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梵容]老婆灰姑娘 --征服灰姑娘之二 (已完成)

[梵容]老婆灰姑娘 --征服灰姑娘之二 (已完成)

楔子

      「沒有錢?你等著看我把出版社賣掉吧!那是你爸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你看著好了,我會讓你們母女一無所有!」

  門外又傳來父親的咆哮及母親的啜泣,這在他們家是很尋常的,只要母親供不起父親的索求,他就免不了來段吵鬧。說吵鬧算含蓄了,要不到錢的他,比魔鬼更為猙獰,砸碗、動刀、開瓦斯……總要鬧到遂意為止。

  母親要她別出房間,因為他們父女就好比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賀盼盼靜靜的聽,預備在他對母親動手時出去護衛。

  最後大概見母親實在拿不出錢了吧!她聽見他咆哮伴隨著詛咒,接著,便是他甩門而出的聲音,賀盼盼將音樂開到最大,不想聽到他在屋外的咒罵。突然,書裡的一段話躍入眼裡──

  當精子與卵子相遇後,就孕育出了小生命,我們的身體裡流有父親跟母親各一半的血液。

  身體裡有一半他的血液……如果把那一半血液還給他,是不是就能徹底斷了跟他的關係?

  賀盼盼從抽屜裡拿出美工刀,捲起袖子,看著手腕上的血管,揚起陰晦的笑,毫不猶豫地就往雪白的腕上劃下……

  將滴血的手垂放在垃圾桶上方,才不會連累大姐得擦去滿地血漬。

  血流得很慢很慢,身體也逐漸失去溫度。

  多少的血算一半?滴滿一個垃圾桶?她不知道。要是沒死,算不算還了父血,就能切斷跟他所有的瓜葛?

  要是死了呢?如果還有下輩子,她想跟守在轉生台前的神佛菩薩請求:

  萬一還得再跟父親有牽扯,請讓她投胎做無情草木,即便是他座下的籐椅、門前的青草,得日日夜夜任他踐踏都無所謂,草木無心,不會痛的。

  身體好冷好冷,血滴得好慢好慢,才蓄滿垃圾桶底層。她眼前一黑……

  死亡近了嗎?她無所謂。  

  昏迷前,賀盼盼聽見大姐的驚叫,她想告訴向來冷靜的大姐,別擔心,她不怕!但卻沒有力氣睜開眼。

  迷迷糊糊間,有人抱起了她……


[ 本帖最後由 貝瑞 於 2009-8-12 07:38 編輯 ]

TOP

第一章

  名之為「休憩」的酒吧門被推開,走進一個女人。

  包裹在合身皮外套及迷你裙下的身材是火辣的,一進門便攫住了所有人的視線,令男人心癢、女人羨慕。她無視於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種種目光,走到吧台前坐下,優雅點燃彩虹煙。

  她不抽煙,卻喜歡點著,小時候,她時常被煙熏得流淚;現在她不愛哭了,卻喜歡看著輕煙裊裊上升,彷彿所有的心事都會隨著煙,消而散去。   

  她心情不好,他知道。像大熊般的酒保眼裡閃過一絲憐惜,但在幽暗的燈光下,沒人發現。

  她專心地看著手中的煙逐漸燃成灰段,並穩穩地直立著煙,不讓煙灰在中途斷掉。

  彩虹煙細,一下子就燃到終點,火星在熄滅前不甘示弱地以熱度挑釁著她細緻的手指,她唇畔勾起一抹冷冷的淡笑,像在嘲弄火星的愚蠢。

  果然,火星在遇到難燃的海綿後宣告放棄,酒保適時遞來煙灰缸,接下煙灰。

  「B53。」賀盼盼說。今天的心情特差!

  酒保的眼裡略過一抹不認同,旋即無聲地從櫃子裡取出愛爾蘭奶酒及咖啡甜酒。

  「咳咳!」角落的年輕男人忍不住小聲的問:「我是聽過B52啦。」就是越戰時讓北越聞之喪膽的轟炸機,化為酒名一樣犀利,據說後勁很強。

  「那B53是什麼?」

  坐在他旁邊,戴著墨鏡的男人喝著純伏特加,沒搭腔。  

  吉米對既是好友、又是搖錢樹的男子的冷淡不以為意,聳聳肩,轉而問酒保:

  「大楊,B53更猛嗎?」噴噴,雖然只是一口杯,但是看他聚精會神倒入伏特加的模樣,讓人也不由得對這酒肅然起敬了。

  「嗯。」寡言的酒保輕輕應了聲。

  吉米沒有被他們的冷淡澆退興致,身為國際首屈一指的專業經紀人,臉皮厚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則。他推推好友,小聲說:

  「晏霆,你有沒有發現她的五官很像曾野綾子?尤其眼睛更像!只是她的眼神比較叛逆。」綾子是他的未婚妻,他出道多年唯一的緋聞。

  章晏霆聞言,迅速瞥了賀盼盼一眼,卻對她惹火的裝扮不以為然,低斥:「胡說。」

  長相或許神似,但氣質完全不同。如果綾子是冰,那女人就是火。      

  賀盼盼正支著下顎,傭懶的靠在桌面上,來自左側的銳利眼神讓她抬眸望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卻可以看到那男人的眉間是皺著的。

  不高興姑奶奶的裝扮?有些惡作劇地,她朝他拋了個飛吻。哼!氣死你!

  她輕佻的舉動讓章晏霆的眉毛緊緊糾成一團,剛從熱情的上海回來,現在他只想休息,最不需要的就是巴著不放的瘋狂歌迷。

  他越是嚴肅不悅,她越是故意挑釁。即使他全身釋放出「少惹我」的強烈訊息,賀盼盼依然用足以魅惑聖人的狐媚眼神直盯著他。

  放浪!章晏霆飲盡手中的酒,對酒保說:「走。」

  「休憩」有著最好的酒保、最僻靜的環境,是很乾淨、也很舒適的一間酒吧。來過這麼多回,他從來不曾被打擾過,如果這女人是常客,他可能就不會再來了。

  鮮少有女人能引起晏霆的情緒。吉米的視線忍不住頻頻在他們之間游移,看好戲的眼神馬上惹來章晏霆的冷睇。

  吧台前的暗潮洶湧,讓低著頭調酒的酒保露出一道詭異的淺笑,「請等一下。」他對章晏霆說,然後將小托盤放在賀盼盼面前。

  十二杯!托盤上放著十二杯B53!

  吉米嘖嘖稱奇,「即使是一口杯,那些量也夠驚人了吧!」更何況喝這種酒,得一口飲光的!

  只見酒保點燃表面的伏特加,火舌在酒杯裡跳著、舞著,眩花了所有人的目光。火才將熄,賀盼盼便插入吸管,一口飲盡。

  酒保繼續點燃第二杯。  賀盼盼揚了下秀麗的眉,大楊居然讓她喝這麼多?她微訝,但這裡是她不必顧忌、完全可以放鬆的地方。

  因為,從小到大,大楊是除了大姐外,最懂她的人了。

  他是他們的鄰居,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火舌一滅,她繼續一飲而盡。就這樣,他點火,她飲盡,所有的人莫不訝異於她的酒量及氣魄。  

  當最後一杯B53也見底之後,週遭居然響起如雷掌聲。

  賀盼盼的眼帶著微醺的迷濛,淘氣地舉起雙手,像接受歌迷歡呼的巨星。

  酒保收下小托盤,斟了杯伏特加給久候的章晏霆。

  彷彿對剛剛的一切視若無睹,晏霆默默啜飲著。

  吉米知道晏霆看起來雖平靜,但他的情緒其實是被那個特別的女人牽引著,於是他有些故意地說:

  「我們是不是太遜啦?」人家一個女人連喝了,十二杯B53都面不改色,而他居然喝咖啡奶酒叩咦?晏霆的脖子怎麼出現青筋?

  吉米皮皮的說:「你不舒服嗎?太累了嗎?」

  章晏霆起身,冷冷地說:「我要回去了。」

  「喔!等等我!」放下手中的酒杯,付了錢,吉米在經過賀盼盼面前時還對她眨眨眼,伸出大拇指,接著趕緊跟上好友的腳步。「明天的錄像不能取消唷!要為上海的演唱會跟音樂製作中心做宣傳……」

  他這好友縱橫歌壇十多年,卻始終不太願意接受採訪,這次好不容易他龍心大悅,答應參加大姐大的現場訪問節目,可不能爽約了!      

  章晏霆臨跨出酒吧大門,瞥見她又點燃一支煙,心裡更是對她不以為然,一個知分守禮的女人,是不會涉足酒吧、抽煙喝酒的。

  賀盼盼眼角餘光瞄見他不贊同的眼神。她不是會在意旁人眼光的人,只是他太強勢,給人一種威脅感,而她最喜歡挑戰權威,於是她在他關上門前故意再送個飛吻,並滿意地看到他的臉色更為鐵青。   

  他們離開了,酒吧恢復平靜。

  酒保走到她面前,關心地問:「又住院了?」會讓她這麼煩心的,只有她父親了。

  「嗯!」他最瞭解她家的狀況,因此賀盼盼也不瞞他,「是肺膿瘍。醫藥費跟看護費加起來,一個月大約要三十萬。」

  「需要幫忙嗎?」  

  「不必。」手一顫,煙灰落在桌上,賀盼盼將煙灰掃入煙灰缸裡,指尖的灼燙讓她微微地皺了皺眉。只有感受到痛,才會遺憾自己還活著。

  「我跟大姐會想辦法的。」她起身,準備離開。

  「如果有需要,我都在。」大楊說,「別跟我見外。」

  賀盼盼舉起左手,露出了手腕內側淡淡的疤痕,「是的,救命恩人。」

  嘲弄的口氣聽不出有感激之意。

  他知道她並不覺得活著會比較好,只好語重心長地說:「多想想開心的時候,只要活著就有機會開心。」

  賀盼盼走到門邊,不很在意的揮揮手,「謝啦!再見。」

  開心?回憶裡沒有任何值得開心的部分,相信未來也不會有。

  幽幽的歎息從酒保的口中逸出。他把她們當成自己的妹妹看待,也希望她們都能得到幸福。

  ***

  賀盼盼一走進家門,就被沙發上的人影嚇了一跳。「大姐,你還沒睡啊?」

  賀依依聞了聞空氣中的酒味,「你又喝酒了?」

  賀盼盼皮皮笑著,「去找楊大哥聊天,在他那喝了兩杯啤酒。」

  「少喝點酒。」賀依依合上書,「早點睡,我明天會去醫院,你下午再來接班。」起身,走進房裡。

  賀盼盼點頭,也定回自己的房裡。

  剛卸完妝,門就被拉開了,「二姐!」

  「還沒睡?你明天不必上班嗎?」

  賀妮妮坐在床沿,「沒關係,我們的美食採訪已經到尾聲了,現在上班都很輕鬆,有時候還可以睡午覺呢!」

  「這麼混?小心到時候被裁員!」賀盼盼恐嚇小妹,難得她這份工作做了這麼久還沒辭職。

  「不會啦!我有信心會一直做下去!」賀妮妮認真的說,「二姐,爸爸這次住院,要不要我們三個輪流去照顧他,省得多花錢請看護?」

  「不必。他有酒精戒斷症,清醒時會一直找麻煩,意識不清楚時又會無意識地拉扯點滴,照顧他很累,因此我們決定請看護全天照顧著,只有要做檢查時才去。」

  偏偏父親出院後依然不改酗酒的習慣,才會在短短時間內二度住院。

  姐姐們總是默默扛下這些擔子。賀妮妮眼眶微紅,「那明天我也去,讓我跟你們一起分擔這些壓力!」      

  賀盼盼轉身,拍拍妹妹的手,「不必啦!你要上班不是嗎?我跟大姐輪流就行了。再說,現在有看護在,我們不是獨自面對他,不要緊的。」

  「喔!」賀妮妮點頭。看了看她的臉色,擔憂的說:「二姐,你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耶!是不是喝酒喝到肝都壞了?」

  賀盼盼不在意地笑笑,「不會啦,應該是我習慣化濃妝的關係,反正化了妝也沒人看到我的臉色好不好,無所謂啦!時間晚了,早點去睡吧!」

  「喔。」賀妮妮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時又轉過頭說:「二姐,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喔!」

  國小畢業典禮那天,大姐接她回家,一進門便看見二姐趴在桌上,鮮紅的血從她的手腕緩緩滴到垃圾桶裡,難得大姐還能鎮定的一方面為二姐止血,一方面要她去跟隔壁的楊大哥求救,但那一幕已經嚇壞了她,她動也動了。

  從那以後,她每天睡前總習慣到二姐房裡巡巡,怕二姐悄悄的再自殺,而她們來不及發現。

  賀盼盼微笑,「放心,我不會再做傻事的。」

  長大之後,她跟大姐都有了自覺,父親將是她們一輩子的負擔。她不會再自殺,自私的把所有的擔子都放在大姐一個人肩上。

  「那就好。」賀妮妮放心地笑了,「二姐晚安!」

  「晚安。」


[ 本帖最後由 貝瑞 於 2009-7-6 22:13 編輯 ]

TOP

第二章

       醫院通知,賀旺德又從醫院溜走,賀盼盼原本要去陪他做檢查,這會兒也不必去了。

  她想,既然都化好妝、換好衣服了,乾脆親自送稿子到雜誌社去,順便找老同學聊聊。

  方儀雅是「粉領貴族」雜誌社的總編,見到她來,有些訝異。

  「今天怎麼親自送稿子過來?請坐。」

  她們畢業後雙雙進入出版社土作,後來賀盼盼離職,當個S0H0族,在家接接採訪跟排版的案子,而方儀雅則另謀他就,並一路升到總編。

  「有空,就過來看看你了。」賀盼盼嗅了嗅她秘書端來的咖啡,「好幸福喔!每天有人泡這麼香的咖啡伺候著!」

  「伺候?」方儀雅比了比桌上堆得滿滿的文件,「光那些工作就會壓死人了。你知道嗎?我現在喝咖啡都只能用牛飲的!」

  賀盼盼被她誇張的表情逗笑了,「誰叫你貴為總編,當然得勞心勞力些羅!」把稿子交給她,「這是這一季的專刊,你瞧瞧。」  

  「你做事我放心,我們都合作那麼久了。」方儀雅隨手將稿子放在幾上,「你真的不考慮到雜誌社上班?」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斷過挖角的念頭?」賀盼盼逗她,「小心我進來了會危及你總編的位置喔!」

  「看真本事吧,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方儀雅才不在意。

  賀盼盼笑笑,「我自由慣了,不想再回去做規規矩矩的上班族。」將咖啡飲盡,站起來,「你忙吧!不打擾你辦公了。」

  走過她桌子旁,影劇版上大大的標題吸引了她的視線──

  音樂教父章晏霆返國  

  美眸瞥見頭版上大大的照片,她「咦」了一聲,這不就是昨晚那男人?

  方儀雅走過來,「你認識章晏霆?」

  想起他那雙不認同的眼神,「當然不認識。」

  「你不認識章晏霆?」方儀雅不敢相信地說:「他是有名的音樂教父,縱橫華人演藝圈多年,不久前才成立亞洲最大的音樂製作中心,你竟然不認識他!?」

  「你說得好像不認得他是罪過似的。」賀盼盼笑說,「我不聽音樂、不看電視,當然也不會太注意到藝人的新聞了。」被方儀雅眼裡的薄責逗笑了,賀盼吩好認真的盯著報紙上的照片看,「嗯!我記住他了。」

  事實上,那男人的氣勢太強,連在平面媒體上也擁有不容忽視的魅力,教她想忘了昨晚的一面之緣都難。

  方儀雅歎氣,「你還是不看影劇新聞。」

  高中時有個初出道,且頗有明日之星架式的男同學,因跟人打賭而熱烈追求盼盼,她得知背後的原因後,當眾狠狠的讓那只公孔雀丟臉。

  但那人也沒讓盼盼好受,逢人就批評她皮膚不好,此舉大大的傷害了她,偏偏那人後來在演藝圈平步青雲,還被塑造成熟心公益的形象。自此之後,盼盼就不看演藝新聞了,這件事她們這些老同學都是知道的。

  賀盼盼揮揮手,「收起你的同情心,我純粹是對藝人沒有興趣,不是因為那只孔雀的關係。」

  方儀雅看了看她濃妝下的皮膚,還是忍不住說:「你其實長得很好看,就是有些青春痘疤。我知道有個整形醫師不錯,你要不要試試做果酸換膚?」

  賀盼盼搖頭,「不要,我自己都不介意了,你就好心點,假裝沒看見,OK?」

  「可是,只要花點錢就能恢復的,為什麼不試?換作是我,肯定無法忍受一張美美的臉,因為那些疤痕而減分。」

  「啊!你傷到我的心了。」賀盼盼雙手按住心臟,誇張的往後倒。

  「你喔!」

  賀盼盼站定,隨意地擺手,「我是真的不在意自己臉上的痘疤。而且,為了怕有礙觀膽,我已經努力化濃妝掩飾了,所以,你就別再替我擔心,嗯?」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方儀雅看了下時間,「來來來,現在剛好有他的現場訪問,我們一起看看。」

  方儀雅打開電視,不容分說地拉著她坐下,「雖然成名已久,但是章晏霆素來低調,這場訪問是非常難得的,我賭收視率一定會飆到新高。」

  「我對演藝新聞沒興……」

  方儀雅才不讓她說完,「反正沒事,看看電視,增長一不見聞。要專心看喔!等會兒我有個企劃要跟你商量。」

  屏幕裡,素有「綜藝大姐」之稱的主持人先做了開場白:

  「各位觀眾,很高興今天請到了章晏霆先生來我們節目。讓我們歡迎他!」

  鏡頭帶到沙發椅上的男人,他翹著二郎腿,隨性中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威嚴。

  「謝謝。很高興有機會參加這個節目。」他的聲音低沉溫厚。

  女主持人聽了,咯咯笑個不停。

  「繼在港台創立音樂製作中心之外,聽說你還打算在上海成立亞洲最大的音樂製作中心,如此一來,你的音樂帝國是否會更加穩固?」

  「上海的音樂製作中心已經開始運作了,至於成果……」他聳聳肩,「還沒玩,誰知道?」

  攝影機詳實呈現他眸裡的狂魅,那天在酒吧裡她沒有看清楚,他竟有這樣一雙容易魅惑人的眸子。賀盼盼心想。

  「聽說你九月份要在上海舉辦一場演唱會?」女主持人又問。

  「是的,過去兩個月都在排練。」

  「除了上海,其它地方也有計劃舉辦演唱會嗎?」

  「沒有,一場就夠了。」他懶懶的回答。

  「真狂妄!」辦公室裡的賀盼盼輕哼。

  方儀雅聽了,笑著說:「的確,但是他確實有狂妄的本錢。他演唱會的最低票價是從五百元人民幣起跳,創下最高價的紀錄。即使票價這麼高,我打賭這唯一的一場演唱會還是會大爆滿!」

  賀盼盼不作評論。

  「你看!」方儀雅盯著屏幕,「他即使傭懶也好有味道!不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才能擄獲他的心?」

  電視機裡的主持人正好問出了方儀雅的問題──

  「出道多年,你唯一承認的女朋友就是曾野綾子小姐,外傳你們已經訂婚了,請問是真的嗎?」

  「是的,她是我的未婚妻。」

  「電視機前面的觀眾要心碎了!」

  他只是聳肩,不願意繼續這話題。

  接下來的訪問都在主持人自說白話中結束,他只偶爾低聲笑了一下,偶爾聳肩略過問題。

  「謝謝章晏霆先生今天接受我們的訪問,希望下回還有機會訪問你。」

  方儀雅關掉電視,無限惋惜地說:「果然還是沒有爆出多少內幕,你知道嗎?即使滿街狗仔潛伏,卻永遠只能看到他願意透露的消息,沒有記者能挖到他不為人知的那一面。而他也真沉得住氣,之前還有工作人員跳出來說他是同志的報導,但是他就是不予回應,後來這則傳聞也在他宣告跟日本女友訂婚後自動終結了。」

  賀盼盼好笑的睨她,「幹嘛?粉領貴族打算『撩』下去做八卦了?」

  方儀雅沒好氣的瞪她一眼,「章晏霆已經連續多年蟬聯『夢中情人』第一名,身為銷售量第一的女性知性雜誌總編,我只是想深入的採訪他,跟一般看圖說故事的狗仔報導是不一樣的!」

  賀盼盼應酬著:「是是是!」站起來,「我真的該走了。」

  「等一下!」方儀雅喊住她,「要不要接下這個案子?稿費很優唷!」

  「我?」賀盼盼挑眉,「你手下那麼多采編,必然有許多人擠破頭想採訪他,幹嘛還要外包給我?」

  「唉!就是因為章晏霆的魅力無邊,所以那些初出茅廬的小采編,恐怕還來不及訪問,就被他電得暈頭轉向了。怎麼樣?幫不幫忙?」

  賀盼盼瞟她,「你就對我這麼有信心?」

  「當然!我們合作那麼久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更何況你對藝人又沒興趣,派你去是最恰當不過的。」

  賀盼盼沉吟著,她已經很久沒跑人物採訪了,磨磨功力似乎也不錯。

  見她似乎有些心動,方儀雅繼續遊說:「如果訪問稿夠精采,能拉成上下集,那稿費再加倍。但同樣的,為了確保這篇訪問的獨一與詳細,我們必須簽約,保證由你親自採訪,並且不會將稿子大賣。」

  那男人不會還記得她而故意刁難吧?管他的!賺錢重要,更何況接下來她有些空閒,怎麼算都不該推掉這個好差事。

  「成交。」

 ***

  攝影棚外

  吉米興匆匆的跟在章晏霆身後,一邊舉手跟其它人打招呼,一邊說:

  「剛剛的表現好極了!」幸好他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章晏霆接過助理遞來的溫水。為了替音樂製作中心的新人爭取上節目的機會,他答應接這通告。

  「呃,既然已經來了,順道開個記者會如何?」吉米小心翼翼的說。

  接收到冷冽的目光,吉米連忙又改口:「嘿嘿,我是開玩笑的。你先回車上休息吧!」偷偷拋個歉意的眼神給角落那群記者。

  章晏霆大步走向他的保母車,身後的記者自有安全人員及吉米擋住。

  坐進寬敞的車子裡,他轉動脖子,身後立刻伸出一雙手在他僵硬的頸子上鋪上熱毛巾,雙手的主人在熱毛巾上替他按摩。

  「你的肌肉都變硬了,吉米最近排太多通告了。」雪莉是他的服裝設計師。

  「新人太多,有些重點節目得我護航才肯發通告。」章晏霆往前傾,閉上眼睛感受她的按摩,「雪莉,你還要忙公司的事,不必做這些,我可以叫按摩師來做。」

  「你不喜歡人家碰到你,不是嗎?」身為唯一能近他身的女人,雪莉一點也不覺得累。

  他不置一詞。不是沒有發現她的情意,但他跟她最多只能維持工作上的關係。「最近公司還順利嗎?」

  他剛出道時,雪莉只是電視台服裝間的小助手,後來一路走來,他成了天王巨星,而她也已經是知名的服裝設計師。

  幾年前,他出錢開了家服裝公司讓她經營,而雪莉能力確實很強,竟然將這間他自創品牌的服裝公司,發展得有聲有色的。但即使如此,他要上通告,她仍然親自跟著,隨時打理他的服裝儀容。

  雪莉貼心的隨他改變話題,一雙手也沒停下按摩,「我比百貨公司提早兩個月換季的策略相當成功,不只減少庫存壓力,還在其它家都還沒推出新裝時,就讓消費者對我們下一季的新裝有了印象,其它家動作慢一點的,到時候只能模仿我們推出的款式了。」

  「別太累了。」她總是很拚命,這樣的性格會過得太辛苦。

  「謝謝!」他的關心讓她很高興。「你把公司交給我,我會全力以赴的。」

  「盡力就好,別太累了。」章晏霆還是只能這麼說。

  毛巾冷了,她換了一條溫在爐上的熱毛巾,重新敷上他的脖子,他滿足的喟歎聲,讓她體內的賀爾蒙急速變化,壓下蠢蠢欲動的情念,雪莉故作平靜地問:

  「曾野小姐好久沒來台灣了。」

  「嗯。」

  按摩的手停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你們分手了?」

  章晏霆張開眼,「雪莉,我不喜歡人家探問私事。」

  「對不起!」雪莉趕緊道歉,手又輕快的按摩起來,「我只是好奇。」

  章晏霆移開身體,自己揉揉脖子,「謝謝你,我的脖子已經舒服多了。

  你有沒有別的事情要忙?」

  話裡明顯的逐客之意讓雪莉的心微微泛疼。即使認識十幾年了、即使自己是他最最親近的女性同事,但同事依然只是同事,她始終無法走人他的內心。

  ***
  「能安排讓章先生接受訪問嗎?」

  「對不起……」吉米掛起職業化的笑容,直覺就想拒絕,轉頭看到賀盼盼之後,訝異的說:「是你!」

  今天的她有些不同,但眉目間的叛逆仍在,卻稍褪了些狂野氣息。   

  吉米笑著伸出手,臉上的笑意也真誠多了。「幸會!你的酒量令我印象深刻。」

  「沒錯,就是我。」他果然記得。賀盼盼露出無奈的笑,「希望這不會影響到章先生受訪的意願。」

  「怎麼會呢?」吉米眨眨眼,「只要請我一杯B53,我願意為你想辦法搞定那個難纏的傢伙。」

  賀盼盼俏皮地笑,「那有什麼問題!只要你挺得住B53的威力。」

  「嗅!你傷到我脆弱的心了!」吉米誇張地捧著心說。

  「對不起,」電視台警衛手中抱著:一紙箱的信件,「這裡有章先生的信。」

  賀盼盼輕吹了聲口哨,「看來他真的很受歡迎。」

  「那可不!那傢伙雖然難搞,卻是天生的巨星。」吉米喚來助理抱走那箱信,叮嚀:「別忘了過濾一下。」回應她的挑眉,他解釋:「有些歌迷稍微激進了些。」

  「別在背後批評你的搖錢樹!」一道女聲冷冷的在他們身後響起。  

  吉米轉身為她們做介紹:「她是雪莉,晏霆的服裝師,她是……」對喔!還沒問過她的名字。

  「賀盼盼。」賀盼盼自動回答,伸出手,「你好,我是來採訪章先生的。」

  「他不隨便接受採訪的!」雪莉的聲音略嫌尖銳。

  吉米皺了皺眉,「我才是晏霆的經紀人,不是嗎?」

  「隨便你,如果你不在乎碰釘子的話。」雪莉冷冷瞥了賀盼盼一眼,便踩著高傲的腳步離去。

  「別介意,只要碰到跟晏霆有關的事,雪莉就會像只護衛過度的老母雞。」  

  「她是他的親密伴侶嗎?」演藝圈多的是這種扯不清的男女關係。

  「當然不是,他們只是很好的工作夥伴,就像我跟晏霆一樣。」吉米反問:「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賀盼盼輕聳肩,「只是猜測罷了。」

  吉米沒繼續這個話題,說:「來吧!我帶你去見見他。」故意擠出一副愁眉苦臉,「希望他不會因為我的擅作主張而開除我。」

  「再加一杯B53!」賀盼盼俏皮地眨眼。

  「哈哈!」吉米大笑,「一言為定!」

  走到保母車前,吉米說明:「這是晏霆專屬的休息車,閒雜人等都不能靠近的。希望他的心情夠好,願意接受訪問。」

  「我也衷心希望。」賀盼盼說。原以為得花一番工夫,才能說服公認最難纏、最會丟軟釘子的吉米,沒想到卻不費吹灰之力,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

  吉米敲敲車門後進人車裡,「晏霆,我接了個採訪……」

  章晏霆閒適地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穿著黑色高領衫跟黑皮褲的他,比在酒吧裡看起來更危險、更浪拓。

  「我不接受採訪。」他甚至沒有睜開眼,「我以為前幾天的現場訪問已經是特例了。」      

  「嗯,她很特別……我猜想你應該會願意接受她的訪問。」在酒吧裡,他雖然露出不認同的表情,但看得出來,他其實還是有注意到她。

  這很難得,他從來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站在頂峰的他不太會去注意到其它人的。

  章晏霆還是沒張開眼,喉間發出懶洋洋的聲音:「哪間傳媒?」

  「呃……」吉米這才想到忘了問。轉頭問她:「你是哪家的?」別說是X週刊!這句是用唇語說的,還做了個被殺頭的動作。

  他誇張的表情逗笑了賀盼盼,「我代表粉領貴族雜誌,請多指教。」

  酷似綾子的甜笑聲,讓章晏霆終於睜開雙眼,看向她。

  今天的她沒上太濃的妝,看起來跟綾子更像,但氣質完全不像。綾子總是掛著一張笑臉,但其實她是深沉的,很難讓人看出她真正的想法。

  而她,無論在酒吧縱飲,還是現在想訪問他,都毫不掩藏她內心的想法。

  他一閃而過的詫異讓吉米很得意,「很像曾野綾子吧!幾乎一模一樣呢!」

  見賀盼盼揚起秀眉,吉米小聲在她耳邊解釋:「他的未婚妻。」

  她點頭。那天看電視訪問時曾經聽到這個名字,而儀雅給的數據裡也有提到這個曾野小姐,不過數據少得可憐,只知道曾野綾子是他的日本未婚妻而已。而她沒想到從未公開露面的曾野小姐,竟然會酷似她。或許這就是吉米大力幫忙的原因吧!

  「你認為這有助於宣傳音樂製作中心?」章晏霆意興闌珊的開口,「我已經淪落到必須接受三流雜誌的採訪了?」

  「粉領貴族不是三流雜誌!」賀盼盼忍不住反駁,「它在華文市場佔有率近五成,當然能達到宣傳的效果!」

  她生氣時雙瞳閃著火光,跟素來冷靜的綾子不同,讓他起了逗弄之意。

  「哦……」這聲拉得老長,「那麼你預備如何做這場訪問?」

  他的意思是答應嗎?他唇畔那詭異的笑容讓賀盼盼對這想法存疑。

  「那要看你願意讓我從哪個角度切人。」她謹慎地說。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任何打算?」他的笑容轉為嘲弄。

  「在做報導之前,如果已經將訪問稿都設計好了,還會有什麼樂趣跟驚喜呢?」

  一絲讚賞快速地從他眼底閃過,「總有個綱要吧!」

  「如果你願意,我希望能多訪問你私下、不為人知的一面。」出道十多年,他的私生活依然是團謎,她相信這才是讀者最想知道的部分。

  章晏霆臉一沉,「我想休息了。」說完,就逕自閉上眼。

  賀盼盼很錯愕,不明白哪裡觸碰到他的禁忌。

  吉米無奈聳肩,帶她下車,輕輕關上車門。

  「怎麼回事?」賀盼盼立刻追問。

  「他不公開私生活,這是底限。他身邊所有工作人員都簽下保密條款,絕對不得外洩任何有關他的事情。」吉米建議:「能不能跟他談談別的?像是音樂、公司的新人,甚至服裝都行,就是別觸及他的私生活。」

  「他的音樂跟服裝事業,大家都耳熱能詳了,為什麼不能觸及內心的部分呢?譬如他的Fans一定很想知道他如何做出那些感動人心的詞曲……探索內心並不等同揭露隱私呀!我會拿捏好尺寸的。」

  「唉!」吉米歎氣,「看到那些歌迷寄來的信了嗎?」

  剛剛那箱?她點頭。

  「身為公眾人物,一舉一動都被攤在太陽下,晏霆剛出道時也是很平易近人的,誰知有個女歌迷跟他通信幾次之後,竟開始妄想跟他當情侶,不只信中毫不掩飾地示愛,還不知道從哪弄來他的行事歷,晏霆上的每個節目製作單位都會接到她的關切電話,從場記到製作人無一倖免。

  最後,她竟以晏霆的妻子自居,不僅神出鬼沒地破壞跟晏霆合唱的女歌手的禮服,還常常散發不實消息給傳媒,最誇張的是,連晏霆住所的管理員都曾接到她的電話,要他提醒晏霆出門要多添件衣服。無論我們如何追查,就是查不出神通廣大的她究竟是誰!」吉米苦笑。

  「她無所不在,幾乎把晏霆逼到發狂,這十幾年來都是這樣過來的,算算只有去年他到日本那段時間拜曾野綾子的幫忙,讓她查不到他的行蹤,稍稍有個喘息的機會。這就是晏霆不肯讓私生活曝光的原因。」

  「這個女人可真有心。」賀盼盼隨口說道。

  想到他家樓下那個嚴謹、不苟言笑,面對她軟硬兼施,硬是不肯露半點口風的管理員,都受托叮嚀章晏霆添加衣裳……那畫面太好笑了!

  賀盼盼突然想到,「那她不會連他上節目穿什麼都要干涉吧!」

  聽了她的話,吉米的腦中突然竄過一個想法,眼睛忽而瞇起。只有雪莉從來不曾接過她的電話!以晏霆身邊僅有且舉足輕重的女性工作夥伴來說,她……為何獨獨放過雪莉?

  「也許,你提供了一個我們從來沒想過的方向。」吉米語帶玄機的說。

TOP

第三章

       賀盼盼走進電視公司,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吵雜,她轉過頭,認出了被簇擁而來的,就是那只表裡不一的公孔雀。懶得理會,她逕自走向電梯。

  他也認出她了。經過多年,她還是擁有讓人難以忽視的氣質。

  步凡對他的歌迷們微微一笑,「我要換衣服了,來,大家都跟著工作人員去攝影棚裡坐好,待會錄像要乖乖的,我才愛喔!」對她們眨眨眼後,他驕傲地走向賀盼盼。

  歌迷們不敵他四射的電力,紛紛尖叫,引來警衛人員的驅趕。

  「哈羅!這麼多年不見,你的皮膚還是一樣糟嘛!」

  賀盼盼被他的香水味嗆得往後退一步,站在電梯前,不想理他。

  她是來工作的,樓上還有更難纏的人在等著她,她不想、也沒必要浪費力氣在閒雜人等身上。

  「步凡大哥,你認識她啊?」顯然十分迷戀他的小助理尖著聲音問。

  「嗯!她是我以前的同學。」驕傲的孔雀睥睨著賀盼盼,「是不是啊?同學。」不可否認的,她依然是那種讓人一眼見了,就再也忘不了的人。  

  而且,還沒有人能像她這樣完全無視於他的魅力的!哼!繼續放電。

  這時,電梯門開了,無視於他努力釋放出的強力電流,賀盼盼走進去,對充滿敵意的小助理露出甜美的微笑。

  「妹妹,你長得真可愛!」

  人家以德報怨,小助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真的啊?謝謝!」

  「就是可惜……」電梯外的他們都仔細的聽,賀盼盼甜甜一笑,「整天跟在人渣身邊,會被污染的!」

  「賀盼盼……」

  她按下關門鍵,將公孔雀的咆哮阻隔在電梯外。電梯裡空調不好,她沒有興趣跟畜生分享。

  啪啪啪!後方傳來鼓掌聲,賀盼盼這才發現電梯裡還有別人。

  吉米拍著手,「該讓步凡知道不是每個女人都會喜歡他的。」眨眨眼,「你是女的,沒錯吧!」

  賀盼盼看到他拿著手機,「你在接電話嗎?」

  「沒關係,跟美女說話比較重要。」吉米假裝沒聽到電話那頭的低哼,露出燦爛的笑容,「你是來找晏霆的嗎?」

  「對!我應該先跟你約的,可是出門時你還沒開機,就直接過來了。章大牌有空嗎?」

  「你知道在你面前他不大牌的。」吉米笑著說:「每回你一來,我就會排除萬難讓你優先訪問的。」她讓他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況且,他也看得出來,晏霆對她也有不一樣的感覺,雖然他不承認。

  「謝謝!你真好。我要訪問的人如果是你就好了。」

  「我想你不會想訪問我的,你喜歡挑戰。」

  「真是艱巨的挑戰哪!」賀盼盼苦笑,「那傢伙真不是普通的難纏!」

  「是啊,對你的無奈我感同身受。」吉米按著電梯門,「到了,準備迎向挑戰吧!」

  看著他要繼續搭電梯往上,賀盼盼有些錯愕,「你不需要通知他一下?」

  「不必了。」吉米揮揮拿在手中的手機,「那個傢伙已經知道了。」

  ***
  面對不合作的受訪者,賀盼盼第N次感到挫敗,「我回去整理好訪問詞,希望下回還有時間訪問你。」

  她咬牙切齒的樣子真可愛!

  在演藝圈多年,他從來沒有碰過像她這樣的女人,第一次見面時感覺她很開放,實際上卻不。從她開始訪問他,他就發現她其實有各種的樣貌──

  面對工作時很認真,遇見誘惑時又能絲毫不受影響,沒錯,透過吉米的手機,他聽到步凡喊她的名字。他們認識,而她卻不甩他?

  她像火,讓人無法忽視,卻又不由自主地靠近。

  他對這個女人越來越有興趣了!

  章晏霆心裡轉過幾個念頭,臉上卻依然平靜。

  「希望下次能聽到比較有深度的問題。」怕她不夠惱火似的,他涼涼加上一句:「雖然已經失望過幾次了。」

  她的眼裡進出火花,直接往他痞痞的臉上射來,「我發誓、我發誓……」

  回家釘他草人!

  章晏霆挑眉,等她失控。

  可是她的手機卻在這時響起,賀盼盼瞪著他,恨恨地拿出手機,「喂?」

  口氣尚稱和善。

  「盼盼!」方儀雅說:「你搞定了沒?我要排版了,下個月來得及嗎?」   

  「還沒。」譴責的目光射向存心刁難的受訪者,「章先生太忙了,沒有太多時間接受訪問,我想慢慢來,寫出比較有深度的訪問稿。」

  章晏霆嘲弄地輕抬俊眉,一不意是她提出的問題太膚淺,不值得回答。

  這樣逗弄她似乎有些惡劣,但,怒火會讓她全身散發出熱力,讓她更……吸引人!

  賀盼盼看見他的表情,用力深呼吸,拎起皮包就往外走,因為她怕自己會當場殺了他!

  「這樣啊……」方儀雅沉吟片刻,「章晏霆確實很難搞。這樣吧,國際知名的探險作家要來台灣,你要不要換接這個Case?」

  「不必換了,只要是我決定要做的,還沒有不成功的。你等著,我一定會交出這篇稿子的。」

  背後響起一陣掌聲,想也知道是誰在鼓掌,賀盼盼用力拉開化妝間的門,回以更用力的甩門動作;隔絕他該死的大笑。

  他根本無意接受她的訪問,只是把她當無聊時的逗弄玩具。

  面對化妝間外吉米關切的眼神,賀盼盼緊握拳頭,宣示她一定會持續下去。

  加油!吉米無聲的說。我去看看那傢伙,要不要順便幫你報仇?

  謝了,但我要自己搞定他!賀盼盼以唇語說。

  棒女孩!吉米豎起大拇指,打開化妝間,走了進去。

  「盼盼?」方儀雅還在電話那頭。

  「我在。」

  「我知道章晏霆不容易採訪,如果要換受訪者,趁早跟我說,嗯?」

  「我接下的Case,從來沒有完成不了的。」吉米說得沒錯,她喜歡接受挑戰。

  「好吧!那盡快交稿。我等你!」

  賀盼盼合上手機,迎面走來了雪莉。按照經驗法則,她絕對是來嘲弄的。

  果然……

  「又被拒絕了?晏霆是音樂天王,聲勢如日中天,對他而言,無謂的採訪只會浪費休息的時間罷了,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別再苦苦糾纏了。」

  賀盼盼將手機放入皮包裡,優雅地輕攏耳畔垂下的髮絲,輕柔的說:

  「是嗎?恐怕你的章大天王不認為我浪費了他的休息時間;相反的,他還覺得有我陪伴是件快樂的事。」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惹上我,算你倒霉!

  「你!」雪莉氣得臉色發白,咬牙切齒的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像你這種人我看多了,多的是假借採訪為名,實際上故意接近晏霆,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告訴你,晏霆的眼光沒那麼差,你少白費苦心了。

  賀盼盼受教的點頭,好誠懇的說:「我完全認同你的說法,既然你都清楚他的眼光,為什麼還是整天在他身邊繞來繞去?這裡不是戲棚下,不是站久了就是你的。」

  「你!」雪莉氣得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賀盼盼推開她的食指,「而且,你說錯了,我認為晏霆非常喜歡我、的、陪、伴。」

  幾個重音節讓雪莉氣紅了臉,經過她身邊時,賀盼盼回以最媚的笑容。

  「明天見羅!我會準時來的。」氣死你!

  「不要臉的女人!」雪莉咬牙切齒的說。

  「謝謝誇獎!」

  雪莉氣不過,撲了過去要抓她。

  賀盼盼聽到背後傳來高跟鞋跑步的聲音,立刻有了防備,迅速側過身。

  雪莉沒料到她會突然閃過,一時收不住腳,就這樣硬生生的跌坐在地。

  巨大的聲響讓攝影棚裡忽然鴉雀無聲,大家都看向她們所處的這個角落。

  賀盼盼伸手要扶起狼狽的雪莉,她卻恨恨的別過頭去,賀盼盼聳聳肩,彎腰,用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說:

  「那你慢坐,我不打擾你了。明天見!」

  「賀盼盼!」

  身後傳來媲美住在河東的獅子吼叫,賀盼盼心情好了不少,跟愣在現場的眾人微笑點頭後,踩著優雅的腳步離開。

  吉米一走進化妝間,就看見章晏霆嘴角微揚,「我越來越不懂你了。」

  章晏霆挑眉。

  「賀小姐又氣呼呼的走了。」吉米坐下,「我懷疑你根本在故意捉弄她。」明明一個鐘頭就可以完成的訪問,他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難人家,而且每回都惹得她渾身冒火。

  「她很有趣。」在他世界裡的人,不是愛他、崇拜他,就是怕他怕到不敢接近他,只有她絲毫不掩飾對他沒有興趣,卻又不得不為了工作而來採訪他。

  即使是為了工作,她也沒有稍稍放低身段,生氣時還是毫不掩飾地生氣。有意思!

  「我以為你是不喜歡她的。」

  「我只說她有趣,沒說喜歡她。」章晏霆淡淡否定吉米的自動演繹。

  「哦……」吉米拉長音,擺明了不信,在挨了一記白眼後,自動轉移話題:「我是來跟你說錄像的事,這組主持人以言詞犀利著名,我已經跟製作單位提過,不能問私事、不要開低俗的玩笑、你有權拒絕回答……」

  吉米的話還沒說完,雪莉就闖進了化妝間。

  「晏霆,那個小記者態度太差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接受她的採訪!」

  她末敲門就貿然闖入的動作,讓章晏霆皺起了眉。

  「發生什麼事?」吉米問跟在她身後的助理小陳。

  小陳無辜的說:「我剛剛在幫攝影師調整光線,不知道雪莉姐跟賀小姐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轉過頭時就看到雪莉姐跌倒了,咳!」被瞪了,他輕咳一下,修正:「我只看到雪莉姐坐在地上,賀小姐要扶她,雪莉姐不肯,後來賀小姐就笑笑離開了。」

  雪莉瞪了瞪多嘴的小陳,轉頭說:「晏霆根本不需要接受不入流的雜誌記者訪問,那個女人太囂張,我不想要再見到她!」

  看章晏霆臉色一沉,雪莉放軟聲音說:「晏霆,你知道我不會胡亂發脾氣的,實在是那個小記者太囂張了,你回絕她的採訪啦!她在,會影響到我的工作情緒的。」

  「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幾天。」

  「不!我不累!」雪莉還想抗議,但章晏霆冷冽的眼神不容她再多嘴,「那,我回去了。對不起,打擾到你們談公事。」

  離開前,她還狠狠瞪了吉米一眼,都是他把那女人帶到晏霆面前的!

  「章哥,製作要我問您十分鐘之後開始錄像可以嗎?」小陳問。

  章晏霆點頭。

  「那我出去了。」小陳小心地關上化妝問的門。

  「雪莉太容易失控了。」吉米說。

  「她平常不會這樣的,休息幾天就好了。」

  「希望如此。」吉米別有深意地說。

  ***
  「休憩」的門被推開,還沒營業,會在這個時間來的只有她。

  賀盼盼在吧台前坐下,將垂落到頰旁的長髮撩到耳後,「給我『點滴』!」

  她對帶著藥味的點滴向來沒啥興趣,看來今天的心情不好。酒保睨她一眼,快手調出幾管以伏特加為基酒的點滴。

  她飲盡。微嗆的酒味順著喉嚨往下,燒灼著胃壁,秀麗的眉微微一蹙。

  「你空腹?」

  賀盼盼吐舌,看著他把剩下的點滴收下去,不一會,一盤微波好的炒飯出現在面前,她乖乖吃完。

  他也不為難,收下空盤,重新調出三管點滴。

  「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賀盼盼一口飲盡杯裡的酒,恨恨地對酒保說:「你知道那傢伙多可惡嗎?不管我提出什麼樣的問題都有理由嫌棄!」

  她學章晏霆的口氣說:「嘖,這種淺顯的題目是要刊登在校刊上嗎?」

  又學著他的招牌動作──輕撇嘴角,「問我創作音樂製作中心的動機?八百年前就有人問過了!」

  酒保拿出抹布拭乾玻璃杯,臉上表情不變,「看來他讓你很受挫。」

  賀盼盼瞇起眼睛,注視酒保嘴角可疑的笑意,「大楊,你在笑我?」

  酒保維持嚴肅的表情,「你看錯了。」換個話題:「既然這個Case這麼難做,何不乾脆放棄?」

  賀盼盼皺眉,「怎麼你也這麼說?開玩笑!你知道這篇稿費有多優嗎?不賺太可惜了!」

  「你們有沒有考慮乾脆放棄那間出版社?」他知道她們姐妹因為想拿回被父親敗掉的出版社,才會有如此沉重的經濟壓力,「那間出版社雖然是你外公留下的,但我相信如果你外公還在,一定也不忍心你們姐妹為了保有它,而這樣拚命賺錢的。」

  「不只為了想拿回屬於我媽的出版社,最重要的是……」賀盼盼飲盡最後一杯點滴,「我們要證明,他再也無法從我們這裡拿走任何東西。」

  大楊不知道該怎麼勸。她也曾憧憬父愛,也曾希望父親的關懷,卻一次次的落空。賀旺德太自私,自私的不懂得去愛他的妻女。

  那年,在依依失聲的呼喊下,他跑進賀家,抱起割腕的盼盼往外衝,當時賀媽媽無措地站在門口,妮妮在一旁哭泣,而喝得醉醺醺的賀旺德一進家門,看到盼盼腕間的血痕,竟然只拍拍他的肩,說:「麻煩你送她去醫院,我睡醒了再過去。」

  大楊看著吧台前的她,看入她藏在眼底深處的痛,想勸的話終究全吞入肚子裡,淡淡的說:

  「如果需要幫忙,找我。」

  「謝啦!」父親捅的樓子何止這樁,每回都找人幫忙,她們得欠多少人情。

  「如果需要幫忙,找我。」知道她沒聽進去,大楊又說一次。

  「好啦!如果要人幫忙,第一個就找你。」賀盼盼漫應著,站起來,「我要回去想想新的訪問稿了,祝我好運!」

  「祝你好運!」大楊暗歎。她們太驕傲,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不會輕易求援的。這剛強的個性,會讓她們姐妹吃盡苦頭。

  賀盼盼推開店門,看見突變的天氣,「下雨了。」

  大楊轉身拿出黑傘,「我這裡有雨傘。」

  「不了,只是點小雨。」賀盼盼瀟灑地擺擺手,走出休憩。

  ***
  章晏霆將車轉入小巷,正好看見賀盼盼踏出休憩,仰起頭,她望著落下的雨絲,任雨水灑落臉龐。

  雨絲由她高仰的頭滴落,這時的她有種柔弱的氣息,跟強裝出氣勢、咄咄採訪他的樣子完全不同。

  她閉上眼,眼角滑落兩行水漬!?是淚?章晏霆的心震了一下,很難想像強悍的她會流淚。是雨水吧?

  他發動車子,緩緩駛向站在路邊的她。

  感覺一輛車子慢慢駛進,賀盼盼微惱,側頭瞪向打斷她淋雨興致的冒失者。

  章晏霆!?

  賀盼盼退回紅磚道,這時候她不想見到任何認識的人,特別是他。      

  可是車子卻不如她願地停在她身邊。

  章晏霆下車,任他昂貴的亞曼尼被淋濕,站定在她面前。

  她抬起頭,不馴的望著他;而他則不理會她的挑釁,伸手,擦去她頰上順著雨水滑下的水痕──還帶點餘溫,是她的淚。

  被看出秘密的她昂起下巴,只有眼底閃過一抹令人心疼的驚慌。

  他的手牢牢扣住她的下巴,將急欲閃躲的她拉近,「利用淋雨的時候偷哭,跟藉著煙熏出淚水……是一樣的意思吧!」

  被看透的狼狽讓她發怒,卻掙不過他的手勁,想也不想地,賀盼盼抬腿便踢向他的小腿骨。

  落空!她的腳被勾夾在他修長的大腿中間,形成暖昧的姿勢。

  「章大天王,現在滿街狗仔橫行,你不怕被偷拍?」賀盼盼咬牙嘲諷。

  「你怕?」

  「當然不……」

  「怕」這個字被他吞下。他吻住她冰涼的唇,唇間的味道蠻橫的進入她的嘴裡。賀盼盼想掙扎,卻逐漸融化在他轉為溫柔的吻中。

  終於,他移開了他的唇,但還是緊緊擁著她,像擁著親密的愛人。

  雙唇重獲自由,賀盼盼立刻抬頭低吼:「你這個該死的──」

  「噓!」章晏霆抵著她的額,唇畔緊貼著她的,「別說話破壞剛剛的美好。示弱並不需要慚愧,再悍的女人都需要一個有力的肩膀。」

  他的話撕開她的偽裝,賀盼盼瞇起眼睛,一宇一句的說:「我、不、需、要、任、何、肩、膀!」掙開他的手臂,撥開濕透了的發,揚起下巴,她挺直腰桿走開。

  「哈哈哈!」章晏霆似乎早已猜到她會這麼說,不但不以為忤,還覺得好笑。

  她可以感覺到背後那道視線,也可以聽到他爽朗的縱笑,就像他留在她嘴裡的氣味一樣……狂妄!

  去他的混蛋!詛咒他會因為緋聞上報。

  ***
  天王未婚妻曝光!

  「這是怎麼回事?」賀依依皺眉,指著報紙上大大的標題問妹妹。

  賀盼盼呻吟,「大姐,這八卦報紙寫的你也信?」去他的章晏霆!沒想到昨天在路邊的即興演出竟然真的被拍下來,而且還上了頭條!

  那張照片的她被頭髮遮住大半的臉,但賀依依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賀依依不被她輕易唬弄過去,沉下臉,「章晏霆就是你最近剛接的採訪對象,是嗎?」

  「是他沒錯。但昨天真的是場誤會……」被大姐一瞪,賀盼盼到嘴的解釋都吞了下去。那照片看起來,確實像一對擁吻的情侶。

  「下次小心點。」賀依依起身,「我要去銀行辦貸款。」

  「好。」長姐如母,在賀家,嚴肅的賀依依比賀母更讓妹妹們敬畏。

  賀依依走到門前,看了妹妹蒼白的臉色,眉頭又皺了起來,「最近又常到大楊那裡去了?少喝點酒!」

  「知道啦!大姐,你跟銀行約的時間快到了,再嘮叨就來不及羅!」

  臨出門前賀依依忍不住又交代:「妮妮上班前記得要她吃了早餐再出門,你也是!」

  「知道啦!」

  送走了大姐,賀盼盼懶懶的踱回房間補眠,經過房門前,賀妮妮啪答一聲拉開門,「二姐,你上頭版了!」

  賀盼盼揉揉欲裂的頭,「一大清早的,你的消息還真靈通。」

  賀妮妮瞪著大眼,拉著她問:「二姐,你真的跟章晏霆相戀多年,而且還在日本訂婚喔?」

  賀盼盼敲了她的頭一下,沒好氣的說:「他要是我相戀多年,已經訂婚的男朋友,你們可能會不知道嗎?」

  「對喔!」賀妮妮搓搓被敲疼的頭,「二姐,那你跟章晏霆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哇!就在大街上擁吻耶!真猛!啊!二姐,幹什麼一直打我啦!」

  賀盼盼擦著腰,「第一,我沒有跟章晏霆交往!第二,昨天跟他擁吻的那個人不是我!」

  「不是你?」上揚的語調有百分之百的不信。

  「不是我。」賀盼盼決定否認到底,反正沒幾個人可以光憑被頭髮遮住大半的臉就能認出她。

  「哦?」賀妮妮也有些不能確定了。從來沒聽二姐提過章晏霆,況且報上那名女子是他的日本未婚妻,應該只是神似二姐的另一個人才對。

  「乖!別胡思亂想了,去吃早餐。」

  賀妮妮點點頭。走了幾步,突然轉過頭,「二姐,如果有一天你交男朋友了,千萬要幸福喔!」

  賀盼盼端詳著妹妹臉上藏不住的惆悵,「你跟你們帥帥小老闆怎麼了?吵架啦?」

  「沒有啦!只是……只是突然想到而已。你跟大姐為了爸爸已經吃了不少苦頭了,我都沒能幫上什麼忙……對不起……」

  「傻瓜!」賀盼盼笑罵,「都過去了!現在我們說好誰也不要再理他,過好我們自己的生活就好了,嗯?」

  賀妮妮僵笑著。不是說不理就能不理的,法律上父親已經跟母親離婚了,血緣上他卻永遠是她們的父親,他老了、病了,不想理也不成啊!

TOP

第四章

       賀旺德離開醫院之後,又因昏迷被送入院。賀妮妮瞞著兩個姐姐,悄悄將變成植物人的父親送到安養中心,不想增加她們的壓力。

  而賀盼盼知道後,也想卸下妹妹肩上的擔子,因此決定背著妮妮,暗中接走父親,讓她能開開心心的跟帥哥小少東在一起。

  但安養中心卻不肯讓她領定父親,雙方因而僵持著。

  「小姐,你父親當初是由你妹妹送來的,我們不能隨便讓你帶走。」院長堅持著。  

  「他是我父親,而你卻不讓我帶走?」一語點出身份的合理性,她皺著眉,作勢要打電話,「或許我該請警察過來處理?」

  院長有些慌,他們這家安養中心是黑牌經營的,沒有立案,她不想惹來太多問題。「賀小姐,你讓我很為難……」

  賀盼盼看出她逐漸軟化,堅定的說:「我先帶我父親回家照顧,如果我們自己照顧不來,還是會送回來的。」

  「如果你堅持的話,當然我們也不能阻止家人帶走。」院長沒轍,只好帶著她走進病房裡,「照護植物人沒有想像中的簡單,得灌食、得把屎把尿,一般人照顧不來的。你先帶回去看看,要是不能的話再帶來。」

  賀盼盼沒有聽進院長的話,她的眼睛定在骨瘦如材、眼神渙散的父親身上。幾個月不見,他竟變成這個樣子了?壓下不該有的心痛,聲調不變地說:「請幫我送到外頭的出租車上。」

  ***
  報出地址之後,賀盼盼就環胸坐著,不能也不願轉頭看身邊的父親,那會讓她、心軟……

  「小姐,到了。」壯壯的出租車司機幫她解開賀旺德的安全帶,並抱到輪椅上。

  「謝謝你!」賀盼盼除了車資之外,還多給了些小費。

  「小姐,回程還搭不搭車?」

  賀盼盼搖頭,「不必了,我可能會在這裡待一下,謝謝。」

  望著駛離的出租車,賀盼盼告訴自己,沒有退路了。她吸口氣,推著父親的輪椅,按下電鈴。

  「你好,我打過電話,要來托放我父親的。」

  ***

  如願將父親托在基金會的安養院裡,算是了樁心事了。

  沒有人知道他被送到這裡,而賀盼盼留給植物人基金會的資料也都是假的,將來他死了,墓碑──假使有的話,上頭的名字也會是假的。這樣才不會有人再要大姐跟妮妮出面處理這些事。

  如果不是為了妮妮,她不會再管父親的事,不能眼看著妮妮因為他而誤了幸福,既然總有人得犧牲,那麼就她吧!

  大姐得扛起出版社,而妮妮又有人愛著、疼著,所以,就她吧!誰教自己身上流著他的血。

  離開安養院後,賀盼盼信步走在山路上。

  一輛車子從她背後呼嘯而去,她嘴角露出淺笑,這正是她希望的──一場車禍。

  只要她出其不意地衝到路中間,要死,不難。

  賀盼盼撫上腕上的刀痕。既然沒辦法把屬於你的那一半血還清,那麼就以我的命,交換姐妹的幸福。

  她確定自己身上沒有任何身份證明文件,所以警方無法確定她的身份。

  她死了,父親又是不會說話的植物人,沒人會找到大姐她們,要她們負責照顧父親的,如此一來,她的犧牲才有代價。

  走過轉角,瞥見路旁鏡子裡的自己,她下意識地避開,不願意看到酷似父親的這張臉。

  從懂事開始,她一直憎恨著這張臉,而母親埋怨父親時,總會附帶一句:「看到你這張臉就討厭!」

  她自己也很討厭。這是上蒼惡劣的玩笑,讓最恨父親的她,遺傳到他的長相。

  因為這張臉,讓父親「認為」最疼愛的女兒是她,其實她一點也感受不到他的疼愛;也因為這張臉,阻隔了母親對她的關愛。

  她不懂,如果母親討厭父親到連帶討厭長得像他的她,為什麼不乾脆離婚?

  大人的世界真的難懂,而日子就在期望被愛及屢屢失望中過去。

  長大的她不再期待有人愛,當活著毫無樂趣的時候,死亡就不可怕了。

  聽見有車子下山的聲音,賀盼盼露出微笑,轉身,衝到路中……

  嘎……

  刺耳的煞車聲伴隨著男人的咆哮,幾乎要穿破耳膜。賀盼盼張開眼,很遺憾的發現一輛黑色跑車,正停在自己身前不到三寸的位置。  

  它竟然停得下來!透過車窗,她看見駕駛座裡那個憤怒的男人。

  是章晏霆!?

  她喃喃說聲對不起,退到路邊。無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臉。今天沒化妝,他應該認不出來吧!

  為了不讓任何人認出來,她破天荒地沒化妝就出門,沒有厚厚的化妝品遮掩,這張帶著痘疤的臉,是不會引來太多注意的。

  這個女人很面熟!這是章晏霆的第一個感覺,因而讓他頓下連串的咒罵。既然她已經道歉了,他也不必咄咄逼人。

  「走路小心點!」他發動車子,偏頭看了看低垂著腦袋的她,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算那女人差點被撞到,但,抬起頭看到他的第一眼,居然不是驚嚇的表情,而是不可置信跟驚訝。

  她驚訝什麼?因為車子竟然停得下來?還是她認出他就是章晏霆?

  如果她認出他,那麼,除了第一眼之外,她為什麼沒有多看他幾眼?

  他並不希罕所有人都盯著他看,但當每個人都這麼做的時候,唯一沒有看他的她便顯得怪異了。

  他從照後鏡看向車後,恰好她也回頭看著他的車,嘴角勾出一抹毫不在意的淡笑,彷彿世問沒有什麼可以在乎的……

  就是這個笑容!他一驚,踩下煞車,猛地回轉,調過車頭往她駛去。

  賀盼盼訝異的看著他技術高超地回車,往這兒駛來。

  他忘了什麼嗎?初見到他的剎那曾經恍神一下,後來,她就想起方儀雅的資料裡,曾提到他有個弟弟是整形醫師,醫術好到在偏僻的山上開業,且收費高昂,還是有許多高官名流趨之若騖。難道就在這座山上?

  車子停在她的身邊。她訝異,不解他為什麼要停下來。

  「上車。」

  「不,謝謝!」她直覺就是拒絕,想到或許他是因為差點撞上她而良心不安要載她一程,又補了句:「我要去的地方就在上面。」所以和他不順路。

  「上面只有一間安養院跟我弟弟的私人別墅。」他的視線定在她兩頰的痘疤,「難道你想去整容?」

  「關你屁事!」賀盼盼懶得搭理,逕自往上走。既然他弟弟的病人多是有錢有勢的政商名媛,要是喪命在他們輪下,又查不出自己的身份,新聞應該很快就會被壓下吧!

  這樣最好,雖然媽媽跟大姐、妮妮她們很少看電視,卻不表示就一定不會看到,只要新聞被封鎖住,她們看到的機會就更低了。

  果然沒認錯!她週身總帶著叛逆的刺。

  賀盼盼緩緩地爬坡,而身旁的那輛車也以媲美烏龜的速度跟著,眼見計劃就要被破壞,她忍不住停下,轉身。

  「先生,你除了在路上隨意搭訕之外,沒有其它的事要忙了?」

  絲毫不被她惡劣的口氣影響,章晏霆溫溫的說:「上車。」

  「我不……」

  「賀小姐,還是要我通知貴雜誌社,竟縱容員工在上班時間到處亂晃?」

  不常被拒絕的他有些著惱了。

  他竟然認得她!賀盼盼很是訝異,他們只見過幾次面,她不認為他會認得出自己,更何況現在她沒上妝!驚奇間,也忘了糾正她不是粉領貴族雜誌社的員工。

  「上車。」

  既然被認出,今天要自殺是不可能的了。賀盼盼看了眼陡坡,算了,就搭段便車吧!於是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麻煩到最近的捷運站,謝謝。」既然人家要當司機,不把他當司機使喚,豈不是逆了人家的好意?不是天天都有天王當司機伺候的!

  章晏霆偏頭一看,她竟然雙手環胸,閉上眼睛休息了。

  「你可真能隨遇而安,看不出來像是想尋死的人。」

  又一次,他敏銳的觀察力讓她驚訝,臉上卻不動聲色,連眼睛也懶得睜開,「我不懂你說什麼。」

  隨遇而安?或許吧!對她來說,活著沒有比較好過;死了也沒什麼割捨不下的,這次死不成,下次再來就好了,難不成還要在那搥胸頓足嗎?

  哀怨、氣憤又不能改變什麼,父親依然活著,依然是她們卸不下的負擔。既然如此,何不乾脆放下?台北盆地週遭都是山,就不相信找不到陡峭的山路及粗心大意的駕駛。

  章晏霆睨了她一眼。她真的想睡著嗎?他苦笑,從來沒有人能將他漠視得這麼徹底。

  「你看到報紙了?」開場白,算是隨意閒聊吧!

  「那不重要。」她閉著眼,把頭偏向車窗,釋放出「別理我」的訊息。

  「你的訪問計劃還算數嗎?」他又找話題,不讓她陷入哀憐的情境中。

  這女人雖然用叛逆的刺武裝著自己,但眼裡偶爾閃過的悲傷是隱藏不住的。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如此叛逆,卻又流露出最最純真的眼神。

  她有很多樣貌!在酒吧,放縱飲酒的狂浪;採訪時,被他激怒後兩眼閃動著熠熠的光芒;以及在雨中,不讓淚水流出時的倔強……

  她的每一面他都看在眼裡,不全是欣賞的,他還是認為女人不該在公眾場合放縱飲酒,卻不由自主地注意她、關心她的情緒。

  「訪問?」賀盼盼連眼睛都沒張開,「我以為你不願意接受訪問。」

  「章晏霆輕笑,雲淡風輕地說:「有遇到困難就輕易放棄的員工,我真為貴社感到遺憾。」

  賀盼盼淡淡地回:「我輕易放棄?在被你否定過N次之後?」

  懶得理解章大天王莫名其妙的心思,現在她只想閉上眼睛休息一下,什麼都不想。對一個想求死的人來說,這點任性是可以被諒解的。

  「麻煩你,到捷運站再喊我。」她側過身子,在座椅上找到最舒適的姿勢。

  閉上眼,病床上那張瞪著凹陷雙眼、無意識的人猝不及防地竄入心裡。

  她不會後悔把父親丟在安養院的!她恨他!

  她恨他!恨他既然沒有責任感,為什麼要生下她們?恨他既然生下她們,又為何要帶來無止盡的痛苦及折磨?

  恨他!恨到寧願以命償還他!

  章晏霆的視線移向她,看見她頰上似乎泛著點點水光……

  她又哭了?

  她的淚水總能引來他的心疼,他伸出手指,沾了下她臉頰的濕潤。

  嚇!賀盼盼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反轉面對他,「你做什麼?」瞇起眼睛,「章大天王連沒上妝就不能看的女人也想碰?」

  如果不是指尖遺有濕意,他幾乎要以為剛才她的落淚是自己的錯覺。她總是用張牙舞爪來包裹脆弱嗎?

  想起有首歌是這麼唱的──仙人掌的內心是柔軟的,你是株美麗的仙人掌,等待有人穿過利刺,慢慢體會你的柔軟……

  見他愣住,賀盼盼拉了拉衣服,故意惡聲惡氣的說:「我連到捷運站都無法忍受了,讓我下車!」說完,便解開安全帶,要拉開車門。

  「不!」章晏霆伸手要阻止,「車子還在行進,你別亂來!」

  拉扯間,前方有輛卡車一過大轉彎,沒料到對向有車要下山,眼看著他們的車因為下坡而車速加快,而他又閃不過,便猛按喇叭。

  叭……

  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讓他們猛然抬頭,章晏霆緊急邊踩煞車,邊調轉方向盤,但他們仍朝著那龐然車頭衝撞過去!

  距離太短,章晏霆只來得及將車頭轉過九十度,讓那輛卡車不至於正面撞過來。其它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終於要死了!這是賀盼盼的第一個念頭。

  但當她看著一臉嚴凝的他,忽然想到──他不該死,甚至連一點毀容都不能!因此在卡車朝著他們的車尾撞過來的剎那間,賀盼盼想也不想地,便反身撲在章晏霆身上。

  「小心!」章晏霆被她牢牢護住,還來不及推開,劇烈的撞擊已經襲來。

  章晏霆的頭在強大的衝擊力中撞上車門,幸好安全氣囊發揮作用,保護住了他的身體,但離開座位的賀盼盼就沒有那麼好運了,她臉上滿是鮮血,看起來沭目驚心。

  章晏霆心口緊縮,動彈不得的他,只能伸出微顫的手輕拍她的臉。「你還好嗎?」他的頭很痛、很暈,仍強忍著,他要確定她還活著。

  賀盼盼虛弱地張開眼睛,看進他擔憂的眼裡,竟露出微笑,「還好你沒事。」錯是她闖的,該死的人也是她,幸好沒有害到別人……

  死之前能夠看到有人替她擔心,夠了,真的夠了……

  牢牢惦著從小就準備好,見到閻羅王要說的話──

  如果跟父親這些恩怨是欠他的債,而這輩子沒來得及還清,那下輩子寧可當父親座下的椅子甚或階前的青苔,任他踐踏騎坐。草木無情,她寧可做無情草木來還清前世欠他的債!

  如果前世沒有欠父親,今生是父親虧欠了她,那她會求閻羅王抵銷一切,不要父親欠她,生生世世她都不要再跟父親有任何瓜葛。

  那句「還好你沒事」讓章晏霆十分震撼,在生死交關之際,她竟然會護著他,而承受劇痛的她,心心唸唸的,竟然是他的安危!

  陷入昏迷的她,唇角居然掛著滿足的淺笑,彷彿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

  握著她逐漸失去溫度的手,他從來不曾經歷過這種無助。

  不!沒有人可以奪走她的生命!

  章晏霆忍著暈眩,轉頭,對車外無措的年輕卡車司機大吼著:

  「叫救護車!」不!這裡偏僻,叫救護車也來不及!他當機立斷,「幫我拉開這該死的車門,把我們送到山上的別墅!」他只來得及說出這些,接著便墜入黑暗之中。

  ***
  章彥霖剛忙完有生以來最大的手術──恢復「曾野綾子」的原本容貌。

  卡車司機將滿身是血的她跟哥哥送來時,他簡直不敢相信那個滿臉鮮血的女人是美麗的曾野綾子,雖然她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可以證明她的身份,但這個體型、這個五官輪廓,是無緣的大嫂沒錯!

  看著滿臉紗布的她,章彥霖心想,放心,等拆下紗布後,你會跟以前一模一樣,絕對看不出任何手術過後的痕跡。

  剛剛外科醫師在為她骨折的手腳動手術時,他都參與最後的縫補。在他的巧手下,她身上不會留下任何的傷痕。喔!她手腕上的舊傷除外!

  看到她左手腕內側數道刀痕時,他嚇了一跳,雖然跟曾野綾子不算很熟,但怎麼也想不到看起來冷靜的她會割腕,而且還不只一次!

  被章彥霖狂Call來的學長是外科權威,他說其中有一道割腕痕跡傷及手筋,所以她的左手不太能使力。在剛經歷大車禍、性命交關的此刻,章彥霖決定先別管那些割腕痕跡,最重要的是她活得下來!

  「學長,我大嫂的情況如何?」

  李醫師推推眼鏡,「放心,有我出馬,現在情況都能穩住了。倒是她臉上被破掉的車窗玻璃劃得面目全非,能恢復嗎?」

  章彥霖聽了鬆了一口氣,笑說:「那是當然!別說我是照著照片,將她的臉恢復原狀,就是換作別人拿著藝人照片要我幫忙換臉,我照樣可以換一張給她!」

  「是是是,你行!當初選整型外科選對了。」李醫師斂起玩笑話,正經地說:「你大哥的左腦有積血,才會到現在還昏迷不醒,接下來幾天要特別觀察有沒有腦震盪的現象,除了這點,沒有其它的傷了。」

  「謝謝學長,我會特別注意的。」

  據卡車司機說,車禍發生前她鬆開安全帶護住大哥,所以才在劇烈撞擊中被狠狠拋向車窗,造成多處骨折,以及臉上被玻璃割得血肉模糊。

  章彥霖看著病床上的「曾野綾子」,納悶著:大哥跟她已經結束了,不是嗎?不管如何,還是先通知她的家人,說據傳失蹤的她,其實就在台灣,而且還發生車禍了。

  一想到要跟有黑幫背景的曾野家族打交道,說的還是人家嬌滴滴的大小姐被撞得面目全非、多處骨折的消息,他的頭就很痛。

  唉……希望她那個長得像黑猩猩的大哥,不會拆下他的骨頭。

TOP

第五章

       「你是誰?」女子問。

  「綾子,你忘了媽媽!?」素來威嚴的曾野夫人露出驚色,轉頭瞪著章彥霖,「這是怎麼回事!?」

  被日本黑道尊為教母的曾野夫人一瞪,章彥霖額際緩緩滴下冷汗,擠出無辜的笑,「如你所見,她失去記憶了。」

  被談論的女子事不關己地轉頭望著窗外,包裹在層層紗布下的傷口刺刺癢癢的。

  醒來時,自稱是她未來小叔的醫生手中拿著面鏡子,鏡子裡映照的是堪稱現代木乃伊的面容,她只淡瞄了一眼,沒有驚慌,不會難過。  

  她漠然地接受了醫生的說法。當什麼都不在乎時,被當作誰都無所謂了。

  「什麼!?」讓曾野夫人緩緩坐在床沿,不捨地撫上女兒臉上的紗布,「綾子,你真的忘記媽媽了?我是你媽媽呀!」

  整張臉被紗布包裹住的「曾野綾子」張著大眼,搖頭,「對不起……我……」

  這個婦人看起來很傷心的樣子。如果能讓她開心,喊聲「媽媽」也沒關係吧!「曾野綾子」小聲地喊:「媽。」

  「對!你是我的綾子!」曾野夫人動容地擁著女兒,對站在一旁始終沒吭聲的兒子說:「這是綾子的聲音!也只有綾子會拉長音喊我媽!」

  是喔?、章彥霖實在聽不出那聲媽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就像他同樣搞不懂這群日本人,明明是日本舉足輕重的黑道家族,偏偏家人間都說華語。

  好啦!據說是因為曾野老先生的母親是中國人,所以他們都會說華語。

  但這裡是台灣耶!他們是不是該說日語,好讓他能理所當然的假裝聽不見?

  章彥霖突然覺得自己太偉大、太重視手足了,換作別人,誰願意跟嚴肅的曾野夫人,和看起來凶狠的曾野先生打交道啊?

  怯怯地望著曾野先生粗壯的手臂,只希望他別真的動私刑啊!

  突然,怕他不夠害怕似的,虎背熊腰的曾野先生忽然移動腳步,走近床邊。

  「你做什麼?」站在曾野夫人跟他之間的章彥霖連連後退。

  曾野雄掀了掀嘴角,像在嘲笑他的懦弱似的,「你要我相信這個包得看不到一點點皮膚的女人是我妹妹?」

  嗄?章彥霖趕忙解釋:「因為她的臉部被玻璃割傷,受創嚴重,等一下我拆掉紗布,你們就能看到車禍前的曾野綾子了!」他用的是最新的技術及最好的藥水,能讓傷口在短時間內恢復。

  「綾子!」曾野夫人心疼地撫摸她的紗布,「我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放心,媽媽會帶你回日本,找最好的整形醫師,不會讓你留下任何疤痕的!」

  「我就是最好的整形醫師。」顧不得害怕,章彥霖挺身護衛自己的聲譽。他可不想讓這些日本人瞧扁了他!

  「嗯?」曾野雄只是輕輕一哼,就讓章彥霖瑟縮了一下。

  「我真的是最好的整形醫師嘛!」章彥霖很哀怨,邊拆紗布邊念著:

  「不只亞太地區,就算全世界排名,我也絕對是首屈一指的,等紗布拆掉後,你們就會相信了。」

  紗布被完全拆掉,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百分之百的「曾野綾子」!

  曾野雄走近病床,望著那張熟悉的臉孔,「你喪失記憶了?」雖然有著一模一樣的臉皮,但眼神不對!綾子不會用看陌生人的表情來懲罰他!

  「曾野綾子」無畏地迎向這個看起來頗為難纏的男人,「是的。」

  「喔!我可憐的孩子!」曾野夫人伸出雙手。

  「曾野綾子」靜靜讓曾野夫人抱著,僵硬得好像不習慣跟人有肢體碰觸。曾野夫人更自責了,綾子雖然是領養的,她卻把她當作親生的一樣去疼愛。只是,身為黑道統領之女,綾子從小就被教育成要隱藏自己的情緒,再加上忙,沒有太多時間跟她相處,以至於母女之間變得如此生份。

  但這是她的綾子,她確定。沒有第二個人能跟綾子一樣冷靜、一樣淡看事情,曾經她很驕傲把女兒教育得十分成功,現在卻心疼不已。

  「你……」曾野雄正想說話,胸前口袋裡的手機卻震動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他一震,快步走到外面接聽。

  「綾子?」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只有些微的遲疑洩露出內心的激動。

  好久,才傳來曾野綾子幽幽的歎息,「別為難章晏霆。」

  親信裡有人對她通風報信,讓她對他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這在安全上是大忌,曾野雄卻不在乎,唯一在乎的是──

  「回家吧。」

  「回家?繼續做你的妹妹?」電話裡的綾子笑得淒涼,讓他心疼。

  「你……永遠是我的妹妹。」他只能這麼說。曾野家族最重視名譽,別人不敢批評他,卻會在背地裡用辣毒的字眼指責綾子,而他鞭長莫及,總有保護不到的時候。

  沉默,漫在電話兩頭。他假裝不懂她的心,她則用逃避處罰他。

  他無聲歎息,「除了我給不起的,其它的我都會做到。」

  「我要自由。」綾子的聲音很淡、很遠,「如果她願意當曾野綾子,我很樂意讓出。」

  「綾子!?」沒有曾野家族庇蔭,她將一無所有。

  「曾野綾子這個名號或許風光,卻不能讓我得到我真正想要的。」綾子還是笑,笑得淒苦,笑擰了他的心。「曾野綾子勢必要嫁給章晏霆。誰嫁?這次由你決定。」說完,她逕自關了手機。

  曾野雄瞪著斷訊的手機。

  綾子把問題丟給他,這次,他不會再眼睜睜的看著綾子為了賭氣,而嫁給不愛她的男人!

 ***
  「綾子最快什麼時候可以上飛機?」曾野夫人問。

  曾野家雖然穩坐日本黑道龍頭,但還是有些小混混會伺機而動。

  「現在就可以搭機了,但我希望她能繼續留下來,因為換膚的部分如果沒處理好,將來會造成膚色不均,而我有信心能處理得很好。」章彥霖說。

  「我想留下來。」「曾野綾子」平靜地說:「雖然你們都說我是曾野綾子,但我對這個身份完全沒有感覺。現在我失去記憶,日本對我來說很陌生,我希望能留在這裡,好好想想接下來要怎麼做。」

  「這……」曾野夫人很為難,看著曾野雄,「你覺得怎麼樣?還是請章醫師跟我們一起回去?」

  曾野雄還沒說話,章彥霖先是一陣搖頭,「不行!我有很多病人的療程都做到一半,不能說放就放。再說,我大哥還在昏迷中,我不能離開。」

  章晏霆腦部積血的情況比醫生判斷的還麻煩,因為血塊還沒散,車禍到現在,他一直陷入昏迷中,幸好掃瞄後發現血塊慢慢在代謝,應該不會有後遺症。

  「讓綾子留在台灣。」曾野雄說。

  「曾野綾子」懶得揣測這個熊樣的男人為什麼態度丕變,反正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可是……」曾野夫人覺得不妥。

  「綾子遲早要嫁到台灣來的,索性趁這機會把他們的婚事辦一辦。不必招搖,也不必讓太多人知道,只要我們家人參加就行了。」曾野雄轉頭問章彥霖:「最快何時可以請來牧師主持婚禮?」

  「馬上就能聯絡到,但我大哥還沒清醒呀!」

  「那就準備好一切,他只要能清醒蓋印就行。」曾野雄瞇起眼睛威脅,「他會清醒,不是嗎?」

  在恫嚇的眼神下,誰敢說不會清醒?「我盡量。」章彥霖委屈的嘟囔著。

  曾野夫人望著兒子,「這麼草率結婚,不是太委屈綾子了嗎?」

  「不,綾子會很高興這樣的安排的。」曾野雄深深看著床上的「曾野綾子」,「綾子,是嗎?」

  「曾野綾子」淡淡的搖頭,「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失去記憶是最好的說詞,隨便他們要怎麼安排她,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是不會在乎的。

  「是啊,要不要等他們都康復了再談婚事?」章彥霖試圖阻止。

  「他們已經訂婚了,結婚是必然的結果。」曾野雄口氣一冷,「還是你大哥也想毀婚?」只有綾子可以拒絕別人,不許別人拒絕綾子!

  「也」想毀婚?章彥霖來不及細想,便連忙否認:「不!我大哥,沒有這個意思。」開玩笑,要是讓他知道大哥確實有提過可能不會跟他妹妹結婚,這個大猩猩一定會把他們兄弟拆吃入腹的!

  「那就好!」曾野雄轉向母親,「媽,這是『綾子』的希望,希望你能成全。」他加重了「綾子」這兩個字。

  看著兒子的堅決,曾野夫人說:「好吧!如果這是你們的希望。」

  大事底定。

  ***
  「終於完成婚禮了!」曾野夫人跟台前的牧師點頭道謝,望向女兒時卻忍不住又是一陣心酸,「綾子,這場婚禮如此草率,真是委屈你了。」

  「曾野綾子」淡淡搖頭,平靜得彷彿是旁觀者,在她臉上看不出新婚的喜悅,跟母親兄長也幾乎沒有互動。但,她失去記憶了,不是嗎?她嘴角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諷笑。

  「還沒用印。」曾野雄拿來結婚證書。

  這熊樣的男人有著極頑固的堅持,「曾野綾子」似笑非笑地挑眉看向身旁的「丈夫」,看他如何解決。

  剛恢復意識的章晏霆皺著眉,視線掃過曾野雄、曾野夫人以及……綾子?他心裡微感詫異,但他現在心裡最記掛的,卻是沒看到賀盼盼。他轉頭問弟弟:

  「她的傷勢怎麼樣了?我要看她。」她的傷太沭目驚心,而他的心更被那句「還好你沒事」給狠狠地撞出缺口。

  「她?」章彥霖意會過來,「喔!嫂子沒事,我把她臉上的傷痕都小心地修補好了,現在連一點點疤痕都看不到。」其實大哥還是愛著曾野綾子的吧!他伸手一指,「大哥,你看,完全看不出來跟車禍前有什麼不一樣吧!」

  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是綾子!?

  這一定是作夢!他搖搖頭。

  「大哥,你的腦子裡有積血,別搖得太大力!」

  在曾野雄眈眈注視下,章彥霖緊急請來學長為他注射針劑,才能及時讓大哥醒轉,雖然意識還不是非常清楚,好歹也醒過來了。之後大哥只要多加休息,應該就可以恢復了。

  「簽下名字,蓋上你的章。」曾野雄平板的催促。

  不是作夢?章晏霆眨眨眼,剎那間還弄不清現實中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情。

  「大哥,你兩星期前發生車禍了,因為腦部有積血的關係,始終昏迷著。」章彥霖接著解釋婚禮:「我通知曾野夫人跟曾野先生來台灣,曾野先生認為你們既然訂婚了,乾脆就把婚事也辦一辦吧!」

  「你是綾子?」章晏霆問。

  長得跟綾子一模一樣的女人說:「章醫師說我是曾野綾子,所以……」

  她蠻不在乎的聳聳肩,好像被隨便安個身份,甚至跟人結婚都無所謂似的!

  「綾子!」曾野夫人低聲地叫。

  「你是曾野綾子沒錯!」曾野雄低沉的說。

  章彥霖無助地耙耙頭髮,輕聲在他耳邊說:「她在車禍中失去記憶了。」

  在車禍中!?她果然是賀盼盼!   

  「是你幫她整容的?」

  「是啊!」章彥霖得意的說:「除了我之外,可能沒有人能讓她回復原來的模樣了。」在他的巧手及仔細對照相片下,曾野綾子完全沒有因為車禍而有了改變,「將來連一道小小的疤都不會留下。」

  她對他們的反應仍是一派閒淡,目光穿過前方乾笑的牧師,望向他背後的窗外。現場的氣氛籠罩在一片尷尬之中。

  曾野雄向前一步,逼近她,「你是曾野綾子,如果你不是,這張臉會為你惹來殺機!」

  「雄!」曾野夫人低斥長子,「這裡是台灣,沒有日本的是非。我不許你用這種口氣嚇綾子!」

  章晏霆看不出她有被嚇到的樣子,事實上,她臉上一直沒有什麼情緒,好似這一切都與她無關,甚至於曾野雄提到有生命危險時,她竟然還閃過一抹期待的表情。那一瞬間,他看出什麼,也作出了決定。

  思忖間,章彥霖拉拉他,小小聲的說:「大哥,反正你們遲早要結婚的,現在天時地利人和……」瞄了下一副逼婚樣的曾野雄,「呃,不算人『和』但是既然只剩用印就完成婚禮了,你就順便簽名蓋章吧!」

  「你會為綾子主婚,讓我感到訝異。」章晏霆看著曾野雄,突然說,口氣是淡然的,只有他聽得出其中的挑釁。

  曾野雄鐵青著臉,瞇起眼睛,兇惡的表情沒讓章晏霆露出半點懼意,依舊沉穩的直視他。這男人,夠種!難怪綾子會找他訂婚。

  「既然敢跟綾子訂婚,又為何不敢結婚?」他不會再把真正的綾子交到這個人手中,絕不!

  「沒有人能逼我作決定,你也一樣。」面對充滿壓迫感的曾野雄,章晏霆說得淡然,好像聊的只是瑣碎小事。

  「你……」

  「雄!」曾野夫人不懂他們之間的糾葛,當初綾子訂婚時,是她主持的沒錯,但曾野雄因為另有要事沒有到場,所以她並不知道他們其實處得並不融洽。手心手背部是肉,她不允許兒子跟半子間有嫌隙。

  她轉向章晏霆,「如果你覺得勉強,婚禮可以延遲舉行。」又問女兒:

  「綾子,你的意見呢?」

  「曾野綾子」完全沒去注意兩個男人間的暗潮洶湧,聳聳肩,一派事不關己的樣子,「我無所謂。」

  曾野雄凶狠的瞪向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章晏霆卻突然低笑出聲,「夫人,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勉強自己。」說完,拿來結婚證書,簽下名字後遞給她。

  「曾野綾子」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他真的會簽名的樣子。

  「用漢字簽上你的名字。」曾野雄催促,「曾野綾子。」

  有何不可呢?她聳肩,拿起筆寫下「曾野綾子」四個字。

  他們,結婚了。

  ***
  以為只有死,才能卸下「賀」這個姓氏,沒想到陰錯陽差,她換了新的一張臉,擁有新的身份。

  皮膚下隱隱傳來刺痛感,她斜瞄鏡中人,右手撫上那張陌生的臉……

  除了膚質不好外,她知道自己其實是美麗的,現在這張臉孔不但與她相似,也一舉解決了痘疤的問題──雖然她一點也不介意那些痘疤。而這一切所帶來的最大的附加價值,就是能擺脫原來的那張臉、那個身份,多可笑啊!他們就因為這張臉而對她好,甚至毫不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曾野綾子,那麼曾野綾子自己呢?同樣珍惜這副樣貌嗎?

  相似的樣貌卻因為家庭的不同,而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她該感謝那個糊塗醫師,還是這張臉的主人──曾野綾子?

  婚禮過後,章晏霆就堅持回家,李學長醫師檢查過後,交代他別太累,她也要多休養之後,他們這對新婚的夫妻就回到他位於新店山上的別墅。

  他不得閒,回家後立刻投入工作,而她則閒逸地當起少奶奶,連家事都有鐘點女傭做得好好的。

  賀盼盼轉身,望著豪華的圓形臥室。

  這就是她的新房,屬於她一個人的房間。至於她名義上的丈夫則睡在後面那棟,他們作息時間不同,連面都碰不上。

  這樣最好,事實上,她是有意避開他的,一如他顯然知道她不是真的曾野綾子,卻沒有說破。或許他是擔心連累他的弟弟,而她呢?頂著曾野綾子的名,只需要扮演好不會被公開的「章太太」的角色就好了。

  盼盼嘴角勾出毫不在意的笑弧。那麼,就這樣吧!

  ***

  吉米上了休旅車,「晏霆,上回拍的那組廣告照效果很好,雪莉希望多拍幾張不同角度的,好放在新裝發表會場。你累了嗎?還是明天再拍?」

  在車禍發生後,章彥霖第一時間便通知了吉米,讓他幫忙封鎖消息,推掉工作,而在章彥霖的誤導下,他也以為一起發生車禍的,是突然出現在台灣的曾野綾子。

  章晏霆揉揉眉心,「我還撐得住。」

  雪莉推開吉米,憂心仲仲的說:「但是晚上要跟日本百貨業者吃飯,那些日本男人總喜歡不醉不歸,你不需要先回家休息,明天冉補拍嗎?」

  「我可以撐得住。」

  「好了,既然晏霆可以,那就趕快準備拍攝吧!順利的話,他還可以回家小瞇一下。」吉米說。

  新裝發表會場今晚就要佈置妥當,時間上確實有些急迫,雪莉看了看章晏霆臉上的疲憊,只好說:

  「那你休息一下,我把衣服準備好了再叫你。」

  看到章晏霆點頭後,雪莉便衝往服裝間。

  「小陳!」章晏霆喊坐在最後一排的助理,說:「幫我把湯熱一下。」

  人參的味道淡淡的飄在車裡,讓他有些餓了。

  「好!我馬上去!」小陳拿起提鍋下車。

  吉米納悶的問:「這幾天車上都有準備補品,不會是曾野小姐準備的吧!」

  「不是她。」章晏霆沒有解釋「曾野綾子」其實是賀盼盼,「是鐘點女傭準備的。」

  「哦?那個阿嫂幫你做事好多年了,怎麼突然會幫你準備補品?」章晏霆的嘴向來很刁,僱請的那個阿嫂手腳是很勤快,獨獨煮菜不合他的口味,但連著幾天都見他吃起阿嫂一早準備好的補品,吉米因而感到不解。

  「或許她終於發現少放些調味料,味道會好一點吧!」

  某天,章晏霆起床後發現起居室裡放著一盤早餐,看起來跟清潔阿嫂煮過又濃又稠的怪湯不同,聞起來還滿香的,他就試吃了一口,發現還不錯,從那天起,只要他在家,阿嫂都會把三餐放在他的起居室桌上,就連他要出門,她也會把準備好的補湯交給小陳,章晏霆喝著喝著也就習慣了,吉米不提起,他還真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有好些天沒有吃外食了。

  「提醒我,給她加薪。」

  「好,我記下了。」吉米點頭,又問:「聽說你結婚了?」

  他一睨,吉米忙說:「你可以不回答,但我好奇嘛!身為你的經紀人,咱們的關係應該很親密的,我稍微探問一下,沒有關係吧!」

  知道章晏霆不喜歡人家采問私生活,他也憋了幾天沒問,但實在好奇,才忍不住問出口。

  章晏霆瞟了他一眼,「結婚是真的。」只肯透露這麼多。

  吉米也不追問,說:「那些Fans會心碎!」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這陣子都沒看見賀盼盼了。雖然他還是認為他們之間有股強烈的吸引力,不過既然晏霆最終選擇的是曾野綾子,身為好友的他還是給予祝福。「為了避免曾野小姐被騷擾,我會封鎖這個消息,你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我知道。」

  他們的對話被雪莉打斷:「搭配長西裝那頂呢絨帽找不到,小陳呢?有人看見是他收起來的。」

  小陳這時也端回熱好的湯,聽到雪莉問起,說:「啊!是昨天拍照的那些帽子嗎?我全收進袋子裡,不小心忘在章哥家裡了。」

  「你真是的!」雪莉氣急敗壞的說:「那頂帽子是我手工縫出的,就只有這麼一頂!這下子怎麼辦?」

  小陳緊張的搔搔頭,「那怎麼辦?是哪一頂?還是我把所有的帽子全部拿回來?我馬上回去拿!」

  「真受不了你!」雪莉破口大罵:「跟在晏霆身邊多久了?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小陳。」章晏霆打斷她,「你載雪莉回家找。」

  「好!」小陳把保溫鍋遞給章晏霆,「章哥對不起!你先喝湯,我馬上就回來!」

  吉米安慰急出一頭汗的大男孩,「小心開車,不要急。晏霆正好利用這個空檔休息。」

  「好!我很快就回來。」小陳又問:「章哥,要我順便從家裡帶點心回來嗎?」

  「不用了,阿嫂只有早上才在,不必麻煩。」

  點心是嫂子煮的,於掃地阿嫂什麼事?小陳又抓抓頭,搞不懂章晏霆的意思。

  「小陳!快點!棚裡的人都還在等我們!」已經發動車子的雪莉搖下車窗大吼。

  「好!章哥,我走了。吉米大哥,謝謝!」

  「快去吧!」吉米說。

  電鈴急呼呼的響起,賀盼盼皺了皺眉,下樓開門。

  「嫂子,章哥叫我回家拿東西。」小陳打個招呼,就匆匆忙忙往後棟跑去。

  嫂子!?雪莉仔細一看,站在眼前的竟是──「曾野綾子」!?

  賀盼盼客氣的點頭,「請進。」

  雪莉壓下快要溢出喉嚨的酸,擠出勉強的笑容,「曾野小姐好久不見了,怎麼有空來台灣?」

  不知道章晏霆是怎麼說的,賀盼盼笑笑不回答,轉身倒來一杯果汁,遞給雪莉時,她發現她的指尖有些冰冷。

  雪莉喝了一口果汁,小心翼翼的問:「曾野小姐這次要在台灣待多久?」      

  賀盼盼輕輕撩開垂落下來的長髮,避重就輕的說:「不一定。」

  「好久沒看到曾野小姐了,改天我們出去吃個飯如何?」

  她跟曾野綾子很熟嗎?不過盛氣凌人的她竟然對曾野綾子這麼客氣,兩人應該有些交情吧!賀盼盼聳聳肩,無可無不可的說:

  「如果有機會的話。」

  小陳這時也找到帽子了,「雪莉姐,是這頂嗎?」

  「沒錯。」雪莉將手中的杯子放在玄關櫃子上,「打擾你了,我們走羅。」說完,彎腰行了個九十度禮。

  賀盼盼微笑頷首,「再見。」接著問小陳:「帶去的人參雞湯他喝完了嗎?」

  「我要回來前章哥正要喝。對了,嫂子,章哥晚上有應酬,晚一點我才送他回來。」

  賀盼盼微笑,「好的,我知道了。」多虧小陳,她才能確實掌握他的行蹤,準時做好飯菜,算報答他的「收留」,卻又不必跟他碰到面。

  出身於日本世家的曾野小姐竟然沒有回鞠躬禮?這太瞧不起她了!雪莉走出章家,眼裡閃過不悅。

  ***

  飯店門口。

  「要走啦?我們喝得不過癮。」草野志的話引來其它日本人的附和,他打了個酒嗝,走到章晏霆面前,「章老闆,聽說台北的夜生活很精采,帶我們去見識見識一下吧!」

  章晏霆才攏起眉峰,雪莉便趕緊打圓場:「難得草野先生興致好,可惜我們章先生明天一早還有工作要忙,這樣吧,我跟小陳陪各位老闆去玩,好嗎?」

  他總有一天會明白,適合他的是在工作上能為他分憂解勞的女人,不是只能供在家裡的曾野綾子。

  「那好吧!車子來了,章老闆,我們先上車羅!」草野志跟其它日本老闆們挺著大肚,醺醺然地上車。

  知道他不認同,雪莉小聲的說:「做生意就是這樣,今天在場的都是日本的百貨界大老,如果能做到賓主盡歡,對我們打人日本服裝市場會更有幫助。」

  「我無所謂。」服裝公司只是其中一項副業,他對盈餘並不在意,會答應參加應酬是因為雪莉的關係。「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只是短短一句關心,雪莉就很開心了,「嗯!我知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陳!陪雪莉一起去。」

  「好的。」小陳突然想到,說:「章哥,你今晚吃得不多,要不要我先打電話請嫂子幫你準備消夜?」

  「消夜?前幾天也都是她準備的?」章晏霆這才知道;

  「是啊!這幾天你吃的都是嫂子親手煮的。」雪莉在催促,小陳趕緊說:「章哥,我先走羅!明天一早再去接你。」

  泊車小弟接著把他的車開來,章晏霆上車,轉動方向盤,回家。

TOP

第六章

       駛進車庫,
章晏霆下車,斜倚車門,點燃手中的煙。遠遠的,屋子裡透出燈光,橙黃的光暈暖了晚歸的心。因為工作的關係,他一年到頭都在外地,不是辦演唱會,便是在上海的音樂製作中心。

  人前,他是眾所矚目的天王巨星,離開鎂光燈,其實他真正想要的只是一個溫暖的休憩處。有人在家裡等候,有人會在天黑的時候,為他點亮一盞燈,就已足夠。

  煙味慢慢充滿胸臆,跟心裡的滿足融成一氣。返家的一路上,他感受到不曾有過的歸心似箭。摁熄煙蒂,他走向自己的家。

  屋裡,那個名為他妻子的女人閒逸地坐在沙發上,頭髮隨意盤起,幾縷不聽話的髮絲垂散在頸部,更添幾分性感。她素著臉,膝上放著迭稿紙,咬著筆桿,似乎不知如何下筆。

  感覺到他的凝視,忽然抬頭,看到站在門口的他時,她眨眨眼,彷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接著望向牆上的鐘,嘴裡嘟囔著:

  「才八點?」

  章晏霆嘴角彎出淺淺笑弧,走到她面前,「小陳跟你說我會晚一點回來?」前後一聯想,就可以猜出為什麼她能準時放熱騰騰的餐點在他的起居室,卻又不會碰到他了。

  賀盼盼用筆頭抵著鼻側,皺起眉,不明白他今天為何有些不一樣。因為婚禮後,她就沒再見到他的面,即使是車禍前,他對她也稱不上和善,那麼,現在掛在他臉上的笑容是不是太不尋常?

  她不解的樣子好可愛。章晏霆坐在她對面,悠哉的說:「我餓了。日本料理太生冷,我吃不慣。」

  他都知道了?

  章晏霆從她眼裡看出她的疑問,「我知道了,謝謝你。」

  瞄了下她膝上的稿紙,釋出善意,「你在煩惱交不出訪問稿嗎?這樣吧,如果你煮的海鮮面夠好吃,說不定我會回答你一個問題,省得你閉門造車,寫出一篇未授權的訪問稿。」

  賀盼盼好驚訝,「你知道我沒有失憶?」

  「嗯。」他輕描淡寫地,無意說明結婚那時他就看出來了。「我餓了。」

  這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還有許多疑問,但賀盼盼不急著先問清楚,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聽小陳抱怨過幾次之後,她知道這個男人有多挑食,這也是她會煮東西給他吃的緣故。

  如果儀雅願意,她可以寫出一篇「偶像的十大缺點」,裡頭詳列他挑食、跩、酷、難相處……等等令人不敢恭維的缺點,可惜儀雅要的是吸引人的採訪稿,而不是會引起他的Fans炮轟的詆毀,她只好努力找出他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只是截至目前為止,章天王在她眼中好像沒有太多可以歌功頌德之處。

  一隻手指在她眼前搖晃,「我餓了。」

  「喔。」賀盼盼趕緊回過神,「等一下,我馬上去下面。」

  幸虧她有相當善於廚藝的母親,她雖然不常煮,但看多、吃多了,也學會不少母親的拿手菜。

  她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冷凍庫裡預先冰存的海鮮湯塊,翻出鮮蝦、青菜,瞥到水槽裡還有下午出去晃時順道買回來的蛤蜊……就這樣子吧!

  「我懷疑你偷看了我媽的食譜。」

  突然冒出的聲音把她嚇了一大跳!

  章晏霆幫她撿起掉到地上的一片菜葉,「所以才知道我喜歡吃海鮮,更對貝類無法抗拒。」

  他的讚美讓她有些不自在,轉過頭專心沖洗菜葉,「你媽真的有留下食譜?」

  「沒。至少我沒看過。」

  他就站在身邊,居高臨下,她甚至可以感覺得到暖暖的氣息呼在自己頭頂。不願意避開示弱,她裝作若無其事的開新話題:

  「沒有聽過你爸媽的事,他們在哪裡?」

  章晏霆的手指從她微露的肩部往上移,慢慢地劃過她的頸側,引來一陣微顫;她轉身,藉著拿鍋子的動作避開他的觸摸。

  她技巧的迴避惹來他的低笑,「這也要寫進去嗎?我爸媽定居加拿大很多年了,他們住在多倫多,每天東逛西晃,有時要提防會偷垃圾的浣熊,有時則要趕走偷渡到地下室的臭鼴,開車時還得讓路給慢吞吞的白鷺鷥,兩個老人跟一群動物對抗,日子過得非常乏善可陳。」

  「這可以寫嗎?」她很訝異,他對自己跟家人的私生活向來封得滴水不漏,怎麼會跟她說這些?

  他低頭,額頭近得幾乎要碰到她的,「隨便你。」

  他一直相信她不會像八卦記者般寫出措辭聳動的文章,先前會有意刁難,是對她拿採訪當公事的態度不滿。

  他突然的好說話讓她不能適應,差點要以為這傢伙只是長得像章晏霆,其實骨子裡根本是另一個人。

  將疑問擱在心裡,她藉著忙碌的動作收拾紊亂的情緒。

  放面,水滾,放人蝦子、蛤痢跟青菜,然後熄火。

  面一端上桌,章晏霆就迫不及待的吃起來。

  看著他心滿意足的吃著自己煮的面,賀盼盼心裡也暖暖的。

  突然,他問:「你為什麼用手寫?我以為你們慣用計算機寫稿。」

  「我的筆記型計算機不在身邊。」

  「明天帶你去買。」

  他沒有追問車禍那天的事,也沒有問她為什麼願意換了張別人的臉、用別人的身份過日子,他們的對話像是正常的夫妻。

  但,賀盼盼仍然好奇:「既然明知道我不是曾野綾子,為什麼答應和我結婚?」

  章晏霆盯著她,反問:「既然不是曾野綾子,為什麼願意結婚?」

  賀盼盼聳聳肩,「我不在乎。」

  「你在乎過什麼?」一個連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的人,又真正在乎過什麼嗎?

  賀盼盼又是聳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如果需要我退出,我隨時可以離開。」這段日子就算是緩刑,該面對的,她也必須去面對。

  「或許不會有那一天。」他嘴裡含著面咕噥著。

  「什麼?」她沒聽清楚。

  「我說,放心,我會跟你說的。」喝完最後一口湯。

  「謝謝。」

  氣氛冷了,她默默收起空碗往廚房走;他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二天,賀盼盼下樓看見章晏霆坐在沙發看報紙,輕佻秀眉。他當真要去買計算機?

  章晏霆聽到腳步聲,收起報紙,說:「我們先用完早餐再出門。」

  「等我一下,馬上就煮好。」賀盼盼問:「皮蛋瘦肉粥?」

  他點頭,「別加芹菜。」

  賀盼盼輕笑,「我知道你不吃芹菜、菠菜,連各種瓜類都不吃。」他的挑食讓小陳傷透了腦筋。

  「人是萬物之靈,總有些特權。」章晏霆對自己的難伺候一點也不慚愧。

  才片刻,她就端出兩碗香噴噴的皮蛋瘦肉粥。

  章晏霆一下子就吃完了自己那碗,望著她剩下的半碗,「你吃不下?」

  「嗯。」其實只是太燙了,但賀盼盼還是讓出自己的半碗,推過去,「如果你不介意,剩下的讓你吃。」

  「不介意。」章晏霆接過她的碗,直接就著她的湯匙吃。

  看著他毫不在意地吃著自己吃剩的粥,心裡湧起一陣複雜的感覺,感覺幸福,卻又有些心虛。賀盼盼想打破這份曖昧,不留給自己幻想的機會,便找話題:

  「你的頭還會痛嗎?」他腦部瘀血的部分都消了,看起來好像也沒有後遺症。

  「不會痛了。」章晏霆吃完最後一口粥,「你呢?傷口會痛嗎?」

  「還好,你弟弟的醫術確實高明。」感覺提到她的臉,氣氛變得有些僵,她自我調侃:「就是太對不起曾野小姐了。」

  她對被換了張臉毫不在乎,還能自我調侃的態度讓章晏霆臉一板,有些不高興。

  他又變成酷酷、難相處的章大天王了,原來這張別人的臉才足讓他平易近人的原因……

  藏起不該有的失望,嘴角掛上若無其事的笑意,「我先把碗洗一洗……」

  章晏霆抓住她要收碗的手,「留給阿嫂收拾。」明明是不想她做這些粗活,從嘴裡說出來卻變成,「換件衣服出門了,我趕時間。」

  「我馬上就好。」她藏起被嫌棄的尷尬。

  賀盼盼站起來,臉上神色未變,但他知道她不高興。看著她挺直背走出廚房,他的心竟像被揪住似的……

***
  他們去買了筆記型計算機,當然是由他付錢的。他知道車禍當天她身上沒帶任何證件跟錢包,否則彥霖也不會誤認她是曾野綾子。

  「給你。」

  賀盼盼挑眉,看著他遞過來的金融卡跟信用卡附卡。

  「拿去。」

  「謝謝。」賀盼盼收下,「以後我會還你的。」

  「隨你。」她的客氣讓他不悅。章晏霆臉色稍沉,提起她新買的計算機,「我去開車過來。」

  他不高興?又為了什麼?賀盼盼看著他的背影不解著,卻沒有發現自己越來越注意他的情緒波動了。  

  走到門口,計算機公司的小姐竊竊說著:

  「章晏霆耶,他本人更帥,又好有個性喔!」

  店員乙說:「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跟他要求合照或者簽名?」

  「我不敢說呀,他酷得讓人不敢接近!」店員甲握著筆,「他用我的筆簽信用卡賬單,這枝筆我要永遠保存下來!」

  「少發花癡啦!人家有女朋友了?!」店員丙涼涼潑下冷水。

  「就是說嘛!那個小姐好美喔!俊男美女的畫面讓人看了都覺得好幸福唷!」店員乙說。

  章晏霆素來對感情生活很低調,因此大眾都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

  「要是我也有那張臉就好了!」店員甲不勝遺憾的說。

  正要走出門外的賀盼盼頓了一下,店員無意說出的話,像根針戳破幸福的氣球,讓她的心悶悶的。

  他對她不再冷漠,然而這個改變卻是因為這張臉。

  她不在乎換掉原本的容顏,卻該死的介意極了新的容貌的原主人!

  你有什麼好介意的?頂著曾野綾子的臉,你取代了她,也竊佔了所有屬於她的一切……包括他。

  走出店外,眼睛有些酸、有些濕,賀盼盼垂頭閉眼,不讓在何人看見。

  叭──汽車喇叭聲輕輕打斷她的思緒。

  一抬頭,章晏霆的車已經開到身旁,他看出她的異樣,眼裡有著關心。

  這個關心是給她的嗎?還是給曾野綾子的?她想問,卻哽在喉間沒問出。搖搖頭,甩去不該有的傷感,她準備上車,卻不小心踢到停放在路旁的機車,痛!裸露在高跟鞋外的腳趾肯定受傷了!

  「怎麼了?」聽見她的輕呼,章晏霆探頭問。

  這份關心如果不是給我的,拜託你收回去!賀盼盼在心裡吶喊著。別讓我漸漸習慣你的關心、你的溫柔,將來卻又必須還給真正的曾野綾子!

  今天的她是怎麼回事?特別脆弱。

  「沒事。」她擠出客氣的微笑,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好痛!賀盼盼忍著,沒彎腰看腳趾,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雖然她臉色平靜,但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腳受傷了?」說著,便側過身子要看。

  賀盼盼將腳往前伸,不讓他看見,「沒事!你不是趕著開會嗎?」      

  別對我溫柔,那會讓我沉溺更深!他的溫柔給的是這張酷似曾野綾子的臉,不是給賀盼盼。

  章晏霆看著她,對她的慣常隱藏情緒很是不捨。這女人,總能引起他濃濃的心疼。

  他的眼神引來她的注意,賀盼盼雙手環胸,回視著他。

  她的樣子像戒備著的野貓。他終於移開視線,發動車子,說:

  「我們回家吧!」

  回到家,章晏霆拿了罐軟膏給她,「去瘀血用的。」

  「謝謝。」賀盼盼沒有表情的接下,順手放進口袋裡,如果沒有看到她眼裡快速閃過的感動,他會以為她真的天性冷淡。章晏霆看著她走向廚房的背影。是什麼樣的成長過程造就出她冷漠、慣於隱藏的個性?

  背後的視線讓她很難忽略,賀盼盼忍著微微犯疼的腳,若無其事地走到廚房,走離他。

  她可以上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等他出門再下樓,但逃避不是她的風格,所以她決定視若無睹,照樣做她的事。

  但他的存在感實在太強烈,在洗菜、烹煮的過程中,依然感覺得到背後傳來的注視。甚至,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慢慢的走進廚房。

  為了證明自己無所請,也不想再讓脆弱的那部分冒出來,她決定不理會他的存在,逕自做自己的事。

  「需要幫忙嗎?」

  他剛坐在客廳,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見她踮腳伸手,想拿放在上層櫥櫃裡的高鍋,卻她拿不到,又不開口請他幫忙,心裡對她的獨立有些不是滋味,他冷眼看著,直到她站上那張搖搖欲墜的高腳椅。  

  「你會跌倒的!」他伸手輕而易舉地拿到她想要的那個鍋子。

  倏然走近的他讓她嚇了一跳,重心不穩,整個人往他身上靠去。

  他抱住她,聞到她甜美的氣息,更察覺到了彼此的身體是如此的貼近。

  他收斂心神,將高鍋遞給她,這才清楚看見她左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痕!

  順著他的眼光,她也看到了,卻若無其事地以雙手接過鍋子,然後迅速地跳下椅子、跳離他。

  他往前一跨,迅速握住她看起來沒什麼力氣的左手,拇指尖輕輕撫過那些陳年刀痕。

  他的動作讓她自然的挺身,抽不回自己的手,賀盼盼瞪著他,叛逆的眼神似乎告訴他──不關你的事!

  該死的不關他的事!

  章晏霆略一施力,以不弄痛她的力道將她拉近,一隻手箍住她的纖腰,兩人四目對望,她昂起下巴,十足的不馴。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以眼神說著。

  我該死的心疼極了!他沒說,將她的左手拉到嘴邊,極其輕柔地吻過那些泛白的刀痕……

  他唇的柔軟從腕間隨著血液的循環迅速往上傳,傳到心臟,溫暖她冷硬的心。這還不夠!他的唇還沿著皓白的手腕往上,停在她的嘴唇上,柔聲說:

  「以後,有我。」

  砰!心裡高築的圍牆在剎那問崩塌!他眼裡的了然與不捨讓她感動莫名,無法抑制地,兩行淚從眼角垂落,她想抬起頭,阻止淚水氾濫。

  「別忍。」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腦後,「哭吧!有委屈就哭吧!」

  曾經,她多希望有雙堅強的臂膀攬著自己,承擔下生命中所有的苦厄,但,沒有,沒有人能承擔下她身為賀旺德女兒的原罪。從小到大,多少次父親在外捅了樓子躲起來,債主們上門要錢,都是她們姐妹出面,終於,她們學會了,只有更強悍,才能無視於窮兇惡極的討債嘴臉。

  面對週而復始的麻煩,母親終日只會以淚洗面,久而久之,她們變得越來越堅強……如今,這個男人卻要她哭出來?

  賀盼盼控制不了氾濫的淚水,卻仍咬著唇,昂起下巴不肯低頭。哭是弱者的表現,她不哭!

  唉!他輕輕喟歎,將她倔強的頭顱壓在胸前,讓她的淚濕了他的衣,也濕了他的心。

  雖然頭被壓在他胸前,賀盼盼的手仍然強硬地握著拳頭,垂放在身側,他耐心地拍撫著她的肩,輕柔的動作像在安慰心愛的人。

  終於,賀盼盼放開緊握的拳,環著他的腰,輕輕地在他溫暖的胸前啜泣,卻深深震撼他的心!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要撫去她所有的痛,不再讓她哭泣。

TOP

第七章

     他的車悄悄跟著,從她出門開始。

  走出社區之後,她搭上一輛出租車,表情沉重。而就是這副表情,讓他放心不下。

  一早,餐桌上依舊擺放著早餐,卻沒有看到她。他上樓,在房門口看見她望著窗外,她的背影是那麼的沉鬱,好像有股巨大的壓力重重壓著她。

  他想安慰,卻明白倔強的她寧可希望沒人瞧見她的脆弱。於是,沒有驚動她,他靜靜地走開,早餐也沒吃,就拿起車鑰匙出門。

  她寡歡的背影在眼前揮之不去,車子才剛開出社區崗哨,他就大回轉,往家裡駛去,他不能任她一個人品嚐落寞。

  接近家門時,卻看到她走出來,沉浸在思緒的她,並沒有發現他的車。

  她要出門?阿嫂說她幾乎沒有出過門,連菜都是開好清單,讓阿嫂買回來的。她要去哪裡?章晏霆決定跟去看看究竟是什麼困擾著她。

  出租車穿過台北市,往市郊的山路行駛。

  往這裡走?她要找彥霖?

  不!她跟彥霖幾乎沒有交情,車禍後,即使彥霖多次有意攀談,她的態度始終很冷淡,所以她沒理由會專程上山找他。

  想起車禍那天他正是在這裡遇見她的,心裡有個想法隱隱成形,卻一下子又消失了,捉不著頭緒。

  一段時候後,出租車停下,她在一棟建築物前面下車,章晏霆抬頭看那幢建築,是植物人安養中心?

  他將車子停在轉角的凹處空地,有路樹屏障,她不會注意到,而他則能將她臉上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她在安養中心前猶豫了一下,就在他以為她會按鈴的時候,她竟然轉身往山下走。

  也許是矮樹遮蔽,也許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竟然沒有看到停在對面的他。

  但是,在交會的剎那,他看見她臉上的愁苦,很淡,卻狠狠的擰揪著他的心!

  章晏霆等她走過彎道,才發動車子,慢慢的跟在她後面。

  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悄悄的佔去他全部的注意力,因此,他瞭解倔強的她在這時候想要獨處,而他只要跟著,看著她是平安的,就足夠了。  

  她走了一段路才攔到車,章晏霆終於鬆了口氣。突然,剛剛閃過又即刻消失的想法清晰了──車禍發生前,她就有意尋死……難道跟安養中心有關?

  前方的出租車往家裡的方向行進,確定它轉入社區道路後,章晏霆才停在路邊,撥通手機:「彥霖,幫我查一下,出車禍那天,你家下面那間安養中心住進了什麼人。」

  章彥霖在電話那頭哇啦哇啦的追問著。

  「等查到了,我會跟你說的。」

  ***
  「大哥,多虧我長得俊美,人家小姐才毫無保留的全告訴我。」章彥霖推開病房門,「喏,他就是何先生,你們發生車禍前不久,由他女兒送來的。」

  章晏霆走到賀旺德面前,他躺在床上,身形極瘦,對站在面前的他們完全沒有感覺。

  雖然骨瘦如材,但從他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他與賀盼盼相似。

  「我猜,他女兒留下的電話及聯絡地址都是假的。」

  章彥霖瞪大眼,「哇!大哥,你怎麼知道?對,我請刑事局的朋友幫我查他女兒的電話地址,確實都是假的,連何先生的名字都查不到相符的數據。」他小聲的說:「這間安養中心太混了,竟然連查詢的動作都沒做!」

  看到想看的人,章晏霆轉身往外走。

  章彥霖跟著走出來,走到一半,又轉過頭去仔細端詳床上的人,「咦!?真的好像……」  

  章晏霆停住,「好像誰?你認得他?」

  章彥霖抓抓頭,「大哥,你知道人們即使變瘦變胖,但骨骼是不會變的,而我們當整型醫師的人,看人總習慣看骨骼,這是職業病……」

  「說重點!」

  章彥霖指指床上,「我覺得他長得很像賀旺德耶。但是不可能呀!賀旺德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也姓賀?「賀旺德是誰?」

  咦?大哥也喜歡喜歡聽八卦了嗎?在他的瞪視下,章彥霖乖乖的說:

  「賀旺德是一間出版社的老闆,據說那間出版社原來是他老婆娘家的,後來由他經營,賀旺德這個人好酒、好色,又愛豪賭,風評不太好。」

  「你認識他的妻子跟家人?」

  「不,我沒看過他老婆跟三個女兒,會知道他有三個女兒,是因為他有任情婦是我的客人。聽她說過,就是因為他老婆沒生兒子,才任由他在外面亂搞。

  賀旺德對老婆好不好我是不知道啦!不過他對他的情婦真的滿好的,那女人在我這裡又是削骨、又是美白的,前前後後花了幾百萬,賀旺德都爽快付清。不過後來聽說他又搭上別的女人了。」

  「幫我找到賀旺德的家,如果他其中一個女兒叫賀盼盼,替我告訴她的家人,說她很平安,過一陣子就會出現了。」

  「等一下!」章彥霖完全摸不著邊際,「大哥,你要我冒冒失失的到人家家裡去,說他們女兒很平安?你怎麼知道賀盼盼不在家?萬一她真的失蹤了,我被當成關係人怎麼辦?」

  「你本來就是關係人。」章晏霆淡淡的丟下炸彈,「賀盼盼就是無辜被你整型成曾野綾子那個女人。」

  「什麼!?」章彥霖大叫,「你是說跟你一起出車禍的不是曾野綾子,而是賀盼盼?怎麼可能!?她們的骨骼這麼相像,我不可能認錯的!」

  「你確實認錯了。」章晏霆故意不說她跟曾野綾子確實非常相像。

  「完了完了,她可以告我的!我的前途全毀了!」章彥霖急得碎碎念,「還有,如果曾野雄知道了,一定會剁了我,丟人日本海的!」

  「曾野雄知道了。」

  「嗄?」章彥霖愣住了,「你是說曾野雄明明知道她是假的曾野綾子,還故意弄假成真,讓她以他妹妹的身份嫁給你?」

  章晏霆睨了眼遲鈍的弟弟,「如果是真的曾野綾子,他絕對不會讓我們結婚的。」      

  對喔!大哥是稍稍提過曾野綾子苦戀毫無血緣關係的義兄,因為要引起他的注意,才故意跟大哥訂婚的。

  可是──

  「大哥,那你呢?明知道她不是曾野綾子,為什麼還答應結婚?」大哥一定是怕他被控告、被迫殺,才願意在結婚證書上簽名的吧!嗚……大哥好有兄弟情!大哥,我敬愛你一生一世!

  章晏霆槌了弟弟腦袋一下,「我娶她,是因為她是她。」

  娶她是因為她是她?這是什麼意思?她當然是她,不然她是誰?望著大哥離去的背影,章彥霖仍是一片霧煞煞。

  嗚……他一定是被大哥打笨了!

  ***
  章晏霆想的全是她的各種樣貌,她喝酒時的冷浪;寧可讓雨帶走淚水,也不願意讓人瞧見的倔強;習慣隱藏情緒,不讓人瞧見怯弱的堅強……

  是誰、是什麼事,讓她一次次的在手腕上留下割痕?

  「章哥?」輪到演唱會企劃總監李承易報告,他喊了幾聲,不過老闆始終神遊太虛。

  她在他面前總是很壓抑,面對將心緊緊鎖住的人,如何才能問得出她心裡的話?

  「……章哥?」李承易瞄了瞄會議桌前的眾人,大家都面面相覷,沒人敢打斷章晏霆的思緒。

  章哥一定是在想歌曲,對,一定是!大家都這麼想著。

  休憩!幾次看到盼盼露出真正的情緒都在休憩,大楊一定知情!

  章晏霆抓起外套,起身。

  「章哥?」演唱會籌備狀況才報告到一半,難道會議不開下去了?

  「我有事。」章晏霆環顧眾人,「承易,接下來的報告由你來聽。」

  章晏霆說完之後,就快步走出會議室,李承易來不及說其實現在正輪到自己報告給他聽,便收回錯愕的眼神,面對其它的菜鳥們,清了清喉嚨:

  「靈感是一閃而過的,章哥一定要趕快把詞曲記下來,不能分心。你們以後就會習慣了。」

  菜鳥們紛紛點頭,讚歎總監英明。  

  ***
  章晏霆走進才剛營業的休憩,坐在吧台前。

  大楊倒給他一杯純伏特加。

  他沒動,只是看著大楊。

  大楊遞過來一個煙灰缸。

  他沒有在休憩抽過煙,章晏霆微微挑眉,訝異酒保敏銳地觀察出他有困擾。點燃一根香煙,吐了一口煙,他默默看著大楊。

  大楊停下擦拭杯子的動作,雙手放在吧台。

  「我猜你有事情想問我。」

  章晏霆緩緩吐出一口煙,反問:「你認為我要問什麼?」

  大楊拿起擦到一半的玻璃杯,「盼盼。」

  聰明!章晏霆飲了一口酒,狀似悠閒的說:「對她,你瞭解多少?」

  「很多。」大楊對投射過來的銳利眼神不以為意,「跟她家人一樣多。」

  章晏霆捺住不悅,又喝了口酒,「我要知道你瞭解的全部。」

  大楊傾身,直直看著他,「你必須告訴我,是因為愛聽八卦,還是關心?」他要他證明他是真的想關心盼盼。

  章晏霆沉穩面對他的審視,「我不愛聽八卦。」他只肯說到這兒。

  承諾他會給,但不是給除了她以外的人。

  兩個男人互相注視著。

  許久,大楊確定他值得托付之後,轉身走進休息室裡,拿出一本資料夾,交給他。

  章晏霆翻開,裡頭是幾張略微發黃的社會版剪報,有賀姓男子一怒之下在家中潑灑汽油,威脅妻子交出出版社經營權的新聞;也有他酒後開瓦斯,將妻子及大女兒反鎖在屋內的新聞;還有一張是賀姓少女自殺不成的新聞。

  這全是關於她家的新聞?!

  賀盼盼自殺的新聞篇幅很小,佔地方版的小小一則,但卻字字跳進章晏霆的眼裡、跳入他揪疼的心裡。

  他抓著報紙,不由得憤怒,怎麼會有這種父親?!

  他的憤怒讓大楊放心不少,但還是說:

  「賀家的女兒都很辛苦,如果你不是真心的,別去招惹她。」

  章晏霆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壓下胸腔內奔騰的怒火,如果不是陳年舊事、如果賀旺德還是健康的,他同樣會揍得他必須住院。

  他收好數據夾,將伏特加飲完,放了一張大鈔在桌上。

  「你是以什麼心態在關心著賀盼盼?」

  「你說呢?」大楊反問。

  「無論過去你以什麼心態來關心她,都可以結束了。現在,有我。」

  直到他走出休憩,大楊嘴角才露出滿意的笑容。除了妮妮有人疼愛之外,可以確定的是,也有人看見盼盼的獨特,並且愛上她了。

  無聲喟歎,現在,只剩依依了。

  ***
  方儀雅走進位於賀家的小辦公室,「還是沒有盼盼的消息?」

  賀依依推推眼鏡,聲音裡有些疲憊,「沒有。」

  「大姐……」跟賀盼盼同學多年,方儀雅也跟著喊賀依依大姐。「盼盼突然就沒了消息,有沒有可能出了意外?」

  「不可能!」賀依依堅定的看著她,「盼盼不會在這種時候丟下我的。」

  她們才剛跟銀行貸款,拿回原本屬於媽媽的出版社,盼盼不會在這時撒手不管的。

  「報警了嗎?」

  「報警了。」

  「那就好。」方儀雅不忍戳破她勉強裝出的平靜,打開PDA查詢,「盼盼最後跟我聯絡是在上個月十號的下午,我們要不要問問章晏霆之後還有沒有見過她?」

  「不必了,她是在接走我父親之後失蹤的,跟章晏霆無關。」提到採訪,賀依依便問:「那篇採訪急不急?如果急著要,換我去採訪章晏霆。」

  「不必了,章晏霆很難搞,大姐不適合的。」方儀雅突然拿起桌上一迭翻譯文稿,眼睛發亮。「瑞安的探險小說?」

  不明白方儀雅為什麼突然興奮起來,「你也喜歡看他的書嗎?我在書展時買下華語版權,並且請人翻譯,等再潤稿過後,就可以跟他的經紀人討論出書事宜了。」

  「大姐!」方儀雅的聲音高了八度,「你知道瑞安可能已經來台灣了嗎?」

  賀依依很訝異,「我不知道,他的經紀人沒提起。」

  「聽說他是來台灣靜養,不過行蹤成謎,只知道可能人在台灣,不過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大姐,如果你聯絡上他的經紀人,可以幫我引介一下,看看有沒有機會訪問瑞安嗎?」

  賀依依想了一下,瑞安向來行蹤飄忽,連買版權都是透過他的經紀人處理的,她不曾跟他直接聯繫過,想來這人不太容易接受訪問。

  「瑞安很少接受訪問,是嗎?」

  「早年有,近幾年他的版稅賺得越來越多,聽說在投資上也頗多斬獲,名氣及財富都進入全球百大名人榜內,也因此越來越難得能訪問到他了。」

  「所以……」賀依依接著問:「訪問他是很艱巨的工作吧?」

  「那是當然的!」方儀雅看到她的眼神,「大姐,你想親自去訪問嗎?可是你不是多半都做行政工作的嗎?」

  賀依依實事求是地說:「我即將要出版他的系列小說,這篇訪問稿如果精采,對小說的發行量會有幫助。相反的,如果訪問出來的結果是這傢伙自大又不可愛,恐怕會對即將上市的小說有莫大的影響。這是我們出版社轉型的契機,我希望由我主筆訪問。」

  「這樣正好!」方儀雅鬆了口氣,「章晏霆跟瑞安都是我們上頭最希望採訪到的佼佼者,可是我底下那群小女生實在……」不提也罷!「那麼,大姐,就麻煩你羅!我會爭取到最優的稿費!」

  「如果盼盼沒交章晏霆的訪問稿,是不是可以由我這篇來抵?」賀依依知道盼盼當時是有簽約的。

  「那有什麼問題。」方儀雅起身,「那,大姐,我先回社裡羅!」

  「方姐要回去啦?我才剛泡好茶耶!」賀妮妮帶著甜美的笑容出現在門口。

  「謝謝!我還要趕著回去開會呢!」方儀雅笑著捏捏她的臉,「妮妮談戀愛了嗎?臉上有戀愛的感覺喔!」

  「沒有啦!」賀妮妮紅著臉否認,「方姐再見。」

  「再見。大姐,我走羅。」方儀雅打完招呼就走了。

  賀依依走向小妹,「妮妮,我接下一個Case,如果能聯絡到受訪者,這兩天就要去採訪了,社裡能麻煩你顧一下嗎?」

  賀家這間出版社當初由外公傳給母親時,原本主要發展文學類叢書,當時發展得還算可以。可父親從母親手上接下後,三天兩頭應酬,根本無心經營,最後竟落得負債纍纍,險些不保,是賀依依極力挽回的。

  然而,要重建當初的聲勢是很困難的,不僅作家們不再信任這間出版社,連通路也出了問題,根本打不進連鎖書店。所以她砸下大錢、並用極堅定的決心,說服瑞安的經紀人簽下華文版權,雖然他們版稅抽得很高,相對的使出版社的利潤變少,但只要瑞安的書在台灣能像其它國家一樣大賣,對未來爭取其它作家的信任是很有幫助的。

  所以這個訪問必須由她親自撰稿,並搶在雜誌發行後順勢推出小說,如此一來,不但省了宣傳費用,還可以成功打入市場。

  這是難得的機會,但盼盼失蹤,只好將社裡暫時交給妮妮負責。

  「大姐放心,社裡我會顧好的。」賀妮妮很自責,「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聽你們的話不去管爸爸,二姐也不會自己接走爸爸,跟他一起失蹤了……」

  說到最後,她已經哽咽。

  賀依依拍拍小妹的肩膀,「我相信盼盼不會有事的,她不會放下我們的。」

  是嗎?她其實是在安慰小妹跟自己,父親縱使已經成為植物人,依然還是沉重的負擔。傻妹妹呵……你以為自己一個人就扛得下來嗎?

  她幾次割腕自殘,那刀痕都像深深劃在賀依依心裡,她恨自己當時沒有辦法保護好妹妹,只能抱著她哭,好不容易長大了,也順利拿回出版社,她們即將走出父親的陰霾,盼盼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她的!  

  電話鈴響,賀依依接起電話。

  「……我是。」有消息了?「好!我過去看看。謝謝你!」

  「大姐?」

  賀依依溫柔擦去小妹臉上的淚痕,「我有事出去一下,你留在家裡。」  

  如果消息正確,那麼很快就能找到盼盼了!

  ***
  安養院

  「預付未來一年的安養費。」既然沒死成,該做的還是得做。掙扎過後,她還是決定先動用到章晏霆幫她辦的頂級卡。

  感謝他對有名無實的妻子如此慷慨,算借用吧!她會想辦法還他的。

  「謝謝!請稍候一下。」櫃檯小姐刷好卡片,「請在這裡簽名。」

  賀盼盼簽下「曾野綾子」。

  「小姐知道何先生住在哪間房嗎?順著走廊走到盡頭,左轉第二間就是。」賀盼盼搖頭拒絕,戴上墨鏡,走出安養院。她只是來付錢的,不想見父親。  

  賀依依站在房間門口,確認了房裡那個「何先生」確實是父親。她走到櫃檯,詢問父親何時進住,以及聯絡人的數據。

  「何先生的家屬才剛預付了未來一年的安養費喔!那個小姐也才剛走出去。」

  賀依依大驚,趕緊到外面去,路邊背對著她的背影好熟悉!那女人抬手遮住陽光,讓她看清楚了她的側面。

  不!雖然背影很像,但她不是盼盼!

  那麼,她為什麼來這裡?又為什麼代付安養費?

  太多太多的疑點,讓她壓下澎湃的情緒,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

  「小姐。」

  賀盼盼轉身,看到大姐時只愣了一下,隨即力持鎮定的說:「有事嗎?」

  這張臉不是盼盼的,可聲音是!賀依依看進她不知所措的眼裡,看到她急欲隱藏的驚慌,也看出她不願意相認,為什麼?

  姐妹倆對看著,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滿是疑問的賀依依先開口問:

  「聽說你代付了家父未來一年的安養費?」

  大姐找到這裡來,而且還知道她剛付了錢?

  即使戴著墨鏡,依然可以感覺得到她銳利的視線直直看入自己的眼裡。

  賀盼盼略略側身,不自在的避開她的審視,思付著要如何解釋。

  她不能承認自己就是賀盼盼呀!承認了,該如何說明自己為什麼換了張臉?

  但,面對大姐,又如何能倔強的不認?

  可是,她好不容易脫離「賀盼盼」的身份,真的真的不願意又被打回原形!

  她知道遲早真正的曾野綾子會出現,自己終歸要返還這個身份,但,別這麼快!她還沒有做好準備!

  她的掙扎全落在賀依依眼中,讓她不忍。

  「你是盼盼的朋友吧!」

  大姐應該知道,卻沒有說破。

  「對,我是賀盼盼的朋友。」她的語氣有些心虛。

  「我沒聽盼盼提過你,」相較於她的忐忑,賀依依顯得平靜多了,「不介意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曾野綾子,是盼盼的同學。」賀盼盼壓下喉間的哽咽,說。

  你真的不打算認我嗎?傻妹妹!  

  「感謝你幫忙墊付我父親的安養費用,我會還給你的。」

  「不!」賀盼盼說:「我跟盼盼是好朋友,這點錢我付得起。盼盼就是不希望增加你們的負擔,才不跟你們聯絡的……」說到最後聲音又緊了。大姐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賀依依不捨相逼,「能告訴我,她過得好嗎?」

  「很好!她過得很好,比過去二十幾年都好!雖然她暫時不能跟你們見面,但是她一切平安,會過得很好很好的!」明知道不應該,可是,大姐,讓我偷一下難得的輕鬆吧!身為賀旺德的女兒,好苦、好累。

  「替我祝福她,只要知道她是幸福的,就夠了。」妹啊,不管你為什麼換了長相,你始終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腦子裡閃過盼盼幾度自殺的情景……

  妹妹,你如願以償換掉酷似父親的容顏,也有了新的身份,從今以後,你要好好為自己活哪!

  知道她能瞭解自己的想法,賀依依跟她點點頭,逕自走下山。

  「大姐!」賀盼盼忍不住喊。

  賀依依回頭,包容的笑,「回去吧。轉告盼盼,要她好好珍惜自己、好好過日子。」

  「大姐!」賀盼盼多想衝上前去相認,但她不能,而大姐也搖頭制止,姐妹倆都明白這是她重生的機會,認了,就只能一輩子做叛逆的賀盼盼,一輩子活在父親的陰影下!

  對不起……她想說,卻沒有說出口,說出來的是:「你們要保重!」

  賀依依頷首,「我會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賀依依毫不猶豫地轉身,從妹妹的視線中走遠。

  淚水泛出,大姐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但腦子裡姐妹過去相處的畫面,卻越來越清晰。

  她一直不願意回憶過去,因為記憶裡永遠充斥著父母的惡言相向,所以她能毫不在意的割捨掉自己的容貌。

  然而,這麼一來,也同樣必須割捨掉姐妹情誼!她……好自私!

TOP

第八章

      「儀雅,是我,盼盼。」她能自私的以另一個身份生活,卻不能將屬於「賀盼盼」的責任留給大姐。於是,她聯絡方儀雅,將該交的稿子做個了結。

  「盼盼!?」透過電話線,方儀雅的驚訝清晰地傳來,「好久不見,你沒事吧?」

  「我沒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沒事就好。對了,你到哪裡去了?連你大姐都沒有你的下落。」

  「我已經跟她聯絡過了。」賀盼盼避重就輕地說。「對了,儀雅,我的稿子恐怕有問題,不能如期交出。」

  「完全沒有進展嗎?」公事重要,方儀雅暫時停止追問。

  「也不是完全沒有進展,只是已經重寫了好多次,還是寫不出我想要的。」她採訪過許多人,其中不乏政經聞人,獨獨就是寫不好這篇訪問稿。

  一開始訪問他時,是訊息太少無從寫起,而現在……她形容不出他的溫柔、他的擁抱是如何的讓人安心,下筆時,她甚至不想寫出對他的感覺!

  「你有寬頻嗎?別掛斷電話,把你寫的傳給我,立刻。我看看再說。」

  賀盼盼將計算機裡的檔案傳送到方儀雅的電子信箱裡,「我傳過去了。」

  方儀雅打開信箱,「收到了!我先看看……」

  章晏霪,華語演藝圈的天王巨星,一個神秘的男人。

  採訪他,是件艱巨的任務,問音樂創作,他說想表達的都在詞曲裡,要你自己聆聽感受;問到私生活,他會用那雙懾人的眼眸盯著你,讓人不敢也不能繼續追蹤下去。

  即使大眾好奇,但私生活一直是他維護得滴水不漏的私領域,不容探問。

  很難從他眼中看出他的情緒,因為你會跌入他深邃的眼眸中,不可自拔。而且,他那雙幽深的眼觀察力敏銳,視線交會中,他就能看出你不願釋出的脆弱。

  章晏霪,一個善於保護自己,卻又令人無法遁藏的男人。

  看完後,方儀雅的手指在桌上輕敲,歎氣,而賀盼盼也惴惴等在電話那頭。

  「唉!」方儀雅終於開口:「看得出來你努力過了,但是,不夠客觀。盼盼,你該知道採訪者如果無法做到客觀,就做不到平衡報導。我必須說,你的觀點不夠持平。」

  「……」賀盼盼無法否認。在鍵入文字時,眼前滿滿的都是他,她確實沒做到客觀。

  「盼盼。」方儀雅輕輕丟出炸彈,「你愛上章晏霆了。」

  愛!?

  「不!我只是抓不到切入點……」不知如何寫出他的好,又矛盾得不想讓大家都知道他的好……這是愛?

  她忘了不久之前,甚至認為他只有缺點能寫。

  「別否認。」方儀雅輕輕打斷她的話,「看看你寫的,你陷進去了。盼盼,希望他值得你愛。」

  賀盼盼仍然被方儀雅點出的事實震得思緒大亂,幾乎聽不進她在說什麼。

  方儀雅也能理解,「盼盼,分析一下自己的心。至於那訂的合約,沒關係,可以無限期的延後,直到你寫出來為止,那麼就再見羅!」

  直到電話嘟嘟作響,賀盼盼才愣愣地掛上。瞪著計算機屏幕上自己寫的那篇訪問稿,一字字、一句句來回地看。

  她、愛、上、他、了。

  於是,她自私地想保留對他的感覺。

  可是,他對她呢?一樣有特別的感覺嗎?  

  那又如何?只要曾經擁有,何必天長地久,至少,在此時,她是他的妻子。

  賀盼盼經過警衛室,老管理員喊住她,拿起一個箱子。

  「曾野小姐,有你的包裹。」

  賀盼盼瞄了一眼,住址跟收信人還是一樣用計算機打字的。這個人是豬腦還是怎的?難道不知道要寄恐嚇信,好歹也要換一下字體或箱子,真以為一式一樣的包裝,她會每次都上當?

  「伯伯,還是一樣,直接丟掉就好了。」

  「丟掉啊?萬一里頭真的有重要的東西怎麼辦?」雖然他已經丟過狗屎、假得逼真的斷手,以及措辭嚴厲的恐嚇信,但嚴謹盡責的老管理員還是有些不放心。「還是我打開看看,如果是重要的東西再拿給你?」

  賀盼盼擺擺手,往裡走,「隨便,你高興就好。」

  老管理員低頭打開──

  「缺德喔!裡頭是被刀割得亂七八糟的假頭,還用鮮紅的顏料畫出刀痕,好噁心哪!」他追過來,「曾野小姐,我還是覺得要報警啦!」

  「不必了,她搞不出什麼花樣的。」

  「你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誰寄的?」

  「大概知道。」畢竟知道她住這裡,而且還會恐嚇她跟章晏霆分手的人不多,他們的婚禮並沒有公開,一般Fans不會神通廣大到這種程度的,雪莉太自作聰明了。

  老管理員憂心仲仲地說:「那也要跟章先生說呀!萬一哪天那個人瘋了,真上門找你麻煩可怎麼得了?還有,我也得跟晚班警衛說,要他特別注意,別隨便放入訪客。」

  「伯伯,放心啦!諒她也搞不出什麼花樣,充其量就是寄寄恐嚇信。」

  賀盼盼沒把雪莉的挑釁放在心上,「好了,我要進去羅,伯伯再見。」

  「再見。」老管理員還是不放心,決定碰到章晏霆還是要說。

  ***

  「晏霆!」

  喝了酒的雪莉紅著雙頰,高興的端了一杯酒來,「敬我們!剛剛我已經跟日本最大的幾問百貨公司談好了,下一季起,幾乎每一家百貨公司都會同步展售我們的服裝。晏霆,我們成功打入日本,市場了!」  

  「恭喜你。」章晏霆喝下不知是第幾杯的酒。

  「雪莉姐,你說錯了!」小陳聽到她的話,插進來說:「今天這個慶功宴是慶祝章哥上海演唱會的票全部賣出的啦!」除了雪莉姐硬跟著來之外,其它人都是音樂製作中心的人,看也知道慶功宴的重點不是服裝公司。

  雪莉睨他一眼,壯著酒膽勾住章晏霆的手,「晏霆你說,是服裝品牌成功打入日本市場比較值得慶祝,還是演唱會售票成績好才慶祝的?」

  章晏霆輕輕退開,拉大兩人的距離,微微蹙眉,「雪莉,你喝多了。」

  雪莉沒注意到他皺眉,掩嘴,輕打了聲酒嗝。

  「呃。晏霆,我見過曾野小姐了。她什麼時候回去?一直待在台灣會引起狗仔隊的注意吧!」

  他知道她所謂的曾野小姐,就是賀盼盼。

  「我的妻子當然要跟我住在一起。」當妻子這兩個字滑過舌尖時,竟莫名帶來一種甜蜜的感覺。

  他們真的已經結婚了!?雪莉瞪大眼,「可是,我以為你不會結婚的!」

  他是訂婚多年了沒錯,但這麼多年來,曾野綾子只來過台灣一兩次,而且,每回都來去匆匆,她以為他們之間比普通朋友還淡的。

  章晏霆皺眉,對她的質問口氣感到不悅。

  雪莉胡亂找理由解釋:「歌迷們一定不能接受的!」

  章晏霆又飲盡一杯酒,「這是我的私事,與其它人無關。」

  雪莉垂著頭,劉海蓋住了她眼底的不平與憤恨……

  不!她絕不放棄!該退出的是曾野綾子!

  章晏霆沒注意到她的表情。

  小陳這才想起,「啊!章哥,我忘記打電話跟嫂子說會晚點回去耶。我這就打電話。」他喝多了,笨拙地翻著口袋,「咦?我的手機咧?」

  「沒關係,我自己打電話回家。」章晏霆起身,走到走廊外撥電話。

  ***
  「上海演唱會的票已經賣空,我們在開慶功宴,會晚一點回塚。」章晏霆說著。

  「好,你忙沒關係。」不是小陳通知,而是他親自告訴她的。就像丈夫跟妻子交代行蹤一樣。令賀盼盼心裡暖暖的。

  掛上電話後,她頓時有了酒興。

  她好像有一陣子沒喝酒了。因為除了休憩,她不會在其它地方喝酒。不過,倒是常常見到章晏霆喝酒。

  他飲酒很悠閒,慢慢的品嚐,不像她賭強飲盡,圖的是宣洩情緒,他也不像她父親會喝得爛醉,糟蹋了那些好酒!

  今夜,就學他慢慢品酒吧!賀盼盼走到酒櫃前,裡頭有各種烈酒,要喝什麼呢?她的指頭點呀點的,唔……纖秀的指尖停在雪樹伏特加上,就喝它!

  賀盼盼從冰箱裡取出冰得涼透的啤酒,嘴角露出淘氣的微笑。天熱時,他睡前總要喝瓶冰啤酒才進房睡,她不愛喝啤酒,倒是可以借來用用。

  將啤酒倒人水晶壺,打開雪樹伏特加,斟進他常用的那只杯裡,將杯子放在水晶壺中,讓啤酒的冰度隔著他的杯,沁入她的酒中。

  他的啤酒、他的杯,這──也算某程度的相濡以沫吧!

  空氣在水晶壺外凍出細碎水滴,她的酒也沁涼了,賀盼盼拿出杯子,輕啜一口他的唇曾觸過的杯緣,微微仰頭,帶著細緻香草味道的酒液滑人喉中。

  酒液滿足挑剔的舌尖。果然,酒要細品才嘗得出它的甘醇。

  她搖頭,笑自己過去狂飲,也糟蹋了不少好酒。

  細細飲盡之後,賀盼盼高舉起杯,殘餘的幾滴酒在杯底搖晃,透過燈光,彷彿看見他修長的手指握著這只杯,姿勢優雅。他,完全顛覆了她認為男人喝酒會醜態畢露的認定。

  又斟上一杯,酒的美好滋味讓人滿足。

  儀雅說,她愛上他了……是愛嗎?愛上他初識時的狂,還是車禍後的溫柔?

  還是愛上他默默對她好,從不會掛在嘴邊,不像父親總說她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卻不曾讓她感受到父愛。

  對他的感覺,是收容的恩情,還是悄悄累積的情愛?

  她厘不清,感情……怎麼能說得清楚呢?因此,在儀雅發現前,她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意。

  現在發現也不晚吧?也許他還不愛她,但,她會讓他愛上她的。

  賀盼盼啜飲著,不在乎酒的濃度足以讓她微醺。一杯杯慢慢沁涼,一杯杯緩緩飲落,直到水晶壺裡的啤酒不再冰涼,她也喝了大半的雪樹。

  思路變慢,眼前的景像有些模糊,賀盼盼踩著微醺的腳步上樓,樓梯有些晃,她笑著征服它。

  她沒醉,瞧,她還能自己放水洗澡呢!

  賀盼盼泡在浴缸裡,按摩水流衝出一室氤氳,也加速催化她體內的酒精,唔……頭真的有些暈了,她不得不承認。

  但她沒醉,看!她還能念出架子上那些瓶瓶罐罐的字呢!

  「玫瑰精油……有調情效果,能讓你更充滿吸引力……」呵呵,玫瑰,有甜甜的香味,加一些吧!

  賀盼盼伸手拿了精油,滴幾滴在浴缸裡,水香香的,聞了聞自己的手……也香香的。

  不知泡了多久,都快睡著時,突然聽見浴室外有吵雜的聲音,賀盼盼撐起泡得虛軟的身子,套上浴袍出去。

  賀盼盼眨眨眼,看見章晏霆躺在她的床上,而床邊站著一個陌生男人。

  「你是?」

  這就是小陳口中的「嫂子」吧?好美!

  「大嫂你好!我是李承易,章哥公司裡的企劃總監。是這樣的,今晚有慶功宴,章哥喝多了,而小陳幫章哥擋了不少酒,也掛了,所以由我送章哥回家。」那名陌生男人恭敬地說。

  「這樣啊?」賀盼盼搖搖仍然有些暈眩的頭,「謝謝你。」

  「那章哥就麻煩你了,我先走羅!」

  「謝謝你,真是太麻煩你了!」

  「哪裡,這是應該的,你別客氣。」李承易往樓下走,「我離開時會把門鎖好的,大嫂再見。」

  沒注意到那個男人是什麼時候走的,賀盼盼只覺頭暈想睡,床卻被章晏霆佔據大半,她戳戳他,「喂!睡過去一點!」

  章晏霆的頭很重,眼皮更重。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只要稍睡片刻,他的酒就會醒了。

  「喂!」賀盼盼沒啥耐心地繼續戳,「睡過去一點啦!」

  耳朵旁有個聲音嗡嗡叫,不肯讓他好睡,章晏霆翻過身子,不想理會。

  嗯!這樣就可以了。賀盼盼滿足地躺在另一邊的床上。

  咦?枕頭不見了?她的頭鑽呀鑽地,找到一個溫暖的地方窩著,終於能睡覺了。

TOP

第九章

       是空氣中瀰漫的玫瑰香味讓他醒的,還是身後睡癖不良者的干擾?章晏霆不能確定,總之,他醒了。

  凌晨四點,正是體內情慾高漲的時候。

  他睜開眼睛,這是他的房間沒錯,想轉身看看身旁睡著的人,不過那可不容易,因為那人像只無尾熊似地把他當樹纏著。

  終於,章晏霆轉過身來。

  是她?

  她睡得很沉靜,像美麗無憂的天使。他右手側撐著頭,左手撩起她垂落臉頰的髮絲,拿到鼻尖,一聞,有淡淡的玫瑰香味。

  沒了髮絲的遮掩,他看見她的浴袍已經鬆開,露出撩人的肌膚。

  他瞬時感到下腹一陣騷動,脹痛不已。

  放下她的髮絲,他的手從她美麗的頸部劃過,慢慢地,來到她性感的鎖骨。

  他低頭,親吻她的頸項。仍在睡夢中的她發出吟哦,充滿魅惑,彷彿鼓勵他繼續。

  他當然會繼續。

  他輕輕的吻,沿著完美的鎖骨而下,來到她的雙峰之間。

  他的吻停了,卻惹來她抗議的蠕動。

  他笑了,吸吮著她細緻的肌膚,留下殷紅的印記。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留下的烙印,也看到同樣嫣紅的峰頂蓓蕾。

  他輪流吻著、吮著、逗弄著,品嚐她蓓蕾的甜美芬芳,看著它們因他而綻放。

  大手往下一探,感覺到女性核心已為他而濕潤,他,更痛了!

  睡美人偶有不安的蠕動,卻仍然在睡,該是喚醒她的時候了。

  他褪去自己的衣褲之後,翻身,俯趴在她身上,雙腳伸入她的長腿之間,雙手則握住她的手,緩緩低下頭,吻上她的唇。

  四唇輕觸,一股淡淡的酒香從她嘴中溢出,他淺笑,以舌尖挑開她的,攫取她的注意。

  又長又密的睫毛眨了眨,他的睡美人要醒了。

  溫暖的唇舌喚醒了她,賀盼盼張開眼,笑了,回應他的撩動。

  浴袍的帶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解開的,露出赤裸的身子,而他也是赤裸的,肌膚相貼,帶來的是熾熱。

  他的吻令入迷失,陌生的情潮已被勾醒,來自雙腿之間的空虛讓她忍不住想要。

  她準備好了,而他也不能再等待!握著她的手,將蓄勢待發的情根挺進她體內……

  痛!她瑟縮了一下,手握得更緊了,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手背。

  他停下,等她最初的疼痛過去,勃發的情慾,逼得他幾乎失控。

  當痛楚過去,她看到了他髮際強忍的汗水,心裡被感動填得滿滿的,放鬆緊扣著他的手,告訴他,可以了。

  他感覺得到。於是,他緩慢而堅定的進出那處子的幽徑,任她的溫暖緊緊包圍著他,在她毫不保留地釋放熱情時,他也得到不曾有過的盡情宣洩……

  縱歡過後,筋疲力盡的他們沉沉睡去。

  ***
  陽光從落地窗蠻橫的闖入,吵醒擁眠的人兒。

  章晏霆先醒,卻不急著起身拉上窗簾,反而愛憐地看著蜷窩在他懷裡的她,彷彿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賀盼盼在灼熱的注視中醒來,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他帶笑的臉。她伸出手臂挽住他的脖子,將他拉近,送上甜蜜的輕吻。

  「早安。」初醒的她帶著性感的鼻音。

  「早安。」他親吻她。

  從她身邊起床並不容易,他費了絕佳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

  成功起床後,他走進浴室淋浴。再走出來,伊人依然迷迷濛濛的,橫陳的玉體像在呼喚他。

  他坐到床沿,彎身,跟累壞的妻子說:「我要出門了,你繼續睡。」

  低沉帶有磁性的聲音傳進耳裡,賀盼盼用力撐開沉重的眼皮,手自動地把近在咫尺的他壓近,吻上他的唇。

  「早安。」

  「早安。」他的聲音明顯帶笑,「你剛才說過了。」

  「是嗎?」他們的臉距離好近好近,她可以看見他濃密的長睫毛跟完美的唇。調皮的舌尖舔過他帶有牙膏味道的唇瓣,「那我有沒有說過你長得很好看?」

  「沒。」他乖乖的任她蹂躪,「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原來他的妻子初醒時有舔人的習慣。

  直到她幾乎嘗遍了他整張臉,他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吻住她肆虐的小嘴,狂野地發洩他強忍的情慾。

  她很性感、很誘人,但初嘗人事的她不堪承受過於氾濫的情潮,他強迫自己退開。

  ***

  章晏霆似乎不在意她曝光似的,一路上都牽著她的手,連抵達上海之後的記者會都大方帶她出席。

  隔天綵排,她也到了。

  他在舞台上試音定位,她在舞台下欣賞,一些神通廣大的記者,則遠遠的拍攝這對壁人。

  鎂光燈密集的亮起,透過兩岸三地的傳媒大力放送,這兩天她的長相應該佔據了所有影劇版頭條了吧?

  她微笑看著他忙碌地綵排,心裡有些不安。

  這樣好嗎?真正的曾野綾子會看到吧!

  對偷了自己臉孔、身份跟未婚夫的她,真正的曾野綾子會怎麼想、怎麼做?

  她的幸福會像燦爛的煙火,雖然絢爛,卻極其短暫嗎?

  不!她還來不及告訴他她愛他,縱使是真正的曾野綾子出現,也不能抹煞掉她對他的感情!

  而他也是愛著她的,對吧?雖然他沒說出口,但賀盼盼如此相信著,相信他是「認真看待這場婚姻」的。

  「在想什麼?」章晏霆走到她面前,攬著她的腰,在她臉上輕輕一吻,不在乎週遭的工作人員跟場外環伺的媒體記者。

  「我……」愛你!

  「章哥!」小陳跑過來打斷她的話,「吉米大哥要我提醒你,要好好休息,少說話,保持最好的體力。我也請飯店熬好潤喉茶了,我送你們回去。」

  章晏霆點點頭,低頭看著她,「有事嗎?」

  要說嗎?賀盼盼猶豫著。

  小陳在前面喊著:「章哥,司機已經把車開來了!」

  他還在等著她說話。

  不想倉促的表白心意,也不想在演唱會前夕讓他分心,還是另外找機會說吧!

  「沒事,我要說的話小陳都說了。」賀盼盼嫣笑,拉起他的手,「走吧,別讓司機等太久。」

  等明天演唱會結束之後再說,氣氛會更好。

  ***

  全場爆滿!

  章晏霆的魅力果然所向披靡,來自各地的歌迷擠爆虹口體育場,在幾萬個人的翹首盼望下,他從舞台中間的升降台現身。

  「謝謝大家!」

  透過清晰的大屏幕,他優雅的氣質、無可比擬的舞台魅力,迅速向全場輻射。

  在尖叫聲中,他開始了演唱會的第一首歌。

  即使是見多識廣,素來以挑剔聞名的上海歌迷,都被他精湛的歌唱技巧折服,他的每首歌都能引來台下的共鳴,歌迷們的合唱音量甚至幾乎蓋過他的。

  賀盼盼坐在他特別留下的貴賓席上,看著他唱情歌,心情比其它歌迷更激動。

  「晏霆就是這麼厲害!」冷不防地,雪莉在她旁邊坐下,冒出話來:

  「相信全場數萬人都會認定他是對著他們唱情歌的。」

  賀盼盼懶得搭理,專心看著台上的他表演。她從來沒看過演唱會,這次的氣氛讓她非常感動。

  「晏霆不是能讓人獨佔的,他屬於大家、屬於所有歌迷,你應該瞭解這個事實。」

  耳邊的絮叨並不因為她沒理會而停止,賀盼盼不悅地轉頭,「舞台上的他或許屬於所有歌迷,但是……」她一字一句的說:「下了舞台的他只屬於我。」

  「你!」雪莉的臉氣得漲紅,在瞄到她領口露出的數個吻痕時,更恨不得用視線燒掉她的皮膚。

  賀盼盼順著她的視線往下望,看到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記,笑得非常甜、非常幸福。

  「如你所見,我們在各方面都非常契合。」

  「你!」雪莉快氣瘋了。

  賀盼盼語氣一轉,用嚴肅的口吻說:「停止無聊的把戲,如果你再寄恐嚇信來,我會報警!」

  雪莉迅速消了氣焰,有些心虛地說:「你沒有證據證明是我做的。」

  「搜集證據是執法人員的事,我只要提供方向就好了。」賀盼盼冷冷的說:「你幫晏霆把服裝公司經營得很好,念在這點,我可以既往不究,但是,別再挑戰我的耐心,下一次,我不會再假裝沒發生過這件事。」

  雪莉的雙手緊緊握著椅子的扶把,她不相信自己真的全盤都輸了,她不相信!

  但是,她心裡有數,如果賀盼盼將她的懷疑告訴晏霆,他不會饒了她的!

  不甘心哪!都是她害的!

  身旁的憤恨眼神讓人很難心平氣和地看表演。所以,在特別嘉賓演唱時,賀盼盼決走到外頭透透氣,留雪莉在這裡好好想清楚。

  雪莉冷靜後也想通了,為了堵她的嘴,可以暫時把姿態擺低一些,只要她別亂跟晏霆告狀,即便將來晏霆知道了,相信他不至於完全不顧多年的情誼的。

  況且……哼哼,她跟晏霆才相處多久?比得上自己對晏霆的瞭解嗎?雪莉相信過不了多久,晏霆就會對她厭煩的,到時候還是會回歸原點,他們依然是好搭檔、好夥伴!

  感覺身旁有人坐下,雪莉轉頭,堆出示好的笑。

  「曾野小姐……」話停在嘴邊,雪莉微訝地看著回座後的曾野綾子。她換了一身穿著,雖然一樣是利落的褲裝,但上衣、長褲都完全不同,仔細看,連臉上的妝都不-樣了。

  曾野綾子淺笑點頭。

  雪莉不著痕跡地瞄向她的領口──

  沒有吻痕!?衣服可以換掉,妝也能卸掉重化,但胸前的吻痕怎麼會一下子就不見了?

  除非──有兩個曾野綾子!

  雪莉心裡轉過許多想法,臉上還是慇勤的笑容,試探著:

  「曾野小姐還記得我嗎?」

  看來她也是剛來,沒看見賀盼盼。曾野綾子鬆了口氣,微笑。

  「當然記得,你是雪莉吧!」

  「很高興曾野小姐還記得我。」雪莉幾乎可以確定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曾野綾子沒錯!剩下的疑問就是──哪個是真的?

  於是她用寒暄的語氣,若無其事地說:「我很懷念正古餅呢!入口即化的味道真讓人回味!」古正餅是第一次跟曾野綾子見面時,她帶來的伴手禮,只有真的曾野綾子才會知道。

  曾野綾子笑著糾正:「是古正餅,改天我請人從大阪寄一箱來給你。」

  她才是真正的曾野綾子,跟晏霆結婚的那個不是真的!

  雪莉的心因為發現真相而狂喜,「對不起,我忘了有事情沒處理,請容我離開一下。」

  曾野綾子點頭,「你請便。」

  雪莉匆匆離開後,曾野綾子戴上能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等賀盼盼出現後,才不會嚇壞其它人。

  ***

  演唱會已經開始大半了,體育場的門外還聚集許多買不到票的歌迷,賀盼盼不想讓雪莉破壞她的好心情,走到偏遠的看臺上。維持秩序的安管人員認得她,也不相攔。

  台上,章晏霆換上颯帥的西裝,一出場又引來一陣尖叫嘶喊。雖然很少注意演藝新聞,但親眼目睹歌迷的瘋狂,跟他的舞台魅力之後,她確信他是頂尖的。

  這個認知讓她心裡產生複雜的情緒,她該為他的成功高興,卻不喜歡跟幾萬個人分享他!

  賀盼盼搖搖頭,甩去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嫉妒。演唱會就這麼一場,再說他又不常在螢光幕前露面,她吃個什麼醋?無聊!

  忽然,台上的章晏霆頓住了。

  忘詞了嗎?賀盼盼跟所有歌迷一起擔著心,只見他舉起手,示意樂隊暫停,然後走到貴賓席中。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全場都為之安靜,投射光束跟著他移動著,看到他走到一個女人面前……

  「很震撼吧!冒牌貨!」雪莉的聲音冷冷的出現在她身旁。

  賀盼盼沒理會雪莉,事實上,她根本沒注意聽她說了些什麼,忙著瞇起眼睛,注視光束中的兩個人。

  背對觀眾席的那個女人坐的不是她的位置嗎?

  她是誰?

  「她才是真正的曾野綾子,而你,是假的!」

  雪莉的話像冰刀刺入她的心,一瞬間,賀盼盼無法思考、無法反駁,也無法移開緊緊注視著他們的視線……

  只一眼,章晏霆就發現坐在貴賓席上的是曾野綾子,他立刻要樂隊停住,扯下麥克風,不顧全場有幾萬個人看著,大步的走向她。

  「她呢?她在哪裡?」他竟然會如此不顧一切的質問?曾野綾子的眼睛閃了閃,笑著說:

  「親愛的未婚夫,你忘了這是現場演唱會嗎?」

  章晏霆咬牙,表情十分嚴肅,「她、在、哪、裡?」她看起來或許很堅強,但他知道賀盼盼骨子裡其實是個渴愛、要人疼惜的小可憐。

  他知道曾野綾子遲早會出現,可是沒料到會在演唱會上。

  她呢?獨自去舔噬傷口了?

  他不許!

  曾野綾子雙手一攤,「人不是我殺的。」見他雙層凶凶攏起,連忙吐了吐舌頭,「開玩笑的。我也沒見到賀小姐,剛剛來的時候她就不在位子上了。不過……」比比鴉雀無聲的全場,「如果她還在場內,恐怕已經看到我了。」

  「該死!」他低咒。

  「嘿!」接受到他凶狠的瞪視,曾野綾子堆滿笑,「別怪我!我原先也不打算打擾你唱歌的。」

  章晏霆的眼裡充滿不信。這小魔女如果沒有企圖,何必大刺刺坐在他為盼盼保留的位子上?

  「如果她受到傷害,我不會饒你!」他陰沉地警告。

  「你真的陷入了,不是嗎?」曾野綾子的表情有些受傷,「雖然我們都同意訂婚只是權宜之計,但是你從沒對我凶過的。我說我無意飭害她,你不相信嗎?」

  「盼盼不見了,而我很擔心。」章晏霆心情糟得無法安慰她。

  他們是在十年前認識的。那時,經紀人相中他的英挺,認為絕對有條件到東瀛發展,於是,他到日本接受訓練。

  即使日本人對非本國的明星要求很苛,但他俊秀非凡的樣貌,還是迅速擄獲日本小女生的心。

  不過,卻也引來一些麻煩。

  但是,他不在乎,也不屈服。有一天,他被押到暗巷,有個女人不小心撞見,便對他出「言」相救。

  沒錯,只是出言,她,曾野綾子,才亮出名號,就讓那些混混嚇得打躬作揖,紛紛走避。

  這件事讓他對在日本發展興趣缺缺,卻也讓他交了唯一的日本朋友──

  也是唯一的女性朋友。

  因此,當她找上他,希望跟他訂婚以激出義兄真正的感情時,他答應了。他欠她一份人情,而且,他不在乎激怒曾野雄。

  這正是她找他幫忙的原因,除了他,還有誰能不畏懼曾野家的勢力?只是,光是假訂婚仍然不夠,義兄頑固的腦袋需要更猛的刺激。

  「演唱會得繼續!」曾野綾子提醒,「歌唱不只是你的事業,更是你的興趣。看看這幾萬個人,他們都在等著看你表演。」她停了一下,說:「我會幫你找到賀小姐的,你可以相信我。」

  他當然相信曾野綾子的能力。柔美的外表下,她有著一顆頑固的心,只要她要做的,一定都能完成。

  「謝謝你!」觀眾有些不耐煩了,章晏霆轉身走回舞台。

  「慢著。」曾野綾子拉住他的外套,將他拉近。

  「做什麼?」章晏霆皺眉。

  曾野綾子踮腳靠近他,「我幫你找到賀盼盼,也幫你解釋一切,但,你也得幫我搶丈夫。」

  搶?難道她還沒搞定固執的曾野雄?

  「我幫。」又欠她一份人情了,如果不是她的默許,賀盼盼是無法以她的身份過日子的。

  「那好……」「好」字還沒說完,曾野綾子就踮起腳尖,湊上唇。

  在眾目睽睽中,他們親吻了!

  雖然章晏霆立時抽身,攝影機捕捉不到貴賓席的明顯鏡頭,透過舞台後方的大屏幕,人們只看到他們擁吻著。

  面對他責難的眼神,曾野綾子仍舊笑著,「現在,重藥下了,剩下的就看他怎麼做了。」

  曾野雄可以繼續固守「兄妹不能亂倫」的原則──即使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只要他不被醋酸折磨至死!

  「你負責跟她解釋!」章晏霆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轉身走向舞台,剛剛那小片段引來的諸多耳語,逐漸在他接下來的亮眼表演中平息。

  不過,卻深深烙在賀盼盼眼裡,心裡。

TOP

第十章

 「看吧,真正的曾野綾子回來,你這個冒牌貨可以滾了!」

  見賀盼盼臉色泛白,雪莉卻還在旁邊冷言冷語。

  雖然他們的擁吻讓她同樣震驚,但是溫柔和善的曾野綾子,比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冒牌貨好應付,只要先趕走了她,曾野綾子不會是自己的對手。

  賀盼盼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視線之鋒利讓她有些害怕。

  「你不能打我喔!」雪莉悄悄往後退,退到壯碩的保安人員旁邊。

  「曾野小姐?」保安人員只認得她,不認得雪莉。

  「轟她出去。」

  「你不要被她騙了,她不是曾野綾子,她是假的!」雪莉喝斥,真的動手要抓她的粗壯手臂。

  但,她的叫囂只是讓保安人員認為她精神異常而已,「我馬上把她交給公安!」

  「麻煩你了,謝謝。」賀盼盼越過他們,往貴賓席走,即使在真正的曾野綾子面前,她也要誓死捍衛所愛,絕、不、退、卻!

  ***
  「曾野小姐。」

  站在貴賓席前的曾野綾子回頭,不意外看到一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像是故意似的,她摘下墨鏡,讓賀盼盼也看清楚她的容貌。

  她當然認得這張臉!章彥霖就是以這張臉為稿,幫她「復原」車禍後嚴重受創的臉部。

  兩張相同的臉對望著,曾野綾子臉裡閃過一絲讚許。

  「你果然出現了,沒讓我失望。」

  「我會出現的,逃避不是我的風格。」對著臉孔的主人,賀盼盼依然毫不畏縮,「我愛他,這輩子都不退讓!」

  曾野綾子輕笑,「你確定能陪他一輩子?也許不久之後,你又想自殺了。」

  賀盼盼斂起神色,「我不會再自殺。」

  「你怎麼知道呢?」曾野綾子的視線不客氣的瞄過她手腕內側的刀痕,「一個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是不夠資格談愛的。」

  她說得沒錯,不過……  

  「我不是不愛惜自己生命。自殺對我來說,只是一種方法。如果我的死能換得姐妹生活平靜,我很樂意去做。」

  章晏霆聽不到她們的談話,不過知道她沒躲起來,他就安心了。

  他用滿是憐愛的眼神看著賀盼盼,低沉的嗓音將情歌詮釋得更為動人了。

  不過,背對著舞台的賀盼盼沒有發現,此刻,她專心三思的跟曾野綾子宣戰。

  無論是誰,她都不讓!

  曾野綾子拍拍手,「多偉大的情操!那你下一次想犧牲自己,成全家人時,晏霆該怎麼辦?」

  賀盼盼轉身,視線跟台上的他交會,聲音變柔了:「現在,我的心中有了牽掛,將來無論再遇到什麼事,再苦我也會撐下去,不會再做犧牲的。」

  父親所造成的傷害已經過去,未來她要為自己、為他而活!

  「是嗎?」曾野綾子對她的一切都做過調查,「即使是變成植物人的父親奇跡似的恢復,你都能坦然面對你父親?」

  「他除了提供精血,沒有盡過一天養育的責任。對他,我們姐妹做的都夠了。如果他恢復意識,我們最多也就是供他衣食無虞,無所謂坦不坦然面對。」

  「我很訝異你能平和的跟我討論你父親的事。」

  「難道你認為我該因為有這種父親而感到慚愧?做錯事的是他,我不需要因為他而自慚形穢。」

  終於說出來了!她一直不願意承認父親,也憎恨自己原來那張跟父親相似的容貌,但現在,她終於能坦誠面對賀旺德是她父親的事實了。

  是愛,讓她堅強的吧!

  他從來沒開口問過她的家人。但,從這陣子他的態度,她相信他其實知道的,只是沒說出口。

  如果他問了,她會誠實告知,也相信他不會因此而瞧不起她。

  是愛,讓她充滿信心嗎?

  他沒說出「愛」,可是從他的眼神,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也許這些在乎還不夠轉換成愛,但,她會努力,也有信心他很快地就會像她愛他一樣,深深地愛著她!

  「咳!」曾野綾子輕咳一聲,打斷情侶間的深情注視。

  賀盼盼轉回身,定定的看著她,說:「我不會退讓的。」

  「就算是用我的臉來談戀愛?」

  「我不在乎。他愛的是我的人,不是這張臉。」

  賀盼盼的自信讓曾野綾子折服。她同樣擁有不屈的勇氣追求所愛,卻缺乏了像盼盼一樣的自信。

  「盼盼,我可以這麼叫你嗎?」該做的試探都已完成,曾野綾子真誠的問。

  「如果你不介意我搶了你的未婚夫的話。」

  「我們的訂婚只是種手段,是為了給我愛的男人當頭棒喝。剛剛也是我主動吻措手不及的他,要給我的男人更震撼的刺激。」曾野綾子不想讓這件事破壞他們的感情,特別解釋清楚。

  同樣也刺激到我了!賀盼盼心頭犯著嘀咕。

  「你不喜歡他?」問出來之後,賀盼盼發現自己提著心等她回答。

  「喜歡。」曾野綾子接著很快的說明:「但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他是我的好朋友。」

  她對賀盼盼俏皮的眨眨眼,「但是我更喜歡敢愛敢恨的你,如果你介意,我以後不會再喜歡他了。」

  賀盼盼終於放下懸著的心。「也許,我會一直用這張臉;你也不介意?」

  「當然不。」曾野綾子伸出手,「你願意當我的雙胞胎姐妹嗎?」生長在階級分明的家族裡,她一直缺乏同齡的玩伴。

  「我已經有姐妹了,我跟她們的感情很好。」賀盼盼笑著伸出手,「不過,我很樂意擁有雙胞胎姐妹。」

  兩個人的手緊緊握著,望著擁有相同樣貌的彼此。

  但,好像握得久了一點。曾野綾子想抽回手,卻被賀盼盼用力拉近,接著,她竟然吻了她!

  兩個紅唇輕觸只一下下,甚至來不及感覺到彼此的溫度。

  「雖然是權宜之計,但我還是要把他的吻拿回來。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可以吻他!」

  她的佔有慾還真強啊!曾野綾子對看到這一幕,顯然比她更錯愕、更生氣的章晏霆尷尬笑笑。

  好在貴賓席離觀眾席有段距離,燈光又暗,沒引起其它觀眾的注意。  

  糟!他不理會群眾的安可聲,竟然又走下舞台,往她們這邊走來了!

  他的頭上在冒煙!曾野綾子不想留下來當炮灰,匆匆的說:「再見!我改天再去找你!」說完,就戴上墨鏡逃命去了。

  不必看移動的投射光束,賀盼盼也可以感覺到他就站在身後。

  她一轉過身子,腰就被他緊緊攬住,他低頭,吻住她紅濫的唇瓣。

  他的吻一開始帶著處罰,像是想抹去曾野綾子的唇痕,但在她輕啟雙唇,五條件投降後,他立即長驅直人,恣意品嚐她的芳香,全然陶醉其中了。

  他們吻得很久、很火辣,舞台上沒人,掌管投射光的工作人員,只能盡責的繼續將燈光打在他們身上。

  透過電視牆,全場幾萬個觀眾,跟數以千計的媒體記者們,都看清楚了這場激吻。

  保安人員幾乎擋不住衝到貴賓席的人潮,現場一陣混亂,有叫好的,有不敢相信而失望尖叫的,還有怕漏掉新聞的記者。

  許久,章晏霆終於離開她的唇,「除了我,不許任何人沽上你的唇!」

  賴在他懷裡,賀盼盼笑得甜甜的,「只要你不親吻別人,我就不會。」

  「我……」他想解釋,但瞄到觀眾有些躁動,拉起她的手,迅速上台。

  全場屏息,所有的人都看著舞台上的他們。

  「今天這場演唱會是我的告別演唱會。未來,我不會再公開露面,會退居幕後製作音樂。」

  他丟下的炸彈,讓台下響起一陣驚歎,賀盼盼轉頭看著他,對他的決定感到欣喜。

  宣佈退居幕後等於某種形式的退出演藝圈,雖然很自私,但她真的希望越少人分享他越好。

  等聲音稍微平息,章晏霆繼續說:

  「最後一首安可曲,要獻給我的妻子,我唯一的愛。」

  這番話又引來一陣尖叫,聲音震耳欲聾。

  無視於台下顆顆碎落的芳心,章晏霆凝視著她,唱出為她做的那首歌。

  唱到副歌時,賀盼盼帶笑的臉上流下幾滴歡喜的淚,台上的濃情也感染到台下,縱使再捨不得,歌迷們依然很高興看到偶像有了美滿的家庭。

  全場一起合唱著──   

  [B][I]過去的路  

  也許很坎坷

  未來的路

  我們牽手一起走[/B][/I]

  在感動的氣氛下,章晏霆拉起她的手,對愛護他多年的歌迷揮手致意,歌迷們則回以最最熱烈的掌聲。

  章晏霆的告別演唱會,完美的劃下句點。

  ***

  「晏霆,在你無預警地丟下要退居幕後的炸彈之後,我不能獨自面對那些媒體!」吉米哀求著,「那些記者得不到滿意的回答,會把我拆吃入腹的!」

  人人都以為他身為頂尖經紀人有多風光,其實在章晏霆面前,他根本像個屁!

  他老兄在演唱中下台,跟妻子來段纏綿悱側的擁吻,甚至公開已經結婚的消息,他都能接受。誰知道這些他似乎嫌不夠,竟然還公開宣佈要退居幕後,這是最後一場演唱會!

  什麼啊?他是他的經紀人耶!居然跟其它人同時獲知這個訊息。他被嚇到的程度,可不下於台下刃阢萬個人。

  悲慘的是,始作俑者現在竟然要他獨自面對傳媒!

  「晏霆!」吉米提高音量,「你好歹也理理我吧!」  

  看看他們,一進後台就含情脈脈地對視著,根本沒有人理他。

  賀盼盼沉溺在他溫柔的眼波裡,如果之前還有一丁點不確定他的心意,也已在他公開的示愛中得到證實。

  「我有一個糟糕的父親……」

  「我知道。」章晏霆輕輕擁著她,「未來有我。我們一起負擔安養中心的費用。」

  好感動!「你不會覺得我很不孝?」

  「不會,你做的夠多了。」

  他的話讓她眼眶又是一熱,止不住的淚水紛紛滴落。她在乎他的想法,擔心他會不諒解她把父親放在安養中心之後就不聞不問的舉動。

  但他淡淡的一句話,就撫平了她這些年來的委屈,讓她不再感覺孤立無援,不再需要獨自扛起一切。

  章晏霆輕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地說:

  「哭吧,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我們都要往前看,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她真的哭了,不是嚎啕大哭的那種,而是低低啜泣,不過卻仍揪疼了他的心。

  「……」她哭得這麼傷心,真不好意思打斷,不過事情還是得解決的。吉米小聲插話,「外面還有一大群記者等著開記者會……」

  「你去開記者會。」

  「不要!」吉米大叫,「萬一記者問的問題我回答不出來怎麼辦?我不過是微不是道的經紀人!」瞧,語氣多卑微啊!

  「你同時也是我的發言人。」  

  「臨危受命?我不接受。」吉米很有骨氣的說。

  「再加一杯B53?」賀盼盼從他懷裡抬起頭來,鼻子已經哭得紅通通了。

  這口氣、這句話……可是長相不對呀!吉米被嚇傻了。

  「你……」吉米小心翼翼的問:「你是曾野綾子,沒錯吧?」

  「不。我是賀盼盼。」

  咚!他沒昏,只是跌倒了。吉米掙扎爬起,顫抖的手指著她,「你是賀盼盼?」

  她點頭。

  「很會喝酒,但是已經失蹤一陣子的那個?」

  她又點頭,這次,還奉送笑靨一枚。

  「怎麼可能!?」吉米在後台呼天喊地著:「這一定是夢,一定是!」猶不相信地追問:「你不喜歡晏霆,沒錯吧?」

  那傢伙對賀盼盼是有幾分意思沒錯,不過賀盼盼對他好像沒有什麼感覺。

  賀盼盼臉紅了,抬頭望進章晏霆溫柔的眸光中,「我愛他。」

  「什麼!?」吉米大叫,「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章晏霆將他踢出後台,還惡劣的關上門,斷了他的後路。

  他們的視線一直無法從對方臉上移開,吉米再遲鈍也看得出他們彼此相愛而且還是很愛、很愛的那種。

  可是……吉米抓抓頭,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來不及追問,身後的豺狼虎豹已經湧上來了,保安人員圍堵得很狼狽。

  大家七嘴八舌的問著:「吉米先生,請問章晏霆說要退居幕後是真的嗎?」

  嗚,看樣子是真的。

  「請問章先生多久之前作了這個決定的?」

  嗚,相信我,我跟你們同時聽到這個決定的。

  「吉米先生,章天王說他已經結婚了,是什麼時候的事?」

  嗚,我比你們都想知道。

  「能透露些那位擄獲歌王龍心的幸運兒的資料嗎?」

  不能,如果他還想留住腦袋的話。

  連珠炮的問題讓吉米來不及回答,連招牌笑容都差一點僵了。心有不甘地,他偷偷退到門邊,將後台的門打開一小小縫,接著轉頭朝裡頭大喊:

  「我要加薪,以後抽三成!」這工作不是人幹的!

  「成交!」章晏霆的聲音裡滿是笑意。

  脆弱的心靈稍稍得到平撫。吉米幫他們關上門,露出最完美的招牌笑容,轉身──

  「來,各位記者先生女土請別著急,一個一個來,我已經得到晏霆充分的授權,相信各位的問題都能得到滿意的回答。」

  吉米將記者大隊帶走,留給愛侶們不受打擾的私密空間。

TOP

尾聲

       「這是我給你們的賀禮,不成敬意。」

  賀盼盼收不曾野綾子送的公文袋,好奇的打開,裡頭竟然是曾野綾子的一切證件,有身份證、護照,甚至連畢業證書都有!

  「這……」

  「你可以自由決定要以原來的身份當章太太,還是用現在這個。」曾野綾子眨眨眼,「我個人認為用現在這個名字比較乾脆,就不必重新再結一次婚了。」

  「那你怎麼辦?」

  曾野綾子俏皮的笑笑,「我早就不想當曾野綾子啦!要是你肯幫忙,我還求之不得呢!」

  知道她是故意這麼說的,感謝的話哽在喉頭,賀盼盼只能說:「謝謝……」

  章晏霆扶著她的肩,順勢將她擁入懷中,「我說過不許再哭的。」

  「我沒有哭。」賀盼盼抬頭望他,臉上堆滿了幸福的笑容。

  「咳!」一不小心又被忽略的曾野綾子出聲,「那我走羅。」

  「你要去哪裡?」賀盼盼關心地問。

  「繼續躲起來,躲到他願意面對自己的感情為止。」曾野綾子收起失意,擠出笑臉,「別替我擔心。」看著他,說:「晏霆,倒是你,自己要當心些,不知道他會不會先找你麻煩。」

  透過娛樂新聞的強力播送,相信在日本的他,都看到她親吻晏霆的鏡頭了。

  她在賭,賭他在乎。

  「我不怕。」章晏霆平靜的說。

  「那就好,我走羅。」曾野綾子朝依偎著的他們擺擺手,「要幸福喔!」

  「我們會的!你也要幸福喔!」

  章晏霆微笑,攬緊身邊的人兒。

  他們,會一直幸福到老!

TOP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