是他很不喜歡現在這種被人引領著走到陌生地方,四處好像有危機,又不知道危機到底是什麼的感覺。

  他霍然推開了院子前的竹籬門,走了進去。

  這片院落與村子中其他的房子不大一樣,它由一排青翠欲滴的竹子合圍而成,幾間看似閒散著分佈的茅屋卻又顯得與眾不同。

  這茅屋本是用最普通的木料和稻草搭建而成,但房屋的造型卻與村子裡其他住戶不同,而且連窗框上的紗帳都是用淡綠色、他叫不出名字的材質做成。

  顯然,這一家與其他村民家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為何,這些村民對這裡是如此畏懼?

  他的推門聲驚動了屋裡的人。

  「誰?」這淡淡的一聲響,讓本就站得比較遠的那些村民立刻呼啦一下作鳥獸散。

  拓跋雷濃眉蹙緊。難道說話的人有三頭六臂不成?他沒有回答,牽著馬更深入地走進院落中。

  「不要進來。」那聲音再度響起,雖是阻止,卻沒有半點力道,似是疲倦不堪。「離開這裡吧,如果你還不想死的話。」

  「離開」、「不想死」這兩個詞彙讓拓跋雷似懂非懂,說話的人應該是在警告他,但這樣的警告簡直是在故意勾起他的好奇心嘛。

  他完全沒有理睬屋內人的警告,甩開馬韁,握緊腰刀,推開了傳來聲音的那扇房門。

  屋內很暗,有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裡外兩間屋子中,有一抹纖細瘦小的身影正坐在其中一張床榻前,低垂著頭,像是在忙碌地做著什麼。那人的衣服是白色的,在暗黑的房間中更像是一道小小的幽魂。

  當拓跋雷推開門時,坐著的人被迫抬起頭,與他對視──

  說話的人應該就是她了。拓跋雷想。

  這是一個很年輕的少女,看身形還沒有發育完全,是典型的天雀國女孩子,有著巴掌大小的面龐,極其蒼白的臉色,淡淡的雙眉。但她的眼睛卻不像其他的天雀女孩子那樣,在與他對視時充滿了柔弱和恐懼。

  在她的眼中──只有無奈。

  「你是路過的嗎?被村長他們拉進來的吧?」少女悵然地說:「村長是老糊塗了,才會想到這麼荒謬的一招。但是我不能拖累你,你還是趕快走吧。」

  「我不懂,妳說什麼?」拓跋雷慢慢地靠近,看到床上側臥著的那個人,問:「他病了?」

  少女凝視著他的臉,輕緩地說:「是天花。」

  「天花?」他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兩個字。

  少女將床上人的身體搬過來一點,那是一個比她的年齡看上去還要小幾歲的男孩子,滿臉都是紅色的小疙瘩。

  拓跋雷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此刻的心裡也突然打了一個機伶!是的,天花!這種病在天雀國叫做「天花」,在他們東遼則叫「鬼痘」,一旦沾染上,就有可能喪命,而且這病的傳播力極強,經常是一個人感染上鬼痘,全家人最後都有可能會被傳染。

  拓跋雷終於明白為什麼外面的人都用那種恐懼驚怕的眼神看著這丬房子了,但是他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會被帶到這裡來。

  就在此時,他聽到屋子外面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有人正用什麼東西敲打著門板和窗戶。

  「糟了!他們要封了這間屋子!」少女一把拉起拓跋雷的手,她的小手柔軟而冰涼,直觸到拓跋雷的心裡。「快走!要不然你就出不去了!」

  她將他拖到門口,大聲喊著,「不要封門!我不會出去的!但是這個人是無辜的,你們讓他走!」

  「宋姑娘!抱歉了,現在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救全村人的性命!妳就算是做做好事,幫幫大伙吧!」外面的人一邊封門,一邊回應。

  拓跋雷聽不大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是雙方的意圖他是明白的。外面的人要把他和這些病人困在一起,而裡面的這個女孩子是要救他。

  他鬆開少女的手,說了聲,「讓開!」

  少女一怔,以為他是怕感染上天花病毒,忙站遠了些。沒想到,只見他雙臂一振,如雷霆般大喝一聲,雙掌齊出──

  轟然一聲,那兩扇本來已經被從外面用木條封上的大門,竟然硬生生地被他用掌力撞開!而外面還在敲打木條的兩個人甚至被撞飛出四五丈遠。

  瞬間,屋裡屋外的人都驚呆住了。

  拓跋雷的黑眸深湛,銳利地盯著門外那被嚇呆的兩位年輕人,一字一頓,「她,不該死,你們不對。」

  「我們不是想讓她死。」年輕的村民嚇得幾乎要癱軟在地,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厲害的功夫,而拓跋雷的那雙眼睛看得他們從心底到外都已經涼透。老天,他們招惹上了怎樣的一個妖怪啊?

  蘇長老得到消息趕到,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禁驚呆,但是他畢竟年長,還是得拿出村子長老的威儀,走上前對拓跋雷說:「這位英雄,冒犯您了,不知道您是哪裡人?」

  拓跋雷看向他,吐出兩個字,「東遼。」

  「東遼是出英雄的好地方。」蘇長老客氣地讚賞,心頭卻開始緊張。不由得回頭瞪了那幾個村民一眼,責怪他們怎麼會把東遼的人引來?天雀國的人有幾個不怕東遼人的?雖然兩國相距很近,但是東遼人在他們心目中就如虎狼一樣可怕。

  拓跋雷依舊盯著蘇長老,「你們,要殺她一家?」

  「不,不是的,英雄誤會了。」蘇長老忙擺手解釋,「不是要殺她,是要救她。」

  「這樣救?」拓跋雷用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兩扇破門板,以及被封了一半的窗子。

  蘇長老歎道:「英雄有所不知,這家人生了天花,按照我們村子裡的規矩,應該全家都遷到山頂上去,任他們自生自滅。但這一家人十餘年前搬到我們村子裡來,那時候村子中鬧瘟疫,是這家的老先生出錢治好了全村人的病,是我們的大恩人,所以我們絕不能如此對他一家。」

  「所以,要封門窗?」拓跋雷冷笑兩聲,這笑聲簡直讓人發毛。

  「你不要錯怪了蘇長老。」身後那位白衣少女慢慢走出,站到他身邊,她的身材比起他簡直太過嬌小了,必須要仰起頭才能夠對到他的眼神,但是她的氣韻中自有一股清華的貴氣,即使是兩人身材如此懸殊,依然不會讓人覺得她的氣勢輸人,彷彿她與拓跋雷是平等的。

  「不要說這個村子,就是在天雀和東遼兩國,這樣的病症也足以讓所有人膽寒。他們沒有把我們一家送到山上去已經算是有情有義了,如今他們只是想用土辦法來救我們全家的性命,雖然我一直不同意。」

  「辦法?」拓跋雷困惑地看著她。

  「你知道沖喜嗎?」她苦笑道。

  「沖喜?」他不解地搖頭,在東遼沒有這樣一個字眼。

  「就是在非常時刻將兩個也許本不相干的男女用婚姻綁在一起,希望藉著這場婚事的喜氣沖走霉運。」

  「什麼?」他睜大眼睛,「這樣有用?」

  「我不知道,但我不認為這樣有用。」少女說:「生死有命,如果一場婚禮可以趕走死亡的話,那人世間就永遠只有生沒有死了。這是絕不可能的。」

  拓跋雷看了看蘇長老及在小院外面遠遠圍觀的那些村民,「他們,在給妳找丈夫?」

  「是的。」少女的臉上並沒有尷尬和羞澀的表情。

  「但是他們自己不肯?」拓跋雷生硬的字眼讓蘇長老顯得很不自在。

  少女依舊淡淡微笑,「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地面對生死。」

  「妳可以?」拓跋雷凝視著她,「妳幾歲了?」

  「十六。」她簡單地回答,「我不可以,但他們是我的親人。」

  他的心頭一震,「如果我不來,你們怎麼辦?」

  「我會陪著他們,等待奇跡,或者……死亡。」

  她淡淡的笑容如東遼南山上的清泉一樣純淨,但是她的眼神又比東遼太白山上的冰雪還要堅定。

  等待死亡?

  這四個字讓拓跋雷聽得很彆扭。從他有記憶以來,做人就是要樂觀積極,勇往直前,就是上陣殺敵也絕不會做束手就擒的懦夫。

  等死?這不是他做人的習慣,他也很不喜歡別人這樣做。

  忽然之間,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他衝口而出,「我留下來,幫妳。」

  少女一怔,以為聽錯了,或是他說錯了。她連忙擺了擺手,「你大概不知道這種病的厲害,我的父母已經病入膏肓,可能熬不過去這一關,我弟弟……」

  「我病過。」拓跋雷捏住她的腕骨,沉聲說:「病過的人,不會再得,不會死。」

  少女吃驚地看著他,「為什麼?」

  為什麼他這個外鄉人會願意留下來幫她?在這村子中有許多人是他們一家十幾年的鄰居,或是曾經受惠於他們家的人,在此刻都是盡可能的遠離、逃避他們。但是他與她素未謀面,並無交情,甚至他還是一個傳說中可能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東遼人。

  拓跋雷咧開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齒,呵呵一笑,「妳叫什麼?」

  「宋初顏。」她輕聲道出閨名。

  他點點頭,「我不會讓妳死的。」

  她全身輕顫,這一瞬間,他好像是一尊如山般讓人望而生敬的天神,就這樣平空而落,又真切無比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在她幾乎絕望之時,帶來了一絲光明。

  「你叫什麼?」她問。

  他用一根樹枝在地面的沙土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是東遼文,怕她看不懂,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指著念給她聽,「拓跋雷。」

  「拓、跋、雷?」她學著他的發音,用心地記下這個名字,她要將這個人,以及和他有關的一切,永遠的刻在心裡。

  「拓跋雷,謝謝你。」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握住他鐵一般的手腕,垂下眼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拓跋雷不由分說的拆掉了門窗上所有的擋板,還升起了窗戶裡外兩層的竹簾及紗窗。

  蘇長老擔心地說:「這會讓天花飄到外面來吧?」

  「要通風。」拓跋雷因為天雀話說得比較差,所以總是以幾個字來回答別人的問題。

  蘇長老派來兩個人幫忙,但是那兩個人根本不敢靠近房子。

  拓跋雷冷冷地看了那兩人一眼,「拿乾淨的布。」

  除了乾淨的布,還有清水,以及衣服。

  正如宋初顏所說,她的父母全身都是皰疹,而且開始潰爛,的確病得很重,相比之下,她的弟弟病情要輕一些,只是還在發高燒。

  「是小文先病的,起先我們都以為是發燒,沒想到後來他開始出疹子,娘不讓我們靠近,由她親自護理,但是幾天之後她也病了,再接下來,父親也……」宋初顏在此刻才露出哀戚之色。

  「妳離開。」拓跋雷正色對她說:「妳沒病,現在走還來得及。」

  「不行。」她搖頭,「我不可能丟下他們自己逃命,他們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最後的?」拓跋雷看她一眼,同時用乾淨的布沾滿清水幫宋初顏的父親擦身。

  「我們一家是逃難到這裡的。」宋初顏低聲說:「其實,我們是朝廷欽犯。」

  拓跋雷又看她一眼。

  「現在,你知道自己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煩吧?」她苦笑道:「你應該走,不應該蹚這淌渾水。」

  拓跋雷還是那樣不在乎地聳聳肩,「我是東遼人,妳是天雀人。」換句話說,他們全家在天雀國的事情與他無關。


  那個晚上,宋初顏為母親淨身的時候發現母親已經病逝了。拓跋雷果斷地說:「不能將她留在這裡。」

  染病而亡的屍體如果留在房中可能會使疾病進一步的蔓延,他於是在小院內挖了一個坑,將宋初顏的母親埋在其中,還砍了一根竹子,用手將竹子劈成兩半,拿給宋初顏一塊,示意讓她寫碑文。

  宋初顏的手是抖的,但她沒有掉淚,她一筆一畫地細心地描摹著母親的碑文:宋夏氏。

  拓跋雷看著她親手將竹碑插在墳頭上,她瘦弱的肩膀跪在墳前,凝重而淒涼,讓拓跋雷的心彷彿被什麼人的手無形地牽扯住。

  深夜,他讓她去休息,但她堅持要守在弟弟身邊,不肯離開,他便去照顧她的父親。

  這幾天趕路的疲倦,以及照顧病人時精神的高度緊張讓拓跋雷的身體也實在有點吃不消了。他強打著精神要自己不能睡著,幫宋父時時更換著敷在額頭上的濕毛巾。

  「喂,你,快來!」很晚的時候,突然聽到宋初顏驚喜的呼聲。

  他急忙趕過去,只見宋初顏抱著弟弟的身體,狂喜地對他說:「小文的熱度退了,他不燒了,他是不是快好了?」

  他鬆口氣,點點頭,「是,他快好了。」

  宋初顏忍耐已久的熱淚終於奪眶而出,她幾乎是一躍而起,伏在他寬厚的臂膀中低低抽泣。

  拓跋雷先是手足無措,但是胸口潮濕的淚水卻像是灌溉出奇異的花朵,讓他情不自禁地抱住這副小小的肩膀,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讓她能夠平靜下來。

  宋初顏漸漸平復了情緒,卻發現原來拓跋雷是赤著上身,瞬間臉色變得比鮮花還要紅。她急忙轉過臉去,逃離開他的懷抱。

  身前一空,拓跋雷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失望。

  「謝謝你。」這是她第二次道謝。不過宋初顏的父親並沒有她的弟弟這樣幸運,在拓跋雷來到這裡的第三天,她的父親也病逝了。

  畢竟是被病痛折磨了這麼久,宋初顏已經有所準備,她請求拓跋雷將她的父母安葬在一起,在她給父親寫碑文的時候,拓跋雷才知道她父親的名字──宋允禮。

  「這些天多謝你了。」她第三次向他道謝,「小文已經開始慢慢地好轉,再過不久他就能完全恢復了。」

  「失去父母,痛心嗎?」他望著她那雙依舊堅定的眼眸,不知道是不是她昨晚已經偷偷哭過了一夜,所以眼波才會像現在這樣滿是霧濛濛的水氣。

  「你失去過親人嗎?」宋初顏幽幽地看著頭上的星空,「如果你曾經失去過,你會明白我此刻的感覺。」

  拓跋雷沉默著,他一生殺人無數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對,但是看到失去父母的她是如此的悲痛惆悵,他心中忽然有了罪惡感,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敵人,也是有親人的,他們是不是也會像宋初顏這樣,哀傷地送別自己的親人?

  以前,他的弟弟曾對他說:「哥,在這個世上並不僅有打仗、殺敵這些事是你可以做的。」

  「那還能做什麼?」當時他不解地笑,「我們東遼的男人誰不想成為東遼的第一英雄?只有你,會選擇逃避,跑到天雀國去當什麼俠客,真是奇怪。」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生命不應該是這樣的,你應該有別的事情可以做。東遼的雄鷹之目除了看到它遼闊壯美的山河之外,還應該看到更多感動你心的東西。」

  拓跋弘的母親是天雀人,所以他說話就總是像天雀人那樣咬文嚼字,複雜難懂。

  本來拓跋雷並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但是此時看到宋初顏的眼睛,不知為什麼,他卻想起了弟弟當年的那段話。

  「你的臉色好像不大好?」宋初顏擔心的看著他,小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你好像……在發燒?」她吃驚地急忙扶住他的胳膊。

  「是嗎?」他不確定地也拍了自己的臉一下,是有點熱。「是累的。」他給自己下了個結論。

  但她的眸子卻清亮地逼視著他,那眸子中說不出是震動還是感動,「你以前……並沒有得過天花,對不對?」

  她居然看穿了他的謊言。他憨憨地笑笑,「我的身子比牛壯。」

  「你真的是太冒險了!」她焦急地責備,更緊地拉住他的手,「快,我扶你去休息。」

  「沒事。」他說:「只是發燒。」

  「發燒就意味著你有可能感染上了天花,難道你不懂嗎?」她急了,「你可能會死的!」

  「我,不會死的。」他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我死了,妳怎麼辦?」

  她怔怔地看著他,好像他剛說了一句很嚴重的話。

  「拓跋雷,你知道你這句話的意義嗎?」

  他挑挑眉毛,笑著搖頭。

  她垂下漆黑的眼,低低地念出一句話,「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妳說什麼?」拓跋雷的天雀話本來就不夠靈光,她突然念古文,聽在他耳朵裡就猶如天語,完全不解。

  「沒什麼。」她淡淡一笑,沒有解釋給他聽。

  又是整整一夜,她強行讓他躺在床上,精心護理,她纖細的白色身影一直在他的眼前出現。他是累了,雖然強撐著,但還是睡著了,額頭上始終有一片清涼,身畔,始終徘徊著屬於她的,淡淡的清香。

  原來,寧靜的日子是這個樣子的。

  很好。

TOP

第二章
「咻──」長長的破空之音響起,天上規律排隊飛翔的鳥群驟然大亂,牠們驚恐尖叫著四散逃跑,其中一隻還是沒能躲過被長箭穿喉的命運,陡然跌落下來,筆直地墜落在茫茫草原之上。

  一群馬兒興奮地在草原上踩踏跳躍,人的笑聲與馬的嘶鳴響成了一片。

  「太子好箭法!不愧是我東遼的第一英雄!」眾人豎著大拇指,對坐在高大馬上的東遼太子拓跋雷齊聲讚譽。

  拓跋雷扯著嘴角嘿嘿一笑,「今天的太陽太毒了,晃得我的眼睛都睜不開,本來想一箭雙鵰的,真可惜。」

  「這種事不必強求,誰不知道太子的神威呢?」旁人繼續誇耀著,「當年太子十歲時就曾經殺掉凶狠的狼王,如今這小小的幾隻鳥兒又算得了什麼。」

  「不過……」有位隨護臣子笑道:「太子啊,昨天陛下是不是又在問您了?」

  拓跋雷將弓箭背在身後,漫不經心地說:「你指什麼?」

  「太子殿下的婚事啊。飛得再高的雄鷹都不應是單只獨飛,在您心中那個可以與您比翼的小鳥兒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住進您的宮殿啊?」

  拓跋雷哼哼一笑,「急什麼?誰說蒼鷹不可以獨飛?現在的日子我覺得挺好。」

  「聽說荷花只有並蒂才會更顯它的嬌艷,鴛鴦只有交頸才會纏綿。蒼鷹雖然冷傲,但是身邊也不能少了溫柔的雲雀啊。」

  「志向高遠的蒼鷹怎麼能和小小的雲雀同飛?」拓跋雷斜眼看著身邊說話的這一位臣子,「阿薩,是不是父皇派您來說服我的?他硬是要把齊格格部落的那位公主塞給我,我不是已經拒絕了嗎?他還沒有死心?」

  阿薩是東遼的老臣,向來以睿智和穩重著稱,此時他笑著輕捻鬍鬚說:「陛下說您不喜歡齊格格的公主,因為她太過刁蠻,但是您也不喜歡蘇克部落的公主,說她太過柔弱。既然我們的二太子娶了一位天雀國的公主,您是不是也想找一位天雀的女人做老婆?」

  拓跋雷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響徹四野,「天雀國的女人?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們一個個像嬌弱的小白兔,見到我只會哭哭啼啼,我可不不喜歡給小白兔擦鼻涕。」

  「也不見得所有女人都是小白兔。二太子的妻子不是就挺好的?」

  「那是一隻小狸貓,只有弘才能制得住。我可沒有弘的那份耐心去哄她。」拓跋雷一拉馬韁,「走吧,今天就打獵到這裡了,明天我要去圖圖察部落。」

  草原上,馬蹄之聲四起,眾位勇士吆喝著,歡呼著,奔向歸途。

  天邊,已見夕陽淡淡的紅暈從天邊升起,紅光映進拓跋雷的眼中,他的眼前忽然閃過一片淡淡的影像,那影像中彷彿有雙明澈的眸子就在天邊的角落悄然凝視著他。

  「太子,怎麼了?」騎在他身側的護衛阿克力發現他的臉色不對。

  「沒什麼。」他甩甩頭,笑道:「不要光看著我,小心又掉下馬背去。」

  阿克力不由得紅了臉。「上回是我的馬兒沒看清路才把我摔下去的,又不是我自己要掉下去。」

  另一位侍衛在後取笑,「什麼沒看清路,分明是你的心中在想姑娘,所以沒有握好韁繩。」

  「阿克力也有心上人了嗎?」拓跋雷隨口問道。

  「不是什麼心上人。」阿克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剛才那位多話的侍衛笑道:「是剛剛從國外來的一位姑娘,現在東遼的草原上很多人都知道她的。」

  「國外來的姑娘?」拓跋雷本能地有了一絲警惕,「是什麼樣的姑娘,會讓東遼的這麼多人都知道她?」

  「她彈琴彈得非常好聽,連天上的雲彩都會靜止不動。她的歌喉就像是絲綢般光滑,她的腰肢就像是春天的柳枝。總之,她和我們東遼國的女子完全不一樣哦,許多人都被她迷住了。」

  「這樣一個女人,來東遼做什麼?」

  「不知道,聽說是來尋親。」阿克力遺憾地說:「但是許多東遼的貴族都迷上了她,聽說好幾個部落的小王子都想娶她。」

  「她現在人在哪裡?」拓跋雷對這個女人的興趣漸漸讓旁邊的阿薩留了心。

  「太子殿下也想見她?」

  拓跋雷的神情很嚴峻,「這樣的女人你們難道不覺得她的出現可能會對東遼帶來危險嗎?我們東遼好不容易平息的部落之爭也許會因為她而再度開戰。」

  「沒有這麼嚴重吧?」阿薩看著阿克力,「你知道那女人在哪裡嗎?」

  「聽說她最近一直是住在齊格格公主那裡。因為她治好了公主母妃的病,所以郡主對她非常感激。也因為公主的照顧,使得那些對她有非分之想的東遼貴族都不敢擅動。」

  「齊格格公主?」拓跋雷軒起濃眉,這是他現在最不想聽到的一個人。

  「或者,由老臣去看看?」阿薩看出了他的心意。

  「一個女人而已,也不至於興風作浪。」拓跋雷笑笑,覺得自己大概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萬事小心,太子是沒錯的,否則皇上也不會如此器重您。」阿薩拍馬屁向來是老手了,當然不會有其他人那麼明顯,但拓跋雷聽後依然只是笑笑而已。

  「反正明天要去圖圖察,會路過齊格格那裡,那就順路去一趟吧。」拓跋雷揮起鞭子,「阿克力和我一起去。」

  「是!殿下!」阿克力欣喜若狂,策馬狂追拓跋雷的背影。

  阿薩輕輕搖搖頭,「天上的雄鷹總是只願意在天空盤旋,又有誰能束縛得住他寬厚的翅膀和飛揚的心呢?」
拓跋雷的身影剛剛出現在地平線上的時候,就有哨兵將他的消息報告給了齊格格郡主。而齊格格的公主更是喜出望外,急切地在屋中轉著圈,六神無主。

  「天啊,我該怎麼辦?太子殿下來了!我該怎麼辦?」

  坐在她旁邊的是一位白衣女子,她的容顏雖然不是絕艷,卻秀麗清逸,讓人在第一眼的時候,就無法不久久地停留在她那一雙如泓潭般清澈明媚的雙眸中。

  「怎麼了?太子殿下是來給公主找麻煩的嗎?」白衣女子的東遼話說得很流利,雖然還帶著一些異國的口音,卻因此更顯出一種異國風情。

  「不是不是,妳不知道……」齊格格的公主叫希亞,此刻她臉紅得猶如草原上的鮮花一般艷麗。

  看到她這樣羞答答的樣子,白衣女子立刻瞭然,「太子殿下是妳的心上人?」

  希亞雖然紅著臉,還是點了點頭,「父親說已經和皇上提了親事,但是皇上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

  「那麼,此刻太子殿下到來,是不是就說明他已經知道此事,而且也默許了?」白衣女子順著希亞的想法往下說。

  希亞一摸自己的臉頰,驚呼道:「天啊,我的臉這麼燙,一定很難看,我這個樣子怎麼出去見他?」

  「我看看?」白衣女子笑著拉開她的手,「很漂亮啊,就像是剛剛塗抹了一層胭脂,任何男人看到妳都會愛上妳的。」

  「真的嗎?」希亞驚喜又不安,還不忘打趣了下自己的這位朋友,「可是最近來到我齊格格部落的男人,似乎眼中都只有妳啊。」

  「希亞公主,不要開我的玩笑了。」白衣女子說:「趕快換件漂亮的衣服去見妳的心上人吧。」

  「好,妳等著我,我就回來。不過,別怪我不肯把妳引見給他,我實在是怕太子殿下見到妳也會被妳迷住哦!」希亞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長長的走廊中。

  白衣女子坐了下來,輕歎道:「善良的希亞啊,妳要是知道我已心有所屬,就不會有這些顧慮了。」
拓跋雷走進齊格格郡主的宮殿時,郡主已經笑著迎上來,「太子殿下大駕光臨,微臣有失遠迎了。」

  齊格格郡主諂媚的笑容讓拓跋雷覺得心中好笑,對方一定誤會他是來同意親事的吧。

  他擺擺手,「郡主不必客氣,我只是路過這裡,隨便看看,沒有多餘的事情,其實本不想打擾的。」

  「太子殿下太客氣了,微臣和太子殿下就猶如一家人,怎麼能算得上是打擾?」齊格格郡主當然聽出了他的話裡的弦外之音,不免有些失望。

  「太子殿下──」這長長的嬌呼聲讓拓跋雷有想躲到一旁去的衝動,他知道自己最怕見的人來了。

  希亞提著粉紫色的長裙,一路跑著來到他面前,還有些氣喘吁吁,「太子殿下,您終於來了,希亞等您好久了。」

  「等我做什麼?」拓跋雷悄悄閃開身,讓她企圖拉住他手臂的動作落空,「希亞,妳最近沒有好好地練習騎射吧?」

  希亞頓足扭腰,「太子殿下一見面就笑話我。其實我有認真練習騎射啊,但是最近我找到一個特別好的老師,她可以教我好多以前我都沒有學過的知識哦,所以……」

  拓跋雷暗中留意,表面上故做嘲諷的挑起濃眉,「有這麼厲害的老師?我倒也想見見,看看是什麼樣的人能制得住如風一般不願意受人掌控的希亞公主。」

  「想見她?可沒有那麼容易哦。」希亞嘟起小嘴,「我可是從多少人手裡才把她搶下來的,要是讓你見到她,難保你不會把她搶走。」

  「哈哈,希亞,妳以為我是喜歡隨便搶女人的盜匪嗎?」

  拓跋雷順口的一句話讓希亞聽出了破綻,「你怎麼知道我的老師是女人?」

  「這個……」他啞口無言。

  希亞的眼圈登時紅了,「好啊,我就說你怎麼會突然來看我?原來是聽說了我的這位老師,也跑來看她。赫赫有名的東遼第一英雄,居然會栽倒在美色之中,太子殿下太讓我失望了!」

  希亞抹著紅眼圈跑掉,齊格格郡主急忙道歉,「太子殿下恕罪,這孩子是被驕縱慣了,說話沒有輕重。」

  「沒什麼,她的脾氣我當然瞭解。不過,她的那個神秘老師到底是什麼人?」拓跋雷走向議事廳。

  「說起來那女孩的來歷是有點奇特。」齊格格郡主笑道:「彷彿天賜給我們齊格格家的。」

  「哦?怎麼說?」

  「那天我妻子到郊外旅遊,無意中遇到這個姑娘,當時她衣衫襤褸,疲憊不堪,我妻子將她帶了回來,讓她休養,她深表感激。但是問起她的來歷,只說她是來尋親的,然後就什麼都不說了。

  「後來我妻子染上瘧疾,東遼的名醫我找遍了,都不能治好,這位姑娘開了個草藥方,幾副湯藥服下之後,我妻子奇跡般的好了。從此我們將這位姑娘奉為上賓。」

  「哦?是很神奇。」拓跋雷沉思著,「這麼看來,她倒是我東遼的一道福光。」

  「是啊,後來她的名聲傳開,有不少貴族來找她看病。而她不僅給貴族看病,普通百姓如果來求她,她也會幫忙。」

  「還是神女一樣的心腸?」拓跋雷微笑道:「看來我可以放心了。」

  「放心?怎麼?您對她……」齊格格郡主這才明白拓跋雷的真正來意。

  「突然冒出一個讓東遼男子為之癲狂的女人,我總要來看看,以免出亂子。」拓跋雷問:「這姑娘真的美若天仙?」

  「要說她的容貌,不是我自誇,比不了我們家希亞,但是……」齊格格郡主斟酌著字眼,「一見到這姑娘就會讓人心生好感,忍不住想和她多親近。」

  「哦?說得我倒是很感興趣。」拓跋雷又忍不住揚聲。

  就在此時,樓上傳來了一縷幽幽的琴聲,他抬起頭,「是誰在彈琴?」

  齊格格郡主笑道:「還能有誰?我們這裡除了那位貴賓,還能有誰會彈天雀的琴?」

  「這琴……是天雀國的?」拓跋雷蹙起眉,「好像在哪裡聽過。」


  琴聲剛起不久,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琴音。希亞公主哭哭啼啼地跑上來,一把抱住琴旁的人,「宋姊姊,怎麼辦?原來他的心裡並沒有我。」

  「出什麼事了?」白衣女子只好放下琴,轉身幫她擦了擦眼淚。

  「他來,其實是為了妳。他根本沒有提親事,一個字都沒有提!」

  「為了我?」白衣女子好笑地說:「那怎麼可能?我又不認得他。」

  「但是妳的芳名早已遠播整片東遼草原了,太子殿下也一定是聽說了妳,所以特意來看妳。」希亞緊張地握住白衣女子的手,「宋姊姊,妳、妳不會和我搶他的,對不對?」

  「當然不會。」

  「即使他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呢?」白衣女子撥了一下琴弦,「太子也不可能為所欲為,也不見得要萬民敬仰。」

  「他可不一樣哦。」希亞本來還在生拓跋雷的氣,但是此時又忍不住為他維護起來,「我們的太子殿下從十歲起就是東遼土地上的傳奇了。他十歲那年,有一次自己去草原上玩,結果不小心碰到了狼群,當時小小年紀的他憑著自己的神射一下子射中了狼王的頭,嚇退了狼群,轟動了東遼。」

  「哦?果然是很厲害。」

  「是啊是啊,後來他十六歲,陛下帶他上陣,他主動要求做先鋒,與敵人一名驍勇善戰的將軍對陣,二十個回合之內就將對方挑落馬下,以氣勢震住了敵軍,從而贏得了那一仗,威懾四方,贏得『東遼第一英雄』的美譽!」

  白衣女子斜睨著她,「看來妳是真的很喜歡他。」

  「當然。」東遼的女孩子從不諱言自己的感情,但希亞又不禁傷感,「可惜從小到大,他都只是把我當做一個討厭的小妹妹,一點男女之情都沒有。」

  「也許時機未到吧。」白衣女子悵然道:「或早或晚,妳都會遇到自己的情緣,只是……誰也不知道它的到來到底是福是禍。」

  「嗯?妳說什麼?我聽不大懂。」希亞困惑地說,隨即又笑著甩甩頭,輕聲說:「來,妳過來,我讓妳偷偷看看他,可千萬別讓他看到妳哦。」

  希亞拉著白衣女子的手,跑到窗欄旁邊。從這裡可以一覽無餘地俯視樓下的長廊以及整座前院。

  「妳看,」希亞壓低聲音,「那就是太子。」

  白衣女子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去,觸目所及只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只是這個背影就讓她的心頭如擂鼓一般咚咚作響。

  怎麼?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心跳得這樣厲害?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那個高大的背影穿著一身華麗的錦服,腰上懸著一柄同樣華麗的短刀。這背影如山一般讓人心頭安定,就好像……三年前,某個人初次站在她面前時帶給她的那種感覺。

  她的心跳更快,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跳下樓去,奔到他的對面,看清楚他的臉。就如同感應到了她的心跳聲,太子在和齊格格郡主說話的時候正好微微側了側身。她的心頭一提,又一鬆──

  看不清他的面容,因為他的臉上蓄滿了厚重濃密的鬍鬚,遮蔽了他的大半張臉,而他頭上那頂東遼特有的冠帽又遮住了他的前額。

  換句話說,她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三年了,三年的記憶並不會像利刃刻在石頭上的圖畫那樣清晰,她能深深鐫刻在心底的是他帶給她的溫暖,而他的容貌卻在以驚人的速度從她的腦海中淡淡地褪去。

  多可怕啊……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生死都已說定,她卻抓不住他的容顏。誓言的意義又在哪裡?

  「咦?希亞,妳又在欄杆邊趴著,多危險!」齊格格郡主愛女心切,忍不住出聲呼喚。

  希亞又氣又急,拚命想做手勢讓父親不要再轉移太子的注意力。但是晚了,拓跋雷已經順著聲音將身子轉向這邊,直直的,看到樓上的人。

  那個白衣女子就是這位突然出現在東遼的貴賓嘍?拓跋雷饒有興味地向上張望著,但是那位貴賓的臉色卻好像大變,一瞬間,她本就雪白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蒼白得晶瑩透亮,她的身子一晃,似乎要跌下樓去。

  「宋姊姊!」希亞一把抱住她,慌得將她拉了回去。

  齊格格郡主不好意思地說:「天雀國的女人到底是軟弱,沒見過太子的威儀,所以有點羞澀。」

  「那不是羞澀。」拓跋雷陷入沉思,「她姓宋?」

  「是的。」

  「叫什麼?」

  「這個……沒有問過,她好像也不大願意提起。」

  「宋……宋……」拓跋雷反覆念著這個姓氏,好耳熟的一個字。

  「在天雀國,宋是四大國姓之一吧,很常見的。」齊格格郡主不以為然地說。

  拓跋雷又將困惑的目光投向樓上,欄杆旁兩個女孩兒的身影都已不見。但是,剛才那雙乍然出現的明澈眼波卻好像投入他心底的兩粒石子,將他的心緒陡然攪亂成無數個漩渦。

  這個姓宋的天雀少女……他一定要見一見!似有什麼東西在很久之前從他的身體裡遺失過,而此刻,這件東西又在重回他的眼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哪怕付出一切代價,也要抓住它──
即使他蓄了那麼濃密的鬍鬚,即使他的五官看不清楚,但是他那一雙炯炯有神,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睛依舊讓她怦然心悸。

  是他!一定是他!頹廢地倒在欄杆下面,希亞抱住了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暈倒。

  「宋姊姊,是身體不舒服嗎?」希亞還自顧自地解釋,「是不是被太子嚇到了?許多女人都害怕他,我應該先告訴妳一聲,免得……」

  「不是……」她握住希亞的手,握得非常緊,握得希亞的手都在發疼,「你們太子殿下,叫什麼?」

  「雷。」希亞警覺地收起了笑容,「拓跋雷。」

  她的手軟軟地鬆開,輕舒一口氣。沒有錯了,真的是他。

  「宋姊姊,妳說過妳不會和我搶太子的。」

  搶?這個字眼多可笑。

  她想挑動嘴角,給予自己,或者命運一個嘲諷的微笑,但是這笑容太過古怪牽強,讓希亞更加心驚膽戰。

  「宋姊姊,妳答應我!」

  「抱歉,希亞。」她聽到自己夾雜著喜悅和痛苦的聲音,「我,是為他而來。」拓跋雷本來到這裡除了要見一見那個傳說中的天雀女子之外,還有件要事要和齊格格郡主商討,就是關於鐵器冶煉的問題。

  因為東遼中鐵器冶煉一般都是由圖圖察負責,但是如今圖圖察那邊似乎有異動,冶煉的速度不僅慢了,質量也大不如前。所以他暗中來找齊格格郡主,商議是否將冶煉技術轉到齊格格部落來。

  齊格格郡主當然是樂得連連點頭答應,因為這是一件極肥的美差,自然能從中得到許多的好處。

  只是今天的拓跋雷卻與以往有些不同,他經常在與齊格格郡主談話之時顯得心不在焉。

  齊格格郡主還以為是自己表現得過於張揚,惹得太子不快,又忙著解釋說:「這件事其實也不著急,萬一圖圖察那邊知道後不高興,只怕影響部落間的和睦。」

  「這個你不必擔心,圖圖察那邊由我去說。」拓跋雷擺擺手,沉吟片刻,問道:「那個天雀的女子,以前來過東遼嗎?」

  「似乎這是她第一次來東遼。怎麼?太子覺得她面熟?」

  「嗯……像是。」他遲疑地說,「但是如果見過,我不應該不記得。」

  「是啊,太子向來是過目不忘,也許只是見過長相類似的人?呵呵,宮裡宮外,太子每天要見的女人實在是太多了。」

  「也許。」拓跋雷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堵在那裡,他急於想將那塊巨石推開,卻怎麼也推不動。

  和齊格格郡主商討完事情的時候已是中午了,郡主留他吃飯他執意不肯,因為還要在午時過後趕到圖圖察那邊。

  走出議事廳,意外地看到小院中站著一道白衣身影。

  這影子本來淡如白雲,卻讓他的胸口又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的勒了一下。

  「妳……」他蹙著眉,詫異地看著對面的那個人。她為什麼會面對自己流下眼淚?這麼多年裡,見到他畏懼逃跑的人他見過,見到他驚聲尖叫的人他見過,見到他一臉嫌惡的人他也見過,但是,卻沒有見過如她這樣,望著他,不語先垂淚的奇怪人兒。

  終於,她的聲音在一片露水的濕意中淡淡散開,「你還活著……太好了。」

  什麼?他驀然怔住,銳利的眼眸因為她的這片濕意也變得柔和。雖然不懂她這句話的含意,而且也實在是不吉利的一句話,但是他竟然有了某種莫名的感動。

  他,還活著?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TOP

第三章
「妳,姓宋?」遲疑了許久,拓跋雷問道:「我,以前認識妳?」

  她像是被重重的打擊到,眼眸中的水霧散開,化為驚詫,「你,不認得我?」

  「我該認識妳嗎?」他困惑地摸了摸額頭鬢角,太陽穴那裡有點突突地跳著疼。

  她的震驚維持了很久,唇邊無奈的惆悵漸漸散去,垂下眼瞼,她像是釋然,又像是歎息,像是告慰自己,又像是在對他解釋,「算了,這是天意,忘了我也無妨。只要知道你還活著,我便沒有白來東遼。」

  「妳來東遼是為了我?」拓跋雷越聽越不解。他與她本是八竿子都不可能有關係的人,怎麼會扯在一起?「妳叫什麼?」

  她從地上撿起一截短小的花枝,在旁邊的沙地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宋初顏。

  「這名字,你記得嗎?」她的眼依舊低垂,似乎已不再想看他的眼睛。

  「天雀人,我不大熟。」換句話說,他不記得。

  她笑了。這笑容苦澀得勉強,像是強迫自己默認某個既定的事實。

  「那麼,太子殿下,」她終於抬起頭,迎視著他的臉,「民女冒犯了。願太子殿下千鞦韆歲。」

  微微屈膝,她轉身走回樓梯口,準備上樓去。拓跋雷出聲叫住她,「宋初顏,妳站住。」

  順口就叫出了她的全名,她的肩膀一抖,側過臉來,「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嗯……」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她是想說什麼,囁嚅了好一會兒,有點尷尬地說:「妳的東遼話說得不錯。」

  「謝殿下謬讚。」她屈膝一禮,「這本是為了一個人而學的。如今看來,是沒有用了。」

  她古里古怪的回答,以及迅速遁去的身影都讓拓跋雷困惑不解。此時,一直在外面把守的阿克力在花園的拱月門口探頭探腦地向內張望著。

  「阿克力。」他板起面孔,「有事就進來說,不要像做賊一樣。」

  阿克力這才走進來,向著宋初顏消失的背影迅速瞥了一眼,忙收回視線,說道:「二太子回來了,說是帶來了邊關的緊急消息,要與殿下商議。」

  弘回來了?他不是剛剛帶著新婚嬌妻去享受放縱的自由生活了嗎?拓跋雷急急地向外走,又拍了阿克力的後腦勺一下,「別看了,那女人就這麼讓你著迷?」

  阿克力居然在臉紅,「不是,只是……覺得她和咱們東遼的女人不大一樣。」

  「都是女人,能有什麼不一樣?依我看還是東遼的女人豪爽,說話乾脆直接,這樣最好。」他隨口念叨,「只要不是像希亞那麼黏人就好。」

  阿克力噗哧一笑,「對太子殿下這麼迷戀的女人也不多啊。」

  「臭小子,越來越放肆了。」拓跋雷一記鐵拳揍過去,差點將阿克力的鎖骨打折。

  「走吧,看看弘帶來了什麼壞消息。」他大步而去,卻覺得身後好像有雙幽沉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這種古怪的感覺在這兩年總是隱隱出現,這一次隨著這個叫宋初顏的天雀女人出現而更加分明。

  也許,他們真的認識?但他向來不是個記憶很壞的人,不應該忘記才對。

  該去找誰才能得到答案呢?
剛剛回到皇宮,走進內殿沒多遠,就聽到弟弟那清朗的笑聲,伴隨而響的還有他的新婚妻子在不依不饒的抱怨著什麼。

  「弘,捨得丟下外面的逍遙日子回來了?」拓跋雷大笑著迎上去,「該不是在外面闖了什麼亂子,所以跑回來了吧?」他想一拳揍過去,但是弟弟輕飄飄的身形總像是一陣風,讓他的虎虎鐵拳擦不到半點痕跡。

  拓跋弘,這是二弟的本名,但是他還有另外一個更像是天雀國人的名字──歐陽雨軒。

  他的母親是東遼皇帝如今唯一的妻子,但他偏偏不要做在宮裡養尊處優的太子,非要跑到鄰國天雀,成為一個人們口中傳說的俊俠,只因為──歐陽雨軒有著一張實在讓女人們都羨慕不已的俊美面龐。當然,這也給他帶來了不少的麻煩。

  在拓跋雷的記憶中,從小到大,弟弟唇邊老是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雖然這笑容裡未必有真正的笑意,但也讓人安心。

  只是今天的他和以往似乎有所不同,他的笑容裡何時竟然染上一片黯淡的陰雲?

  「大哥,小弟的肩膀可不是你練功的石牆。」歐陽雨軒笑著一攬他的肩膀,「來,有話和你私下說。」

  拓跋雷瞥了一眼正在和父皇以及皇妃聊天的那位天雀國公主,也就是歐陽雨軒的新婚妻子──趙蝶衣。這丫頭向來脾氣很差,喳喳呼呼的,但是今天看起來也有點不對勁?

  歐陽雨軒引領者兄長走到附近的一間偏殿中,遣散了殿內的其他宮女。

  「事情很嚴重?」拓跋雷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鄭重其事。

  「不僅嚴重,而且緊急。」歐陽雨軒收斂起最後一絲笑意,「最近天雀國疫病流行,已經漸漸蔓延到我國邊境。我和蝶衣路過交州時發現那裡有一村子的人幾乎都感染上了天花。」

  天花?!

  這個字眼重重地敲在拓跋雷的心上。

  「這麼嚴重?」他也不禁皺緊了眉,「父皇知道嗎?」

  「當然不能告訴他。我已經吩咐了地方官,讓他們將此事暫時封口,絕不能透露消息給京中的人。你也知道,這裡有一群老頑固,堅持認為天花……也就是鬼痘,是惡鬼散播的詛咒,很有可能他們會讓父皇下旨將那一村的人全部滅族,或是斷絕水糧,任他們死去。」

  拓跋雷點點頭,「我去看看。」

  「你去同樣會很危險。」歐陽雨軒見他立刻就要動身的樣子,急忙拉住他,「我告訴你這個消息不是讓你拿自己的性命去搏,而是讓你想想看,京都中有什麼厲害的大夫,治療鬼痘可有拿手的辦法?」

  「就算是神醫,在鬼痘面前也是束手無策的。」拓跋雷對弟弟笑道:「你不必擔心,我是得過鬼痘的,不怕。」

  「是啊,我差點忘記了。」歐陽雨軒恍然想起來,容顏緩和了一些,「三年前有一次你在天雀國感染天花,被抬著回來的時候,我們差點以為你必死無疑了。」

  「那場病害我燒了半個月,差點燒糊塗了,到現在我都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被傳染上這該死的病的。」拓跋雷拍拍額頭,「不過太醫們說過,我出過這次鬼痘之後,以後再遇到便不用怕了,所以還是我去最合適。至於大夫……」

  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忽然閃過那道白色的身影,「對了,最近在東遼出現了一個神秘的天雀國女人,你知道嗎?」

  「我剛剛遠道趕回來,哪裡還顧得上聽什麼關於女人的傳聞?」歐陽雨軒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轉移話題,尤其拓跋雷平時對女人向來是不屑於多看一眼的。

  「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一個天雀國的女人,現在住在齊格格那邊,據說她曾經治好齊格格郡主妻子的病。」

  歐陽雨軒了然了,「大哥的意思是,讓那個女人去幫著治病?可是這畢竟是傳染病。」

  「嗯,我去問問看。」拓跋雷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但是今日他沒有說完就走,而是站在那裡遲疑了一陣,問道:「弘,你聽說過『宋初顏』這個名字嗎?」

  「沒有。」歐陽雨軒很乾脆的回答,又反問道:「是那女人的名字?」

  「嗯。」如果這女人是天雀國有來頭的人,弟弟不可能沒有聽過她的名字。如果她與自己有過牽扯,他也不可能沒有告訴弟弟。他們兄弟之間向來是無話不談的。

  「怎麼?那女人有什麼特別的可疑之處?」歐陽雨軒難得見他如此遲疑。

  「沒事,我會查明白的。」
但是,要查明白宋初顏的來歷並不容易。當拓跋雷再度返回齊格格部落時卻被告知──宋初顏已經走了。

  「走?她為什麼會突然走?」

  齊格格郡主也是深感奇怪,「太子殿下走後不久她就來辭行了,說是要找的人已經找到,要辦的事也已經辦完,執意要離開,無論我怎麼挽留都留不住,甚至連午飯都不吃。我因她幫過我大忙,便送了她一輛馬車。現在,她該走出京城了吧。」

  「知道她去哪裡了?」

  「不清楚,只聽護送她出城門的人回稟說,她去了西城門。」

  西城門?西邊正是前往交州的方向。拓跋雷不再囉唆,出了齊格格郡主的府邸,一路策馬狂奔向西城門。

  「太子殿下?」西城門的護軍遠遠見到他來,急忙跪下行禮。

  「有沒有見到齊格格郡主府中的馬車從這裡過去?」

  「兩個時辰前剛剛出去,馬車上是位姑娘。」

  錯不了,那就是宋初顏乘坐的馬車了。拓跋雷剛要去追,護軍又忙說:「不過剛才圖圖察的小王爺也剛從這裡出去,問起那個姑娘。」

  圖圖察的小王爺?拓跋雷蹙起眉,圖圖察的小王爺向來飛揚跋扈,以好色任性著稱。他心頭一沉,有了不祥的預感。

  順著護軍所指的方向,他策馬急追,心中焦慮,只怕宋初顏遇到任何的危險。這女人與他只不過是初識而已,怎麼會讓他如此惴惴不安?難道她與他之間,的確曾有過被他遺忘的故事?

  一路追出來數十里地,終於,在策馬奔上一個小山頂時,俯瞰山下,他發現了要找的人──


  宋初顏的馬車被圖圖察小王爺攔下時她曾有一瞬間的驚詫。但是當車簾掀起,看到圖圖察小王爺的臉,她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在齊格格郡王府中她曾經見過這位小王爺,當時是為恭賀郡王妃大病初癒,各家貴族王親都派來了代表。這位小王爺代表圖圖察郡王府前來出席,但是他那一天的注意力都不在主人身上,而一直在她的臉上徘徊。

  因為不喜歡被人這樣注視,宋初顏早早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後來小王爺幾次藉故來到府中想和她攀談,都被她拒絕。到最後連希亞都開始覺得他煩,一聽說他來就拒絕見面。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相遇,只是這相遇實在不是她喜歡的。

  「小王爺的來意我知道。」走出馬車,她恭恭敬敬、謙和有禮地先開了口,「但是我要回天雀國去了,不能在東遼久留,只能婉謝您的好意。」

  小王爺莫吉挑著眉,從馬背上俯首笑道:「姑娘不必客氣,小王對妳的仰慕想來妳早就心底明曉。小王家境如何妳也必然能想到,小王特意來追姑娘,不僅是仰慕姑娘的人品才學,更是要表達小王的一片誠意,來向姑娘求親。」

  「求親?」宋初顏笑笑,「我不過天雀國的一個草民,實在高攀不上東遼貴戚,小王爺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心領哪行,我要妳身領。」莫吉一招手,示意手下人將宋初顏的馬車團團圍住,而護送她的齊格格郡王府家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宋初顏面不改色,負手而立,心中斟酌著該如何躲過這次難關。倏然間卻聽到莫吉一聲慘叫,再回眸,只見他本來在空中搖擺了一下的手腕上竟然紮著一支長箭!

  「誰?誰這麼大膽,敢傷小王爺?」小王爺的爪牙們驚呼著拔出刀劍四下環顧。

  在不遠處的山坡上,一騎黑馬如閃電般捲起沙塵,轉瞬殺至他們眼前,馬上之人高大威猛,如鐵塔一般,看到這個人,所有圖圖察王府中人都嚇得肝膽俱裂,莫吉本來還在如殺豬一樣的嚎哭,破口大罵,但是對視上他的黑眸時,哭聲驟然停止,就好像嘴巴裡被人塞了一記鐵拳。

  「滾回你的王府去,讓你爹好好管教,沒我的旨令,一個月之內不許出王府大門半步!」拓跋雷冷冷喝令,「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他的聲音並不響,但是聽在圖圖察王府人耳朵裡簡直是震耳欲聾,聞聲喪膽。

  莫吉甚至顧不上拔掉自己手腕上的長箭,就連忙掉轉馬頭往反方向狂奔。他的手下們則以更快的速度飛快逃命。

  「太子殿下的威風果然無人能敵。」宋初顏靜靜地望著他,嘴角是一抹苦澀的笑意。

  從沒祈求過能有救她的英雄出現,但這英雄還是來了,而且是她最最想見又最最怕見的人。

  「為什麼走得這麼急?」拓跋雷跳下馬,劈頭就是這一句,說完發現自己的口氣有點不善,竟然像是在埋怨?他咳嗽一聲以緩和自己的古怪腔調,「我有事找妳。」

  「什麼事?」

  她清澈的眸子彷彿可以將所有面前的人和事都倒映出來,讓拓跋雷常有瞬間的恍惚,似乎在她這樣的眼波下會怦然心動。

  「東遼與天雀的邊境發生了疫病,不知道妳可不可以去幫忙?」

  「疫病?什麼病?」

  「鬼痘,也就是你們天雀人說的──天花。」

  「天花……」宋初顏喃喃念著,眼中的悵然之色更深,「為什麼又是它?」

  「怎麼?妳的確遇到過這種病?」聽出她的話音,知道她必然有經驗,他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卻深深地看著他,「難道你沒有遇過嗎?天花有多厲害,你應該是知道的,因為你……差點因它送了性命。」

  拓跋雷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直視進她的瞳仁中,「妳是誰?妳怎麼會知道我的事情?」

  她避開他的眼睛,「太子殿下的事跡在這東遼土地上豈是秘密?我要知道並不難。」

  「但我不以為這些事是妳聽來的。」

  「那您認為又當如何呢?」宋初顏咬緊下唇,「我並沒有要勾引太子殿下的意思,也沒有刻意打聽殿下的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皺緊眉,「也別用『勾引』這個字眼,玷污了妳自己。」

  她的睫毛一顫,「殿下認為我能治好那些生病的人?」

  「我聽說妳曾經治好過齊格格郡王妃,可見妳通曉一些醫理,妳或許不知道,天花在我國猶如死神降臨,一旦這個消息傳開,那一村的人可能都會送命。」

  「和天雀國的情形何其一致。」她輕輕歎息。「只不過天雀國的百姓卻還能想出沖喜的方法來保全人的性命。」

  「沖喜?」這一句話她是用天雀語說,所以他認真想了很久才能明白她在說什麼。突然間,胸口又有那種被人重重捶擊的感覺!記憶深處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段對話──

  「你知道沖喜嗎?」

  「沖喜?」

  「就是在非常時刻將兩個也許本不相干的男女用婚姻綁在一起,希望藉著這場婚事的喜氣沖走霉運。」

  「這樣有用?」

  「我不知道,但我不認為這樣有用。生死有命,如果一場婚禮可以趕走死亡的話,那人世間就永遠只有生沒有死了。這是絕不可能的。」

  他神情的變化她留意到了。她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有話要問他,卻沒有問出口。

  「走吧,」她說:「帶我去那個村子,看看我能不能幫得上忙。」

  她這樣痛快的答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妳肯去?不怕危險?」

  「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便不會再懼怕死亡了。」她提起裙角走上馬車,「希望在天黑之前趕到我們要去的地方。」

  拓跋雷看了一眼站在馬車旁邊一直嚇得目瞪口呆的車伕,「你,回去告訴齊格格郡主,讓他派人轉告二太子,就說我這裡按計劃行事,需要他的幫忙。」

  這句話大概是因為繞了好幾個彎,讓車伕有些愣神,木木地重複他的話卻怎麼都重複不對。

  車內的宋初顏伸出一隻手,手中有張紙,已經寫上了字。

  「將這張紙帶給二太子,但是除了他之外,不要讓別人看到。」

  拓跋雷先接過那張紙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寫的都是藥材以及所需的人員。她的心思如此細密又出乎他的意料,不由得大喜過望。

  「看來有妳在我身邊,事情就好辦多了。」他將紙丟給車伕,「照宋姑娘說的做。」

  「可是這馬車……」車伕示意若他離開就無人可以駕車。

  「我來趕。」拓跋雷將自己的韁繩拴在車轅上,「天狼,走吧,去交州。」

  天狼似是聽懂了他的話,輕嘶一聲,放蹄前行。
一路上,宋初顏沒有再開口說話,拓跋雷本來也不是多言的人,但是這樣沉默著前行卻又讓他覺得很憋屈。

  「妳家中還有別的親人嗎?要不要我給他們帶句話?」他終於還是先打破沉默。

  「只剩下一個弟弟了,小文。但他年紀還小,出來時我把他托付給了鄰居照顧。」

  「哦,父母都不在了?」這一句話只是他在代她感慨,雖是問句,卻沒有讓她回答的必要。

  沉默片刻,她還是回答了一句看似無用的話,「是啊,都不在了。你覺得驚訝?」

  這該讓他怎麼答?說驚訝?本來他們就不認識,無親無故的,他沒道理該知道她家的一切。說不驚訝,就好像樂得人家父母早死。

  「難為妳了。」他也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於是兩個人又繼續沉默。看來他與她之間實在是很沒話說,以他的性格,雖然不愛多說話,也不像歐陽雨軒那樣討人喜歡,但還不至於被人如此冷落吧?

  拓跋雷一手駕著馬車,一手從天狼的馬背上扯下他隨身的一個背囊,那裡面有酒壺。喝酒,可以佔住自己的嘴,也可以讓他心情愉悅。

  酒香四溢,一會兒便飄散開來,這一回宋初顏主動開了口,「殿下在喝酒嗎?」

  「嗯。」他只恨自己帶出來的太少,實在捨不得多喝。這酒是他最愛的一種,卻不是宮中釀造,而是出自京都街邊一家小酒鋪,每隔幾天就會讓人買來一壺,這酒又不比別的酒,必須新釀新喝才有味道,所以身邊總是只能帶上一小壺。

  「這酒裡有藥味。」她在車內又道。

  聽人和他談酒,拓跋雷不由得來了興致,將車簾掀開打在車篷之上,笑道:「是啊,老闆說這酒裡泡了人蔘當歸,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藥材,所以味道才這麼特別。」

  「這種酒裡雖然有藥,但還是少喝為妙。」她幽幽地說:「酒多必傷身,殿下現在仗著年富力強,便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但酒畢竟是酒,不是水,不能拿來當水一樣的喝。」

  他並不介意,只是笑道:「妳這話倒和弘的母親說法差不多。」

  「弘?」她想了想,「是幼時和你比賽騎馬爬樹,總是贏不了你的那位弟弟嗎?」

  他的笑容一凝,「妳怎麼會知道我兒時的事情?」這些事都是他小時候和歐陽雨軒的私事,不比他當初親手殺狼王那樣會傳播四野。

  她一笑,繞過他的問題,「弘的母親是天雀人吧?天雀的女子是喜歡勸丈夫少喝酒的,不像你們東遼的女子,把能喝酒當做天生豪放的脾氣。」

  話出口,頓覺不對,她怎麼會扯到丈夫妻子上去了?一瞬間,臉頰有些發燙,但是對面這個大心眼兒的男人全然沒有察覺到她話裡有什麼問題,興致勃勃滔滔不絕地和她講起了「喝酒經」。

  「我們東遼的女孩子愛喝酒是真的,但喝酒肯定不會傷身體,否則為什麼你們天雀的女人一個個都弱得好像沒長出翅膀的鴿子,必須要圈養在籠子裡,而東遼的女孩子卻像是強壯的小鹿,可以隨意地馳騁在草原上。」

  「你很自負。」她笑了,「這樣的比喻有點詆毀的味道。天雀的女孩子難道就都那麼嬌弱嗎?」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或許……妳不是。」

  她的眼波閃爍,「怎見得我不是?」

  「普通的天雀女子不會這麼隻身一人跑到東遼來的,她們沒有這份膽量。」

  「那是您還不瞭解天雀的女孩子。」她淡淡笑著,笑容恬靜安詳,「為了尋找一個心中的答案,我們天雀的女子也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的話,平淡中卻蘊含著讓人為之震撼的力量。拓跋雷越來越覺得自己不能小覷她了。

  此時夜幕低垂,前面點點燈火開始閃爍。

  他一揚鞭,「交州到了!」又回頭說了一句,「若妳害怕,現在退出還來得及,這本是我們東遼國的災難,妳不必非要牽扯進來。」

  「殿下找到我,救我於危難之中,就是我的恩人了,我既然答應了殿下,自然一諾千金,更何況……」她的眼波中彷彿映進了遠處的燈火,明亮跳耀著,「殿下不會讓我死的,對嗎?」

  他的心尖處猛地被一股力量抓了一把。

  「是的。」這一句承諾,不自覺地從唇齒中流出,像是魔法一般,讓她的臉上煥發出完全不一樣的神韻。

  這時候,他忽然明白為什麼東遼國上至圖圖察小王爺那樣的皇親貴戚,下至阿克力那樣的普通侍衛都會為她動心──

  這樣的一個女人,寧靜如水,卻堅韌如山,在她的眼中永遠蕩漾著溫婉智慧的光芒,讓人忍不住想尊敬她,又想保護她。

  「我會保護妳,絕不讓妳受到一點傷害。」如同被蠱惑了似的,他堅決的又追加了更重的承諾。

  貴為東遼太子殿下的他,一諾何止千金?

  宋初顏在胸前緊緊交握住自己的雙手,像是要將他的承諾都攥握進心中。

TOP

第四章
交州的塔哈里村本是州中很不引人矚目的一個小村子,但是因為人人談之色變的鬼痘在村中突然出現及蔓延,使得此村成為現在交州最讓人恐懼害怕的地方。

  由於歐陽雨軒及時發現了情況,並告誡當地官員嚴格控制消息不得外傳,使得這種恐懼氣氛暫時還只是在交州極少一部分人中散播,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人心驚肉跳,如履薄冰了。

  交州的州台是這裡最大的官,這幾夜他都沒能睡上一個安穩覺,飯吃不下,坐也坐不住,只盼著京中能盡快有消息傳來。這裡距離京都並不算遠,算算時間,二太子應該已經到了皇宮,但是為什麼直到天黑都還沒有派人來呢?

  他正在坐立不安之時,門口的士兵氣喘吁吁又興奮不已地跑進來稟報,「大人,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殿下親自來了?」州台精神大振,立刻像是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似的,忙道:「混蛋,還不趕快讓太子殿下進來!」

  「可是太子殿下剛才只是在門口待了一下就走了,說是要去村裡看看,讓州台大人也過去。」

  「去村子裡?」州台渾身一陣哆嗦,但是太子都去了,他豈能不去?

  叫人牽了馬,趕快趕至塔哈里村。村子的外圍已經被士兵三層包圍,層層把守嚴密。

  「殿下去哪裡了?」他問最外層的一個士兵。

  「殿下身邊有位白衣姑娘,問哪家現在病情最嚴重,小的告訴她說是蘇哈家病得最重,一家七八口幾乎都染上了天花。於是殿下就和那位姑娘去蘇哈家了。」

  「你這個笨蛋!」州台氣得大叫,「怎麼能讓殿下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萬一殿下有個好歹,你我就是賠上性命都不足以贖罪!」

  趕至蘇哈家的時候天色更黑了,暗夜裡連一顆星子都看不到。因為這個病,整個村子中本就瀰漫著死亡的味道,而黯沉的天色讓這裡的空氣更加令人窒息。

  州台一眼就看到蘇哈家門口那輛豪華馬車和太子殿下的愛騎天狼,他整了整衣冠,在門外躬身道:「微臣馬薩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親臨,微臣有失遠迎,請殿下……」

  「進來。」裡面傳來拓跋雷那低沉得撼人心魄的聲音。

  州台遲疑著不敢抬腿,「殿下,這裡是疫區,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是請殿下到微臣的府中再詳談……」

  「怕死就滾回去!」

  拓跋雷的喝聲像是焦雷一樣打在州台的耳畔,他怎麼敢回去?只有硬著頭皮走進去,驚訝地看到太子站在一位病人的床旁邊,而士兵口中所說的那位白衣姑娘正在為那個病人診脈。

  太子殿下的眼睛並沒有看他,而是筆直地看著床上的病人……不,應該是在看那位姑娘。

  「怎麼樣?」拓跋雷問。

  宋初顏搖搖頭,「病入膏肓,是沒得治了。」

  「娘!娘!」一個孩子從裡間滾爬出來,哭喊著撲向床上的病人,路過州台身邊時,嚇得州台急忙躲避,唯恐鬼痘傳到自己身上。

  而宋初顏卻及時伸出雙臂,將那孩子一把抱緊在懷中,抱得緊緊的,「孩子,不要哭,堅強點,你還有弟弟妹妹在等你照顧!」

  不僅州台當場看呆,連拓跋雷都為她的舉動驚住。拓跋雷伸手要來拉她,被她用眼神制止。

  「總有一天痛苦會過去的,你看,太子殿下不是都親自來看你們一家了嗎?神靈會保佑你們的。」她柔和的聲音如月光一般幽幽的灑落下來,讓本來凝滯的恐怖氣息漸漸消散,被一層溫暖輕輕覆蓋。

  那孩子哭一會兒,說一會兒,究竟在說什麼連拓跋雷都聽不清,但宋初顏一直保持溫暖的笑容,將孩子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他的,直到好半天之後,他居然在她的懷抱中沉沉地睡著了。

  州台鬆了口氣,又不禁對這個奇特的白衣女子萬分敬服。他不知道宋初顏的來歷,但見她既然是和太子一起來的,必定來頭不小。

  他剛想開口說話,就聽太子說:「把孩子給我。」

  「他睡熟了,還是不要吵醒他吧。」宋初顏保持這個姿勢實在太久,身子有點發酸,但是她又不敢鬆手,怕驚醒了懷中的男孩。

  冷不防,拓跋雷將孩子一把抱走,大步走到外間去,放到了那裡的床榻上再回來。

  「這孩子也該有十歲了。」他悶悶的說出這麼一句。

  「是啊,這麼小的年紀就沒了母親的話……」她以為他在感慨這個,不想他打斷了她,說出一句讓她吃驚的話。

  「以後不要隨便和他太親近,一是為了妳的身體著想,二是因為你們天雀國不是將男女之間的肌膚之親看得很重嗎?」

  她笑了,「他才有多大?這算得了什麼。」

  「這是命令。」他硬邦邦的丟下一句。剛才看到她抱住那個男孩,起初是震驚和感動,但是稍後就覺得很不爽。

  她的瞳眸一動,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容在唇邊綻放開來,「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也給殿下提一點請求?」

  「妳說。」這女人能對他要求什麼?

  「如果殿下要留在這裡和我一起照顧病患,請殿下……先將鬍子剔淨。」

  他睜大眼睛,「為什麼?」這鬍子他留了好幾年,自以為這樣才算是真正的東遼男人,身邊多少臣子也總在讚揚他的鬍子漂亮。這女人憑什麼讓他剃鬍子?

  「因為這鬍子會影響殿下照顧病患,而且治療中需要絕對的乾淨,鬍子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歡。」

  啊?州台嚇掉了下巴,而拓跋雷的眼睛也圓得好像鍋蓋一樣。

  宋初顏說完這番話,站起身,逕自走出門。

  該為自己笑一笑的,因為她說出了心裡話,在這位人人都敬畏的太子面前,她居然伸手捋了虎鬚,提出絕對非分的要求。

  但是……她的確不喜歡他的那把鐵髯鬍子,或許他覺得好看,但是在她眼中就是亂蓬蓬的雜草,擋住了他堅毅的嘴角和寬寬的下頷,連他聳峙如山嶽的鼻子都模糊不清。

  記憶中的他本已模糊了,他還要讓這份模糊再徹底來個大轉變。就算注定要被遺忘,也要在遺忘乾淨之前再看清楚他一次!

  這樣,日後她才可以安心地離開啊……
歐陽雨軒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暗中籌措所需物資,並借口要帶妻子回天雀國省親,匆匆離開京都,運送物品來到了交州。

  州台一見到歐陽雨軒就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急急地說:「二殿下,快去勸勸大太子吧,他堅持要留在疫區,那裡可是非常危險的!」

  歐陽雨軒笑笑,「沒關係,太子不會有事的。現在情況如何?」

  「那位白衣姑娘,哦,宋姑娘,給大家開了藥方,也已經命人將藥煎了端過去讓病人服下,但是一時三刻還不見好。」

  「這種病當然不可能立刻痊癒。」歐陽雨軒問:「宋姑娘是叫宋初顏?」

  「微臣不清楚,是太子殿下親自帶她來的。太子殿下很信任她,這位姑娘好像對醫理也懂得很多,而且……」州台翕動了幾下唇,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而且怎樣?」歐陽雨軒追問。

  「微臣不便多說,二殿下見到大太子和那位姑娘就知道了。若是不怪微臣冒犯的話,請二殿下提醒一下大太子,那姑娘……畢竟是天雀人。」

  「天雀人怎麼了?」趙蝶衣突然開口,面露不悅之色。

  因為不喜歡歐陽雨軒和東遼人說話時總是用東遼語讓她聽不懂,所以成親之後,趙蝶衣列下的第一條規矩,就是要求歐陽雨軒在和東遼人當著她的面說話時盡量說天雀話。

  剛才她在旁邊聽了半天,正對那個宋初顏感興趣,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子可以忍受和大太子在一起?當初她第一次見到拓跋雷的時候,對這個人心生極度恐懼和厭惡,即使和歐陽雨軒成了親,依然對他這個大哥避而遠之。而聽起來宋初顏和拓跋雷的交情顯然不淺。

  但是州台的最後一句話惹惱了她。她早就聽說因為歐陽雨軒的母親是天雀人,所以他幼時在東遼的皇親貴戚中遭受過不少冷言冷語,使得他被迫選擇離開宮廷,遠赴異國另辟天地,這讓她著實為他打抱不平。

  聽州台的口氣,依舊是對天雀人充滿不敬,所以趙蝶衣忍不住冷笑道:「我們天雀人身體中流淌的血液難道就是低賤的?當年你們東遼人來此地建國時,還不是我們天雀人給你們提供了無償的幫助?在有東遼國的前兩百年就已經有天雀國了,你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天雀人?」

  州台嚇了一大跳,暗悔自己怎麼竟然忘記二殿下的妻子就是天雀國的公主?只好一邊賠罪,一邊將求助的眼光投向歐陽雨軒。

  歐陽雨軒笑著一攬妻子的肩膀,「一句話而已,也值得生這麼大的氣?要不是妳說妳小時候已經出過天花,我才不敢帶妳到這裡來,現在妳要怎麼做?站在這裡繼續生氣,還是去幫我大哥和宋姑娘?」

  趙蝶衣哼了一聲,「走吧。」好歹她是天雀國的公主,該有的風度和氣量在外人面前還是要保持的,而且,也應該給她的丈夫在外人面前留些面子才對。

  雖然州台的話裡已經吞吞吐吐地透露了一點意思,但是直到見到拓跋雷本人,歐陽雨軒才明白州台為什麼會特意越權囑咐他關於拓跋雷的事情。

  再見到拓跋雷,歐陽雨軒差點認不出這位大哥了──

  那一把在他的臉上留了好幾年的,讓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大鬍子去哪裡了?他的臉上如今光滑得簡直可以攤雞蛋了。

  「喂,那是你大哥嗎?」趙蝶衣更加震驚地拉著丈夫的衣角。

  「我想……是他。」歐陽雨軒想笑,但是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氛圍中實在不適宜大笑出來。

  「你大哥沒了鬍子終於像個人了。」趙蝶衣口沒遮攔地說。

  歐陽雨軒急忙用手掩住她的口,生怕她的話被兄長聽到。但是顯然,拓跋雷並沒有留意他們的到來,他的心神,都被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女人吸引住了──

  宋初顏一身的白衣已經有了些髒污,但是這無損她清麗。她或許是累了,斜斜地躺在一家農戶門口小院一張長籐椅上閉眼假寐。

  這籐椅作工考究,不是普通農戶家所有,應該是特地從別的地方搬來的,她像是睡熟了,拓跋雷正將一條薄薄的毛毯蓋在她身上。

  宋初顏動了動,睜開眼,望著他的眼睛,「病人……」

  「他們很好,妳放心。」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安撫。

  趙蝶衣更加驚訝,拽著丈夫的袖子問:「你大哥原來也會低著聲音說話?我一直以為他的嗓子調門只有一個,只升不降的。」

  這兩人的嘀嘀咕咕終於驚動了半睡半醒的宋初顏,她看到面前突然出現的這一對俊男美女,怔了怔,從籐椅上站起身。

  拓跋雷回頭看向他們,展開笑容,「二弟,來得好快。」

  「不及大哥動作快。」歐陽雨軒一語雙關。

  拓跋雷沒有他那麼多的花花腸子,根本沒想到這話裡還有另外一層含意,用手一指宋初顏,「宋姑娘,我和你提過的。」

  歐陽雨軒凝視著面前這位纖細的白衣少女,他看人向來憑第一感覺,這一次,直覺告訴他,這位姑娘雖然不是壞人,但是與他的大哥之間必定有著某種不同尋常的關係。

  「宋姑娘是天雀人?」他詢問著,「必定家學淵源吧?可以在我國這個危難時刻臨危受命,為大家治病,我代全國百姓向姑娘致謝。」

  「不敢當。」宋初顏看著歐陽雨軒時也面露驚訝之色,她怎麼也想不到拓跋雷這樣魁梧如山,稜角分明的人會有如歐陽雨軒這樣俊逸靈動,爾雅優美得猶如仙人一般的親兄弟。

  「二太子的母親必然是絕世佳麗了。」她由衷地想像,讚歎。

  歐陽雨軒挑挑眉毛,一笑道:「多謝姑娘的誇讚,在下代母妃先謝過了。不過天雀女子的風範的確不是東遼女子所能比的。」他含笑低頭看了一眼在臂彎中的趙蝶衣,「在下所見的天雀女子,個個都是讓人為之讚歎的一幅美景。」

  趙蝶衣知道他是在為了剛才州台說的話而安撫自己,明知是安撫,卻還是很受用,笑了笑,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道:「便宜你了,我不會追究那傢伙的胡言亂語。」

  「多謝老婆大人寬宏大量。」

  看著他們兩人的打情罵俏,宋初顏有瞬間的神智游離。

  「喂,妳喜歡那隻大熊嗎?」冷不防有只小手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

  宋初顏並不認得趙蝶衣,只覺得這女孩子長得很美,眉宇間有股野氣,卻又好像出身高貴,實在是謎一樣的感覺。

  「我叫趙蝶衣。」她大剌剌地自我介紹。

  宋初顏心中一動,這才想起來前不久在天雀國早已傳遍的消息──野公主趙蝶衣與東遼太子聯姻。

  當時她甚至沒有搞清楚東遼有幾個太子,現在恍然想起才明白,原來眼前這一對就是如今在天雀被傳揚成傳奇故事的那一對情人。

  「公主殿下。」她屈膝要按禮節行禮,畢竟她是天雀人,也算是趙蝶衣的子民。

  趙蝶衣急忙將她拉住,「別別,可不要這麼客氣,出了宮,我們之間不是臣子相稱,更何況,還有雨軒的大哥在這裡……」

  趙蝶衣瞥了一眼拓跋雷,「我可更不敢受妳這份禮了。」

  「為何?」宋初顏不解地抬起臉,看到她一臉的詭異曖昧,再回頭去看拓跋雷,他正在和歐陽雨軒認真地商談著什麼。有什麼不對嗎?

  「那隻大熊,是人見了都要逃跑,為何妳不怕?」趙蝶衣又問了一遍。

  宋初顏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是在說拓跋雷,忍俊不禁,「妳這樣說他?」

  「當面自然不敢。」趙蝶衣哼哼兩聲,「妳真的不怕他?」

  「我為何要怕?」她笑著反問,「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是來救我的,我對他感激涕零還來不及,怎麼會怕他?」

  「但是他長成那個樣子……嗯,剃了鬍子還好點,長上鬍子的時候我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妳見過他吃飯的樣子嗎?簡直像還沒開化的野人……」趙蝶衣突然頓住,想起別人也叫她「野公主」,似乎提到「野」字的時候有點氣短。

  宋初顏怎麼也想不到公主會是她這個樣子,微笑著看著她,聽她繼續說下去。

  「反正,我勸妳啊離他遠一點才好,妳這樣品貌雙全的女孩子,應該嫁個溫文俊雅,才華橫溢的丈夫才對。」

  「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公主您這樣幸福的。」宋初顏悠然開口,雖然是讚頌,但是眼中卻有淡淡的愁苦之色,「公主殿下如果知道我的出身,就會明白對於我來說,人世間的所有事情都是不能奢望的。」

  「妳的出身?很差嗎?」趙蝶衣不解地打量著她。看她的風度氣質和學識,絕不可能是普通人家。

  「不是公主想像的那種『差』。」她咬著唇,不知該怎樣解釋,「以我的身世,現在是無權和公主說話的。」

  「為什麼?」趙蝶衣被勾起更大的興趣。

  「請公主不要強我所難。」她後退一步,「抱歉,我要進屋去看看病者。」

  「我陪妳去。」然而趙蝶衣冷不防被一隻長長的手臂橫擋住去路。

  「這裡面妳還是不要進去了,讓雨軒陪妳坐在外面。」拓跋雷站在她面前就像一堵山一樣,將她所有的視線都擋得滿滿的。

  趙蝶衣聽不懂他說的東遼話,但能猜到他的意思,她努力抬頭向上仰望,睨著眼神,壞壞地一笑,「好,就讓你們單獨在一起。」

  她說的自然是天雀語,以為拓跋雷聽不懂,不料他眉間一聳,神色微變。

  怎麼?原來他能聽懂天雀語?

  歐陽雨軒在她身後悄聲道:「以後小心哦,不要在背後說我大哥的壞話,他能聽懂不少,只是懶得講而已。」

  趙蝶衣吐吐舌頭,但願她說他是狗熊的事情沒有被拓跋雷聽去。拓跋雷反身進了屋,宋初顏正在給一個病患換頭上的帕子。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說:「二殿下帶來不少的人手,但他們中不見得所有人都出過天花,所以要注意讓人分成兩班,已經出過天花的,近身照顧病患,沒有出過的,在遠處幫著做飯,但是不要洗衣服,所有的衣服都要用熱水煮過才能更換。

  「還有……二殿下帶來的藥材必須趕快分發給周圍那些士兵,太醫們應該知道開什麼藥方。雖然不見得吃藥就能保證不會得天花,但是總要盡力抵禦……」

  她輕巧的聲音在屋中靜靜地流淌,拓跋雷站在旁邊聽,始終一語不發。

  忍不住,她回頭看他,「我說的對嗎?」

  他蹙著眉,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哪裡,何時,也曾經有過眼前這樣的景象,她照顧著什麼人,而他就站在旁邊幫忙,是他記錯了,神智錯亂?

  「我要是哪裡說的不對,殿下盡可以指正。」她以為他皺眉是因為她剛才的那番話。

  他搖搖頭,「妳說的都對,不過……妳以前也經常照顧病患嗎?」

  「當年弟弟生病時是我照顧。」她又垂下眼瞼了。每逢她垂下眼瞼,就似乎是要將什麼心事用眼瞼一併遮掩去,不讓人發現。

  拓跋雷已經察覺了她的這個小動作,但越是如此,他越想一探究竟。

  「你們住在天雀國的哪裡?」

  「在……上元縣的太平村。」

  太平村?這三個字她念起來很輕,但是敲在他心裡卻如一塊巨石般沉,猛地一驚,這名字好熟悉!

  「妳……三年前就住在太平村?」

  「是的。」她抱起病患的衣服想要離開,他伸臂擋住了她,「三年前,我去過太平村。」

  她的肩膀輕抖,緩緩仰起頭,凝視著他的眼,似是質疑,又似是苦笑地說:「哦?是嗎?那麼真遺憾,我沒能和殿下在那個時候認識。」

  她的遺憾並沒能讓拓跋雷有任何的釋然,相反的,他更堅定地相信,一定有什麼事情被她刻意隱瞞著不讓自己知道。

  「別走。」他再度攔住她,「告訴我,那個時候我們真的不認識嗎?說實話。」

  「殿下以為我在說假話嗎?」她抿著唇角,「殿下應該不是個健忘的人,如果殿下那時候認識我,為何這一次見到我又會不認識我?」

  她居然以這樣的方式來反駁他,讓他啞口無言。

  是啊,他還沒有老到七老八十會忘記曾經見過的人,但是他更清楚地記得在他們初相見時,她含著淚意說的第一句話,「你還活著……太好了。」

  三年前,他是被人從天雀抬回東遼的,因為他在那裡染上了可怕的天花,幾乎客死他鄉,但是沒人告訴他染上天花的地點,和究竟曾經遇到過什麼人、什麼事,他只依稀記得他最後抵達的那個地方叫太平村。

  太平村中有她。

  而他曾經去過太平村。

  他幾乎病死在天雀。

  病癒後失去了部分的記憶。

  她見到他時的驚喜和哀婉……

  如果這一切只用一個理由串在一起,是不是最好解釋?那理由就是──

  「太平村中,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脫口而出。

  宋初顏像是被驚嚇到,睫羽閃動著,下唇被牙齒緊緊地咬住。良久,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一下子捏住了她的下頷,不敢太使勁,怕捏碎了她的骨頭,但即使如此,她還是蹙起了眉心。

  「妳在說謊。」他向來不喜歡和人兜圈子說話,更不喜歡被人欺騙隱瞞。

  「殿下以為我在隱瞞什麼?」她還是反問。

  「我不喜歡妳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他說:「妳是在躲避我的問題。現在不是妳問我,而是我問妳,妳盡可以放心大膽地說,無論妳說什麼我都不會驚訝。我們不止是曾經見過面,而且還很熟?熟到我對妳曾經做過什麼非分之舉?」

  「殿下!」她像是被激怒了似的,猛地張大眼睛盯著他,「您何必這樣來『玷污』您自己?」

  這句話,曾經是他對她說的,如今她原話奉還。

  「殿下對我不曾做過任何的非分之舉,殿下您難道還不相信自己的人品嗎?」

  「這麼說來,我們的確認識,而且交情匪淺?」他是不喜歡動花花腸子,但是不代表他是個傻子。終於套出了部分實話之後,他明顯感覺到她的神情在變──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掙扎。

  她無奈妥協,「好吧,就如殿下所想,我們曾經見過,我曾經有幸做殿下的朋友,也僅是如此而已。殿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拓跋雷的逼問依舊犀利,「如果僅是如此,那妳為什麼在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不痛快說個明白?妳在躲避什麼?」

  「我……」她微微啟唇,唇色已經蒼白,映襯著她的眼波更加幽邃。下一瞬間,她根本沒有想到──他竟然將纖細的她一下子抱進懷中,堅毅地覆蓋上她無色的唇瓣,如火山一樣在瞬間將她吞噬。

  倉卒的迷離之後,她竭力想將他推開,但奈何她過於瘦弱的臂膀在他鐵一般的懷抱中根本使不出半點力氣,這絕非她所期待,也非她所想像。為何會這樣?

  「妳,必定是我的女人!」他忽然張開那雙鷹一般的眸子,深邃地望著她。

  她怔住。天,原來認識他三年,思念他三年,被他遺忘了三年,卻不知一切重新開始會是從這樣一個霸道的宣誓。

  她該高興嗎?她的指尖撫摸過他已經平整的下巴,那裡依稀還有硬得扎手的感覺,這扎手的麻麻痛感提醒著她不要忘記此刻不是夢境,而是現實。

  「殿下不怕嗎?」她淒然一笑,在他的懷抱中落下了一滴淚。

  「怕什麼?」拓跋雷揚起眉,「但妳必須要告訴我這個我不知道的故事的來龍去脈,而不是靜靜的一個人承擔,妳明白嗎?我不喜歡看見妳的背上扛這麼多本不該妳扛的東西。宋初顏,初顏,妳扛不動的。」

TOP

第五章
「我與你之間真的不曾有過你所認為的那種事情。」宋初顏坐在院口的籐椅中,雙手交握,「我們過去的故事平淡得有些乏味,也許會讓你失望。」

  「說下去。」拓跋雷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她的,「我的感覺如何由我自己判定。」

  「那一年,小文七歲,突然出了天花,很快,這天花傳染給了父母,我們全家都病倒,只有我一人倖免於難。村子裡的人害怕天花會傳染給全村的人,所以商討要如何處置我們一家。

  「當時村子中的人決定用天雀國古老的傳言,也就是沖喜,想辦法來沖掉這次由我家帶來的禍端,就這個時候,你恰巧路過了太平村。」

  拓跋雷揪起眉心。

  「村子中沒有哪個男子敢娶我,於是他們將主意打到路人身上。你不懂天雀話,誤會了他們的意圖,來到我家,被關了起來,他們用木板封住了門窗。」

  說到這裡,她悠然笑道:「或許你不記得了,當時你做了什麼?」

  他哼道:「肯定是一拳把門砸開。」

  宋初顏有點吃驚,「你記起來了?」

  「沒有。但是如果這事情現在發生,我一樣會這麼做。」幾年過去,他的記憶是褪去,但他的脾氣自始至終沒有變過。

  「是的,你當時的確把門砸開了,所以嚇得村民和長老都不知該如何是好。這個時候,你卻表示要留下來,留下來陪我共度難關。」

  拓跋雷古銅色的臉上在此時才綻放了一點笑意,點點頭,「我的表現不錯,有英雄君子之風。」

  「哪有人這樣誇耀自己的?」她想取笑他一下,但是也不由得點頭,「不過你的確當之無愧,是正人君子,是英雄氣概。那些日子裡,若不是有你,也許我撐不下來。父母因病重而去世,小文終於脫離了危險,但是沒想到你卻病倒了。之前你告訴我說你出過天花,不怕這個病,但是直到你病倒,我才知道,原來你騙了我。」

  她緊緊的反抓住他的手,這個問題在三年前沒有問,時至今日,她依然難掩當時的激動,「為何你要對一個陌生人如此的好,甚至不惜交付性命?」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因為我是東遼人。」

  「東遼人便是這樣的嗎?」她並不滿足於這個答案。

  「在東遼人眼中,走到你身邊的人都是你的朋友,和你共處患難的人都是你的手足。如果有人需要我們的幫助,我們會傾力相助,哪怕犧牲自己的一切。」

  「原來你把我當做了你的手足。」她眨眨眼。

  他又用大手托起她柔嫩的下頷,「但是妳肯定是不同的。」

  她的眼波蕩漾著,等待著他後面的話。

  「當時我肯留下來幫妳,一定不僅僅是因為妳需要幫助。我不知道那個原因到底是什麼,但是……如果是現在的妳需要這樣的幫助,我也同樣會毫不猶豫地留下來。」

  「為什麼?」

  「妳這樣的女人,雖然不是一笑傾城的絕色佳麗,卻自有一番能打動人心的魅力,尤其是妳的這雙眼睛……」他梭巡著她烏黑幽邃的黑瞳,「望著妳的眼睛,沒有人可以忍心拒絕妳,沒有人可以拋棄妳。」

  這句話,雖然晚聽了三年,卻依然撼動她的心。

  「那我後來是怎麼回到東遼的?」他繼續追問。

  但是說到這裡,她的神情突然變了,變得躊躇,猶豫不決,「後來,有一些東遼人找到了村子裡,帶走了你,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你。」

  「僅是這麼簡單?是誰來帶走我的?他們和妳說了什麼?」拓跋雷明顯察覺到這裡有更深的故事。

  「就是這麼簡單。」她說:「我不知道你的來歷,只知道你是東遼人,只知道你的名字。這次我來東遼找你,卻不知該從何找起。」

  「跟別人說出我的名字,他們就會告訴妳我是誰了啊。」他不明白像她這樣聰明的女人為什麼會笨到不會走捷徑找他,而要兜那麼大的一個圈子,若不是他聽到消息,好奇地跑到齊格格郡主那裡,她還準備找他找多久?

  「我……」宋初顏又露出那個遲疑的表情,「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在找你。」

  「為什麼?」

  「也許你在東遼是貴族,有妻室,我的出現會給你帶來困擾。我只是想碰碰運氣,希望在東遼的土地上有一天與你相遇,或者聽到別人無意中提到你的名字。但是,我沒想到你是太子,大家因為敬畏你從來沒有提到你的名字。希亞總是興奮地對我講『太子殿下』的事情,我萬萬沒料到,太子殿下就是拓跋雷。」

  拓跋雷又皺起眉。故事就是這樣簡單嗎?為什麼他總覺得這裡有許多地方是說不通的,她到底還隱瞞了多少實情沒有講?又為什麼要隱瞞?

  「這邊的事情辦完之後和我回東遼的都城去。」他肯定地為她做著安排。

  「哦,不。」她驚惶失措地立刻否決了他的提議,「我要回到天雀去。」

  「為什麼?」他不解,「妳來找我,找到我了,我自然不能放妳回去。」

  「天雀國還有未竟的事情等著我去辦。小文……還留在那裡。」

  「妳是說妳弟弟?這容易,我去派人接他。」

  「你不知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你接不到他的。」她又開始閃閃爍爍,吞吞吐吐。

  「宋初顏!妳痛快些!」拓跋雷大吼一聲,「是游魚卡住了妳的脖子嗎?妳都已經來到我身邊了,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他的吼聲震耳,讓她不由得想起他們初遇時的情景。那時候,他只用一聲大吼就震住了太平村的人,救她於危難之中。那時候他的吼聲是令她最安心的音律。

  她咬咬牙,終於出口,「我曾經和你說過我的出身,你必定不記得了。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告訴了你,我們全家……都是朝廷的欽犯。」

  當年他沒有表露過任何的吃驚,如今依舊,也就是挑挑眉,「那又如何?妳現在站在東遼的土地上。」

  「但是小文在天雀。他,現在落在天雀一位大人物的手裡。我這次來東遼,是因為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幫助我的人就是你。我原本希望你是東遼的一位俠士,可以把小文救出來。」

  這便是她來東遼找他原因,如果不是為了弟弟,她不至於在和他分別三年之後突然來找他,即使她已經被相思啃噬掉整顆孤獨的心。

  「我雖然不是俠士,但也一樣可以救他。」拓跋雷並不認為這是件多難辦的事情,「天雀現在有求於東遼,所以才會趕著把公主嫁給東遼聯姻。」

  「如果捉走小文的人是天雀的皇帝,如今我會慶幸你能夠幫助他。但是,捉走小文的恰恰是天雀皇帝的對頭,福雅王爺,傳聞他策劃政變已經很久了,所以他是絕對不可能輕易幫助天雀皇帝的姻親的。」

  果然事情有點棘手,想不到裡面還有這樣錯綜複雜的關係。但拓跋雷只是蹙蹙眉之後就對她安慰地笑道:「不必擔心,我們還有弘,天雀的事情有他在就可以解決一半了。不過我還是不理解,他捉走妳弟弟幹什麼?一個小孩子能做什麼?」

  「因為小文和我身上,紋了一張天雀國國庫寶藏的地圖。捉住我們,就等於捉住了天雀國財富的命脈。」

  她以幽緩的語調說出了這個足以震驚天下的大秘密,即使是拓跋雷也不由得要為之動容了。

  「這便是你們成為欽犯的原因?」他頓時瞭然。

  她點點頭。

  「原來妳身上背負的擔子比我想的還要重。」拓跋雷輕輕伸手,拉過她的肩膀,將她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口上,「好在如今有我了,我會保護妳。」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她幽幽地又念出那句詩。

  他的心頭霍然閃過一道裂光,雖然依舊模糊,但是他記得了,記得她過去也曾經對他說過這句話。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句話的意義他雖然不甚瞭解,卻能夠感受到文字之中那層令人震撼的承諾之重。
「天雀國的福雅王爺嗎?這個人可不好對付。」歐陽雨軒在聽了宋初顏的講述之後,向來笑意盈盈的他都不由得露出為難的表情,「他是當今皇帝的幼弟,也算是蝶衣的叔叔。但他自幼就被送到邊陲設府,和朝廷的關係很曖昧。

  「據說朝廷每年給他劃撥的錢遠遠不及他自己在別的地方賺到的一個零頭,所以他從不仰仗皇帝。而他手底下還有一批死忠的武士,甚至一支極其厲害的軍隊。換句話說,這個人根本不受朝廷管轄,又深不可測。」

  趙蝶衣也蹙眉道:「福雅王叔,我記得小時候我剛回宮那一年見過他。那年是太后大壽,所有的兒子都要回來為她祝壽,福雅王爺總是遠遠地站著,似笑非笑地看著大家,卻看得我們每個人都毛骨悚然,覺得他身上有股陰冷的味道。」

  「他真的想造反嗎?」拓跋雷問。

  歐陽雨軒謹慎地說:「至今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他有這個行動,但是人人都認定他有這個野心。」

  「他就沒有任何的弱點可以利用嗎?」

  「眼下我想不出他有什麼弱點。他富可敵國,衣食無憂,手中有雄兵無數,據說他人長得很俊,所以又深得女人們的歡心。」

  趙蝶衣嘻嘻一笑,「這一點我倒是可以作證。我還記得當年福雅王叔回來祝壽的時候,許多貴族女孩兒都很想和他攀談交往,甚至連父皇的妃子都對他頻頻顧盼。雨軒,他和你可有一拚哦。」

  「沒有弱點?」拓跋雷沉思著。沒有弱點的敵人就沒辦法盡快有效地解決,一擊制勝。「我不信這世上有人完全沒有弱點。既然他捉住了小文,就是算準了初顏的弱點是她弟弟,等著她去自投羅網,我們也可以用同樣的伎倆,逼迫他放人。」

  歐陽雨軒立刻領悟了,「大哥,你的意思是,找到他最在意的人,然後捉住,逼他交換?可萬一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呢?」

  「除非他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拓跋雷堅定地說:「我不信這世上真的會有冷血無情的人,管他是皇帝還是王爺,都不會例外。」

  一直坐在旁邊的宋初顏此時輕聲開口,「或許我知道這麼一個人,她可能是福雅王爺的命脈所在。」

  「哦?」拓跋雷興奮起來,「是誰?」

  「福雅王爺的義女──漠塵郡主。」
[交州的疫情在慢慢地緩解。一方面是宋初顏指導了他們正確的隔離病患與健康人,以及指示如何照顧、治療病患。

  歐陽雨軒帶來的太醫們也竭盡所學,開了不少的方子,有的給病人服用,有的是給健康人喝下。

  「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走了,這裡留給州台就行了。」

  忙了一夜的拓跋雷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這麼多天來他的表情第一次這麼輕鬆愉悅。

  宋初顏用一方手帕幫他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不意卻被他抓住了手。

  「我知道妳在擔心妳弟弟,」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視著她,「但是妳現在急也沒有用,更何況如果福雅王爺是想利用妳弟弟找到妳,他就必定不會對妳弟弟不利,那叫自損棋子,他是聰明人,不會這麼做的。」

  「我明白。」她輕輕點頭,「但是,我還是不和你回去了。」

  「為什麼?」拓跋雷發現每次和她提到這個問題時,她都會抗拒。

  「因為……希亞如果見到我會非常恨我的。從小到大我都沒有什麼朋友,希亞貴為公主,但是對我一直很照顧,算是朋友,我不能傷她的心。」

  拓跋雷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希亞的未婚夫,妳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妳想的實在是太多了。」

  「你不能理解女孩子的心,對於希亞來說,這是背叛……」她歎了口氣。

  「好了,有我在,希亞不能把妳怎麼樣。」

  「我不是怕希亞打我或者罵我。」宋初顏發現自己不能解釋清楚女孩子家敏感的心事。

  正巧州台帶來了京城內的一位官員,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原來這裡的事情畢竟是紙包不住火,已經流傳到京城之中,所以東遼王派密使前來調查。

  反正事情都接近尾聲,拓跋雷便和那位密使到一邊去談了。

  宋初顏就要離開,發現州台正盯著她,那目光中明顯有著許多複雜的情緒。

  「大人有話要對民女說嗎?」她主動開口。

  州台歎口氣,居然先對她行了一禮,「此次交州大難,多虧宋姑娘施以援手。」

  「大人不必這麼客氣。救人一命是為自己積功德,沒有人會袖手旁觀的。」她急忙還禮。

  「但下官還有第二件事要說,希望姑娘不要怪我多言冒犯。」

  宋初顏心頭一沉,幾乎能猜出他要說什麼了。

  「姑娘是天雀人,我們東遼自建朝以來就不提倡兩國有來往婚事。雖然陛下娶了天雀女子成為皇妃,我們的二殿下也娶了天雀的公主為妻,但是這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並沒有有太大的改變。我這麼說,姑娘是否明白?」

  她的手腳冰冷,記憶裡同時閃過一個老者的聲音──

  「我們家少爺將來肯定是要娶東遼女子的,因為在我們東遼人眼裡,天雀國的女人連給我們少爺提鞋都不配,所以姑娘妳還是不要妄想了。」

  「我……明白。」她的聲音從齒間析出,牙齒在顫抖,聲音也不能連成串。

  「這樣說話對姑娘的確不敬,但下官也是為了姑娘好,因為姑娘是不可能被東遼貴族們接受,即使我們的殿下是太子,是未來的東遼王。現在陛下和二太子娶了天雀的女子,東遼貴族之中的不滿之聲已經越來越強,東遼人都希望自己的血統能夠保持純正,不希望被異國人淡化了東遼人身體裡的血性,尤其是柔弱的天雀人,除了你們對自己的過分驕傲之外,實際上在東遼人眼中……一無是處。」

  這殘忍的字句如一把彎月短刀,滑進了宋初顏的心裡,又勾出她所有的喜悅和期盼,勾走了她所有的幸福。

  不能嗎?真的不能和他在一起嗎?即使三年之後他堅定地對她說出,「妳是我的女人。」但在東遼人眼中的她依舊低賤卑微得不足以和他比肩而立。

  三年前,同樣殘忍的話劃透了她的身心,使得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思念,而不敢有任何的奢望能夠再與他重逢,更不敢奢望他們之間還會有什麼未完的故事。若不是小文出了事情,她不得已唯一想到可以求助的人就是他的話,她絕對不會來找他的。

  她能怎麼做?拓跋雷讓她留下來,其他的臣子讓她走。

  是走?是留?

  拓跋雷回來時發現她的臉色不好,關切地問:「怎麼了?是不是累了?」

  「有一點。」她掩飾地說。

  州台已經悄悄離開,而她自然不能將實情和盤托出。她知道以他的脾氣如果知道他的臣子用這樣的話要她離開,必定會勃然大怒。

  而她一介草民之身,有什麼資格讓他為了自己和臣子翻臉,與東遼貴族們為敵?

  是進?是退?

  竟然無路可選。
「雷,你的年紀是多大?」深夜,藉著月光,宋初顏試圖從他過於成熟的面容上看出他的年紀,但這似乎很難。

  他笑著,「怎麼?怕我太老配不上妳?我已經三十了。夠老嗎?」

  「你比我大整整十二歲。」她真沒想到兩個人的年紀會差這麼多,但這並不是她要問這個問題的原因,「你成親了嗎?在天雀,男子十八歲就該成親了,即使沒有,也會定親。」

  「不要拿天雀的習俗和我們東遼比。東遼的男人像風,不喜歡被人抓住,我們什麼時候成親並不重要。」

  「但你是太子。」她提醒他,「你有必須要完成的責任和使命。我不信你的家人沒有為這件事來煩擾過你。」

  拓跋雷想了想,「當然會有,不過這並不算什麼重要的事情。」

  「那麼,在你心中什麼事情才算是重要?」

  「建立一個強大的東遼,讓普天之下沒有人可以小覷我們。」

  「如今你們已經做到了。」她的心頭微痛,想到州台的話,想到更久遠以前那位來接他回去的神秘老者的話。「你們已經比天雀強大許多。」

  「但這還遠遠不夠。」他勾勒著強國之夢,「我不希望東遼臣民沉浸在現在的滿足之中,這樣會讓他們目光短淺,故步自封的。」

  「這麼說,你還沒有成親?」她試探出這個答案,心頭鬆了一口氣。

  他笑看著她,「我們東遼男子一般只娶一個妻子,若是娶了她,就要像愛惜自己的眼睛和手臂一樣愛惜她,絕不能對別的女人多看一眼。」這便是告訴她,若他已經成親,便不會認定她是他的女人了。

  宋初顏長歎一聲,俯下身,將頭枕在他的雙膝上,「可是你的父親為什麼會娶兩個女子為妻?因為他是王嗎?」

  「那是因為我娘去世得很早。在我五歲的時候,我娘就已經去世了,父皇在遊歷天雀的時候無意中遇到了雨軒的母親,將她帶回國。」

  「但是……我聽說你們東遼人是很反對和天雀聯姻的。」

  「是啊,因為那個什麼見鬼的血統純正之說,所以逼得父皇當年差點退位才娶到雨軒的母親。」

  拓跋雷忽然一低頭,大手覆蓋在她的秀髮上,「妳是不是擔心這個?所以才不肯和我回東遼?」

  她的身子一顫。他已經察覺到了?

  「其實妳不必擔心這些,因為這與妳無關。」他的手寬厚而溫暖,「我一直在擬定向父皇申請,廢除這種荒謬的聯姻觀念,推行四海一家,鼓勵天雀和東遼人多多結成骨肉之親,這樣才有助於東遼真正的強大和繁榮。」

  「但這條路只怕還很遠,很難走。」她雖然不懂得政治,卻能想像到其中的艱難。

  他呵呵地笑道:「世上沒有什麼無法解決的事情,我相信人定勝天。」

  拓跋雷向來豁達樂觀,從不將什麼心煩的事情放在心頭,眼睛只向前看,而不會彷徨的回顧四周。

  與他相比,宋初顏覺得她是太將自己的心捆縛在原地了。或者,只是抓住他的手,跟隨在他身後,一切便不會有她想像的那麼難?

  情不自禁的,她更用力地抓緊他的手臂,那鐵一樣強壯的手腕,彷彿就是天塌下來也可以幫她牢牢地支撐。三年之前是這樣,三年之後同樣如此。
/size]

TOP

第六章
最終,宋初顏同意跟隨拓跋雷回到京都。小文的事情拓跋雷畢竟不能自作主張,而交州的事情他也必須向東遼王作個交代。

  她被暫時安置在太子府,這裡不同於她所想像的豪門大院、王府貴宅,裡裡外外的房子沒有過多的奢華裝飾,一大片一大片的空地上都只有些刀槍劍戟之類的兵器,石鎖、射箭用的靶子,甚至,還有一個極為寬大的跑馬場。

  這就是他的家啊。她深深地吸氣,彷彿四周都充溢著他陽剛的味道。

  「大哥的府中沒有女眷。」歐陽雨軒陪她來的,因為拓跋雷直接就入宮面聖去。他主動為她介紹,「這裡連個丫鬟都沒有,可能妳的飲食起居會不大方便。」

  她回眸笑道:「像我這樣的人會需要丫鬟服侍嗎?這樣最好。」

  「總還是應該有幾個人來幫幫妳的。」歐陽雨軒想了想,「回頭我去母妃那裡調過來幾個人吧。」

  「不必了,二殿下。」宋初顏低聲道:「我只怕我在這裡住不了太長時候。」

  「為什麼?」他的眼睛總像能看穿人心一般,「妳是擔心朝中的臣子會有非議?」

  「這是必然的,對嗎?」她說:「我雖然是來求他幫忙,但當時我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若我知道了,我不會來,因為我不能成為他的負累。」

  「大哥不會認為妳是他的負累,妳想太多了。」歐陽雨軒寬慰她時的口氣與拓跋雷如出一轍,雖然他身上流著一半天雀人的血脈,但是他的性格卻像極了東遼人。

  「世間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對於大哥來說更是如此。妳看我父皇和我,不是都娶了天雀的女人為妻嗎?還不是天下太平。」

  歐陽雨軒的笑容中有致命的魅惑力,讓人輕易就能信服他的話。

  宋初顏不由得慢慢舒展了輕顰許久的眉心,「或許……殿下說的是。」

  「快成一家人了,不必這麼客氣,叫我名字就好。大哥愛叫我『弘』,那是我的東遼名字,我自己還是習慣用天雀的名字,所以妳叫我『雨軒』就行了。」

  歐陽雨軒的熱情暫時紓解了她心頭的陰雲,但是這片陰雲隨時都有可能重新堆積而出,那種隱隱的不祥也始終籠罩在她的心頭。

  這不是她的敏感多慮,而是因為她現在已不是身處在那個封閉戒嚴的小小村寨。這裡是東遼的政治經濟核心地帶,有著無數東遼的皇親貴戚、赤膽忠臣。她進入太子府的消息想來也會飛快地傳揚開,一直傳到……某些人的耳朵裡吧。

  她找到了拓跋雷的寢室,這裡的確是男人的居所,四周顯得有些亂,換下來的衣服垮垮地被丟在椅背上。太子府中的人手比她想的要少得多,看來拓跋雷對於自己的衣食起居要求不嚴,否則不至於這些換下來的衣服放在這裡這麼多天都沒有拿去洗。

  隨便一瞥,她發現最上面的那件襯衫竟然破了一個洞,便找到府內一個小兵,請他幫忙找來了針線,搬了把凳子坐在臥室門口,低下頭細細地縫補著衣服上的破洞。

  可能她是有點瞎操心了,畢竟他是太子,這衣服也許是該丟掉的,而不是要縫補後再穿,但是她忍不住想為他做點什麼事情的衝動心情,因為她欠他許多吧?而她所能做的,卻遠遠不如他所給予她的。

  還能為他做些什麼呢?整理一些瑣碎家務,如此而已。

  或許,許多年後,她還可以為他誕育下子嗣?看著小小的孩子跟隨在他高大的身影下,騎馬射箭……

  她的臉有些燒,為自己這些害羞的想法而亂紅,不由得手指一抖,針尖紮在了指上,一滴血珠很快湧了出來,慌亂中她來不及擦拭,那血珠就滴濺在雪白的襯衣上。

  不祥之感陡然變大──她的眼睛掠過眼前的衣服,落到地面上,在眼前有一條長長的人形影子,不知何時就這樣默默地出現在她的腳邊。

  「妳不該出現在這裡。」那老人的聲音與三年前相比似乎更加蒼老了一點,但是卻帶著更深的責備和迫力,「我以為妳是個聰明的孩子,不會再有更多的奢望了。」

  她仰起頭,陽光刺進眼睛裡,眼睛有些睜不開,但是她努力地讓自己與對方平等地直視,「我不是來誘惑他的,我只是來請求他的一個幫助。」

  「但事實上妳的確誘惑了他,否則他不會帶妳回來。」那老人的面孔從光影中透出來,那是阿薩,東遼最忠實的老臣。此刻他濃重的白眉低垂著,帶著深深的遺憾的表情。

  「妳會給殿下招惹很大的麻煩,很大。」他搖著頭。

  「您的意思是,我應該現在就悄悄地離開,是嗎?」宋初顏從椅子上站起來,迎視著他的眼睛。不知道從哪裡湧動出一股強烈的勇氣,讓她開口說出了她以前並不敢說出的話。

  「我來這裡找他,並不是要帶給他災難的。而你們刻意隱瞞的那段屬於我們的記憶,我也無意定要幫他找回。兩個人,是否命中注定,不在於旁人的議論口舌。若三年前我們本無緣,也許這一生不會再見,就是見了,他對我也毫無反應。但是三年之後,我們重逢,我與他依然能彼此動心,大人您不以為這是緣分嗎?」

  「好張伶牙俐齒,在殿下面前妳也是這麼咄咄逼人嗎?」大概是沒想到看似懦弱的她居然會反擊,阿薩顯得措手不及又十分惱怒,「妳大概是不知道,在東遼如太子殿下這樣的尊貴身份若想成親,可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若是他惹惱了貴族的長老們,不僅他的太子之位可能不保,搞不好……」

  「您就沒想過惹惱了我會怎樣嗎?」洪鐘般響亮的聲音驟然響起,挾著怒氣在院中呼嘯而來。

  拓跋雷站在院門口,直視著兩人,「阿薩,我敬你是長者,有心事從不瞞你,可沒有想過你會在我的背後做這種事。」

  「殿下。」阿薩並不臉紅,「我這是為你好。」

  「沒有人可以代我作任何的決定,就是父皇都不能,別說是你這個外人了。」拓跋雷大步走進來,每一步踩在青石板的地磚上都鏗鏘作響。

  他的臉色如鐵,氣勢凌人,宋初顏從認識他起只見他這樣發過兩次脾氣,上一次是面對圖圖察的小王爺,當時他臉色一沉,小王爺就落荒而逃了。

  「我已經將宋姑娘的事情上報給父皇知道,至於你所說的那些貴族元老,都老得剩下一把骨頭了,憑什麼來干涉我的事情?」

  他雙臂一展,「初顏,站到我身邊來。」

  宋初顏走過去,他像是嫌她的步子小,邁上一步將她扯進懷裡,昂首看著阿薩,「你看清楚了,這個女人,我認定了,誰也改變不了。我知道,當年是你把我從天雀接回來的,你救了我的命,但是當我病好後問起你我病前的事情,你卻刻意隱瞞了我認識初顏的事情,功過相抵,我也不欠你什麼。」

  「殿下!你不要一時糊塗!」阿薩從沒見拓跋雷如此頂撞自己,頓時覺得臉上很掛不住。

  「阿薩,你可以走了。除了我這裡,應該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你做。」拓跋雷很明白地在下逐客令。

  「殿下,請你三思。」阿薩彎下腰,他雪白的鬍鬚在風中顫抖著。

  宋初顏望著他的背影,剛剛聚集起來的力量卻讓她發抖。

  「抱歉,沒想到會有人來傷妳。」拓跋雷拍拍她的後背。

  「沒事,我早已料到了。」她仰著頭,像仰望一座山峰,「這些話早有人對我說過,即使在他沒有來之前,我也已經反覆地考慮過了。」

  「誰還說過?」他面露怒色。

  「是誰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都在告訴我一個事實,而我卻沒有想好如何去應對它。」

  她柔聲說:「殿下,三年前,您路過我的家門,偶然間捲入了那場差點置您於死地的禍端中。當時這位叫阿薩的老伯帶走您時就警告過我,而我也的確曾經反覆想過,或許我真的是您的災星。」

  「胡說。」他軒眉,不同意她的說法。

  她將小手蓋在他的唇上,讓他聽她說完。

  「當年令我退縮的原因不僅於此,還因為父母的突然亡故、幼弟的撫養,讓我六神無主,我不知道自己要怎樣繼續生活下去,而且,殿下畢竟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殿下當時說過一句話最撼動我心──『我若是死了,妳怎麼辦?』

  「當時我便為這句話動情,暗暗許了自己的今生給殿下。但是事後我反覆地想,那句話並不是因為殿下心裡有我,而是因為殿下就是這樣一個仗義直爽、豪放不羈的人,所以才說了那句話,如果我不是我,殿下還是殿下,這句話您同樣會對其他人說的。」

  「別老是殿下殿下的叫我,聽著彆扭。」拓跋雷更深地軒起眉。

  宋初顏笑了,「我這樣稱呼您,是想提醒我自己,也是想提醒殿下,我們之間有著一個看得見卻摸不著的鴻溝,那就是出身。我是有許多顧慮,因為我不能想像殿下為何會喜歡我這樣的女人,殿下對我的新鮮感又能保持多久?」

  他的眉心幾乎被挖掘出一道溝來,近乎惡狠狠地說:「那老頭子成功地讓妳心裡有了自卑感了?妳以為我是圖新鮮,所以才讓妳做我的女人?宋初顏,妳記住!三年前如果我說過那樣的話,絕不是因為天性什麼仗義直爽,或者豪放不羈。一個男人,如果能把生命交付到妳手上,就表示他已經將妳看得比他的生命還重要,妳懂嗎?」

  清澈的眼波中全是漣漪點點,她從沒奢望他能當面對她表露什麼,他們之間的情意來得自然,似是注定相遇之後一定能感受到對方的與眾不同。所以,這種感情不需要山盟海誓來證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只這八個字就足矣。

  然而,今天,他說出的話更勝過這八個字,勝過無數的海誓山盟。

  「一個男人,如果能把生命交付到妳手上,就表示他已經將妳看得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原來,竟是她愚鈍了,沒有悟到這一點。

  「雷,你父皇怎麼說的?」她隱去了那拉開兩個人距離的稱謂,只叫了他的名字。

  因為她的這一句「雷」,拓跋雷臉上的糾結都在瞬間被撫平了,又回復到那爽朗的模樣,「他這個當年力排眾議娶天雀女子的人能怎麼說?不過是先責備我不該隱瞞交州的事情,然後其他的事情只說隨我的心意就好,不必理會那些迂腐的貴族。」

  聽到東遼王居然是這樣的態度,宋初顏不覺長長鬆了口氣。

  「明日我們就可以出發去救妳弟弟了。」

  「這麼快嗎?」她吃了一驚,本以為他必然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我不喜歡拖泥帶水的辦事,如果先寫信去給那個福雅王爺,一來一回必然又要耽擱很多時間,萬一他不肯,又同時知道妳在我這裡,反而使我們處於被動。雨軒對天雀很多地方都很熟悉,那裡也有他許多朋友,我們輕車從簡,攻其不備,定能將妳弟弟接回來!」

  他的豪氣干雲,敏銳果斷更在她的想像之上。困擾了她這麼多日子的難題在他的眼中竟然可以如此簡單,彷彿揮灑之間就能消弭於無形似的。

  但她依然還有困擾,必須先提醒他,「福雅王爺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天雀皇帝將他視為心頭大患這麼多年,卻一直沒有動他,可見他必有過人之處。」

  「放心,我自有分寸。」拓跋雷緊緊地摟住她纖細的腰肢,聲音一如他的手勁一樣堅定。
自東遼的都城到福雅王爺的幽州王府足有十天的路程。歐陽雨軒先行和趙蝶衣走了,為的是不想引人矚目。

  去往幽州的路上,宋初顏依然是坐在馬車裡,拓跋雷單獨騎馬,守護在車外。

  這一次,拓跋雷隨身帶上了六名最精銳的部下,這也是東遼王的意思,希望他能安全。

  即使如此,宋初顏還是有點吃驚東遼王會放手讓拓跋雷親身去那種危險的地方,畢竟拓跋雷是名正言順的王位繼承人。

  當她把她的疑惑說給拓跋雷聽時,他哈哈大笑道:「我們東遼有句俗語,『永遠睡在鳥巢裡的雄鷹是不會飛的,永遠躲在洞子裡的狐狸是不會抓兔子的。』真正的英雄靠的是戰功卓著,而不是擺在泥塑台上給人看的。」

  宋初顏不由得漸漸喜歡上東遼這個民族了。

  這個民族的人們開朗樂觀,勇敢直率,雖然阿薩的話很傷人,但是他畢竟是個直爽的人,是當面告訴她那些想法,而不是背後搞陰謀詭計,若是換在天雀,也許她早就被人暗殺了。

  離開都城之前,她本來還想見希亞一面,卻被拓跋雷阻止了。

  「齊格格部落和圖圖察之間最近一直為了冶鐵的事情互相較勁兒,我為了妳罵走了圖圖察的小王爺,圖圖察部落必定對我更加不滿,所以必須拉攏好齊格格部落。」

  宋初顏明白了,「你是怕如果我當面見到希亞,被她知道我們在一起之後會遷怒於你,反而促使兩族聯手對你不利。」

  他點點頭。

  於是宋初顏沒有去向希亞二度辭行,但她心中一直對那位可愛的姑娘感覺有所虧欠,只能暗暗在心中發誓,若有緣重逢,但願還能和希亞和好如初。

  孰料來到城門口時,車隊突然停住,她聽到外面那個叫阿克力的青年正在低聲對拓跋雷說:「糟了,殿下,是齊格格的公主希亞。」

  「希亞?」宋初顏撥開車簾,果然看到了希亞。

  希亞全身戎裝,英姿颯爽地跨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昂首挺胸地直視著她,長劍一指,「宋,妳過來,我有話和妳說。」

  「希亞,別鬧。」拓跋雷皺眉道。以往他只要眉毛動一動,旁人都要嚇得暈三暈。但是今天希亞像是下定了決心,根本不看他,只是盯著宋初顏說:「我今天只和妳說話,有本事不要躲在太子殿下的身後。」

  宋初顏走下馬車,拓跋雷在馬背上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不用理睬那個瘋丫頭,我的人會趕她走的。」

  「既然避不開,就見一見吧。她的心結只有我能解開。你也要相信我,不會為了女孩子家的私人恩怨而連累你的政務大事。」

  她清澈堅定的眼波讓他收回手,但是他的目光依然一眨不眨地目送她走向希亞,他的全身緊繃,只要希亞的長劍一動,立時就要飛身相救。

  同時,阿克力也悄悄去吩咐了四周的城門守軍,讓他們逼近希亞的身後,以防萬一。

  就在這樣重重包圍保護之下,宋初顏站到了希亞的馬前。

  希亞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她依然是一龔白衣,簡簡單單,手無寸鐵,靜靜地與希亞對視。

  「他很寶貝妳。」希亞瘖痖地說:「從小到大,他從沒有這樣認真地保護過誰。」

  宋初顏一笑,「那是因為東遼的人都非常堅強獨立,大家勇敢地為自己而生,不需要別人的保護。」

  「但是妳卻用妳柔弱的外表蠱惑了他。」希亞的劍尖在顫抖。

  蠱惑?又是這個字眼,這已經是宋初顏從第二個人口中聽到用它來評價自己了。

  她平靜地說:「不,是我找到了他。」

  希亞的神情震動,不明白她的意思。

  「雷是我要找的人,是我窮極三年時間去思念的人。或許我沒有妳愛他愛得那麼長久,但是我對他的愛如妳一樣的深。希亞,妳應該明白我的心情,若妳這麼深刻強烈地去喜歡一個人,妳會不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找尋他?」

  希亞瞪著她,默默無言。

  「三年前,我們錯過了,但是三年之後我不想再與他錯過。如果雷的心中沒有我,我自然不會苦苦糾纏,因為強留一具軀殼在自己身邊毫無意義,更何況妳當然也明白以雷那樣的脾氣秉性,他若不想留,誰又留得住他?」

  希亞遙遙地看了一眼坐在馬上,如鐵山一般的拓跋雷,終於忍不住開口,「他,為什麼會剃了鬍子?」

  宋初顏再一笑,「是我讓他剃的,我更喜歡他現在的樣子。」

  希亞詫異地瞪著她,那種表情就好像她在說一件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他一直很寶貝他的鬍子,以他的鬍子為豪,有一次我趁他不備要揪他的一根鬍子下來,結果差點被他扭斷了腕骨。」希亞唸唸叨叨,似乎並不全是要說給宋初顏聽,純粹是為了證明自己心中的驚詫是否是真實的。

  宋初顏淡淡的聲音從旁插入,「我們每個人的這一生,如匆匆旅途,誰也不知道和自己並肩而行的人到底是誰。我不能說希亞妳的堅持是一種錯誤,只是……各人自會有各人的緣分吧?我沒有要搶奪妳的幸福的意思,若這幸福是妳的,我再怎麼搶也搶不走,對嗎?」

  她沒有半點勝利者的驕傲之氣,反而用羨慕的眼神望著希亞,「希亞,看看妳自己,是多麼英姿颯爽的一個女孩子,會有無數的東遼英雄為妳傾倒的。」

  「可是,我只喜歡他一個。」希亞的眼角沁出淚水。

  「我和妳是一樣的。」宋初顏說:「要不然,我們讓他來作一個選擇吧,看他究竟選擇和誰在一起,我記得你們東遼的丈夫是只能娶一個妻子的,所以他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希亞咬著唇,手中的劍垂落下去,「妳明明知道他肯定會選妳,而我,早就沒有了和妳爭奪的機會。」她收劍入鞘,大聲說:「宋,妳贏了,我不再和妳爭太子殿下,記住,是我希亞讓給妳的,可不是我比不上妳!」

  她一撥馬頭,從拓跋雷身邊擦身而過,硬是狠下心腸沒有再看他一眼。

  反而是拓跋雷聽到她的最後一句話不由得皺眉道:「這丫頭真是口出狂言。」

  「她這樣說是希望自己的心裡好過一些。」宋初顏完全能夠感受希亞的那份女兒心思,坦然說:「而她也的確比我強。」

  拓跋雷很不滿她這樣貶低自己,「妳身上有比希亞更珍貴的東西,一點也不比她差,我不喜歡妳這樣說自己,以後絕對不許。」

  她悠然一笑,「我喜歡你這樣霸道地維護我,殿下。」

  她又叫他殿下了,但這一次她的聲音裡滿是溫柔的親暱,一點也不會讓他覺得刺耳。

  「上來!」他大手一伸,將她抓上馬背,「剛才做得不錯,獎勵妳可與我同乘一騎。」

  旁邊的阿克力露出驚訝的表情。因為在東遼國,男女同乘一騎馬是很不容易的,那被視為丈夫對妻子最大的尊重和愛護。

  宋初顏並不知道這個慣例,她只是越來越喜歡依靠在拓跋雷寬厚溫暖的胸膛中,聽著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感受那份真實的堅定幸福。

  有他在,一切都可以安心。

  對不起,希亞,祝福妳能早日找到屬於妳自己的幸福。

TOP

第七章
幽州之主福雅王爺,今年三十二歲,是天雀國當今皇帝的幼弟,但是他已經有十年沒有回天雀的都城面聖了。

  在幽州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人人都只奉福雅王爺為主,而不知天雀皇帝是誰。

  當拓跋雷和宋初顏到來之時,他們才真切地感受到福雅王爺對這裡的影響之大。

  街邊許多商家店舖的門口上都會掛著一面小小的牌子,那牌子乍看並不出奇,但卻是用鎦金刻成,上面寫著店舖的名稱,下面是一個圓形盤龍的標記。

  「店家,這牌子是做什麼用的?」宋初顏怕拓跋雷的異國口音被人發現,所以總是由她出面問話。

  店老闆笑呵呵地說:「有了這牌子咱們才好開店做生意啊。這是福雅王爺頒發的特許牌子,說明本小店有福雅王府庇佑,如果有人想搗亂找碴,那就要先看看惹不惹得起福雅王爺嘍。」

  「那,沒有這塊牌子會怎樣?」

  店老闆用手一指遠處一個關了門的商戶,「喏,就是那個樣子,只能關門大吉。」

  「難道沒有牌子的就會有人去欺負那些商家?」宋初顏疑問。

  「倒也不是,只是有了這牌子,來往的客人就會更信得過小店,相比之下,那些店舖就冷清下來了,沒了客人,自然就要倒閉。」

  「那,要花多少錢才能有這樣一塊牌子?」

  「錢嘛當然不少,具體數目咱們不好說,因為各家店舖情況不同,交的不一樣。但是交的錢數絕對比賺到的少,所以這塊牌子值得花錢。更要緊的是,福雅王爺那裡可不是只認錢哦,還要看你店家的信譽口碑,若是信譽口碑太差,或是開店時間太短,這牌子也是拿不到的。」

  「福雅王爺從你們身上賺了不少錢吧?」拓跋雷終究忍不住開了口。

  店老闆看向他,「這位客倌定是外來人,您是不瞭解我們王爺的為人,我們王爺雖然很會賺錢,但也很會花錢。你看這街上的路,都是上等的青石板鋪成,乾淨平坦,寬敞豁亮,這可是王爺出資修建的,大概這就叫……」他歪著腦袋想詞兒。

  宋初顏接話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對對,就是這句話。」店老闆呵呵笑著,親自端上來一盤紅燒蹄膀。

  宋初顏奇怪道:「我們沒有點這道菜啊。」

  店老闆再笑道:「這是我們幽州的規矩,迎接外地客人一定要請吃紅燒蹄膀,算是為客人的一路奔波辛苦洗塵。王爺說,來我幽州的客人都是貴賓,絕對不能怠慢。幾位還想用點什麼隨時吩咐,第一次到店裡吃飯的外地客人,按王爺定下的規矩都可以給各位打八折。」

  等那店老闆走後,拓跋雷不由得低聲道:「看來這個福雅王爺的確是個厲害的角色,很難對付。」

  宋初顏認真地問:「因為他可以治人心,對嗎?」

  「嗯。據我所知,天雀國這些年國力空虛,各地百姓都溫暖不保,但是妳看幽州的人,個個紅光滿面,氣宇軒昂,完全是衣食無缺的樣子。最可怕的是,這個福雅施恩於百姓,百姓都誠心讚頌他,若是現在有人要與他為敵,只怕全幽州的人都會不答應。」

  她暗暗蹙眉,「這麼說來,要對付他真的是很難?」

  「如果他是我的朋友,我會真心敬服,並學習他的治民之道。但是他現在是敵人,擁有一個這樣可怕的敵人,無異於先給自己挖了一條死路。」

  發現自己的話像是嚇到了宋初顏,怕她洩氣,他連忙轉移話題問道:「妳上次說他的那個義女叫什麼?」

  「漠塵。三年前福雅王爺上疏皇帝,為她奏請了一個郡主的封號,現在就住在福雅王爺府中。」

  拓跋雷對阿克力說:「想辦法今晚務必要探聽出她住在哪裡。」

  「是。」阿克力會意之後悄悄從飯桌旁退開,帶了兩個人出了店門。

  「幾位今天晚上要住店嗎?」店老闆轉回身又問道。

  「住。」拓跋雷咧咧嘴,露出那雪白的牙齒,和藹可親地笑著。

  此時歐陽雨軒也和趙蝶衣一起走入店中,宋初顏看了他們一眼,見拓跋雷沒有出聲招呼的意思,而歐陽雨軒也故意沒看到他們坐到了屋角去。

  店老闆似乎和歐陽雨軒很熟,立刻熱絡地去招呼,「歐陽公子,好久沒來幽州了,這位姑娘是?」

  「是我妻子。」歐陽雨軒優雅地笑道:「把你們店裡最招牌的菜上來七八道,但是千萬不要端紅燒蹄膀,我這位新婚的嬌妻最不喜歡的就是啃豬蹄了。」

  趙蝶衣白他一眼,「好像你多喜歡啃似的。你要是喜歡吃,端上來,我看著你啃。我倒要看看那麼多姑娘心中的情郎歐陽公子啃起豬蹄來還怎麼優雅?」

  兩人在那邊鬥嘴,惹得店老闆哈哈大笑,宋初顏也悄悄低下頭,唇邊綻放出一抹笑意。

  拓跋雷悄悄在桌下塞給她一張紙條,那竟是歐陽雨軒寫的,原來在進門時他已經暗自和拓跋雷傳遞過消息了。

  字條上寫:小文暫時平安,安心。

  這字條彷彿給了宋初顏無盡的力量,她緊緊捏住紙條,焦慮與驚喜混雜在一起,百感交集。

  「先不要急。」拓跋雷沉聲叮嚀,「不要急著和二弟他們說話。時機成熟時,我會親自去救他的。」

  店老闆又在和他們搭話了,「客倌一共需要幾間房?」

  「四間上房。」宋初顏說:「要兩人一間的。」

  拓跋雷等店主走後好奇地問道:「四間夠住嗎?」

  「你和我住在一起。」宋初顏說完這句話臉頰酡紅,「否則店老闆會奇怪為什麼你們七個男人保護著我一個女人,若說我們是夫妻,就不會惹人疑心了。」

  「我原本以為妳會顧慮什麼名節之類的,不肯這樣做,其實我也是這麼決定的。」拓跋雷哈哈笑著。

  他的笑聲惹得周圍人都向他這邊看過來,宋初顏不得不在桌子下面用力地按了按他的手掌,才使得他慢慢止住了笑聲。

  兩人又暗自對視一眼,彼此的笑臉都在對方的眼眸中倒映,一切溫暖盡在心底。


  聽到趙蝶衣和歐陽雨軒打打鬧鬧地也上了樓之後,宋初顏悄悄打開了房門一條縫,歐陽雨軒正和趙蝶衣並肩走過他們的門口,同時歐陽雨軒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

  關上門,拓跋雷在她身後笑說:「二弟辦事妳可以放心,他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認識的人無數,追蹤找人這些本事我遠不如他。」

  「但是這裡是幽州。」她擔心地說:「我曾聽人說幽州到處都是福雅王爺的眼線和死士,二殿下雖然能幹,畢竟只是一人。」

  「初顏,坐過來,不要那麼緊張。」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座位。他就坐在靠窗邊上的一把太師椅中,兩張椅子相對而立,中間有一張小團桌。很不協調的是,他的酒壺就放在團桌上,因為一時間手邊沒有酒杯,他就用茶杯倒酒。

  像他平時大口大口喝酒的樣子,再對照眼前這小巧的茶杯,即使心緒煩亂焦躁,宋初顏還是忍不住笑了,走過去問:「又饞酒了?我讓店家拿只大杯子來好了。」

  「這杯酒是給妳的。」他將酒杯送到她面前,「喝了這杯酒,妳可以踏踏實實地睡上一覺。」

  她一怔,「給我喝?可是……」外面天色還亮,現在睡覺實在有點早。

  「連坐了十天的車,妳已經累了。」他的大手橫過小小的桌子,撫摸到她的眉角,「妳必須先休息,然後才能謀劃如何救妳的弟弟。」

  他黑湛湛的眸子凝視著她,她悠然一笑,「雷,你好像注定是我的保護神,總在我遇到最大危機的關頭來救我。」

  執起杯子,她一飲而盡,反倒嚇壞了拓跋雷,急忙將杯子搶下來。

  「喂,酒不是這麼喝的。妳平日不喝酒,這麼喝會嗆死妳的喉嚨。」

  果然,她不停地咳嗽,一邊咳嗽一邊笑著,「我以為這樣會醉得快一點。」

  「妳要是立刻醉倒,我可就要擔心了。」他一把抱起她,將她放到床榻上,為她蓋上了厚厚的棉被。

  「好熱。」她的手從被子裡伸出,握住他的。果然,那手滾燙。

  「雷,陪我聊聊天吧。」她輕聲呢喃。

  他坐下來,反握住她的手。

  「雷,你小時候都是怎麼過的?」她問。

  他想了想,「跟東遼的其他男孩子沒什麼區別,也會爬樹掏鳥蛋,或者下河摸魚,大一些就騎馬射箭,後來上陣殺敵。」

  「聽起來很有趣啊。」她感歎道:「但是我小時候的記憶就是一直在逃亡。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給我和小文的背上紋上這樣可怕的地圖,為什麼要讓我們承擔這麼大的責任,使得我們一家每天都惶惶不可終日,到處東躲西藏,一直躲到太平村才算是過上了暫時安穩的日子。」

  「你父親從哪裡搞到這張地圖的?」

  「父親沒有和我說過,他只是在我十歲的時候先給我紋上這半張地圖。我當時不懂事,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用針扎我,我拚命地哭喊,抓住父親拚命地哀求他,求他不要再扎我,因為背上好痛,一直像火燒一樣,讓我恨不得立刻死去。

  「娘坐在對面抱著我的頭哭,但是她也沒有請求父親停手。紋身完成的那天我疼得昏死,兩天之後才醒來。」

  拓跋雷動容地望著她,似乎不敢想像她到底曾經承受過多少痛苦。而她緊閉著雙眼,似乎沉浸在回憶裡不敢醒來。

  「小文被紋身的那天同樣是一場驚心動魄,他哭著求我帶他離開,我只能哭著抱住他的頭,對他說:『乖,再忍耐一下,一會兒就不疼了。』」

  一滴淚珠滑落到拓跋雷的手背上,是她的淚。

  「我做為姊姊,虧欠小文的實在很多,所以我絕不能再讓他受到更多的傷害了。雷,請你救他。」她無助的乞求揪痛了他的心。

  「我答應過妳會救他就絕對不會反悔的。」他再次保證。

  然而她卻忽然坐起身,慢慢地解開自己的衣服鈕扣。

  「妳要做什麼?」他吃驚地問。

  她轉過身,以背面對他,雙手一抖,內外幾層衣服一起被抖落,她的整面背脊就這樣和他裸裎相對。

  那本應雪白光滑如玉的肌膚上竟然密密麻麻地佈滿了一幅山水畫。

  他的眸光彷彿被什麼東西震碎了一般,手掌不由自主地貼服在她的後背上,像是怕她冷,又像是怕她會疼。直到貼上去了,他並不光滑的掌面反而讓她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他立刻拉起被子從後面將她緊緊環抱住,「初顏,不會再有這樣的痛苦了,我保證。」他的嘴唇貼著她頸後柔弱的肩骨,在那裡,是整幅紋身中最高的起始點,那裡被鐫刻了一小小的「入」字,似乎預示著這裡就是藏寶圖的入口處。

  「為什麼會這樣呢?」宋初顏低喃著,「我和小文從沒想要過這份寶藏,但是我們卻被迫為它失去了自由活著的權利。雷,你想要這份寶藏嗎?如果你想要的話,就把我拿去吧,我是你的。」

  她的聲音已經開始含糊不清,語句混亂,顯然酒力起了作用。

  「傻女孩。」他重新放平她,在她的額頭上印上一吻。「如果沒有了這份地圖,妳就不是我的嗎?不要隨便對男人說這種話,此時此地不宜。」

  這句話她或許是沒有聽到,因為她沒有回應,只是均勻沉綿地呼吸著,兩頰如桃花般艷麗似火。「事情遠比我們想的更複雜。」

  深夜,歐陽雨軒悄悄進入拓跋雷的房中,宋初顏還在裡間沉睡。

  「讓她睡著也好,這樣她不必太擔心。」歐陽雨軒正色道:「我在這裡已經轉了三天,所聽到的關於福雅王爺的話都是他這個人到底有多厲害,所有人都在對他歌功頌德。」

  「我看到了。」拓跋雷說:「所以我想盡快解決這件事,帶初顏回東遼去。顯然這裡非常危險,不宜久留。」

  「但是如果你到了福雅王府附近你就會知道了,他的王府簡直像一座小城,大得出奇,我只怕今天阿克力去探消息是探不到什麼的。我昨天晚上已經試圖潛入王府,發現它的守備竟然比皇宮還要森嚴。」

  「這更加說明他們的確有鬼。」拓跋雷握住拳頭,「我越來越覺得這個福雅是個危險人物。」

  「但是我不以為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個好辦法。」歐陽雨軒深思道:「因為這裡是他的地盤,而且我們誰也不知道那個叫漠塵的女孩子對他的影響力有多大,如果她對他來說其實無足輕重,並不如外界所說的那樣愛如掌上珍珠,那麼我們捉住她毫無意義。如果她對福雅的重要性超過了我們的想像,那惹惱了他後果會更嚴重。」

  拓跋雷霍然轉身,盯著他,「你的意思是什麼?是不是讓我放棄?如果你知道初顏為了那一幅藏寶圖到底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血,你便不會說得這麼輕鬆。如果此時是你的趙公主被關在王府裡,我不信你能有現在這樣鎮定。」

  歐陽雨軒忙道:「大哥,你不要太激動,我自然知道你心急如焚,因為你不想讓心愛的人有任何的受傷和牽掛,相信我,這種心情我能體會。但是,請恕我說話無情,你畢竟不同於我,你是我東遼的王位繼承人,身負重大使命,如果讓福雅王爺知道你這樣的角色輕身來到他的地盤上,很難保他不會將你扣留,使你成為他實現野心的一步關鍵棋子。」

  「你把大哥想得也太無能了吧?」拓跋雷哼哼道:「我是那種輕易就被人捉住的人嗎?」

  「但是我們現在還不知道福雅的弱點,而你的弱點……很明顯就能被發現。」

  拓跋雷眉峰聳動,「你是說初顏?但是……」

  「你看她的眼神太過赤裸裸了。」歐陽雨軒很想換個文雅的詞,又覺得文雅的詞對拓跋雷來說反而顯得假惺惺。「我知道你在乎她、疼惜她,但是不是在這裡表現出來,剛才連那個店家都在你們背後笑說,看你的樣子一定是新婚不久,所以對妻子如此珍視,愛護備至。」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一點頭,「但我總不能在人前對她冷面冷語吧?」

  「如果福雅王爺的目標是她,那她一出現在幽州就有可能已經被人暗中監視。如果你是福雅,你會怎樣做?」

  拓跋雷說:「我會坐下來好好談,寧可多交一個朋友,也要少樹一個敵人。」

  歐陽雨軒失笑道:「那是大哥你的君子風度,但是福雅不是這樣的人。據說這幾年朝廷內有幾位重要大員被人暗中殺害,多少都與他有關,如果他想對宋姑娘不利,那麼……」

  他話未說完,拓跋雷忽如猛虎躍林一般急匆匆衝進裡間。

  歐陽雨軒搖頭苦笑,「也不必這麼急吧!」

  被歐陽雨軒剛才一番話說得心裡有點毛毛的拓跋雷進入裡間之後第一眼就是先向床上看──還好,一顆吊起來的心鬆弛了下去。

  「弘就是會嚇唬人。」他走到床邊,宋初顏還好好地睡在那裡,依舊呼吸均勻,面頰潮紅。

  「看來妳的酒量真的是很差。」他忍不住在她的額頭上摸了摸。還好,她體溫正常。「可是如果妳的酒量一直這麼差的話,新婚之夜可就要受苦了。」

  她的唇翕動了一下,像是呢噥了句什麼話。他俯下身傾聽,聽到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雷,不要丟下我……」

  她的聲音那麼輕,卻立刻緊緊抓住他的心,讓他心疼。

  「可憐的丫頭,這輩子除了逃亡就是失去親人,妳大概從來沒有感到過安全吧?」他撫摸著她的頭髮,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但是現在有我在,一切都會不同了。」

  她像是感應到了,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在空中抓著什麼,他急忙握住她的手,她有了依靠立刻滿足,緊緊握著他的手,繼續安心地睡去。

  雖然這樣的姿勢有點彆扭,但是拓跋雷卻很樂在其中。平生他殺過人、救過人,被多少人讚頌著,成為東遼的傳奇人物,然而這樣被一個女人如此全心地依賴著、仰望著,自己又這麼全心地想去保護一個人、擁有一個人,這是前所未有的。

  感謝上天,將她帶給了自己。

  「初顏……絕不會讓妳再受任何的傷害了,無論身心。我發誓!」
阿克力是天明之前才回來的,一看到他挫敗的神情,拓跋雷就知道他沒有完成任務。

  「對不起,殿下,我們轉了一夜,但是王府的守備太過森嚴,我們不敢打草驚蛇,所以一直沒有探聽到漠塵郡主的所在。」

  「沒關係。」拓跋雷對手下向來如對手足一般,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其實派你去也有點危險,是我太輕率了。你做的對,寧可不要驚動對方,也不能為了消息強行打探,以致暴露了自己。」

  拓跋雷的安慰讓阿克力緊繃的面部稍微鬆緩了一些,他忙又說道:「但是天明前我聽到王府門口的家丁說,福雅王爺今天會和漠塵郡主出遊。」

  拓跋雷又興奮起來,「知道他們去哪裡嗎?」

  「還不清楚,但是我出來前特地留意,發現王府的東門那裡有許多車馬在等候,他們應該是從那裡走。」

  宋初顏問:「我們要跟去嗎?」

  「妳留在這裡。」拓跋雷交代,「我們不是去跟蹤他,因為他帶著大批人馬出遊的話,府內防守必定會空虛一些,這時候趁虛潛入府內應該容易得手。妳去會不方便行動,我會讓弘留下來照顧妳。」

  「那,你要小心。」宋初顏望著他的面容,輕聲囑咐,「不要硬拚。」

  「知道。」他握了握她的手,換了身簡單的服裝,盡量做到不惹人矚目。

  下樓時,店老闆迎出來問:「客倌要出門嗎?」

  「是啊,他想四處看看這裡的民風。」宋初顏跟下樓,幫忙回答。

  「夫人不跟著?」店老闆開著玩笑,「我們幽州的姑娘可漂亮著呢,夫人放心?」

  拓跋雷和宋初顏相視一笑,雖然沒有回答,但是答案盡顯表情之上。

  趙蝶衣與歐陽雨軒就坐在大堂中,見拓跋雷走了,趙蝶衣故意出聲道:「這位姊姊,一起過來坐啊。」

  宋初顏裝做與他們並不相識的樣子,微笑道:「那就多謝妹妹了。」

  坐到趙蝶衣和歐陽雨軒身邊,他們一起故做寒暄,問著彼此的來歷,當然都是順口胡編。

  歐陽雨軒見宋初顏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輕笑道:「不必這麼擔心,要讓別人看到了,說不定還以為我們是要綁架妳的。」

  她低下頭,不讓旁人看清自己的表情,「有件事我一直沒有想明白。」

  「什麼?」

  「福雅王爺是怎麼找到我和小文的?按說這些年父親逃避朝廷的追捕行蹤不定,福雅王爺又是從哪裡得到消息知道我們姊弟身上的秘密,以及我們的藏身所在?」

  歐陽雨軒的手指敲著桌面,「難道妳父親叛逃的事情在當時朝廷沒有發出過邸報,通知各地的大小官吏嗎?若曾有邸報告知,那福雅知道這件事並不奇怪。」

  「父親說,因為我們身繫的秘密太過重大,朝廷盡力遮掩此事,所以他才能一路逃跑,安身在太平村,否則難免有心懷叵測的野心家或小人,妄圖從我們身上得到寶藏。」

  「也許,這世上本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對福雅這樣的人來說,任何能夠幫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消息,他都不會放過探聽的機會。」

  店外忽然一陣喧鬧,有人大喊,「馬驚了!要出事!快來人啊!」

  趙蝶衣急忙推了歐陽雨軒一把,「你去看看!」

  其實還不等她說完,歐陽雨軒已經掠出客棧。

  外面正有一匹驚馬拖著一個車廂,在大街上飛快疾馳。

  歐陽雨軒幾下起落已經跳到了車廂之上,飛舞的韁繩正好飛到他的手邊,他順手一拉,大聲喝斥兩句旁人聽不懂的語言,那馬兒好像特別聽話,乖乖地放慢了腳步。

  他再跳下車廂,雙臂一展,將馬車生生停住。

  小街的那一頭,車伕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不停地道謝,「多謝公子您了!這馬平時很聽話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剛才突然發了狂,我怎麼叫牠都不肯聽。」

  歐陽雨軒問道:「剛才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嗎?」

  「也沒什麼特別的啊,我趕車趕到半路上,覺得口渴了,就下來去旁邊的店裡要碗水喝,誰知道一轉身的工夫,這馬兒就突然發了瘋。」

  歐陽雨軒細細地查看,發現在馬脖子的地方紮著一根極為細小的銀針,他將銀針拔下來,顯然這就是害馬兒受驚狂奔的原因。

  突然聞,他心頭一個機伶,暗叫不好,頓足就往回奔。

  此時他已經被馬兒牽扯著來到了客棧拐角另一頭的街區,等到他再跑回客棧的大堂時,只見趙蝶衣滿臉驚訝地呆呆坐在原地,而原本坐在她旁邊的宋初顏卻不見了。

  「蝶衣!」他伸手一拍才發現妻子竟然被人點住了穴道,連忙推拿幾下將她穴道解開,「蝶衣,宋姑娘人呢?」

  趙蝶衣還有點怔怔的,茫然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恍然醒悟,用手指著門外,「外面剛才來了兩個人,一下子就點住了我,帶走了她,我怎麼喊都喊不出來。」

  糟糕,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了!歐陽雨軒簡直悔青了腸子。枉他在江湖上闖蕩多年,怎麼連敵人這麼點小伎倆都沒有注意到?

  再追出去,外面的街上熙熙攘攘,哪裡還有宋初顏的影子?

TOP

第八章
歐陽雨軒跑出店舖去攔截驚馬的那一瞬間過後,宋初顏就有種不妙的預感。大概是因為在這片土地上她一直在提心吊膽的緣故,所以週遭發生的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在她看來都很危險。

  果然,這預感成為現實。在店外瞬時潛入的兩個人,在她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容貌的同時已經制住了她和趙蝶衣。再一轉瞬,她已經被關進了一隻小小的木桶之中。

  這木桶不知道是放在什麼地方的,車速並不快,週遭的木桶發出咚咚噹噹的聲音,她心底湧現出一股絕望的感覺,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而顯然自己被關押的地方是外人無法一眼辨認出來的。

  所以,歐陽雨軒沒有立刻追上來,而馬車依舊不疾不徐地行駛著。

  也許過了一個時辰,或是兩個時辰,馬車終於停下,在她的頭頂上有人打開了木桶蓋,光明重新照入桶內,而她又被人拉了出來。

  這裡是艷陽高照的一片草坪,周邊還有溪水潺潺,奇花異草,完全是世外桃源的景象。

  她不得不努力地眨了幾下眼睛,才讓自己適應了這裡的光線,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就在她面前不遠的地方,草坪上展鋪著一方大大的華麗地毯,而一男一女就側臥其上。

  那男子年輕俊美,右手握著一隻流光四溢的杯子,嘴角雖然掛著笑,卻讓她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而那女子的面容更是冷如冰霜,艷如桃李,將頭枕靠在男子屈起的大腿上。

  多麼愜意的一對,優雅慵懶,美麗冷艷,卻讓宋初顏的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不用問,她已經知道這兩個人是誰了──福雅王爺和漠塵郡主。

  「歡迎,我們遠道而來的貴客。」福雅舉了舉杯子,對她微笑。

  宋初顏打了個寒噤,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我們的拓跋雷太子殿下,大概此時依舊在我的府中忙著上下尋找妳的弟弟吧?」福雅冷冰冰的笑容中透出一絲譏笑與嘲諷。

  宋初顏一驚,「你、你知道……」

  「知道他是太子,還是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福雅得意地向後仰頭,哈哈一笑,「宋姑娘,妳既然到了這裡,就不該小看我才對。從你們踏入幽州土地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們來了。

  「妳以為以拓跋雷殿下為首的那一群容貌特殊的東遼人不會引起我手下密探們的注意嗎?更何況他們一路幾乎一言不發,顯然是在故意隱瞞自己的口音,再加上他和歐陽雨軒的深夜密談,足以證實他是為妳出頭而來的。」

  他瞇起眼,「宋姑娘,我不知道妳除了身上那一片隱藏著價值連城寶物的地圖之外,還有如此本事,可以將東遼國的太子誘惑到手,看來我要對妳重新評估了。」

  漠塵郡主像是靠得不太舒服,坐起了身,冷冷地看了宋初顏一眼之後給自己手中的杯子倒了杯酒,起身走到她面前,將杯子平端到她唇邊。

  「喝了它,妳的臉色很難看。」她的聲音像冰的顏色,一如她的眸光。

  宋初顏望著她,被她的眼波蠱惑。奇怪,明明是冰的色彩,沒有溫度,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眼光吸引?

  「郡主。」她抬起手,接過杯子,「小文……在這裡是嗎?」

  漠塵的嘴角有著和福雅一樣的譏諷之味,那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氣質,也彷彿是被「馴養」很久後的痕跡。

  「不錯。」她坦白回答宋初顏,「他在這裡,妳要見他嗎?」

  宋初顏平靜地問:「如果你們認為可以的話,是的,我要見他,我要確定他平安無事。」

  「無論他是否平安無事,要知道妳都沒有資格和我們談條件。」漠塵側著頭,伸出一根細白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蹭了一下,詭異地笑了笑,「妳的皮膚很好。」

  她的手指和笑容一樣冷,讓宋初顏不得不渾身顫慄。

  「在這麼美麗的皮膚上,妳父親怎麼能狠得下心刺圖呢?」

  宋初顏咬著下唇,福雅看到她的表情笑著說:「宋姑娘不必怕,我們沒有妳父親的心狠手辣,雖然我很想一睹那幅藏寶圖的全貌,但是我不會因此剝了妳的皮。」

  他又對漠塵說:「漠塵,做做好事,讓他們姊弟團圓一下吧。我很期待看到姊弟兩人抱頭痛哭的感人戲碼呢。」

  小文被人推出來時,他渾身的衣服乾淨得出奇,沒有半絲的蓬頭垢面,除了他眼中充滿的怒火,他幾乎就像是一個來自富家的公子打扮。

  看到姊姊,他先是大驚,繼而就要高喊著奔過來。

  福雅給了手下人一個示意,讓他們鬆開了對小文的桎梏。

  但是宋初顏卻沒有立刻撲到弟弟面前,她面色寧靜而莊重地對他輕輕搖了搖頭,小文暴怒的情緒彷彿被立刻平息了似的,原本還要衝跑的身形也停了下來。

  宋初顏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撫著他的肩膀,打量著他,問道:「有沒有受傷?」

  小文搖搖頭。

  「他們沒有虐待你,是嗎?」她又問。

  他很不情願地點點頭。

  宋初顏輕舒一口氣,轉身對福雅深深一禮。

  福雅有點吃驚,「妳在謝我嗎?」

  「是的。」她依舊平和地回答。這份平和讓福雅不由得不佩服。

  「但是妳可知道我為什麼不鞭打他?為何要對他這麼好?」

  她苦笑了一下,「鞭打小文會讓他身上的紋身受到損毀,讓他吃飽穿暖是為了讓他的身體保持在最佳的狀態,以便您可以在捉到我時看到最完整的藏寶圖。」

  「即使如此,妳依舊要感謝我?」福雅不解地反問。

  「是的。」她再次重複這兩個字。

  「為什麼?」

  「因為,您保全了小文做人的尊嚴。」她莊重地回答,使得她即使身為階下囚依然有著無可抹去的高貴和傲骨。

  福雅盯著她的眼睛,哧地一笑,「漠塵,這女人很有趣,是不是?」

  漠塵同樣盯著宋初顏,許久之後,她回身問福雅,「是不是該回去了?」

  他挑挑眉毛,「這麼好的陽光,不在這裡多留會兒嗎?」

  「太熱了。」漠塵走向遠處的馬隊,像是準備去騎馬。

  福雅也不得不起身,對著她的背影笑道:「何必這麼急呢?也許現在回去正好碰上我們英明神武的拓跋雷王子。」

  就在他起身之時,宋初顏驚詫地發現他的左袖袖管竟然空蕩蕩的,在風中來回飄擺……

  她不敢相信地又多看了幾眼。果然,那袖管的的確確是空的,原來福雅王爺是斷臂的。何時?為何?忍不住她心頭對福雅多了一分難言的同情。

  但福雅回身看她的目光卻又讓她的心深深沉下。

  「宋姑娘,請上馬車吧。」他愜意地甩著那只空擺的袖管,彷彿斷臂對他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站在那裡沒有動,問道:「您既然已經捉到了我,是否可以保證讓拓跋雷殿下全身而退?」

  福雅幽幽笑道:「我記得漠塵剛才告訴妳了,妳現在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而且是否讓他全身而退似乎並不完全取決於我。我想妳應該也明白,拓跋雷又怎麼可能坐視妳落入我的手中而放心回東遼呢?他必然要全力救妳,到那時,我當然要拚命自保了。」

  他一招手,一輛馬車已經停到了他們的面前,福雅親自掀開車簾,只見裡面並沒有任何捆綁人的繩索,只有一張條案和筆墨紙硯。

  「麻煩宋姑娘親筆寫封信給拓跋雷太子。」福雅微笑著,「若太子殿下能知難而退,我當然可以省下許多麻煩,而且,我想宋姑娘也會希望給太子殿下報份平安。」

  宋初顏思忖片刻,走上了馬車。拓跋雷今生頭一次發現世上原來還有許多他未知的可怕對手。

  「是我太輕敵了。」面對弟弟歐陽雨軒深深的歉意,他望著遠方那片陰雲,臉色並不比那片雲彩好到哪裡去。

  趙蝶衣說:「我現在就寫信回宮去,讓父皇派一支軍隊過來,或者下一道聖旨,逼福雅王叔放人!」

  拓跋雷搖搖頭,「遠水救不了近火,而且福雅這個人是絕對不可能聽妳父皇的命令的。」

  「大哥想怎樣救人?」歐陽雨軒心中的歉意無法用語言形容,出事到現在一直都沉浸在自責當中,「或許我可以求助江湖上的朋友們……」

  「不,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拓跋雷沉吟著。

  阿克力已經按捺不住地跳起來,「這是福雅對我們的挑釁,太子殿下,我這就回國集結軍隊,或者請陛下發兵!」

  「阿克力,你以為這是小孩子打架嗎?」拓跋雷一聲低喝鎮壓住他焦躁的情緒。

  就在此時,店老闆敲門說道:「有位拓跋公子在這裡是嗎?」

  拓跋雷使了個眼色,阿克力一躍而出,手中的短刀抵在了店老闆的脖子上。

  店老闆嚇得叫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是來送信的!」

  拓跋雷揮揮手,「讓他進來。」

  阿克力的刀撤了下去,店老闆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雙手捧著一封信進來,他環視了一下屋內,逕直走到拓跋雷的面前,「你就是拓跋公子是吧?這是我們福雅王爺給您的信。」

  屋內所有人都是一震。

  拓跋雷的目光停在信上,也停在店老闆的臉上,「店家,你也是福雅王爺的人吧?」

  屋內人都立刻盯住店老闆。

  阿克力有點詫異,歐陽雨軒卻立刻明白了拓跋雷的意思。

  因為兄長的天雀語不是很好,歐陽雨軒逼上一步,問道:「是你把我們的行蹤洩露給福雅王爺的?」

  那店老闆的臉上卻沒有過多的恐懼,反而很坦然地笑了笑,「是啊,小店是在王爺的扶植下才有今天,所以為王爺做點小事,當對明亮的眼睛,幫王爺看清周圍想害他的人是我們小民應該做的。」

  阿克力氣得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罵道:「你混蛋!」

  拓跋雷伸臂一按,讓阿克力被迫放開了手,拓跋雷看著那店老闆,不怒,反而點點頭,「你很忠誠,我們東遼人最敬佩忠誠的人。」

  這下換店老闆驚詫了。

  拓跋雷從他手上接過信,那裡面是兩張紙,一張是宋初顏的親筆信,信上只有一行字──

  [我平安,勿念勿來。]

  相比之下,福雅王爺的信卻多了幾個字。

  [聞君遠至,淨手撒花以待,備得百年好酒,望與君共飲。]

  歐陽雨軒看完蹙眉道:「這個福雅好大的胃口,不僅輕易吃下宋初顏姊弟,連我們東遼太子的主意都要打。」

  拓跋雷將那兩封信慢慢迭起,「不,他的信來得正是時候。即使他不來信,我也一樣要去見他。」

  「大哥!」歐陽雨軒失聲道:「你可知那福雅王府是龍潭虎穴一樣,你進去了就未必出得來!」

  「阿克力說的對,他是在挑釁,給我下戰書。我是東遼的男兒,就不能畏敵不前。而且,初顏在他的手裡,我曾經立下誓言,絕不讓她再受到半點傷害,如今誓言尚新,我已經累她被捉,身為一個響噹噹的男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不能保護,我還有什麼面目見人?」

  這一番話出口,足以震動四方。歐陽雨軒知道他再也阻攔不住大哥的決心。

  其實,一個肯為心愛女人而死的男人同樣值得敬佩。歐陽雨軒明白他的心情,這段為愛癡狂的心路他已是過來人了。

  「大哥,千萬小心,珍重自己。」事到如今他只有給予祝福。

  拓跋雷手握腰間的刀柄,直視店老闆,「走吧,帶我去見你們的主子。」

  這炯炯有神的目光銳利而刺眼,讓店老闆不由得倒退幾步,好像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剛剛撲面而來似的。

  店老闆只是向王府報告可疑人士的訊息,卻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但僅僅是這一個對視就讓他相信──站在眼前的這個像山一樣無法撼動的男人,必然是不遜於他全心效忠的福雅王爺那般的人物。


  拓跋雷出現在福雅王府內的議事大廳時,大廳內不止有福雅、漠塵,還有許多貌似文官武將的人物齊刷刷地坐在那裡。

  他剛剛在門口出現,那些文臣武將立刻全體起身,面對著他,注目凝視。

  阿克力心頭緊張,手指摸緊了腰刀,隨時等著保護太子。

  歐陽雨軒隨行而來,他雖然見多識廣,但是也沒有料到一開始會是這種陣仗,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佳客遠至,實在是我幽州之幸啊。」坐在最上方的福雅悠然起身,笑望著拓跋雷,一步步走下台階。

  如宋初顏一樣,拓跋雷也詫異於福雅的斷臂,這是他們最初得到的情報中所沒有提及的。他佇立在那裡,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沒有事先投書給王爺,是我失禮。」

  「說哪裡的話。」福雅笑咪咪地走到他的面前,故做驚呼道:「都說太子殿下是東遼第一英雄,諸位看啊,我幽州可真沒有這樣氣概英武的豪傑呢。」

  旁邊那些文臣武將都彎下身,齊聲道:「見過東遼太子拓跋雷殿下!」

  這樣的豪華禮遇再次讓拓跋雷等人吃驚,同時也讓他們更加摸不透福雅的底。他這樣一番大張旗鼓,到底是想做什麼?

  「宋初顏在哪裡?」拓跋雷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

  福雅笑道:「英雄一怒為紅顏,殿下是個多情人,本王很佩服。宋姑娘一切安好,你可以放心。」他的目光遊走過拓跋雷,梭巡到歐陽雨軒和趙蝶衣面前。

  「蝶衣,妳長大了,都成親了,怎麼不給王叔帶一杯喜酒來?」

  趙蝶衣似是有點懼怕福雅,靠緊歐陽雨軒的身子,此時才開口,「福雅王叔,好久不見。您、您的胳膊怎麼……」

  「怎麼會斷了,是嗎?」福雅笑著甩了幾下袖子,「妳看王叔胳膊斷了是不是更加瀟灑飄逸了?」他一陣放肆的狂笑在大殿內迴盪,拓跋雷注意到他身後的漠塵神情有些古怪。

  「王爺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不想被福雅牽著鼻子走。

  「哦,看我,因為見到蝶衣一時忘形,忘了太子殿下的大事。」福雅搖搖手,「請宋姑娘姊弟。」

  宋初顏和小文被一起帶了進來。

  拓跋雷見到宋初顏就立刻大步走了過去,歐陽雨軒想出聲制止卻來不及,然而他驚訝地發現,福雅只是看好戲似的瞧著拓跋雷走向宋初顏,同樣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直到拓跋雷將宋初顏一把拽進懷裡,鷹眸灼灼地盯著她,「真的沒事?」

  「沒事。」她淺笑著抬頭看他,雖然嘴角掛著笑容,但眼神中是關切的責備,低聲說:「你怎麼能來?這裡太危險了。」

  他一轉身,對福雅說:「初顏是我的人,你若要動她就要先過我這一關。」

  「讓本王和東遼的十萬鐵騎過不去嗎?本王還不至於那麼傻。」福雅反身坐回椅子中,漠塵在旁邊給他披了一件外衣。

  福雅對她笑了笑,又道:「本王請太子殿下來,只是要告訴您一個事實。宋初顏和她這位可愛的幼弟身上的秘密與本王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無論殿下是否允許,他們身上的地圖都會為本王所有。」

  「你胡說!」小文忍不住大聲道:「我知道你是朝廷的叛臣!這地圖是屬於皇帝的!」

  兩旁站立的甲士們嗆啷之聲此起彼伏,全都對他怒目而視,似等待福雅王爺一聲喝令就要將他剁成肉醬。

  拓跋雷也知道這句話是不能說的禁忌,但是小文既然已經說出口,他必然要全力保護小文,於是伸臂一拉,將他也拽到自己懷中。

  福雅還是雲淡風輕地笑著,擺擺手,「不必驚慌,童言無忌嘛,本王不會和小孩子一般見識的。但是本王知道你們心頭疑竇叢生,這件事本王可以證實自己所言非虛。」

  他回頭對漠塵道:「男女有別,請漠塵來幫個忙吧。」

  漠塵那冰冷如雪的面容動也不動,筆直地站起身,走向了大廳之後。


  在大廳後面是一間裡外雙進的密室,密室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幅長長的地圖。

  福雅用手一指,「這地圖你們可曾見過?」

  拓跋雷凝目看去,覺得這地圖有點眼熟。

  福雅詭譎地看著他笑,「以殿下和宋姑娘這樣親密的言行來看,本王猜測殿下應該見到過這幅地圖。如果殿下一時間想不起來,就請只看這地圖的左半邊。」

  經他提醒,拓跋雷再瞇起眼睛去看地圖的左半邊,赫然間他看明白了!這就是紋在宋初顏後背上的那半邊地圖。只是……彷彿在細節有所不同。

  福雅看他的表情立刻瞭然,「殿下果然是見過這半張地圖,但是又覺得不完全相同,對不對?其實這本是兩份地圖,將兩份地圖中完全一致的地方拚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藏寶圖。這一份為我家祖傳,另一份在皇宮禁院收藏。你們難道不曾奇怪為什麼宋氏姊弟的父親當初會帶著這份藏寶圖逃出皇宮嗎?其實他是為了帶這份地圖給我,只不過中間出了變故,他才隱身起來。」

  「我不信!」宋初顏顫抖著嘴唇,「我爹不是叛臣!」

  「聽命於我的就一定是叛臣,聽命於皇帝的就是忠臣?」福雅又露出那鄙夷的嘲諷之色,「真是可笑,為什麼世人都這麼迂腐?」

  他甩甩頭,「不管怎樣,我只想告訴你們,我要的就是這份地圖。如果你們乖乖地讓漠塵從宋初顏的後背上把地圖拓印下來,我可以放你們離開。」

  「不!」宋初顏堅決地說:「我家世代為臣,雖然我父去世,但是我不能單憑你一面之詞就將地圖交出。」

  福雅冷笑道:「宋姑娘,不要太倔強,傲氣傲骨是應該有的,但是也要分時間地點。若我想用強得到地圖,早就在拓跋雷殿下到達時動手了,我之所以等到現在就說明我還有謙謙君子風度。妳不是感謝過我為妳弟弟保留了一份尊嚴嗎?如今這份尊嚴我同樣留給妳自己,但是,妳要識時務。」

  「只要地圖,不要人?」拓跋雷一字一頓地問道。

  「是的。」福雅肯定地說。

  拓跋雷低頭對宋初顏道:「初顏,把地圖給他,我帶妳回東遼,從此再不會有人打擾我們倆。」

  「我不能……」宋初顏依舊堅決地搖頭,「如果我錯了,父親在九泉之下不會原諒我的。」

  「宋姑娘的疑慮我有辦法打消。」福雅又開口道:「只要請漠塵幫忙查驗宋姑娘背部地圖,就在這西南角的一片山巒深處,相信會紋著一個小小的『福』字。而宋姑娘幼弟後背上那右半邊地圖的東北角有著另一個小小的『雅』字。如果是妳來紋這份地圖,妳會把對頭的名字特意紋在地圖上嗎?」

  宋初顏怔在那裡。她雖然沒有見過自己背上的字,但是自小經常幫弟弟洗澡的她卻清楚地記得小文背後的確有一個「雅」字。那時候她不懂這個字的意義,現在經福雅提起她才恍然明白。

  難道……這地圖真的,真的是屬於福雅王爺的嗎?

  歐陽雨軒對趙蝶衣說:「蝶衣,妳陪著宋姑娘和漠塵郡主查證一下是否確有其事。」

  拓跋雷明白弟弟的意思,如果光讓漠塵郡主去查證只恐她暗中做手腳。他輕聲對宋初顏道:「先查出確有其字,我們再研究對策。」

  宋初顏點點頭,走進裡面的套間,過了片刻,三個女孩子一起走出來,漠塵的表情沒有半點改變,宋初顏低垂著眼眉,趙蝶衣卻是一臉愁容地看著歐陽雨軒,歎了口氣,點點頭。

  這下眾人都明白,福雅愜意地問:「如何?宋姑娘,我的禮數已經盡到,道理也都講明,證據都擺在眼前,姑娘不會再和我為難了吧?」

  宋初顏緊緊抓住拓跋雷的手腕,拓跋雷感覺得到她的心跳快得完全沒有規律。

  「初顏,放下妳身上這個沉重的包袱吧。」他用東遼語在她耳畔低聲道:「丟掉那些該死的責任,妳還年輕,不是朝廷命官,沒必要為皇帝守忠臣氣節,更何況,既然已經證實了福雅王爺的話,妳更應該完璧歸趙,然後我帶妳和小文回東遼去,妳會有一番全新的生活,像二弟和蝶衣公主這樣自由自在的,在我的臂膀之下,和我相守到老。」

  他的話是如此的感人肺腑,撼動心魄,宋初顏不能不為之動容,她癡癡地望著他的眼,就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樣,感覺自己可以全身心地依賴著他,求助於他,將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都奉獻給他。

  「好,我聽你的。」她緩緩點頭,對福雅說:「你要保證讓我們平安離開幽州,再不打擾我們的生活。」

  「當然。」福雅挑著眉毛,含笑點頭。

  「那麼,就如你所願吧。」她鄭重的將自己的人生親手扭轉。

TOP

第九章
又是這樣一條漫長的路,只不過,轉瞬之間已是歸途。

  宋初顏一路上握緊弟弟的手,坐在馬車之中,一言不發。經歷了一場大變故的小文將頭靠在姊姊的手臂上,也保持沉默地坐著。

  坐在他們對面的趙蝶衣忍了許久,卻無法承受這樣沉悶的氣氛,不得已開了口,「你們不開心嗎?其實不開心的應該是我。眼看著一大份財寶都要被福雅王叔奪去,父皇那裡不知道會有多大的損失。那樣一筆巨財啊,即使是當年我在皇宮中揮霍的時候,也沒有想過那樣的巨財可以帶給自己怎樣揮金如土的生活。而福雅王叔得到它之後到底會做些什麼,我們誰也不知道,那才是應該擔心的。」

  宋初顏清清嗓音,「公主或許可以放心,在漠塵郡主從我後背拓下那份地圖之後,她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趙蝶衣被勾起興趣。

  她說:「福雅王爺不會用這筆財富去做喪盡天良的壞事。」

  趙蝶衣撇撇嘴,「那要看在他們心中什麼才是喪盡天良的壞事啊!」

  宋初顏苦澀地笑笑,「這世上很多事情的確是說不清,原本我們執著以為是對的東西,其實是錯的。原本我以為這幅地圖屬於皇上,卻不料最終它的主人會是福雅王爺。」

  「到現在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趙蝶衣徘徊於困惑當中,「為什麼這幅藏寶圖會是給福雅王叔的?為什麼妳父親沒有親手將地圖獻給他?」

  「這些謎底已經不重要了。」宋初顏摩挲著弟弟的肩膀,「現在我只想帶小文回去,重新開始一段新生活。」

  小文抬起頭,「姊,我們要去哪裡?」

  「東遼。」她輕聲說。

  「可是,他們說東遼都是壞人。」小文很認真地說。

  她笑道:「那拓跋雷大哥也是壞人嗎?」

  小文歪著頭想了一陣,搖搖頭,「不,拓跋雷大哥是很厲害的英雄!他把我們從壞人手裡救出來。」

  「但拓跋雷大哥就是東遼人啊。所以你看,不見得天雀人都是好人,東遼人就都是壞人,對不對?」

  宋初顏的一番話說得小文頻頻點頭。

  「姊,妳是要嫁給拓跋雷大哥嗎?」小文忽然提出的問題讓宋初顏很不好回答。

  「小文,你……你怎麼會這麼問?」

  趙蝶衣笑道:「這小鬼頭的眼睛好銳利。就算是你姊姊要嫁人,干你什麼事?」

  小文不服氣地說:「我姊姊要嫁人的話,我是她弟弟,當然要為她挑選夫婿。」

  「就憑你?哈哈哈……」趙蝶衣一陣大笑。

  宋初顏拉著弟弟的手,問道:「如果姊姊真要嫁給拓跋雷大哥,你會反對嗎?」

  「不會。」小文笑著說:「我喜歡拓跋雷大哥,他好威風的!馬騎得特別好!將來我也要像他一樣!」

  宋初顏欣慰地鬆口氣,抱著弟弟的小腦袋,一手悄悄拉開車簾,只見拓跋雷的身影就在車頭前不遠處,無論何時看到他的背影都堅毅如山。

  何其有幸,她能得到他的垂青和憐愛?

  何其有幸,她可以與他共度一生?

  「再走三十里地就會到東遼邊境了!」遠處阿克力雀躍地喊著。

  「你去知會當地的官員,讓他們不要迎接,但是要給我們準備好房間,我們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拓跋雷洪亮的聲音響起。

  小文興奮地將小臉湊到窗戶邊,「我們離開幽州了嗎?」

  「早就離開了,放心吧,不會有福雅王爺那樣的人再來追捕你們了。」趙蝶衣也越來越喜歡小文了,總是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腦袋。

  小文不滿地晃著頭,「不要,妳把我的頭髮都弄亂了。」

  趙蝶衣笑著,小文抱怨著,阿克力在遠處回應著拓跋雷的命令。

  這一切是這麼甜蜜而祥和,終於可以過上安穩幸福的生活了?

  宋初顏讓自己的臉沐浴在透窗而入的陽光之中,身心俱熱。多少年她沒有這樣被感動過了,這就是她渴盼已久的生活啊,老天終於眷顧了她。

  讓時光再走得慢一點吧,她真怕這只是一場幻夢啊──


  雖然拓跋雷說了不要讓地方官員大張旗鼓地迎接,但是這小城鎮的守備大人聽說太子駕到當然還是急急地趕出來迎接。

  「太子殿下您怎麼會從天雀國來?朝廷沒有發邸報告知,小臣……」

  拓跋雷抬手止住他的話,「我是為私事去天雀,沒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太子殿下一路辛苦了,看您的臉色好像不大好?小臣已經準備好房間和酒菜,請太子殿下這就去休息。」

  宋初顏走到拓跋雷面前,「雷,你的臉色的確不好。」她注視著他,「是不是一路上日頭太毒了?你應該到車裡來的。」

  「我哪有那麼嬌弱?」拓跋雷笑道:「自小我就在草原上騎馬,再毒辣的太陽也不怕。可能是從福雅王府那裡帶回來的那瓶酒實在古怪。東遼的酒是極烈的,但是天雀的這種酒卻是後緩勁,讓人慢慢的醉,我的身體還真有點不適應。」

  「那就不要喝了。」宋初顏擔心地說:「能讓你醉倒的酒只怕不是什麼好酒。」

  「二弟仔細查驗過,那酒裡沒有毒,沒事。」拓跋雷轉頭對阿克力叫道:「阿克力,帶馬去馬廄,好好的……」

  他話沒有說完,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竟然站立不穩,直直的就要栽倒。

  宋初顏急忙將他扶住,但是他的身子那麼沉,差點讓她也一併摔倒,幸虧歐陽雨軒動作迅捷,將他們兩人一起扶起。

  「大哥!」

  「雷!」

  兩人一起驚呼。

  拓跋雷還想笑,但是笑容似乎在嘴邊留不住,「沒事沒事,就是有點暈。」

  歐陽雨軒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略一號脈,神情大變,「宋姑娘,妳會針灸之術嗎?」

  宋初顏被他如此嚴峻的神情驚住,答道:「略懂一些。」

  歐陽雨軒手指如飛在拓跋雷的身上連點了幾處大穴,而拓跋雷立刻癱軟倒地。

  「怎麼了?」拓跋雷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在你的體內有股奇怪的力量四處遊走,我不能判定它是什麼,但顯然你的暈倒和它有關。你不能運氣,也不要再走路了,立刻上馬車,找個地方讓你休息,然後我們慢慢診視。」

  宋初顏咬牙道:「是福雅王爺的酒有問題?」

  「不能肯定,但只怕難脫干係。」歐陽雨軒托起兄長的身體,將他放到馬車上,「蝶衣、小文,你們不要吵鬧,到馬上來。」

  趙蝶衣看了眼宋初顏,立刻明白了歐陽雨軒的意思,上了丈夫的馬,小文不明白情況,不想離開姊姊,被歐陽雨軒一把丟上了阿克力的馬背。

  「走!」歐陽雨軒一聲喝令,整條車隊急速向城內行駛。

  宋初顏緊緊抓住拓跋雷的手,良久都只覺得喉間梗塞,不知道該說什麼。

  「別繃著妳的臉,我沒事。」拓跋雷豈看不出她的緊張?笑著安慰她,「肯定不是什麼大事,也許是二弟太過緊張了。」

  「我怎麼會這樣大意?」她低喃道:「我們都太以君子之心對人了。福雅王爺既然是那種可以擄走小文、綁走我的人,就不會平平安安地讓我們離開。雖然地圖有兩張,但是有了我和小文就等於擁有了其中一張,如果他把你想成也覬覦這份藏寶圖的對手,定然不會讓你順利地帶走我們,得到這張完整地圖的。」

  「妳以為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拓跋雷平靜地望著她,「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如果我們和他力拚,必然要吃大虧。只要離開他的管轄範圍,回到東遼,無論他有什麼樣的花招,我們都可以爭取時間化解。」

  「你想過?那你為何沒有想過這酒裡會有毒?」宋初顏激動地表示。

  拓跋雷還是在呵呵地笑著,「妳知道我的脾氣,見了酒就走不動路。更何況第一次喝這種酒時,我眼看著他是從一個壺裡倒出來的,分給我們兩杯,他喝了沒事,而我喝應該也沒事。二弟也仔細查驗過,酒中無毒。」

  「是我的錯,若你不是急著要帶我離開,不會降低戒備之心。」

  他的手掌托起她的臉頰,凝視著她的眼,很認真地說:「不必為此背上罪惡感。雖然我是為妳去見福雅,但是見到他之後我的行為都是由我自己負責,與妳無關。我之所以選中妳做我的女人,是因為在困難面前妳從不畏縮,所以現在妳也不需要給我做無謂的道歉,明白嗎?」

  「明白。」宋初顏吸了口氣,將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二殿下說的對,你的脈息很奇怪,並不像一般的中毒。」

  「也許福雅並不是想要我的命,否則他會用那種可以盡快置我於死地的毒藥,而不必等我回到東遼的國土上才讓毒性發作。」

  「他如果不是要你的命為何會這樣陷害你?」沉吟著,「也許,他只是想牽制住你,想辦法控制你,讓你不得不對他低頭,當他得到天雀國後,即使你身為東遼之主也無法與他抗衡?」

  拓跋雷笑著捏捏她的下巴,「初顏,妳越來越成熟了,這些事情以前妳是不會這麼快就想明白的。」

  「以前是不需要我去想,也不願意去面對思考,但是現在,為了你,我必須想明白。」她因為明白了這其中的根由而更加憂慮,「雷,你是不是早已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福雅是個很有野心的人,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他對我很有戒心。其實我很欣賞有野心的人,沒有野心就不會成大事。曾經我也想過要不要在將來一統天雀和東遼,但是因為弘娶了天雀的公主為妻,這種聯姻的關係迫使我不得不放棄吞併天雀的念頭。」

  「無論他們是否成親,若兩國開戰,傷及的無辜生命何止千千萬萬?」她正色道:「雷,我但願你能永遠地放棄這個念頭。」

  「有妳在,我還能怎樣?」他像一個丈夫為了寵溺妻子不惜犧牲自己所有財富,「但是福雅不會相信我的,所以他最終還是要對我下手。」

  他望著她,也像望著遠方,「對不起,初顏,本想讓妳開始全新的生活,但是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樣快。」

  「只是一個短暫的波折而已。」她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輕鬆,「我不相信你會一直被福雅控制,等到了目的地,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

  「看來這一次我是要依靠妳了。」拓跋雷含笑闔上眼,握緊她的手,那隻手依舊堅強有力,彷彿一切從未改變。
歐陽雨軒和宋初顏聯手為拓跋雷做了全面的檢查,趙蝶衣和阿克力等人都幫不上忙,只能在外間乾著急。

  終於當他們兩人一同走出時,趙蝶衣奔到歐陽雨軒面前,低聲問:「怎樣?」

  「是蠱毒。」歐陽雨軒吐出的三個字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怎麼會?」趙蝶衣驚詫地問:「蠱毒不是要用蟲子什麼的,而且他怎麼能當著我們的面給大哥下蠱?」

  「蠱毒有很多種,不僅僅是妳所聽說的那麼簡單。」歐陽雨軒現在無心給她解釋,回身問宋初顏,「妳有解決之法嗎?」

  「還不知道這種蠱毒是由什麼做成,暫時不敢施針或用藥。」宋初顏的面色蒼白,額頭上都是汗珠,「二殿下,我有個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妳說!」

  「若你能返回幽州,探聽到這蠱毒是由什麼做成,或者……」

  趙蝶衣驚叫道:「萬一雨軒也被他們下了蠱該怎麼辦?不行不行!」

  「福雅未必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否則他這一次不應該放過我。」歐陽雨軒沉思著宋初顏想法的可行性,「但是要找到蠱毒的成分是比較難,因為不知道他將原始蠱存放在哪裡。」

  「漠塵郡主應該知道。」宋初顏說:「而且,我心中總有個感覺,她和福雅王爺其實並非一條心。」

  「我可以去冒這個險,但是,宋姑娘,有件事我也必須提醒妳。」歐陽雨軒很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大哥為妳到天雀救人的事情已經在東遼朝中引起非議,如果他因此被人下蠱毒的事情傳出,會有更多不和於妳的事情發生。」

  她鎮定地反問:「你是說,我會被當做妖女?」

  「不無此可能。」他嚴肅的神情說明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所以妳絕不能走漏消息,也不能求助朝中太醫,以防他們當中有人口風不緊,走漏了消息。」

  阿克力焦急地問:「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稟報陛下?」

  歐陽雨軒沉吟片刻,「可以,但必須密奏,在場不能再有別人。」

  「此地是哪個部落的管轄範圍?」宋初顏問。

  阿克力立刻回答,「是圖圖察的地盤。」

  「圖圖察?」她蹙眉道:「可不可以換個地方?」

  「妳顧慮什麼?」歐陽雨軒問道。

  她歎息道:「我和圖圖察的小王爺曾經交惡,太子當時為了救我射傷過小王爺,我怕……」

  「明白了。」歐陽雨軒點頭,「但是大哥現在的狀況已經不宜再移動了,我們只能盡力將他的消息封鎖,避免讓圖圖察的人知道。這件事我去辦,妳不必操心,妳現在要全力想辦法鎮住大哥體內的蠱毒,一直堅持到等我回來。」

  「多謝二殿下。」她深深地彎下腰,再沒有多餘的話,走回到裡間。

  拓跋雷就躺在床榻上,雙目依舊炯炯有神地凝視著從門口走近的她。

  「我們的話你都聽到了?」

  他眨眨眼,「我只是記得曾聽說蠱毒發作時會非常的痛苦,但我卻好像掉進了一張溫軟的水床,只是使不出力氣,而沒有痛感,你們確定這是蠱毒?」

  「也許這就是福雅王爺的厲害之處,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隱藏了蠱毒的藥性,才讓我們把你的毒情耽誤至今。雖然之前沒有發作,但是不保證以後不會疼。」她坐到床邊,「我會盡我所能,傾我所學,一定要保護住你的性命。」

  「我知道妳會,也相信妳能。」此時拓跋雷居然還笑得出來,「我聽說這蠱毒本是苗疆的女子為了保住自己的愛人所用的毒藥,沒想到福雅會用在我身上,難道我是他心中的情郎不成?」

  宋初顏哪裡能笑得出來,她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笑容,手指在他堅毅的鼻樑處劃過,「雷,我是不是你的災星?」

  他的笑容一收,「怎麼這樣說?」

  「自從遇到我,你就總是有難。三年前你為了陪我救治我的家人染上天花,差點病死,這一次你又是為了救我和小文而讓福雅下了毒,如果沒有我……」

  「如果沒有妳,我的生活哪裡會有現在這麼多的快樂?」

  拓跋雷將她拉倒在胸口,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臂,「初顏,妳現在要想的不是這些,妳說過會想辦法救我的,我現在只是等待妳救治的病人,必須全心地信任妳,妳怎麼反倒對自己有這麼多的質疑?」

  「是啊。」她勉力一笑,雖然他看不見她的笑容,但是她希望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笑意,「那麼,從今天起,無論我為了治療要你做什麼,你都要配合啊。」

  「是的,宋大夫。」他勾過她的臉,在她的臉頰貼上一吻。

  她故意躲避,「你的鬍子好硬,又該刮一刮了。」

  「妳怎麼就不喜歡我的鬍子,它和妳有仇不成?」他不服氣地替自己的鬍子辯駁。

  「我……喜歡一直記得最初見到你的樣子。」宋初顏仰望著天花板,讓記憶沉入時間的河底,「雷,那時候你為什麼會到天雀那樣一個小村莊去?」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困惑,卻始終沒有問起。

  「那是因為二弟在天雀國突然遇險,失去聯繫數月,我擔心他有危險,所以到天雀來找他。」

  「你們真的是兄弟情深。結果呢?二殿下為什麼會失蹤?」

  他呵呵笑道:「是我虛驚一場,原來因為當時有些女子追纏他太緊,他迫不得已藏身起來,又不便和外界聯繫,所以才讓我誤會了。」

  「二殿下的確丰采驚人。」她說的是真心話,她從沒見過如歐陽雨軒那般俊美,舉手投足都撩人心魄的男子。

  「那妳為何對他不動情?」拓跋雷問,這並非出自懷疑或嫉妒,只是好奇的探詢。

  她幽幽道:「如果一個人的心裡已經裝下另一個人的影子,那世上縱使再有千萬人強過心中人,也蓋不掉他的影子。」

  「天雀人說話真的很繞彎子,但是……我喜歡。」他忽然反身將她壓在身上。

  她驚呼道:「你的身體……」

  「只是想親妳一下,現在的我也沒有力氣做別的。」以他向來耿直的脾氣難得能說出這樣的調笑之語,還真的是很讓宋初顏吃驚。

  下一刻,她的吃驚被他的封吻吞沒。歐陽雨軒已經走了兩天,宋初顏守護著拓跋雷已是第三天。

  這三日對於他們任何人來說都是度日如年。

  留在東遼的趙蝶衣坐立不安,擔心歐陽雨軒會出什麼意外,小文急得團團轉,卻無奈幫不上任何的忙。

  最難以度日的是宋初顏,因為拓跋雷的毒性已經慢慢顯現。

  這兩天晚上,每到子時前後,拓跋雷全身就會有針扎一樣的疼痛,即使他剛強如鐵,不想讓宋初顏看出他的痛苦,依然無法承受因疼痛帶來的全身肌肉糾結,以至於面部痛苦的扭曲,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面頰上滾落。

  宋初顏想盡辦法用針灸之術為他解疼,但似乎全無作用。

  蠱毒,做為最詭異神秘的一種施毒之術,千百年來是多少大夫最頭疼害怕的病症。所以,看著心愛之人為病痛糾纏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之時,宋初顏心痛如絞,幾乎絕望。

  但拓跋雷只要病痛稍微減輕,就立刻又嘻笑如常,除了依然渾身無力,不能下地,他盡量讓自己顯得沒什麼大礙,甚至這天一大早還開起了宋初顏的玩笑。

  「等妳回遼都之後,不要和二弟的母親走得太近。」

  「為什麼?」宋初顏問:「難道你不喜歡她?」

  「不是,因為我娘去世得早,她一直待我很好。但是天雀女人的脾氣就是管得太多,每次見到她,我都要被她數落一番,我可不想讓妳也變成一個嘮嘮叨叨的老太婆。」

  她強顏笑道:「人家是關心你才會管你,如果不喜歡你,誰會願意多管閒事?」

  「看,妳現在的口氣就和她很像了,若是再讓妳們常在一起,只怕妳真的要變成她那個樣子。不好不好,我看等我們成親之後,妳就和我去東遼的渝夏好了。父皇這些年一直想派我去開發那裡的荒地,讓我歷練農業方面的事情,我卻沒有多少耐心,不過現在有妳,一切就不同了。」

  「好啊,農業為一國之本,我雖然不懂但願意為你多學。」她的十指在他身上輕輕的按摩,因為晚上他總是疼到全身抽筋,她便以按摩之法試圖幫他的肌肉鬆弛,緩解痛楚。

  沒想到他一個堂堂大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別人碰他的身體,每次她的手指一到他的腋下附近,他就立刻要噴笑出來,拚命躲避,說是癢得厲害。

  「你抱著人家的時候怎麼就不見你說癢?」宋初顏要做個嚴厲的大夫,才不管他的抗議,堅持一定要按摩,尤其是他的背部肌肉,有些地方已經糾結成一團小球,明顯肌肉僵硬,必須按摩揉開。

  「饒了我吧初顏,我打小最怕呵癢,二弟從前騎馬射箭比不過我的時候就總是用呵癢來讓我投降。現在他不幹了,怎麼又換做妳來做?」

  「這是為你的身體好。」她本來敵不過他的力氣,但是仗著現在他弱她強,硬生生地將他按回床上去,依舊捏揉拍打著他那些敏感的搔癢處。

  這是短暫的歡樂,可以讓他們暫時忘掉週遭的煩惱,但是這樣的歡樂也畢竟短暫,就在宋初顏剛剛結束了按摩療程的時候,此地的守備戰戰兢兢的來稟報,「太子殿下,小王爺求見。」

  「哪個小王爺?」拓跋雷和宋初顏對視一眼,心中都有預感來人是誰。

  「是我們圖圖察的莫吉小王爺,他聽說殿下來到此處,特來拜見。」

  拓跋雷感覺到宋初顏使勁地捏了他一下,這是對他的提醒。他們都明白,莫吉必然是得到了消息才特意來一探虛實,否則以上次拓跋雷將他喝斥走時兩人的對峙場面,他絕不敢來見拓跋雷一面。

  「叫他走。」宋初顏在他耳畔低語。

  拓跋雷搖搖頭,「既然他已經得到了消息,又敢來見我,必然是有恃無恐。圖圖察一直是最不安分的一個部落,始終在琢磨著怎麼能推翻我拓跋家族,登頂王位,所以他是絕不會錯過這個大好機會的。不,我不能躲。」

  她還想再勸,拓跋雷卻揚聲道:「讓他進來。」

  攔阻已經來不及了,宋初顏只好站在他的身後,靜靜的守護著他。

  果然,莫吉趾高氣揚地走進來,一見兩個人的樣子就笑成了一朵花似的,還未開口揶揄,拓跋雷卻搶先低聲喝斥──

  「我記得上次我說過,一個月之內不許你出府。」

  莫吉笑嘻嘻道:「殿下的旨令小王怎敢不從?不過殿下也是貴人多忘事,從上次見到殿下至今,剛剛好一個月。」

  拓跋雷這才想起,之前他和宋初顏忙著救治天花患者,而後又往來於東遼和幽州之間,的確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

  他不禁冷笑道:「原來你是算計好了時間才來見我。」

  「這也是小王對殿下表達敬意。」莫吉微微彎下身,似在謙卑的鞠躬,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神情動作中沒有半點謙卑的味道。

  「你今日來,不僅僅是為了表達你的敬意吧?」拓跋雷的頭枕靠在床榻的軟墊上,雖然是斜視著,依然不減君臨天下的氣勢。

  莫吉似乎也不敢與他對視,只是低著頭說:「聽說太子殿下生病了,小王特意來探望,而且此地簡陋實在不適宜殿下靜養,小王想請殿下移駕到小王的府中,小王府內有不少名醫等候,勝過低賤的草民郎中,定然可以讓殿下早日痊癒。」

  他口中說到「低賤的草民郎中」時,眼皮略向宋初顏的地方翻了翻。

  「不必了。」拓跋雷盯著他的眼睛,如果他現在還有以往的氣力,一定會把這個討厭的小王爺丟到窗外去,「我在這裡很好,不必你來費心。」

  莫吉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抬頭看了一眼兩人,「不知道太子殿下生的是什麼病?」

  「這件事不必你操心。」拓跋雷的逐客之意已經很明顯。

  莫吉又深深的看了兩人一眼,笑道:「那小王就先告辭了,殿下有什麼吩咐,可以隨時叫人傳話給我。」

  他突然而至,又突然消失,宋初顏問:「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應該不會。」拓跋雷皺眉道:「不過他既然已經得到消息,知道我病了,就肯定是有人在和他互通消息。」

  「是這裡的守備大人?」

  「十有八九是了。」

  宋初顏的心頭忐忑不安地亂跳不停,她不放心地向外面走,「我去看看。」

  「有什麼可看的?初顏,回來。」拓跋雷在身後叫她,這一次卻沒有叫住她。

  她匆匆走出臥室,外面的趙蝶衣和小文見狀急問:「怎麼了?是不是……」

  「他沒事。」她擺擺手,繼續急急地向外走。

  就在大門口,只見莫吉正在和守備大人低聲說著什麼,莫吉的臉上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繼而又轉為詭譎的笑意。

  當眼角餘光發現宋初顏走近,他幽冷的目光射向她,「這就是妳當初不肯跟我走的下場。蠱毒,是吧?哼哼,看來妳這個妖邪的女人給我們偉大的太子殿下帶來的禍事可真的不小呢。妳就等著吧。」

  宋初顏的胸口霎時冰冷,身子僵直地佇立在那裡。

  這並不是因為恐懼秘密被揭破之後她自身難保,而是如果整個東遼在頃刻間知道了拓跋雷的病情之後,帶給他的災難將是她不敢預估的。

  不!她絕不是傷害拓跋雷的罪人!就算拚掉自己的性命她也一定要保住他!就像每次當她遇到危險,他堅定有力地站在她身側時一樣!

TOP

第十章
「雷,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嗎?」宋初顏將拓跋雷的雙腳放進熱水盆中,上升的熱氣自他的腳底心竄入全身,這也是緩解他這幾天來因為蠱毒而引起的骨骼關節中殘留酸痛的方法。

  拓跋雷不習慣被人這樣伺候,一開始很不自在,並不同意她為自己洗腳,但是最終拗不過她,只得由著她去做。

  聽她提起當年的事,他努力回憶著,「當初我們是在太平村認識的,對吧?」

  「嗯,那時候我怎麼也想不到會和你牽扯一生。」她一邊幫他揉著腳心的穴位,一邊輕輕的講述,「那時候村子裡的村民想讓你娶了我,以為沖喜可以解決天花疫病的流行。」

  「嗯,那是愚蠢的想法。」

  靜默了許久,只有嘩啦啦的水聲響動,拓跋雷感覺到這份安靜有點不尋常,「在想什麼?」

  「雷……」她囁嚅著,鼓足勇氣終於說出口,「你娶我吧。」

  「嗯?」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笑道:「當然會娶妳,這還用說。」

  「我是說,你現在就娶我吧。」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中有著不顧一切的熱情,「就在這裡。」

  他愣住了。

  「我知道你會說我的想法很愚蠢,但是……就當我是病急亂投醫吧。我寧願相信世上有喜事可以沖掉的災禍。」

  「初顏,病急亂投醫不是這樣解釋,而且好歹人家是投醫。」拓跋雷想笑,但是又笑不出來,「我會娶妳,但不是這個非常時候。」

  「但是如果我現在不嫁給你,我怕日後沒有機會了。」她咬著唇,「這種話說來很不吉利,我知道我不應該用這樣軟弱的話來動搖你。小王爺已經知道你中了蠱毒,很快東遼都城中會有更多的臣子知道,我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成為人人唾罵、帶給你災禍的妖女,我只希望能為你做最後一件事。」

  「傻丫頭!妳要為我做的事情何止一件兩件?日後妳成為我的妻子,要陪我巡視各地,還要給我生一堆兒子女兒,教他們讀書寫字,這麼多的事情妳是賴不掉也推不掉的。」

  她一低頭,淚水滾落於地上的水盆裡,「我知道,我知道,我當然不會賴,也不會推,但是……」

  「不要那麼多的『但是』了。」拓跋雷急急的打斷她,「現在事情還沒到妳想的那麼嚴重。」

  捧著水盆走出房間,趙蝶衣揉著已經困頓的眼睛跑過來問:「還好吧?」

  「還好,妳去睡吧。」宋初顏對她微笑道:「多謝妳這些天照顧小文。對不起,蝶衣公主,讓二殿下去冒那麼大的風險……」

  「不必和我說客氣話,雨軒走的時候已經和我講明白了。」趙蝶衣也安慰她地笑了笑,真的是累了,該去睡了。「那個小王爺要是敢來找妳的麻煩,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她揮揮拳頭。

  宋初顏笑笑,表示謝了她的好意,將水盆放到屋外,同時也送趙蝶衣回去休息。

  此時這裡外兩個套間都沒有閒雜人等,只有她和拓跋雷了。

  在外間的桌子上有一盞小燭燈,焰火已經不旺了,一燈如豆在昏黃的月光前奄奄一息。

  走到燭燈前,宋初顏從腰帶內側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這是今天她抽空去鎮上買的,現在她的手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

  紙包打開,裡面是一小撮香料,剛剛挨近火焰就立刻香氣四溢。

  不冒險是不能救拓跋雷的。她對自己說。

  雖然醫書上的文字大都經過反覆的實驗證明其有效,但因為蠱毒這種東西太過神秘複雜,更由於不知道拓跋雷所中的蠱毒配方,外人無法得知其有效的解毒方法。

  眼看他被痛苦糾纏,死亡相逼,眼看外面的人即將衝破他們這封閉的一隅,她再沒有出路可尋,為今之計只有採用古書上的記載,以她的性命來換取拓跋雷的平安……

  持著這盞燈,走回到裡間,燈火散發出的香氣讓拓跋雷的精神顯得亢奮,他驚詫地問:「哪裡來的香氣?」

  「是我在燈裡添了一些香料。」她若無其事地將燈檯放到床頭,「這樣可以幫你安神定氣。」

  「可是這香的味道有點怪。」他又深深吸了兩口,「真的很怪,它好像可以去毒,妳看,我的手腳比以前運轉自如多了。」

  拓跋雷面露欣喜之色,動了動手腳給她看。

  宋初顏靜靜的站在燭光前,微笑著看他的欣喜若狂。

  這香料的確特別,卻沒有去毒的功效。它只是能迷失人的一部分神智,給人興奮的感覺,若是在宮內,這種藥是被嚴格限用的,因為這其實是春藥的一種。

  今夜,她用了這種藥,只為了救他。

  拓跋雷的眼神已經從堅毅變得有些渙散,他晃了晃頭,「奇怪,身子輕飄飄的好像可以飛似的,該不是蠱毒又要發作了吧?但是這一回卻不疼。」

  「距離子時還有一個多時辰,應該不是蠱毒發作。」她走到他面前,將他的手掌舉起,輕輕貼在自己的臉上,「雷,你的手很燙。」

  「是啊,可是妳的臉卻是冰涼的,到底怎麼回事?東遼的天氣提前變冷了嗎?」他用大手摀住她的手,一股熱氣從丹田向胸口處湧動,擋也擋不住。

  下一刻,他好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將她抱在懷中,吻住了她冰冷的朱唇,拚命給予她溫暖和熱度。

  她的身材纖弱,腰肢尤其瘦削的不盈一握,而她的肌膚同她的唇一樣冰涼,直到他的手指觸摸到她背脊上隱隱的紋路時,所有渙散的神智突然驚醒聚集!

  「初顏,妳放的是什麼香?」他扳過她的臉,嚴峻地問道。

  她幽幽一笑,沒有回答,將自己的身體更緊地貼靠在他的胸膛上,「雷,把我變做你的女人吧,這是我第二次求你,一個女人在這一生中是不可能有勇氣說出三遍同樣的話。別讓我再難堪了。」

  這句話猶如具備了煽動性的魔力,將他殘存的堅定意志頃刻間粉碎成烏有。她在他懷中的瑟瑟發抖,引誘了他身為男人的全部感官,迫切地想將她據為己有,融化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當他的靈魂和身體同時穿透她時,子夜時分的黑幕也悄悄將至……

  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在床單枕畔,拓跋雷太熟悉這個場景,這是蠱毒又發作的徵兆,但讓他震驚的是,這份痛苦的掙扎並非來自於他自己,而是──宋初顏。

  她幾乎是全身抽搐著蜷縮在他的懷抱裡,十指緊緊的相扣,像是不敢因為四處亂抓而抓破他的身體。她的肌膚和臉色剛剛還白中透紅,熱霧迷離在她的眼底,這一瞬間,所有的紅暈都刷成了慘白,所有眸中的熱霧都變成了源源不絕的淚水,淹沒了她小小的面龐。

  「初顏?!」他驚呼著將她抱起,不管彼此衣衫不整,只想立刻查明她痛苦的原因,「怎麼回事?」

  宋初顏努力地睜開眼睛,望著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你……還疼嗎?」

  「我沒事,妳……」他驀地怔在那裡,不需說明,一切都已明瞭,「妳把我的蠱毒轉到了妳自己身上?」

  她微微笑著,在如此巨大的疼痛折磨下,她竟還能綻放出一抹脆弱的微笑!「這是唯一救你的方法。」

  「愚蠢!愚蠢!愚蠢!」拓跋雷連續罵了三遍,再多的語言和文字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的憤怒之情,「二弟不是就快回來了嗎?他一定會帶來解毒方法的!妳不應該做這種犧牲!」

  「我怕,怕等不到他回來。」她抓住他的手腕,努力地說:「幫我,照顧小文。」語音方落,她整個人已經疼得暈厥過去。

  「初顏!醒過來!不許妳死!聽到沒有?」以往他的狂吼幾乎可以震動方圓幾百里的土地,但是這一次卻無法將她震醒……
次日,當大批的人馬浩浩蕩盪開赴到這座小跨院的門口時,門內的冷清讓突然到訪的不速之客很是不安。

  一部寬大豪華的馬車中,東遼王走了出來,站在門口沉聲道:「為什麼沒有人出來迎接?」

  侍衛官答道:「王來的消息一路封鎖,沒有人知道,太子殿下在院內可能也不清楚,微臣這就去通傳。」

  「不必了,他若是真的病了,絕不可能還走得動路。」東遼王焦慮得已經不能多等片刻,急急地往裡就走。

  小院內,阿克力等拓跋雷的貼身侍衛散落地站在院中,全都表情木木的看著遠方。

  「阿克力!」

  東遼王的一聲厲喝喚回了這些屬下的神智,阿克力驚得率眾跪倒,「王,您怎麼親自來了?」

  「讓你照顧好太子殿下,你是怎麼照顧的?」東遼王劈頭就是嚴厲的責備,「如果太子出事,你知道你會怎樣嗎?」

  「知道。」阿克力重重的一叩首,「小臣願意領死!」

  東遼王再沒有多看他一眼,繼續往裡走。房中趙蝶衣和一個他不認識的男孩子坐在一起,兩人的表情同外面的阿克力等人一樣呆滯,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東遼王的出現。

  東遼王的心沉到谷底,難道雷已經……他幾乎是奔跑著闖進裡間,而裡間的情景再次讓他吃了一驚──

  只見拓跋雷斜靠著床榻坐著,懷中抱著一個女子,眼睛筆直地望著門口的他。

  「父皇,請恕兒臣現在不能給您見禮。」拓跋雷的聲音如以前一樣低沉有力,只是刻意收斂了洪亮,像是怕驚到他懷中的人兒。

  「雷,你還好嗎?」東遼王愛子心切,雖然兒子現在的氣色看起來非常正常,但是他的神情又實在古怪,好像是一種近乎絕望的表情……

  「兒臣不好。」

  拓跋雷的回答讓東遼王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兒上,「你是不是中了蠱毒?」急切地說:「不用怕,父皇帶來了都城內最好的大夫,一定能給你……」

  「現在中毒的不是兒臣,而是她。」拓跋雷這般溫柔深沉的目光是做為父親的東遼王從未見到過的,「她為了救兒臣的性命,將蠱毒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兒臣現在很不好。」

  拓跋雷的目光從宋初顏的身上抬起,停在父親的臉上,「父皇,當初我母后去世時,你也有我現在這樣欲死般的心痛嗎?」

  東遼王的心頭一緊,立刻明白為什麼裡裡外外這麼多人的表情都面如死灰,為什麼心愛的兒子現在好像變了一個人。

  「是的,我也痛過。」他放下帝王的架子,以一個過來人的口吻安慰兒子,「這位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嗎?如果她還清醒著,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痛苦。雷,把她交給太醫,他們會治好她的。」

  他搖搖頭,「她不僅僅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父皇,兒臣請求您立即下旨,昭告全國兒臣成親的消息。」

  「什麼?你瘋了?」雖然東遼王很想安慰兒子,依然為他的這個決定而震驚。「在這個時候你……」

  「就是因為是在這個時候,兒臣才要請父皇宣佈這個消息。」拓跋雷撫摸著宋初顏溫熱的面頰,「他們天雀人有個奇怪的習俗,說是在人病重之時如果能夠成親,會借助喜事衝散厄運。雖然我覺得這是愚不可及的一個想法,但是初顏以犧牲自己的方法救了我,這本身就是一次沖喜。

  「如今我只能為她做這一件事,就是達成她的心願,讓她名正言順地成為我的妻子,而且,以一場真真正正的盛大婚宴,一次衝破東遼九霄雲外的喜氣挽留住她的生命。父皇如果愛兒臣,就請答應兒臣的這個要求。」

  他專注地凝望著自己的父親,這樣誠懇真摯的目光,這樣被愛與痛苦糾纏的目光,是任何一個父親都無法拒絕的。

  「好,我答應你。」
東遼太子殿下突然大婚的消息震動全國上下,因為拓跋雷早已到了適婚的年齡,但是他遲遲不娶,使得東遼諸多貴族中有越來越多的人暗中覬覦這個太子妃,也就是未來皇后的位置。

  大家明爭暗鬥了許多年,怎麼也沒想到最終花落在一個神秘的天雀女子身上。

  外人不知道拓跋雷娶的是怎樣的一個天雀女子,但是貴族中已在醞釀一場憤怒的情緒。從現在的東遼王到二太子拓跋弘接連娶了天雀女子為妻,這嚴重違背了東遼貴族中講究的尊貴血統傳承的觀念。

  拓跋雷為了讓宋初顏安心養病,直接將她接回了太子府。無論外面有多少紛紛擾擾,也無論有多少朝中重臣或名門望族要求見他,他一概閉門謝客,拒不見人。

  此時此刻,他只想日日夜夜地守在宋初顏身邊,等待著歐陽雨軒回來,期待著奇跡的發生。

  「殿下,阿薩大人長跪於門外,說無論如何都要見您一面。」阿克力走近臥室,悄聲稟報。

  「不見。」拓跋雷只簡單地回應這兩個字。

  「但阿薩大人說,如果殿下一直不肯見他,他就一直跪在外面不走。」

  「那就讓他一直跪著好了!」他低喝一聲,「只要他別進來煩我!」

  「可是……」阿克力想再說點什麼,但是看到太子殿下這幾日明顯消瘦憔悴的面龐,再不忍心說任何事情來煩擾他了。

  阿克力走到大門外,阿薩大人果然還跪在那裡,一見到他出來,阿薩立刻急急地問道:「怎樣?殿下他……」

  「大人還是請回吧,殿下現在不想見人。」

  阿薩怒道:「我是兩代老臣了,難道殿下這點面子都不肯給我嗎?」

  正說到這裡,又有一些人騎著馬來到門前,對阿克力道:「我們要見太子。」

  阿克力舉目一看。真是糟糕,這群人裡有齊格格郡的郡主,有圖圖察的小王爺,還有許多朝中大臣、王公貴族,一個個都板著面孔,明顯是來挑釁。

  「各位,殿下這幾日身體欠佳,不能見客。」阿克力阻擋並勸道。

  「你不配和我們說話。」莫吉冷笑著邁步走上台階,準備硬闖。

  阿克力擋在他面前不讓通過,「小王爺,雖然我只是一個沒有品級的小護衛,但我是奉太子之命守護在這裡,沒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擅闖太子府!」

  嗆啷一聲,阿克力已經抽出腰刀,而太子府的其他侍衛也隨之將腰刀抽出。

  莫吉一瞪眼,「怎麼?太子府的奴才敢對貴族動刀動槍嗎?」他帶來的人馬豈能示弱?自然也舉刀相迎。

  齊格格郡主和拓跋雷私交還算不錯,見到此情形立刻勸阻。「在太子府門前你們怎麼能如此放肆地舞刀弄槍?還不快收起來!」

  莫吉有點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你女兒想做太子妃想了這麼久,卻被家中一個偶然出現的天雀女人搶了這個位置,你這個做父親的難道不想替女兒出這口惡氣嗎?那女人借助你家才接近了太子,迷惑太子,平步青雲當上太子妃,你身為一郡之主,也難辭其咎。」

  「你這是什麼話?」齊格格郡主的臉立刻垮下來,「小王爺,我來這裡是為了給你們各位面子,也是請太子看在我東遼的面子上不要做讓大家失望的事情,可不是給你來助威的。」

  頃刻間,門口的形勢又驟起變化,從雙方對峙變成一場混戰。

  突然,自人群之外,一道琅琅如風的聲音飄然而起──

  「在太子府門前撒野,你們太過放肆了吧!」

  緊接著,好似閃電橫裂長空,一條藍色的人影倏然間落至眾人眼前。

  阿克力驚喜地跳著腳叫道:「二殿下!您可回來了!」

  莫吉臉色一變,嘀咕道:「又來了半個天雀人。」

  歐陽雨軒目光橫掃,直射向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歐陽雨軒向來以溫文爾雅示人,又很少在東遼行走,雖然掛名二太子卻向來不主事。東遼的貴族們只在重大場合中見過他,與他交往不多,人人都以為他是遊戲人間的公子哥兒脾氣,又是半個懦弱的天雀人,定然很好欺負,沒想到他一翻臉,立刻如陰雲壓城,逼得莫吉喘不過氣來。

  「既然太子殿下說這裡不許外人擅闖,你們就誰也不能進來,否則別怪我第一個翻臉!」

  歐陽雨軒無視眾人,走進太子府,由阿克力引領著直奔後院。

  阿克力一路跑,一路叫道:「殿下!二殿下回來了!」

  幾乎是在瞬間,拓跋雷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口,看到弟弟時他的表情有驚喜有渴盼,還有一絲歐陽雨軒以前從未在他眼中見到過的恐懼。

  他恐懼?是,他害怕歐陽雨軒帶回來的是他無法承受的壞消息。

  歐陽雨軒看到兄長的變化也大吃一驚。當初他走的時候拓跋雷只是生病,但精神很好,現在的拓跋雷身體似乎恢復如常,然而神情卻變得消沉絕望。

  「大哥,又出什麼事了嗎?」他奔過來扶住拓跋雷的肩膀。

  「你還沒見到你妻子?」

  「沒有,我匆匆趕回,還沒有去見蝶衣。」歐陽雨軒上下打量著他的同時,手指也捏到他的腕間,稍稍號脈了一會兒,驚喜道:「大哥,你體內的毒素盡除了?」但這笑容剛剛浮現又立刻凝固,「是誰幫你引毒?」

  拓跋雷盯著他,「你知道引毒?快說!這有沒有解?」

  「是……宋姑娘?」歐陽雨軒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神色陰晴不定,「她將你的毒引到她自己身上了?」

  「你一定知道解救之法了,對不對?」拓跋雷急得直晃他的肩膀。

  「是的。」歐陽雨軒說出的這兩個字讓拓跋雷和阿克力都長鬆一口氣,「但是……」他的轉折又讓人提心吊膽,「解毒之法必須是在她擅自給你引毒之前才能有效。」

  拓跋雷面如白紙,「你的意思是……」

  「她要想為你引毒,就只有一個辦法,與你交合。這種引毒方法與初時用毒酒讓你中毒並不一樣。交合之後,蠱毒直接進入她的血脈,遊走於她全身經絡,換句話說,只怕毒入心肺,她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不──」拓跋雷虎目眥裂,反身衝回房內。

  床榻上,宋初顏依舊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看上去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已經離去。

  「初顏!妳若死了!我做鬼也不會原諒妳!」從不信命的他在悲憤絕望之餘說出他從不可能說的話,「妳既然命中注定與我相識,幾次三番和我共度生死之關,又不惜拚掉性命來救我,為什麼最後卻要丟下我一個人獨行?初顏!我不原諒妳!絕不!」

  阿克力在屋外,眼淚已經滾滾而落,喃喃道:「難道真的要讓殿下痛苦一生嗎?」

  然就在此時,剛才還垂頭喪氣的歐陽雨軒在唇邊悄悄隱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阿克力,麻煩你去我的府中告訴蝶衣,就說我回來了,現在在大哥這裡,很快就會回家。」

  「這個時候我怎麼能丟下殿下……」他不忍心離開。

  「有我在這裡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歐陽雨軒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這笑容來得太不合時宜,卻讓熟悉他各種神情的阿克力眼前一亮,「二殿下,您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太子殿下?」

  「噓──」歐陽雨軒將食指豎在唇前,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阿克力雖然心頭有無數疑竇,卻因為他這表情而信心大增,立刻走出去。

  「其實,捨得放下也不是什麼壞事。」歐陽雨軒靠著門框幽幽地說:「我們這一生要放棄的人和事實在是太多了,請大哥節哀順變。」

  「你說得倒輕鬆!」拓跋雷暴怒地大喊,「滾!滾出去!我誰也不要看到!」

  他卻依舊站在那裡,「宋姑娘為了你,捨得丟下父親賦予她的重任,捨得放棄唾手可得的財寶,也捨得為你犧牲自己的性命。你為了她,又捨得丟下什麼?」

  說完這番話,歐陽雨軒才施然後退,輕輕關上了房門。

  拓跋雷所有的憤怒與絕望無處發洩,他重重地將旁邊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隨著那瓷片碎落的聲音響起,突然間歐陽雨軒臨走前的話在他心頭跳躍而出。

  二弟從來不是和他在正事上會亂開玩笑的人,他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必然事出有因。一瞬間他又躍起身衝到門口,只見歐陽雨軒還坐在外間沒有離開。

  「弘,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沒說?」拓跋雷狠狠地捏緊他的肩膀。

  歐陽雨軒呼痛道:「大哥,我的肩膀都快被你捏斷了。」

  他這副輕鬆調侃的口吻讓拓跋雷心中已經瀕臨熄滅的希望之光,重新旺盛地燃燒起來。

  「你這個小子!絕不會白跑一趟幽州!快說!不然我拆掉你全身的骨頭!」

  歐陽雨軒笑道:「大哥衝冠一怒為紅顏讓人感動,小弟當然也不敢拿大哥調笑。此次去幽州我的確沒有白跑,終於見到了那個漠塵郡主。正如宋姑娘所料,這個漠塵郡主和福雅王爺的行事風格有所不同,她好像料準了我們會來找她,先問了你的中毒情形,然後說世上只有一人能夠救你,就是宋姑娘。」

  「為什麼?」拓跋雷緊張地盯著他。

  「其實她的話也不盡然對,不僅僅是只有宋姑娘能救你,反之,你也能救宋姑娘。」

  「到底是怎麼回事?」拓跋雷越聽越糊塗。

  「你當然不會忘記宋姑娘背後的那幅紋身吧?漠塵郡主說,在那紋身之中,宋姑娘的父親暗中放入一種藥劑,讓顏色持久恆新,而它也是除蠱毒的解毒劑。」

  「為什麼?」拓跋雷不解道:「他怎麼知道初顏將來會中蠱毒?」

  「蠱毒在天雀並不流行,擅用的只有福雅王爺一支。他若要進行暗殺大都會用到蠱毒,據說是宋姑娘的父親有事情被福雅王爺的先祖要脅,被迫只好將地圖秘密偷出,叛逃朝廷,但是他們又怕去見了福雅王爺先祖之後被殺,所以找了個地方隱居起來。」

  「原來如此。」拓跋雷心頭許多難解的謎題一一解開,「所以?」

  「所以漠塵郡主說,如果宋姑娘和你成親,透過交合可以為你解毒,但毒性自然也會轉移到她的身上,這對她來說是九死一生。不過也並非沒有得解,此時解毒的關鍵卻又在你的手裡。」

  「是什麼?」拓跋雷急迫地又加重了手腕的力道。

  歐陽雨軒忍著疼,指了指他的身體,「你的血液中已經有了去除蠱毒的解藥,如果以你的血來救她……」

  他的話沒有說完,拓跋雷已經反身衝回裡間。

  難怪初顏這些日子以來只像是熟睡了一般,並沒有出現如他之前那樣痛苦的掙扎。原來是因為她身體內本身含有的解毒藥劑發揮了效用,只是這力量很小,所以只能暫時控制毒性,而不能盡解。

  「該說妳是傻還是聰明呢?」拓跋雷苦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這苦笑中有酸澀,也有釋然,「若非妳冒險用什麼沖喜之法救我,我也不會好起來,妳也不會中毒昏倒。這是妳的傻。但是也因為妳,二弟才來得及趕到幽州知道了更多的詳情,讓我可以救妳。

  「也許,妳從未傻過,傻的人是我,一直在否定妳的想法。但是,好歹我也做了件聰明事,就是喜歡上妳這個為了我肯不要性命的丫頭。」

  他摘下掛在牆上的一把寶刀,鋒利的刀刃劃破了他的手臂,一滴一滴鮮紅色的血液滴落到她蒼白無色的唇上,彷彿將她的臉色也一併映紅。在太子府的大門口,亂烘烘的人群依舊聚集不散。

  阿薩固執地跪在那裡,莫吉一副等好戲的樣子靠著牆角磨牙,齊格格郡主已在盤算著是離開還是留下。

  忽然間,緊閉的大門被人從裡面重重地推開,拓跋雷出現在門口,凝重的表情、冷硬的唇角讓人看不透他此時的心情。

  「殿下!」阿薩見到他現身萬分激動。

  莫吉急忙向旁邊跳開,他原本以為拓跋雷中了蠱毒活不了多久,所以才如此的耀武揚威,但此時見拓跋雷精神矍鑠,身板挺直,明顯沒有被病痛折磨,不由得立刻生出怯懦之心。

  拓跋雷的鷹眸向四周梭巡一掃,「你們聚集在這裡要做什麼?要殺我嗎?」

  「我等不敢。」眾人紛紛低下高傲的頭。

  其實東遼之內,在拓跋雷面前極少有人敢掠其鋒芒。這一次眾人因為拓跋雷娶了來歷不明的天雀女子而群情激奮,再加上莫吉的挑撥,紛紛成幫結伙地來太子府門口要質問明白。

  然而真見到拓跋雷,連莫吉都往後退,更別提有人敢開口再說什麼,除了阿薩──

  「殿下,請你收回成命,取消和天雀那個女人的婚約!為了我們東遼高貴的血統,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拓跋雷凝視著他的眼睛,「阿薩,你就像我的伯父一樣,我一直很尊敬你。但是對於我的婚事你屢次三番地阻撓,未免太倚老賣老了。東遼也好,天雀也好,談不上什麼高貴或卑賤,大家都是平等的。」

  頓了頓,又道:「我們東遼人向來尊崇一夫一妻,愛護伴侶就如同愛護自己的手足,遵從自己心的嚮往,而不是聽從別人的安排。我選了初顏,今生今世絕不會更改,不管是你,或是父皇,都不能改變我的意願。你若是想跪在這裡以死相逼,抱歉,我只能說『隨你自便』!」

  阿薩老淚縱橫,「殿下!您的執迷不悟會害了您的!」

  拓跋雷哼了一聲,「執迷不悟的人是誰?是我,還是你?阿薩,你看清楚吧,我的父皇因為娶了天雀的女人為妻,更懂得仁愛治國。我的弟弟弘因為娶了天雀的公主,兩國的商業貿易以及政治經濟來往得更加頻繁。我們娶天雀人,是為了強大東遼。

  「反之,如果我們一味地像你這樣將目光局限在狹窄的東遼貴族群中,東遼永遠都只是一個居無定所的遊牧部落,而不可能是一個強大的國家!」

  「殿下……」齊格格郡主不由得更垂下頭,「是我錯了,我不該來,請殿下恕罪。」

  拓跋雷將目光投向他,也投向周圍所有人,「你們來到這裡,想讓我給你們一個解釋,我已經給了。但是想讓我放棄初顏,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你們也不要妄想我會說放棄自己的太子之位以保全我們的情意,初顏我是要的,東遼我也會守住!這是我們拓跋家世世代代對東遼的承諾。我要讓你們的眼睛看清楚,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也要讓你們在今後心服口服地承認我與初顏聯手創造的更強盛的東遼!」

  他慢慢地輕舒一口氣,「我言盡於此。有想和我拓跋雷為敵的,就留下。如果不想,就請回吧,今日是我成親的大喜日子,我不想讓我的新房前見血。」

  他屹立在門前,如推不開、碰不動的一尊山嶽,那堅定如盤石的目光,以及凜然不可犯的氣勢,震懾住所有的人。

  齊格格郡主走過來,輕輕扶起阿薩,低聲說:「阿薩大人,用我的馬車送您回去吧。」

  莫吉也趁機悄然溜走。

  其餘的人,四目相投,面面相覷,再沒有人敢多言一個字,他們氣勢洶洶的前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太子府終於重回寧靜。

  拓跋雷回過身,只見遠處內院的大門口,宋初顏正孱弱地倚靠著門框,雖然腳步虛浮,但她的唇邊卻掛著一抹奪人神智的笑意。

  他奔跑過去,將她緊緊擁在懷裡。這幾乎失而復得的幸福,讓他再也不肯輕易鬆開。

TOP

尾聲
東遼建元三十一年,太子拓跋雷娶天雀女宋氏為妻,大赦全國。

  東遼康成元年,太子拓跋雷登基為東遼帝,宋氏為後,成為東遼第一位異族皇后,此後帝后攜手,開創「康成盛世」。

  那一生一世的承諾終於成真。宋初顏曾經最愛提及的一句話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不論生死離別,我與你都早已約定,絕不更改!

  其實在這句話的後面還有一句世人都能朗朗背誦,且每每提及都心旌蕩漾的誓言──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們做到了。


  【全書完】


  *欲知天雀國第一美男子歐陽雨軒如何招惹上惡名昭彰的趙蝶衣,請看花園系列898昏婚欲醉之一《野公主》

TOP

湛筆夜話之二十四 湛露
某日,湛露約了友人小璐和巫呼一起去看一部韓國電影《醜女大翻身》。明明是部爆笑的喜劇,電影院裡大家笑得前仰後俯,但是越到後面,劇情卻急轉直下,大賺眼淚的情節層出不斷,藉著黑暗和鏡片的掩飾,湛露不停地偷擦眼淚,最後甚至不得不掏出面紙和眼藥水,一邊拭淚一邊清洗眼睛。

  用眼角餘光瞥到坐在湛露右側的小璐也在不停地擦眼睛,於是遞給她一張面紙,她立刻帶著鼻音回答,「謝謝。」

  走出電影院時,湛露和小璐的眼睛還是紅紅濕濕的。巫呼不解地問:「為什麼妳們會哭呢?我沒覺得有什麼好哭的啊!」

  湛露和小璐手握著手互相問:「妳能明白嗎?是的,我明白漢娜的心情,所以我們哭了。」

  雖然還不至於胖到漢娜那個地步,但是湛露是曾經狠狠胖過的,這一點在我以前的文章中和新月風裡提到過。那時候我胖得幾乎找不到合適我穿的女裝,買褲子都要到男裝專櫃去,買中大號尺碼的,逛服裝店只能是陪朋友去,還要遠遠地站著,這樣才不至於被店員鄙夷。

  所以,當電影裡的漢娜瘦身整容成功後,興奮得兩條腿穿在褲子的一條腿裡,在屋子中蹦來蹦去的情節我完全能感同身受。

  當她瘦身整容成功,第一次跑到街上,買了條漂亮的裙子,自信又滑稽地在路上擺Pose時,我也能夠理解。

  當她的變身真相被揭穿、手指不慎割傷時,面對心愛之人的態度轉變,她哭泣著說:「我不疼,我連骨頭都削了、皮肉都割開了,這點小傷算什麼?我一點都不疼。」

  我雖然沒有經歷過那麼慘烈的整容經歷,也沒有嘗過那麼痛苦的單相思,但是我能明白,非常地明白她的心被狠狠傷過的痛啊。

  甚至是相親……當對面那個人用苛刻的眼光將妳從上到下打量著,妳明白他正在給妳打不及格分數時,那種自卑與憤慨相混合的心情……

  巫呼一定沒有經歷過。湛露都經歷過,所以湛露很容易將自己也代入到江漢娜的角色上去。

  片子的結尾,漢娜在巨大的演唱會現場公開自己的整容經歷,全場觀眾揮舞著螢光棒高喊,「沒關係。」

  巫呼鄙夷地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在韓國那種地方。」

  但是,這是一個需要鼓勵夢想的時代,不是嗎?即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對於這樣一個童話般的故事來說,這種充滿希望的結局依然是最讓人欣慰的。

  所以,湛露還在寫小說,因為我知道有許多人和我一樣,需要這美麗的幻夢。

  謝謝大家。


  P.S.:如果本書中的福雅王爺和漠塵郡主讓你感興趣的話,記得到Blog來留言,因為稍後他們的故事就會奉上。

TOP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