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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煒』點情郎

『洛煒』點情郎

新月如鉤,銀色光暈照得雪地邊的小石子微微發出亮光。

午夜時分,遠遠地傳來馬蹄狂奔疾行的達達聲響,在靜謐的夜裡格外引人注意。不一會兒,官道上出現了一輛馬車;坐在前方手攬韁繩、駕控著馬車的是一名中年漢子,身上的衣衫殘破不堪,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倒像是塊破布半掛在身上,除了嚴重撕扯的痕跡之外,上面還染有斑斑血跡。

「喝!」他臉色凝重,不顧臂膀上依舊淌著鮮血,只是不斷出聲吆喝,專心地駕馭著馬兒向前疾奔。

「方劍!快停車!娘親的臉色發白,怕是禁不住這快馬的折騰。」一隻小手掀開馬車的布簾,露出了一張孩童稚嫩的小臉;潤玉般的臉,如工筆勾勒出的精緻五官,看起來只有十來歲,但眉宇間卻有一股天生貴氣。

「不行!再慢他們就要追上來了!」喚名為方劍的男子頭也不回,依舊不停揮鞭趕車。

「聿兒……」馬車裡傳來柔弱的呼喚聲,喚回了孩童的注意力,他急忙回頭,一臉擔憂地望著車內柔弱美麗的娘親。

「娘親,您覺得怎麼樣?是不是真的很難受?」他坐回母親身邊,一臉關切地握住母親的手。

「聿兒……是娘不好,這才連累了你……」少婦睜開眼,半是內疚半是憂愁地伸出手,撫摸著自己親兒的臉龐。今天之前,她的聿兒原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皇家子嗣,如今卻落得要改裝逃亡,這一切……全都是她的錯!

「娘,您為什麼這麼說?」他蹙起兩道漂亮的眉,不悅道。「遇上盜賊怎麼會是娘親的錯?但孩兒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逃出城外?我們應該命方劍往衙門的方向跑,娘親只要說出身分,讓這裡的府衙派人收拾那幫賊人!」

「聿兒,你還小,所以不明白。」她重嘆一口氣。倘若是尋常盜賊,他們又何需倉皇逃命呢?

「我是不明白,但可恨我沒力量拿劍殺敵,這才讓娘受了驚嚇!」雖然學了點拳腳功夫,但自己畢竟只有十歲,和那些長年洗劫百姓的江洋大盜相比,無疑是以卵擊石。

「聿兒……」少婦正要開口的時候,馬車突然之間緊急停住,強大的力道讓車內兩人無法控制地往前衝,差一點就要衝出車外了。

「方劍?怎麼一回事?」他先穩住娘親,隨即翻開布簾,一臉不悅地質問著身為貼身護衛的方劍,惱他讓自己的娘親受了驚嚇。

方劍並沒有回答,因為他早已經躍下馬車,身子半彎、似乎懷中抱著一個人。

「聿兒,發生了什麼事?」少婦也從馬車內探出頭,一臉擔憂地望著前方。

「我不知道。」他眉頭一緊,開口喊道:「方劍,出了什麼事?」

方劍寬厚的背影一頓,緩緩放下手中之人,一臉凝重地起身走回馬車,以壓抑過後的聲音對少婦──也是自己的主人說道,「纓夫人,他們連城外也佈下人馬,我師妹是拚著最後一口氣殺出重圍來警告我的。」

「啊!」她發出一聲驚呼,嬌美的臉瞬間慘白,整個人更是搖搖欲墜。為什麼?曾經他們是最親密的人啊!真這麼恨她?連最後一條生路都不給他們母子留下?

「城外這條路不通,我們唯一的機會……」方劍沈吟片刻,目光移向北方,遲遲不語。唯一能逃出城外的方法,卻是最險惡的一條,除卻要繞過崎嶇不平的山路之外,此刻又是寒冬,他們什麼都沒準備,只怕過不了。

「方劍,無論如何,我只求能保住聿兒。」眼看連自己最信賴的護衛都露出了困難的表情,少婦一步向前,知道自己再也沒時間猶豫了,向來嬌弱的臉龐一凜,露出了義無反顧的神情。

方劍眉心一緊,最後點點頭,對少婦說道:「纓夫人,借一步說話。」

少婦頷首,隨即步下馬車,並回頭吩咐道:「聿兒,聽娘的話,留在車上別下來。」

「娘!?」他來不及說什麼,就看到娘親下了馬車,和方劍走到約莫十步之遠的距離,低聲談論著,他雖然聽不見內容,但心中卻隱隱泛起不安。

過了一會兒,兩人似乎討論完了,他看見娘親往馬車的方向走來,但方劍卻往另外一個方向奔馳離去。

「方劍!?」這是怎麼一回事?方劍要是走了,誰來保護他的娘親?

「聿兒。」少婦回到馬車上,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望著愛子說道:「娘現在和你說的事情,你要牢牢記住,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知道嗎?」

「嗯。」他點頭。

「從此刻起,你的名字不再是赫連聿,日後不管是誰問起,你都不能將自己真實姓名說出來,至少,在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前,你的名字將永遠是個秘密,明白嗎?」少婦鄭重說著,跟著從頸項拉出一條懸掛著龍形玉珮的紅絲線,玉珮是由上好的紫玉雕刻而成,上面還刻有一個「君」字,她將紫玉放置到愛子的掌心,繼續說道:「這是你父親送給我的,如今我將它交給你,就當是娘送給你最後的紀念。」

「娘?」赫連聿越聽越迷糊,不明白為什麼娘親要交代這些。從今天起,他不能叫赫連聿?也不能告訴其他人自己的名字?這到底是為什麼?

「聿兒,讓娘再抱抱你!」少婦喊出聲,激動地伸手抱住赫連聿,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那樣地抱住他。

「娘,您別慌,就算方劍不在,我也不會扔下您……」赫連聿以為是方劍的離去讓母親心慌,於是輕聲地安慰著。

「你是個好孩子,但娘只怕再也不能照顧你了。」她淚流不止,只是將愛子摟得更緊,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啊!方劍!」越過娘親的肩頭,赫連聿看見了去而復返的方劍,他手邊抓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像是捉拿獵物般扣住對方的衣領。

纓夫人聽到方劍回返,連忙舉袖抹乾淚痕,跟著動手扯去赫連聿身上的外袍。

「娘!?您幹什麼?」赫連聿覺得莫名其妙,卻不敢反抗,任由母親褪下他身上的外袍。

同一時間,方劍也回到了馬車邊,赫連聿此刻才見到他手上抓的是一名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只不過她衣衫襤褸,模樣也十分清瘦。

「雖然是女孩,但模樣差不多。」方劍簡短地說著,舉掌往女童的頸項輕輕一擊,等她昏過去時才脫下女孩身上的外衣。

「來,聿兒,快換上這身衣服。」纓夫人催促著,與方劍交換手上的衣物。

「為什麼?」赫連聿皺起雙眉。這套衣服不但髒,而且……是女孩兒的衣服啊!穿在自己身上像什麼樣子?

「聿兒,聽娘的話,什麼也別問。」纓夫人以最快的速度為赫連聿換衣,並且扯下他的髮髻,將他一頭散髮編成女孩子的麻花辮子。

「娘!?」赫連聿脹紅了臉,覺得更尷尬了。

「記得娘剛才告訴你的話,從此刻起,世上不再有赫連聿這個人,明白嗎?」纓夫人柔美的臉突然出現了從來沒有的嚴厲,雙手用力地扣住赫連聿的肩膀,厲聲說道:「我和方劍去引開敵人,你安靜地待在這裡,不管你見到誰,都不能發出任何聲音,不管對方是不是你認識的人,絕對不能出聲喊人,更不能相信任何人!你明白嗎?」

「娘,我不要和您分開!」赫連聿焦急地喊著。

「永別了,我的兒……」纓夫人露出一抹淒涼的笑,將方才那塊玉珮細心地掛在赫連聿的脖子上,最後吩咐道:「娘什麼也不求,不求你報仇,不求你討回公道,但求你能平安度過這一生,明白嗎?忘記自己的身分,忘記自己的名字,好好活下去……」

「娘!」赫連聿聽出她語氣中的決絕,心慌地想向前,卻在下一秒,被方劍伸手點住了身上的好幾處穴道。

「別讓纓夫人的苦心白費。」方劍沈重說道,再次點了赫連聿身上的啞穴,並將他纖細的身子裹好防寒的皮衣,小心地將他放倒在附近的草叢裡,最後低聲道:「穴道解開以後,往北方走,離開這裡,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回來了。」

「聿兒……」纓夫人依依不捨地喊著,淌下了悲傷的淚水。

「纓夫人,我們必須上路了。」方劍依舊恭敬地請示。

娘!不要丟下我!娘!無法張口說話的赫連聿,只能死命瞪大一雙眼,望著方劍扶起娘親上了馬車,頭也不回地奔馳而去。

娘!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您不要聿兒了嗎?回來!想怒吼、想尖叫,想衝上去好好地問明白,無奈卻動彈不得,只能躺在草叢裡,無言地淌下傷心的淚水。

淚水無聲地滑落,卻怎麼也喚不回母親,赫連聿甚至不知道自己躺在地上過了多久,直到他再次聽到了馬蹄聲,他急忙豎起耳朵,在心中祈禱,希望是娘親回頭來接他了!

「呸!叫你別逼得太急,現在可好了,連人帶車翻到山谷底了,要拿什麼回去覆命?」抱怨的聲音在夜裡響起,十分的不耐煩。

「你閉嘴!要真有本事怎麼不敢和那個方劍單打獨鬥?」另外一人冷嗤一聲,不屑地說道:「那傢伙可是宮廷裡一等一的好手,還是個死硬脾氣,要不是那輛馬車跌下山谷,今晚只怕是一場惡鬥。」

「嘿嘿……倒是可惜了那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本來我還想……嘿嘿嘿……」說話的那人發出淫邪的笑聲。

赫連聿光是聽到這幾人提到方劍、馬車墜入山谷,便激動地整個人像是要噴出火花似的,恨不得衝出去和這些人拚命。他咬緊下唇忍住不出聲,試圖抬起頭,好記下這群奸人的面孔。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又傳來了雜遝的馬匹奔走聲,赫連聿屏氣不動,發覺兩邊的手指頭已經可以彎曲,看樣子身上的穴道快要解開了。

「事情辦得如何?」就在赫連聿一根一根試圖移動自己的手指頭時,他聽見了似曾相識的聲音。

赫連聿困難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探頭,在夜色昏暗之中,他看到了前面約莫有三十多個人,分成兩邊在談話,一邊看起來模樣邋遢,另外一邊看來就像是訓練有素的侍衛隊伍,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雖然相貌看不清楚,但赫連聿確定自己聽過這人的聲音。

「嘿嘿……事情交給我們兄弟,怎麼可能辦不成?」

「人呢?」男子嗓音低沈,帶著一股自然威嚴的腔調。

「呃……他們被我們兄弟逼急了,連人帶車整個翻下山谷去了。」男子笑了笑,搓搓雙手,涎著臉笑道:「雖然和我們當初說的不大相同,但人現在也死了,大人您答應我們兄弟的五千兩黃金,是不是……」

「確定掉到山谷了?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們編出來的故事?」

「哎呀!我們就是向天借膽,也不敢騙您啊!」男子大呼冤枉。「您要是不信,立刻到山谷查看,馬車留下的輪痕一定還在那裡!」

「好!我姑且相信你們一次。」高大的男子手一揮,身後的人就捧出了一大袋沈甸甸的東西。

「嘿嘿……我們兄弟貪財了。」他伸手要接黃金,沒想到雙手才一接觸到包袱,就硬生生被大刀給砍斷了。

「啊∼∼」男子發出了淒厲的叫喊聲。

「別留活口。」高大的男子一聲令下,身後早已準備好的人馬各自抽出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在場其餘的人都砍殺了。

啊!目睹一切的赫連聿也忍不住驚呼,但幸好他身上的啞穴未解,就算叫了,也沒發出半點聲音。

不一會兒的工夫,空地上只剩下一方的人馬了。

「來人,派幾個人到山谷那裡查看,不需要帶回屍體,只要確定纓夫人母子的屍體在馬車裡即可。」高大的男子淡淡地下令。「速去速回,我在這裡候著。」

「是。」兩、三個人領命,策馬離開了。

啊!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殺他和娘親?他是誰?為什麼聲音這麼地熟悉?躲在草叢裡的赫連聿以手緊緊摀住自己的嘴,在見識過對方的兇殘之後,他知道只要發出一丁點的聲音,自己的性命就難保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色也逐漸轉明,赫連聿臥在草叢裡,動也不敢動,只是拚命地瞪大眼,希望藉著這個機會能看清楚下令殺害自己娘親的,究竟是什麼人!

就在晨光逐漸映照出男子臉上的輪廓時,方才離去的人騎著快馬又趕回來了。「山谷下確實有馬車墜毀,我纏了繩索下谷探看,馬車裡有三人,方劍、纓夫人,還有一名男孩,全部都已身亡。」

「很好。」男子滿意地點頭。「回去吧!」

就在男子翻身上馬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轉過頭,讓赫連聿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臉──

啊!是他!為什麼會是他!赫連聿的胸口像是被人用利劍瞬間刺穿了一樣,震得他全身冰冷萬分……

為了怕自己發出聲音,赫連聿將手塞入嘴巴,緊緊地咬住,就連咬出血了,他都毫無所覺,腦海中,只閃過娘親的吩咐:

聿兒……誰也不能喊,誰也不能相信……從此刻起,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自己的名字,娘不要你報仇,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馬上的人渾然不覺草叢裡有人以悲憤的目光望著他,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輕踢馬腹,率領著所有人離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到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的時候,赫連聿才拔出早已鮮血淋漓的手,他感覺不到痛,因為他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對著天空,赫連聿吶喊著,發出了像是野獸垂死前的悲鳴……

漫天飄雪,無聲無息地掉落,不僅將整座山染成銀白色,就連山腳下的松樹末端,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

松樹底下,站著一名十來歲的女娃兒,身上穿著上好材質製成的皮裘,粉嫩嫩的小臉被寒氣凍得通紅,但是她臉上絲毫沒有難受的表情,反倒是仰著臉、張開掌心向上,感受著雪花掉落臉頰與手心,那種冰冰涼涼的感覺,粉色的嘴唇揚成開心的弧度,從中流洩出銀鈴般的笑聲。

「斂雪小姐,這裡天寒地凍的,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站在女童幾步之遠的,是一名模樣老實的男子,一身僕役的打扮,他一手牽著兩匹馬,另外一隻手則是抱著斗篷,就怕小主人一不小心著了涼。

「阿丁,我不回去,娘想看梅花,我得帶梅花回去才行。」她轉身,露出一張圓圓的臉蛋;不但俏鼻、粉唇生得清秀,一雙靈活的大眼睛尤其引人注目。

「我的好小姐,梅花是開在山上,妳該不會真要走上去?要是讓老爺知道妳獨自一人亂跑,我可要遭殃了!」喚名為阿丁的僕人焦急地解釋。光是山腳下就讓他冷得直打哆嗦,更不用說是往上走,再說,要是遇到了野獸,那可怎麼辦?

「阿丁,娘長年臥病在床,難得今天精神好了一些,想看今年冬季的梅花,我怎麼能拒絕呢?」她搖搖手指頭,對阿丁說教道:「你也是個孝子,只要一有好吃的東西,你都捨不得吃,必定帶回去給大娘,你都有這樣的孝心,為什麼還要阻止我?若是連你也不能體會到我的苦心,那麼還有誰能?」

「斂雪小姐……」阿丁心中一嘆。他這個主子不管是外貌或是心腸,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是喜歡說教,而且一旦說上了癮,話匣子就很難關上了。

「阿丁,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只是摘梅花,然後立刻回去,嗯?」她笑道,看阿丁露出為難的臉,認定他已經被自己說動了。

「我看,還是我回去找些人手,多一些人上山比較安全。」阿丁說道。都怪自己粗心大意,斂雪小姐平日根本不喜歡出門,今天卻突然換上保暖的衣物,說想出門走走,他原以為只是到附近逛逛,因此也沒想到要多找些人陪伴,誰知道她騎了馬就往山裡的方向走,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那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順便看看風景。」

「嘎?這怎麼成?我怎能留小姐妳一個人在這等,太危險了!」阿丁急忙搖手,一口否定這個提議。

「阿丁,我不會有事的,再拖拖拉拉的天都要黑了。」風斂雪無奈地看著他,對於他這種過於保護的態度感到無奈。

「但是……」阿丁為難極了,不想惹小姐生氣,更怕她遇上危險。

「你騎馬回去找人,最多幾個時辰,會出什麼事呢?」風斂雪分析道理。「再說,只要你將『奔雷』留下,一遇到危險我立刻騎馬逃走,你知道我的技術不壞,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眼看阿丁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風斂雪小嘴一抿,故意裝出氣惱的樣子。果然,阿丁馬上投降,惶恐又慌亂地說:「好好!我這就回去,小姐,妳千萬別亂跑,我一下子就回來。」

他將其中一匹馬的韁繩遞給風斂雪,同時也將手上的斗篷披到小姐身上,一逕盡責地吩咐道:「這裡風大,小姐妳還是穿上它,裡面還有點銀兩,還有一些廚娘早上做的點心,還有這是我隨身攜帶的匕首……」

「阿丁!」眼看阿丁幾乎把自己身上的東西全掏出時,風斂雪忍不住輕嘆一口氣。

「是……是……」被這麼一喝叱,阿丁也覺得自己太婆婆媽媽了,真糟!該不會是跟在小姐身邊久了,連說話的方式都和小姐一樣囉唆。他黝黑的臉閃過一絲尷尬,連忙翻身上馬,準備回風府調人手。

一直到阿丁的身影離去,風斂雪才鬆了一口氣,她轉過身,靈活的雙眼往山上的道路轉了轉,心中作出了決定。

在原地空等多浪費時間,不如她先上山摘好梅花,那麼等阿丁回來的時候,他們就可以一起回去了,既省時又省功夫,不是嗎?

嘴角揚起小小的笑容,風斂雪哼著小調,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去……

※※※

「吼∼∼」

走著走著,風斂雪遠遠地就聽到了一陣像是咆哮的聲音,她原本以為是冷風在山上造成的回音,但聽得再仔細一些,卻又不像,正當她感到奇怪的時候,身後的馬兒率先有了反應,牠敏感地察覺到前方有危險,自鼻間噴出躁動不安的氣息,甚至不願意再往前進。

「噓!『奔雷』,怎麼啦?」風斂雪試圖想安撫牠,但「奔雷」只是不斷地揚起前蹄踢動著,充滿了不安。

「噓∼∼噓∼∼安靜下來。」風斂雪拉著「奔雷」往後退,直到馬兒不再激動時,她才將韁繩繫在附近的樹幹上,她拍拍馬背,輕聲道:「乖乖在這裡等,我去看看就回來。」

安頓好馬匹之後,風斂雪不忘抽出阿丁給她的匕首,握在手上防身,邁開腳步往前走,一心只想弄明白前方發生了什麼事。

走著走著,方才聽見的咆哮聲越來越清晰了,像是動物發出的聲音,卻是自己從來沒聽過的聲音。

她忍住內心湧起的恐懼,踩著更小心的步伐緩慢向前,不一會兒,她看見了前方約莫二十幾步的距離,有一群動物,大概有六、七隻,團團圍住了一棵大樹,對著它齜牙咧嘴地咆哮著。

「是狼!」風斂雪輕呼一聲。雖然聽說過山裡有狼,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種動物,每一隻狼的體型都好大,牠們還有鋒利的牙齒,看起來十分兇猛恐怖。

但牠們為什麼要對著大樹吼叫呢?風斂雪也抬頭往樹上的方向看,這才發現到在樹幹的地方有一個東西。看起來不像是動物,卻像是個人!

風斂雪努力地瞪大眼,想將樹上的「東西」看得更仔細一些;手腳細長、身上還穿著衣服,確實是人沒錯!

「哎呀!真是一個人!但我要怎麼救他呢?」確定樹上躲的是人之後,風斂雪心中更焦急了。手邊只有一把匕首的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救人的,那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掉下來,成為狼群口中的食物吧!

嗯,還是在這裡等吧!只要阿丁帶人回來,發現自己不在,一定會往山上找,到時候就能想辦法救他了!

風斂雪打定主意,一雙眼仍是專注地望著大樹的動靜。突然之間,樹上躲避的人似乎抓不住樹枝滑了一下,差點就掉了下來──

在樹底下等候的狼群更興奮了,牠們吼得更大聲,甚至還有幾隻狼用力往上跳,試圖要攻擊樹上的人。

「啊∼∼」風斂雪驚呼一聲,被剛才驚險的畫面嚇了一大跳。不行不行!這人肯定是撐不住了,她得立即想辦法才行。

好幾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風斂雪知道每一個方法都是冒險,但此刻自己也顧不了這麼多,要是再猶豫,這人就沒救了!

心中作出了救人的決定,風斂雪立刻跑回「奔雷」的身邊,翻身上馬,拍拍身下的愛馬說道:「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害怕,但我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見死不救!」她將匕首入鞘、緊緊咬在嘴中,雙腿一夾,就往狼群的方向衝去──

「奔雷」在風斂雪的驅策下,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狼群們也受了驚嚇,霎時散開退了好幾步,風斂雪把握了狼群退開的瞬間,從馬背上站起,奮力一跳、跳到了大樹上,使盡全力抱住了躲在樹幹上的那人,同時間對著「奔雷」大喊:「『奔雷』!快跑!快去找阿丁!」

不需要主人的命令,馬兒自己也感受到了危險,前蹄高高地舉起而後放下,跟著以發狂的速度往山下奔去。

狼群之中,有幾隻朝「奔雷」的方向追了過去,但剩下的,則是留在原地,顯然發現樹上又多了一份食物,牠們再次咧開利齒,不懷好意地低聲咆哮著。

過了好一會兒,風斂雪才敢把眼睛睜開,她低頭,清楚地看見樹底下一群恐怖的野獸,忍不住嚥了嚥口水。呼!幸好跳上來了,不然自己也得跟著遭殃!

「你沒事吧?」風斂雪先解下腰帶,將自己牢牢綁在樹幹上,確定不會掉下去之後,這才有時間關心緊摟在懷中的人。

由於距離遙遠,她始終不知道樹上躲的是什麼人,直到跳上樹幹抱住這人,她才知道對方也是個孩子,幸好她作出了救人的決定,不然這個可憐的孩子就要成為狼群的食物了。

「喂!你怎麼不說話?嚇傻了嗎?」風斂雪好奇地問著,低下頭想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哇!好漂亮的女孩兒!當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與自己對望時,風斂雪忍不住在心中讚嘆著,雖然她的臉和衣服看起來都髒兮兮的,頭上的辮子也散亂不堪,但是卻絲毫不影響她漂亮的臉蛋;兩道有個性的劍眉分佔飽滿的天庭兩端,鼻子挺立,嘴巴也長得薄厚適中,這樣的眼、嘴、鼻組合起來既漂亮又精緻。

「妳好漂亮。」風斂雪誠實地讚美。原本以為自己的兩個異母妹妹,已經是世上最美麗的女孩,想不到這個女娃比她們還要漂亮幾分。

她完全沒有反應,美麗的小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只是瞪著風斂雪。

「妳別怕啊,我是來救妳的!」風斂雪對她露出親切的微笑,但對方絲毫不領情,依舊以那雙漂亮的眼睛瞪著她。

「嗯,我已經派『奔雷』去求救,等會兒阿丁就會帶人來救我們,到時候我們就安全了。」風斂雪不管對方有沒有回應,只是熱心地解釋著。「啊!忘了和妳介紹,『奔雷』是我的馬,不過牠不是逃走了,牠只是先帶我來這裡救妳,然後跑去找救兵,阿丁是我的僕人,而我是風斂雪,妳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年紀,但看起來又小一些,我不介意妳喊我一聲斂雪姊姊喔。」

回應她的不是名字,不是微笑,不是感激,依舊是冷冷的視線。

「妳……不會說話嗎?」風斂雪吃驚地瞪大眼,雙眸閃過惋惜。「這麼漂亮的娃娃,居然是個啞巴,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嗟!誰是啞巴?只是不想理妳這個瘋子,笨蛋!連男女都分不清楚的笨女孩!炯亮的黑瞳閃過一絲輕蔑,漂亮的嘴抿了抿,依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望著這數日來自己第一個遇見的人,赫連聿混沌了好幾日的思緒,這才慢慢開始運轉;自從娘親喪命之後,他就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腦海中記得他們最後的遺言,往北方走,走得越遠越好,還有……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就往北方開始流浪了,走了整整一天迷了路,飢寒交迫之下他只能隨便找一個洞穴休息,睡到半夜時,卻被狼群襲擊,他拚著最後一口力氣爬上樹幹,苦苦支撐著,但連續兩天沒吃東西,只含著樹梢上的雪止渴,倘若不是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女孩救了他,恐怕自己早已成了狼群的點心。

就在他沈浸於自己的思緒時,突然一隻手伸到了面前,是風斂雪的手,嫩白的掌心緩緩攤開,其中多了一個精緻的糕點。

「來,妳獨自一個人苦撐著,一定又餓又辛苦,快吃點東西。」雖然她咬著牙硬撐,但風斂雪依然看出她體衰力竭的模樣,於是主動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拿出了阿丁為她準備的糕點。

赫連聿搖頭,他和這個叫風斂雪的女孩既不相識又無關聯,為什麼她要這麼做?不單冒險跳上樹來救了自己,甚至還分東西給他吃?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企圖吧!?太詭異了。

「妳不餓嗎?」風斂雪好奇地問著。

赫連聿搖頭,肚子卻在這個時候發出抗議的聲音,他一張小臉瞬間脹得通紅,痛恨自己這麼不爭氣。

「沒關係的,這是我家廚娘今天早上做的點心,很新鮮,吃了不會鬧肚子的。」風斂雪笑著說道,以為她只是不好意思,開口繼續游說:「阿丁要找到我們也需要一點時間,再說,如果阿丁時間拖久了,我們就得一直待在這樹上,妳要是不吃點東西,等會兒怎麼有力氣?」

赫連聿不語,仍然猶豫著要不要接受對方的好意。

「別客氣啊!」風斂雪不予理會,直接抓過赫連聿的手,將糕點放到她手中,還將臉湊過去笑道:「喏!乖,別這麼任性,聽姊姊的話沒錯。」

赫連聿一愣,當風斂雪一張臉湊向前時,他看清楚了她微笑的容顏;彎彎的唇,彎彎的眉,就連眼睛笑起來也是彎彎的。

嘎!她笑起來的樣子……和娘一模一樣!

呃……當然這乳臭未乾的女娃和他美麗高貴的娘是完全無法相比,但是……每次他生病不肯吃藥時,娘就會像她方才那樣,用一張滿是笑意的臉湊過來,以他無法抗拒的笑容來逼他吞下苦藥。

赫連聿的眼眶一紅,卻不再將手中的糕點往外推。

「不要這麼感動啊!不過就是塊餅,沒什麼了不起的。」風斂雪看到她眼眶閃動的淚光,心裡更感動了。啊!皇天不負苦心人,只要她肯付出,對方終究能體會出她的好意!

一時之間,樹下虎視眈眈的狼群被風斂雪拋到了腦後,阿丁是不是能趕來救人也不再重要,她眼中只剩下了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妹妹。嗚……不過是給了她一塊糕點,她居然感動得哭了,真是純真可愛的小妹妹啊!

雖然這是兩日來第一次進食,但赫連聿依然沒有忘卻自己進食的優雅習慣,他先用手將糕點掰成小塊,這才以另外一隻手拿起點心放進嘴中咀嚼。

啊!漂亮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吃東西都是這麼賞心悅目。風斂雪以著迷的目光望著她吃東西的模樣。這小妹妹不但人漂亮,就連吃個點心都規規矩矩的,真是越看越可愛。

一直到手上的點心吃完,赫連聿才發現對面的風斂雪一直望著他,還露出了傻傻的笑,真是莫名其妙。像個笨蛋一樣!赫連聿在心中加上這一句,薄唇一抿,再次恢復成面無表情的模樣。

「妳真的不會說話?那我等會兒該怎麼送妳回家?妳住在哪裡?為什麼會一個人跑上山?」明知道對方不會開口說話,但風斂雪仍是將心中所有的問題都一股腦兒地問了出來。「難道妳不知道山上有野獸,一個人跑上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赫連聿翻了翻白眼,用力瞪了她一眼,像是在說:妳也是小孩,妳不也是一個人跑上山?

「我?」風斂雪瞧見她眼中的不服氣,比了比自己,搖頭晃腦地說道:「這不一樣,我上山可不是貪玩,我是為了我娘,她這些年生了病,已經很久很久沒和我說話了,但是今天,她突然找我,對我說:山裡的梅花一定開得很漂亮。」

風斂雪回憶道,她永遠忘不了娘開口時,美麗的臉上那種溫柔的表情,是她這些年始終期盼著,卻得不到的溫柔。所以,為了娘的這句話,她不顧一切地上山找梅花,只希望能再看到娘眼中溫柔的神情。

赫連聿的雙手握緊成拳,覺得眼眶又發熱了。聽見她提起了自己的娘,同樣的,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娘親,他也和風斂雪一樣,只要娘高興,他什麼事情也願意去做,如果說她還在的話……

「啊!妳眼睛又紅了!」風斂雪再次發現她的雙眼泛紅,驚奇地喊道。這小妹妹真的好可愛喔!她不過是隨便和她聊聊,每次都能得到她這麼激烈的反應,真是讓人感動。

赫連聿又氣又惱,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這多嘴的女娃只是在隨口閒聊,自己幹麼流淚?再說自己從來不哭的,現在卻被這叫風斂雪的三不五時逼出眼淚,真嘔死人了!

風斂雪心想她心情一定很不好,直覺地想伸手抱住她,給她安慰,只不過才一伸出手,就被防禦心極強的赫連聿伸手撥開,斂雪沒有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一時重心不穩身子滑了一下──

「啊∼∼」雖然身上綁了布條,但風斂雪依舊在樹幹上搖搖晃晃的,赫連聿心中一急,連忙向前,用雙手緊緊地抱住她不讓她跌落。

當赫連聿撲向前抱住她時,從懷中掉出了一項東西,落在樹下發出「噹」的一聲,赫連聿和風斂雪同時低下頭,看見了一塊玉珮掉落在樹底下。

「啊!對不起,讓妳的東西掉了!」風斂雪不好意思地開口。如果不是她急忙搶救,懷裡的玉珮也不會掉了。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阿丁焦慮的呼叫聲。

「小姐!斂雪小姐!妳在哪裡?」

「阿丁!是阿丁!」風斂雪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急忙揮動著手,遠遠的就瞧見阿丁帶著一群家丁,往這個方向而來,而她忠心的「奔雷」,果然就跑在最前方領路。

「瞧!我說的沒錯吧!『奔雷』和阿丁不會扔下我們不管的!」風斂雪回頭,對赫連聿綻開一抹燦爛的笑。

「喝!」阿丁也看見了遠方揮舞的小手,同樣的,也看到了環繞在樹下的狼群。「小姐,阿丁來救妳啦!」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木棒揮舞著,帶領著身後的家丁衝了過來,非常英勇地想要解救主人。「砰」的一聲,阿丁的木棒掃到其中一匹狼的臀部,那匹狼發出了哀嚎,其餘的人也仿效阿丁的舉動,揮舞著木棒吆喝著,不一會兒,心知沒有勝算的狼群哀嚎幾聲,迅速地離去了。

「斂雪小姐,妳沒事吧?」直到狼群都驅散了,阿丁急忙下馬,黝黑的臉上充滿了焦慮。

「沒事沒事!」風斂雪正想解釋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又想到,若是自己說實話,一定會引來阿丁的責罵,教訓她不自量力之類的話,所以她心念一動,笑著說道:「我上山隨便逛逛,誰知道遇到了這群可惡的東西,要不是這個小妹妹在危急的時候拉我上樹避難,只怕我就要變成狼群的點心了。」

風斂雪話一說完,不止樹上的赫連聿一愣,就連阿丁也是一呆,但隨即,他那張老實的臉,就換上了對赫連聿感激涕零的表情。

「謝謝妳救了我家小姐。」

赫連聿不解地皺眉,不明白風斂雪為何要編出這樣一個故事。

「妳別生氣啊!我要是不這麼說,回去以後阿丁稟告爹說我亂跑,爹肯定要罵死我,但如果我帶了一個救命恩人回家,大家就捨不得罵我了。」風斂雪湊到赫連聿耳邊小聲說道,最後衝著她笑道:「妳不說話,我就不能送妳回去,但我也不能將妳留在這裡,最好的辦法就是帶妳一起回家。」

「斂雪小姐,妳快下來啊!」阿丁忍不住催促著。

風斂雪解開纏住樹幹的腰帶,重新繫好,跟著以靈巧的動作跳下樹。第一件事,就是將方才赫連聿掉到樹下的玉珮撿起,小心地用衣角擦乾淨,而後舉高笑道:「喏!妳的玉珮我幫妳撿到了。」

「斂雪小姐,這是哪家的孩子?」阿丁靠過去,一臉疑惑地問。冰天雪地的山上,怎麼會有一個女孩子?瞧她身上破破爛爛的,但氣質倒是不錯,讓他更弄不清對方的身分。

「我也不知道,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風斂雪認真說道。雖然她看起來冷冷的,脾氣也不太好的樣子,但是方才遭遇危險時,她卻毫不猶豫地出手救了自己,光為了這一點,就夠了!

「就算妳有想回去的地方,但也不必立刻就走嘛,和我回去,至少讓我款待妳幾天,以答謝妳對我的救命之恩啊!」風斂雪熱情地說道。

赫連聿沒有說話,只是緩慢地從樹上爬下,內心也在猶豫著,是不是該接受?雖然她怪異的好心腸讓人不解,但……和漫無目的地流浪相比,她的提議相當誘人,至少,在冬天過去之前,他確實需要一個住所。

「來!在妳找到回家的路之前,就讓我照顧妳吧!」風斂雪伸出手,再次露出了甜甜的、讓人無法抗拒的笑。

他不再遲疑,伸出手,緩緩握住了風斂雪柔嫩而溫暖的小手……

當一行人回到風家時,赫連聿有些驚訝地看見門口站滿了僕役,每個人臉上都佈滿了憂愁,直到看到風斂雪平安回返時,才轉換成釋懷的笑容。

除了奇怪之外,心中更有些納悶,畢竟,他就從來不曾見過有哪家的主子和僕役這麼親近過,看來不止風斂雪怪異,這整家人都很怪異。

「阿丁,謝天謝地,你把小姐平安地帶回來了。」僕役之中年紀最長者,既欣慰又關心地開口,眼裡還隱隱閃動著淚光。

「柳管家,我不過是出去走走,你們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嘛。」風斂雪輕嘆一口氣,雖然很感謝他們的關心,但是這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該不會是一直站在這裡等她回來吧?

「小姐,快進來,外頭風大,我早就準備好熱水和晚膳,快點進來。」一名圓臉、身材高大的丫鬟直接上前,熱心地想扶持風斂雪下馬,這才注意到小姐身後尚有一位衣著破舊、但容貌美麗的小女孩。

「啊,這位小姑娘是?」

「金繡,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你們可要好好照顧她。」風斂雪微笑道,俐落地翻身下馬,而後轉身對他們說:「我去稟告爹,你們先幫我招呼她,洗個熱水澡、準備晚膳,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小姐!」喚名為金繡的丫鬟開口喊道。「老爺不在家,他陪二夫人,還有兩位小姐回娘家去了。」

「是嗎?」風斂雪臉上的笑容僵住,腳步也是一頓,不過當她再次回頭時,已經重新換上笑容道:「沒關係,那我去向娘請安,你們幫我招呼客人。」

說完這些話之後,風斂雪迅速地往內院跑去。被留在大門口的赫連聿與眾僕役面面相覷,一時之間氣氛顯得有點尷尬。

「好了,別發愣了。」打破僵局的是柳管家,他拍拍手,命令其他人回去做自己的事。「金繡,妳聽見小姐的吩咐,這位是小姐的客人,咱們不能怠慢。」

「是。」金繡點頭,人高馬大的她一把就將馬上的赫連聿抱下馬,有些驚訝地開口道:「哎呀!妳的身子怎麼這麼輕?是不是沒有好好吃東西?這怎麼成?妳這年紀不好好吃東西,將來怎麼長大?」

赫連聿被她突然又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拚命想掙扎,但是在金繡的懷中就像是與母雞較勁的小雞,對方絲毫不把他的掙扎放在眼裡。

「嗯,妳很多天沒洗澡了吧?這怎麼成,明明是個漂亮小姑娘,渾身發臭怎麼得了?」由於赫連聿多日未梳洗,再加上他拚命掙扎扭動,一股臭味讓金繡忍不住皺起眉頭。

「快帶她去梳洗梳洗,要是把蝨子什麼的傳染給小姐,那可不好了。」站在一旁的柳管家看了一眼髒兮兮的赫連聿,揮揮手吩咐著。

「是。」金繡領了命令,乾脆將掙扎不休的赫連聿挾在腋下,大步地離開了。

※※※

「啊∼∼」突然,一聲驚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夜晚。

「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妳沒事吧?」

由於叫聲是從風斂雪居住的西邊廂房傳出,風府中每一個聽到聲音的家僕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廚子拿了菜刀,家丁拿著掃把,甚至還有丫鬟扛著水桶、花瓶,匆匆忙忙地往西廂房趕去。

來到風斂雪房門前,歹徒惡賊沒見到一個,卻看到了高個子的金繡脹紅著一張臉,一臉羞澀地站在門外。

「金繡!剛才是妳叫的嗎?是小姐出事了嗎?」柳管家也氣喘吁吁地趕到,這才注意到小姐並不在場。

「不是小姐……是我一時嚇了一跳,所以叫出聲。」向來勇敢的金繡紅著一張臉,顯得十分尷尬。

「嘖!既然不是小姐有事,妳叫這麼大聲幹什麼?」廚子李勇拿著菜刀氣憤地揮舞。「平日看妳連耗子、野狗都不怕,到底什麼事叫得這麼難聽?」

「是……是小姐帶回來的那個……」金繡的臉更紅了。

「小姐帶回來的那個?」柳管家一愣,隨即想起了隨著風斂雪一起回來的小女孩,有些困惑地問:「怎麼啦?我不是讓妳帶她去梳洗了嗎?」

「就是因為梳洗,我才發現……」金繡雙手摀住自己燙紅的臉頰,雖然說自己是個丫鬟,對方還是個孩子,但畢竟……畢竟自己也是個未出嫁的閨女啊!

「發現什麼妳倒是說話啊──」柳管家也被她奇怪忸怩的態度逼急了,這個金繡真不像話,平常看她粗勇強壯的,突然之間變得嬌羞彆扭,看了真不習慣。

「那不是個小姑娘啊∼∼」金繡紅著臉喊道。

「不是小姑娘,那是什麼?」阿丁尚未進入狀況,一臉呆滯地開口詢問。

「哎呀!他……他是個男孩子啊!」金繡用力一跺腳,公佈了真相。

「啊!?」眾人一陣錯愕,其中就以阿丁最為震驚了。男孩子?也就是說,他居然讓自己心中最高貴的小姐,和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臭小子待在樹上這麼久?就連回家的時候,他們還親親熱熱地共騎一匹馬!這……這下小姐的名節不全都毀了!?

「啊∼∼完了!完了!」阿丁咚的一聲跪倒在地上。「小姐的名節……全讓那臭小子給破壞了,都是我……要是我早點發現……」

「等等!咱們先別自亂陣腳。」柳管家輕斥一聲,穩重說道:「事情也沒有這麼嚴重,雖然是個男孩,但幸好他還是個孩子,我看他和小姐也差不了多少年紀,最多不過十一、二歲,還不致損壞小姐的閨譽。」

「你們怎麼全都在這裡?」正當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風斂雪恰巧回返,有些驚訝地看到一堆人聚在自己的房門口。

「小姐!」柳管家向前一步,思索著要怎麼開口。

「金繡?妳的臉怎麼這麼紅?」風斂雪有些奇怪地看了金繡一眼,發現她的衣袖捲起,衣服還有點濕,頓時明白道:「我知道了,妳好心想幫她洗澡,但是她拒絕妳,還把妳趕出來了,妳覺得好心被糟蹋了,是不是這樣?」

「小姐,妳帶回來的那人,是個男孩子啊!」金繡喃喃道。「我瞧他身上髒得厲害,所以直接將他扔到桶子裡,想徹底將他洗乾淨,誰知道手往下一伸……就摸到了……摸到了不該摸的東西……」

「不該摸的東西?那是什麼?」不解人事的風斂雪蹙眉,完全不明白金繡指的是什麼。

「好了,別和小姐說這些!」柳管家輕喝一聲,轉過身對大家說:「好了,沒什麼事,大家都回去工作吧!剩下的讓我和小姐解釋。」

「是。」雖然整件事讓眾人大吃一驚,但既然小姐沒事,他們相信柳管家會妥善處理之後的事情。

等到眾人紛紛散去之後,柳管家才對風斂雪說道:「小姐,既然他是個男孩兒,妳可不能將他留在身邊這麼帶出帶入的,這對妳的閨譽不好。」

「男孩女孩有什麼差別?他依舊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帶回來的人啊!」乍聽到對方並不是女孩,看來無法當自己的小妹妹了,雖然有點遺憾,卻無損她想招待對方的熱情。風斂雪繼續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連家在哪裡都不肯說,現在外面天寒地凍的,我要是不留他,他能去哪裡?」

「我知道小姐心腸好,但是……」柳管家轉念一想,換個方式說道:「那麼,小姐妳讓我和他先談談,弄清楚之後再作決定。」

斂雪小姐有個優點,同時也是她的缺點,那就是非常容易相信他人,這雖然是一種高尚的美德,但他們身為下人的總得幫小姐多提防些,如果探問出這小子有問題,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下。

「好,別問太久,我等著和他一起用晚膳呢。」風斂雪點點頭,不再堅持,但離開前仍不忘叮嚀道:「他是我新交的朋友,雖然是個啞巴,你別嚇壞他。」

「是,小姐。」柳管家恭敬回答。「等問清楚話,我會帶他去見小姐。」

※※※

柳管家輕咳一聲,先禮貌地敲敲門,而後才推開門走進。

房中央放著一個大木桶,依舊冒著熱氣,但裡面已經空無一人。柳管家的目光移動,看見了用乾淨布巾裹住自己的赫連聿。

「小兄弟失禮了,要是我們早知道你的性別,就不會這麼無理了。」柳管家看了一眼被扔在一旁的女裝,也看見對方對於女裝的嫌惡,寧願不穿衣也不願穿女裝,這表示這男孩對自己的性別非常清楚,並不是自小被當成女孩養大的,那麼,他會扮成女孩子,就一定有特別的原因了!

赫連聿不語,只是以一雙警戒的雙眼望著柳管家。這老人家看來一臉和善,但目光精明穩重,看起來並不是個好欺騙的人。

赫連聿在打量的同時,柳管家也同樣在觀察著他。洗淨了身上與臉上的污垢之後,這男孩有著難得一見的好容貌;天庭寬闊飽滿,俊目挺鼻,五官極為精緻漂亮,莫怪能扮成女孩而不被發現,一雙黑瞳雖然充滿對人的戒心,但澄澈清亮而不混沌,看樣子是受過良好教養,並且還是個聰明的孩子。

「小兄弟,我是風家的柳管家,同時也是從小看著斂雪小姐長大的老人家,小姐帶你回來是一片好心,你明白嗎?」

赫連聿不語,只是專心地聽他想說什麼。

柳管家看出他聽得懂自己說的一字一句,於是問出心中的疑慮。「小姐說你是啞巴,但我瞧不像。小兄弟,在我看來,你只是不說話,並不是天生的啞巴,對嗎?」

赫連聿對於柳管家的精明感到心驚。始終不說話,一來是因為一開口,就會洩漏自己是男兒身,二來,他先前壓根兒沒想到風斂雪會帶著他一起回來,不說話只是不想和她有牽扯,誰知道被那個笨丫頭誤會成自己是個啞巴。

「小兄弟,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這我明白,你不說話我也不勉強,你可以點頭或是搖頭來表達意見,這樣在你願意開口說話以前,我們才有溝通的方式,才能繼續討論下去,是吧?」

赫連聿遲疑了一會兒,半晌後才輕輕地點頭。

「嗯,小兄弟,你家在什麼地方?還有什麼親人沒有?」柳管家溫和地詢問。

聿兒,忘記自己的身分,忘記自己的名字,好好地活下去……

赫連聿的腦海中,閃過了娘在臨別時的吩咐。是啊!翻覆的馬車裡有著代替自己死去的孩子,他已經沒有家,世上再也沒有赫連聿這個人了!

想到這裡,赫連聿堅定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已經是孤獨一人。

「是嗎?」柳管家見他雖然極力掩飾,但眼中仍有無法隱藏的傷痛,他輕嘆一口氣,說道:「看來你也遭受過一段痛苦,你放心,我不會逼你說出來的。」

柳管家緩緩起身,背過身子陷入沈思。這孩子像個謎,擁有一雙聰慧卻寂寞的眼睛,年紀小,卻似乎十分早熟,身上穿得破爛,但卻有一種特殊的氣質,這樣的孩子留在小姐身邊好嗎?他知道小姐很寂寞,也知道她渴望有個玩伴,但是……讓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留下,對小姐到底是禍還是福?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什麼人?」柳管家開口問道。

「是我金繡,小姐命令我送衣服過來。」金繡在門外應道。「還有,晚膳已經備妥,小姐要我來領小公子前去用膳。」

「等等,我還有幾句話,問完就好。」柳管家吩咐道。「小兄弟,我看得出你是個聰明人,也知道你有不想說出口的難處,既然小姐一心想留你下來,我們這些下人也不想讓小姐傷心,你可以留下來,但你要記住一件事。」

柳管家走向赫連聿,彎下身,鄭重地盯住他的黑瞳說道:「小姐在我們這些下人的眼中,是最重要的,你可以有故事、有過去,但就是不能對小姐有一絲一毫的壞念頭,為了小姐,我們這些人連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你明白嗎?」

赫連聿毫無所懼地回視他眼中明顯的威脅,心裡卻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些人對風斂雪的忠心確實讓人驚訝,不過他哪會對那個笨丫頭做什麼,反正自己只打算在這裡度過一個冬天,等春天一到,他就要離開這裡,之前之所以答應風斂雪的邀請,不過就是想躲避寒冬、順便思考未來自己該怎麼做,等確定了方向,他才不會留在這奇怪的地方。

「那麼,你就留下當小姐的貴客吧!」柳管家自然瞧見他眼中的傲氣,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開門讓金繡進來。「讓金繡服侍你換衣服,小姐還等著你一起用晚膳呢!」

※※※ 當赫連聿在金繡的帶領下,來到用膳的偏廳時,始終坐在圓桌前耐心等待的風斂雪也吃了一驚,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一直被自己誤認為是女孩的小男孩。

換上了男裝的他,依舊是她見過最漂亮的人兒;劍眉飛揚、俊目薄唇,與性別無關,不管怎麼看、怎麼裝扮,就是精緻美麗的。

「廚娘幫我們做了晚膳,快坐下來吃吧!」風斂雪招招手,開心地招呼。

赫連聿選擇她的對面坐下,由於餓了好幾天,直接拿起筷子,就開始大快朵頤一番。風斂雪見他吃得多,也開心地舉起筷子一起享用美食。

一直到七八分飽時,赫連聿這才放下筷子,既然要暫時留下,那自己還是得和風斂雪將事情說明白。

「喂!」

「嘎?你會說話?」風斂雪大吃一驚,手上的筷子差點都掉了下來。耶?他不是啞巴嗎?

「不說話並不表示我就是啞巴。」赫連聿翻了個白眼,有些受不了地開口說道。「先前我只是不想說話。」

「這是什麼意思?之前你看到我不想說話,但你現在看到的人還是我,為什麼現在又想和我說話了?」風斂雪好奇地問道。

「哪有什麼原因,不想說話就是不想說話。」赫連聿冷哼一聲,這笨丫頭真囉唆,連問個問題都是又臭又長的。

「原來你會說話啊……」風斂雪以一種觀察稀有動物的眼神望著他,赫連聿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

「嗯……哼……妳在山上為我趕走狼群,又帶我回來、讓我飽餐一頓,我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這些事我都不會忘記的。」赫連聿不太自在地說著。

從前的自己,是頂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尊貴身分,更是將任何人的服務視為理所當然。只是經過一場變故,人事全非,又被風斂雪一連解救了幾次,照理說他應該感激,但她怎麼看都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小,又是個講話囉哩囉唆的丫頭,他實在無法將她當成救命恩人來看待,更別提什麼敬意了。

「你叫什麼名字?」風斂雪並不理會他斷斷續續的告白,倒是對他產生了更多的疑問。

「名字?」赫連聿一愣。啊!差點都忘了,還得想一個新的身分和姓名哩!

「是啊!其他人都是怎麼稱呼你的?」

「我……我姓君。」赫連聿情急之下,套用了母親的本姓。

「姓君,那你的名字呢?」「君」,真是個好聽的姓,而且還十分貼切他這個好模樣。

「我沒有名字。」赫連聿沈下臉,有些苦澀地說道:「我娘親前些日子才去世,其他……其他的親人說,就是因為我的名字不好,才讓我娘喪命的,打從那天起,我就扔掉自己的名字,再也不用了!」

「哪有這樣的事情?」風斂雪心中一酸,為他可憐的身世感到悲傷。「你千萬不要相信這樣的事情,令堂的死絕對和你沒關係的!」

她主動握住赫連聿的手,友善地想安慰他。

「那麼,我幫你取個名字好不?」不忍見他一張漂亮的臉蒙上陰霾,風斂雪提議道:「既然是我帶你回來的,我就幫你取個名字好嗎?」

赫連聿無所謂的抬起頭,不過是個代號,自己並不十分在乎。

「我在山上救了你,你又救了我,這是需要非比尋常的運氣與機緣,才會碰在一起的。」風斂雪搖頭晃腦,喃喃自語。「君……君莫凡!你可以獨自一人抵抗狼群這麼久,一定是個不平凡的人,不如你就叫莫凡吧!」

「君莫凡?」赫連聿低聲唸了幾聲,最後點點頭。

「對了,你今年幾歲?」風斂雪接著問。

「上個月剛滿十歲。」

「哈!我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就算你不能當我的小妹妹,還是得當我的小弟弟,再三個月我就滿十二歲了,所以你還是得喊我聲斂雪姊姊。」風斂雪得意地說道。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希望身邊有個伴,可以一直陪著她。

「我不要!」他冷嗤一聲,不過就大自己一年幾個月,喊什麼斂雪姊姊?噁心死了。再說他們站在一起差不多高,他才不要這麼喊她。

「為什麼不要?」風斂雪有些焦急地拉住他的手說道。「從來沒有人喊過我斂雪姊姊,我一直想聽人這麼喊,不行嗎?」

赫連聿冷著臉,不知道如何回應她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記得在門口時,他聽見僕役們說起二夫人及兩位小姐,那不就是說她還有姊妹嗎?幹麼一直和自己攀親帶故?怪丫頭!

「我和妳沒差多少,喊什麼姊姊?噁心死了!」他無情地揮開她的手,無視她可憐兮兮的小臉。

「嗚嗚嗚嗚……莫凡弟弟……難道你忘了是誰在你肚子餓的時候,給你一塊餅?又是誰和你一起在樹上共患難?」風斂雪見他堅持,以雙手摀著臉,低低地哭了起來。

「喂!妳幹什麼啦!」他嚇了一跳,這丫頭怎麼說哭就哭?

「我知道你害羞,但是……我又不是要你永遠這麼喊我,只要現在喊一次給我聽就好了。」風斂雪繼續以啜泣的聲音說著。

嘖!怎麼這麼麻煩!?他生平最討厭看到女孩子哭了,再說,要是她一直哭下去,那些拚死護主的僕役們要是誤會他欺負風斂雪,可就麻煩了。

「這可是妳說的,只有一次喔!」非常心不甘情不願地,他臭著一張臉屈服了。「斂……斂雪……姊姊。」

「啊!我就知道你最可愛了!不會不理我的!」風斂雪放開手,光潔的小臉上哪有淚水,兀自開心不已地向前緊緊抱住他。

「啊!妳唬人的!」赫連聿脹紅了臉。可惡!居然被這臭丫頭騙了!  

  「嘻!莫凡弟弟,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處喔!」風斂雪不理會他惱怒的臉,笑吟吟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就這樣,赫連聿成了君莫凡,在風家展開他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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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家的花園裡,一名模樣俊雅、堪稱是美麗的男孩,雙手枕在腦後,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努力修剪花草的僕役,心中第一百零一次地想著:這個風家,真是自己見過最奇怪的地方。

將名字從赫連聿換成君莫凡,並且打算在風家度過一個冬天的他,住進來不到十天,就發現了整棟風宅有好幾個奇怪、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地方。

第一怪,就是風斂雪和風家僕役的親密關係了;原本以為他們僅是護主心切,所以對風斂雪特別關心,但幾天下來,當自己三不五時就被從沒看過的陌生面孔拉到角落、草叢之類的隱密處,被僕役甲乙丙丁輪番以威脅、警告的語氣強調:要是他對小姐不好,或是做出了一絲一毫傷害斂雪小姐的事情時,他們就算拚掉一條命、也在所不惜那種認真語氣時,他才確定這些人確實很在乎風斂雪,雖然是以一種最奇怪的方式。

第二怪,就是風斂雪的父母了;打從住進風宅的第一日,他就知道風家老爺還有一位二夫人,以及另外兩個女兒,所以當今日風家老爺回府的時候,他被風斂雪領著到大廳,介紹給家中其他成員認識。

由於先前早已見識過風斂雪與僕役之間,那種像是親人一樣的濃厚感情,所以他早認定了她和她父親之間的相處,應該和其他人差不多,甚至會更親密更毫無距離也說不一定,怎麼也想不到,會是如此的生疏。

當風斂雪介紹完他的名字,以及說明他會在風宅住下之後,風家老爺沒仔細看他這個即將在同一屋簷下生活的陌生人就算了,甚至沒有抬眼多看風斂雪一眼,從頭到尾,他只是喝著自己手中的熱茶,不管風斂雪說什麼,都只得到了對方哼哼啊啊的回答。

「君莫凡……嗯嗯……」

「要住下來?嗯嗯……也好也好……」

「好……好……一切依妳。」

這根本不是因為疼愛她而不忍拒絕,而是明顯的敷衍和不關心,但奇怪的是,風斂雪一點傷心難堪的表情都沒有,依舊微笑著說話,露出那種毫無芥蒂、單純而開心的笑容。

而在場的另外三人,也就是風家二夫人與風斂雪的兩位妹妹,同樣也是一副冷淡的模樣,臉上絲毫沒有一家人應有的親近,聽風斂雪說話時的神態,就像是聽取一個管家僕役報告那樣的面無表情。

相對於風家老爺的敷衍態度,風二夫人在聽到他是風斂雪從山上撿回來,要留在身邊的人時,她細緻的眉毛微揚,挑成了些許的諷刺意味,始終不曾開口說話的紅唇,也微微咧出了冷笑。

「莫凡,你覺得怎麼樣?」當風斂雪帶著他離開大廳時,她轉過頭,面帶微笑地這樣問著。

「什麼怎麼樣?」他錯愕,不知道風斂雪想問什麼。

「我的兩個妹妹,金鳳妹妹和明珠妹妹都很漂亮吧?」她笑吟吟,以一種充滿驕傲的獻寶語氣問著。

「啊?我沒注意。」君莫凡一愣,完全想不到她是要問這個。

在大廳時,他確實見到了兩個年紀比風斂雪小一些的女孩,一眼看過去,模樣是不醜,但年紀雖小,臉上卻和那個二夫人一樣,繃得像是冰塊似的,就算再怎麼美,都讓人提不起興致多看第二眼。

「你沒認真看嗎?我兩個妹妹很漂亮,尤其是小的時候,粉粉嫩嫩的模樣,那時候她們總是衝著我笑……」風斂雪的目光變得迷離,嘴角微揚,似乎回憶到過往的生活。

從前?那就是說現在沒有了!?雖然他知道有些同父異母的姊妹比較不親,但也沒必要用那種看蟑螂老鼠的眼光看風斂雪吧!

「莫凡,是因為你自己本身好看,所以你才會沒注意到我妹妹們吧!」風斂雪搖搖頭,以一種姊姊教訓弟弟的語氣開口道。「你是很好看,但不能太驕傲喔,我的妹妹們也不醜,你這樣絲毫不在意她們,她們若是知道了會傷心的。」

「妳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君莫凡氣惱不已。簡直是莫名其妙嘛!他沒事把和自己無關的人看得這麼仔細做什麼?再說,剛才在大廳,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風斂雪身上,由於風老爺和風二夫人的態度實在是太過冷漠,他在錯愕之餘,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默默觀察著風斂雪,就怕她會受不了對方的冷淡而傷心落淚,誰知道對方卻一點都不領情,居然還在責怪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妹妹。

「我說你也是為了你好,不應該以貌取人。」風斂雪被他吼了一句,委屈兮兮的回答。「再說我兩個妹妹是很漂亮,只是沒有你漂亮而已……」

「莫名其妙!笨丫頭!」誰以貌取人啊!君莫凡氣得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女孩兒的分上,他早就一拳過去了。

「斂雪小姐,妳在這?」正當兩個人就要起爭執的時候,金繡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一手拉著風斂雪的手道:「哎呀!我的好小姐,帳房裡有筆開銷我一定要請妳過去處理。」

完全不給風斂雪說話的機會,她拉著風斂雪就跑開了。

「嘖!」連爭執的對象都走了,君莫凡氣沖沖地轉頭,誰知道一轉身,就差點撞上了不知道何時出現在身後的柳管家和阿丁。

「喝!」君莫凡猛然倒退一步,瞪著兩人。這些人是從土裡鑽出來的嗎?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後?

「你這臭小子,居然敢罵小姐是『笨丫頭』?」阿丁踏前一步,像是自己的親娘被辱罵一樣的激動得脹紅了臉,一把揪起君莫凡的衣領。

「阿丁!別激動,別激動!」柳管家擺擺手,示意阿丁冷靜下來。

「你們躲在這裡偷看嗎?真是一群瘋子!莫名其妙!」想到剛才和風斂雪的對話都被這些人一字不漏地聽了去,君莫凡氣得臉都紅了。

「臭小子!」阿丁高高揚起拳頭,就要給君莫凡一拳。

「阿丁!」柳管家再次喝叱,制止了他的妄動,重新彎下身,以溫和卻不容抗拒的聲音說道:「小兄弟,你該知道小姐對我們這些人來說,就像珍珠寶貝一樣,你有沒有自己很喜歡、很珍貴,碰都不想讓人碰的東西?」

君莫凡別過臉,哼的一聲不再吭氣。

「阿丁,把他放下來。」柳管家露出了微笑,他向來喜歡聰明的孩子,只要稍微一點,對方就能明白。「他只是一時情急,所以口不擇言,我想下次他不會再這樣了,是不是,莫凡?」

阿丁悻悻然地放開手,一臉怒氣未消地瞪著他。「臭小子,你聽好,要把斂雪小姐當你的娘!不!要當成觀世音菩薩一樣供著,不然我就揍扁你!」

說完這些話之後,阿丁踏著大步離去。

「阿丁是個粗人,他對小姐一向忠心,不是真的對你有惡意,別放在心上,小兄弟。」柳管家輕拍君莫凡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現在是個好孩子,以後也會是個好男兒,好男兒最重要的,就是絕對不會欺負女人,對吧?」

君莫凡將手握成拳頭,深吸了好幾口氣,半晌後才說道:「這是當然,就算她說話再怎麼惹我生氣,我絕對不會打人的。」

柳管家點頭,露出了孺子可教也的欣慰。

「那個風老爺和二夫人……」當柳管家轉身要離去的時候.君莫凡忍不住開口問道。若說自己想知道什麼,或許柳管家是唯一可以給答案的。

「小兄弟,每個人都有說不出口的故事,是吧?」柳管家回頭,莫測高深地說著。「就算你想知道,現在還不到時候。」

說完這些話之後,柳管家頭也不回地走了。

※※※

「有什麼好神氣的!我也不是真的想知道臭丫頭的事!」得不到答案,也不想回房的君莫凡,隨便亂逛,最後找了一個花園涼亭,閉上眼休息。

這風家怪就怪吧!與他無關,反正春天一到,他就要離開了!寄人籬下只是暫時,絕對不要將莫名其妙的事攬上身。

就在這個時候,君莫凡突然聽到有細微的腳步聲朝涼亭這裡走來,他睜開眼一臉不耐,認定了又是哪個僕役甲乙丙要對他訓話了。

「你們煩不煩──」他大叫,下一刻,所有的聲音就卡在喉頭……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名像仙女一樣美麗的女子,不!正確說來,應該是一名容貌絕美的少婦,至少,從她身上穿戴的模樣,是一名已婚婦人,但是她身上那種乾淨、清靈又高雅的氣質,就像是書畫裡提及的仙女一樣!

「啊!對不起。」君莫凡臉一紅,急忙端正坐起身,怎麼也不願在這個仙女一樣的女子面前失禮。

少婦美麗純淨的黑瞳停在他身上,像是看見他、卻又像是看不見他,一雙美目就定在他俊美的臉上,像是想起了什麼,溫潤的紅唇緩緩綻開一抹絕美的笑靨。

「宇兒,是你嗎?」她的聲音也是輕輕柔柔的,軟得像是仙調一般。

宇兒?這是誰的名字?君莫凡不知道如何回應,只能望著她溫柔的凝視。

「你是來接斂雪的嗎?真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定會守約定的。」她又笑了,以溫和寵暱的姿態輕撫他的臉頰。「她在這裡受了不少苦,我知道……但沒關係,現在你來了,我這個做娘的就放心了。」

嘎?她是風丫頭的娘?君莫凡感到有些意外,但若是看得仔細些,風斂雪的眼睛,和這名仙女般的少婦有幾分神似,只不過前者總是盛滿笑意,而後者,則是清靈縹緲,有一種完全不能觸碰的神秘。

少婦閉上眼,纖細的身子微微一顫,所幸君莫凡反應不慢,立刻向前扶住她,才沒讓她軟軟地跌倒。

「小心。」湊上前,君莫凡就聞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高雅香氣,讓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自己的娘親,她身上也是這樣,總是帶著一股恬靜淡雅的香,只要一靠近,就讓人心神平靜。

霎時間,他湧起了一股想要喊她娘親的衝動。

「宇兒,謝謝你……」少婦露出感謝的笑容,在君莫凡的扶持下,在涼亭的椅子上坐下。「你讓我一個人在這歇會兒就好。」

她重新閉上眼、稍作休息。當一陣微涼的風吹過,輕輕拂起她的衣衫與髮絲,這景象簡直就像是不慎跌落凡塵的仙子一樣。君莫凡不敢驚動眼前這幅美景,小心翼翼地退下,不敢再驚動她。

退開涼亭之後,君莫凡逐漸加快腳步,一直到隔了一段距離之後,他甚至開始跑了起來。若是不這麼做,他實在無法抑制自己內心激動的情緒!

好漂亮的夫人!就和他的娘一樣!高貴又優雅,甚至不用說話,就像是一陣溫暖的風吹拂在身上一樣,輕輕柔柔的,好溫柔!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他已經下意識地,把剛才那位神仙一樣的夫人,當作自己死去的娘親一般,甚至,因為她是風斂雪的母親,心裡那種親切感就更深了,想到自己往後住在風宅,或許每天都有機會見她一面,就覺得好幸福,不管這裡其他人是不是詭異奇怪,他都不在乎了!

「喂!你站住!」正當君莫凡心情愉快地奔跑時,突然被人冷聲喚住。

他轉身回頭,看到了兩個身材比自己矮小的女孩,認出了她們就是風家二夫人的女兒,什麼金珠銀珠的姊妹吧!

「有什麼事?」由於心情好,所以君莫凡不打算和這對小丫頭計較什麼。

「你是風斂雪撿回來的人?」較高的小女孩開口質問。

君莫凡不說話,心想這些風斂雪在大廳時不都說過了,現在又跑來問他不是浪費時間嗎?真是莫名其妙。

「喂!我在問你話,怎麼不回答?」得不到君莫凡的反應.她提高了音調,一張小臉更冷了。

君莫凡這才不是很有興趣地將目光停在兩個女孩身上。想起這兩位就是風斂雪不停稱讚的姊妹花,因此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由於自小生長的環境特殊,他早已見過各種所謂高貴的女子。嗯,平心而論,這兩個女娃真的不難看,眼是眼、嘴是嘴,湊在一起很有幾分大家閨秀的美麗,只不過,和剛才那位仙女夫人相比,就有天壤之別,就連和風斂雪相比,她們也差得遠了,不說話的時候相貌差別不大,但是他不得不承認,當風斂雪一笑的時候,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與活力全部都是真誠的,任何人被她這樣一笑,都會覺得心情愉快,就連自己也不例外。

至於這兩個相貌中上,臉卻繃緊得像冰塊一樣的女娃。嘖!差多了!

「妳們喊我到底有什麼事?」君莫凡無所謂的聳肩,擺明了不想理會她們。

「哼!我剛才的問題你沒聽清楚嗎?」見君莫凡終於開口了,較高的金鳳雙手插腰,得意洋洋地說道:「我說,你是不是風斂雪撿回來的野男人?」

野男人!?這是什麼粗俗的字眼?君莫凡劍眉一緊,霎時間就將兩人的等級降到最低的一等。容貌普通、態度傲慢,連質問的方式都像鄉村野婦一樣。零分!君莫凡在心裡為她們打下分數。

「有時間在這裡煩我,不如多花點時間找夫子教妳們唸書吧!兩位小姐。」君莫凡翻了翻白眼,嘴角似笑非笑地揚起。

「哼!你敢教訓我?」金鳳將他眼中的嘲笑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更惱,繼續開口罵道:「我娘說的對!有其母必有其女,盡喜歡撿一些不乾不淨的野男人回來!丟人現眼!」

「妳說什麼?」君莫凡大喝一聲。光是侮辱自己已經夠讓他生氣了,如今她又將風斂雪和她的母親牽扯了進去,一個是他遇難之後的第一個朋友(雖然他口頭上絕對不會承認),一個則是被他當成神仙般的娘親替身,在這樣三重的侮辱下,向來就不是很好的脾氣瞬間失去了控制。

「你這麼兇幹什麼?」一旁的明珠也答腔了,諒這個野小子也不敢對她們怎樣,她們可是風家的小姐哩!

「妳要是再說一次,我才不管什麼男女有別,我一定讓妳永遠開不了口!」君莫凡想起自己此刻的身分,忍住氣最後一次警告。

「呸!我有什麼不敢!我就偏要說,風斂雪和她的娘一個德行,就是喜歡撿一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金鳳挑高眉,以更尖銳的聲音開口。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瘋狂撲上前的君莫凡給撞倒,他兇狠如猛獸般的神情讓兩姊妹全都嚇了一跳,明珠向後跳開一步,根本嚇傻了,只能望著這野小子壓在金鳳身上,並沒有真正動手打人,卻拉起她的頭髮往她的嘴裡直塞──

「殺人啦∼∼救命啊∼∼快來人啊∼∼」明珠的慘叫聲,在午後劃破了風家宅院的寧靜。

※※※

「噓!小兄弟,我拿包子來給你暖暖肚子。」深夜時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大廳外的空地中央,悄悄地靠近跪在地上的瘦小身影。

下午一場爭執,鬧得風家掀起一場風暴,畢竟君莫凡僅是風斂雪帶回來的客人,既沒身分也沒地位,充其量只是一個食客、一個外人,居然敢動手傷害兩位小姐,風二夫人氣炸了,無視於風斂雪的求情,執意要把他送官嚴辦,要不就是以棍棒掃他出門,後來風老爺回府,瞭解了狀況之後,又見從來不哭的風斂雪紅了雙眼,這才從寬發落,要君莫凡跪在大廳外,直到風二夫人、金鳳、明珠氣消了之後才讓他起身。

就這樣,君莫凡從下午一直跪到了深夜,但風二夫人仍在氣頭上,始終沒有傳達讓他起身的命令。而他也不開口道歉、亦不求饒,只是以一種冷然不妥協的態度,直挺挺地跪著。

「小兄弟,來,這是我讓廚娘做的,還是熱的呢!」鬼鬼祟祟湊過來的是阿丁,他一直等到主宅的人都熟睡了之後,才帶著包子來探望君莫凡。

君莫凡張大嘴咬了一口包子,嚐到了肉汁鮮美、手工精緻的美食,霎時間暖了自己的腸胃。

「替我謝謝斂雪。」吃了半個包子之後,君莫凡轉頭對阿丁說。會想到自己肚子餓,更讓廚娘做出這麼精緻點心的,也就只有風斂雪一人了。

由於風斂雪早已把他當成親人、朋友看待,所以當他被處分罰跪時,她原本也想一起陪著接受懲罰,後來是他看不過去,大聲咆哮、裝出生氣的模樣,她才一臉悲傷地離開。

「小兄弟,小姐是有吩咐廚娘做飯,可這精緻美味的包子,是廚娘自己特別為你做的,她知道你跪在這裡辛苦,裡面還放了不少平常都吃不到的好料呢!」阿丁低聲解釋。

是廚娘自己的主意?君莫凡一愣,這才注意到從來都叫他臭小子的阿丁,如今居然親親熱熱地喊他小兄弟?態度一下子也轉得太快了吧!

「先前我們大家都誤會你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用君莫凡主動開口,阿丁自己已經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道。「你這頓罰是為了小姐,我們都知道了,尤其你什麼都不解釋,就這麼跪在這裡,是條好漢!我阿丁算是服了你了!」

大手用力拍向他的背心,力道之大差點讓君莫凡口中的包子吐了出來,但他知道這是阿丁熱情的表現,也不說什麼。不過他知道,以後被阿丁拉到角落訓話的機會,會少上很多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人影又在黑暗中接近了,君莫凡與阿丁定睛一看,認出了是柳管家,他一臉沈重,身上還背了一個包袱。

「阿丁,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和小兄弟談談。」柳管家說道。

「喔。好,小兄弟,我明天再來看你,要挺住啊!」胡亂在君莫凡肩上拍了幾下表示打氣,阿丁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柳管家,有什麼事嗎?」君莫凡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包袱,不解地問道。

「這包袱,是小姐的意思,如果你願意,我今晚就帶著你離開,我城裡還有一門遠房親戚,要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安排小兄弟你住下,不管是十年或是一輩子,都沒有問題。」柳管家低聲說出風斂雪的安排。

「她要我走?」君莫凡俊臉閃過一絲錯愕,卻有更多不受重視的難堪。弄了半天,她也覺得自己惹了麻煩,所以不願意讓他留在這裡了?可惡!那當初幹麼一頭熱地帶他回來?

「你別誤會小姐。」柳管家看出他的疑惑,急忙解釋。「她是真心把你當親人來看待,就是因為非常在乎你,才不忍心你在這裡受苦,吶!你要想清楚,今日這件事能大化小,一來是小兄弟你年紀小,最多是當你年幼無知,無法加重懲罰,但你一旦待下,彼此之間的嫌隙已經產生,若是日後二夫人時刻找你麻煩,你哪天忍不住又動了手,小姐也不是次次保得住你。」

見君莫凡沈下臉,柳管家嘆口氣,繼續道:「你想一下,同樣的事情要是五年後又發生,一個少年壓住府中小姐,不管為了什麼理由,只怕小兄弟你早就被押到衙門去啦!」

說到這裡,柳管家揉揉眼角,感傷地說:「我也和小姐一樣捨不得你,但……我們怎麼可以因為自私,就毀了你這好孩子的前程,說實話,你在這裡既不是客人、也不是僕人,這身分尷尷尬尬的,總之就是不妥,若是能換個身分,或許……還有法子留下。」

「柳管家,你說的換個身分,是什麼意思?」君莫凡聽出他話中的玄機,急忙地問道,幾乎是下意識地,排斥離開風斂雪這個念頭,雖然她和這群個個熱心過了頭的僕役們各有各的怪,但經過了這段日子的相處,他確實產生了依戀之情。

「我早就想過這件事了;你這孩子氣質好,不可能永遠寄人籬下,要你委身當這裡的僕役卻又太委屈,我思前想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姐的貼身護衛,我可以和你簽下十年的買賣契約,前五年我找師傅教你讀書、練武,後五年你就開始當小姐的護衛,就算是償還五年來的教學費用,等十年日子一到,你有了一身本事、不但可以自立,又還清了對小姐的恩情,到時候不管你要留還是要走,至少都沒有虧欠了,不是嗎?」

當風斂雪的護衛!?君莫凡認真思索這個問題,可以讀書、練武,充實自己,最後還能償還恩情,這項契約看似合理,但其實卻是自己佔了好處,他們非親非故的,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

「她是風家大小姐,未必需要什麼貼身護衛,再說,當了護衛真的就有差別嗎?」君莫凡仍然有些疑慮,再說,光是頂著這樣的身分,依舊是受聘於風家,到時候真要起了爭執,他依舊不能怎麼樣。

「有。」柳管家笑開了說道。「我和阿丁一幫人,甚至整個風家裡的僕役,大部分都是隨著大夫人過來風家的,當初夫人下嫁時,娘家那裡曾訂了契約,若是由夫人親自聘請的幫手,風家人是沒有資格做出任何處決的。」

「這是什麼規定?」由於是第一次聽說,君莫凡也覺得怪異。

「這是我們柳老爺子心疼女兒,特別要求夫家的。」柳管家揮揮手,把話題轉回道:「雖然身分上有些特殊,但不管我們再怎麼忠心耿耿,畢竟只是僕役,很多事插不上手,但護衛就不同,一旦你和我簽下契約,你就如同是柳老爺子和夫人為小姐親自聘請的護衛,就算風老爺和風二夫人,都要敬你三分。」

「原來如此。」君莫凡點點頭。

「如何?你答應了嗎?」柳管家突然握住他的手,以柔和的語調說道:「我老了,不知道能陪著小姐多久,阿丁他們是忠心沒錯,偏又老實過了頭,遇上事情反應不快,若是把小姐交給他們,我怎麼也不放心啊!大夫人體弱,幾乎不管事,風老爺又懦弱無能,而二夫人的氣焰又日漸囂張,我擔心小姐一個人……」

說著說著,柳管家的雙眼淌下眼淚了。

「我願意。」只要一想到風斂雪和大夫人,往後可能還會遭受到風家其他人的侮辱,他心中的熱血就一陣沸騰。

「喔!好孩子,真是聰明的好孩子。」柳管家立刻笑開臉,同時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

「柳管家。」君莫凡一雙早熟的眼一轉,停在柳管家身上背的包袱,噙著淡淡的笑說道:「你早就認定我會點頭了吧?那又何必假裝弄個包袱來唬我?」

柳管家咧開嘴,把包袱抖開,裡面果然空無一物,連件保暖的冬衣都沒有。

「我知道你這孩子會有出息,因為我老柳看人一生不曾走眼。」柳管家伸出手,對君莫凡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和你在這裡立下契約,你盡心保護小姐、充實自己,而我讓你往後十年在這宅院裡風風光光地待下。」

「一言為定。」君莫凡也伸出手,乾脆俐落地與柳管家三擊掌,定下了契約。

「那麼,我把我家小姐交給你了。」柳管家滿足地輕嘆一口氣,可親地拍拍他的肩,象徵將這個重責大任交給了他。

於是,君莫凡未來十年的命運,就此底定……

八年後──

韶光似箭、歲月匆匆,八個寒暑在彈指間流逝。

時光在變,人也在變,八年之間變化最大的,要屬君莫凡與風斂雪了;男孩像是細心栽培的松樹,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茁壯而堅強,女孩則像池畔裡的荷花,日益嬌媚動人。

時值春日,風宅的花園早已開了滿園櫻花,由於風斂雪從小就喜歡櫻花,因此忠心的柳管家託了人四處打探,從全國各地帶回了各式各樣的櫻花栽種在園裡,讓小姐能夠盡情地賞花。

平地颳起一陣風,捲起了漫天花雨,白色的花瓣紛紛飄落,像是下了一場雪,霎時間染白了石階地面,更將佇立在樹下的白衣女子沾了一身落花。

少女非但不在意,反倒是微微仰起頭,凝神望著漫天飛舞的花瓣雨,嘴角揚起淺淺笑意,享受此刻寧靜的氣氛。

「斂雪,小心吶,嘴巴張這麼大,不怕花裡的蝨子掉到嘴巴去嗎?」突然,一隻純男性的手掌從少女的身後伸出,遮住她的視線,同時間,男子低沈而略帶戲謔的聲音也在她耳邊響起了。

「莫凡,你是我見過最沒情調的人。」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味,熟悉的體溫,甚至不用轉身,她就知道對方的身分,畢竟整座風宅裡,就只有他會用這種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了。

「我沒情調?我只是實際而已。」君莫凡挑高一道眉,鬆開手,咧嘴評論道:「每年春天妳就喜歡站在這裡,一站就是幾個時辰,就算妳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也不用一直站著,不膩嗎?」

風斂雪回頭,試圖對著早已高出自己許多的君莫凡皺眉,表示出她的不悅,她就是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就不知道又怎麼礙著他了?

當她轉過身面對自己時,君莫凡忍不住揚起了嘴角。看得出剛才那一場櫻花雨吹得很徹底,不僅她的衣裳沾上了花瓣,就連頭髮上也沾上了紅色、白色的花瓣,甚至在粉嫩紅灩灩的嘴唇邊,猶黏著一片頑皮的花瓣,站在那裡的風斂雪,就像是一個誤闖人間的櫻花仙子。

八年的時間過去,嬌憨的小女孩長成了纖細柔美的女子,身子高了,人也變漂亮了,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她喜歡笑,笑的時候依舊是眉毛彎彎、嘴唇彎彎,眼睛彎彎,漾出那抹帶著純粹喜悅的甜美笑容。

君莫凡伸出手,輕輕觸碰她柔順的髮絲,看起來像是幫她捏起髮間的花瓣,實際上則是任由自己的指尖與掌背,感受著她絲綢般柔順的烏絲……

風斂雪乖乖地站立不動任由他動手,像是早已習慣他這種細心的舉動。自從第一次他在櫻花樹下找到她,一邊埋怨一邊幫她捏起頭上的每一片花瓣時,這已經變成了君莫凡固定的工作之一。

當君莫凡為她捏起最後一片花瓣時,他並沒有退開,反而伸手從腰間取出一個東西,試圖將它插到風斂雪的頭髮上

「哎!好痛!」不知道什麼東西刺了她的頭,風斂雪直覺地痛呼一聲,連忙伸手護住頭,同時,指尖觸摸到了一個原本不存在的硬物。

風斂雪將硬物拉下,這才發現掌心裡多了一枝從未見過的髮簪;一排珍珠下垂著銀製的細線,在末端還有藍紫色的流蘇,十分的精緻美麗。

「莫凡,這是?」風斂雪抬頭,有些詫異。

「再過幾天就是妳生日對吧?每年妳都向我討生日禮物,煩死了,這次我終於買了,妳總沒話說了吧!」君莫凡從她掌心取回髮簪,不死心地想重新為她戴上,但他從來不曾做過梳妝打扮這種事,果不其然,又聽到了風斂雪皺眉痛呼的聲音。

「嘖!這東西怎麼這麼難弄?」君莫凡俊美的臉上泛起一絲尷尬,但卻不死心。「妳忍一忍,我會小心一點,我就不信戴不上去。」

「嗯。」風斂雪咬著下唇忍住笑,決定再怎麼痛也要忍住,畢竟,這可是君莫凡送自己的第一份禮物,這份心意很重要,就算自己的頭會被他扎得痛上好幾天,也無所謂啦!

一次失敗!兩次失敗!第三次……也失敗了!

「金繡,妳再不出去,小姐的頭就要變成針包啦!」不遠的草叢裡,三、五個人影蹲在裡面,眼看君莫凡一次又一次的嘗試,而小姐則是含著眼淚帶著笑,一副犧牲到底的模樣,他們實在不忍心啊!

「不要!這樣莫凡小子就會知道我們又在偷看了!」金繡輕聲說道。今非昔比,君莫凡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男孩,而是受過了完整護衛訓練的武功好手,要是被他逮到他們又蹲在這裡偷看,難保不會換得一頓好打。

「我去!你們看小姐痛得都要掉眼淚了!」阿丁心疼地開口,正想站起,卻又被旁邊年紀最長的柳管家拉住。

「你去?那小姐的頭不腫得更大?」柳管家就事論事地一嗤,論手腳俐落度,阿丁遠遠不及君莫凡,要是讓他去動手,小姐的頭肯定完蛋。

「哎!」

「可惡!」

當風斂雪再次發出痛呼聲時,金繡終於站起來了。雖然躲在草叢裡,看著這對彷彿從書畫中走出來的美麗男女對話,是她在風府中最大的娛樂,但女主角可是從小看著長大的斂雪小姐,要是真的被刺得頭破血流,那自己可會心疼的。

「小姐!小姐!」金繡先是躡手躡腳走出草叢後,跟著以八年多來訓練有成的偷看經驗,偽裝出從遠處跑來、氣喘吁吁的模樣高聲喊道:「啊!小姐,原來妳在這裡!我終於找到妳了!」

「金繡,有什麼事嗎?」

「是有點事要找小姐商量……」金繡一邊用力喘息,一邊用眼睛瞄著君莫凡手上的髮簪,驚訝地呼道:「耶?好漂亮的髮簪,小姐,是妳上街新買的嗎?來來!妳戴上一定好看,讓我來。」

無視於君莫凡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金繡拿起髮簪,三兩下就將它別在風斂雪的頭上,而後滿意笑道:「嗯,真是漂亮!」

「金繡,妳不是找我有事嗎?」風斂雪提醒問道。

「啊!對了,廚房的灶上還在燒水,我差點忘了!」嚷完之後,金繡又像來的時候一樣呼嘯而去,還不忘回頭喊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算了!」

「廚房在燒水?什麼時候金繡管到廚房的事情啦?」風斂雪奇怪地自言自語,卻看到君莫凡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怎麼啦?戴在我頭上不好看嗎?」

「我買的髮簪怎麼會不好看。」君莫凡有些惱怒地瞪著她頭上與自己作對的髮簪。可惡!不管自己怎麼試也不成功的東西,為何金繡一下子就做到了?那女人的手掌不比自己的小,沒道理比他的靈巧啊!

還有,金繡來去匆匆的時間實在太過巧合,唯一的解釋,就是柳管家那群人,又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偷看了。

「莫凡,但你看起來不開心。」風斂雪納悶地問道。會不會是因為這髮簪太貴?所以他心疼銀子?想起或許是這個原因,風斂雪伸手就想將頭簪取下。「如果你覺得不妥,那我還是……」

「別動,這麼好看的東西別拿下來。」君莫凡迅速出手制止她的動作,俊美的臉閃過一絲尷尬道。「現在妳拿下來,我可沒法子再幫妳戴上去。」

「真的好看?可你的臉上沒有半點好看的樣子。」風斂雪有些不解地伸手觸碰他的臉。奇怪!自從三年前正式成為她的護衛之後,君莫凡好像越來越少笑了,這張比女人還要美麗的臉,並沒有因為他年紀增長而減一分美,反倒是添增了英氣,如今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卻老是繃著,真是可惜。

「是嗎?我高興或不高興,都是這個樣子。」君莫凡的身子突然向前移動一步,刻意以背部擋住風斂雪纖細的身子,算準了從他背後的角度看過來,後面的人絕對什麼也看不到時,他緩緩地俯下身子……

啊!臭小子!

可惡!他想幹什麼?

果然,當他一低頭,就聽見了身後距離十五步左右的地方,傳來了各式各樣抽氣聲與咒罵聲。

哼!這下子被我逮到了吧!君莫凡嘴角揚起笑,重新退開,伸手輕撫風斂雪粉嫩的臉頰,以溫柔的聲音說道:「戴在妳頭上真的很漂亮,不信妳回房照鏡子,我不會騙妳的。」

風斂雪小臉一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剛才莫凡不過是彎下身,在她耳邊說一聲:「預祝妳生日快樂。」而她的心就猛然震動了一下。

「好,我回房了。」風斂雪點點頭,事實上剛才發生的事太奇怪了,或許她需要回房想一想是怎麼回事。

一直到風斂雪纖細的身影離開視線之後,君莫凡伸了伸懶腰,大聲地自言自語道:「啊!草叢裡的雜草又這麼高了,柳管家都不找人清除的嗎?算了算了,看在他年紀一大把的分上,不如我就放一把火,也算幫他一個忙吧!」

說完之後,他果真從腰間拿出火摺子,啪的一聲點燃火,臉上帶著邪惡的笑容,一步一步地往草叢邊前進。

怎麼辦?他要過來了!

我不想被他打成豬頭,更不想被火燒死啊!

草叢裡躲藏的人手握著手不停發抖,出去是一頓好打,但要是不出去,就是變成烤豬一隻啊!

「一……二……三……」數完三聲之後,君莫凡高舉起手中的火把,就往草叢裡扔了過去──

「啊∼∼饒命啊∼∼」

「啊∼∼下次不敢了∼∼」

就在火星沾上草叢的那一剎那,五、六條人影竄出,頭也不回地拔足狂奔,口中不停嚷著「饒命!」、「下次再也不敢了!」等等字眼。

君莫凡朗笑出聲,眼尖地發現草叢裡仍然有一個人鎮定地不動,他輕嘆一口氣,將內力灌注在掌心將火撲滅,莫可奈何地說道:「柳管家,您是老了跑不動?還是在賭我是不是真的狠下心?」

草叢裡傳出了男子哈哈的笑聲,而後步出一名六十多歲的老管家,他的髮鬢已經半白,但身子依舊硬朗、雙眼依舊有著精明的光芒。

「這麼多年了,你們奇怪的興趣始終沒變過。」嘴角輕扯,君莫凡難以消受地斜覷了他一眼。

若說這八年來,風宅上下唯一沒有改變過的,就是這一群可愛又可惱的僕役們了。只要風斂雪在,他們就一定在,不管是躲在草叢裡,或是躲在水缸裡,甚至是大柱的陰影下,神出鬼沒無所不用其極,一開始還以為他們是保護風斂雪過了頭,後來才肯定,他們只是單純的有天生的偷窺癖。

「嘿嘿……小時候跟著小姐習慣了,怕她跌倒或是被人欺負,這長年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柳管家搓著手說笑道。

「要我提醒你她幾歲了嗎?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子,很多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你們還當她是小娃娃?」君莫凡忍不住翻了白眼。或許就是這些人過分守護的原因,風斂雪依舊是單純良善的,明明已經二十歲了,卻像個十六、七歲的單純少女。

「什麼?你居然嫌小姐年紀大?」柳管家怒瞪他一眼,悻悻然道。「哼!今天就算她四十歲、五十歲了,我都會永遠當她是我老柳的珍珠寶貝,不行嗎?」

「喂!你不要隨便誣賴我,我什麼時候嫌棄她年紀大?」君莫凡冷哼一聲。這群人和風斂雪全都是一個模樣,每次都喜歡扭曲他話裡的意思。

雖然風斂雪比自己大了一、兩歲,但由於個性單純迷糊,再加上個子纖細的緣故,他壓根兒沒把她當成是什麼年長女子,反倒將她當成年幼、弱小的女子來照顧護著。

「總之我們會一直跟著小姐,永遠不會離開的。」柳管家發誓道。

「等等!老柳,你們該不會想將她一直留在身邊吧?」突然之間,老柳的話讓君莫凡想到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自從風夫人四年前因病去世了之後,風斂雪在家中的地位變得更透明了,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似的。今年初,由於另外兩位小姐分別屆滿十七、十六歲,風二夫人開始為她的兩個女兒金鳳、明珠談親事,反倒沒人關心大小姐風斂雪的婚事,雖然說自己絕不願看到風斂雪草草嫁人,但,以她在風宅受忽視的程度,以及柳管家等人的過度保護,只怕她一生都會住在這裡。

想到她將從青春少女蹉跎到年華老去,卻始終都無法踏出風家宅院,而且身邊淨是這些熱情有餘、怪異過頭的僕役,君莫凡的內心莫名地產生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再過兩年,我和你訂的契約就滿了,你要走對吧?」柳管家轉頭,以一種了然的目光望著他問道。「反正你只是小姐生命中的一個過客,關於小姐終身幸福的事情,不勞你操心,君護衛。」

「沒錯,就當我多管閒事好了!」君莫凡俊臉一冷,脾氣也衝上來了,他不過是好意表示關心,卻被柳管家無情地拒絕,好像他根本是個毫無關係的人似的,氣死人了:「反正我遲早要走,就讓你們這群人陪她老死在這裡好了!」

說完之後他冷哼一聲,踩著憤怒的腳步離開。

「哎!這麼些年了,脾氣怎麼還是這麼躁?」一直到君莫凡離開之後,老柳才捻鬚嘆氣。君莫凡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這性情不夠穩,真能把小姐交給他嗎?小姐這麼單純可愛,一定會被他欺負的,實在讓人不放心哪!

※※※

莫名其妙!不可理喻!老糊塗!混帳!

踩著憤怒的步伐,君莫凡一張俊臉緊緊繃起,在心中不停咒罵柳管家這個不明事理的老傢伙!什麼嘛!看不出他是在關心風丫頭嗎?說什麼反正時候到了他就要走,不需要他多管閒事!就是因為風家的人都不關心,所以他才著急啊!

當初會和柳管家訂下什麼十年的約定,只是單純的認為自己必須保護風斂雪和風夫人,而且他當時也無處可去,不如留在這裡花時間學習、多充實自己,根本沒有多想其他的。直到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他越來越適應這裡的人和事物,甚至下意識地忘記了自己將要離開這件事,直到柳管家方才提起,他才猛然想到,再過兩年……他和柳管家約定的時間就到了。

兩年一到,他和風斂雪就再也沒有關聯了!

思及此,君莫凡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弄不清楚心中那種有點苦澀、有點焦慮的感覺是什麼,只是覺得這讓他非常的不舒服。

抬起頭,他才發覺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往風斂雪房間的方向走來,他眉心一緊,正想掉頭離去時,卻看到了前方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嗯?風丫頭不進自己的房間,站在那裡幹什麼?君莫凡有些奇怪地想著,順著她凝視的方向看過去,這才明白了原因。

金鳳和明珠兩位風家小姐,手上拿了一堆布料、首飾,霸佔了風斂雪門前的小涼亭,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君莫凡俊臉一沈,這兩個姊妹的智商和氣度始終沒有因為年紀而增長,依舊十分地討人厭,她們會突然來到這裡,一定沒好事。

他輕功一展,無聲地躍到風斂雪附近的大樹上,定下神,也想聽聽這對無聊的姊妹花在說些什麼。

「金鳳姊,等了這麼久,風斂雪到底要不要回來?我還想回房多試點新衣服呢!」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風斂雪回返的跡象,芳齡十六歲的明珠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再等等,妳不想讓她分享我們的喜悅嗎?」金鳳冷笑幾聲,無限寶貝地撫著手上的絲綢笑道。「既然姊妹一場,我們總要來說一聲,我們倆半年後都要出嫁了,這可不是我們刻意要搶先她一步,只是上門提親的人這麼多,都沒人提起大小姐的親事,這也怪不了爹和娘不替她作主啊!」

「金鳳姊,妳別這麼說,這年頭沒人想娶年紀這麼大的姑娘啊!」明珠無限惋惜地開口。「說也奇怪,那個去世的風夫人明明就是個絕世大美女,但風斂雪卻長得平庸無比,這也怪不得其他人不願上門提親了。」

說到這裡,金鳳與明珠同時發笑。藏身在樹上的君莫凡看見樹下的風斂雪身子一顫,知道她此刻心裡一定難受極了。

「對了,我曾聽娘說,那個風夫人在風斂雪小的時候,就為她定下了一門親事,據說還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說好等她十八歲就來提親。」金鳳一臉神秘地開口說道。

「有這回事?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明珠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情。了不得的人物?哼!她倒想親眼見識見識。

「嘿!傻妹妹,要是真有這號人物,他早在風斂雪滿十八歲那年就來啦!怎麼會等到現在?」金鳳格格笑出聲,最後以肯定的語氣道:「妳想想,風夫人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神智不清啦!一個瘋子說的話,哪會是真的?」

夠了!君莫凡再也忍受不住,正想要從樹上跳下來,狠狠地教訓這兩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姊妹時,就聽見金鳳和明珠發出了刺耳的慘叫聲──

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了一大群蜜蜂,成群結隊地朝金鳳和明珠飛了過去,嚇得她們花容失色,「唰」的一聲站起身放聲尖叫。

倒楣的事情不止一件,當她們倉皇從涼亭裡逃出時,一大盆散發著臭氣的水就朝她們兜頭澆下,惹得兩位千金叫得更大聲了。

「啊!兩位小姐,小的沒瞧見這裡有人,一時手滑,真該死!」僕役甲從涼亭的一端冒出頭,一臉慌亂地抱歉著。

「豬啊你!這是要澆整個花園的尿桶,現在給你打翻了,要怎麼辦?」僕役乙從另一端冒出,狠狠地朝僕役甲的後腦勺敲了下去。

「啊∼∼」一聽說淋到自己身上的,居然是這種噁心的東西,金鳳和明珠叫得更大聲、更淒厲了!

「兩位小姐!真是抱歉,真是抱歉!全怪小的不長眼!」兩名僕役不停地彎身道歉。

「你們給我跪下!」金鳳氣得渾身發抖,正想要發飆,但由於身上散發著異味,不但黃蜂緊追而來,就連附近的蒼蠅也開始蠢蠢欲動了。

「金鳳姊,蟲子又來啦!」眼看黃蜂又要撲來,明珠嚇得直發抖。

「啊!這筆帳先欠著,等會兒再找你們算帳!」金鳳當下決定保命要緊,拉起裙襬不顧形象地往前逃命,仍不忘回頭警告:「你們一個也別想跑,等我回來!」

兩個狼狽的身影跑開之後,兩人對看一眼,僕役甲十分無辜地說:「她叫我們不要走,怎麼辦?」

「我看起來像是笨蛋嗎?」僕役乙指著自己,然後拍拍夥伴說道:「反正她從來記不住大家的名字,更不用說是臉了,放心吧!」

兩個人漾開笑、點點頭,互看一眼,再次矮著身子往草叢裡鑽去,不一會兒就完全不見了。

藏身樹梢的君莫凡忍不住咧開嘴,再次見識到了這幫人的神出鬼沒。幸好他從來不是這幫人的敵人,否則,他知道自己一定也會下場很慘。

就在這個時候,君莫凡聽到樹下有了細微的聲響,猛然想起風斂雪還在樹下,他連忙低下頭,關心地注視她的一舉一動。

渾然不覺樹上有人的風斂雪一動也不動,只是站著,纖細的身影看起來既孤單又寂寞,君莫凡正想跳下樹來安慰幾句,不料風斂雪卻在這個時候抬起了頭,他避無可避,只能對上她的雙眼。

同時,他也清楚看見了她向來澄澈的眼中,出現了迷濛的水氣……

兩雙眼錯愕地對望,由於事出突然,一時間都失去了應對的能力。

原本在風斂雪黑瞳閃動的水氣,因為這突然的意外而消逝於眼底,她眨了眨眼,潤玉般的小臉依舊仰著,有些困惑地開口:「莫凡,你在樹上幹什麼?」

該說自己不是故意想偷看?還是說自己只是關心?該死的!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淪落到和柳管家等人一樣,成為一個糟糕的偷窺狂!

「我在練輕功。」君莫凡俊臉閃過一絲不自在,最後冒出一個完美的藉口,說完後身子輕盈地躍下,停在風斂雪的眼前。

「喔。」風斂雪雖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但並沒有繼續追問。

「妳沒事吧?」君莫凡踏前一步,想更仔細地研究風斂雪臉上的表情,她眼中的淚光消失得太快,幾乎讓他以為是錯覺。「眼睛紅通通的,妳哭了?」

認真回想起來,他認識的風斂雪從來不哭,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笑,就算她正經八百不笑的時候,兩片紅唇也是自然上揚成優雅的弧度。唯一的一次,就是四年前風夫人去世的那個晚上,她不但哭了,還哭濕了他的一件衣服。

因為那一晚,他才明白,自己並不如想像中的那樣瞭解風斂雪;一直以為她用微笑面對冷漠的風家人,只是因為過於單純,一直以為她用微笑應對風家其餘人的嘲諷,只是感覺過於遲鈍。經過那一夜之後,他才明白自己錯得離譜,她並不是單純無感覺、更不是反應遲鈍,她只是一直將感覺藏在心裡,因為藏得太好,這才唬過所有人、包括他。

「沒有,是風砂吹到我的眼睛。」風斂雪搖頭否認。

君莫凡踏前一步彎下身,就停在風斂雪眼前,專注凝視的模樣讓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潔白的臉升起不自在的暈紅。

「幹什麼?」那張堪稱美麗的臉突然貼近,她的心猛地一跳,有種驚豔到的感覺。

「妳不是說風砂吹進去了?我看看。」

「不……不用啦!」風斂雪抬手想遮住自己的眼睛,有些慌亂地說:「用力眨幾下眼睛,讓砂子流出來就沒事了。」

「四年前那個晚上,妳不是答應過我,以後心裡有事都會告訴我,會把我當成最親密的人?」君莫凡伸手一探,輕鬆就將她纖細的手腕扣住,墨黑的眼瞳寫著了然的情緒,望進她依舊有些紅潤的雙眼,淡笑道:「妳可以對其他人偽裝,但別對我逞強啊!」

淡淡的語調和平常說話的方式並無不同,但其中包含的關心讓風斂雪覺得又想哭了,她眨眨眼,有點難為情地退後一步說道:「你……剛才都聽見了嗎?」

原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也不會被那些言語所傷害,但顯然,她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堅強。想到那些不懷好意的字句極有可能被君莫凡一字不漏地聽了去,她覺得更尷尬了。

「聽是沒聽見什麼,倒是看了一場好戲。」君莫凡噙起淡笑,一邊說話一邊將她黏在臉頰上的髮絲撥回原位。「幸好我沒出手,她們被一桶尿潑得渾身發臭,誰沾上了都倒楣。」

「不過好奇怪,這裡怎麼會突然有蜜蜂呢?」雖然……她們狼狽逃走的樣子真的很好笑,但做人不能這麼壞心眼,風斂雪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笑,於是她只能緊緊地咬著下唇。

「在風宅裡能藏的東西,絕對多得讓妳吃驚!」君莫凡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四周,不知道躲了多少人在這裡。

「莫凡。」風斂雪抬頭,對他露出燦爛的笑。「謝謝你。」

說也奇怪,只不過幾句話、還有他溫暖的眼神,方才所有的落寞和不安全消失了,她不應該垂頭喪氣,至少,她身邊還有一些關心自己的人存在著,這樣的她,已經夠幸福了,不是嗎?

「不客氣。」君莫凡也回她一個溫暖的笑,摸摸她的臉說道:「快回去休息吧!我打賭那兩個臭氣沖天的小姐等會兒就要回來找晦氣啦!」

「是啊!那怎麼辦?我得和柳管家商量一下,我相信李福和張寶絕對不是故意的。」風斂雪有些焦慮地蹙起眉頭,為那兩個闖禍的僕役憂愁。「張寶去年才成家,要是因為被二娘處罰扣了薪水,那可不好。李福雖然才來風府兩年,但也是個好人,絕不能讓他被開除啊!」

「別想這些,不會有事的。」君莫凡拍拍她的肩,要她放寬心。這才明白為何這些僕役始終對她誓死忠心,因為不管他們的職位高低,在風家服務了多長時間,她不但能正確喊出他們的名,就連他們的身家背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正確來說,她並不當他們是僕役,而是家人、是朋友,因此輕易贏得了所有人的心。

「我應該上街一趟,為兩位妹妹選購更好的布料和首飾,只要她們喜歡,或許就不會這麼生氣了。」風斂雪想了想,心知唯有如此才能讓兩名家僕不受懲罰。

「斂雪,她們不會領妳的情,妳又何必白費功夫?」君莫凡忍不住嘆息,到底她要被傷過幾次心,才肯死心呢?

「但……但她們是我妹妹。」風斂雪很堅持。「只要我一直努力,她們總有一天會明白的……明白我其實多盼望和她們成為好姊妹。」

「我說不過妳。」君莫凡嘴一抿,知道自己無法說服這個頑固的女人。「妳先去休息,等會兒要上街我陪妳一起去。」

「嗯。」風斂雪朝他淡淡一笑,走了幾步之後,突然轉身回頭,柔美的小臉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開心道:「謝謝你的禮物,我會一直珍惜它的。」

說完之後,小臉泛起一絲暈紅,她再次轉過身,踩著細碎的腳步離去。

「啊!小姐的笑容真是世上最美的笑容了。」當風斂雪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後剎那,君莫凡的背後就出現了嘆息的聲音。

「柳管家,你這種偷窺的……喝!」君莫凡轉過身,正想開口嘲諷柳管家時,才發現身後至少站了十幾個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癡迷的表情,顯然都被風斂雪那最後一笑給迷住了。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柳管家露出不懷好意的笑。「連練輕功這種蹩腳的理由都說得出口?就只有小姐這種善良的人會相信你!」

「哼!對了,那兩個阿珠阿花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君莫凡冷哼一聲,隨即問道:「她們姊妹的心眼向來就小,這次不可能善了。」

「不會有事,反正她們姊妹倆半年後都要嫁了。」柳管家揮揮手不以為意。這些年,只要風金鳳與風明珠一來這西廂房鬧事,最後的結局一概都哭著離去,舉凡碰到了耗子、蜘蛛、蠍子,沒有一次能全身而退,起先風老爺還會關心一下,後來乾脆告誡她們,既然西廂房和她們犯沖,那就少來往。

「她們剛才說的事情是真的?」君莫凡走到柳管家面前,直接詢問自己最關心的事。「她早已訂了親,但那人卻沒有來接她?」

想到風家姊妹語氣中的惡意,君莫凡的手緊握成拳,怒氣再次上升,只不過這次惱怒的對象,則是風斂雪那個不負責任的未婚夫婿。如果她們說的是事實,那麼他已經整整兩年對風斂雪不聞不問,到底是什麼意思?

柳管家轉身,對其餘人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去做自己的事情,這才轉過身,對君莫凡說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連我都沒當真,對方又怎麼會當真?」

柳管家又是搖頭又是嘆息,看君莫凡緊繃著臉,他知道自己要是不說清楚,這小子是不會放棄的,於是回憶著說道:「嗯……那時候小姐才四歲、五歲吧!從城裡來了投宿的客人,雖然他們沒有表露身分,但以我老柳多年看人的經驗,他們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

老柳捻鬚,露出了微笑繼續道:「那時候小姐真可愛,粉嫩嫩的小臉讓人看了就想咬一口。我還記得那天她穿著一身藍色的衣服,而且她從小就喜歡笑,笑起來的時候……」

「老柳,說重點。」君莫凡不耐煩地提醒道。

「年輕人就是沒耐心。」老柳瞪了他一眼,莫可奈何地說道。「那群客人之中,也跟著一對娃兒,那是一對粉雕玉琢的雙生子,那模樣可俊了,和你相比是絲毫不遜色,或許更漂亮一些。」

「你又扯上我幹什麼?」君莫凡俊臉一繃,實在討厭這些人老是喜歡拿他的臉做文章。

「舉個例子而已,幹什麼這麼小器。」柳管家呵呵一笑,緩聲繼續說:「嗯,他們在風宅投宿三日,雙生子其中的一個和小姐處得好,就對風夫人說:等斂雪小姐到十八歲的時候,他要娶她為妻,接她回府當新娘子。」

「嘎?是小鬼訂下的婚事?」君莫凡挑高一道眉。這就說明了為何對方爽約的原因了,畢竟當年只是奶娃兒,長大之後誰也不會認真吧!

「當時我只是一笑置之,小姐肯定也沒放在心上,唯一記住這件事的,或許就是風夫人了。」柳管家輕嘆一口氣,想起她生前的最後幾年已經活得迷迷糊糊,偏就記住了這件事,忍不住有些感傷。「夫人後來犯了病,始終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有些事情記得住、有些事情記不住,不知道為什麼她始終記得那小男孩提親的事情,這才讓風二夫人她們有機會嘲笑小姐,甚至……拿當年的一件趣事,作為婉拒其他人上門提親的藉口。」

說到這裡,柳管家再度重嘆一口氣道:「當年的事錯就錯了,就算她們心裡有任何不平,也不該拿無辜的小姐出氣,但自從小姐早已訂親的消息傳開之後,慢慢地,上門提親的人就少了,再這樣蹉跎下去,只怕小姐真的要和我們這些人過上一生了。」

君莫凡不語,只覺得老柳的一番話像是石頭一樣,沈甸甸地壓在心頭。

「這些事情,斂雪她知道嗎?」君莫凡的心裡閃過一絲疑慮。是不是因為她早就明白自己的身世,所以始終強顏歡笑?

「你都看清楚的事情,小姐怎麼可能不明白?你真當小姐是傻的嗎?」柳管家對著他冷哼一聲。看這小子平時滿機靈的,有時候卻蠢得緊。

「等等!你怎麼會知道我知道?」君莫凡大吃一驚,隨即想到這群人在風宅神出鬼沒,個個是偷窺躲藏的好手,那晚他在主宅偷聽的事情被他們發現也是不足為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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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夫人去世的那個晚上,君莫凡因為擔心她的病而睡不著,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無意中聽到主屋裡有爭吵的聲音,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他走向前探看,這才知曉了風宅裡的大秘密。

風斂雪確實是風夫人的親生之女,但她的父親卻不是風老爺,據說在風夫人下嫁之時,就已懷有了身孕。柳老爺最疼的就是這個女兒,為了遮羞、也為了女兒日後不遭人譏諷,他與未來的女婿風儒文簽下契約,當年的風儒文只是一個窮困的老實人,柳老爺不但給他一位天仙般的妻子,還贈予了豐厚的嫁妝,同時也答應讓女婿日後納妾再娶,讓他擁有自己的子嗣,因為他明白自己的女兒心中只有一個人,將她嫁到風家,不過是讓孩子出生後有個合法的身分。

婚後幾年原本相安無事,直到風儒文娶了另一名女子為妾,起初,風二夫人對柳家小姐,亦即是大夫人的存在感到誠惶誠恐,甚至不能明白,風儒文已經有了一位天仙般的妻子,又育有一女,為何還要納妾。每當她面對風夫人那種仙人般的美貌與姿態,她都覺得自慚形穢,甚至有種低人一等的感覺,一直到生下第一個女兒之後,情況也沒改變。

老實過了頭的風儒文,不忍心見自己真正的妻子過得如此惶懼,於是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卻埋下了日後不平靜的導火線。當風二夫人原有的恐懼與自慚形穢消失之後,隨之而來的是厭惡與敵視,她忘記了風家的一切乃是風夫人娘家所賜予,一心只想著自己才是風儒文的妻,兩個女兒才是風儒文真正的骨血,可為何她是妾?那個未婚生子的女人卻是夫人?為何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是風家大小姐?而她的女兒卻必須在她之下呢?

「風儒文!要是你對我們母女還有一絲一毫的情意,趁著那女人沒死之前,休了她將我扶正!」眼看姓柳的那個女人快不行了,風二夫人氣急敗壞地吵鬧著,若是風老爺再不休妻,她到死都會頂著風夫人這個名啊!

「唉!妳為什麼又在吵這個?我不可能休妻,妳應該比誰都知道原因!」這風宅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柳老爺賜予的,他怎麼能如此背信忘義?

「風儒文!你是個窩囊廢!」

「鏘」的一聲,是花瓶扔到地面的巨響,也震得門外偷聽的君莫凡一陣心驚,他不敢再聽下去,急忙退開,心裡因為窺探到這個秘密而不安著。

像是後面有東西在追趕似的,他跑回風夫人的宅院,卻看到風斂雪一個人站在風夫人房間的門外,纖細瘦小的背影,在夜裡看起來格外的淒涼寂寞。

這下子,風宅上下所有奇怪的事情霎時間都有了解釋;為什麼風夫人始終居住在風宅最偏遠的地方,為什麼她臉上始終有那抹夢幻迷濛的微笑,為什麼風斂雪在風家,能得到僕役們的關心與照顧,卻怎麼也得不到風老爺的一抹溫暖眼光。那麼,她為什麼還能笑?怎麼笑得出來?

「娘……」門外的瘦小身影,怯生生地喚著。

一聲接著一聲,明知道裡面的人不會回應,風斂雪依舊以手貼著門,一次一次地呼喚著娘,就這麼喚了好一會兒,她才轉身往回房的方向離去,小臉上的淒涼與落寞,是他從來不曾在風斂雪臉上見過的。

突如其來的心痛與憐惜,就這麼猛然襲上他的心頭。如果他不曾在夜裡看見她,就永遠不會發現斂雪和他一樣的寂寞,只不過他習慣以沈默來掩飾自己的寂寞,而斂雪則是以笑容掩飾自己的寂寞……

自那一夜起,每天晚上他都會固定守在風夫人房間的外面,看著風斂雪的到來,不說話、也不現身,只是同樣沈默地陪伴著她。直到幾天後風夫人病逝了,他才真正從角落走出來,無言地提供自己的肩膀與衣服,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

「當然,風家上下的事情,我們全都知道。」柳管家說話的聲音,將君莫凡的思緒拉回。「就是因為那一晚的事情,我們大夥兒才真正把你當成自己人!」

柳管家也不再隱藏。當初和他簽下契約,一方面是因為小姐喜歡他,同時也需要一個同年齡的伴,再者,他看起來是個優秀的孩子,雖然脾氣有點倔,身世有點神秘,但他還是讓君莫凡成為小姐的貼身護衛。

雖然對他心存好感,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始終在暗處觀察著君莫凡。那個晚上,君莫凡無意中探知了風府的秘密,卻什麼也沒說,除此之外,他們也注意到了他對待風斂雪的方式,雖然偶爾還是會吵嘴,但不僅是說話,就連眼神中,都添增了溫柔與關心,因此,他們才真正地認同了君莫凡這個人。

「要我說感謝嗎?」君莫凡忍不住扯動嘴角,實在拿這些人沒辦法。

「雖然你沒發覺,但你已經越來越像我們了。」柳管家很認真地拍拍他的肩,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喏!上一秒你對我們偷窺的行為嗤之以鼻,下一秒為了小姐,你不也爬上樹在偷看?」

「誰和你們這群人一樣!」君莫凡低吼一聲,一張俊臉再次脹得通紅無比。「不和你胡說八道了,我還要陪斂雪上街,為你們這群討厭的傢伙買布料陪罪!真倒楣!」

「你以為那一大群蜜蜂好找嗎?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柳管家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哼!」君莫凡的回應是轉身就走,擺出了不屑計較的傲慢模樣。

大步走到風斂雪的房門前,正巧她也推開門準備走出來,她看到君莫凡早已等在門外,不禁有些詫異。

「知道妳沒什麼耐心,走吧!我現在就陪妳上街。」君莫凡淡淡一笑。

「謝謝。」風斂雪轉身關起房門,笑吟吟地走向他。

「我送妳的髮簪呢?為什麼不戴上,妳不喜歡?」當她走近時,君莫凡眼尖地發現自己送的髮簪已經不在她頭上,有些不高興地問著。

「當然不是。」風斂雪連忙搖頭,就怕他誤會。「我怕弄丟,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我要好好收著,所以我不敢戴著上街。」

「傻瓜。」君莫凡笑了笑,輕敲她的頭說道。「不過就是髮簪,要是掉了我再送妳就是了。」

「不,那就不一樣了,我就喜歡這個,所以要好好收著。」風斂雪搖頭也堅持自己的意見,這是莫凡送她的第一份禮物,她一定要妥善收藏著。

「拿妳沒辦法。」嘴裡這樣說著,但內心卻因為她如此珍惜這份禮物,俊美的唇咧出了得意的笑痕。

兩個人肩並肩,以一種和諧的步調離去。

「啊!君小子這傢伙雖然脾氣不太好,但和小姐走在一起,這畫面就像風景一樣,漂亮極了。」草叢裡緩緩站起幾個人,望著風斂雪與君莫凡的背影,不約而同地嘆息。

「是啊!是啊!兩人走在一起真是登對!」高大的金繡自然也是偷窺者之一,她拍拍裙上的草屑,又感動又感傷地說:「小姐是最好的人,希望老天爺無論如何賜給她一份幸福。」

「老柳,你問過君莫凡了沒有,他到底對小姐有沒有意思啊?」僕役之一對柳管家問道。「再過兩年,他真的要走,還是會為小姐留下?」

老柳搖搖頭,輕嘆一口氣說道:「這麼多年了,他對自己的事情始終隻字不提,這孩子想必有一份沈重的過去,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強留下一個不屬於這裡的人,對小姐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只是,君莫凡會是小姐生命中的過客,還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呢?他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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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似乎不大對勁!

傍晚時分,當君莫凡伴隨著風斂雪回府時,他感覺到風宅的氣氛和往常有些不同。以往風斂雪一旦外出,忠心耿耿的僕役們都會守在門口等人,但此刻,風宅的大門口看不到半個熟悉的面孔,而且大門緊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莫凡,真奇怪,今天柳管家怎麼這麼早就將大門關上?」風斂雪也察覺出異樣,有些困惑地看著緊閉的大門。

「我不知道。」君莫凡直覺地將風斂雪往身後拉,雖然不知道風宅發生了什麼事,但最重要的是不能讓風斂雪受傷。

他原本想施展輕功翻牆進去一探究竟,但隨即想起風斂雪不會武功,他不願意將她一個人留在門外,所以乾脆牽起她的手,放大膽地敲門,打算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嘎∼∼」的一聲,兩扇門隨即開啟,露出的並不是君莫凡熟悉的面孔,而是一名身穿官服的衙門差役。

「你們是誰?」一臉嚴肅的差役上下打量君莫凡與風斂雪。

「這位是風家的大小姐風斂雪。」君莫凡雖然感到奇怪,但依然不動聲色地握住風斂雪的手,一臉冷靜地回答道:「我是大小姐的貼身護衛,不知差爺有什麼事?為何會出現在風府?」

「喔!原來是風大小姐?」原本冷著臉的差役一聽到風斂雪的身分,隨即換上了迎合的笑臉,這舉動不僅讓君莫凡疑惑,更讓風斂雪一頭霧水。「大小姐您總算回來了,我們恭候多時了。」

「差爺,您認識我?」

「哎!小的怎會有這福氣結識風大小姐?」差役依舊是笑咪咪的,又是彎身又是行禮地說道:「快快請進,有人在大廳等著您呢!」

君莫凡與風斂雪面面相覷,都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多謝。」看來所有的答案都在大廳,風斂雪對那名差爺微笑致謝,踩著疑惑的腳步往大廳的方向走去。

沿途上,他們看到了更多的衙門差役,分別站在通道的兩旁,當君莫凡與風斂雪經過的時候,他們紛紛立正行禮,態度十分恭敬,卻也讓兩人感到更奇怪了。

甫踏入風宅大廳,風斂雪看到了風老爺與風二夫人坐在大廳中央,臉上的表情顯得僵硬而不自在,風金鳳與風明珠分別坐在右邊的椅子上,兩個人的臉色也不好看,甚至有幾絲忿忿不平的怒意。

坐在左邊客椅、面對風家主人的,是一名風斂雪從未見過的人,由於背對著自己,她只瞧見對方身穿白衣,手上拿著一把由白玉製成的扇子,慢條斯理地搧呀搧的。

這名陌生的白衣人,就是造成這怪異氣氛的主因嗎?

風斂雪以眼神示意君莫凡留在自己身後,跟著以自然的神態向前一步,開口請安道:「爹,二娘。」

當風斂雪出聲請安的時候,風老爺渾身一震,像是猛然回過神似的,對著風斂雪尷尬地點頭,至於風二夫人,則是嘴角蠕動了一下,但最終沒有說什麼。

「爹,您有客人?」等了一會兒,風斂雪見風老爺並沒有開口介紹客人的打算,只好主動詢問。

「呃……也……也不算是我的客人。」風老爺結結巴巴,根本不知道該怎麼介紹對方的身分,畢竟,當年的事情他根本沒有參與,更不知道這人和去世的風夫人有過什麼樣的約定。

「斂雪妹妹,久違了。」從風斂雪的左側傳來了清亮、斯文的嗓音。  

  風斂雪聽見對方喊她的名字,微微轉過身子,與那名身穿白衣的客人正式打了個照面,當下忍不住暗暗讚道:好一個俊美無儔的男子!

劍眉斜飛入鬢,目光清湛、似兩口冷泉,面如冠玉,不單擁有男子的英姿煥發,也同時擁有女子的美麗,一身白衣在他身上,不但看起來尊貴高雅,更有幾分瀟灑脫俗的氣質。

「公子是?」驚豔過後,風斂雪開始好奇對方的身分,他認得自己?但印象中自己並沒見過這人,畢竟以他這種讓人難忘的絕色,若是看過決計不會忘記的。

「斂雪妹妹不記得我,但我可時時將妳記在心上。」優雅的唇扯開淡淡的笑,他微微拱手行禮,風斂雪這才注意到他握著玉扇的手也是白皙無瑕的,一看就知道來自養尊處優的環境。

「對不起,我真的……」風斂雪有些困惑,但望著眼前他的一舉一動,那種似笑非笑,戲謔挑眉的神情,記憶中……似乎曾經有人對自己這麼做過,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候……

「我,冷靳宇,對天對地在此立誓,願娶風斂雪為妻,一生一世、永不離棄。」薄唇逸出斯文的嗓音,溫柔地訴說自己曾經立下的誓約。

「冷靳宇!?」風斂雪驚呼一聲,終於想起這人的身分!那個在五歲時當著娘親的面向她求親的人!她的未來夫婿!?

「看來斂雪妹妹並沒有忘記我。」他起身,俊美無比的臉露出欣喜的表情,甚至向前一步,高興地想伸手去握風斂雪的手。

就在他的手快要觸碰到風斂雪的手時,君莫凡的身影一閃,已經來到了眼前,他迅速出手,嫌惡地要打掉對方無禮的手,但冷靳宇的反應也不慢,左手撤開的同時、右手的摺扇也出手襲向君莫凡──

兩個人就這樣隻手鬥了起來,有攻有守,一連過了好幾招,同時也察覺到,對方並不是一個可以輕鬆解決的對手。

「莫凡,快住手!」風斂雪焦急地喊住,不知道莫凡為什麼突然出手。

聽到風斂雪的聲音,君莫凡在心中冷哼一聲,迅速撤手、同時退到了風斂雪的身邊,一雙黑瞳充滿敵意地望著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登徒子!

「斂雪妹妹,多年不見,妳身邊倒是多了一位優秀的人,這位是?」冷靳宇也在同一時間收手,嘴邊噙著淡淡的笑,美麗深幽的眼,十分有興趣地掃了君莫凡一眼。

「他是我的護衛,君莫凡。」風斂雪輕扯君莫凡的衣袖,表面上像是在介紹,其實是在詢問他,為什麼要突然出手攻擊自己的客人。

笨女人!這娘娘腔的傢伙打算動手動腳,難道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君莫凡不可思議地瞪了她一眼,受不了她的遲鈍。

風斂雪眨眨眼,依舊不明白莫凡為何緊繃著一張臉,但此刻兩人在大廳,加上身邊又有客人,並不是詢問的好時機。清秀的臉換上笑意,重新轉身面對冷靳宇,笑道:「冷公子,真是對不起,因為你來得實在太突然了,我一時之間……嚇了一跳。」

「斂雪妹妹,喊我靳宇就好,以前……妳都是喊我『宇哥哥』,在我身邊跟前跟後的,可愛極了!」冷靳宇衝著她笑,露出一抹讓任何人見了都會臉紅心跳的魅惑笑容。

可惡!這傢伙幹什麼老是斂雪妹妹、斂雪妹妹的喊?噁心死了!君莫凡在心中低咒,一張俊臉繃得更緊了。

「嗯,那我就喊你靳宇……」風斂雪俏臉一紅,有些難為情地喊著,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對方也從記憶中一個模糊的身影、瞬間變成了眼前俊逸無比的男子,雖然她一向對人友善,卻仍無法像對方一樣,馬上用這種親暱的方式稱呼。「多年不見,你這次來是?」

冷靳宇將她的羞澀生疏看在眼裡,同時,也注意到了她身後那名渾身彷彿要噴出火花的護衛,嘴角咧開一抹戲謔的笑,緩緩踏前一步,低頭在風斂雪耳邊低聲道:「我知道妳在怪我晚了兩年才來接妳,但現在我來了,不知斂雪妹妹是否有意遵守兒時的承諾,當我冷某人的妻子,嗯?」

果然,他聽到了咬牙切齒的聲音,還有拳頭緊握,骨節捏得辟哩啪啦的聲響,很明顯地,是從風斂雪身後那名護衛發出來的。

「啊!」風斂雪則是吃驚地後退一步,小臉染上暈紅,對於他的求親感到意外而不解。那不過是兒時的一個玩笑啊!怎麼真的會有人在整整過了十五年之後,又來重提五歲時定下的約定呢?

「斂雪妹妹,妳這種驚訝的表情真讓我傷心。」冷靳宇原本想以扇柄托起風斂雪的下巴,但眼角瞄到了君莫凡那種像要殺人般的目光,他笑了笑,依舊好脾氣地說:「我不會為難妳,但既然我來了,希望斂雪妹妹讓我住下幾天,讓我們敘敘舊、培養培養感情,或許妳就會改變主意了。」

「你要住下?」風斂雪吃驚地眨眨眼。

「斂雪妹妹,這是當然的,當年受過妳熱情的款待,我始終念念不忘,既然來了這裡,妳總不能讓我去住城裡的客棧吧?這樣我會傷心的啊!」冷靳宇俊美的臉上露出了「妳不會這麼無情吧」的神情!讓一向心軟的風斂雪難以開口拒絕。

「爹……」風斂雪轉身面向風老爺,至少得徵詢一家之主的意見。

「啊?好……好,就住下吧!」風老爺一如往常,以單音節應聲。事實上,他還沒從這次的衝擊中恢復,畢竟這個叫冷靳宇的人不知道是何身分,居然動用到了府衙的差役充當保鏢護衛,其身分之尊貴可想而知,就算他此行不是衝著風斂雪而來,自己也沒膽子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冷……呃,靳宇……」風斂雪有些遲疑地問:「你是一個人來這裡?沒有其他人跟著嗎?為什麼……這些差爺要跟著你?」

記憶中,冷靳宇的身邊總是圍繞著很多人,這一次,他的身邊同樣跟著一群人,只不過換成了衙門差役。他到底是什麼身分?居然可以調動這樣一群人?

「斂雪妹妹,我說了,這一趟純粹是來探望妳,但我的家人們就是不放心,所以委託了這些差爺跟著來,說是要保護我的安全。」冷靳宇抖開玉扇,淡淡地開口。「我這麼大的人了,他們就是不放心,我也沒辦法哩!」

「這裡又不是客棧,沒這麼多空房招待。」君莫凡忍不住開口。這傢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自己住進來也就算了,難不成這一票差爺也要住進來?

冷靳宇轉向君莫凡,目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頓時讓君莫凡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娘娘腔的傢伙真的好噁心,連看人的目光,都讓人渾身不自在。

「那君護衛,你說該怎麼辦才好?」冷靳宇微笑,有禮地詢問他的意見。

要忽視君莫凡這樣一個人不容易,畢竟,打從自己踏入風宅以來,這個姓君的護衛是唯一敢對他吹鬍子瞪眼睛的,其他的人,不管是風老爺或是風二夫人,完全是大難臨頭的倒楣模樣,坐在椅子上戰戰兢兢的,甚至在他問起風斂雪時,也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實在詭異。

來風府之前,他就曾約略打聽過府裡的情況;據說風家大小姐風斂雪已經年過二十,但始終沒有出嫁,反倒是風家的二小姐與三小姐,半年後會同時出閣。探聽到這點之後,他的心中難免起了內疚,猜想或許風斂雪謹守住當年的約定,始終不肯答應其他人的婚事,所以趁著這陣子有空,親自上風府一趟。

抵達以後,他亦在心中有了決定,倘若風斂雪長大後變得人醜性子差,而風家人又擺出了一副他必須要負責到底的嘴臉,那麼他可能會扔下一大筆銀子做補償。但今日來到風府一探,發現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風斂雪長得嬌小可愛,個性也差不到哪裡去,怪異的反倒是風家人的反應,還有風斂雪身後那個,一副想將自己大卸八塊的貼身護衛。嗯,不管這風宅裡在變什麼把戲,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陣子絕對不會無聊了!

「總之這些人不能留在這裡,若是讓外人看到風府裡佈滿了府衙的人,還以為風宅出了什麼事。」君莫凡毫不客氣地評論。「再說,府裡又沒什麼江洋大盜,用不著二十幾個差役保護,難不成你怕夜裡會掉了腦袋不成?」

君莫凡充滿敵意的話讓風老爺等人倒抽一口涼氣,深怕他的不敬會為風家惹上麻煩,而風斂雪也再次向前輕扯他的衣袖,提醒莫凡不可失了禮數。不過冷靳宇卻沒有被他激怒,反倒是咧開了嘴,頗有同感地微笑點頭。

「君兄說得有理,我此行不過是來和斂雪妹妹敘舊,這些人跟著也是礙手礙腳。」冷靳宇轉身望向風斂雪道:「我這就打發他們走,等會兒再和斂雪妹妹妳好好聊聊吧!」

說完之後,冷靳宇儼然像是風家主人一般,踩著優雅的步伐離開大廳,先行遣退隨行而來的差役。

冷靳宇的離去並未使大廳的氣氛好轉,風老爺沈默,風二夫人面色鐵青,而風家兩位千金,則是氣得身子發顫、臉色發白。

即將要淪為老小姐、成為眾人笑柄的風斂雪為什麼平白無故多了一個未婚夫婿?倘若他又醜又老,她們還可以譏笑一番,偏偏那個叫冷靳宇的,不但擁有世間罕見的俊美容貌,更像是個身分顯要之人,光憑他請得動府衙中二、三十個人的排場,就知道他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可惡!這風斂雪明明是個父不詳的野種,為什麼始終有這種好運氣呢!

「爹!娘!你們倒是說句話啊!」風金鳳先是惡狠狠地瞪了風斂雪一眼,一臉惱怒地尋求風老爺的意見。好歹他爹也是風家的主人,就這麼讓冷靳宇與風斂雪囂張,她可嚥不下這口氣。

「妳們都回房去,別吵。」風老爺揮揮手,哪裡會不知道她們的心思,但他可不傻,知道冷靳宇並不是可以隨便得罪的人物。

「爹啊!」風明珠不依地跺腳,同樣也覺得臉上無光。

「回房去,難道妳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風二夫人開口輕斥,語帶嚴厲地諷刺道:「還不規矩點,人家現在可算是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妳們再這麼沒大沒小,到時候她把心一橫,先找妳們姊妹開刀也說不一定!」

金鳳與明珠互望一眼,最後抿著嘴憤怒離去。

風二夫人的諷刺讓風斂雪小臉一僵,正想開口解釋些什麼,卻被君莫凡一把拉住了手腕,跟著,她聽見他以壓抑過後的緊繃聲音說道:「別理他們,跟我來,我有事要問妳。」

無視於風老爺與風二夫人的存在,君莫凡冷著一張臉,以略微粗魯的動作拉著風斂雪離去。

※※※

「莫凡,怎麼了?你拉得我手好疼!」一路被君莫凡拉到了大廳左側的小花園,風斂雪忍不住出聲喊道。

自從冷靳宇出現之後,君莫凡一張臉始終是緊繃著,像是和對方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但不對啊!這兩個人怎麼說也是第一次見面,哪裡會有什麼過節?

「妳……是不是打算接受那個娘娘腔傢伙的求婚?」君莫凡鬆開手,緊繃的俊臉有著山雨欲來的怒意,直接問出自己最在意的一件事。

「娘娘腔?你是說冷靳宇?」風斂雪一愣,跟著才明白莫凡口中的娘娘腔指的是方才上門的冷靳宇。

望著君莫凡微怒的俊臉半晌,風斂雪像是發現到什麼稀奇的事情一樣,驚喜地開口道:「我知道了!之前我看到冷靳宇的時候,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他,現在我知道了,他和你感覺有點像。」

風斂雪高興地作出結論;五官輪廓上並不十分類似,但兩個人都擁有俊美無儔、那種宜男宜女的好皮相,冷靳宇尤其更豔麗幾分,而君莫凡由於身型較為高大,再加上總是喜歡繃著一張俊臉,看起來充滿了距離感,但她相信,若是莫凡願意像冷靳宇一樣常掛著笑,一定會和他一樣迷人。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所以她不會特別排斥冷靳宇,不管是他嘻皮笑臉地想靠近自己,或是湊過來說一些帶點調笑的話,卻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對方只是在開玩笑、在試探,像是要窺探她的反應似的。

「我和那個娘娘腔長得像?」君莫凡怪叫出聲,一張俊臉因為風斂雪的話而憤怒地脹紅。那個叫冷靳宇的傢伙不但長得像女人一樣,還總是嘻皮笑臉、外加喜歡毛手毛腳的,這種集所有缺點於一身的人,她居然說長得像他!?

「嗯,就是你們都長得很好看啊。」風斂雪渾然不覺自己說錯了什麼,反倒喜孜孜地建議:「莫凡,你要是和靳宇一樣常常笑,那種感覺就更像了。」

君莫凡心中一驚,隨即想到了風斂雪自小就是喜歡漂亮東西的人,所以當年她不顧一切地收留他,和自己的臉有絕大的關係,那麼換句話說,那個娘娘腔擁有一副斂雪最喜歡的好皮相,她極有可能會因此答應對方的求親了!?

「這麼說妳是同意了?」一想到這點,君莫凡的臉從原先的憤怒轉為陰霾,胸口還有一股煩悶苦澀的感覺。

風斂雪微側過身,並沒有聽見君莫凡在說什麼,思緒已經轉到了當年;對!她想起來了,記憶中的冷靳宇,就已經是一個好看的孩子,當她是個小女孩,對方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那時候娘親也還沒生病,大家在一起說說笑笑……多讓人懷念的日子。

不需要回答,光是看到風斂雪臉上那抹甜蜜的笑容,就看出她已經作了決定。君莫凡的胸口立刻充斥著一種即將要爆發的怒氣。

他將雙手緊握成拳,想開口阻止,卻猛然想到,他有什麼資格阻止?又有什麼理由能阻止她的未婚夫來接她?再說,風斂雪又不是自己的什麼人,他幹麼這麼在意她作出什麼決定?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說如果冷靳宇把她接走了,那麼風斂雪就不用再受到風家人的欺負,這不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嗎?到時候他要走,心中反倒是了無牽掛,不是嗎?

不!即使自己的理智作出了這麼多解釋,他胸口那種激動到要爆裂的情緒卻依舊沒有平復,為了什麼?還有什麼是最重要的原因,讓他不願意將風斂雪交給別人嗎!?

莫非他對風斂雪……

「嗯……其實,我讓他住下來,只是想多和他聊聊……」風斂雪轉頭,正想提醒莫凡這段日子不可以對他失禮,再怎麼說,對方也是久別重逢的故人時,卻發現君莫凡早已經不見了。

「莫凡?莫凡!」耶!莫凡今天是怎麼了?不但心情不好,和她說話說到一半又跑掉了,真是奇怪!

風斂雪帶著困惑,轉身正想走回房間,卻看到在前面涼亭轉角處,冷靳宇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啊!靳宇?」風斂雪有些驚奇地看著他。

冷靳宇身形輕移,不一會兒已經來到她的面前,清湛晶亮的黑瞳帶著笑,溫和地笑道:「陪我聊聊天,讓我多瞭解妳這些年在做什麼……」

弦月高掛,陣陣涼風吹過,將滿園的花香送至涼亭,為夜裡增添了幾許浪漫綺麗的氣氛。

涼亭之中,圓形的石桌上擺了幾樣精緻的點心,還有一小壺剛溫好的美酒,俊美的男子與秀麗的女子淺笑對酌的畫面,猶如詩畫般動人。

「哈哈哈!真有這樣的事情?」涼亭內,不時傳出冷靳宇愉悅的笑聲,奇特的是,他不僅人長得俊雅斯文,就連笑聲聽起來也是十分優雅迷人。

坐在冷靳宇對面的風斂雪面露微笑,殷勤地再為他斟一杯酒,對於眼前俊臉含笑的冷靳宇,風斂雪有一種多年未見的好友重逢後的舒服感覺;他話不多,至少今晚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她在說話,不管是童年的事情、最近的事情,抑或是陪在她身邊的人,諸如君莫凡、柳管家、阿丁、金繡等人的事情,冷靳宇似乎都有極大的興趣,在聽的時候,他總是漾著笑、從不打斷,甚至會適時地提出幾個問題,好讓她將故事說得更詳盡一些。

也因為如此,她和冷靳宇從傍晚聊到了半夜,甚至讓僕役們將晚膳直接送到涼亭來,就是捨不得結束這段談話。

「夜裡風大,來,妳也喝杯酒暖暖身子。」等風斂雪的故事告一段落,冷靳宇同樣體貼地為她斟上一杯酒。

「謝謝。」風斂雪笑著道謝。「那麼你呢?我也想知道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身邊的人都好嗎?」

冷靳宇唇邊的笑容一頓,但隨即換上溫和的笑,說道:「我的故事悶得很。妳不會想聽的。」

「靳宇,如果我記得沒錯,你還有一個雙生妹妹,我記得……她叫緋月,對不對?她怎麼沒有一起來?」風斂雪忽然想起另外一人的存在。當年他們一同來到風宅,漂亮得像是一對精緻的水晶娃娃,光看現在的靳宇長得如此好看,那另外一人,想必是更美麗了。

「緋月……」冷靳宇深幽的眼斂下,優雅的唇苦澀地翕動了一下,低聲道。「她去年已經死了。」

「啊!對不起。」風斂雪驚呼一聲,直覺地伸出手想安慰他。「如果我早知道,就不會提起讓你傷心的事情了。」

冷靳宇接受了風斂雪的安慰,握住她的手,感受這種單純的善意與關懷,同時,敏銳地聽到了不遠處傳來各式各樣的尖銳抽氣聲。

冷靳宇的嘴角揚起不易察覺的笑,這些人也真是好耐性,果然是風斂雪口中的忠僕,他們從傍晚聊到了深夜,這群人倒也真從傍晚蹲到了深夜,著實有趣。

冷靳宇伸出另外一隻手,輕輕覆上風斂雪的手,溫柔道:「緋月她始終記得妳,前年是她病得最厲害的時候,所以我才沒有遵守約定,在妳滿十八歲的時候來接妳,妳不會怪我吧?」

「不,怎麼會呢!我瞭解親人生病、去世的那種痛苦,我絕不會為這種事情生氣的。」風斂雪以坦然的目光迎向他,以更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娘去世的時候我很傷心,但幸好身邊有莫凡,他讓我覺得……我並不是孤獨一個人。」

想到這些年來,君莫凡就像是自己的影子一樣存在著,風斂雪的嘴角揚起開心的笑,如果不是他的陪伴,自己一定會熬不下去的。

「是嗎?」冷靳宇的黑瞳閃過一絲情緒,隨即漾開淡笑道。「至少有一人是幸福的,這樣就好。」

「靳宇,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風斂雪為了不讓他傷心,於是試著轉移話題。

「可以,若是有答案,我一定會儘量回答。」

「關於你說的親事……明明只是童年的兒戲,你為什麼當真又回來?」難得有機會與冷靳宇認真談話,風斂雪決定把握住機會。

「妳不高興我回來嗎?」冷靳宇似笑非笑地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風斂雪咬著下唇,認真思索要怎麼開口,才不會傷了這位新朋友的心。「我的意思是……經過了這麼多年,人都會變的,我自認並不是什麼讓人過目不忘的天仙美女,你人長得好看,氣質也好,就連衙門的差役都對你卑躬屈膝,想必你的家世也不凡,這些年一定有很多人想把閨女嫁給你才是,又何必……又何必一定要選我?」

「斂雪妹妹,我看起來像是嫌貧愛富的人嗎?」冷靳宇隻手捧心,作出飽受侮辱、晴天霹靂的表情。

「不,我覺得你很好。」風斂雪急忙澄清,小臉急得都要發紅了。「只是……只是……」

「呵呵,妳別急啊!」冷靳宇笑看她焦急的小臉,起身淡淡說道。「夜深了,我們今晚就聊到這裡吧!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風斂雪心懷歉意也跟著站起!心想一定是自己說了什麼讓對方不舒服的事情,所以冷靳宇才急著要走。

「你早點休息,我叫人送你回客房。」

「不用了,我還記得路。」冷靳宇旋身,輕拍她的肩,溫柔道:「哎呀!斂雪妹妹,別一臉做錯事情的模樣,我看了會傷心啊!」

「你沒有生我的氣?」風斂雪抬頭,看著他一臉笑意,完全沒有被冒犯或是惱怒的跡象。「我很高興你能留下來,今晚我很開心,因為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和人盡情地聊天說話了。」

莫凡雖然一直陪在她身邊,但長年培養出的默契,很多事情她甚至不用開口,君莫凡就能瞭解,所以他們兩人在一起,反倒是不常說話。

但冷靳宇不一樣,他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自己在面對他時,就像是見到一位貼心好友,讓她能盡情地與他分享自己周遭的人、事、物。

「我也是。」冷靳宇眼底漾起一抹溫柔,輕聲道。「我很高興妳一點也沒變,就和當年一樣,這樣就好。」

說完之後,他揮揮手,踩著優雅的腳步離開了涼亭。

※※※

當風斂雪回到自己居住的西廂房時,她發現房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君莫凡!俊臉緊繃,不知道站在那裡多久了。

「莫凡?你怎麼在這裡,難道你一直在這裡等我?」想到這點,風斂雪十分過意不去地開口。

「哼!妳和那個冷靳宇倒是聊得愉快,想必有很多話題可聊,對吧!」緊抿的薄唇迸出僵硬的話語,像個醋勁十足、抓姦在床的丈夫。

在與風斂雪分手之後,他衝出風宅,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試圖想釐清自己的思緒。這八年多以來,他一直以保護者的心態留在風斂雪身邊,畢竟,當初落難後,斂雪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他伸出援手的人,再加上反正他要在風宅待上十年,那麼盡點保護責任、不讓任何人欺負她,也沒什麼不對!

但一直到那個娘娘腔的冷靳宇出現之後,他才突然明白,自己對於斂雪並不只是存在著保護的念頭;他在意冷靳宇這個人,更在意斂雪的反應,這才明白,光是成為風斂雪的保護者對自己來說已不夠,他想成為更多、更特別的人,不是像老柳、阿丁那樣的親人,而是更親密、更靠近,亦即是在她心中是無可取代、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這樣的念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從風夫人去世的那個晚上就產生這種想法了吧!他在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而斂雪在那一晚也失去了母親,他提供了自己的懷抱、讓風斂雪盡情地哭泣,因為他們都是孤零零的人,如果再不彼此提供懷抱、提供溫暖,那麼他們什麼也沒有了……

之後,自己便單純地抱持著要守護的念頭,一直到冷靳宇的出現,他才知道,光是成為斂雪的保護者是不夠的!他要更多,也想得到更多,不但不想讓別人看到斂雪的笑容,更不想讓斂雪對其他人哭泣,斂雪──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想清楚了這一點,胸口鬱悶的感覺就消失了不少,於是他急忙趕回風宅,想把自己釐清的思緒說明白,畢竟以他對斂雪的瞭解程度,有些時候她是相當遲鈍的,不先抓住她將事情說明白,或許她真的糊裡糊塗就被那個冷靳宇騙了!

但是剛回府,就遇見阿丁一臉神秘兮兮地將他拉到角落,說風斂雪與冷靳宇在涼亭,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已經談了好一段時間。

無視於君莫凡發黑的臉,阿丁為了表示義氣,甚至慷慨地讓出草叢裡最好的偷看位置,邀請他一起加入偷窺陣營,畢竟那小子的來路誰也摸不清楚,他們得好好監視著,不能讓小姐平白被佔了便宜。

「我沒興趣。」君莫凡扔給阿丁一個足以致命的冰冷目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開口。

「啊?」碰了一個大釘子的阿丁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只是搔搔頭,莫名其妙地離去。

阿丁走了以後,君莫凡就守在風斂雪的房門前,獨自一個人生著悶氣,等候風斂雪回房。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也越來越暗,當他的心情如同十二月的寒冬般冰冷時,終於聽到風斂雪回返的腳步聲。

「哼!妳和他聊得很愉快嘛!」憋了一整個晚上的話想說,誰知道一開口,就是這種好像吃醋丈夫說的話,君莫凡在心中低咒自己,但依舊臭著一張臉。

「嗯,是很多,他對你們很有興趣,我幾乎都在說你們的事情呢!」風斂雪微笑。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臭著一張臉,但她還是坐到走廊的石階上,轉頭對君莫凡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來。「我還不想睡,莫凡,你陪我坐一下好不好?」

君莫凡望著她半晌,始終無法拒絕那張微笑的臉,於是走到她的身邊,順從地坐了下來。

「呼!莫凡,我很久沒和人這麼說話了。」風斂雪伸手輕拍自己因為飲酒而泛紅的面頰,滿足地嘆息道。「我們……不,應該是只有我,說了好多好多話,把從以前到現在的事情,都說給他聽,他對你很有興趣,我還告訴他你當初是怎麼來這裡的,他聽了一直笑呢!」

「妳都告訴他了?」君莫凡一張俊臉更難看了。什麼都告訴他了是什麼意思?這兩人不過初次見面,她就將所有的事情告訴對方?難道不怕對方有所圖謀嗎?

「我告訴他:你扮成女孩藏在樹上,但沒有一個人看出你其實是男孩子。嘻!不過你那個樣子真的就是小女孩,也不能怪我們認錯啊!」風斂雪微笑地回憶,突然輕呼一聲:「啊!莫凡,我居然忘記你很討厭別人說你長得像女孩,對不起,你不會介意吧?」

君莫凡的臉扭曲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只是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望著她,一直到風斂雪察覺到他過於專注的目光,才有些錯愕地問:「莫凡,你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奇怪,同樣是俊眉挺鼻、漂亮精緻的五官,當冷靳宇望著她的時候,自己只覺得他很親切溫柔,但換成了莫凡,她就覺得他專注的目光讓自己很不好意思,甚至懷疑自己的臉上是不是多了一個鼻子或是嘴巴。

「妳剛才說,很久沒和人這麼說話了,意思是:這些年即使我陪在妳身邊,但有些話妳根本就不想和我說,是這個意思嗎?」君莫凡以挫敗的語氣問道。原先想要說的表白以及一腔熱情,都被她這句看似無心的「真心話」給澆熄了。

他才是一直在風斂雪身邊的人,這麼多年以來,她從來不曾像對待冷靳宇這樣對他,對著他一說話就是一整晚,甚至捨不得結束。

「莫凡,你問的問題好奇怪。」風斂雪抬眼,有些奇怪地望著他回答道:「我和冷靳宇說的那些故事,都是我和你一起發生的,既然是我們一起經歷過的事情,你記得和我一樣清楚,我為什麼還要說給你聽?」

君莫凡一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只有老爺爺、老婆婆,才會把自己的事情反覆說給彼此聽,不是嗎?」風斂雪淡淡微笑,主動伸手握住他的手說道。「冷靳宇就像是我多年不見的朋友一樣,他很關心我這些年過的生活,老實說,莫凡,一直以來我只有你和柳管家他們,從來沒有其他的朋友,但是今天晚上我很高興,就好像突然之間多了一個朋友,而且他也讓我瞭解到,這些年來因為有你們,我過得很好。」

一直以來,或許是太習慣了君莫凡的存在,所以慢慢地,將他視為一個理所當然的存在,倘若不是今晚和冷靳宇的一番談話,讓她察覺到大部分的話題幾乎都是繞著君莫凡的時候,她才明白,這些年他的存在有多麼重要。

「我是不是一個很差勁的人?」風斂雪輕嘆一口氣。「理所當然的把你視為親人看待,卻從來沒有開口和你道謝過。」

「妳……只把我當成妳的親人?」君莫凡小心翼翼地開口。

一番談話下來,對於冷靳宇的妒忌消褪了不少,畢竟,他是最瞭解斂雪寂寞的人,如今出現了另外一個人,雖然有點娘娘腔、雖然常常露出一張討人厭的笑臉,但如果那是一個能讓風斂雪更開心的「朋友」,自己就不能太自私。

「嗯。」她柔順地點頭。親人對她的意義,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君莫凡當然就是她的親人。

「但我卻不想只當妳的親人。」君莫凡專注地望著她,低聲說道。

「不想當我的親人?」風斂雪錯愕地睜大眼睛,露出受傷的神情。難道真的是自己太一廂情願了?弄了半天,君莫凡根本沒把她當親人看待?「莫凡,為什麼?你討厭當我的親人嗎?」

「妳今晚說太多話了,回房休息吧!」君莫凡當然看出她眼底那抹受傷的情緒,但誰教她也讓自己擔心、懊惱了一個晚上,所以只是揚起嘴角,壞心眼地什麼也不說。

「莫凡?」風斂雪心裡更急了,伸出小手想拉住他,一心要把話問清楚。

「這個給妳。」君莫凡從腰際間取出一塊玉珮,將它小心地繫到風斂雪的頸項,說道。「可別弄丟了。」

「這是?」風斂雪低頭,認出這是君莫凡從不離身的龍形玉珮。她曾經問過他這是什麼,他只簡單回答說這是他娘親唯一留下的遺物。據她所知,這是莫凡心中最重要的東西,為什麼給了自己?

「從今以後,它就是妳的了。」

「不行啊!莫凡,我已經拿過你給的生日禮物了。」風斂雪搖頭。「再說,這東西對你很重要,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這不是生日禮物!」君莫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平常看她很機靈,為什麼重要的時候卻偏偏這麼遲鈍?她難道不知道一個男人送出貼身玉珮的意義嗎?

像是要加深她的困惑似的,君莫凡突然俯身,以手托起她的下巴,毫無預兆地就吻住她微張的小嘴──

「莫……」風斂雪正想說話,只覺得一陣男性氣息襲來,跟著,有溫熱的東西觸碰到自己的嘴唇,她驚訝地瞪大眼,眼前一片黑,只知道不管是莫凡的人或是氣息,正充斥在自己的四周。

「我不做妳的親人,原因就是這個……」不知過了多久,君莫凡抬起頭,望著風斂雪錯愕暈紅的面頰,薄唇揚起滿足的笑。

事實上,當她說出只把他當成親人的時候,君莫凡著實緊張了一下,只希望她只是感覺遲鈍,並不是真的把他當成弟弟來看待。送出貼身玉珮是原本就打算好的,至於剛才那一吻,則是臨時起意,想讓她更快明白他的心意。

她反正只把冷靳宇當成可以說話的朋友,那麼他這個細心守護在她身邊十幾年的人,才是能贏得她芳心的人,不是嗎?總之,他已經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就不會把最重要的斂雪讓給那個娘娘腔的傢伙!再說,自己的勝算比冷靳宇大,他更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不當我的親人的原因,就是這個……」風斂雪只能傻傻地重複他的句子,腦中一片混沌。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是自己喝太多酒產生的幻覺?還是莫凡真的吻了她?

君莫凡並沒有移開視線,望著斂雪一雙漆黑的雙眼、如酒醉般迷濛,潤玉般的臉頰因為羞澀而泛紅,宛如盛開的玫瑰般嬌柔,此刻的她,真的好美好美。

這種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迷惘模樣,讓君莫凡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再次吻上她兩片粉嫩的紅唇。

像是春風般溫柔的吻、夾帶著熟悉的男性氣息,風斂雪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只有君莫凡一人的存在……

「斂雪,把眼睛閉上……」男性的唇略微退開,低聲吩咐。

「喔,好。」她聽話地閉上眼睛,只覺得雙頰好熱好熱,腦袋也暈暈沈沈的,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於是乖乖地聽話閉上眼睛。

閉上眼,她似乎聽到了莫凡的輕笑聲,正納悶他在笑什麼的時候,剛才那種熱熱的、讓人心慌的吻又來了;溫熱的唇先是溫柔的摩擦她的唇瓣,不只帶來酥麻的暈眩感,還有種癢癢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張口想笑,而君莫凡則是把握住機會,舌尖順勢竄入她的口中,盡情地佔有她的甜蜜……

剛開始時有些緊張、忐忑與不安,但隨著君莫凡霸道卻不失溫柔的吻,她漸漸放鬆自己,完全沈浸在這種融合了酥麻、暈眩、甜蜜,以及充滿了安全被保護著的熱吻之中,甚至主動地伸出手,環住了他結實的身子。

當君莫凡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她不但雙頰暈紅似醉酒,整個身軀也軟如棉絮地靠在他身上,慵懶又迷惘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咧開了滿足的笑。

「現在我知道答案了。」君莫凡輕撫她燙紅的臉,微笑道。原本還想問:妳是不是只把我當成親人?但是從剛才那一吻看來,她和自己一樣沈醉在其中,那麼根本不用再問這個煞風景的問題了。

「什麼答案?」風斂雪迷惘地眨眨眼,除了頭暈目眩、心神縹緲之外,她有說了什麼話嗎?應該是沒有,但莫凡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妳今晚說太多話了,該回房休息了。」他拉起風斂雪的手,領著她走回自己的房間,低下頭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柔聲道:「乖乖睡一覺,晚安。」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當著風斂雪迷惘羞澀的臉,將兩扇木門關上。

以他對風斂雪的瞭解,今晚她肯定是睡不著了,但誰教她這麼遲鈍,還讓自己擔驚受怕了一個晚上,讓她吃點小苦頭,應該不算太過分吧!

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君莫凡踩著愉悅的腳步離去。

※※※

「可惡!我太低估君小子的能耐了。」遠遠的,距離風斂雪房門二十步左右的草叢堆裡,傳出了柳管家忿忿不平的聲音。

「原來莫凡對小姐……是這種感情啊!」遲鈍的阿丁發出一聲驚呼。難怪當他提議要讓位置給莫凡偷看小姐和冷靳宇約會的情況時,卻得到對方惡狠狠的一眼,原來莫凡根本把冷靳宇當成了敵手啊!

「阿丁,你不會到現在才知道這件事情吧?」金繡聽到阿丁的自言自語,忍不住詫異地問道。全風宅的僕役都知道君莫凡對小姐有意思,只是沒想到阿丁居然看不出來!?

「嘖!不然你以為我們總是蹲在草叢餵養蚊子是喜歡自虐不成?」柳管家冷哼一聲,對阿丁的遲鈍感到無奈。「就是要盯著君小子啊!年輕人血氣方剛,要是不盯著他看,讓他做出對小姐不好的事,那怎麼辦?」

「嘎?不好的事情?」阿丁搔搔頭,不太明白柳管家的意思。「但他和我們一樣一心保護小姐,這些年大家不都明白?他怎麼會對小姐做出不好的事情?」

「嘖!你這呆頭鵝!他喜歡小姐是好事,但如果他不打算陪伴小姐共度一生,只是乘機想佔小姐便宜,那可不行!所以我們才會時時刻刻盯著他們,小姐已經沒有親人可以為她作主,我們更要格外小心。」金繡忍住脾氣,耐心對阿丁解釋。「若他真喜歡小姐,那麼也得按禮數來,至少要成婚拜堂,得到我們的允許,這樣才可以。」

「不對啊!那剛才……君小子吻了小姐,你們怎麼不出面阻止?」阿丁更困惑了。保護小姐的名譽很重要,但……但君莫凡剛才的行為,不就是在輕薄小姐嗎?那柳管家怎麼不出面?

「哎!你這笨蛋,解釋到你懂,我都要變成傻子了!」金繡再次賞了阿丁一個白眼。「剛才要是小姐有一絲一毫的不願意,我們當然就會出面,但你看到小姐抗拒了嗎?沒有!所以我們當然不能出面!」

「那……我們怎麼知道小姐是不是願意?她今天也和冷公子有說有笑的,不是嗎?」阿丁雖然一直被喝叱,但依舊很努力想跟上眾人的思緒。

「啪」的一聲從眾人背後響起,嚇得所有人統統轉身,然後看見月光下,冷靳宇手拿玉扇輕搖著,俊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冷……冷公子?」大夥背後直冒冷汗。這傢伙是什麼時候來的?一點聲音也沒有,真要嚇死人了!

「不能只讓君莫凡佔盡所有的好處啊!」冷靳宇搖著扇子緩步向前,無視於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也有樣學樣地彎下身,擺出了我跟你們是同一國的表情,淡笑道。「我睡不著,來這裡晃晃,沒想到卻看到有人在吻我的未婚妻,那個姓君的小子太過分了,根本是在佔便宜嘛!」

眾人依舊僵著身子,始終無法適應這個看來一身尊貴的冷公子,就這樣學著他們彎下身在草叢裡談笑,像是根本不在意會弄髒身上的衣服一樣,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嫌惡的表情,真是一個奇怪的傢伙!

「斂雪妹妹將你們這些人的重要性都告訴我啦!」冷靳宇見他們依舊保持著警戒,知道要得到他們的信任與配合,最好的方法就是開誠佈公,於是他漾開迷人的笑,說道。「我和你們是同一陣線的,求親只是表面上的目的,真正的理由,只是代替兩位故人來看看這裡、看看斂雪,他們生前唯一的心願都只有一個,就是希望你們最重視的風斂雪,能夠得到幸福。」

「兩位故人?」或許是從對方的眼中完全看不出任何惡意,於是柳管家也開口與他談話。

「一位是我去年死去的雙生妹妹,一位,則是柳管家您也很熟悉的人,任無痕──斂雪妹妹的生身之父。」冷靳宇微笑地公佈答案。

此話一出,不僅是柳管家臉色一變,就連所有從柳家隨嫁過來的僕役,臉上都出現了詭異的表情。

「他……已經死了?你是怎麼認識那個混帳東西的?」柳管家眼眶先是一紅,跟著以一種咬牙切齒的語氣問道。

「這是一個好長的故事,倘若您願意相信我的誠意,就請各位到我客房一敘,我會將我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說出來。」冷靳宇淡掃所有人一眼,優雅的唇噙著笑,起身道:「然後,我們得為我們彼此都關心的斂雪妹妹,想出一條能讓她得到幸福的路,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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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雪妹妹,妳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昨晚睡得不好嗎?」相同的花園,相同的涼亭,冷靳宇在用完早膳之後,就約了風斂雪到涼亭。

「嗯……」風斂雪點點頭,想起昨夜失眠的原因,一張俏臉微微地泛紅。

「斂雪妹妹,為了思考我倆的事情,累妳一個晚上沒睡,真讓我心疼。」冷靳宇將她害羞的神情看在眼裡,嘴角揚起笑,俊臉有著全然的喜悅。「看妳這無限嬌羞的模樣,想必是要回覆我好消息,對吧?」

他一步向前,熱情無比地握住風斂雪的手,開心說道:「斂雪妹妹,妳的決定再正確不過,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待妳,絕不會讓妳受半點委屈的。」

「嘎?」風斂雪錯愕無比地抬頭,不知道冷靳宇臉上的喜悅是為了什麼。

「等我回家一趟,我立刻就派人來風宅提親選日子,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的,讓全部人都知道斂雪妹妹要成為我冷某人的妻子!」冷靳宇一張俊臉滿是喜悅,彷彿婚禮即將進行的陶醉模樣。

「等等!」風斂雪這下子總算聽懂冷靳宇在說什麼了,她嚇了一大跳,手用力一縮,小臉漾起慌亂的表情。「靳宇……你一定是誤會什麼了。」

「誤會?昨晚分手時,妳不是說了,和我在一起很開心,這不就是表示妳不討厭我,而我對妳的感覺也是一樣,既然我們彼此都有意,那麼成親不是很好嗎?」冷靳宇搖搖頭,表示絕無可能。「還有,我一大早找妳來,妳不也是雙眸含情,一副有千言萬語想對我傾訴的模樣?」

說了這麼一大段話之後,冷靳宇將雙手攤開,俊眼含笑地說道:「所以,來吧!斂雪妹妹!從今以後,我的懷抱就是妳的避風港,接受我吧!」

如果不是因為冷靳宇一臉正經,風斂雪真的會笑出聲來。好端端的一段表白的話,為何靳宇說起來,就好像唱戲一樣誇張?

「靳宇,你誤會了。」風斂雪忍住笑,堅定地搖頭。「我來這裡,確實是有話想告訴你,但這和我們的婚事無關,你是我此刻唯一可以說話的朋友……有些事我不得不說,所以,我才想第一個告訴你,如果說這引起了你的誤會,我很抱歉。」

「啊?妳不是要和我談婚事?」雖然早就知道答案,但冷靳宇的心中難免有些失望,他作出懊惱的神情,重新在風斂雪面前坐下。「好吧!妳要和我說什麼,我聽就是了。」

風斂雪一頓,粉嫩的雙頰染上淡淡暈紅,顯然對要說出口的話,也有幾分害羞和不自在。

「昨天,我和你說了許多話,因為這些話……才讓我明白了自己。」風斂雪柔聲地開口。「他一直陪在我身邊,保護我、讓我覺得自己並不是孤獨的,一直以來,我理所當然的將他視為自己最重要的親人,但是昨天他告訴我……他不想當我的親人,後來,我才知道……」她俏臉一紅,最後幾乎要說不下去了。

倘若不是冷靳宇昨夜也躲在附近聽了個大半,他相信自己絕對聽不明白風斂雪這種斷斷續續、有頭沒尾的談話。唉!這樣可愛的姑娘,如果她這種含羞帶怯的模樣,是為了自己,那該有多好!

「斂雪妹妹,妳已經有心上人了?」冷靳宇隻手捧胸,作出痛苦難受的表情。

「嘎?」風斂雪微愣,始終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解釋她對君莫凡的感覺,沒想到還沒說出口,冷靳宇就明白了。

「妳一直說他啊他的,雙眸帶笑、粉頰桃紅,會讓妳露出這麼幸福微笑的,是有這麼一個人吧!」冷靳宇重新拿起腰間的玉扇拍擊手心,換上認真思考的臉。「這也不對,昨晚我和妳說話的時候,妳心裡還沒有這個人,為什麼一夜之間,就冒出了一個心上人?斂雪妹妹,妳該不是為了拒絕我,隨便編出一個人吧?」

「不是不是,我沒有騙你。他不是別人!是莫凡!」風斂雪心想不能再讓他繼續誤會下去,有些慌亂地開口道。「昨天在我們談話之後,莫凡來找我,向我表白他的心意,所以……」

「君莫凡?」冷靳宇作出詫異的表情,錯愕道。「妳的那個貼身護衛?斂雪妹妹,妳在和我開玩笑吧!」

「我很認真,沒有開玩笑。」風斂雪見他一臉不信,從袖子中取出了君莫凡昨晚送她的玉珮,堅定說道。「莫凡也是認真的,不然他不會送我這塊玉珮,這塊玉珮是他最重要的──」

冷靳宇見她緊張的模樣,心中覺得有趣,只是垂下眼淡掃她掌中的玉珮一眼,一見之下卻臉色一變,迅速從風斂雪手中將玉珮奪了過來。

「這玉珮是……」紫玉打造、龍形雕紋,上面還有一個「君」字,必須是「他」的子嗣才能擁有這玉珮,君莫凡為何也有這樣一塊玉珮?

「靳宇,怎麼了?」風斂雪見他臉色一變,也覺得緊張了起來。

「妳方才說,這玉珮是君莫凡給妳的?」

「這玉珮是他娘親留下的唯一遺物,從我第一次見到他起,他就戴在身上。」風斂雪照實回答。「這玉珮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冷靳宇將玉珮在掌心一捏,確定它的真偽,而後將玉珮遞還給風斂雪,俊臉也恢復了原有的淡然表情。

玉珮是真的!那麼最重要的,就是確定君莫凡的身分了!

「靳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塊玉珮和莫凡有什麼不對嗎?」風斂雪並沒有被他臉上的平靜所欺瞞,直覺地認為冷靳宇隱藏了些什麼秘密。

「我曾經在一位故人身上看過這塊玉珮,所以剛才嚇了一跳。」冷靳宇微笑解釋。「但我剛才看仔細了,兩塊玉珮只是材質相同,但雕紋卻不同,是我弄錯了。」

「是這樣嗎?」風斂雪半信半疑,卻又找不出其他的話反駁。

「斂雪,妳能叫君莫凡過來嗎?我有點事想問他。」冷靳宇有禮地提出要求。之前為了要探問斂雪的心意,他特意找柳管家等人支開君莫凡,但如今一塊玉珮讓事情出了狀況,那麼自己應該改變策略,先和君莫凡談一談,再作打算。

「啊?你要見莫凡?」

「放心吧!我不會和他打架吵嘴的。」冷靳宇朝她眨眨眼,笑道。「妳選擇了他,不是嗎?那麼我這個前任未婚夫,只是想和他聊聊,順便祝福他,這不為過吧?斂雪妹妹。」

望著風斂雪害羞離去的背影,冷靳宇俊臉上的笑意斂去,望著遠方,喃喃自語道:「如果他是真的,那當年死的又是誰?如此巧合的事,居然讓我碰上了,大哥,這是你冥冥中作的安排嗎?」

※※※

「你有什麼事?」君莫凡來到涼亭,劈頭就問。

畢竟一大早就被一群人拉到牆角去說教,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而最氣人的是,老柳他們訓話的內容居然是:冷靳宇是小姐未來的夫婿,要他不可以無禮,對待他要像對待小姐一樣地恭敬。嘖!他才不會讓這個姓冷的成為斂雪的夫婿,除非一劍殺了他!

「方才,我已經向斂雪妹妹求親了。」嘴角噙著淡雅笑痕,冷靳宇慢條斯理地說出自己的打算。

「哼!」君莫凡冷哼一聲,顯然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

「我原本以為她會一口答應,畢竟以我這種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俊模樣,有哪位姑娘會拒絕我?」冷靳宇拿著玉扇輕敲著桌面,無限惋惜說道。「可偏偏,斂雪妺妺拒絕我了,而理由……居然是因為你這個小子!」

「已經得到答案了還不離開?」君莫凡實在無法掩飾對他的敵意,更討厭他斂雪妹妹長、斂雪妹妹短這樣的叫著。「死賴在這裡她也不會改變主意,我會一生一世的保護她。」

「君小子,你可不要太囂張。」冷靳宇似笑非笑,在鬥嘴的同時,一雙眼始終專心地停在他身上。「那麼我實話告訴你,斂雪妹妹我是要定了,而你根本無法阻止我。」

「是嗎?」君莫凡俊臉一沈,黑瞳露出殺氣。或許把這個娘娘腔的傢伙狠狠打一頓,他才會死心!

「我不想動武。」冷靳宇斂下眼,再次睜開後,露出了精明的算計。「有些事我沒有告訴斂雪妹妹,是不想嚇壞她,但是為了讓你徹底對斂雪妹妹死心,看來我得公佈自己的身分了。」

君莫凡不語,依舊冷著一張臉,看對方在玩什麼把戲。

「『冷』並不是我的本姓,但為了出遊方便,只要離開了生長的地方,我都會用我母親未出嫁前的姓,不過這不足為奇,畢竟很多人都這麼做,不是嗎?」冷靳宇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攤在君莫凡眼前,緩聲道。「我真正的姓,是『赫連』,而真正的身分,是太子。」

君莫凡臉色一變,不只是因為看到冷靳宇手上的玉珮,同時也因為聽見了他真正的身分。

「當年出宮路經此地,聽聞號稱京城第一美人的柳輕煙嫁入風家,所以我才會來這裡,一睹美人的風采,這才與斂雪妹妹訂下了盟約。」冷靳宇淡淡一笑,重新將玉珮收好緩聲道。「現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斂雪妹妹是我要帶回宮中當太子妃的人,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貼身護衛,憑什麼和我搶新娘?」

君莫凡面色鐵青,雙手也緊握成拳,像是在忍受什麼極大的痛苦一樣。

「喏!想明白了就退下,現在你知道我的身分了,該知難而退了!」冷靳宇揮揮手,不甚在意地說著。

「斂雪不能進宮。」不知道過了多久,君莫凡才以從齒縫中擠出的僵硬字眼說道。

「嗯,你說什麼?」冷靳宇慵懶地抬眼,斜覷他一眼。

「不能讓斂雪進宮,她個性單純,不懂算計陰謀那一套,進宮會害死她。」想起了娘親,想起了過往,君莫凡以僵硬無比的聲音開口。

「斂雪妹妹進了宮,就是太子妃,誰敢對她怎樣?」冷靳宇冷嗤一聲,顯然覺得他大驚小怪。「再說,後宮嘛!不就是一些妃子爭寵吃醋,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說到這裡,他心中對君莫凡的好感添增了一些,在自己報出身分之後,君莫凡唯一的反應,不是他與斂雪身分配不配的問題,而是馬上想到風斂雪進宮會受委屈。看來這小子雖然脾氣不好,卻也是一個體貼之人。

「她不會進宮,我絕不會讓她進宮的!」君莫凡大聲吼出自己的決心。她是自己保護多年的寶物,絕對不會讓她進入宮廷那種骯髒污穢的地方!

「君小子,看來你沒弄懂我說話的重點。」冷靳宇輕輕搖頭,嘆息道。「告訴你我的身分,是要你徹底死心,讓你明白你永遠不可能和我鬥。我可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這兩者之間的分別你懂吧?」

「我不會讓你帶走她。」君莫凡面色鐵青,擺出了就算要殺死他才能改變主意,自己也願意的凝重表情。

「君紫纓是你什麼人?你手上為什麼有父皇賜給她的玉珮?」眼看君莫凡露出了要殺人滅口的表情,冷靳宇不慌不忙地扔出另外一個問題。

君莫凡一愣,怎麼也想不到對方居然喊出了娘親的名字!

「斂雪妹妹給我看了那塊玉珮。」冷靳宇微笑道,重新拿出自己的那塊說道。「當年父皇將番邦進貢的一塊紫玉,鑿成了七塊玉,分別贈給七位皇子,七塊紫玉上面刻有皇子母親的姓。當今皇后產下的是一對雙胞胎,所以我手中的,並非是龍形玉珮,而是代表太子地位的環形玉珮『紫龍玦』,我雙生妹妹得的是以剩下的紫玉製成的圓形神珠『紫龍玥』,其餘皇子得到的全都是由紫玉雕成的龍形玉珮。」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君莫凡否認。

「喔,是嗎?」冷靳宇淡淡一笑,起身望向遠方,以半是傷感的語氣說道。「當年的悲劇我也聽說一些;君紫纓原是蓉妃自小服侍在身邊的丫鬟,後來蓉妃因為受寵,也將這名丫鬟帶入宮中,意外地得到父皇的寵幸,不但封為貴人,還為父皇生下一名叫『聿』的皇子,結果在聿皇子十歲左右,和纓貴人在回鄉省親的途中,遭到當地土匪攔截,連人帶車全都翻下山谷了。」

冷靳宇轉過身,望了一眼面色鐵青的君莫凡,繼續道:「父皇心痛不已,但由於事出突然,甚至來不及親自驗屍,就被當地的知府大人草草以土匪劫車,同時將所有證據焚燒後掩埋,這讓父皇龍顏大怒,將那名知府革職抄家,當時這件事鬧得風風雨雨,好幾年來大家都在談論這件事。」

「君莫凡,這玉珮既是屬於一個死人所有,就不應該在你身上。」冷靳宇逼近一步,停在君莫凡的面前,一雙黑瞳有著前所未有的正經說道。「如果你是那個人,那麼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身分?如果你不是那個人,那麼這塊玉珮又是怎麼來的?盜取皇家之物,抑或是從死人身上搜刮而來的?不管是哪一個,我都能摘掉你的腦袋。」

聿兒,不要相信任何人!放棄自己的名字,娘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他正想開口,腦海中閃過了娘死前的遺言,君莫凡心中一震,將所有想說的話全都吞了回去。冷靳宇……不!應該說是赫連靳宇,是當今的太子,但,他和自己說這些的用意是什麼?他到底是敵是友?

「莫凡?」涼亭外,風斂雪正朝著他揮手,看樣子是擔心他們的情況,所以一臉關心地站在那裡。

「怎麼樣啊,君小子?斂雪妹妹在喊你了,你也不想讓她傷心吧!?」冷靳宇淡笑問道。「我不會將斂雪妹妹讓給任何一個人,但如果那人是我的兄弟,就另當別論了。」

君莫凡仍舊不語,看得出內心在劇烈地交戰著。

「喏!你去吧!明天我會在這裡等答案。」冷靳宇知道他還需要時間思考,再者,自己也需要時間好好想想,「赫連聿」還活著這件事,到底能讓多少人知道,他會加入自己的陣營,還是會成為自己的敵人呢?

君莫凡點點頭,一個飛身躍離涼亭,絲毫沒有半點猶豫。

※※※

深夜時分,風斂雪在睡夢之中,被人以手輕輕地搖晃著。

「斂雪!斂雪!」男性嗓音低聲喚著,持續著手邊搖晃的動作。

「嗯?」風斂雪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突然瞧見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床沿邊,嚇得正要放聲尖叫,卻在下一秒被人摀住了嘴巴。

「噓!別怕,是我、莫凡。」君莫凡小聲地報出自己的身分。

「莫凡?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風斂雪此時也認出對方的身影與聲音,她從床上坐起,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不讓他離去。

自從今天早上他和冷靳宇談過一番話之後,臉色就一直很凝重,不管她怎麼問,莫凡都不肯說出他們之間談論了什麼,甚至在最後,他只扔下一句:他需要安靜的地方好好思考,然後輕功一展,消失無蹤了。

不管她在風宅怎麼找、怎麼等,就是見不著莫凡的蹤影,雖然心裡急卻也莫可奈何,她甚至找了冷靳宇,想知道他到底和莫凡說了些什麼,但他同樣也是一臉神秘,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你在這裡!我還以為你不見了,再也不回來了!」擔驚受怕了一整天,風斂雪再也顧不得許多,撲向前緊緊抱住君莫凡,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不會扔下妳不管的。」君莫凡輕撫她的髮絲,溫柔說道。

離開風宅,找了一個不被打攪的安靜地方思考了一整天;不管冷靳宇是不是懷抱著善意而來,自己都不會承認赫連聿這個身分的,倘若承認了,那麼他勢必得回到宮中,回到那個讓娘親喪命,同時充滿了醜陋爭鬥的地方;再說,恢復了身分以後,就算能順利娶斂雪為妻,但她勢必也得和自己一起回宮。

但宮廷的生活連自己都不願意去過,又怎能讓他最珍惜的斂雪去過那種生活?所以,他絕不能對冷靳宇承認自己的身分。

最重要的一點,他所想的這一切,都還算是樂觀的情況,換一個角度想,如果當年的敵人知道他沒死,這些年他們的勢力一定更強大了,倘若再次將魔掌伸出,那麼受傷的不只是自己,還有斂雪,他絕對不願意讓斂雪承擔這些不屬於她的風險,這對她不公平!

思前想後,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帶斂雪一起離開這裡!

「斂雪,時間有點倉促,很多事我來不及和妳說明白,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全部對妳說的,妳願意相信我嗎?」君莫凡輕撫她的臉頰,柔聲說道。

「我當然相信你。」風斂雪溫順地點頭,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那麼,妳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和我一起離開這裡嗎?」君莫凡緊緊握住她的手,提出了最重要的要求。

「啊!?」風斂雪大吃一驚,被他的要求嚇了一大跳。

「冷靳宇和我說了,他不打算放棄妳。」為了不讓事情複雜化,君莫凡選擇了隱瞞冷靳宇與自己的身分,等到日後一切安定了再告訴斂雪也不遲。

「啊?他真的這麼說?」風斂雪略微吃驚地瞪大眼。可是當冷靳宇和她談話的時候,自己完全感覺不出他有這種想法啊!「莫凡,這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我今天早上明明……」

不等她將話說完,君莫凡用力摟住了風斂雪,將頭緊緊埋在她的頸項低聲道:「我絕對不會讓妳受傷,我會保護妳……一定會!」

當年遭逢災難時,他不止一次痛恨自己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什麼忙都幫不上,甚至救不了娘親的性命,所以,當風夫人去世的那晚,當他知道風斂雪身邊只剩下自己的時候,他就在心中立誓,這一生一世,不論遭遇什麼危險,他都不會扔下風斂雪不管,再也不讓她遭遇到和娘親一樣的凶險!

「莫凡?」風斂雪被他摟得微微發疼,但她卻沒有掙扎,心裡明白一定有事情在困擾著他。從來,他都是安靜而沈默的,如今會有這種激動的表現,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無法解決的事情。

「我會保護妳……一定、一定保護妳……」他緊緊抱著風斂雪,像是發誓一樣地不斷重複著守護的字眼。

風斂雪不語,同樣只是伸出手,極力想給他溫暖和安慰,在他耳邊輕聲地說:「莫凡,你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你的。」

「斂雪……」君莫凡聞聲抬頭,望進她充滿柔情的雙眼,沒有疑惑、沒有不安,只有對自己純然的信賴。

「我願意和你去任何地方,只是……」風斂雪握住他的手,有些不捨地說道。「柳管家、阿丁、金繡他們一定會很傷心吧!一直以來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如果不告而別,他們不知道我們在哪裡,一定會很傷心的……」

風斂雪的話讓君莫凡一怔。是啊!他不能為了自己,就自私地要她放棄一切,和他離開自小生長的家園,都怪自己太激動昏了頭,一心只想著不能讓斂雪進宮,卻忽略了其他的問題。

「我太急了。」君莫凡伸手輕攏她頰邊的髮,輕嘆一口氣。「我只是……太著急,所以才說出一些沒有思考的話,如果真要帶妳走,還得對老柳他們交代哩!」畢竟,他們一直以親人的身分守護著風斂雪啊。

遠走高飛不是最好的辦法,那麼,他得再想想,想出一個可以得到斂雪,又可以保護她的方法才行。

打定主意後,君莫凡從床沿站起身,柔聲道:「妳睡吧!我不吵妳了。」

「莫凡!」風斂雪拉住他的手,小臉一紅,有些害羞、卻又堅定不移地開口說道。「明天,嗯……我會再和靳宇說清楚……無論如何,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會考慮其他人的。」

她羞澀卻坦承的告白,讓君莫凡一動,再也按捺不住地傾身吻住她,細細親吻她粉嫩的唇、挺俏的鼻尖、還有彎彎的眉毛。

「莫凡……」風斂雪發出滿足的嘆息聲,像是小貓般溫馴地靠在他懷中,任由他熱情的索吻。

她甜蜜的低喚與柔順的神態,讓君莫凡欲罷不能地越吻越深,炙熱的吻從紅唇慢慢下滑,來到了她鎖骨的位置,雙手像是有自主意識那樣,自動將她肩上的褻衣往下扯,吻上她細滑的肌膚……

「莫凡?我會怕……」隨著君莫凡的吻越來越下滑,越來越讓人心慌意亂,風斂雪忍不住開始顫抖,只覺得渾身上下被他點起了一把火,燒得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君莫凡的動作一頓,緩緩抬起頭,黑瞳中依舊燃燒著情慾的火焰,但是風斂雪羞怯的話語,卻像一盆冷水潑向他不清醒的腦袋。

他低咒一聲,用力甩甩頭、讓自己冷靜下來,倘若他此刻佔有了斂雪,那和其他無恥之徒有什麼兩樣?她是自己最珍惜的人,也會是自己唯一的妻子,但是在他徹底斬除過去、得到其他人的祝福之前,任何逾矩的舉動,對斂雪來說都是一種褻瀆。

「莫凡,你生氣了嗎?」風斂雪有些不知所措,比起自己的心慌意亂,她更在意的卻是君莫凡。

「沒有,我不會對妳生氣。」君莫凡漾開溫柔的笑,輕吻她的面頰,細心地將她的衣服拉回原位,輕聲道。「若是老柳他們知道了我們既沒拜堂、也沒得到他們的允許就做出這種事,他們一定會把我亂棍打死的,妳不想還沒嫁給我就當寡婦吧?」

「喔。」風斂雪臉一紅,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的調笑。

「好好睡,我保證,不會有事的。」輕拍她的肩,君莫凡笑著說道。

「莫凡?」一直到君莫凡走到門前,風斂雪才開口輕聲喊住他。

「什麼事?」君莫凡腳步一頓,轉身回頭。

「你不會再像早上那樣……突然不見吧?」風斂雪忍不住詢問。不知道他在哪,不知道他在煩惱些什麼事,這種挫敗感很不好受。

「不會。」君莫凡俊臉漾開溫柔的笑,柔聲道。「我會在這裡,絕對不會離開妳。」

說完之後,他走出風斂雪的房門,輕聲謹慎地為她關上房門。自己這般胡思亂想,肯定想不出什麼好法子,或許該去找老柳商量,他應該想得出好方法才是。

就在君莫凡轉身走出西廂房,決定找老柳商量的時候,一個大布袋突然從天而降,緊密地罩住了他──

糟!有人偷襲!君莫凡在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正想抽出靴上的匕首劃破布袋迎戰時,卻聽見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這混蛋小子!給我狠狠地打!」充滿了憤怒的嗓音,是老柳!

「可惡!我錯看他了!」阿丁也這麼說著。

「喂!老柳……」君莫凡在認出對方的身分後不敢妄動,就怕會傷到柳管家與阿丁一群人。「你們幹什麼──」

但連讓他開口詢問的機會都沒有,無數的棍棒、沒頭沒腦地就朝他的頭上狠狠地敲了下來……

「嘩」的一聲,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潑向一名被五花大綁的男子身上。

「喂!你們鬧夠了沒有!」被淋得像是落湯雞,俊美的臉上也多了幾塊瘀青的男子,終於忍不住低吼道。

君莫凡睜大眼,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阿丁與柳管家;先是布袋、而後是亂棒,跟著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笨蛋將他一棒給敲昏了,趁著他昏迷的時候將他五花大綁;現在又用一桶冷水潑醒他,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混蛋!一想到你對小姐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就恨不得拿刀刺死你!」柳管家激動萬分地喊著,還不忘揮舞著拳頭助陣,面紅耳赤的模樣,像是恨不得將君莫凡大卸八塊的模樣。

「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君莫凡冷哼一聲。要不是敬重他年紀一大把了,所以遲疑著不敢出手反擊,畢竟他學過多年武藝,要是真的出手,一定會傷了這群不知死活的傢伙。

「你還嘴硬!我老柳當初真是瞎了眼,居然引狼入室!」柳管家越想越氣,隨手拿起身邊的木棍,又想撲過去痛打君莫凡一番。

「老柳,等等啊!」阿丁眼看情況不對,一把抱住了柳管家,急忙說道。「他的頭上還在冒血啊!要是你再這麼打,真的會出人命的!」

「哼!臭小子,暫饒你一條狗命!」柳管家怒氣未消地將棍棒往地上一扔,轉身離去。

「阿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雖然被打得莫名其妙,但君莫凡可是第一次看到柳管家動怒的模樣,不但憤怒,而且還傷心欲絕,因為在他轉身離去時,君莫凡確定看到了他眼中閃動著淚光。

「哼!枉費我當你是兄弟一樣,誰知道你居然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事情!」阿丁啐一聲,忠厚黝黑的臉上,也是一臉忿忿不平的模樣。

「要定我罪,也得把罪名說清楚啊!」君莫凡忍不住翻了白眼。「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們氣得這樣吹鬍子瞪眼睛?」

「你……你做了居然還不認?」阿丁更憤怒了,黝黑的臉上出現幾絲詭異的暈紅,怒氣沖沖道。「你……你剛才是不是從小姐的房間出來?是不是佔了小姐的便宜?啊!你這個可惡的傢伙!就算不希望小姐嫁給別人,就算喜歡小姐,也絕對不能用這種卑劣下流無恥的手段!是男子漢,就公平地和冷靳宇競爭,不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說出了生平最長的一段話之後,阿丁還朝君莫凡的方向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表示鄙夷。「呸!我阿丁看不起你!」

這下,君莫凡總算弄懂自己被毒打一頓的原因了。哎!這些人果然惡習難改,依舊躲在附近監視,只是要監視也得用腦筋啊!光是計算他進入斂雪房間的時間,也知道說話都不夠了,哪裡有時間讓他「辣手催花」?

「我進斂雪房間又沒做什麼,你們幹麼這麼激動?」君莫凡皺眉。雖然被莫名打了一頓,但他們畢竟是為了風斂雪,看來自己也得咬著牙自認倒楣了。

「什麼也沒做?我才不相信你!」阿丁握緊拳頭,忍住心中的憤怒喊道。「你徹底傷了柳管家的心,你不知道嗎?我們本來……本來以為你是好人,還想著要把小姐託付給你,誰知道……誰知道你是這種卑劣的小人!」

「什麼把小姐託付給我?」這下輪到君莫凡莫名其妙了。「你們不是看中了姓冷的那個小子?還警告我不得對他無禮,這下你怎麼解釋?」

「那是……那是……」口才一向不好的阿丁被君莫凡這麼一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能傻愣在那裡。

「那是因為我們想測試你對小姐的真心。」突然,阿丁的身後傳來了金繡的聲音,她快步走到君莫凡身邊,動手想要解開他身上的麻繩。

「金繡!妳幹什麼?不能把他解開啦!」阿丁傻了眼,急忙阻止金繡的行動。

「我們誤會君小子了。」金繡先是對君莫凡歉意一笑,跟著轉頭對阿丁說:「我天一亮就去見小姐,把一切事情都弄清楚啦!」

「問小姐不準,她從以前就老護著君小子,要是真被他佔便宜了,說不定也不敢說出口。」阿丁依舊嚷著。

「嘖!一個姑娘有沒有……我當然看得出來。」金繡臉一紅,輕啐道。「總之我說小姐沒事就沒事,她和君小子兩個人清清白白的,你可別亂嚼舌根。」

「啊?怎麼看?妳真看得出來?」阿丁很認真地打破砂鍋問到底。

「阿丁!」金繡一聲嬌叱,輕喝道。「我說沒事就沒事,快來幫我解開繩子,然後去告訴老柳,說我們誤會君小子了。」

「啊!」阿丁依舊一頭霧水,但仍是聽話地解開君莫凡身上的繩索,有些歉意地說:「呃……那個,如果金繡說的是真的,那我真的錯怪你了,對不起,只是我以為……你做了不對的事情,所以一氣之下打了你幾下,你頭上的傷可能就是我打的,畢竟其他人沒有我這個手勁,你要是不服氣,我願意乖乖讓你打回來,就當是……」

「阿丁!」金繡怒瞪他一眼,受不了他的婆婆媽媽。

「喔!好好,我現在就去找柳管家解釋。」阿丁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滿懷歉意地離去。

君莫凡不語,只是看著金繡撕開裙角當布,小心地壓住他頭上冒血的傷口。

「金繡,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吧?」君莫凡開口問道。只是純粹的關心,老柳不會激動成這個樣子,那麼既然自己被沒頭沒腦地打了一頓,至少有資格知道這個故事吧!

「你看出來了?」金繡輕嘆一口氣,也不想再隱瞞,緩聲開口道。「你別怪他,老柳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你,將你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所以才會這麼憤怒的。」

一邊檢查君莫凡身上的傷口,金繡一邊嘆息說道:「小姐去世的娘──柳輕煙,也是柳管家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她善良又美麗,在柳家是最受寵的孩子,不管她做什麼,柳老爺都不忍心拒絕她,在柳小姐十多歲的時候,從街上帶回一名孤苦無依、叫任無痕的孩子,小姐憐惜他身無分文、模樣潦倒,所以帶回家安置他。」

君莫凡心中一震,隱約想起在很久以前,風金鳳口中叫罵的:風斂雪和她娘一樣,總喜歡撿一些不乾不淨的野男人回來!

「小姐是一片好心,而撿回來的那個孩子,也挺爭氣的,我們大家都喜歡他,聰明、靈巧,就連模樣也長得好,雖然老柳嘴巴不說,但他實際上已經把任無痕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想起往事,金繡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和小姐原是從兩小無猜,一直到兩情相悅,這些事老柳都看在眼裡,但他們也明白,彼此之間的身分差距太大,為了讓柳老爺能答應這門婚事,任無痕向柳老爺請求,他決定從軍報國,希望柳老爺給他五年的時間,讓他有機會功成名就,回來風風光光地迎娶小姐,我們也都認為這是最好的安排,只是……誰也沒料到,在他離開前,已經私下和小姐結成了夫妻,而在他離開不久後,柳小姐就有了身孕……」

君莫凡一愣,將所有的故事串連起來,明白了大部分的故事。這就是為什麼柳老爺花了大筆錢,為自己的女兒買了一個丈夫。

「誰知道他到了軍營,就完全失去了聯繫。」金繡低頭拭淚,悲傷道。「柳小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明顯,柳老爺知道事情已經瞞不下去,這才找了風老爺當女婿,只是先讓斂雪小姐有個身分,不至於一出生就是個父不詳的孩子,倘若五年內任無痕真的回來了,風老爺也答應寫下休書一封,讓有情人重新團圓,只是……任無痕這一去就像從來不曾存在似的,完全消失了。」

「啊!」君莫凡一愣,這才明白風斂雪口中所言:娘親原本溫柔又愛笑,只是突然有一天生了病,就再也不說話了。「五年過後他沒有回來?」

「對,柳小姐一直在等他,五年一過,或許是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人……整個人就變成有些不對勁,一直到她去世前,意識都沒清醒過。」金繡做出結論,抬頭看著君莫凡說道:「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老柳以為你佔了小姐的清白,會這麼生氣的原因吧!他將任無痕當成自己的孩子,但任無痕卻讓小姐痛苦了一生,這件事,讓他的心裡很不好過。雖然……他早就把你當成小姐唯一的伴侶看待,但是當他發現你從小姐房間走出來,頓時想到了往事,所以反應才會這麼激烈!」

君莫凡不語,想起了方才老柳暴跳如雷、又氣又傷心的模樣。

「我這下全明白了,因為有了前車之鑑,你們才會有事沒事就躲在附近偷看的,對吧?」君莫凡說不出心裡的感受,這表示他們始終不相信自己,但話又說回來,聽完這樣一個故事,誰也無法真的對柳管家生氣吧!

「你不會怪他吧!」金繡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想起自己也用掃把狠狠打了君莫凡好幾下。「他只是……心痛你選了最糟的方式得到小姐罷了。」

君莫凡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眼角卻瞄到門口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老柳!

「我明白。」君莫凡露出淡淡的笑意,嘴角努動一下,示意門口多了一個人。金繡抬眼,同樣認出了對方的身分。

「嗯,幸好你這孩子還不錯,不然看我怎麼修理你。」金繡拉了拉君莫凡的耳朵,故意耳提面命一番,這才轉身從另一個方向離去。

「啊!啊!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頓,真是倒楣!」君莫凡故意大聲嚷著,從地上站起,伸了伸懶腰繼續道:「本來還想找那個老傢伙商量事情,誰知道被他打了一頓,算了算了!看來還是得自己想辦法,看要怎麼讓風老爺點頭讓斂雪嫁給我,只要風老爺一點頭,我就立刻帶斂雪離開,省得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

聽到這裡,柳管家再也忍不住地衝進來。

「喂!你別亂來!」話一說完,柳管家就看到君莫凡嘴角的笑痕,知道自己被這臭小子耍了。

柳管家臉一紅,想道歉,卻怎麼也拉不下這個臉。

「喂!老傢伙!」正當柳管家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時候,一隻手臂突然勾了過來,然後,君莫凡一張臉猛然湊到了他身邊,兇狠道:「想辦法找藥讓我的臉恢復啊!要是斂雪看到這些傷,就別怪我不顧義氣,將你們吃醋把我綁起來偷打一頓的事情全部都說出來喔!」

「君小子……」柳管家又是欣慰、又感到慚愧,雙眼一紅,眼淚差點就要掉下來了。

「喂!一個大男人哭什麼,真噁心!吶!我現在要去找冷靳宇把話說清楚,快把藥準備好送過來,知道嗎?」君莫凡有些嫌棄地鬆手說道。

「你是個好孩子,我不該誤會你。」一直到君莫凡走到門口了,他才聽到柳管家像蚊子般道歉的聲音。

君莫凡掏掏自己的耳朵,不甚在意的說:「嘖!我什麼也沒做,就是在想如果被抓到了,肯定會被你抓起來打一頓,誰知道我什麼也沒做,還是被你打了一頓,哎哎!早知道就該做點什麼才對,省得被你白打一頓!」

「喂!君小子!」柳管家聽到這話,忍不住又衝上前去。

「不過呢!」君莫凡算準時間,在柳管家伸出手的那一剎那,先一步伸手擋住他,淡笑道:「知道你這純情的老傢伙,居然還會感動到流眼淚,倒也是一種收穫哩!」

「你──」

君莫凡朗聲大笑,不再多說什麼,踩著輕鬆的腳步離去。

※※※

「耶?你的臉怎麼了?被人打了?」當冷靳宇看到君莫凡臉上的傷痕時,忍不住笑開了臉。「你不是護衛嗎?居然也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嘖嘖!教你功夫的師傅真不盡責,要不就是你這些年都在偷懶。」

「我不是來這裡和你閒聊的!」君莫凡臉一沈。嘖!雖然是半個兄弟,但他就是無法喜歡這個鎮日嘻皮笑臉的傢伙。

「啊!生氣了,生氣了!」冷靳宇依舊嘻笑著,完全不將君莫凡的冷峻當一回事,甚至還伸手戳他的胸膛。「臉已經沒我好看了,現在又被人打成這樣,我真不明白自己哪裡輸給你!」

「不要胡鬧!」君莫凡一聲喝叱,果然讓冷靳宇縮回手,乖乖地立定站好。

「摸一下而已,幹什麼這麼小器……」冷靳宇不悅地蹙眉,頗不是滋味地抱怨著。開始認真思索,或許這傢伙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所以在知道自己的身分之後,才敢對自己這樣大小聲。

「我現在就來告訴你答案,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斂雪也不會交給你。」扔下這句簡單的話之後,君莫凡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等!」冷靳宇一個飛身擋在他的面前,似笑非笑道。「這算是什麼回答?把話說清楚再走。」

「我說得不夠清楚嗎?」君莫凡不耐煩地皺眉,重複道:「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斂雪也不會進宮,這樣夠清楚了吧!」

「君莫凡,你當真以為這樣能過關?」冷靳宇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慢條斯理地說道。「別忘了我的身分,要你生或死,全在我的一念之間,明白嗎?」

君莫凡瞪視著他,許久後,才以一種再平靜不過的聲音說道:「好,這些話我只打算說一次,以後不管是誰,我都不會再回答。」

不等冷靳宇的回答,君莫凡深吸一口氣,以一種再鄭重不過的語氣說道:「這玉珮是娘親的遺物,在把玉珮交給我之時,她要我發誓:從今以後,捨棄自己的名字、捨棄自己的身分,她不要我報仇,只要我以一個普通人的身分好好活下去。」

當年他不懂,後來長大成人之後,在聽傳授課業的師傅講到了自古宮廷的鬥爭,他想起了死去的娘親,想起自己的出身,同時也明白了當年並不是遭遇到土匪,而是一場血淋淋的鬥爭。

「我這條命,是她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君莫凡直直面對冷靳宇,坦承道。「從她死去的那一刻起,世上就沒有赫連聿這個人,只有君莫凡,這一生,我都會依循她的遺言,成為一個平凡的人,守著風宅、守著斂雪。」

「即使知道殺母仇人是誰?你也不報仇?」冷靳宇冷聲問道。

君莫凡渾身一震,將牙齒咬得格格出聲,忍耐著心中巨大的掙扎與痛楚,半晌後才開口道:「是。如果你真的認為我是那個人,那麼我就是你的兄長,若是你顧及到這麼一丁點的血緣關係,那麼你就不該找尋我。我離開宮廷、離開那種鬥爭的世界已經太久,若是回去,我也不一定報得了仇。」

「但我會幫你。」冷靳宇保證。

君莫凡再次搖頭,苦笑道:「心中有牽掛的人,是無法毫無顧忌地戰鬥,你留我在身邊無法成為好棋子,只會是一個障礙。」

「斂雪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冷靳宇問出最後一個問題。「為了她,你連皇子的身分都能捨去?」

「能。」君莫凡毫不猶豫地說道。「你應該看得出來,光是風家的是是非非,她都會受傷害,我怎麼能讓她進宮承受無休無止的鬥爭?何況除了娘親的捨命,若不是有她相救,今日也不會有君莫凡這個人。」

「人各有志,我的夢很小很單純,就是用自己的一雙手,守住自己最重要的人。」君莫凡最後結語。「我曾經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如今我不會再犯這個錯。」

「看來你已經下定了決心。」冷靳宇沈吟片刻,露出深思的表情。

就在兩人談話到了一個段落的時候,突然傳來了阿丁急促的呼喊聲。

「莫凡!莫凡!出事了!」

阿丁氣喘吁吁地衝過來,看到冷靳宇時一愣,跟著急忙將君莫凡拉到一旁說道:「出大事啦!風二小姐不知道從哪裡請到了縣府大人,說前幾天,衙門裡官爺們的軍服全部被人偷走!」

「什麼意思?」

「冷公子前幾天來,不是帶著一大群差役嗎?風二小姐說:這冷公子根本是個混混騙子,去衙門偷了衣服,偽裝成官差來我們風宅逞威風,所以她特別請來了縣府大人,說要冷公子上大廳,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啊!」阿丁說著說著,又把君莫凡拉得更遠。這冷公子來路不明,不知道是誰,還是小心為妙。

君莫凡望向冷靳宇,知道他早已經將阿丁的話全部聽進耳,於是挑高一道眉,像是在等待他的反應。

「哎!這女人可真厲害,居然查到這個地步。」冷靳宇以玉扇輕拍掌心,有些無奈地笑道。「縣府大人都到了,看來不出面是不行啦!」

「阿丁,你先回大廳,我們隨後就到。」君莫凡看他絲毫沒有緊張的模樣,於是示意阿丁先行離開,而後好奇問道:「你又在搞什麼花樣?」

「宮廷侍衛一大票人,一排站出去豈不是嚇死人?」冷靳宇「唰」的一聲抖開扇子搧動著,一臉無趣道:「所以我讓他們換了衣服,但隔天我就派人送還回去啦!衣服上面還附了一個大元寶當謝禮,這樣還不行?」

君莫凡有些無奈地嘆氣,如果不是他的言談中不經意流出的貴氣與精明,以及他手上握有那塊紫色的紫龍玦,連自己也不相信這個嘻嘻哈哈的冷靳宇就是當朝的太子。

「上大廳解釋?還是要順勢當成小賊逃走?」君莫凡見他從腰間取出一枝短笛,或長或短地吹出一段旋律,俊秀的臉依舊是一臉不在乎的模樣。

「嘖!我風風光光的進來,自然也要風風光光的出去。」冷靳宇將短笛收好,回頭對君莫凡說道:「走,一起去看熱鬧,你不認我這兄弟無妨,但我卻想為你和斂雪妹妹出出氣哩!」

※※※

所有的鬧劇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結束。

當縣府大人下令,要將這個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小子抓起時,風家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衝進了至少四十名身穿禁衛軍服飾的宮廷侍衛。

縣府大人霎時間嚇白了老臉,狼狽萬分地從椅子上跌下來,這才知道自己做出了多大的蠢事,他方才下令要逮捕的不是別人,而是當今的太子──赫連靳宇。

「太子殿下!饒命!饒命啊!」他不停地磕頭求饒。怎麼會這麼倒楣,不是聽說太子自幼體弱多病,一直以來都在一座隱密的行宮養傷,就連皇上也鮮少見他一面,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但此人手上握著的玉珮,確實就是太子身上那塊紫龍玦啊!

「帶出去,看了讓人礙眼。」冷靳宇一聲令下,縣府大人哭爹喊娘地被拖了出去。

縣府大人離開了,留在大廳裡的風家兩位千金,嚇得依舊跪地不起,連頭也不敢抬起。

「我這人一生之中,最恨的就是看不起我的人。」冷靳宇懶洋洋地坐在椅上,以不帶情緒的聲音開口道。「從以前到現在,得罪過我的人,他們墳前的草現在都長得和妳們一般高了。」

風金鳳與風明珠嚇得不住發抖,但仍然不敢多吭一句。

「但妳們偏偏又是斂雪妹妹的親人,唉!這該怎麼辦才好?」冷靳宇唉聲嘆氣,顯得十分為難。

「靳宇!」始終站在君莫凡身邊的風斂雪忍不住出聲想為家人求情,卻被君莫凡拉住身子,他淡笑不語,知道冷靳宇只是想戲弄這些人罷了。

「你說該怎麼辦,義兄?」冷靳宇將目光轉向君莫凡,將麻煩扔回他身上。

義兄!?當冷靳宇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大吃一鷘,不知道君莫凡什麼時候成為了太子殿下的結拜兄弟。

「這個嘛……」君莫凡也作出沈思的表情,他的舉動讓風斂雪急得想掉淚。

雖然她知道莫凡對於風家其他人的冷淡一直很替她抱不平,但是……就算再怎麼不親,他們也是家人,自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砍頭啊!

「別哭啊!」君莫凡見她急得掉淚,忍不住輕嘆一口氣,微笑道。「不會有事的。」

他拍拍風斂雪,向前一步對臉色慘白的風老爺開口道:「承蒙太子殿下賞識,和我結為異姓兄弟,我義弟此行不願張揚,只是想來參加我和斂雪的婚禮,我本想今天親自向老爺求親,不料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但老爺別擔心,若是小姐嫁給我,我們就是一家人,想必義弟不會過分為難才是。」

冷靳宇以玉扇拍了拍腦袋。好傢伙!可真會利用機會,方才喊他一聲義兄,是想最後一次提醒他,只要他願意,自己永遠會認他這個哥哥,沒想到反倒被君莫凡利用這個關係、開口求親,弄得他連反對的立場都沒有了。

「啊!?」這下不僅是風老爺目瞪口呆,就連一群宮廷侍衛都傻眼了。兩天前不是太子殿下要娶親?怎麼現在不單多了一個義兄,新娘子也成了義兄的新娘子?

「對對!就是這樣。」冷靳宇擺擺手,雖然事情不盡如他所想,但此行畢竟達到了目的,將斂雪妹妹交給自己的半個大哥,應該會得到幸福的。

冷靳宇清了清喉嚨,以難得認真的語氣說道:「風老爺,風夫人,這風宅發生的所有事情,我們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但在離開前,我還是得多事地說一句;約定不管過了多久就是約定,再說,斂雪妹妹和上一代的恩怨完全無關,你們要是誰再有輕忽無禮的態度,到時候誰也保不了你們。」

風老爺和風夫人一震,完全不敢吭聲。

「仔細想想,這些年你們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哪一項不是柳家人賜予的?為什麼不用這個角度想想?難道這就是你風家人報恩的態度嗎?」冷靳宇玉扇一收,漾開淡笑說道:「我言盡於此,該怎麼做,你們自己看著辦!」

冷靳宇緩步踱到門口,這才聽見風老爺以顫抖、悔悟的聲音說道:「斂……斂雪,妳真心喜歡莫凡嗎?若是如此,爹……爹不會反對的。」

「謝謝爹。」風斂雪又驚又喜,期盼了這麼久,終於……終於他們肯接納自己是家人了嗎?

淚眼迷濛中,她感覺到君莫凡牢牢握住了她的手,忍不住轉頭對他綻開一抹燦亮、美麗的微笑。

「以後我們的家人一定會越來越多的。」君莫凡在她耳邊柔聲說道。知道這些年來,雖然嘴裡不說,但她始終希望風老爺能接納自己,能在他的祝福下成為一個幸福的新嫁娘,如今,這個願望終於可以達成了。

「嗯。」她開心地擁住君莫凡,擁抱這種幸福的滋味。

因為有他,風斂雪知道,這一生她永遠不會孤獨了……

數日後,風宅門口,充滿了離別的景象。

冷靳宇以身分被識破,覺得處處拘謹為理由,提早離開了風宅,而風斂雪,則是在君莫凡的陪同下,帶著母親的骨灰,打算將它葬在父親任無痕的墓前,了卻她的心願。

據冷靳宇所言,當年任無痕到了軍營後,就遇上了戰役,結果被敵方俘虜,被關在敵營好幾年,想盡了辦法才脫逃,但是想到一事無成根本沒臉回去,更聽說了柳輕煙嫁人的消息,他萬念俱灰,再次投身軍營,誓死殺敵,想忘卻自己心愛的女人。

當任無痕成為一名有作為的將軍時,已經是十幾年以後的事情了,他在返京時巧遇柳家的舊識,這才知道,柳輕煙是帶著身孕嫁到風家,但因為約定的五年之期早已經過去,以致柳輕煙生了一場重病,不到幾年就死了。

知道真相之後的任無痕痛不欲生,完全失去了求生的念頭,請命重返戰場,在一次戰役中戰死沙場。

「在一次慶功宴中,任將軍喝多了,忍不住說出這段往事,我將幼時見過風夫人的事情聯想在一起,才知道任將軍就是斂雪妹妹的生身之父。」冷靳宇離開前這麼說著,總算不負對方所託,至少任將軍的女兒,會過著幸福的日子。

「那麼,兩位保重。」冷靳宇騎在一匹白馬上,揮揮手,俊臉含笑地和他們道別。

「等等?」君莫凡追上前去,忍不住開口道。「謝謝你。」

「別這麼說。」冷靳宇挑高一道眉,淡笑道。「還記得你和我說過的,人各有志?你的志向是當個平凡人,而我的不是。」

說完這些話之後,冷靳宇雙腿一跨,策馬離去,直到遠遠離開了風宅,他才停下馬,伸出手,緩緩地摘下冠髻,濃密的髮絲下,露出了一張絕色清靈的面孔。

再次伸出手,她將腰間懸掛的紫龍玦細心收好,望著天空,以清柔的嗓音說道:「大哥,不負所託,你的斂雪妹妹是個可愛的姑娘,這麼好的人,絕對不適合宮廷裡的腥風血雨,不是嗎?醜陋的、骯髒的事情,就讓我這個已經一無所有的人來完成吧!」

說完之後,淡淡一笑,隨手將一頭飛瀑般的青絲綰在腦後,再次輕喝一聲策馬前進,銀鈴般的笑聲在風中不斷地飄蕩著,重新邁向旅程……

※※※

「莫凡,你剛才和靳宇說了什麼?」風斂雪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遺憾他不能參加我們的婚禮。」君莫凡笑著開口。「還有,謝謝他,不和我搶新娘子。」

「才不是搶,是我自己作了決定的。」風斂雪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是啊!妳選了我,我也選了妳,這全部是命中注定好的!」君莫凡翻身上馬,將她緊緊地攬在懷中,回頭對一群依依不捨的人道:「喂!你們誰再苦著一張臉,我們就不回來啦!」

真是的,不過是帶斂雪出去幾天,有必要露出這種世界末日的臉嗎?

「喝!」君莫凡嘴角揚起笑,甚至不想聽他們的抱怨,雙腿一夾就策馬前進。

「莫凡,等我們回來之後,我還想去一個地方。」在他堅實的懷抱裡,風斂雪笑著提出另外一個要求。

「哪裡?」

「山上,我第一次遇見你的地方!」風斂雪甜甜地說道。

「啊!是妳撿到我的地方。」君莫凡也露出了淡淡的笑痕。

「對啊!是我撿到我的夫君的地方,說不定我們這次去,還能撿到不一樣的東西呢!」風斂雪仰頭,一雙明眸充滿了溫柔的笑意。

君莫凡朗聲大笑,將懷中的人兒攬得更緊,緊緊地,攬住了這一生最重要的幸福,兩人的笑聲交錯在一起,在風中飄蕩再飄蕩,交織成最幸福的聲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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