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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曼奴]真愛薰人醉(已完成)

[沈曼奴]真愛薰人醉(已完成)

第一章

       有沒有一種魔法棒,在漆暗夜裡,兀自發著螢虹亮光,一旦將它拋向無邊無際,在女孩即將被自插的狂潮吞沒的時刻,它進爆成無數閃亮銀粉,緩緩飄下……浸灑籠罩女孩全身……,讓人一瞬間,由足趾、腳踝、軀幹、四肢、五官,乃至於頭頂、髮梢——

  全數脫胎換骨。

  清晨時分,鳥鳴草綠,葉尖露珠掙扎著朝空中蒸發,或垂落滲入泥土。梁憫兒自然而然睜開雙眼,沒有選擇餘地的醒來。

  想變得美麗……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句話變成她時刻在心底無聲叨念的口頭禪。

  如果這世上沒有能讓人脫胎換骨的魔法棒……有沒有一種仙丹妙藥,服下之後,如自己所願——化去體內多餘油脂,身段纖長,肌膚如羊奶般香潤透明,眉眼清澈靈活,鼻子小巧挺直,唇色薔紅……

  梁憫兒試圖扯個自嘲的淺笑,卻拉不開唇角。

  她翻身下床。

  盛暑,白日全國各處酷熱難捺,夜晚北方則風涼。昨夜睡覺時,她身上蓋件薄被,今日醒來,被子踢落床下,她身上的睡衫汗濕了一半,連床榻也有些黏膩。

  她換上乾淨的衣裳,拿著腰帶,站在梳妝台前。若不扣腰帶,她整個人像罩著高級帛的大圓桶;若扣上腰帶,便把腰腹間的肥肉區隔成兩層。

  梁憫兒暗歎口氣,將腰帶扣上。腰間裙子的細褶被她微凸的小腹撐得開開的,她好像又胖了。

  她撫著腹部在梳妝台前坐下。昨晚睡前,她明明躲在房裡偷吃了一大盤糕點,現在一覺醒來,竟然又嘴饒得發酸……

  是的,她又餓了。那盤糕點一夜之間不知又化為她身上哪個部位的油脂肥肉。

  懶得端樣鏡裡人兒的長像,梁憫兒隨意梳了梳粗糙的髮絲,便離開鏡台。

  梁憫兒低著頭,推開門板,走出房間。

  時間還早,主屋這邊仍處於靜態,下人們稱喚的王爺、王后、少爺……依然安於睡夢中。而置身其間的梁憫兒,像是走在虛假的書畫裡,死寂而不自然。直到穿過重重迴廊,遇見一個個早起幹活的僕婢,她才覺得自己真實存在著。

  但當他們恭敬地與她招呼,客套地區別彼此的階級身份她又像個外來的介入者,與他們的世界格格不入。

  兩名新來的年輕小婢迎面而來,她率先揚起友善微笑,然後看著她們極其慎重地停在面前,齊聲道:「二小姐,您早。」

  「早。」心頭有點窘,但鎮靜回應。

  行禮過後,小婢們抬起頭,等她先行離開。而梁憫兒有些話想告訴她們,卻因不曉得從何開口而在原地,致使周旋在三人身旁的空氣頓時有些發僵。

  「嗨,早呀!二小姐。」一名待在將王府裡多年,資歷較深的女婢來到梁憫兒身後,咧嘴開心地笑,拍拍她的肩膀打招呼。

  「早。」梁憫兒心想這女婢來得正好,或可幫她說出她想說的話。

  女婢看看三人僵硬的表情,立刻瞭解現場情況。

  「你們兩個,見到二小姐時大可不用這麼拘束。二小姐,我這樣說對不對?」

  「嗯。」梁憫幾點點頭。面對兩名小婢揚起鼓勵的微笑。

  「不過碰到的若是敏少爺,就得小心應對了。」女婢嚴厲地加了條附註。

  小婢們對視。來到北梁將王府兩天,好多姊姊異口同聲說海少爺不好伺候。她們不禁牢牢記住——務必小心敏少爺。

  「好了,去做事吧。」女婢揮手催促二人離開。

  「是。」兩名小婢起步與梁憫兒錯肩,緩緩走遠。

  梁憫兒和身旁女婢亦邁開步伐,並肩同行。

  「二小姐,你一點都沒變。想當初我剛來這裡,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呆住了。你跟我爹娘敘述的千金小姐的樣子完全一樣嘛,不論外表或內……」驚覺這話說得草率、傷人,女婢趕忙摀住嘴。

  見梁憫兒柔和的臉色絲毫未變,她才敢放下手,繼續說:「呃,我爹娘在我臨走前,一直交代我——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不好伺候——可你根本不會為難下人呀!」

  她皺了皺鼻,「反倒是敏少爺……」險險咬到舌頭,「哎,我今天舌頭怎麼了。」她敲敲額額,要自己腦腦筋醒點。

  面對的雖然是府裡最親切的二小姐,也不該胡亂說話、抱怨。

  粱憫兒瞧著這名女婢。她今天盤在頭頂的小髻尾部是銅質的大紅花,和她清秀的五官不太搭調;不過眶眼飛揚的自信神情依然十分引人。而這股自信及飛揚的神采,正是粱憫兒最缺乏的。

  「我的意思是,」女婢嘟嘟嘴,「二小姐,就善良可愛了,可是偶爾你也該端端小姐架子,免得一些不懂事的頑劣下人不把你放在眼裡。不過你放心,我們都是你的擁護者,不會讓人欺負你的。」總算說對話。

  「謝謝。」梁憫兒道。

  「別道謝,我會不好意思。」她笑著聳聳雙肩,在轉角處停步, 「你要去廚房對不對?我得去花園,我該分手了。」,轉身要走時,突然想到:「對了,二小姐,你今天動不動廚具?手藝實在太好了,連李大娘都自欺不如,更別說我們了,根本學不來你教我一些訣竅。」兩掌對合,滿懷期待地看著梁憫兒,「所以,能不能請你作一點,給我們解解……」

  「沒問題。」

  「哇!」女婢高興地跳著跑開,「萬歲!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踅向花園之際,回頭朝猶停寧原地的梁憫兒猛揮雙手道別。

  梁憫兒從沒有高喊「萬歲!今天又是美好一天!」的雀躍經驗,也不明白那名女婢為何那麼開朗、活潑,為何還有那麼耀眼的精力跳躍、喜悅?

  是她太不不知足了嗎?堂堂北梁將王爺的義女呀!

  沒錯。她不是將王爺的親生女兒,自然沒有所謂的千金小姐的外表與內在。她住進北梁將王府已十年,人們或許已遺忘她低賤的平民身份,但她沒忘、不敢忘,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方纔那名女婢還說她善良可愛。梁憫兒搖頭,其實她一點也不。若她真善良她會誠心接受對方的讚美,而不是暗自質疑對方口是心非,懷疑對方就是那種不把她放在眼裡的頑劣下人。

  梁憫兒表面上善良體貼、好說話,其實多心、善猜忌。

  越清楚自己體內流著和雙親相同的叛逆、邪惡的血液,越常提醒自己,此刻的平和生活,是一場夢。一場她已經作廠好久好久的夢,久得她不想再壓抑自己,寧可醒來面對現實。

  真的想醒來嗎?她扣心自問。腹部突兀的一聲空鳴卻提醒她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快餓扁了。

  她走進廚房。早晨廚房的事大概忙得差不多了,裡頭不見僕婢蹤影,只有專責早膳的李大娘在。

  「大娘早。」

  「你來啦!」李大娘攪弄鍋裡的濃湯,聽到她的聲音,回過頭,以北方人特有的爽朗嗓音道:「我還在想你怎麼還沒出現呢!」

  梁憫兒見水盆邊有蔬菜待洗,拉高衣袖,「我來幫忙。」

  「別了!今兒個你就別動手!」李大娘放下湯勺,掀開蒸寵蓋子,熱暖的白霧登時大刺刺噴呼出來。她挑了三個包子放人盤中,「來,大娘特地為你準備的。呼……瞧!

  熱騰騰的,這三個,芋頭餒兒包得最紮實,坐下吃吧!」

  大娘將盤子閣在四方桌上,隨即旋身回到料理台前。

  梁憫兒坐在桌前,柔順的眸光於對準盤中又綿又軟的包子後,漾出饑民似的!

  梁憫兒險些噎著。李大娘不過說了兩三句話,已經有一個包子滑入她喉嚨;第二個包子——

  則湊在她紅得大大的嘴邊,一半陷入她牙關內;第三個包子也未安然躺在盤中,被她猴急的左手握著,怕被人搶走般守緊緊。

  若是眾目睽睽,她吃東西的樣子還會稍節制;如果沒人注意,就不自覺狼吞虎嚥。沒有辦法,她對食物毫無抵抗力,而且,她真的餓。

  李大娘的話使她警覺自己這摸樣經搶食的饑民還難看。遂把左手的包子放回盤中,兩手一起接著一個包子,斯文地撕下一小塊,放入嘴裡,細嚼慢咽。

  「唉,不知敏少爺在想什麼,居然限制你早上只能喝碗粥,中午半碗白飯、兩口萊、一顆蘋果,晚上同中午一樣,還說能不吃的話最好不吃。唉,真照他所說的做,不餓出病才怪。」李大娘忍不住又提起梁敏要梁憫兒節食的不合理要求。「女孩兒就該白白胖胖,像你這樣,多好!

  還有,敏少爺那個樣兒太瘦弱了,飯吃得比誰少,熬補品他也不喝,怎麼和別家的公子比呵……」

  「和別家的公子比?」梁憫兒轉頭看著李大娘的背影。

  「是呀!」她放下鍋勺,跑來粱憫兒身後饒舌,「哪,昨兒個我們在商量,今年咱們北梁熱鬧得緊呀!過不到半個月,府裡有五爺為小姐你舉辦的生日宴會,之後又有什麼幾年一度的年輕貴族們的英難比試大會啦,小姐千金們的佳人膺選啦,今年全在我們這兒舉行,哎喲,熱鬧得緊唷!」拍了下掌、甩了甩袖,「我們可有的忙了。」鍋湯大沸,她回頭調整火苗。

  梁憫兒暗暗擰起眉宇,「大娘的意思是,希望敏……哥哥參加英雄大會?」

  「敏少爺要參加呀?」蹲著身子的李大娘混淆了情況,興致勃勃地反問:「我們怎麼沒聽說?」

  梁憫兒莫可奈何地搖頭,「沒有,敏哥哥應該不會參加。」如何參加?大娘口中的敏少爺、她口中的敏哥哥,其實是個女的!

  「我想也是。」大娘點點頭,煞有其事地思忖道:「敏少爺身子骨太弱了。天天跟王爺吵著要上山拜師學藝,我們也覺得該讓他出去磨練磨練。」

  她還是沒搞清楚狀況。梁憫兒眼神透露嘲弄,嘲弄這荒廖垢一切。大家都忘了嗎?梁梁,北梁將王爺的親生子女、少爺、哥哥……

  王爺商請許多知名大夫有治梁敏,大夫們卻對這種情況說不出個所以然。數年前曾有個京城來的御醫,說這是天神開的玩笑,給了梁敏千金嬌軀,卻在她胸口鑲上一顆男人的心……就讓王爺順她心意,別再為了這事搞得家庭失和。之後,王爺未再延請各地名醫,將王府內於是默認梁敏病態的性別顛錯。

  世事容易積非成是。久而久之,除了梁憫兒不怕挨罵,常常硬著頭皮對梁敏叫敏兒妹妹,其他人似乎認定粱敏是個如假包換的男兒身。

  這真的太荒謬了。今日希望梁敏上山習武,健強體魄,然後回來參加英雄大會……再然後,要她娶妻生子?

  梁憫兒不明白,當初李大娘看著梁敏出生,如今怎能喚她敏少爺喚得如此順口?

  因為時間可以淡化一切不合理的現象,加上人類是這麼這麼容易屈服於習慣的動物,所以梁憫兒冒牌千金的身份也輕易猶可?

  梁憫兒難得食不知味。悄悄解決三個包子,一名中年男子出現,跨人廚房口。

  「翟大伯早。」梁憫兒道。

  「二小姐,你還在,太好了。」翟大伯來到她身旁,眼尖的李大娘跟著遞上一個圓碗。翟大伯扭開皮壺瓶蓋,羊童運來一大桶羊奶,我記得你愛喝,起忙帶一壺過來。

  呵!還熱呼、冒著煙的!

  「謝謝。」

  這世上多少人流落街頭、不得溫飽?她得此際遇,該知足、該惜福,否則,會遭報應的。

  「二小姐,你今天下不下廚?上回你煎了兩塊餅給我帶回去,我家小孫女天天吵著還要。」瞿大伯道。

  「好啊!你急不急著走?急的話,我馬上弄給你。」

  「不急。今天開始府裡上上下下全心為月底的宴會準備,王爺要我問大娘和總管需要什麼東西,我好安排街上店家配合。」瞿大伯摸摸禿著的下巴,「二小姐,屆時你露不露你的好手藝?你要不要先跟我指定材料?」期待地問。

  不待梁憫兒回答,李大娘便插嘴:「你別忘了,這宴會二小姐是主角,怎麼還能勞她動手?」

  「我哪有忘?王爺請四方英傑,重新為二小姐選個好夫婿嘛!二小姐烹煮的手藝這麼好,理當乘機露一手!」

  梁憫兒放下圓碗,伸舌憩憩嘴邊殘留的奶汁,趁著大伯、大娘又抬起槓,移步向門口。

  「大男人就是這麼粗神經!」李大娘叉起腰,瞪大眼,「女孩兒家容易害躁,你講話那麼大聲做什麼?舉宴婿,活似王爺的寶貝千金嫁不出去呀?」

  梁憫兒低頭跨出門檻。遭人退婚、嫁不出去那是事實,只是,大家行行好,別再把這事當話題。

  「哎!我又說錯什麼了?之前小姐的未婚沒眼光,上門退了親事,我們厭根兒沒錯,也不是小姐不夠好,有什麼好害臊的?再說女大當嫁,當眾舉辦宴會為小姐選個夫婿,有什麼不對?」

  「我也沒說你不對呀!我只是……」

  梁憫兒離開廚房,順利地將那些刺耳的對話切離耳膜之外。

  人間事太過繁雜,若有來生,她許願作一名帶有透明的薄翅的嬌精,擁有翩翩風采,輕靈身段。

  梁憫兒三餐食量被梁敏限制得死緊。不過由於她和下人關係良好,每天在貧瘠的主餐外,總有人偷渡豐富的食物給她。比較起來,她現在的食量甚至比減肥前還多。

  午後,她撫著吃撐了的肚子向在床上,睡意漸漸襲來。意識逐漸蒙籠之際,一名女婢敲門,通知她——將王后請來一名裁縫師傅,在前殿偏廳等著為她量身、挑選布疋的色澤質料。

  雖然無奈,她還是必須下床出房。

  將王后同她提過要找師傅為她縫製晚宴時穿的華服,她以兩個月前換季時才訂製了多件新衣為由,指出需再在衣著打扮上花心思。原以為將王后同意了她的意見,沒想還是請了師傅來。一旦面對裁縫師傅,她就得面對自己誇張的身材尺寸。

  隨同師傅前來的夥計帶著種類款式繁多的布帛,女婢們雖然無力購買,單是看看、摸摸,倒也開心得喜鬧忘我。偏偏師傅老是大聲念出她腰圍、臀圍的尺寸要夥計記下,駭人的數字令嘻笑的女婢們怔愕,場景頓時極為尷尬。

  所以她不喜歡訂製新服。這量種自暴自棄的心態——既然沒有曼妙的體格、悅人的容貌,何需優美的華服?徒然自暴其短罷了。

  梁憫兒來到前殿,訝異竟然漢有聽到婢女們興奮的嘈雜聲。奇怪,往常她們一接觸到娘家的衣裳飾品,總會吵鬧得眼不能掀翻屋頂。

  她繼續前進,突然聽到砰——地一聲……她直覺想到梁敏發怒時的拍桌模樣。

  接著果真聽到敏憤怒的咆哮。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這……是將王后交代的……」是裁縫師傅的聲音,戰戰兢兢地發著抖。「要我量計敏少爺和二小姐的身材尺寸,然後……」

  梁敏怎麼會來這?她最厭惡一群女生聚在——起咬咬喳喳的場合。

  梁憫兒快步跑到偏廳門口,竟見梁敏一腳踩在椅子上,兩手粗暴地揪著裁縫師傅的衣領。

  「去他娘的!你嫌嘴裡牙太多是不是?」梁敏怒瞪師傅,「要不要我幫你打掉幾顆?」

  「敏哥哥!」梁憫兒忙喚,一邊走到梁敏身旁,「你別對師傅不禮貌。」她看見在場幾名女婢被梁敏發狠的模樣嚇得縮在牆角。

  「二小姐……」裁縫師傅對梁憫兒投出來救眸光。

  「你少插嘴!」梁敏率先在粱憫兒開口前堵住她的話。

  兩手使力令裁縫師傅透不過氣,「死老頭,你們坊裡幾十年來只作女裳,現在居然想丈量我的身材,你這什麼意思?」

  「我這……完全是聽從將王后的指示……」他好歹是北梁都城裡知名的裁縫師傅,今日卻遭人威嚇得抖了腳。

  「你聽到了,這是娘的指示。快放手,師傅的臉都青了。」梁憫兒試圖扳開她的手。

  「笑話!」梁敏反而更使勁,「我不勒他的脖子,難道要我去勒娘的?」

  「你別這樣?」梁敏推放開師傅,拿起桌上的折扇,叉腰瞪梁憫兒,「還不都是你害的!我還沒找你算帳!」

  梁憫兒看著師傅踉蹌倒在地上,他的夥計趕忙扶起他。

  「好吧。」梁憫兒低聲道:「你找我出氣就好,別為難人家。」

  梁敏因她的毫不反抗更加惱火。「不相干的人馬上給我滾出我的視線!」

  女婢們軟著腿,手牽手逃出門。師傅則必須收拾展現在桌上的續羅綢緞,無法立刻離開。在梁敏噴火的目光注視下,手顫了一下,布疋滾落地面,攤開成一片。兩名夥計慌張得更加笨手笨腳。

  「蠢老頭。」粱敏低咒,將隨身摧帶的習扇插入腰間,拂了下袖。「算了!」拉住粱憫兒的手,「我們走。」

  梁敏拉著梁憫兒來到中庭花園。越想越氣,猛然甩放梁憫兒的手,朝空大罵。

  「去她的!好好的心情被搞得壞透了!」

  梁憫兒不禁皺眉。梁敏擁有令人艷羨的身世、非凡的姿色氣質,卻也有讓人無法苟同的病態性格。她不懂,像梁敏這樣的天之嬌女,對這世界還有什麼不滿?

  「你答應過我,不再開口閉口都夾雜穢語。」

  嗟!她竟敢教訓她?梁敬旋身看著她。「你不也答應過我,要封口、不再貪吃。結果呢?連同幾個混帳東西對我陽奉陰違,小心我找他們麻煩!」

  連性格異於常人、不在意世俗禮教的梁敏,也在乎相貌美醜……盯著她要她減肥?

  「外表真的那麼重要嗎?」她代表普天下沒有優質美貌的女子發問。

  梁敏對她的問題滿不在乎地。「你什麼都好,五官嘛……」撈起她的臉端詳。「差強人意,還過得去。就是胖了一點。你看看,你身長矮我一大截,手腕竟比我還粗;還有,跑了兩步就滿身汗、滿臉油……嗟!就算我是男的、我喜歡你,見你這樣,我也不想親你。」收回手,手指在衣服上抹了抹。

  梁憫兒有些陰靈的面容突然想發笑。粱敏平日大搖大罷拍著胸脯,一副本公子是如假包換的大男人的模樣,今天居然會說出「就算」她是男的這樣的句子。

  「你那麼死表情?」梁敏瞪著要笑不笑的梁憫兒挺了挺縛綁得扁平的胸,「我本來就是男的!」

  分明自欺欺人。但又讓人不忍嘲諷她真誠的心。

  梁憫兒喜歡梁敏。雖然她脾氣大了點,但她的喜怒全出自真心,毫無虛假,不需揣測她是否話中有話,暗藏心機。

  「總之,你這回給我好好挑個人嫁了,省得娘想到就發神經、找我麻煩。我也可以安心離開。」梁敏道。

  「你真的要離開?」她最近吵著要離開家鄉,上山習武。

  「習武的話,跟著府裡武師學就好了啊。」

  梁敏寒下臉,雙手環胸。

  「幾套三腳貓招式能對付誰?」

  梁憫兒知道,梁敏見過東青將王子青孟天後,才有如此強烈的習武意願。

  「煩!若是你聽我話,嫁給那傢伙,今天我也不會這麼煩!」

  她果然也想到了青孟天。

  「人家都有心上人了。」還帶著心上人親自登門請求解除雙方家長訂下的婚盟。

  「誰管他有沒有心上人。他跟你有婚約就該娶你!」

  事情才沒有這麼簡單。

  「都過去了,別再提了。」

  「看著你這油亮亮的臉,我也不想談了。去把臉洗乾淨!還有,晚飯之前,不准吃任何東西!」

  由於翟大伯上街辦事,梁憫兒乘機搭他的馬車出府。

  翟大伯讓她在鬧街下車,她向街邊小販買了一袋甜點,徒步走出都城,來到一條平靜陰涼的小溪流。

  她躍上一顆大石塊,撩起裙罷,脫去繡鞋,赤足浸入水流。

  浮腫的腳板、結實的腳踝、多肉的小腿……梁敏要她每次吃東西前,想想身上多餘的腳肉,自然會降低食慾。

  她試過,但效果不彰。吃東西這件事,對她而言不是件慾望,是一件不得不為的事。肚子縱然再脹,只要面前還有東西,她仍能吞食下嚥,非把所有能吃的全塞入腹內不可,借此尋求一種滿足的感覺。

  而且,她說過自己擁有叛逆的血液。梁敏言明晚飯之前不准吃東西,她卻唱反調,溜出來玩水還帶了甜點來野餐。

  三兩口解決了食物,將包裝紙揉成團握在手中,她仰躺在石塊上,望著晴空。

  大她三歲的梁敏說要看著她嫁人後,才能心離開。另一方面,將王爺、將王后與她商變她的嫁事時,她告訴他們,長幼有序,請務必讓年屆二十的梁敏先嫁。

  梁敏怎肯?所以,當將王爺作主,同意和東青將王的長於青孟天將婚約解除後,府裡便開始為梁憫兒策劃一場宴會。北梁將王認為,依梁敏那不甚正常的性情,他不敢奢望這輩子能見她有個好歸宿,當然不能為了她而誤了梁憫兒的終身大事。

  避不掉這場旁人所說的選婿晚宴了。她想像得到宴會當晚的情況;宴會結束後,她的日子也不會有所改變。有誰會參加一場宴會,便決定娶妻呢?何況她沒有第一眼就討喜的氣質相貌。除非長久相處,發覺她的個性無害,才會被許多女子逞自視為密友。

  至於原先的婚約……梁敏口口聲聲說是梁憫兒和青孟天的事,事實上,早在北梁將認她為義女之前,婚約便存在了,女方自是梁敏才對。

  梁敏的性別顛錯不是一天、兩天,延請大夫診治無效,北梁將王轉為祈盼男女之情引導她回復正常,對像當然寄望她的未婚夫青孟天。未料他自有中意之人,親自登門退婚。在這之前,即使對方願娶,梁敏也不會肯嫁。她擅自決定由梁憫兒代履婚約。青孟天為卓絕偉岸、孤傲出眾的男子,怎麼可能同意改娶她……

  尋常男子見到她,也未必願意親近她。

  其實她並非生來便如此臃腫。她被接來北梁將王府時才七歲,全身瘦得只見骨架。

  七歲前她遭娘親遺棄,這族親戚輪流收留她。她的真實個性孤多疑,不會討好人,時間一久,大家都想擺脫她這個累贅,卻又不能趕她出門、落人口實,便開始給她臉色看。小孩們欺侮她,大人睜只眼,閉只眼,佯裝不知;衣食方面,只餵她剩菜剩飯,讓她穿破舊布衣。當時,她日日夜夜活在黑暗的飢餓中。

  她的家族勉勉強強和北梁將王后的娘家點關係。一次機緣下,梁將後見到瘦弱可憐的她,帶她回府認為義女。

  梁憫兒至今記得,當梁將後人遞上一碗冒著熱煙的白飯到她面前,她宛如貓抓到老鼠、迫不及待生智活剝、狼吞虎嚥,拚命地吃,直到吃壞肚子為止。

  她餓怕了,更擔心這一餐過後,說不定就沒了下一餐……每天不停地吃、不停地吃……不胖都難。

  此外,她害怕回舊日生活,逐隱藏真實的自己,努力裝成善良溫婉的模樣,學習女紅廚藝,尋求其他人的認同,以及心安。

  但是她不快樂。她也知道,自己得此際遇,羨煞了多少孤兒寡女!她應該覺得幸福、覺得滿噗感謝。但她挽不到自己渴求的那份踏實感,她覺得自己和這塊貴族之地格格不入。有如惡夢的童年往事像條鎖練,箍鎖住她手腳、她的心。

  遭雙新丟、無人憐愛的經歷,如今已恍如前世的記憶:遙遠、模糊……若硬要回想,也只能想出一陣心悸……然而,現今的生活,猶如在夢中,同樣沒有真實感。

  平躺在石塊上的她歎了口氣。她不知道未來又會如何,也無意猜測。

  突然,平靜的林邊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枝頭輕鳴的鳥兒紛紛振翅飛起。梁憫兒驀然心慌,直覺不能讓人見她在此。現今政局雖然安定,卻不能擔保一名女子落單林間溪邊,遇上惡人後依然能全身而退。

  馬蹄聲愈益逼近,梁憫兒整個人跳起,抬步回到岸邊之際,竟撲通落水!噴起的溪水打大石塊,梁憫兒亦全身濕透。

  來不了!她抓著裙罷朝一棵可躲匿的大樹奔去。

  「哦!」她踩到一顆石礫,赫然發覺自己赤著腳。

  「鞋子……」

  她想回頭拎遺忘在石塊上的鞋,兩匹壯碩的駿馬猛然竄人眼廉,因鞍上主人拉扯住疆繩而停步、抬頭嘶啼。梁憫兒只得回身躲在樹後!


[ 本帖最後由 貝瑞 於 2009-8-12 07:2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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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果真有條川流吧?」以實際景物向同伴證實自己所言不假,
向君洛得意洋洋地昂著下巴。

  躲在樹後的梁憫兒聽到那偏低的男音,整個人一怔。

  悄悄探出雙眼,剛好見著對方下馬。她迅速縮回頭。真的是他!

  一襲涼風游湯在林間,衣裳濕透的梁憫兒不住顫了一陣。

  向君落,京城首富向雲豪的兒子。京城裡熱鬧地段的大片土地及商家皆為何所有。不僅如此,他的姑母,即向雲豪的二妹,是極得聖上寵愛的嬪妃。所以向君洛不但出身富豪,還是皇親國戚,

  「好記性。」他的同伴回了話。

  與向君洛同行的是韓予彥,其父擔任當朝宰相,為聖上二弟。亦即韓予彥是聖上親侄。

  兩人才氣橫又善於玩樂,此回相偕北上梁州,是為了參加北梁將王舉辦的宴會?跑宴會尚有十三天,現在便抵達,未免來得過早。

  本欲蹲身水潑臉的向君落視線被石塊上的一雙鞋吸引住。

  「瞧!」他喚來為駿馬耙梳頸上頭毛的韓予彥的注意力,並且跳上石塊,「石塊上居然有雙女鞋。」

  韓予彥亦走來岸邊,觀察現場。

  「那石頭還是濕的,鞋子的主人應該離開不久。」韓予彥推測道。

  「你確定人已經離開了?」向君洛桃眉問。會有人留下鞋子,赤腳離開?

  「難不成……投河自盡?」韓予彥拾顆小石頭丟入河,「不會吧,這河這麼淺。」河水清澈見底,深度大概只到他的膝蓋。

  向君洛拿起一雙鞋放在他掌上,雙眼隨意膘了四週一下,而後同好友使眼色。韓予彥順著他的提示回頭,除了發現地上有幾個淺淺的腳印,依稀見到某顆樹後有白白的裙影隨風飄出。

  「這腳丫子不及我的掌長,可見,穿這鞋的姑娘小巧玲瓏。」向君洛刻意大聲說道。

  韓予彥知道向君洛又想淘氣、以言詞戲耍躲在樹後的姑娘。

  「還有呢?」他倒要看看,單靠一雙鞋,他能掰出什麼。

  「腳板寬了一點,鞋的容量看起來稍顯肥厚,這姑娘身材豐腴。」

  「多豐腴?不會正好和那樹幹等粗吧?」韓予彥看不慣他故作正經的模樣。「還有嗎?該不會賃一雙鞋地評估得出姑娘的家世?」

  「當然。」向君洛伸長捧著鞋的手,「你看清楚,這鞋子的質料及做工。」

  韓予彥恍然明白,代向君洛說出推論:「是雙上好鞋。

  這姑娘非來自普通人家。」他忍不住鼓掌稱讚,「厲害、厲害。」只一雙鞋使能看出鞋人的身材、家世。「就差無從得知姑娘的長相。」

  向君洛聞言,抿嘴神秘地一笑。

  「並非無從得知。只怕說出來後會傷到人。」

  「哦?」韓予彥摸著下巴,認真思索。「讓我猜猜,這姑娘聽到有馬蹄聲靠近,顧不得拎鞋就急著走人,莫非……因為她長像『見不得人』人?」

  「沒有爹娘在旁邊盯著你,你說話可夠毒的了。」向君洛拐了小彎,代受諷的鞋主損韓予顏。

  「沒錯,本公子承爹娘庇蔭,直到現在斷不了奶。不像兄台,對『女人鞋子』也如此瞭解……相信您對『女人』一定懂得更多。」韓予彥拱手,還算精明地回了一招。

  「跟你比的話,我的確懂得不少。」向君洛的河水後,站起身,甩掉手上水珠,掏出手中拭手。

  「休息夠了,我們入城吧!」兩人本就只想轉入林間看看。

  「不急。」向君洛卻不想這麼快走。「離開京城後,你就急著趕路;如今目的地就在眼前,氣氛又不錯,我們乘機聊一會兒。」

  他哪有這好的興致?何不直說他存心為難躲在樹後的姑娘?

  韓予彥見馬兒優鬧地咀嚼綠草。好吧,再留一會兒,聽聽眼前愛惹事的傢伙想聊什麼。

  「梁將王如果知道我們在宴會前十幾天就抵達他府上,肯定嚇一大跳。」向君洛道。

  嗯,這倒是個好話題。韓予彥也想和他討論這件事。

  「說真的,大家都知道這場宴會暗含什麼用意——梁將王根本是抱著選婿的心態發帖了——而我們卻以看戲的心情赴宴,會不會太不禮貌?」

  「這事本來就很有趣。」觀眾想看戲也該有先有戲班子肯演出。「大大方方地幫嫁不出去的女兒找丈夫,唯有豪爽的北梁將王做得出。」

  「總會有人為了繼承北梁將王的權位而娶他女兒吧?」

  「別說得好像娶了梁將王的千金,你的終生幸福就會毀了好嗎?」他對宴會主角的評價為何這麼差?「難道你見過?」

  向君洛搖頭,「我娘記得幾年前梁將王曾帶他一對子女到京城,當時我爹接待他們住在我家。不過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我家一年到額客人來來去去,我不記得那麼多。

  你從小和我玩在一塊兒,我如果見過他們,你應該也認識。」

  韓予彥找了一下,腦海裡並沒有相關記憶。

  「也許見到面後才會想起當時的情況。」

  「也許。」

  「也許將王千金貌美驚人呢!」

  「也許也說不定。」向君洛忍著不大笑,抖著肩膀發出吃吃笑聲,雙眉不規則扭曲。

  「嘿!你怎麼可以笑得如此譏誚?」

  向君洛相擊手上繡鞋的鞋底,笑道:「如果她夠美,鐵定不用煩惱婚事煩惱到必須舉辦選婿晚宴。」

  韓予彥斜眼睨他,「請你留點口德。」

  「是你意中人教你知道這世上還有『口德』這東西?」

  韓予彥期負人的功夫絕不比向君洛差。不過當他與意中人白雨相識相戀後,變得斯文端正,不時故作剛直凜然地提醒向君洛注意說話的道德。

  事實上兩人此番北上,為的是白雨。

  白雨出身一沒落貴族,早在她曾祖父一代,舉家離開京城,遷居至梁州。年前白雨隨爹親上了一趟京城,巧遇韓予彥,兩人攜手墜入情網。然而白雨已經接連兩次拒絕宰相府的提親,她不願旁人譏諷她高攀了對方。

  恰巧今年貴族的英雄比試大會及佳人膺選在北梁舉行,白雨取得參選資格,遂要韓予彥也參與比試大會。年度奪魁的的大會英雄向第一佳人求親,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白雨誓要風風光光嫁出家門,使其他人無閒話可說。

  但她也不想想,韓予顏真能順利在英雄大會奪魁?

  今年聖上原有意北上觀賞這群年輕貴族的比試大會,因為向君洛的姑母突然身體有恙,聖上決定陪伴著她而打消來意,另選官員擔任裁判官。所以,韓予彥的父親——宰相大人,得以操縱幕後,商請幾名英雄豪今年勿參賽,抬高兒子出頭的機會。

  向君洛認為都怪白雨虛榮、韓予彥任她予取予求,才得煩勞長輩費心安排。這也是他經常諷韓予彥仍脫不了爹娘羽翼呵護的原因。

  為免比賽失去看頭,向君洛也列名參賽者之一。

  「到時候你可得放點水,別找我麻煩。」韓予彥道。

  「你放心,你我胃口從小就不一樣,你看上的女人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白雨真的能當選今年度的第一佳人?」

  「當然!」他不認為年齡相仿的貴族千金中,有人姿色才情勝過白雨。「我們該走了。在北梁將王打聲招呼、安排好住處後,我想趕到白雨家後和她一起吃晚飯。」白家不在梁外都城內,離這裡至少有兩、三個時辰的路程。

  「你整顆心全在白雨身上,小心人家戀慕的只是你那龐大的家業。」向君洛仍然蹲著,捨不得放下繡鞋。

  「有何不可?本公子沒什麼優點,就是財大勢大。」

  「愛情果真讓人喪失理智,啊,不妙……」向君洛玩著玩著,把繡鞋玩掉進河裡去了。

  韓予彥見了直搖頭。「至於你呢,什麼時候才能改掉小男生惡作劇的習慣?」

  向君洛撿起濕鞋放回原位,洗洗手後,起身回到岸上。

  「搞不好有些人偏偏迷戀愛使壞的男人。」他走近梁憫兒躲藏的大樹,「你說是不是,躲在樹後的姑娘?」牽在他的駿馬,「別緊張,我們要走人了。期待你我有緣面對相會。」躍上馬背,對韓予彥道:「我們走。」

  馬蹄聲由近而遠,直到消失不見,梁憫兒甫步出大樹。

  若問她這輩子可有不願再見到面的人……那人即是向君洛。

  她拿起濕鞋,「糟糕……這下子……」不穿也不行。

  啊,和翟大伯約好一刻鐘後街上會合,他送她回府……這下瞿大伯一定急著找她!

  她心急起跑,踩到裙擺,整個人撲到地面。未干的衣裳沾上細沙,一身泥演、髒污不堪。

  她沒有力氣喊倒楣。因她心裡有數——楣事,將一個接連一個不斷地找上她。

  北梁將王對於兩名女兒的嫁事,不急不好,一急起來,竟有好幾次在半夜裡全身淌著涔涔汗驚理的經驗。因此一不做二不休,與其遮遮掩掩物色適合對象,倒不如主動出擊,以憫兒生日宴的名義,廣邀各家青年才俊。

  先料理好憫兒終生大事,再回頭想該拿好個老大不小,堪稱家門不幸的梁敏怎麼辦。

  將王爺在前殿大廳接見向君洛和韓予彥。

  在他心目中,這兩人是成為女婿的最佳人選,他們不僅將參加宴會,還提前來到,是否意味他們也正有此意?

  梁將王和他們寒暄的同時,暗暗心喜。

  不料喜悅持續不到一刻。腦海裡兒孫滿堂的美好畫面很快地被打破。

  梁將王是個乾脆的人,不用拐彎抹角說話。向君洛和韓予彥不希望背負他人無謂的想望,主動告知梁將王他們真正的來意。

  韓予彥將白雨隱瞞,表明自己想在英雄大會中奪魁,迎娶第一佳人回京。

  至於向君洛,雖然也將參與英雄大會,成家的意願卻極低。他的理由是事業上尚未有所成就,而且家中大哥才辦喜事,排行第二的他還不急。

  最主要的是,選婿晚宴這玩意兒太過做作,依兩人的不羈的性憎愛分明,絕不願經由一場宴會,往後的人生便遭束縛——他們當然未將這想法說出。結果梁將王對該場宴會極大寄望。

  聽聞二人對自己的寶貝女兒一點意思也沒有,梁將王心頭一陣無奈,不過掩飾得還算很好。

  雙方談話告一段落,向君洛識禮教地說道:「不好意思,在您正煩忙的時候上門叨擾。」

  「別這麼客氣。離英雄人大會還有一個月,你們安心在我這兒住下來。」想到兩人不太可能成為半子,彼此的距離便疏遠了起來。「平日你們可以到梁州各處走走看看,有什麼需要儘管說。」

  向君洛額首,再次拱手稱謝:「君洛和予彥,在此先向將王爺您道聲謝。」韓予彥亦帶著謝意朝梁將王拱拱手。

  「好了、好了,不需要跟我這麼客氣。論輩分我可以當你們叔伯,可是我的腦筋一點也不死板,不像一些固執不知變通的老頭子,老拘泥在一些不必林的禮儀習俗上。」

  奇怪,茶點和兩個寶貝女兒怎麼遲遲未至。「對了,有件事我想問你們,你們記憶中,對我那兩個女兒有什麼感覺?」

  「兩個……?」疑惑爬上兩人的股。粱將王膝下不是一兒一女嗎?

  「怎麼?你們不記……」

  門外一低沉嗓音突然凌越梁將王沉穩的音色。

  「我只是叫你去洗把臉,結果你幹嘛?」是梁敏的斥喝聲。「溜到街上去也就算了,你出城跑去跳河啦!居然渾身濕濕外加沾了一堆泥巴回來!真是!愈來愈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廳裡,梁將王眉宇之間皺出折痕。兩名年輕男子則對。不會那麼巧吧?挨罵的人會是那名躲在樹後的姑娘?

  還有,韓予彥這罵人的音調感到熟悉……

  霎時,梁敏和梁憫兒一起則現廳門前。梁憫兒當然晚換乾淨衣著。

  「爹,你急著見我們有什……」梁敏於看見廳裡兩名面生的男子後佐了口,沉下臉,小聲道:「哦,有客人啊。」跨入門檻,立在大廳中央。梁憫兒沉默地跟在她身旁。

  「來,爹跟你們介紹。」位於上位的梁將王擺起手,指著左手邊前位的向君洛,「這位是向公子。」

  「向君洛。」向君洛報出自己的全名,淺笑地注視站著的兩人,「二位好。」

  梁敏挑挑眉,應了一聲「好。」她的心情可不怎麼好。

  無聲地叨念——好個頭——後,在右邊的空位上坐下。梁憫兒亦落坐她身旁。

  「另一位是韓公子。」

  「在下韓予彥。」韓予彥盯著梁敏,眼中有光芒,「很高興隔了這麼多年,又和二位見面。」

  「予彥,你想起來了?」梁將王以為他們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她們,聽見韓予彥這麼說,面泛驚喜。

  韓予彥點頭準備答話,卻被梁敏搶先問:「想起什麼?」

  「你們忘了?七年前,你吵著要上京城玩,爹拗不過你,讓你們到君落家佐了三個月。當時你們幾個成天玩在一起,爹要領你們回來,你哭得驚天動地,還說死也不肯和他們分開。」

  梁敏的面部表情愕了一下,「我忘了。」無情道:「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當時我們動不動要打架,你忘了嗎?阿敏。」韓予彥卻一臉興奮。原來記憶中不男不女的小變態在這兒呀!他記得最清楚的是她富有磁性的中性嗓音。是因為她的緣故吧!他心愛的白雨的音色在女孩子當中,也稍顯示偏低呢!

  「誰准你叫我啊敏!」梁敏這句話不是發問,而是發火。「現在只有我娘可以這樣叫我!」

  「敏兒,不得無禮。」梁將王道。

  「爹!這是我家耶!為什麼要我向外人低頭?」瞧見韓予彥解袖的動作,粱敏用極差的口氣問:「喂!你幹嘛?」

  難得的重逢,雙方的反應相差十萬八千里。韓予彥出入預料,格外的熱絡;梁敏則見到仇人似的橫眉怒目、齜牙咧嘴。

  「你看我臂上這塊痕跡。」韓予彥擦起右手袖子,「當時你狠狠把我的咬下一塊肉,你不記得。」

  至於向君洛,則是一頭霧水,覺得莫名其妙;而梁憫兒安靜得像個隱形人。

  「我為什麼要記得?」梁敏站起,「要我記得你們的事,我寧願去記一隻狗的長相!」

  說完,便昂著下巴往外走。

  「不准走!」梁將王怒聲喚住她,「敏兒,跟予彥道歉!」

  梁敏停步,回頭道:「我、不、要!」她斜睇韓予彥,「要我跟他道歉,倒不如叫我去親一條狗!」

  梁將王臉色發青,「不肯道歉就不准走!」

  「那我不走了!」她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可以不道歉了吧?」

  梁敏著實讓梁將王在客人面前很沒面子。「敏……,別這樣。」梁憫兒低聲勸。

  她的發言使梁將王記起她的存在,馬上緩和了臉色,道:「予彥,你記得敏兒的話,應該也記得我的小女兒吧?」

  「這個……小妹似乎比較文靜、不愛說話,我比較沒有印象。」真是對不起,往事一幕幕在腦海浮現,全是梁敏的鏡頭。「君洛,你呢?」

  向君洛看著韓予彥。他這不是把難題丟給他嗎?他連梁敏也不記得,經過兩人高潮迭起的對話,才隱約想起當時韓彥老愛稱呼梁敏為不男不女的小變態……至於對面肥肥胖胖、見過十次面都不見得記得住她面容的小女孩,他哪會有印象?倒不如問他她鞋長幾寸還差不多。

  這場面不容許他沉默太久,他極具技巧地說道:「覺得……過往的記憶不是那麼重要,我們可以重新開始認識。所以,是不是麻煩將王爺您介紹?」

  「你記得我,居然敢不記得我妹妹!」梁敏整個人像噴湧著滾湯岩漿的活火山,「過往的記憶不重要……這我同意。可是我不認為我們有重新認識的必要!」替被忽視的憫兒出氣。

  「敏兒!」梁將王怒喚她的名,要她安靜。而後換上一張笑臉,「君洛、予彥,我同你們介紹,是我的小女兒憫兒。憫字是悲天憫人的憫。」

  「啊!我怎麼會忘了!」韓予彥交彈手指,赫然憶起:「就是為了區別你們的名字,才會把梁敏叫成阿敏的。」

  「不准你再這麼叫我!」梁敏形色幾近崩潰——否則我馬上拿掃帚趕你出去!死瞪著韓予彥。他嘴巴若敢動一下,她準備立刻衝上去揍人!

  「梁敏!你再胡鬧!」梁將王咆哮。

  「我……」梁敏震詫於父親的暴怒。秀美的面容漲得通紅,緊握手中折扇,甩開頭,抿緊嘴,再也不啟口。

  「爹,」文靜的梁憫兒站起身,「我去催人送茶點來。」

  藉故離工這令她窒息的場景。

  「好,」梁將王頷道,「你去吧。」

  沒有人記得她。梁憫兒低著頭,盯著行進間露出裙罷的鞋尖,走向廚房。

  不記得也好……

  他說彼此可以重新開始認識……當時,她好希望和梁敏一樣,冷凝著臉不屑地回他一句:誰希罕和你重新認識—— 

  廚房裡,除了李大娘,還有三名女婢也埋頭忙著。桌面上擱著一長型雕花端盤,端盤上有一套陶磁茶具及雙盤甜點,應該是要送到前殿去的。

  所以人忙得專注,沒發現她進來。

  「大娘。」她出聲。

  稍微嚇到李大娘捧了一下胸口:「你怎麼還來這!王爺不是要你去會會客人?」

  梁憫兒扯了扯嘴角淺笑,「見過面了。」

  「怎麼樣?我聽說是京城業的兩位貴公子。」李大娘試探她的心意,「中不中意?」

  她聳聳肩,不作正回答。「我來拿茶點。」

  「茶點?」李大娘不解。「不是早叫采采送去了嗎?」

  「大娘,」一旁女婢說道:「采采去整理給客人住的房間了。」

  「歎呀!」李大娘赫然發現早該送出去的茶點還在桌面上。「怎麼出這種紕漏!王爺一定等得很生氣……」以她資深的經驗,競出這種岔兒她想過自己兩巴掌!

  「不打緊。爹知道你們很忙。」梁憫兒托起端盤,「我現在送過去就好。」

  「真對不起啊,二小姐。」李大娘面帶愧色地道歉。

  「大娘,別這樣。兩名客人來得突然,你恐怕一下子忙不過來,我待會兒過來幫你。」

  李大娘忙搖手說不,「不用了。從現在起你少跟我們下人在一起,多和客人聊聊。」府裡上下為了她的嫁事忙著,她應該專心尋找對象,不能再耗在廚房這種地方。

  「我總不能就此和他們膩在一起。」梁憫兒態度柔和卻不容人拒絕。「我一會兒過來。」

  走出廚房,她無意識地長歡口氣。突然覺得只要有人肯娶她,她就出嫁,不管那人是圓是扁、是善是惡。如此一來,大家可以放輕鬆,不必再為了她而緊張兮兮了吧。

  「二小姐。」

  梁憫兒聽聲音使知道喚她的是府裡的德總管。她尋聲望去,德總管身旁還有一名陌生男子。

  待德總管來到她面前,她禮貌性地望著陌生男子,詢問道:「這位是……?」

  「宮爾家族的二少爺。我正要領他去見王爺。」德總管回答。

  「你好。在下姓宮爾,單名一字——玉。」宮爾玉高在俊美,風度翩翩,「冒昧採訪,希望不會太過打擾。」

  梁憫兒柔柔領首,「歡迎。」

  「德總管!德總管!」一名男僕跑了過來。

  「什麼事?」

  「林太商行送貨來,等您過去批驗。」男僕看看二小姐及面生的貴公子,搔搔頭,覺得自己有些莽撞,說話的聲音不禁愈來愈小,「他們說趕時間……」

  德總管望著梁憫兒,等她下指令。

  「你去吧。我領富爾少爺去見爹。」梁憫兒並轉向男僕交代道:「你找人再整理一間廂房給宮爾少爺。」

  「不用麻煩了。」宮爾玉露齒微笑,俊朗迷人,「我只是行經梁州,進來拜會將王爺一下,無法久留。」

  佳人膺選的主辦官員求見梁將後。「將王后,今年在北梁膺選第一佳人,二小姐芳齡十七,剛好沒有婚約,何不把握難得的機會參選?」

  梁將後吸著杯熱茶,「策劃上出了什麼問題?怎麼這時候還在找人選。」

  官員恭敬地回答:「整體上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覺得北梁既是主辦會場,若能邀王千金也參選。這場佳人膺選一定更有意義。」

  梁將後抬起冷艷的黑瞳望著官員,「這樣的話,為什麼不找阿敏參加英雄大會?」

  「這……英雄大會的籌畫舉辦,我沒有插手……」

  梁將後以蓮指遮住嘴邊的淺談的笑容,「我無意為難你,只是開個玩笑。」斂去笑意,語氣泛滿慈愛地說道:「不過,我家憫兒生性害羞,我不想強逼她出鋒頭。」

  「其實將王后您放心,今年聖上御點即將退休的陶太師擔任裁判官。我們和陶太師初步接觸地後,得知他將推翻從前獨重美貌的評選方式,主張才德為主,相貌為輔,所以我們覺得,二小姐……」

  「我家憫兒可美得很呢!」梁將後凝住臉。

  官員驚覺自己失言,「是……是……」

  儘管官員滿臉歉意,梁將後仍不悅地瞪他一眼。「將王府為憫兒舉辦的生日宴會在佳人競選之前,當天我會為憫兒訂下婚事。」

  「將王后為何不多等幾天,看來眾家貴公子的表現,再為二小姐選婿?」

  「不了。憫兒一定能在宴會上遇見願意照顧她一輩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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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憫兒。」今夜明月當空,梁敏從前殿、中庭,一路追著粱憫兒來到庭園迴廊。氣憤地緊握折扇,朝不理睬她的背影吼:「梁憫兒,你站住!」

  梁憫兒依令停步,但未回頭。

  梁敏走到她眼前,質問道:「你對我有什麼不滿?為什麼我叫你你不應?」

  梁憫兒兀自低頭望著地面,不語。

  「又不說話。」梁敏氣鼓了兩腮,右手食指、中指伸直併攏,戳梁憫兒的肩肘,「我早就看你這溫吞的假仙模樣不順眼了!來呀!有什麼不滿說出來!我們來吵架!」

  不用看也知道梁敏現在滿肚子火。其實其中絕大部分的怒火是韓予彥惹來的,但是韓予彥有識人不明的梁將王罩著,梁敏沒法找他出氣,只得找上梁憫兒。

  發火對發洩自己的情緒雖然有效,卻無助於事實的改變。雖然如此,梁憫兒也好想像梁敏一樣一無視他人感覺,盡情傾洩心中的憤怒不平。但是她不能……

  她開口:「你怎麼可以才見富爾公子一面,就要求他娶我。」聲音平緩,完全表現不出責怪的意味。

  「怎麼不可以?我看他順眼啊!」梁敏揮開扇子扇風,「要他娶你有什麼不好?」

  「不好。」梁憫兒照實說。

  粱敏「啪——」地,帥氣地收起扇子。「我覺得沒什麼不好。他抱你抱得挺順手的。」

  梁憫兒紅了臉,「那是我差點跌倒,他不得已才……」

  「才怎麼樣?」梁敏原先倔怒的面容透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她側頭審視梁憫兒,「你喜歡他對不對?不然為什麼臉紅?」擺正頭,她動了動眼眉,「我知道了一你氣我嚇跑了他。嗟!他本來就急著走,沒法留下來吃晚飯。」

  梁憫兒顰眉,轉過身側對梁敏,「我氣的不是這個。」

  「好呀!」她終於承認她也在生氣!梁敏叉腰,「你真敢生我的氣?」

  粱敏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當她生氣時,所有人都得當她的出氣筒;當繃著臉的是別人,她興地關心對方為何情緒不佳,只在意對方是否膽敢對她有所不滿一關於這一點,向來隱藏真實自我,一味適就他人意見的梁憫兒反而覺得羨慕。

  她垮下緊繃的雙肩,「你知道別人會怎麼看我?」她輕淡地掃視梁敏一眼,眼中似有那麼一絲絲怨懟,「他們會笑我一心想嫁人卻又嫁人卻又嫁不出去!」

  「誰敢笑你?你告訴我,我立刻去教訓他們!」梁敏的頭昂得老高,不可一切的俏模樣。

  「我的事由爹作主,你別管了。」她無法改變她的個性,只求她別再插手管她的事。

  「爹傻不楞的,能幫你作什麼主?」梁敏記恨每回有事時梁將王從不護著她。她拿扇子敲了前胸兩下,「我妹婿是宮爾玉,我說了算。」

  梁憫兒的雙唇抿成一條線,面無表情。她覺得——好吧,就算在梁州將王府裡,梁敏說什麼是什麼,但出了梁州城呢?宮爾家族現在雖無人當官,勢力卻極為龐大,他們不會理她的。

  而這廂自以為是的梁敏,故作江湖氣概地拍拍梁憫兒的肩,「你放心,我要將你許給他時,他只是怔住了,也沒拒絕啊!雖然他說宴會那天趕不來,但是我看得出他對你有意思,搞不好他走到半路,覺得討老婆比賺錢重要,便折返回來提親。」她樂觀得幾近天真無知。梁憫兒別開臉,抬頭望詹外的夜空。

  「你又來這招!」梁憫兒不說話的樣子陰沉沉,梁敏最討厭她這樣,因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你想說什麼就說出來!」她扳正她的臉面對自己,「你這什麼表情?」梁敏怒起眉眼,「我懂了。你覺得宮爾玉比不上青孟天……你別忘了,是你自己不把握機會,由著人家退婚的!別因為找不到比他好的對象,就把這件事怪到我頭上!」

  又扯到青孟天退婚的事了!梁憫兒後退一步,緊閉雙眼嚷道:「我沒有怪你!我只是覺得我們不該為難富爾公子!」他和青孟天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典型,無從比較優劣。

  「還有,我的長相就是這樣、我的表情天生就不討喜,我不說話是因為我沒什麼話說,我並不想和你吵架!」

  「你還說你不怪我!」梁敏怪叫了起來。梁憫兒不曾這麼大聲對她說話。「我告訴你,你這副長相沒什麼不好!

  只要你別那麼貪嘴,成天吃吃吃,像……」

  「像豬一樣?」梁憫兒冷冷地搶話。而後掉頭走開。

  「慢著!你別走!」梁敏追她,「你別走那麼快!」她跑步上前抓住梁憫兒,「我們今晚把話說清楚!」

  「我沒什麼好說的!」梁憫兒試著掙開她的手。

  「你不說,我不放你走!」梁敏緊緊糾纏住她。

  「別這樣!」梁憫兒一邊後退,一邊使勁想推開梁敏。

  「放開我!」

  「去他娘的!」梁敏發覺自己制不住她:「你力氣怎麼這麼大!」

  梁憫兒跺腳,她最不喜歡她開粗口。「你又……」

  「兩位,有話好好說。」

  聲音來自迴廊外。皓潔月光照耀著石道上一襲修長的身影,五官一時看不清楚,但聽聲音便知曉那人是誰。

  向君洛步入迴廊,廊中微弱的油燈映射他瀟灑的面容。「有話好好說,別動手。你們這樣揪扯容易受傷。」

  「干你個屁呀!」梁敏放開梁憫兒。瞳中怒火轉而燃向向君落,「你該不會躲在那裡,偷聽我們說話?」

  「我老早便在園裡欣賞月色。」向君洛泰然自若,「你的嗓門那麼大,想不聽見都難,毋需加個偷字。」

  「你這討人厭的傢伙!」梁敏到他面前,折扇插入腰問,撩高衣袖準備隨時可以出手打人。「滾回你們京城去!」

  「我們是接受你爹的邀請才來的。」

  「拿我爹來壓我。」梁敏挑眉,斜眼瞪他,「我警告你們,是你們自己上梁州來,若出了什麼慘事可別怨我。」

  「和我有舊怨待清算的應該是予彥,別把我也攪和進你和他之間混沌不清的糊塗帳。」

  「誰說我和你這間沒有帳要算?」

  「有嗎?」向君洛沒有招惹壞脾氣女郎的嗜好,和她應該沒有過節。

  「有呀?」梁敏狂風一般,迅速翹了向君洛一巴掌!

  「你!」向君洛撫著面頰,眼神候地變得危險。這女人家教真差!

  「要怪就怪你這張股!讓人看了就討厭!」梁敏食髓知味,高舉起左手對準他右臉頰揮去!

  向君洛在半空攔住她的手,自緊咬的牙關進出一句:「你太過分了。」

  「是又怎樣?」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收不回來。「這裡是我家,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你這男人婆……」向君洛用力扣住她瘦小的手腕,強忍自心底深處直衝而上的怒火。

  「你說什麼?」梁敏依然自由的右手猛褪他胸口!「限你馬上把第三個字收回去!」

  「別激我……」向君洛制住她雙手。

  「混帳東西!」梁敏貼近他的身子,咬他肩膀!

  「你這變態……」肩部的疼痛使向君洛推開梁敏,並且跨上前欲還她一個巴掌——

  就在他撩不住氣準備反擊之際,一旁的梁憫兒竟衝向他,以自己的身體撞開他!

  向君洛未料她會有所行動,被她彈退了好幾步後才站穩。身材矮小卻肥胖的梁憫兒護著梁敏,憎恨地瞪視他。

  這是他來到梁府後,第一次正對梁憫兒的睜光。他從未接觸過如此厭惡、鄙夷的目光及表情……他感受得到她強烈的恨意……這就奇怪了,他做過什麼不可饒恕的壞事嗎?

  梁敏也被梁憫兒激烈的動作嚇著。愣了好一會後,她鼓掌叫好,「推得好!對這傢伙根本不用客氣!」

  梁憫兒回頭瞪梁敏一下,起步跑出迴廊。

  看著梁憫兒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下,梁敏雙手環胸,「連好脾氣的憫兒都對你這樣,你看你這人有多討厭。」

  「我有多討厭?」向君洛心頭莫名煩亂。全是這不男不女的傢伙害的!他逼近她:「麻煩你告訴我,我好改進。」

  將她逼得抵上石柱,無處可逃。

  「你幹什麼!」梁敏有的是調戲他人的經驗,卻不曾被這樣壓制著。「混帳!不得無禮!」

  「真是抱歉。」他雙手捧著她精緻臉蛋,「我這混帳東西的混帳身體,完全不聽從我混帳大腦的使喚。」

  梁敏因他詭魅的氣息而有些無措,「你想幹什麼!」

  「同樣身為男人,對於這種無從克制的慾望,應該再清楚不過。」向君洛上身緊貼著她,神情十嘲諷。

  「你!」梁敏開始泛白的臉,因瞥見去而復返的人影而發毫,「憫兒!」

  粱憫兒跑開不久,想到向君洛可能還會欺侮梁敏,折返回來果然看到這樣的畫面。她拿起傭僕遺忘在庭園裡的竹掃帚衝向向君洛,二話不說便開始打人!

  「你……」感到錯愕的向君洛一時之間無法招架。

  「我幫你!」梁敏開心地與梁憫兒一起握住掃帚的把柄,「打死他!打死他!」

  「住手!」掃帚尾端一大把細長尖銳的竹籐,刮亂了向君洛的頭髮、劃破他的臉皮。他好不容易他下掃帚、有一瞬間甚至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僅存的理智提醒他別釀大事端才作罷。「算我怕了你們!」他丟掉竹掃帚,轉身走開之前,實在嚥不下氣而撂下一句:「瘋婆子!」

  「你給我回來!」梁敏撿起掃帚,對著他的背影叫囂,「把第二個字吞回去!」

  「第二個字說的是我。」梁憫兒道。

  梁敏回頭看她,「哦!你才瘋婆子。去掉第二個字,我就是瘋……子……該死!」不該輕易放過那混帳!

  「你……」梁憫兒搖頭,以少有的責備口吻道:「你有腦筋一點好不好?」

  「我……」梁敏呆住,「沒腦筋?」

  向君洛氣沖沖踹開韓予彥的房門,見韓予彥仰躺在就要上,雙手後枕著腦勺,右腳腳躁高蹺在曲起的左腿膝蓋上,嘴邊哼唱著小曲兒。

  「你倒是挺愉快的嘛!」向君洛口氣發酸,暴躁地坐在桌前圓椅上。

  「怎麼了?」韓予顏翻身下床到他身旁,發現他髮絲散亂、臉上有多條好似被利爪抓傷的痕跡。驚訝說道:「哇!

  你跌到花叢裡,慘遭發狂的貓只圍攻?」

  向君洛沒心情同他說笑。

  「我們和梁家婉妹有什麼過節?」他問。下午初見面時,梁敏沒有緣由地耍潑,看得出她的性情、教養都很差,他末將她的叫囂放在心上。但是看似文靜內向的梁憫兒,竟會那麼怨恨地瞪視他……他不禁覺得事有蹊蹺……。

  「你這模樣是她們造成的?」

  韓予彥的神情於訝異之外添了些許幸災樂禍,自然惹來好友不悅的斜睬。

  向君洛心中火氣一時難消。他勸架是出於好心,誰知道反而變成她們共同的敵人。更過分的是,她們居然用掃帚打得得他破了相……趕乞丐也用不著這樣!

  「你下午背著人家說那麼麼多難聽話,怪不得挨打羅!」要向君洛別作出不解的表情,「你忘啦?下午在河邊,你還把梁家小妹的鞋給玩進河裡去。」

  「就算當時躲在樹後的姑娘真的是梁憫兒……我有什麼不對?憑一雙鞋,猜測鞋主是個富家千金、人胖、長得不怎麼樣一一跟本人一對照,全部符合。該給我個『半仙』的封號才是。」向君洛不覺得有錯。

  「你說的豈止那些。你不僅取笑她爹幫她辦選婿宴會,還一副誰娶了她誰就毀了終生幸福的樣子。連我都覺得你這人一點口德都沒有。」韓予彥遞給他一隻木梳,要他整理頭髮。

  向君洛改坐到鏡前,解開頂上束髮的玉飾,烏溜的黑髮一骨碌披洩到他肩上。「見到她本人之後,你覺得我的推論有錯?」

  「這不是對或錯的問題。如果你和她面對面,你還說得出那些話嗎?人都有自尊心,你那些話實在太傷人。」

  向君洛迅速地將髮絲攏高成一束,不再被頭散發。

  「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湊近鏡面,檢視臉上傷痕。

  「你覺得七年前她們寄住你家時,曾經發生過什麼事……?」韓予彥肘撐桌面、手托著腮。「你記性好,許久沒來過北梁,卻清楚這裡的地形、川林所在,怎麼會不記得她們?再說,七年前,我們十六歲,如果有什麼重要的往事,應該回想得起來才對。」

  向君洛回過身面對他,「北梁只有一個。」聳了下肩,肩膀隱約有痛楚,他想起梁敏咬他且掌捆他。他眉聚成峰、手握成拳,半咬牙道:「有些事我們覺得沒什麼,過了就忘,善於記恨的人卻會牢記一輩子。」

  韓予彥唇角勾起,「是哦,北梁只有一個,圍繞在你身邊的女人卻數不盡——難怪記不住梁家姊妹。」鼻孔噴氣嗤笑了兩聲,「如今人家逮到機會報仇你不能怨,反而該檢點檢點。」

  「盡會說我,你又好到哪去?」向君洛起身踱方步,半晌,坐在桌前,又問韓予彥:「你真的沒有印象?」

  韓予彥聳肩、搖首,「沒有。」他躺回床攝上,優閒自在地說道: 「不過,梁敏的事想起不少,大多是片段的,她喜、怒、嗔、罵的俏模樣。經過這麼多年,她仍舊沒有褪下男裝打扮,不過人卻出落得更美麗了。」談完梁敏,他隨即斂起迷戀的神色。「至於梁憫兒……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好像真的發生過什麼事……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梁敏的個性別那麼畸型的話,的確是個大美人。」向君洛不經意透露:「剛剛我氣不過,差點對她……」

  「你對她怎樣?」韓予彥緊張地坐正,下床。

  「沒什麼,只是用身材上的優勢嚇嚇她。」結果梁敏嚇白了臉,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果然只是裝腔作勢。

  「喂!你別對她亂來!」韓予彥掐佐向君洛的肩膀,語露警告。

  「你第一次對白雨以外的女人這麼關心。」向君洛扳開他的手,分析他不正常的反應:「你原本打算和梁將王打個照面後,便趕去自家會情人。一見到梁敏,你馬上改變王意,留在梁府吃晚飯,動不動就擠眉弄眼、匿稱她為阿敏,見她被你逗得氣呼呼的,你開心地蹺腿兒哼歌。你小心我跟白雨打小報告。」

  韓予彥愣了一下,「不一樣。」解釋道:「白雨讓人想抱在懷裡,寵她、疼她;而阿敏……我對她毫無非分之想,只是覺得她的情緒表現很誇張、很有趣,所以才喜歡惹她生氣。」

  「既然如此,我可以對她出手羅?」

  「不可以!」韓予彥險些揪起向君洛的衣領朝他大吼,幸好及時把持住,只握緊了拳頭,沉聲道:「她純真得像張白紙,你別打她的主意!」

  向君洛冷哼,「她那個樣子叫純真?」

  「遲早會有人引起她女性自覺,而那個人必須是我佩服認可的人。」他寒著臉打量向君洛,「我斷定那個人不會是你。」

  向君洛姚高眉尾,「我以為你向來佩服我的作為。」

  「你有什麼作為值得人佩服難道是指在京城裡,你食指一勾,便會有幾十個女人跑來你面前任你挑選、玩弄?

  就連在上個月成為你嫂子的詩薇都曾對你……」

  「等一下。」向君洛舉手卡斷韓予彥的話。「我們私下怎麼開玩笑、互損都元所謂。但如你所說,詩薇已經是我嫂子,別再將她和我扯在一起。」

  「你說清楚!我哪兒沒腦筋?」

  這兩天梁敏追著梁憫兒質問這個問題。梁憫兒一反柔順姿態,盡量躲著梁敏,若不巧被她逮著,則閉緊嘴巴,來個相應不理,任她在一旁吼罵。

  這會兒梁敏找上繡房。房裡除了梁憫兒還有三名女嬸陪她熨衣、作女紅。一見梁敏踹門而人,三人紛紛縮至角落:

  「我們遭人欺負,我和你一起打人有什麼不對?別人罵我們,我當然想罵回去……」真正氣煞梁敏的是梁憫兒的態度。她不怕跟人吵架,怕的是對方不理睬她。「你竟然要我有腦筋一點好不好?……你教我啊!教我如何有腦筋一點!」她想激梁憫兒回話。

  梁憫兒放下針線,六起,「我當時說錯話了,我跟你道歉。」同她冷戰兩天也夠久了,再不言和,府裡恐怕會被她吵翻。何況她心底真正惱火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原以為自己夠成熟,卻沉不住氣地拿掃帚打人。……幸好他沒向父親告狀。

  梁敏等的就是她這兩句話。橫眉怒目即刻換為笑逐顏開,親切說道:「你不喜歡爹辦宴會幫你找老公,怕人家笑你嫁不出去,我去叫爹取消他的餿主意。」

  唉,梁憫兒擔心的即是一兩人一和好,她馬上又開始多事。

  「帖子都發出去了,怎麼取消?」

  對哦……粱敏打開扇子扇風,正經八百地思考,生怕又被她說沒腦筋。「那……叫爹別從那一大堆混帳裡面挑選,這裡就有個現成的。」

  「那人不會是你吧?」梁憫兒再一次重重地歎氣。

  「聰明!」梁敏收起扇子。「你想想,爹愁你的婚事,娘心血來潮就找麻煩,像前兩天,竟然要專作女裳的裁縫量我身材!不如我們配成一對,大家的煩惱就此消除一勞永逸。」

  梁憫兒聽她說完,問道:「我們是妹妹,怎麼可以結婚?」

  「哈!」她又揮開扇子。一臉早料到梁憫兒會這麼問的得意樣。「我跟你又不是親妹妹!我們……喂!我話還沒說完,你怎麼……」

  梁憫兒跑出繡房。她跑開前,梁敏清楚看到她的臉色一瞬間發紫……

  「啊!該死!」她用扇子敲自己的頭,怪自己說錯話。

  自責的同時,覺得有多道寒芒射中她後背,搞得她極不舒服。

  原來是解落那幾個女婢做的好事,她們以銳利的視線代二小姐鳴不平。

  「竟敢瞪我?看別地方去!我和她本來就不是姊妹,是兄妹!」她走向三人,「還看!誰膽敢再看我一眼,我就戳瞎誰!」

  眾人害怕她的恐嚇,掩臉尖叫,往牆角縮躲。

  「臭娘兒們!」梁敏罵。若非急著追憫兒、安慰她,她鐵要好好教訓她們。

  雖然時刻提醒自己,並非梁家真正的二小姐,不能忘記自己棄兒的身份……由梁敏口中說出她和她並非親姊妹……。梁憫兒的胸口仍被劃出一條血淋淋的傷口……

  她捧著疼痛的心奔竄,卻不知該奔向何方,才能平靜下來。

  她在庭園石道上被向君洛攔住。

  向君洛審視她可憐今今的表情,「又和你姊姊吵架了?」這種時候,梁憫兒更不想見到他。她轉身想跑開。

  「別急著走。」向君洛以更快的速度飛旋至她面前,再次擋住她的去路。「我有話問你。」

  梁憫兒低著頭,自然下垂的雙手握皺了錦裙,「那天晚上打你的事……很抱歉……我們太衝動了……」

  梁憫兒的體格肥胖,讓人直覺她的腦筋和行動一定同等遲鈍。但此時向君洛突然覺得那是項錯誤的見解,她可能比他想像的聰明得多。

  「什麼緣故使你那麼衝動?隨手抓了掃帚便副和我拚命似的,用力揮打。」他相信當時她手中握著的若是刀刃,她照樣毫不遲疑地捅他。

  「對不起。」梁憫兒低聲道歉。「我有急事,我……」

  「別找借口躲我。」他想捧起她的臉看她的青情,但光天化日下,還是少碰她為妙。「我想知道的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梁憫兒抬睫,但只輕巧瞟他一眼,便慌張地移開視線。

  「你想知道什麼?」

  「你們為什麼那麼討厭我?」向君洛問得直截了當。

  「我姊妹告訴過你原因了,不是嗎?」梁憫兒的聲音一直冷冷的,與他劃清界線。

  向君洛彎身,試圖讓自己的面容進入她的視線焦點,「她說我這張臉讓人看了就討厭……你呢?你對我的態度近乎『仇視』,原因不會如此單純。」

  「我何必仇視你呢?向公子。」梁憫兒的臉終於正對著他,然而,瞳睜仍未望人他眼中。「如果我的態度令你有這樣的誤會,我向你道歉。」

  向君洛欣賞她得體、有禮的表現,但更想揭開她隱藏在禮儀之下的真實面貌。而不遠處打掃庭園的傭僕,頻以異樣眼光盯視他們,惹得向君洛不堪自在。

  「我們換個地方談。」他拉起梁憫兒嫩軟的柔荑便走。

  「你……」梁憫兒甩不開他勁道十足的大手,只得由著他拖著她走。

  向君洛拉著她來到庭園的一處死角。

  「看來大家都急著把你嫁出去。」他放開她的手,眼中有戲謔的光芒,唇邊勾著一絲笑意道:「只要和你稍微接近一點,他們的眼光全黏到我身上,似乎評估著我適不適合當他們的姑爺。」

  梁憫兒掏出手巾握在手中,以為這樣便能消去他留在她手掌心的觸感。「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

  「不會。這地方很隱密,異樣的眼光射不進來,我們可以盡情談話。」

  夏日午後,捕捉不到一絲風影,樹頂枝葉卻緩緩搖曳。搖曳枝葉投射下來的陰影在梁憫兒周旁晃蕩,突顯了她的不安。

  「這地方雖然隱密,若讓人發現更容易遭人誤會。所以……」

  「你對我果然有心結。否則說話時為何不看著我?是不是怕一看我,眼神便不自主流露出恨意?」他立在她面前,氣息噴拂她的劉海。

  「你越說越離譜了,向公子。」她後退一步。

  「兩天前,你到過都城外的一條溪流戲水嗎?」

  她沒有遲疑地搖頭,「沒有。」

  「七年前,你寄住我家,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七年前我還小……不記得上京城玩的情景了。」

  「真的?」他跨向前,「麻煩你看著我。」左手環住她半身、撫著她後背,右手挑起她的臉,低下頭,鼻尖抵上她的鼻頭,「和你靠得這麼近……我彷彿明白——你為什麼遭人退婚了。」

  他乘機獵捕到她憎惡的睜光。「就是這種眼神。」

  梁憫兒反駁,「你譏嘲我,我當然……」

  「他伸直食指豎在她嘴前,她因面未將話說全。」

  向君洛視線上下反覆停留於她雙跟、她雙唇,思緒突然被軋亂,呼息驀然粗重了起來。他嚥下唾沫,頭微風幾乎吻上她的唇時,她猛然倒抽口氣、全身發顫……

  他回神,額邊熱汗下滑至額骨時,瞬間變冷。他在幹什麼?他居然想對她……。天,他慾求不滿到這種程度了嗎?為了掩飾心頭慌亂,他扯開唇角,道:「放心,我不會碰你。」抽出她握在手中的絲巾,他輕拭她臉上的油光,笑道:「我怕咬下去會滿口油。」

  話說出口後,他還自以為幽默,直到梁憫兒的受傷眼神被浮出的淚水遮蓋後,他才覺得自己該打。「我……」

  他正想道歉,一襲狂風赫然刮向他們這方!

  「向、君、洛——」梁敏倒抓著一把竹掃帚,一邊來勢洶洶地飛撲向他們,一邊大叫:「放開我妹妹——」

  向君洛身處庭園死角,兩邊是牆,一方是樹,唯一出路來了只齜牙例嘴的母老虎……

  「你這混帳——你想對我妹妹怎麼樣?我打死你!」粱敏故計重施,用從下人手上槍來的掃帚狠狠揮打向君洛。

  「你別……」向君洛被逼到牆角。

  「我打死你!」梁敏果然夠悍,猶如拿著鐵糙釘釘子似的打矮了他的身形,「打死你這色狼……」

  向君洛怎肯悶聲挨打?他抓住竹掃帚,「你這無理取鬧的女……」

  情勢本可逆轉,但梁憫兒見狀,跑來與梁敏同握掃帚把柄,妹妹倆又並肩合作,一起抗敵。

  「夠了!」想像得到自己的臉已經劃花了的向君洛大吼:「你們鬧夠了沒有!」同時搶下對方的武器。

  拉扯之間,梁敏和梁憫兒的雙手也都破了皮。

  向君洛一頭亂髮,眼泛血絲地瞪視兩姊妹。

  梁敏大口大口喘氣,對方像是被激怒的猛獅模樣令她寒毛豎了起來,有些害怕……

  「憫兒,」她握住梁憫兒的手,「我們走,不要理他!」

  向君洛的雙睜如猛禽盯視著獵物般的發亮,他緩緩站直身子,目送她們跑開。

  可惡!三天之內,被這兩個女人用竹掃帚打了兩次!

  他這輩子沒這麼狠狽過!

  他氣忿地扔掉搶過來的竹掃帚。

  這梁子,他和她們兩人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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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宴會前三天,北梁將王府來了一位貴客——王印。

  王印為宮爾家族的大總管。雖然他未表明此行前來的目的,但他的出現便足以引起眾多臆測。更有人自護送他來的家待、馬伕口中探出大總管收到二少爺的信,信中要他代表二少爺赴北梁參與宴會,並於適當時機向梁二小姐提親。

  宮爾家族中,王印最疼寵的人即是他的二少爺——宮爾玉。對於宮爾玉看上的姑娘,他心中有所期望和想像。

  但是一見著梁憫兒,他們腦門如被人拿石塊猛砸了一記般,……只覺得不可能!他家才望高雅的二少爺中意的,怎會是如此不出色、不輕靈動人的女孩……

  次日上午,他約向君洛在花園涼亭碰面。

  王印身份特殊,受到特別禮遇。他才踏涼亭,梁府下人便主動呈送茶水、甜點上來,還說是二小姐特地作給他品嚐的。由此,印證了他無法從梁府人口中問出什麼,只能向比他早住進這裡的客人查探梁憫兒的品行。這即是他找向君洛的目的。

  「王先生。」向君洛出現。

  「向公子,請坐。」請向君洛就坐後,王印客氣說道:「是這樣的,我聽說向公子住在這裡十多天了,想必瞭解梁府許多人事。」

  「王先生是想打聽……?」精明的向君洛早揣想過王印為何找他,卻故作不知。

  「嗯……說實在話,我真的不太敢相信……我們二少爺有意迎娶梁將王的小女兒。我也知道以貌取人太過膚淺,所以想聽聽您的意見。」

  「但是,我畢竟是個外人,來這裡這麼多天,看到也只是表面。」向君洛微笑神情優雅,充分表露他高貴的公子哥兒氣息。

  「王先生何不詢問長久在梁府幫傭的下人。他們長久服侍梁二小姐,想必十分瞭解她的性情是好是壞。」

  「這……我還沒開口向他們打聽,他們便爭相告訴我梁二小姐的種秒優點……我心中疑問反而更多。」

  各君洛點點頭,理解對方的心態及處境。「我沒有資格說人閒話,但是,看王先生您如此關心宮爾少爺,我就說說我自己的親身經歷。」他拉高衣袖,「請王先生看看我臉上,還有我雙手……是否隱約有許多條細籐打過的傷痕?」

  王印細瞧向君洛臉上的傷。傷痕雖已談化成細淺的粉紅色條紋,仍使向君洛浚美的面容打了折扣。

  「初見面時我便奇怪您臉上怎麼有傷,怕太過冒昧所以沒有問,您怎麼……」王印念頭一轉,語氣驟變地問道:「這些傷,難道跟梁二小姐有關?」

  向君洛垂下眼睫,「這些傷是梁二小姐及她的……大哥,聯手拿竹掃帚打出來的。」

  「這……未免太失禮了!」王印激動地站起。

  向君洛抬頭看他,「令我難過的是,她們打我的原因居然是——她們厭惡我這副長相。」

  王印坐下,「向公子沒告訴梁將王?」

  「我和予彥住進梁府已經打擾了人家,並不想生事,所以投向梁將王提。」

  「向公子好風度。」

  「哪裡。」向君洛隱匿唇邊的笑。不是他小心眼,面是梁家妹妹的作為囂張得過了火,體怪他不仁不義。「富爾家族以經商為主,所以不知官家的闡談較聞。我想,王先生大概不知道,梁二小姐先前和東青將王爺的長子訂過親,但因為某些緣故而被退了婚……。哎,詳細情形我不清楚,不該胡亂說才是。」

  「誰願意娶會拿掃帚打人的刁蠻姑娘?」王印對粱憫兒的印象壞到極點。「梁家人果然隱瞞我真相。他們頻頻誇讚梁二小姐的廚藝及針線功夫,像這兩盤甜點,說是出自於她的巧手。」

  向君洛有些驚訝。他和韓予彥對梁府的飲食讚不絕口,沒想到其中會有梁憫兒烹製的。

  「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寅為千金小姐,婚嫁後成為富家夫人,廚藝及針線功夫似乎不是那麼重要。」

  「想成為我富爾家的夫人,有才能是很好,就怕娶進門後才知他們全是誆我。」誰和道那會不會是為了博得他的好感而撒的謊。

  「話說回來,王先生何必考慮那麼多?曉得宮爾家有意與梁將王聯姻,我們還以為宮爾少爺主要是想繼承將爺的爵位。」

  王印繃臉,「我們宮爾家若貪求權位,毋需以姻親為手段。」向君洛的說詞令王印起疑,「梁將王怎會由二女婿繼承爵位?我看那梁公子雖然清瘦了些,但相貌非凡,才氣超然呀!」

  向君洛在心裡直搖頭。叛逆、任性的梁敏在他眼中,竟是相貌非凡、才氣超然。憑他識人不明的眼光,居然能總管宮爾家族的事務!

  不過這樣也好。若王印能輕易洞悉人心、明辯是非,便輪不到他坐在這兒挑撥離間了。

  「王先生不知道梁公子……梁敏,其實是個女的?」他抖出梁家更驚人的秘密。

  「這……荒謬!太荒謬了!」王印離開座位,直跳腳,「這家子有問題!」

  向君洛已隱不住得意的笑。「王先生,宮爾少爺的婚事……?」

  「我說不就是不。」王印一副意氣用事的嘴臉。「我相信我作得了這個主。」語畢,未跟向君洛告別便逕自走開。

  向君洛獨自留在亭內。雖然這樣做顯得自己沒有成熟男子應有的氣度,但他仍滿足於心中一股終於報了仇的快感。

  「自己一個人在笑什麼?」在府裡四處閒晃的韓予彥見他在涼亭內,踏步過來。「哇,這麼享受。」一骨碌坐在大理石桌前,吃點心、喝茶。

  向君洛來不及告訴他桌上的茶杯王印用過,他已仰頭將八分滿的茶水一飲而盡。

  「你一向不喜歡吃甜食。」向君洛道。待在梁府的這些天,三餐之外常有人送茶點給他們,韓予彥總是吃得杯盤見底一這話傳回韓府一定沒有人相信。

  「那是因為我從不知道這種小點心可以做得這麼好吃。」韓予彥吃得嘖嘖作響。「想不到北粱將王府的廚房大娘手藝這麼好。如果她年輕個三十歲,我定娶來當小妾。」

  向君洛聞言抿嘴竊笑,「梁憫兒聽到你這句話可能很高興,不過不知道白雨會怎麼想。」

  「關梁憫兒什麼事?」韓予彥又斟了杯茶。

  「那些小點心是她做的。」

  「不——」韓予彥不喝茶的話會噎到,若喝茶則會嗆著。他皺眉、苦臉,「不會吧!」

  向君洛猛搖頭,歎道:「儘是些以貌取人的傢伙。」

  「你不也是?」韓予彥冷哼。拍去沾在手上的甜點屑兒「說到這,我想跟你說,我想起來了。那天你警告我別把你和詩薇扯在——起,反而讓我想起,詩薇曾跟我說過你和梁憫兒的事……」

  午後,梁敏、梁憫兒及兩名女姆,在庭園迴廊上聚成一個小圈。

  「二小姐,恭喜你了!」兩名女婢甜甜說道。

  「我就說嘛!」梁敏坐在廊邊木欄上,一身貴氣地搖著扇子,「我的眼光不會錯,富爾玉也對你有意思。」

  梁憫兒頭低低的,「事情又還沒確定……」

  「怎麼投確定?他本人說過無法出席,卻傳飛書回家,要家裡的大總管來我們這兒你看看,大總管親自登門,不是要幫他跟你提親,那是要幹嘛?」收起扇子敲她的頭,「這下子你知道錯、知道要感謝我了吧?看爸後還敢不敢跟我嘔氣,還說我沒腦筋!」瞄見女姊笑得詭異,梁敏怒問:「你們笑什麼!」

  兩名女姊急忙收起笑,「我們替二小姐開心。」其實是覺得,梁敏這回純粹「瞎貓碰死老鼠」,卻把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不停地要別人鼓掌、感謝,像個還沒長大的小娃兒想起府裡有這號單純又容易生氣的人物,有點哭笑不得。

  「不准笑!憫兒都臉紅了。」梁敏揮揮手趕走她們,自己亦站起,親密地攬住憫兒的肩,對著她耳畔道:「你自己偷偷開心吧!我要跟娘討賞去。」說著,哼著曲兒、踩著輕快的步代離開。

  她又要向娘提她想離家習武的事。一直捨不得她離開的梁憫兒此時突然覺得讓她走也許是對的,因為人生實在太難預料……。就像沒有人想得到,宮爾玉只見她一面,便決定要娶她。梁憫兒心中的喜悅難以言喻,十七年來,她首度認可自己的存在。宮爾玉是好人,嫁給他後,她一定會好好服侍他……

  「期望若太多,容易失望。」向君洛來到她面前。不知怎地,她垂睫暗喜的表情,十足女人昧,令他心頭莫名狂亂,忍不住潑她冷水。

  梁憫兒一聽到他的聲音,臉色一凝,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便定。

  「以前的事,我想起個大概了。」他的話使她停步,他走到她身側,「我需要跟你說對不起嗎?」

  梁憫兒輕輕發顫,仍強自鎮定道:「我不知道什麼以前的事。」

  向君洛彎身瞧她的臉,她別開臉躲避他的視線。

  「你這模樣,」他刻意壓低聲音,「會讓我以為你還喜歡我。」音頻震人心弦。

  不過梁憫兒沒有被他多情嗓音撼動,反而繃緊臉,抬睫瞪他。

  「為何不開口罵?」他微笑:「罵我少自作多情。」

  梁憫兒作個深呼吸,「失陪了。」

  他伸出長臂攔擋住她,「女孩子的心思永遠那麼敏感、那麼容易受傷害、容易記恨?」他問出心中疑問:「當時你只不過十歲,還是個小孩……有可能動用那麼深的感情?

  並且因我的魯莽無知而轉成恨意?在這麼多年後再遇到我,依然……」

  「請你住口。」梁憫兒痛苦地掩佐雙耳。

  向君洛原欲扳開她掩耳的雙手,手舉到一半,想想算了,所以沒有碰她。

  她應該聽得到,因此他又說道:「我不是要炫耀……

  或是糟蹋你對我曾有的感情,我只想解開你的心結,與你言和。」

  梁憫兒放下雙手,搖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閃過他的手臂,她邁開步伐。起初端莊地踩著連步,漸漸加快速度,走了二十步遠後,拉高裙擺跑離身後緊鎖著她的視線。

  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向君洛才收回目光。

  他並未想起七年前的點點滴滴,不過上午韓予彥告訴他的即是關鍵。梁憫兒當年撞見他和莫詩薇同在一張床上,而他還說了一些難聽話……

  莫詩薇的出身不俗,但因家教不嚴、本身個性亦開朗豪放,自小便周旋於眾多異性之間。她表面上極受歡迎,外界不利於她的流言卻傳得愈益不堪入耳,到了適婚年齡,美麗的她乏人聞問。她小向君洛一歲,今年終於嫁給真心愛慕她的向君洛的大哥。

  韓予彥知道這件往事,是莫詩薇躺於其懷中喃喃訴說的。她指梁憫兒當時的眼神由震愕、不信,轉為怨恨、憎惡;一個小女孩動用那麼真切的情感愛人、恨人,使她久久難忘,當然,偶爾也會怪她壞了她的好事,否則向君洛早成了她的枕邊人也說不定。

  倘君洛不是沒負過人,而且這件事都過了這麼久了,看得出梁憫兒早已不願再提起,他又何必急於找她確定?

  他何須在意?何須那麼想確定她的心意是否至今未變。

  他甩甩頭。有問題。

  自從那天他情緒失控,居然想親吻她之後,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了問題。

  王印後悔留下來參與宴會。

  正餐過後,氣氛更為輕鬆,與會人土紛紛離開座位,相互攀談。

  唯有王印留在原處,表情僵硬地低著頭,希望別再有人跟他說話。

  偏偏輕過他周圍的人都會給他來這麼一句:「王總管,恭喜。」

  面對人家的笑臉,他不得不扯彎唇角,回聲:「謝謝。」但隨即又苦著一張臉。有什麼好恭喜?他什麼都還沒做!

  既然不想向梁將王提親,他便沒有留在梁府的必要。

  然而顧及禮貌,他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所以才待到現在。

  「王總管,宮爾家與北梁將王聯姻,是件大喜事呀!」

  又來了。王印不悅地抬頭,對方是和宮爾家族有生意往來的大商家的頭頭。他試著解釋:「其實……事情尚未……」

  「大家就等你開口哪!」另一位商界的大老闆捻撚鬚,拍拍王印的肩後,轉身與同伴一起走開。

  今夜赴宴的人,有的是二十出頭的年少英才,有的是與梁將王同輩的商界或官界大老。

  熱鬧但不吵嘈的氣氛中王印常不自主截取、聆聽他人的談話。

  「我第一次見到梁將王這麼高興,宴會才開到一半,他就喝得半醉了。」

  「嫁女兒嘛!要是你也得了個絕佳的半子,你不高興?」

  失策、真是失策。被人說得好像今天新郎、新娘已拜堂成親了似的!

  由他代表宮爾家族與會,意態雖然明顯,但他尚未有所表示,旁人不該就此將事情視為定局。

  王印同時擔心宮爾家受人誤會,以為他二少爺貪慕的是將王爺的位子。

  宴會殿堂豪華瑰麗,梁將王坐在主位,來賓座席則分列廳殿兩旁。殿中笙歌又起,一會兒還有歌舞表演。

  王印冷眼看著對頭一股一瘦的梁家妹妹,下定決心絕不同意二少爺和梁憫兒訂定婚盟。瞧那梁敏身著男裝、大刺刺地盤坐席上,時而嘻笑、時而摟著妹妹大口飲酒……

  成何體統!王印有些蒼老的臉上寫滿厭惡。

  兩妹妹的相貌氣質,無一相像……在他收到家族傳來的報告後,也就不足為奇了。

  「怎麼不見將王后人影?」

  王印又聽到人說。將王后只在晚宴開場時露個臉,而後便不見人影。

  「她怕吵,也不沾酒肉。不過我聽說她等在簾後,只要有人提親,她自會再出現。」

  談話的兩人有默契地轉過頭來看王印。

  不用看他!王印握緊了酒杯。今晚他就算被打鴨子上架,他也絕不提親!

  「王先生……」

  王印仰頭飲乾杯中酒,回過頭,「別說了!我不會提——」看清楚拍他肩膀的人是誰,他和緩了語氣:「向公子,是你呀!」

  向君洛有禮地在他身旁說道:「王先生,我前天跟你說的那些……」

  「王先生,」侍者來到王印桌前,朝向君洛點點頭,抱歉打斷他的話。手朝台上擺,「將王爺請您上座。」

  王印隨侍者步上階梯。台下眾人立即安靜下來。

  「坐。」梁將王因酒酣而臉龐緋紅,「別跟我客氣,我們很快就不是外人了,對不對?」

  「將王爺,」王印仍維持站姿,「我……」

  「怎樣?」梁將王身軀前傾,等待下文。

  其他賓客亦對王印投期待眼光。

  王印拱起手,「可能要令您失望了……」低頭鞠躬,「很抱歉。」為了他的二少爺,他只好得罪梁將王。

  「咦?你難道不是……?」梁將王傻了一下,霎時醒了酒。下面人亦面面相覷,感到錯愕。「這麼怎可能?我聽說是宮爾賢侄傳家書回鄉,請你前來代他求親,不是嗎?」

  「王二少爺的確有這個意思,但是……」

  「但是什麼?」性急的梁敏拍桌站起,兇惡說道:「他交代你辦的事,你就該辦啊!你現在是什麼態度?存心要我爹下不了台?」

  「敏兒。」梁將工以眼神示意梁敏別動怒。「王總管,怨我直問,你對小女有何不滿?」他知道當宮爾玉表態想娶梁憫兒後,宮爾家一定會派人調查憫兒的種種情事。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氣了,如果有所得罪,請將王爺……」

  「有話快說!」梁敏催仲。

  王印強迫自己盯著地面,才未瞪向無禮的梁敏。「梁二小姐自小與東青將王長子訂過婚盟,不久前才遭解除,原因是?」

  梁將王回答:「青家大公子——孟天賢侄,性喜流浪,終年雲遊四方,巧遇他今生命定之人,不願辜負對方,又不能委屈小女,所以在載的同意下解除婚盟。」

  王印接著說:「傳言梁二小姐的手藝一等一的好、由於太過刻意強調所以我……」

  「你不相信?」

  「也不是不相信。只是覺得……」

  「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梁敏衝向台上,但身旁的梁憫兒拉伎她。她瞥見梁憫兒難看的臉色而留在原地。「不娶就不娶!我們不希罕!」她不信憫兒沒人要。

  「除此之外,」梁將王深吸口氣,挺直背保持將王爺的風度及尊嚴。「還有什麼原因使你否絕宮爾賢侄的意願?」

  自知接下來的話更加失禮王印——直沒有直起腰。「經過我托人調查發現,梁二小姐並將王爺的親生女。」

  下面人一陣嘩然,驚呼連連。其中有人早就曉得梁閩兒的身世,但同樣驚訝於王印的直率。

  「喂!你太過分了!」梁敏氣紅了眼,摟佐身旁的憫兒。「不是親生的又怎樣?」

  梁將王不理梁敏,請王印繼續說下去。

  「梁二小姐因為命中克親而成為棄兒。雙親因她而離散,親戚間沒有人願意照顧她。幸遇兒梁將後,才得以在梁府平安幸福地成長。」

  梁將王看著憫兒,因憐惜而無聲地歎氣,轉向王印,說:「你的說詞有一部分是正確的,但絕無命中克親一事。」

  「據我觀察,將王后的身體似乎很虛弱,以致無法全程參與這麼重要的宴會。」

  「去你的!」梁敏甩開梁憫兒,「別擋我!」推開張臂擋她的侍者。衝到王印身邊,「你嫌棄我家憫兒還咒我怕,你滾!來人呀!趕他出……」

  「阿敏!別鬧笑話。」深靜雍容的嗓音,出自台上左側的垂簾後。

  風華絕代的梁將後,冷艷地掠拂過珠簾出現在眾人面前。

  「娘,」梁敏上前挽住母親,「他剛剛說的你都聽見了,你不生氣?」

  「請怨我無禮。」王印孤軍對敵,招招抓人要害。「這位男裝裝扮的……並不是位公子,而是個姑娘吧?」

  「你欺人太甚!」梁敏的怒吼和台下再一次的驚呼同時爆出。

  「阿敏!閉上嘴,站我身後!」梁將後在梁將王身旁坐下,朝小女兒招手,「憫兒你也過來。」待一家人同娶台上,粱將後清麗的美瞳樂觀視王印,冷冷地開口:「王總管,只為這種種原因,你打消來意,拒絕為宮爾家二少爺向我們憫兒提親?」

  王印頷首,「很抱歉。」

  梁將後柳眉微挑,「你不需道歉,我們不覺得你有錯。」

  「娘!」梁敏跺腳。

  梁將後側頭瞟橫眉怒目的怒兒。「堂堂宮爾家族的大總管,心胸和我家阿敏一樣狹小。」

  竟然把她和那老混蛋相提並論!梁敏氣得鼓腮。

  梁將後繼續說:「我想你看到憫兒的第一眼,你就不喜歡吧?然後認真調查憫兒的身份背影,果然讓你找到好理由否絕這椿親事。你不想想你家二少爺,為何托你來此、為何中意憫兒?」纖細優美的聲音漸漸露出譏諷。「該不會是為了我梁家的財富權位?」

  王印的臉候地鐵青:「當然不是!我們宮爾家……」

  「那你何必在乎憫兒是不是打我肚子裡蹦出來的?」梁將後的氣勢迅速勝過王印。

  王印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咬了咬牙,道:「梁將後主要想說的是,我眼睛昏花,看不出梁二小姐內在蘊含的才德?」他抬起腰,不再以低人一等的態度說話。「麻煩您問問梁二小姐、幾天前她是不是連同大小姐,拿竹掃帚打人。」

  「憫兒、阿敏,有這回事?」梁將後板著臉問女兒。

  梁敏跳出來指著向君洛,「向君洛!你扯人後腿!」

  她這分明不打自招。粱將王詢問向君洛:「君洛,小女和你起衝突,並且對你無禮?」他記起幾天前見他臉上傷痕纍纍,問他何故受傷,他淺笑說沒什麼,未翔實回答。

  「其中有誤會,雙方都有錯。」向君洛說:「王先生,我想你依照宮爾公子的指令行事比較好,畢竟是他……」

  「爹、娘,」一直沉默不語的粱憫兒突然發聲。「是我的錯。我太衝動,所以……」梁憫兒望向向君洛,「向公子,對不起。」聲音硬咽,「晚宴……是不是應該繼續……」

  情況演變至接近一場鬧劇時,眾人終於發現,其中的話題人物受到極大的侮辱及傷害。

  王印本來還想說些什麼,見狀,也噤了口。

  幾十人同在的殿堂,瞬間安靜得如同無人存在的密室。只隱隱約約,覺得有人啜泣。

  「將王爺!」不知方才宴會裡發生何事的德總管來到門前。他不解殿堂內沉悶的氣氛,喜孜孜地報告:「宮爾少爺來了!」

  「二少爺……」王印詫然地看著在王德總管之後出現的人影。

  富爾玉英挺地來到台前:「王印。你幫我說了嗎?」神色中,有滿滿的喜悅。

  「我……」王印想不到二少爺委託他與會後,自己競還特地趕來……他真的對梁憫兒有意?

  「將王爺,將王后,」宮爾玉朗笑向宴會主人打招呼,對方卻不回應……他先捺下不解,道:「晚輩覺得還是親自開口比較有誠意,所以策馬趕了兩天的路,幸好趕上了盛會。這裡有薄禮一份,不成敬意。」將手上禮盒呈上桌面。

  「還有這個,」除了禮盒,他還捧著一個精緻的珠寶夯。他掀開蓋子,展示裡頭的一對玉簪,「我覺得挺適合二小姐,所以……」

  宮爾玉含情凝望粱憫兒梁憫兒卻掩淚旋身撥開珠簾,離開殿堂!

  「憫兒!」梁敏著急地喚。她推翻桌上的酒菜、禮盒,「誰希罕你送的禮!」並且到宮爾玉面前打掉他手上的珠寶夯。「憫兒!」尋同樣的路線離去。

  宮爾玉進來後,沒有人給他好臉色看。他看了王印一眼,心裡已有數。

  「宮爾少爺,」梁將後冷眼望他,「你風塵僕僕、馬不停蹄地趕來,許是為了向我家憫兒求親?」

  「是的,我……」

  「報抱歉。」完全不給他說話機會。「我們高攀不上你宮爾家族!」梁將後起身,「失陪了。」隨即退席。

  宮爾玉接二連三被潑冷水,處境頓時窘然。

  梁將王曉得錯不在他,但一心牽掛著小女兒遂抿嘴不語。

  「也許我不知不覺中有所得罪,非常抱歉。」宮爾玉不失名門風範地道歉。

  「別這麼說。」梁將王意興闌珊地回道。

  「雖然方才將王后已經拒絕我,但我的心意不會輕易改變。」宮爾玉堅定地表態。

  粱將王搖搖頭:「你累了吧?」難羅!經過剛才一番互不留情的對話,他不以為這椿婚事還談得成。「先坐下來好好用餐吧!」

  「謝謝。」看來王印將場面搞得難以收拾。宮爾玉只好擇日登門道歉,取得對方諒解後再談婚事。

  「很抱歉擾亂各位與會的愉快心情……」梁將王十分後悔辦了一場讓人看笑話的宴會。「接下來請隨意。」

  眾人很給面子地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敬酒的敬酒、談笑的談笑;等待已久的舞伶也上場準備表演,難堪的氣氛瞬間又變得熱絡。

  向君洛一回到原位,韓予彥便問他:「怎麼回事?你跑去跟王先生嚼舌根?」

  向君洛沒有回答,忐忑地望向梁憫兒跑開的垂簾。

  「你和梁憫兒之間的恩怨是有些算不清,但何必斷了她的婚姻大事?」韓予彥又說。

  向君洛灌杯烈酒入喉,麻辣了自己的舌頭。

  「我沒想到會弄得這麼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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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梁敏一進門,梁將後便問:「憫兒怎麼樣了?」

  「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讓我進去。」梁敏有些疲累地在桌前坐下,手托著腮。

  梁將後無聲地歎,「讓她靜靜吧。」方才宴會裡發生的事,她一定不好受。

  「我也是這麼想。」梁敏心中好不容易降下的火氣又熊熊燃起,「真是欺人太甚!我去找那個姓王的算帳!」今晚不為憫兒討個公道,她睡不著覺。

  「鎮定。」梁將後制止她妄動。

  梁敏才站起,馬上又乖乖坐下,服從地說:「有娘在的地方,哪輪得我梁敏說話。」她移位到梁將後身旁,撒嬌道:「娘,我知道你不會讓憫兒的委屈白受,對不對?」

  梁將後一派威嚴,詢問道:「拿掃帚打君洛,是你做的好事?」

  梁敏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一圈,「一半一半啦……我和憫兒各一次……」試圖將責任推給向君洛,「是那個向君洛先……」

  「動手打人就是你不對!」

  梁敏嘴巴翹得老高,橫豎要挨罵,早知道就更使點勁、多打他幾下!「我絕不要跟他道歉喔!」她絕不認錯。

  梁將後寵溺地腮了這個好面子的女兒一眼。「我又沒叫你去。」神色一轉,居然說:「我決定了,讓憫兒參加佳人應選。」

  這廂甫收起怒額的粱敏,聞言登時愕然。「啊?」摳摳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不行嗎?」

  梁敏聳肩:「憫兒她……,憫兒那麼內向沉靜……,行嗎?」

  「你不覺得憫兒是第一佳人?」

  「我……」換個方式一想,粱敏重重額首,「我覺得是!憫兒那麼好,在我心目中除了娘外沒人比得上她。」

  「說得好。」梁將後愉快地微笑。

  「好耶!如此一來,一定可以讓憫兒出口氣!」梁敏忍不住起立歡呼。「但是,娘,不能就這麼放過姓王的和向君洛那傢伙。」

  梁將後點點頭,「宮爾公子對憫兒有心,但我拒絕了他的求親。我相信他知道他家總管做的好事後,那個王總……姓王的心裡不會好過,雖然宮爾公於不太可能對他有所懲罰。」

  「那……說憫兒壞話的向君洛……,我們也不能輕饒他。」

  「要對付他很簡單。」梁將後露出冷艷的笑靨,有令人不寒而慄的效果。「如果他在英雄大會中奪魁,他必須向憫兒求親;如果事情沒這麼順利,我便請聖上賜婚。」

  「娘,你瘋啦!」梁敏驚訝得五官變形,「你要把憫兒嫁給那個討厭鬼?」

  梁將後笑看她誇張的反應。「我覺得這主意很好。憫兒有機會報仇,讓他一輩子不好過。」

  「不好!一點都不好!」粱敏相信她說到做到,急得差點掉淚,「娘,仇是一定要報,但不能賠上憫兒的一生……」

  「緊張什麼,傻丫頭。」粱將後這回笑得肩膀輕顫,「娘開玩笑的。」

  梁敏撫著受驚過度的胸口,仍不敢放輕鬆。「真的?」

  「天下豈有這等好事?他哪配得上我家憫兒!」梁將後對向君洛的好感盡失。

  「說得好!」但梁敏仍垮著臉,「娘,你剛剛叫我什麼?」居然又叫她傻丫頭,犯規!

  「阿敏,」梁將後未理她的抗議,「你這些天一直跟我吵,著你想要怎麼樣?」

  成功地轉移梁敏的注意力。「我要上山拜師學藝!」

  「你有法子讓憫兒順利成為今年度的第一佳人?」

  梁敏不明白她怎會這樣問。「憫兒自然而然就會當選了啊!」

  梁將後伸直的食指左右搖了搖,「預防萬一,還是得有所準備。」

  梁敏思考她母親這兩句別有含意的話。「我知道了!

  半個月內,我一定把已經是大美人的憫兒變成超級大美人!」

  「除此之外今年的裁判官是陶太師,想辦法在他身上下功夫。」梁將後暗示。

  「娘,你連裁判官是誰都曉得?」

  梁將後沒有回答她,再一次強凋:「陶太師,知道嗎?」

  「知道。」陶太師,聖上跟前一個很有份量的老頭兒嗜酒、思想單純,很好搞定的啦!「只要憫兒當選,你就讓我離開?」

  「隨你愛作什麼,都由你去。」

  「好耶!」梁敏高興得歡呼。

  既然是梁將後開口要梁憫兒參選,即使梁憫兒心中不願,也不會拒絕。

  於是,將王千金參加佳人應選的消息很快地傳遍梁州城。本來已成為單純的貴族休閒娛樂活動的英雄大會和佳人應選,一夕間成為梁州百姓的熱門話題。

  梁州百姓不知將王千金的長相、德行,然而單憑她是州內首長的掌上明珠,便足以獲得眾人的擁戴及支持。

  佳人應選古來有之。據說在幾十年前,一名能文善武、全知全能的宮中貴族,受不了眾多紅粉知己天天在醋海中翻波、妒忌爭吹索性要她們在公開公平的場合中一較高下,如同男性貴族的英雄之爭。評比的當然不是武藝、學識,而是容貌、才德。最後艷冠群芳的佳人,將可如願成為他的最終伴侶。

  該貴族提出這活動,戲弄眾女子的成分居多。未料在宮中造成前所未有的轟動。之後,逐年舉辦的佳人應選,一度是全國貴族千金每年的主要盛事。其間曾有上百位名門佳麗同時參選的記錄。

  有許多次,受封為第一英雄的貴族,主動向奪冠的佳妙無雙大美人求親,除了傳為美談,還成了不成文的規定。因此,避免與貴族間私訂的婚盟起衝突,參賽者必須是二八年華、未有婚約在身的嬌媚少女。

  一旦有此限制,參選者驟減、熱度頓消,一年一度的賽事,演變為二年一度甚或二年一度,徒留形式的活動。

  也才會有主辦人在會前四處拜訪名門貴族,請其千金與會的情形發生。

  今年佳人座選的裁判官由皇上親派陶太師擔任。陶太師年屆七甸,身子骨仍十分硬朗,外表和藹,個性執撤、嗜酒,一言一行在皇太后及聖上面前舉足輕重,所以在世人眼中是個德高望重的老者。

  由他擔任裁判官,可見聖上對今年佳人應選的重視。

  內幕是,某日下午,陶太師與皇太后品茶敘舊,皇太后一時興起,感歎該給孫兒許個媳婦兒了,陶太師馬上自告奮勇,擔下為皇太子選擇理想另一半的重責大任。

  沒有人知道,陶太師此番北上,實際上是為了選個太子配!

  他才不管那什麼大會英雄向第一佳人求親的不成文規定。

  他一到北梁便推翻主辦者安排的程序。獨斷獨行的作風,被傳為是個蠻橫不講理的酒老。其實,擇善固執的他,能一眼直視人人心,辨其善惡。在他面前,粉飾得毫無理疵的容貌無一是處。

  陶太師將佳人應選的活動訂為四天。前三天,所有參選佳人,均需住進聖上駐北粱的離宮,每人分派一名姆女服侍其日常生活,而身為裁判官的陶太師,將一一面試,見識各個佳人所宣稱的,自身賦有的才德。

  外界無從得知宮內情況,開始質疑比賽的公平性,及陶太師的個人操守。

  第四天,離宮將開放參賽佳人的親人入殿。陶太師透過主辦官員對外公告,他心中已有最佳人選,但仍須靠最後一項最關鍵的測試,來確定三十人中,誰是大會第一佳人。

  正午,炙陽高照,離宮外的人群愈聚愈多,足足綿延了三條街之遠。當大會安排的轎夫扛著空轎邁人宮殿大門,群眾便鼓、歡呼,期待轎子再出來時,載著一代佳人前往英雄大會最後的比試會場會見奪魁的第一英雄。

  離宮內,大殿上,四周坐滿參賽者的親人,彼此敵視。打起招呼來,雖然笑得親切、見牙不見眼,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

  梁敏坐在母親身旁,臭著一張臉看著一個個花技招展的女人出現,立在借大的殿堂中央,排成一列。

  與其說她今天是來親見眾多女子的姿色才情,不如說她主要是來一探掏太師的廬山真面目。

  這死老頭!她好不容易透過門路,送上她大費用章弄來的兩缸封瓶封了近百年的醇酒,死者頭高興地收下、豪飲後,居然一句:「絕不受人收買、賄賂。」便把她派去的人打了回票!什麼東西嘛!那他幹嘛喝光她的酒!

  說什麼最後有一項最重要、最關鍵的測試……。搔破頭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參賽佳麗全數出現。梁敏發現梁憫兒排在中央的地方,便舉起手猛揮,瞧見憫兒朝她輕輕頓首微笑,她開心地跟她娘說:「娘,憫兒變得好漂亮,對不?」

  梁將後未答,一雙眼銳利地審視殿中的貴族千金。

  四周觀賽的人士紛紛向自家女兒示意,場面亂了起來。

  「阿敏,」梁將後道:「從左邊算來第二位姑娘,是誰?」

  「我不知道。」梁敏搖頭,「她是誰很重要嗎?」

  主辦官員介紹陶太師出場,梁敏張大雙眼瞪視那個清瘦的老頭兒。

  而梁將後仍盯著那名姑娘。在場中,就屬那名姑娘容貌、氣質最出色,若依以往的選擇標準,由她成為第一佳人格毋庸置疑。從她雙降散發出來的光芒看來,她本身也有奪得后冠的自信。

  嘩——地,到現場突然同是地一哄,喧嘩吵鬧,場中的眾多千金小姐亦面露不安。

  「阿敏,什麼事?」梁將後太過專注於思考那姑娘是哪家千金,沒聽清楚陶大師說了什麼。

  梁敏握住母親的手, 「那個老傢伙說要省略最後的測試,直接宣佈誰是第一佳人!」

  「啊?」場面瀕臨失控,一片嘈雜。梁將後怕吵,即使掩住雙耳,現場混雜的聲量仍令她因頭暈而顰眉。

  「娘!是憫兒!」梁敏激動地跳了起來。「他捧起憫兒的手!」

  「是憫兒?」

  梁將後臉上即將出現的笑容被一大票嘶喊毀去。

  「啊——是憫兒!真的是憫兒!」梁敏開心地文叫又跳對著母親說:「他說……」

  狂亂的尖叫掩去所有理性的聲音。場面徹底失控!

  四周圍的家族代表擁向殿中,早在殿中的參選千金則換上淒厲的表情往陶太師與梁憫兒所在的正中央推擠!並高聲尖喊:「不可能!」

  「天哪!好亂……」瑰麗的宮殿在梁將後眼中開始扭曲變形,她的頭疼得幾近爆開。

  「娘,你沒事吧?」

  梁敏扶著梁將後登上階梯,站在台上俯望殿中混亂景象。

  所有人推擠成一團,有些高音頻的嗓音凌越眾人的嘶叫,清楚地在殿中響起:「這裡誰都可以,就是不可能是那肥女!」

  「作弊——」

  「不公平——」一齊嘶喊同樣句子的聲音亦特別突出!

  「等等!」努力護著年邁的裁判官的主辦人待鎮定地呼簽:「各位冷靜……」他被擠得五臟六腑全移了位,痛苦地大叫:「冷靜!」

  但他一個人,敵不了眾女快震毀大殿的龐大聲勢。

  「娘……」梁將後在梁敏懷中昏厥。「憫兒!」梁敏發現梁憫兒快被擠出宮殿了。

  「別擠過來!陶太師有話要說!別擠……」

  「昏庸、無能!」不滿應選結果的眾人換了口號。

  佳人應選的結果傳出宮外,不知事態嚴重的守門員開啟離宮大門,民眾一窩蜂湧人,為自州將王的千金歡呼、慶賀。

  「別擠……會受傷的……」梁憫兒被擠出宮殿,沒想到殿外庭院上等著她的是齊聲喝采、鼓掌的民眾。

  大紅轎子的門簾為她而掀開,混亂中,她被拱上轎。

  而宮殿內,情況演變得更加火爆!

  曾被梁將後注目的美麗女子歇斯底里地突破重圍,揪佐陶太師的衣領質問:「陶太師!你解釋清楚!為什麼是那個不起眼的女人!不是我——」

  「白雨……」陶太師因氣息不顧而瞪大眼,「本來是你……但現在不是了……絕對不是了……」

  「護衛!」主辦官呼喚殿中護衛。「保護陶太師!快——」

  「我的天啊……」梁敏一臉不可置信。原本大家共同的敵人是陶太師,當陶太師受到多名離開貼身保護,突然有人不分皂白地對打起來——互相看不對眼的女人在場中糾纏扭打,圍在一旁的有勸架的、有起哄的……

  「嘖嘖,女人好可怕……」

  英雄大會的歷史悠久。聚集年齡相仿的傑出英才,斗文、斗武、鬥智、鬥勇。比試項目曾以六藝為標準,也曾以林間獰獵,甚或進入軍區,為假想的戰役沙盤推演攻敵、破敵之法……等諸多方式較量高下。

  比賽采淘汰制,破關斬將後存留下來的精英對決更扣人心弦。

  今年,幕後有宰相大人干預,參賽者比往年少了許多。韓予彥舞文弄墨勝於拿刀動槍,因此今年的比試項目側重文才學識。而他也表現突出地取得決賽資格。

  與佳人應選相同,今日同樣是最後一天,比賽場地擠滿圍觀人潮。

  決賽中與韓予彥一對一競賽的,自然是向君洛。上午二人舞劍過招,整整兩個時辰打得難分難解。然後浩浩蕩蕩地移師至半山腰的一處射箭靶場,各自連續射出二十五箭後檢視標靶,竟仍分不出高下。情勢緊張得令看熱鬧的群眾大呼過癮。

  藉著午膳時刻稍事休息後,兩人以獵射飛鷹一決勝負。

  寬闊的半山腰突然安靜得任由風在耳邊呼嘯。被隔絕在場外的眾人,屏息凝望場內那兩名貴公子的一舉一動。

  向君洛和韓予彥同位在場中央,手上有大弓、長箭。

  十公尺外,數名洲獸師的手臂上有黑鷹停駐,等待他們下指令。

  韓予彥架好箭,拉長弓,聚精會神地對準上空。

  「放!」他一聲令下,數名訓獸師同時指使手上的黑鷹飛出!霎時,黑鷹奮力振翅,竄入藍空!

  韓予彥放箭!多只黑鷹四飛而散,沒有損傷。

  標靶是活的、會飛的,當然比平地的死靶難射中,加上同時有多只黑鷹當靶,反而容易攪亂射者的注意力,猶豫著該射哪一隻時,早就鳥飛獸散。尤其這些黑鷹受過特殊訓練,不會輕易受死。

  趁著馴獸師吹哨喚回黑鷹,向君洛跟韓予彥談起話。

  「捨不得殺生?」向君洛挖苦韓予彥剛才那一箭一點淮度也沒有,內行人一看就知道他不行。

  「你有沒有搞錯?這麼拚命。」予彥有些老羞成怒,氣悶地望著老神在在的向君洛,「故意為難我?」若他別這麼難纏,說不定他早接受民眾夾道歡呼,騎白馬到離宮會佳人了。「眾目睽睽,總不能放水放得太誇張吧。」瞄見馴獸師表示準備妥當,他將箭矢架上弓,「輕輕鬆鬆獲勝,會比陷入苦戰、好不容易擊敗卯足勁與你廝殺的我有成就感?何況全部情況都有人回報京城,我好歹得維護一下我向君洛的威名。」

  他昂起頭,「放!」

  群鷹上飛的瞬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弓放箭,飛箭直直射向某只飛鷹,即將中的之時,飛鷹側身一閃,避開了險些直刺人肚腹的利器,僅僅損失了兩根羽毛。

  差一點兒便成功,一旁圍觀群眾湧出歎息的聲音。

  向君洛單手撈著大弓,聳聳肩,「我說過你該擔心的不是我,而是白雨。陶太師的思想瘋癲、古怪,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心你迎娶美嬌娘的好夢毀在他手上。」

  「烏雅嘴。」韓子彥咕噥地低罵。「放!」箭一出手,他便甩手歎道:「哎!」

  向君洛掩嘴竊笑:「看清楚,我們現在射的是老鷹,不是烏鴉。」

  韓予彥張嘴準備回話,遠方突然起了騷動,爆出哄鬧的聲音。

  「怎麼回事?」韓予彥與向君洛不解地對望。

  群眾自動分散,讓出一條路來。然後便聽見有人大吼:「轎夫扛著新出爐的第一佳人來了!」

  誇張的歡呼聲波浪一般地潮湧而來。

  向君洛摸摸下巴,「白雨姑娘深得民心唷!」他抽出一隻箭矢準備架在弓上。

  「等一下,看看是誰。」韓予彥道。

  向君洛笑,「現在才開始擔心,不嫌太晚了?」

  豪華的大紅轎穿越群眾,來到靶場前,停在距離二人約二十步遠的地方。

  布簾掀開後,自轎中下來的人兒令韓予彥不悅地將大弓甩到地上,「該死!」

  「嘿!」向君洛笑剛了嘴,「這下有趣了。」

  韓予彥兩眼大瞪,「有趣個頭!」

  兩人尚未對梁憫兒當選第一佳人這爆冷門的事實作進一步表示,遠處又有狀況發生一九眾驚呼中夾雜著咒罵,有些人緊張地彎腰抱頭不知想閃避什麼。

  一匹駿馬以極快的速度飛躍過阻隔群眾的柵欄,奔向場中二人!

  「白雨……」

  「彥……」駕馬的女子身穿長裙,仍俐落地下馬,「彥!」她奔人韓予彥的懷中。

  「別哭……」韓予彥溫柔地輕拍她的背,哄她:「有我在,沒事了……」

  「他們作弊!使詐!」白雨突然大罵,氣忿的聲調與帶淚的梨花面容不相配。她離開韓予彥的懷抱,回頭斜望猶立在轎旁的梁憫兒,「瞧瞧她癡肥的樣子,若不是因為她是將王爺的女兒,她怎麼可能贏過我?」

  「好了,別說了。」韓予彥擰眉。白雨妒怨的模樣十分難看,毀壞她在他心目中原有的嬌柔形象。

  「我偏要說!」氣急敗壞的白雨已喪失理智,美額露出掙獰。「而且要對著她說!要不然我嚥不下這口怒氣!」她跑向梁憫兒。

  「白雨!」韓予彥和向君洛跟著她跑。而她騎來的駿馬竟也湊熱鬧似地追著三人跑到轎邊。

  「你們用了什麼方法收買陶太師?」白雨嚴厲地質問梁憫兒。

  「我沒有。」梁憫兒神情柔和地搖搖頭。

  「面不改色地說謊!」白雨氣忿地出手推梁憫兒,「你不覺得自己當選很奇怪嗎?我們要選的是美女,又不是選醜八怪!」

  群眾見騎馬來的女子對他們將王千金無禮一齊鼓噪抗議。

  「白雨,別這樣。」韓予顏勸。狂亂的氣氛容易使人激動,他不希望鬧出事。

  「本來是我會當選的!」自雨哭鬧,「是陶太師親口告訴我的!要不是他們使詐,不可能不是我!」

  「陶太師說的?」韓予彥一楞,投向梁憫兒的目光也起了疑案。

  梁憫兒不停地甩頭。她沒有收買陶太師、沒有使詐!

  「你們為什麼愣著?幫我說說話呀!」白雨拉扯韓予彥的衣衫,「我恨呀!恨被人當猴耍!」韓予彥沉默不語,她氣惱地轉向向君洛,「向君洛!你不是自認好口才?」向君洛失神地凝望梁憫兒,白雨跺腳,「向君洛!」

  向君洛猛地回神,但心魂未同時收回,所以怔然地問:「我要說些什麼?」

  白雨審視他迷濛的雙眼,譏諷道:「你幹啥用癡迷的眼光看她?」她冷笑,「你別笑死人!幾天沒碰女人,母豬也賽貂嬋啦?」

  「白雨!」韓予彥怒喚她的名。她實在愈說愈過分了!

  另外兩人,邊聽白雨說話,臉色跟著大變。受侮的粱憫兒臉色泛青,而向君洛則燙紅了臉。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心跳紊亂,連呼吸也沒了秩序。他有半個月沒見到梁憫兒了……她變漂亮了所以吸引住他的視線?不,不只是這樣……比起白雨,她渾圓的身軀及臉蛋著實稱不上是個美人,但她特有的、柔弱優美的神韻硬是牽繫住他的神魂。

  這種又驚又喜、莫名其妙的情緒,簡直是害相思病的人終於見到相思之人的標準症狀……相思?他想念她……?

  向君洛的思緒轟地炸開!腦袋在驚悟自己對梁憫兒有情時,因刺激太大而混亂成一片,完全無法思考。

  「怎麼?你也對她有意思?」另一邊,白雨和韓予彥吵了起來。「想娶她?那你可得先射鷹才行,但是你有這個本事嗎?」

  韓予彥因白雨瞧不起他的譏消詞句,刷地也鐵青了臉,低咆道:「如果我說我的確想娶她呢?」

  「你!」白雨傻了一下,不相信這話出自韓予彥口中!

  他對她一向百依百順、呵護寵愛的!

  「你……」向君洛喃喃地開口:「你爹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她要嫁人了、她要嫁人了……梁家現在做的,全是為了替她覓得佳婿……。在心緒混沌不明的向君洛眼中,梁憫兒的身影在他周邊迴旋又回他伸出手,卻碰不到她。

  他這輩子已不可能得到她……。這個想法,再一次將他的理智燃燒得粉身碎骨!此時的向君洛已不是精明能幹、辯才無礙的向君洛。他的一言一行根本不代表他個人真正的意志。

  「什麼……意思?」梁憫兒顫著唇問。他又要出口傷人了!她心裡十分明白。他永遠不會放過侮辱她的機會……。

  向君洛扯彎了唇,蒼白的微笑著來別有寒意。他說:「先是為你辦場選婿晚宴,不幸被人閻了場後,索性讓你當選第一佳人。」濃眉——高一低,看不起人的樣子。「假若奪魁英雄不肯跟你這位佳人求親……,你們接下來是不是要當街舉辦招親擂台?」

  「招親擂台?」白雨搭唱了起來,道:「她懂得武術嗎?」

  「喂……」兩人殘酷的言語令韓予彥也寒了手腳,來不及制止。

  「既然她參加佳人應選,選的佳人便不以相貌為主,那麼她的招親擂台當然不比武。」向君洛又說。

  「不比武……,那跳上台的男人跟她比什麼?」白雨在梁憫兒面前走來晃去,「哦……我知道了。比誰在她身下,能不被她壓死——,他們說這想法好不好?」停在梁憫兒眼前,瞪著她問:「你認為呢?」

  「好……好極了……。」粱憫兒股上毫無血色。瞥見白雨騎來的駿馬就在身旁,她身手異常矯健地一躍而登上馬背,五官一皺,用力揮甩韁繩,馬兒厲聲嘶蹄,狂風一般奔去!

  「憫兒!」太危險了!韓予彥不認為她會騎馬,她只是急於離開這裡才有這番行為!「還有馬嗎?快找馬來!」靶場的馬廄離這裡有一段距離。

  情急下,韓予彥揪起依舊失神的向君洛,恨不得狠狠揍他一拳!

  「向君洛!白雨瘋了還有理由,可是你跟她一起發瘋做什麼!」

  向君洛在好友的大吼中回神,「憫兒……。」場中已無梁憫兒的身影,漫天飛揚的沙土迷濛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開始,馬匹前衝的速度快得令梁憫兒險些後仰栽倒,及時抓緊韁繩、上身技巧性地壓低前傾後,才穩住重心。然而,她不會控制方向,馬兒因脖子被緊勒,益發狂妄地往前直奔!有如一陣風影叱吒在山路上。

  梁憫兒淚流滿面。被馬兒飛馳的速度分割成條條橫線、後退的景物,在她的淚眼中,模糊成一片。

  模糊的景象,猶如她無意義的人生;臉上風刮的刺痛,呼應她碎裂的心。

  她的存在,對高高在上的他們而言,真的那麼可恥嗎?

  那麼她便消失吧!自這個根本不需要她的世界上消失!

  她嘗試性地右手一個使勁,馬兒依令地轉了彎,未料前方竟是一片斷崖!

  奔至崖前,馬兒自動因懼怕而緩了腳步,不願前進。

  「跑呀!為什麼不跑了!」梁憫兒揮韁,「我叫你跑呀!混帳!」

  馬兒嘶鳴,梁憫兒激動地拉扯它的鬃毛、援打它的脖子,「連你也嫌棄我?連你也嫌棄我?」

  具靈性的馬匹感受到她的怒氣及恨意,抬高兩腳人立,張嘴嘶鳴!

  梁憫兒險些落馬,反射性地想抱佐馬的脖子,但只拉到韁繩!駿馬拒絕再受她控制,不斷地蹬腳人立,要將她甩下!

  梁憫兒放開韁繩,身子即被甩出,頭先著地,前額撞及懸崖口突出的石塊,眼前一黑,整個人無意識地翻落山崖……。

  「憫兒!」崖上不見梁憫兒身影後,向君洛才匆匆騎馬趕至。「憫兒!」

  他喚她的名。見著前方馬匹背上無人,他慌張地跳下馬,圈嘴大叫:「憫兒!」君山環繞的山谷揚起一道又一道的呼喚憫兒的回音。

  「憫兒!」向君洛旋轉身子,著急地顧盼四面八方,沒有任何發現。

  他走到崖前,往下一望——。「憫兒!」他兩眼凸瞪,泛出鮮紅血絲!

  墜崖的梁憫兒躺在崖下突出的一塊小平台上!

  向君洛不顧一切地往下衝,腳步一滑,連滾帶翻地達到那片約可平躺五個人身的小平台。

  「憫兒!」他抱起梁憫兒的上身,輕拍她的臉,「憫兒!你沒事吧?」

  不省人事的粱憫兒衣衫刮破數處、臉上除了擦傷外額上的傷口還流著血。

  向君洛抱起她,抬頭一看,崖上距離他們所在的位置有兩層樓高!懸崖的坡度又不容易攀爬……

  他懷中的憫兒受了重傷,他不可能呆坐在這兒等其他人來搭救。

  他將憫兒背在身後,左手在腰後托負她的重量,右手抓住突出的小石塊,一步一步艱苦地往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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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梁憫兒昏迷不醒,
梁將後、梁敏在床畔照顧她。

  「憫兒身子還是在發燙,不過已經開始出汗了。」梁敏立在床側,俯視憫兒。

  側坐床沿的梁將後關懷地為梁憫兒拭去臉上不斷冒出來的汗水。

  「憫兒!」梁敏驚訝地發現,「憫兒在笑,她醒過來了!憫兒!」

  拂順憫兒的髮絲,梁將後全無梁敏的欣喜。「她在作夢。」

  梁敏看看母親,安靜了下來。「她笑得好甜。」她夢到什麼?梁敏十分好奇。現實生活中,她未見憫兒漾出如此甜美的微笑。

  突然,笑容褪去,憫兒微擰眉。「她垮下嘴角……」

  淚珠自她密閉的眼角泌出,滑落髮際。梁敏覺得情況不對,「我叫醒她。」伸手想搖醒梁憫兒。

  「別。」梁將後舉手阻止。「由她自己決定什麼時候醒來。」

  「可是……」梁敏不忍。憫兒已經心了,不要讓她在無意識中也抱持著低沉的心情?

  「將王后」一名女婢進門,「韓公子與向公子想見二小姐。」

  「叫他們別妄想了!」梁敏立刻怒沖沖道:「娘,他們害憫兒變成這樣,你快趕他們出府。」

  女婢怯弱地看看咬牙生氣的梁敏,再看看不語的梁將後。「還有,陶太師也想見二小姐。」

  梁將後轉頭看女姊,威嚴地說:「我不准。」她站起,「你好好照顧二小姐。」

  將梁憫兒交也女姊看護,梁將後和粱敏相僧步出房。

  梁敏靜靜走在母親身旁。梁將後得知憫兒受傷時,面露驚駭、差點兒也昏厥過去,但在那之後,她便未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這令人不安。

  「阿敏,」接近前殿的時候,梁將後說:「過幾天會有個人來,帶你去拜見你未來的師父,我會請兩名武師護送你去。」

  梁敏以為憫兒康復後,娘才會想到她的事。「娘,我要等憫兒醒來。」

  「這回不去,不曉得要等到何時才有下次機會。」梁將後看了外表、甚至個性都與自己極為相似的女兒一眼,「難道你不想出外習武可?」

  梁敏皺眉,「我想去啊!」可是要地在這種情況離開……,她放心不下憫兒呀。

  將王后和梁敏進入前殿大廳,廳裡坐有將王爺及陶太師。

  聆聽陶太師說明完他應選佳人的方式及用心,梁將後緊繃的面容末見任何舒緩。「您是說,您所謂最後的測試,即是宣佈憫兒當選,以試探其他人的反應。」

  陶太師拂鬚、額首,「這世上太多人迷信美麗的外貌代表一切,拚命地裝飾自己的外在而忽略內在修養,待人時,也不曾用心感受對方的是非善惡。」他覺得梁憫兒的受傷他也須負起部分責任,所以以最和藹斯文的一面來面對梁家人,盼能得到他們的諒解。「為了佳人應選,所有女孩盡力掩飾自己的缺點,且都自認自己的表現最完美。為了讓她們露出真實的一面,老夫才會想出這種計策。」

  「結果沒想到眾位家世優異的姑娘,竟發狂地險些拆了聖上的離宮。」梁將後維持不以為然的表情:「為什麼挑上憫兒?因為所有人都瞧不起她,不相信她有奪冠的實力?」

  「老夫主要想測試的,是一名叫白雨的姑娘。他的舉止,氣韻,著實是難得一見的絕代佳人。但是老夫擔心她心機深沉,富有攻擊及掠奪的野心,所以……」

  「怨我無禮打斷您的話。我只想知道,為什麼犧牲憫兒?」梁將後語畢,梁敏頻頻點頭贊同。

  「老夫絕無犧牲憫兒小姐的意思。」陶太師舉起手,希望她們別用對立的睜光看他。「事實上,善良可人的憫兒小姐是老夫心目中另一人選。然而,你想想,兩位才德兼香的姑娘站在一起,人們注目的自然是相貌較出色的一方。」因此,當時白雨在陶太師心目中排第一位,梁憫兒次之。

  但現在,沒有人為他認可梁憫兒的優異而心喜。

  本就不假辭色的梁將後寒著臉站起,「陶太師,您一意孤行,與那些因愛慕虛榮而忽略內心修養的人們何異?你考慮過被你當作一顆棋子使用的憫兒將有何感受?」

  陶太師自認富修養地保持微笑,「老夫想帶憫兒回京城,請聖上及太后作主,將她……」

  「許配給太子殿下?」梁將後冷冷嗤笑,走到陶太師面前,「陶太師,這會兒您將我們所有人都一起拖下水了。

  你以為,讓憫兒成為太子紀,我們馬上會撤下責備,不滿的嘴臉,下跪感謝您及聖上的恩龐?」

  梁將後嚴厲的質問使陶太師的笑容一僵,「老夫……錯了嗎……?」

  梁將後沒有回答,只輕輕點個頭,道:「失陪。」

  梁敏睦了面容沉重的父親一眼,匆匆隨著母親離開大廳。

  「娘,你好厲害哦!讓那個自以為是的老頭認錯了耶!」梁敏和母親漫步在庭園。梁敏打心底佩她娘。

  「陶太師終究也是明理之人。」梁將後在迴廊欄邊停步,想想方纔那番談話,搖了搖頭,道:「娘也太放肆了些。」

  「娘,你當著那老頭的面放肆,爹既不插嘴,也不制止——」梁敏雙手環住她娘的衣袖,「我好羨幕你哦!」

  「是嗎?」梁將後終於露出一絲笑,「以後娘幫你找個你爹的人陪你,好不好?」

  梁敏嘟嘴、甩頭,「我才不要!」側頭倚著母親,撒嬌,「我要自己個像娘這麼棒的人賠!」

  梁將後的笑容好不容易徹底扯開,但於見到兩名年輕的男子走向她們時,笑顏霎時凝住。

  向君洛和韓予彥一起來到她們的面前。

  「將王后,沒有人願意透露憫兒現在的情況,我只好來請問您。」向君洛的眼神有些疲憊,詢問的語氣則很急切,「她醒了嗎?身體還好嗎?」

  梁將後拒絕他對憫兒的關心。「我只有四個字——無可奉告。」

  「請讓我見她。」向君洛—步要求。

  梁將後昂高下巴,「我沒有找你們問當時的狀況,但大致的的情形我已經聽說。」她已不可能以和悅面容面對他們,「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不讓你見她。」

  「我不是想解釋什麼,我……」

  「你要道歉?認錯?」梁敏斜瞪著他問。

  「說道歉,說認錯、說請罪都行。請讓我見見她。」向君洛低聲下氣。

  事後才悔不當初,沒有人會同情他。梁敏怒聲道:「有什麼用?憫兒到現在還昏迷不——」

  「阿敏。」

  梁將後雖截斷梁敏的話,但向君洛已其中聽出憫兒現況。「她還未生醒、還未脫離險境?」他著急,擔憂,不自主扯住梁敏兩邊衣袖「大夫沒說為什麼嗎?」

  梁憫兒在夢中,墜人一座妖精谷,一座她相信存在於這世上某處的妖精谷。妖精谷中,所有一切美麗得如夢似幻,不在乎日夜,不在乎人生、不在乎煩惱……,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原是這樣以為。

  所以她赤足奔跑在原野上,學妖精采摘花瓣放人嘴中,笑飲泉水,臥躺林邊,仰望晴空。

  谷裡的天氣,無雨元風。

  梁憫兒以為,終有一天,她能抹去腦中所有思緒、能平復心底所有喜怒哀愁。

  但她發覺,自己表面在笑的時候,心中總有個聲音竄出……,她不快樂,她還是不快樂。雖然身處妖精群中,她仍改變不了身為人的事實。人,思緒永遠不可能空白,永遠在自尋煩惱。

  此外有人在妖精谷外呼喚她。

  只要她心情稍稍平靜,谷裡便會響起一聲聲呼喚憫兒的聲音,由於是回音,除了聽得出是男聲外辯別不了呼喚她的人是誰。

  那回音一天比一天逼近妖精谷,即使她摀住耳朵,也擋不住那人的呼喚。

  她不想離開這裡。梁憫兒來到溪澗旁,望著水中倒影,什麼時候,她的思緒才能濾清,純將如透明無菌的山泉水?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過頭,一名以人形身的妖精眨巴著諾大的雙眼望著她。

  「在想什麼?」妖精問。她好奇人類煩雜的思考力。

  在這裡,梁憫兒最大的進步是不再把話藏在心中。

  她說:「我在想,世間人,凡事都要計較個長短。一群人中,誰最好、誰次佳、誰最差,最喜歡誰、最討厭誰……都要計較得清清楚楚。」

  嬌精蹲在她身旁,細長的雙手環抱住腿,一派天真地側頭看她,「這令你很煩惱!」

  梁憫兒未答,又說:「人活著,一不小心就會自怨自艾,埋怨別人的命、別人的命運,為什麼總是比較好。」

  「你也會這樣覺得?」

  梁憫兒想了一下,點點頭,「回想起以前大大小小的醜事,便會責怪自己怎麼會那麼蠢。沒有自知之明、登不上抬面的我,冒牌貴族千金的身份像是置身一群白天鵝中的一隻小黑鴉,只消一眼便會被人揪出。」將平靜水面攪出波紋,毀懷倒映在水中的自己。「我居然為了曾意外得到佳人的名號而暗自得意,甚至還陶醉在群眾的歡呼聲中。」

  當時的沾沾自喜令她覺得愚蠢,但她不認為向君洛有資格教訓她。「我是幼稚,是傻了點……但輪不到他來唾棄、鄙視我吧?」坦然地說出心中話。

  「他?」

  梁憫兒突然站起,壓根不想介紹向君洛是何許人。她朝天際大嚷:「如果我是舉世無雙的大美人就好了!我想變得美麗!」低頭接觸妖精清澈瞳陳,她搔搔頭,「哈哈……都什麼時候了,我還有這種奢望。」

  妖精直盯著她,她覺得膚淺的自己被看穿了,緩緩蹲下,「我知道我很討人厭。」

  「不會啊。」妖精道:「我喜歡人現在的樣子,很可愛。」

  「女人妒恨的樣子最難看。不過即使我不妒不怨,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她頹喪地坐跪在地面。

  「起碼你很誠實。你的嫉妒、不滿,都是真實的表現。所以我覺得你不說謊、不作假的樣子很可愛。」

  妖精的話使梁憫兒想起梁敏。真正真實的人是梁敏,至於她,連邊都沾不上。

  「人類對自己,對他人、對事物,有太多的期待。既期待自己比別人好、又期待別人對自己好。」妖精說出自己對人類的看法,「隨著期待一個個落空,強烈的失落感佔據人類的心。不知如何排解那些難堪的失落感,便開始妒怨,致使原本已不夠完美的心胸更加醜化。有些道理大家都懂,就是無法釋懷。其實,不論外在,內在,每個人一定都有缺陷,最能接受自己缺陷的人,活得最快樂。先接受自己的缺點,活得快樂些,等到有一天,你能出自真心體貼他人時,便不會覺得自己老是受委屈,覺得上天虧待了你。」

  妖精的嗓音清脆甜美如銀鈴。突地,呼喚她的回聲響起,她忍不住左觀右望。

  「簡單地說,快樂,不快光,操之在己。所有的煩惱,都只是『現在』的煩惱。一切都會過去的。」

  「那麼,」回音一聲聲,梁憫兒心悸地揪住胸口。到底是誰?「所有的快光,也只是現在的快樂……」

  「這就是悲觀與樂觀的差別。」妖精平舉起手,「你聽這些呼喚你的聲音,喚得那麼慌、那麼急切……,還是有人牽掛著你呀!你隨他回去吧。」

  梁憫兒聞言一驚,「我不能再留在這了?」

  「你別這麼不捨呀。」這裡到底不是屬於她的地方呀。

  額際一陣抽痛,梁憫兒抱頭,「我到哪裡都沒有踏實感。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活著……?」

  妖精覆住她抱頭的手,「如果現在給你一個願望,你許什麼願?」她望她痛苦的眼,猜測道:「讓你變得美麗?」

  「可以……嗎?」

  呼喚的回聲逐漸逼近,那個楔而不捨找尋她的人似乎隨時會出現。

  「只要你確定那是你最想要的。」

  她想要什麼?「或者……我應該許願自己……有顆,善良的心……?」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妖精放開她的手,後退兩步,雙後一展,背後揚起一地紫色透明翅膀。她振翅,腳尖輕輕離地,「人類好像永遠都不知足。雖然明明曉得該靠自己努力,卻仍冀望好事平空而降,」

  「我……我不要了……,」她為自己的貪念汗顏。「不要許願了……」

  「努力的結果雖然不盡如人意,也該懂得受奮鬥過程的點點滴滴呀!……看著你們人類活得那麼辛苦,有時我們在感慨中,也是帶點羨慕的。」妖精的身子由直立換為平行地面,「如你所願,你將變得美麗。但是,怕你很快又後悔。『後悔。』是令人類痛苦的情緒之一,因為已成既定事實,沒有辦法改變了……」翅膀揮振得愈來愈快,妖精翩然離開梁憫兒眼前。

  「我不會後悔。」梁憫兒搖頭,自言自語:「我不會。」

  一陣刺麻的感覺由腳底往上延伸,她覺得不舒服,「我不會後悔……」頭痛更劇。

  「我的身體……?!」先是覺得束緊的腰腹變得寬鬆,然後親眼見到粗肥的手指、手腕,魔法一般變得纖秀。

  「騙人……」她向前爬兩步,對著水面,水面浮現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憫兒!憫兒!」向君洛的聲音清晰傳至她耳畔。

  「啊,我的頭好痛……」馬匹人立甩落她的畫面一瞬間閃現,她記得自己撞擊到懸崖上的石塊……。

  「憫兒!你沒事吧?憫兒!」

  「是他……」梁憫兒回過頭,頭暈使她看不潰疾速奔向她的人影,「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了……啊……」

  「啊……」床上的梁憫兒突然有了動靜。似乎頗為痛營地呻吟:「啊……!」

  「二小姐!」此時有兩名女婢在她房裡照顧她。「二小姐!」聽到她發聲,她們站在床邊呼喚。

  「不……」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冒出,梁憫兒受困於夢饜一般皺眉呢喃著:「不後悔……」

  「二小姐醒了!」女婢亦驚亦喜,「我去通知將王后。」拉高裙擺往外跑。

  「我不會後悔……」

  「後悔?」留下的女姊以手巾為梁憫兒拭汗。

  「我……」頻頻輕顫的眼睫,終於張開。

  「二小姐!你終於醒來了!我們大家好擔心你!」女婢開心不已地握起她的手。

  梁憫兒盯著天花板的雙眼轉向女婢,然後視線落至被對方握著的手。

  她候地仰起身!因暈眩而側靠向牆壁。

  「二小姐,你還不能起來。」女婢急著扶躺下。

  梁憫兒卻跳下床,低頭審視自己的身軀。

  「騙人的!」她踱步到鏡前。

  看清楚鏡中的自己後,梁憫兒笑了,笑得澀然、笑得淒厲,「全部都是騙人的。」她握拳擊鏡,「怪誰?是你自己騙自己!」她一字一拳地敲打鏡面。

  向君洛和韓予彥終究未能見到梁憫兒被趕出了粱府。

  兩人在客棧住了一晚,次日,回鄉前,向君洛執意至將王府前徘徊,但依舊不得其門而入。

  「我們走吧。」韓予彥按住向君洛的肩膀,「你見不到她的。」

  數日未眠的向君洛仰頭望天,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不想走,一旦離開梁州,表示他就此放棄她……。

  韓予彥按他肩膀的手中重力道,「你也聽說了,她醒來之後,大鬧了一陣,情緒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你托服侍她的女婢帶話給她,她一聽到你的名字,臉色驟然大變,結果被將王后知道,下令不准任何在她面前提起你、我。」他輕啃,自嘲道:「你、我唯一用處,就是我們離開粱府後,她終於肯定走出房門。」

  向君洛沉默地凝望將王府緊閉的大門,執意要等。

  韓予彥繼續勸他,「將王后要我們走人時,說得狠清楚,她要憫兒真正的快樂,幸福,她好像也拒絕了陶太師要引薦憫兒人中的提議。」

  「將王后。」服侍憫兒的女婢採到梁將後、梁將王面前。

  「怎麼樣?憫兒的胃口好多了沒?」

  女婢搖搖頭,「服用大夫新開的處方後,二小姐說她有胃口多了。但是,不知怎地,她一吃完,又統統吐出來了。」

  「這怎麼行……。」梁將後擔心地望著梁將王。

  「可是她什麼都吃不下……。」

  「不會有事的。大夫不是說,她以前食量大是因為有心病,現在她不再暴飲暴食,意味著她打開了心結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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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半年後。

  隆冬,在北梁,連續數日大雪紛飛,迫使梁將王人京面聖的行程不斷往後延。

  好不容易,雪暫時停了,梁將王下令即刻出發。

  一名女婢在花園迴廊,見著睚找尋著倩影——梁憫兒立在柱旁,纖弱的嬌軀覆著一襲白色披風,美顏微仰,望向天際,柳眉輕蹙,黑白分明的瞳眸流轉著一絲愁緒,使人心生憐惜……,像是從古畫裡走出來的絕代佳人似的……。

  梁憫兒變得美麗動人,早已眾所周知,但女姊仍然常常看她看得傻了眼。

  女婢覺得,二小姐輕靈的氣質,比冷艷的梁將後更加令人怦然心動。

  女姊悄悄走到粱憫兒身介,細聲稟告道:「二小姐,該動身了。」

  梁憫兒轉頭看女婢,優雅地點個頭,然後起步走向前殿。

  半年來,梁憫兒變了許多。不再與下人們閒談、不再勤跑廚房……。梁憫兒總是帶著談談憂鬱,靜靜地待在庭園裡,天仙化人般不理塵世間的鬧事。旁人看她時而凝望花朵、時而遙遠藍天,卻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半年來,宮爾家提了三次親,都由粱將後回絕。京城方面,陶太師多次邀請憫兒入宮,也遭梁將王婉拒。

  每年年底,各州將王必須赴京與聖上共度年節。今年聖上並派使者至北梁,下旨召見第一佳人梁憫兒。

  聖命難違。陶太師這一招,讓梁將王、梁將後傷透腦筋。兩人商研,如何才能不打擾到憫兒平靜的生活,又能不違抗聖旨時,梁憫兒竟主動表示願意隨梁將王前往京城。梁憫兒願意赴京面聖,主要是為雙親解憂。此外,她還想見一個人,一個在京城才見得到的人。

  她想見向君洛。

  向君洛離開梁府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梁憫兒的心緒,為他翻騰起伏。想見他一面的感覺,強烈得令她極為不安。她想念他!她居然想念一個自己由衷增惡的人!

  當她受傷昏迷,夢見自己在妖精谷裡,妖精不斷地問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她遲至發現呼喚她的人是向君落時,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心!

  她十分在乎他!察覺到這一點,梁憫兒先是驚慌無措,而後細細回想緣由,才明白這沒什麼好意外的。

  一直以來,希望能變得美麗的念頭,根本是因他而存在。多蠢呵!十歲那年,她傻傻地對他動了心,不巧,撞見他與別的女人親熱的場面,還聽到他數落自己的言詞……她以自己從此討厭他、不顧再見到他,結果卻因他而更加自卑、因他而祈求這世上全有讓人能脫胎換骨的魔法……。

  沒想到,令她變得美麗的,也是他。事情演變成這樣,全是因為他再次出現她面前。他的出現,引來諾多後果——梁憫兒忘記帶上隱藏真我的假面具,失控地與梁敏一起拿掃帚揮打他。他因此而記恨,在宮爾家大總管面前說她的不是,造成她在宴會中慘遭羞辱,還使得梁將後要她參加佳人應選!然後,她意外奪冠,卻又遭他譏笑!她憤而駕馬狂奔、不幸墜崖受傷……。

  這一連串事件,使梁憫兒積壓多年的心病爆發,她狂哭狂鬧,哧壞了梁將後。不過,她也因而走出陰影。

  打開心結的她,食慾驟減,不再暴飲暴食自然而然瘦了下來。這一瘦,大夥兒才知道梁憫兒天生是個美人胚子!

  梁憫兒想想,十歲以後的日子,她簡直是為了他而活著。這很可悲,所以她不要再這樣子了,她要上京城見他一向,讓他看看現在的她,同時,不管自己對他是愛多、還是很多,一切便這麼算了。只要再見他一面,她定要和他從此永無瓜葛……

  梁憫兒到達前殿,梁將後在大廳著著她。

  「憫兒,來。」一見到梁憫兒梁將後立即為她圍上一疋雪貂皮,「你身子骨瘦弱,到了那兒一切要當心,別病了,矚?」想起當時梁憫兒不管吃什麼,一定馬上又吐出來……豐腴的軀體急速地消瘦,蛻變成一位絕色佳人。旁人讚賞她的仙姿玉質、肌香體輕,梁將後卻為了她蒼白的面容心疼不已。

  梁憫兒知道母親對她放心不下,「娘,你真的不一塊兒去?」

  粱將後慈藹地微笑,搖搖頭,「想起京城裡人來人往的景象,娘的頭便開始發暈了。而且,家裡不能沒個主兒。」她牽起憫兒的手,往外走。「放心吧,娘只怕吵,一個人留在府裡雖然孤單了些,但不打緊的。」

  「可是,我和爹得在京城待到過年後才會回來——」

  她和梁將王上京城,而出外習武的梁敏,已消人來信說她隨師父到東區燕州,不回來過年了。如此一來,今年春節,家裡只剩梁將後……

  「那才好呀!」兩人走到大門前,隨行的家僕及護送的武師都已準備妥當。「京城裡過年一定更加熱鬧,你可要玩得開心些。」

  「嗯。」梁憫兒點頭答應,「娘,我上馬車了。」

  梁將後不捨地輕捧她臉龐,「小心些。」

  梁憫兒由家僕引領,上了馬車。梁將王同梁將後道別,「我們啟程了。」

  梁將後叮寧他,「多看著憫幾點,別顧著和其他人喝酒、談天。」

  梁將王頷首,「我知道。」

  
京城。

  向君洛來到向陽客棧,客棧掌櫃引領他到二樓,請他坐在一個安靜的角落。

  「二少爺,這是整理出一的帳冊,請您過目。」掌櫃將帳冊交給他。

  向陽客棧為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客棧,是向家產業之一,於一個月前,轉交由向君洛負責客棧的經營。

  向君洛自小聰膽伶俐,雙親對他的期望極大,但他玩心重,一直以來,沒有興趣經商。前些日子突然表示想瞭解家族事業,他的父母覺得意外、更覺得欣喜、更覺得欣喜,順他的意,將向陽客棧交給他,並派遣經驗豐富的吳豐隨行輔佐他。

  向君洛想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是受了宮爾玉的刺激。

  當初他在北梁見過宮爾兩次,發覺彼此同樣是次子、年齡又相仿,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一宮爾玉沉穩、值得信賴、事業上獨當一面;而他向君洛,仍像個頑皮的大男孩,稚氣重,難以與成熟的宮爾玉相比……

  向君洛專心地宰查帳冊中明的帳目,大街上突然興起騷動,霎時羅鼓喧天,群眾議論紛紛。

  客棧內的客人離開座位、跑到窗邊,好奇街上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向君洛不為所動。

  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聲聚在一起,一陣吵雜,根不清楚他們瞧見了什麼。

  向君洛不動如山,站在他身後的吳豐也不敢妄動。

  掌櫃看出吳豐好奇得緊,壓低聲音告訴他,「我想,可能是第一佳人進京了……」

  向君洛差點將手中的帳冊撕成兩半!

  他回頭望身後兩人,目光銳利得像是瞪視。他沒聽錯吧!他聽到他們提到第一佳人!

  向君洛起身,走向窗邊,接連接開兩名擠在窗口看熱鬧的客人,登時望見兩頂八人大轎,由皇宮禁衛軍護送過街!

  憫兒在其中一頂轎裡?

  「轎裡的人是誰?」向君洛問緊跟在他身後的吳豐。

  「二少爺……」有好長一段時間,向君洛經常幅郁不樂、心事重重的樣子,對於朋友的邀約,也總是意興蘭珊、提不起勁。吳豐好久沒見過他如此炯炯有神的目光。

  「是誰?」向君洛命令他即刻回答。

  「轎裡的人應該是從北粱來的第一佳人。」

  「北梁將王爺的小女兒?」

  吳豐頷首,「二少爺,您怎麼知……」

  「憫兒!」向君洛面泛驚喜,望著走遠了的花轎,低喚梁憫兒的名。憫兒來京城了!來到他所在的城市裡,他可以見到她了!

  然而向君洛的喜悅沒有持續太久,不一會兒他便垮下臉,低喃:「她來幹什麼?」

  當時梁將後聲稱,要將她和任何可能會傷害她的人隔絕開來,要讓她從此過著平平靜靜的生活。對於陶太師頻頻邀請憫兒隨他回京,梁將後一再予以堅定的拒絕……如今,她怎會讓梁憫兒來到這繁華的城市,並且頂著第一佳人的名號,浩浩蕩蕩地進京?

  「第一佳人進京,是因為聖上親自下旨召見。」吳豐說道。

  聖上下旨召見第一佳人……,這又是陶太師的計策?

  他仍未放棄代憫兒與太子殿下作媒?

  「外頭傳言,聖上有意將第一佳人許給太子殿下。」吳豐將自己所知告訴向君洛,「在這之前,商界人士也都知道,宮爾家族的玉二少爺,多次向佳人求親都被婉拒……,所以大家很好奇,這位佳人是怎樣的花容玉貌。」

  向君洛的臉色不知不覺變得鐵青。原來陶太師和宮爾玉仍未放棄梁憫兒!陶太師甚至還將將聖上請出來……現在只要聖上一句話,梁憫兒的歸屬就此決定……。

  向君洛握緊拳頭。他無法接受!說什麼也無法接受這樣子的結果!

  「對了,二少爺,您今年去過北梁,您是不是見過北梁將王爺的小女……,二少爺?您怎……」

  向君洛的氣勢陰沉得駭人,寒著臉、大跨步走開。

  「二少爺,這帳冊……」留下客棧掌櫃莫解地捧著帳冊,傻愣愣地與吳豐對望。

  向君洛離開客棧,漫無目的走在街上,愈走愈心煩意亂。

  半年前,韓予彥認為,向君洛對梁憫兒歉疚之情多於男女之情,所以勸他離開北梁。回到京城後,向君洛沒有忘記在北梁發生的事,但也沒有纏清自己對梁憫兒究竟抱持著一份什麼樣的感情。

  他不再有在北梁時急等想見她一面的渴望,然而,胸口總有一塊重石壓著,令他悶悶不樂,悄悄牽掛著她。

  向君洛曾經想過,如果從今以後不會再遇見梁憫兒,那麼總有一天,關於她的點點滴滴,又會成為他腦海裡一段朦脆的回意。所以他並未刻意去遺忘她,隨緣地任時間流逝沖刷他對她的特殊情感。

  然而,若讓她成為太子妃……,向君洛無法接受!太子殿下與韓予彥是堂兄弟,向君洛和他自小相熟,長大成人之後仍然常有見面的機會。想到憫兒和太子殿下可能發生的親密關係,向君洛打從內心深處焚起妒火!

  他根本無法接受她成為別人的人!

  他沒有想到,聽聞她可能成為別人的妻子,他居然會整顆心遭人刨走似的,感到一陣劇痛!他好想大聲反駁——聖上將為她主婚的傳聞是無稽之談!因為梁憫兒戀慕的人是他——向君洛!

  這樣的自作多情令向君洛難堪,他自嘲地澀笑。梁憫兒不僅討厭他,甚至可以說她恨他……,她這輩子不願再到的人,是他……

  就算他現在向她表明——他想對她好、想龐她、想疼愛她……,她的反應可能是面無表情地掉頭就走,連對他發出一聲冷哼都不屑。

  他該怎麼辦?

  第一個竄人腦海的想法是破壞她與太子殿下的婚事。

  可是即使這麼做,也得不到她,況且,有什麼方法可以違抗聖命?

  向君洛簡直承認了自己對梁憫兒的感情!他在意她!

  很難讓人相信他真的對她動心了。畢竟梁憫兒沒有出色的外貌、姻娜的身段,更沒有引人心弦蕩樣的嬌柔。但奇怪的,他就是捨不下她!

  他不禁懊悔,七年前,純稚的她對自己一往情深時,為什麼不知珍惜?

  祈救時光回到從前是奢望。他抬頭望天,不知上蒼願不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同樣是癡心妄想!

  真是個長不大的毛躁小伙子!向君洛罵自己,狠狠地揪住胸口。曉得梁憫兒來到京城,和他在同一座城市裡後,他的心便開始中狂亂,至今仍安定不下來。

  「二少爺!」

  聽到吳豐的聲音,向君洛回過神,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回自家門前。

  「二少爺,你回來了。」吳豐為他拉開大rL在客棧時,向君洛滑原因地拂袖離去,吳豐很擔心他,可是不知道他會往哪兒去,只好回到家門前等候。

  兩人進入向府,在前庭便有奴姊迎接,「二少爺、吳先生,夫人在偏廳等著你們。」

  向君洛皺攏劍眉。母親這時候找他,一定又要囉嗦了!「我沒空。」他轉個方向,打算避過主宅。

  「二少爺……」奴婢苦著一張臉喚他。若請不到二少爺去見夫人,夫人一定會數落她的不是的。

  而向君洛也想到,母親一旦知道他回府,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如果他現在不立刻到她面前,那麼不管他走到哪,她便會派人找到哪。

  因此,即使他瑞沒有心情聽她嘮叨,他不得不隨奴姊步向主宅的偏廳。

  向母在主宅偏廳等他。「洛兒,你來。」向君洛坐在圓桌前,「吳豐,你也坐。」也請吳豐坐在一旁。

  圓桌上,擺著兩幅女子的書像。「你看看,這兩幅畫像,你中意哪位!」

  向君洛冷淡地瞟了畫像一眼,「沒有感覺。」

  這已經不是母親第一次試圖為他打媳婦兒。大哥二十六歲娶莫詩薇,而他現在才二十三,真不知她在急什麼。

  「你看仔細點。」向母熱中地介紹,「左邊這位姑娘,柳腰娉婷、明睜陪齒,是大臣的女兒。她容貌研麗、性情天真爛漫,你一定會喜歡。」

  向君洛硬是不願再看畫像一眼,面露不耐。

  「你不喜歡?那你瞧瞧右邊這位,相貌雖不怎麼出色……,傳聞她的智慧、才德卻是不讓鬚眉。你若娶了她,她定會幫你好好持家。她爹爹和我們有生意往來,吳豐見過她,你聽聽吳豐對她的評語如何?好不好?」

  向君洛臭著臉捲起畫像,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吳豐很識相地,沒有為她幫腔。

  向母觀察向君洛的神色,將他的不耐煩歸咎於畫師的無能,「這兩幅畫畫得不好,一點都不傳神。不如找機會讓你見見本人?」

  向君洛翻白眼,倒了一杯茶喝,不願搭腔。

  「娘曉得了,這回的姑娘很不合你意。」向母依舊笑嘻嘻地,「娘也覺得這兩位比前幾回的差了些。前幾回的,娘最中意的就屬徐員外的女兒……,洛兒,你考慮得怎麼樣?如果你也同意,娘盡快請媒人過去提親。」

  「你要我說幾次?」向君洛用力放下茶杯,「你別再多事了。」

  「你……你怎麼這樣跟娘說話!」

  向君洛帶著歉意看向母一眼,「我自己的事,我自有主張。」

  「你母歸是娘的孩兒娘關心一下都不行?」向母握住他的手,「洛兒娘年紀大了……,現在最令娘煩惱的便是你的終身大事。娘想早日抱孫子哪!」

  向君洛歎口氣。母親擅長以自憐的語氣使旁人的良心不安,但他已經麻痺了。「大嫂已經有啼,不正如你所願?」

  「你非要娘點得那麼明?娘的心肝寶貝是你,一顆心全放在你身上,在娘的有生之年……」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什麼事都想代我作主!」他已經夠煩了,她還要姚這種時候摻上一腳、找他麻煩?

  「你還是覺得娘多事?娘若不是看你鎮日悶悶不樂,怎會自找麻煩、四處托人留意適合你的姑娘?」

  向君洛看著母親,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向母一愣,「洛兒有喜歡的人了?」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快告訴娘那幸運的姑娘是誰,娘幫你找人說媒去!」

  向君洛拿開他母親的手,「北梁將王爺的小女兒——梁憫兒。」他站起,走到門口,「除了她,這輩子我誰也不要。」他立在門前,回頭看向母,「你要幫我說媒?行!只是你要有碰得滿頭灰的心裡準備。」語畢,他舉步跨出門檻。

  向母起身望著向君洛離去的背影,「梁憫兒……北梁將王爺的小女兒?」

  「二少爺中意的是第一佳人!」吳豐聯想到客棧裡發生的事。「夫人,先前在客棧,二少爺聽聞第一佳人進京,整個人的情緒便有極大的轉變。」

  吳豐接著將向君洛在客棧裡的表現,一五一十地報告向母。

  向母隨即明白,洛兒說我會碰得滿頭灰,是因為聖上有意將這位第一,也就是梁憫兒許給太子殿下?再加上宮爾家族也一直對她有意思……?這今一來,她倒也想來,洛兒的確是從半年自北梁回來後,表突然變得陰鬱的。原來他那時便喜歡上這位名叫憫兒的姑娘……。傻孩子,他若早些將心事告訴她,就不用一個人傻傻地煩惱了。

  「夫人,二少爺決定接下向陽客棧的經營權,會不會和宮爾家族在京城成立商館的所有事務,是由他們的玉二少爺全權負責有關係?」

  「你是說,洛兒為了梁憫兒,想在事業上和宮爾家的玉二少爺別別苗頭?」

  吳豐點點頭,「因為二少爺對商事向來沒有興趣……。」

  向母重新落坐桌前,「這姑娘真的這麼好?」北梁將王爺有這麼一位出色的寶貝女兒,她怎麼會不知道?沒記錯的話,多年前梁將王的一對子女曾在向府住過幾個月,她對他的小女兒沒什麼特別的印象呀!不過女大十八變,既然能得到第一佳人的封號,梁憫兒的外表和內在必定不俗,加上洛兒對她似乎情有獨鍾……

  向母露出微笑,「對像確定了之後,事情就好辦了。」

  「夫人?」吳豐不明白她的意思。聖上有意將第一佳人許給太子殿下了耶,事情怎麼會好辦?

  向母腮了吳豐一眼;懶得跟他解釋太多。

  太子殿下的玩心比洛兒還重,全天下從不將聖上的命令放在眼裡的大概只有他。聖上要他娶妻,他未必會娶。

  而且,聖上現在最聽誰的話?

  聖上最愛的妻紀是洛兒的姑母,只要請她跟聖上說一聲,聖上賜婚的對象——定會改成向君洛和梁憫兒!

  先下手為強。向母決定馬上親自到宮裡,和向君洛的姑母商談他的婚事!

  向君洛步出自宅,於踏上街道之前,左右望了一眼。

  一記飄逸的身影停立在石邊街口,向君洛的心臟先是緊揪疼了一下,而後驀然加快跳動。

  「憫兒……」他輕喚,疾步走向對方。

  看清對方的面容後,向君洛的步代霎時停住。不,不是梁憫兒……

  他的雙肩因失望而下垂,眼前女子似乎疑惑地盯著他,他微微頷首,「抱歉,我認錯人了。」

  他轉身走開。這不是他第一次認錯人。知曉梁憫兒進京後的這些天來,他只要一上街,目光便不自覺地梭巡起來,企盼和她不期而遇。然而她身份特殊,根本不可能輕易地出瑞大街上,甚或獨自跑來他家門前。

  不過那名女子的外形雖和向君洛記意中的梁憫兒相差許多,但兩人的神韻卻極為相似。向君洛忍不住回頭再看她一眼……

  「你把我誤認為誰?梁憫兒?」

  那名女子冷冷地開口。細緻甜美的嗓音,向君洛再熟悉不過!

  他整個人傻住,「你……」他走回她面前,小心翼翼、不可置信地發問:「憫兒?」一想到朝思暮想的可人兒可能就在眼前,他的背脊一陣發顫,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對方!

  他誇張的表情令梁憫兒作惡!別裝得好像見到久別的摯友,好嗎?梁憫兒心中蘊藏怒火,她手上如果有盆冷水,絕對毫不遲疑地潑到向君洛臉上!

  半年不見,他成了惺惺作態的偽君子!

  梁憫兒昂高下額,「怎麼才是你心目中的梁憫兒?你以為梁憫兒現在應該怎樣?」

  向君洛這才發覺,期待兩人重逢的,似乎只有他。

  他細細觀察眼前的染憫兒——。她瘦子好多,五官典雅、身段窈窕,成了名副其實的佳人。氣質上,少了溫婉沉靜,渾身長滿利刺似的,揚著一股難以親近的氣焰。

  「你……過得好嗎?」向君洛吶吶地問。

  好得很!梁憫兒壓抑住情緒,不顧衝動回話。自己明白就好……,自己明白只要將有關於他的記意抹去,她便會過得比誰都好!

  「我本來……本來想一切就這麼算了……」

  算了?向君洛激動地後佐她雙肩,「什麼算了?」

  不!不可以就這麼算了!他最怕她想抹殺掉對他曾有的情感!今年夏天,在北梁再見到她,她刻意裝作對他沒有印象,但他感覺得出她還在意他!如今,她主動出現他面前,態度在冷淡中帶著強硬,很顯然的,她不再被動地讓別人主宰她的命運,她要將他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

  梁憫兒雙瞳清冷,直望入他眼底。她不再畏懼自己的心情被他看出,因為她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感覺。若真要對他動用情緒,她只有憤怒。

  向君洛收回雙手,「自己一個人來?」

  梁憫兒睜光一轉,蛻換成利刃秀地瞪向他,「你也料到我會來找你?」

  她的氣憤非比尋常,不像是為了舊事。向君洛問:「發生什麼事了?」

  「問你呀!你有財有勢,你想讓什麼事發生,什麼事就會發生,不是嗎?」

  她凶得強悍且不講理,向君洛心平氣靜的解釋:「我什麼都沒有做,雖然我很想……」他很想阻止聖上為她決定婚事。

  「卑鄙!」

  不給他辯解的機會,梁憫兒罵。同時揚高左手。揮至向君洛頰邊時,遭他擋住。

  向君洛緊緊握住她的手,不任她抽回,然後將她的掌心,緊貼自己的臉龐。他合上眼,感受她的掌溫。終於相信這是真的……他終於又見到她了……。

  梁憫兒停住呼吸,以為這樣便能控制好心跳但胸口仍舊進出一陣心疼……。

  她緊咬住下唇,他喜悅的表情令她更加生氣!

  「你什麼都沒有做、也都不用做,只要你想,自然有人幫你辦得好好的!」

  「到底什麼事?」向君洛溫柔地詢問。他願意為她拂出所有煩惱、氣憤。

  梁憫兒怒起眉眼,捶打他前胸,強迫他放開她的手。

  向君洛唯恐她打疼了雙手,便任由她拉開兩人的距離。

  梁憫兒整整退後了三步。「聖上下旨,將粱憫兒許給他愛紀的賢侄——向君洛。」聽她咬雅切齒的語氣,便知道這件事對她而言,絕不是件喜訊。「兩人於年後擇日完婚!」

  今天早上聖上召見她和梁將王,當著他們父女倆的面下了賜婚的決定,根本不顧當事人的意願。回到住處,梁將王一臉沉重,不知該如何通知梁將後這項消息。而梁憫兒則按撩不住怒氣,來到他家門前,想要質問他究竟想怎麼樣……。

  「聖上下旨……?」這個消息使向君洛開心得昏了頭,拿塊塊頭砸他他也不會喊痛。他情不自禁上前,又握住她雙肩,「真的嗎?我可以娶你?」能夠娶梁憫兒的人是他!

  他簡直想仰頭大笑、想跪下感謝聖上的恩賜!

  梁憫兒聳肩掙開他的手,「你高興什麼?」她的冷迅速澆熄他的狂喜。

  她不願接受這樁婚事……,他曉得這全是因為他曾無知地傷害了她,「憫兒以前的事,我很抱歉,我……」。

  「這就是你要娶我的原因?只因為你覺得抱歉、只因為你想要求得一個心安,所以你想要娶我?」梁憫兒的美瞳因皺眉而瞇起,「你真自私!為了抹去之前說錯的話、做錯的事,竟然要我付出一生的自由、幸福!」

  向君洛搖頭,「我不是因為歉疚……」她誤會了,徹徹底底的誤會。

  「不然是因為什麼?因為你不能沒有我、你需要我?

  沒有人可以欺負、侮辱,令你生活泛味?」

  梁憫兒的強悍,逼使向君洛啞口無言。他設想到她會舌鋒如火、如此的咄咄逼人。

  「你覺得意外?告訴你,這才是真正的我。我不會再默默承受委屈、不會再傷害自己;我會狠狠反擊——你在我身上劃出一條傷口,我便揚起十爪衝向你!」

  她深吸口氣,略微平緩語氣,道:「向君洛,我不希望和你有任何瓜葛。我相信你夠聰明,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我該怎麼做……?賜婚是聖上的旨意,我沒有辦……」

  「別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向君洛變得面無表情,「你想嫁給太子殿下?」

  「我怎麼想是我自己的事。」

  「那……我想的呢?」

  「你怎麼想也是你自己的事,但前提是一你沒有權利左右別人的人生!」

  向君洛的內心無聲地歎著長氣。她對他真的再無一絲情感?

  「憫兒我們的生命已經相連一起,不可能沒有瓜葛。」

  他朝她伸出手,「所以你是不是試著……」

  「住口!」她後退,「我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這種肉麻話他也說得出口!

  「別走!」不願讓她離開,他自她身後抱住她。

  梁憫兒掙扎,向君洛將她帶至圍牆旁,轉過她的身子,使她背抵著牆。困在他懷裡。

  她打他結實的手臂,甚至動口咬,他絲毫不肯放鬆,雙手扣住她兩手手腕,另一隻手捧著她的臉蛋。

  「憫兒……」他側著頭,呼息噴拂在她白裡透紅的粉頰上,「我……」

  梁憫兒看出他睜中的渴望,「你敢!」

  「我不敢,但是……」望著她鮮潤的紅唇,再瞧瞧她發怒的星睜,向君洛輕輕嚥下唾沫,「我想。」

  「不准你碰我!」梁憫兒想避開他落下的吻,頸項卻無法動彈。

  向君洛輕柔地吻上她的唇角,梁憫兒先是微顫,而後機靈的張口想咬他,他極技巧性地刷過她的唇,溫潤的吻改降在她耳下,極盡柔情、小心翼翼地呵出熱氣,潤濕她吹彈可破的美膚。

  梁憫兒身軀僵直,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的呼吸被他的氣息糾纏得錯亂了起來!

  向君洛倒抽口氣,抬睫深情凝望她。

  為兔迷失在她昏冥的游渦中,梁憫兒開口咒罵,「你……無恥!下……」

  向君洛攫住她微啟的唇。

  他只是輕輕地覆佐她的唇,竭力克制自己誇張而激烈的情慾,深恐驚動她的靈魂。然而她的唇如此勞美、她的滋味如此馨香而誘人,他忍不住進一步深吻她……。

  梁憫兒則惱怒不已。兩人的唇緊緊貼合,為什麼她無法反擊、無法一口咬破他的皮肉?幾次嘗試攻擊而動了嘴巴,反而讓他更張狂、深入地攫吻住她!

  梁憫兒索性放軟身子、慣近他,讓他以為她不再抗拒。

  一旦他鬆開她雙手,改為擁抱她,她也假裝忘情地攬佐他脖子……

  接著一把抓住他的頭髮!悶喊:「放開我!」

  向君洛不自主地離開她的唇,她又吼:「放開你的手,否則我扯破你頭皮!」她更加用力地揪他的發!

  向君洛繼續摟著她,「我的確自私,而且任性。」他坦誠:「吻你,是我現在最想做的。」

  他的聲音音亞而多情。

  他承認。他愛上她了。他對她的感情沒有同情、沒有歉疚、沒有些微的雜質,絕絕對對是一愛。他愛上她了一所有難熬的思念,都有了解釋。

  所以當初他急切地想見她……他明白,只要再見她一面,心中莫名的、難解的、濃重的情感便能有所覺悟。這覺悟晚了半年,但不遲,一點都不遲……

  梁憫兒的怒氣平緩,再度以冷淡對待他難言的喜悅。

  她推開他,跑到路中央,讓他不再有機會制住她。回過頭,對著他說:「這就奇怪了,你以前不是恐怕吻我會咬得滿口油嗎?」

  她真的記恨。

  向君洛也想起當時的情形——他存心戲謔地作狀吻她,未料反而害自己動了真心……,為了掩飾心慌,他才說出那樣的話……。

  「你不僅自私、任性,你還極端的膚淺!」由不得他辯解,梁憫兒已對他定了罪,「只因為我的外貌變了個樣,你的態度便大大的轉變。」

  這會兒在她眼裡,他是個貪戀美色的男人了。他吻她,只因為她現在是個美麗佳人……,看來怎麼解釋都解釋不清,向君洛只好直接請求:「憫兒,我們和解,好不好?」

  「可以,但是你必須請聖上撤去賜婚的旨意。」

  「可是……我想娶你……。」

  「那麼,我也不得不嫁囉?」梁憫兒提起裙罷,「很好,只是到時候如果向家被我搞得雞犬不寧,你可別怨我!」

  掉頭跑開。

  「憫兒……」

  向君洛舉起手,並沒有追上去。他的心情因自己的愛戀是一廂情願而有些頹喪。

  他反身靠著牆,撫摸親吻過梁憫兒的雙唇,黯然的面容漸漸漾出笑意。

  感謝老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他沒有資格灰心喪氣,因為他尚未付出、尚未為憫兒做過什麼。

  這一次,他會好好珍借她的。

  他要讓憫兒感受他的深情。並且再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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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京城首富向雲豪之子,與北梁格王千金聯姻的大喜之日。

  在這之前,女方家人曾經極力反對這樁親事,然而聖命難違,梁將後與梁將王不得不扮著笑臉,送女兒出嫁。

  當夜,向府張燈結果、大擺宴席,賓客盈門、衣香鬢影,熱鬧非凡。新房內,新娘子獨自一人坐在床沿。

  床榻上的寢具繡著精緻的鴛鴦戲水圖,梁憫兒身穿新嫁服,頭戴珠綴霞光的鳳冠、覆著大紅蓋巾。

  蓋巾下的美額緊繃,正暗暗發誓:向君洛休想碰她一根寒毛,休想她會和他和睦共處!

  前廳傳來開門的聲音,應是新郎人房。梁憫兒豎耳,仔細聆聽向君洛的腳步聲,藉以推測他的一舉一動。

  當梁憫兒確定向君洛來到她身前,她主動扯下蓋巾,現出美麗的容顏。

  正彎身準備為自己的新娘掀起蓋頭的向君洛微怔,「為何不等我為你掀開?」

  梁憫兒一股挑釁地望著向君洛,使向君洛曉得,她是刻意與他作對。他對此則有所準備——相信微笑和溫柔可以化解她心中對他的憎恨她遲早會明白、並接受他的愛的。

  「我幫你拿下鳳冠。」

  梁憫兒測頭不依,起身走到梳妝台前,自己對鏡取下頭上的鳳冠。小心地將鳳冠置於桌台上,她轉過身,開口道:「你應該明白——我並非心甘情願與你拜堂。」

  她想在兩人的洞房花燭夜,否絕掉彼此的關係?「我們已是夫妻。」向君洛強調。

  梁憫兒昂首、挑眉,「有名無實。」

  兩人拜堂成親是事實,沒有什麼有名無實的疑慮存在,向君洛毋需為此和她爭辯。他轉移話題:「你餓了吧?

  他們準備了一些東西擺在前廳桌上,我們……」

  「我不會與你飲交杯酒!不會與你同床共枕!」

  向君洛深情凝視她,「我該怎麼做,你才不再怒顏相對?」

  梁憫兒冷哼,「求求你什麼也別做,省得教我承受不起。」

  「我辦不到。」向君洛走向她,「我不要有名無實。你是我的妻子,我有資格吻你、抱你、擁有你。」

  他走到梳妝台前,伸出手想撫摸梁憫兒的臉龐,梁憫兒迅速旋身閃開。

  她與他保持三步遠的距離,諷刺他道:「你憑什麼談論你的資格?你要什麼有什麼,全是仗著你爹娘的財勢!」

  「憫兒,我是真心真意娶你為妻。」

  他無法拉近彼此的距離,因為只要他上前一步,梁憫兒便後退一步。

  「真心真意?為什麼我看起來是虛情假意?」她才不會上當!如果她現在仍是以前的癡肥摸樣,他還會想娶她?

  「你對於想得到的女人,都是用這種假惺惺的表情和語氣說話?真令人作惡!」

  她仍然懷疑他中意的只是她的美貌……,假若擁抱肥胖的她才能證明他的真誠,那麼他寧願她的外形沒有任何改變!

  兩人一進一退地在寢房裡繞圈圈實在沒有意義,所以向君洛停下腳步。「你能不能暫時斂起身上的利刺,感受一下我的心情?憫兒,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我現在只對你……」

  「對我有意思?」這就奇怪了,他到底看上她什麼?居然可以訴情訴和如此深情款款。「膚淺!」

  「我不是因為你的外表改變了才……」

  「不要再過來!」梁憫兒吼,以為這樣能哧住向君洛無意中抬起的腳步。

  急欲表白的向君洛迫不及待想靠近她,繼續上前,「早在半年前、在北梁,我對你……」

  「不准你再上前!一步都不准!」梁憫兒身後是床畔,已無處可退。

  向君洛伸出手,「你聽我說,我……」

  梁憫兒突然抽出髮髻上的玉簪子,尖端對著自己的脖子,恐哧向君洛休息再接近她!

  「憫兒!」向君洛緊張,「你別亂來……」

  「想亂來的是你吧?」

  向君洛無奈的搖頭,求她:「別衝動……」擔心她為了賭一口氣而不顧後果地傷害她自己。

  「衝動的人不曉得是誰哦?」若不是他起了色慾,想要吻她、抱她、擁有她,她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憫兒……」不能任情勢僵持下去,向君洛箭步向前!

  「你竟敢再……」

  梁憫兒咬牙欲將玉簪刺人頸項,向君洛及時握住她的手制止!

  「你真倔強。」他想掰開她的手抽出玉簪,但她將玉簪握得死緊。

  「放手!」梁憫兒扭動手腕,不讓向君洛控制住自己。

  「簪子給我。」

  「不要!」她不許他靠她這麼近、不許他碰觸她!

  「你走開!走開!」

  「你何必傷害自己?」向君洛的睜光不再全是柔情和包容。她比他想像的還固執,他的態度必須更強硬些。「你恨的人是我,要刺就刺我。」

  「你……」

  梁憫兒兩手握著玉簪,向君洛則握著她兩手。他稍微使力,便將簪子尖銳,的一端扭轉向自己。

  「你說過你會狠狠反擊,不再默默承受委屈。」他拉高梁憫兒的手,簪子尖端於是對準他的頸項,「你刺吧!脖子?」又將簪子下移至他的左胸,或是胸口?

  梁憫兒不知道他這麼做有何用意,也不想知道!他別以為在他身上捅破一、兩個洞,她就會原諒他! 「你放手!」

  「胸口吧!」向君落下了決定,「讓我明白什麼是心痛。」他欠了她許多,好幾次用自以為是的言詞傷了她的心,現在,他以實際行動刺破心口來表示歉意,不知道夠不夠?

  「不……」

  也許還是不夠吧!「但願你能因此而不再那麼憎惡我。」

  「不!」

  眼看著玉簪子將要刺入他心口,梁憫兒使反力阻止,然而,向君洛執意在身上戳道傷口,兩人手勁相悖,梁憫兒抵不過向君洛的力道,只能夠打偏簪子的方向……

  簪子尖端刺人向君洛的腹部!

  鮮血緩緩流出,逐漸將新郎大紅色的長袍梁得更加赤紅!

  「來人呀!」梁憫兒朝外頭喊:「快找……」

  向君洛舉手輕摀住梁憫兒的嘴。玉簪子仍插在他的腹部,鮮血開始沾上梁憫兒握簪的雙手。

  「沒有人敢進來,因為今晚是你和我的……」

  他居然還有心情閒扯!梁憫兒拉開嗓子大嚷:「救命呀!」

  「別叫。」他摟住她:「讓人聽見了會笑話的。」

  「你有病。」情急之情,梁憫兒抽出玉簪子,並且推開他!未料黏腥的血液竟自傷口泉湧而出!向君洛彎身,兩手壓佐傷口,卻依然制止不住血流。他因感受到傷口的疼痛而攢,「我不要其他人打擾……」

  粱憫兒兩手一鬆,染血的玉簪掉落地面,碎成兩半。

  必須趕緊找大夫為他療傷……,她立刻題出新房,尋求救助。

  向府因新郎受了傷而一陣忙亂,直到大夫為他包紮好傷口,才稍稍回復平靜。

  新房內,向君洛仰躺在床上,向母側坐床沿,梁憫兒則立在窗邊。

  「這是怎麼回事?」向母問:「為什麼會有簪子刺進你肚子裡?」用一把玉簪子傷她的寶貝兒子,簡直擺明是謀殺!她睨了今天入門的媳婦兒一眼。

  「純屬意外。」向君洛語氣輕鬆地回答,「只是小傷,你別大驚小怪。」

  「小傷?洛兒若再深入半寸,你就有生命危險哪!」

  向君洛微笑,不在乎自己的肚子破了個洞。「我現在不是好好在這兒了?」

  「好好在這兒?」向母激動地站起。他一心護著他的媳婦兒怎麼不想想他娘看到他腹部血流不止時,有多心疼!

  「你起得了身嗎?」

  「既然娘要我起身,我不得不起呀!」他當真想坐起。

  「別逞強!好好躺著!」向母緊張地要他保持原來的姿勢,「你這孩子,娘沒被你哧出病,也會被你惱出病來!」

  擺平了母親,向君洛整顆心又朝向梁憫兒他柔聲喚:「憫兒。」

  梁兒聽見他的叫喚,但沒有回頭,依舊逕自望著窗外。

  「你沒聽見洛兒叫你?」向母走到她身邊問。

  梁憫兒考慮了一下,才踱步至床畔。向君洛拍拍床沿,要她坐下,她表情僵硬地順了他的意。向君洛握住她垂放在裙上的柔荑,她費了好些勁兒才克制使自己,沒讓他在他母親面前難堪。

  「娘,你回房歇息吧!」向君洛道。

  兒子的心事做娘的怎會不瞭解,何況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向母雖然擔心他的傷勢,但不強行留下,只交代媳婦兒:「憫兒洛兒就讓你照顧了。」

  梁憫兒低著頭,不肯答應。

  「憫兒?」向母顰眉,彎身想看清楚梁憫兒的表情。

  「娘。」向君洛瞟了向母一眼,向她示意梁憫兒是因害羞才未答話。

  向母卻覺得事情沒有這麼單純。她不曉得洛兒受傷的詳細情形,但傷害他的東西竟是梁憫兒的玉簪子……這顯得事有蹊蹺上她的姿態如此高傲,向母不禁暗暗擔心兒子選錯了妻子。

  向母是因為聽聞梁憫兒優秀的名聲,才作主讓她入門的,如果傳言是假……。

  向母甩甩頭。不該在這麼重要的日子,有這麼不吉利的想法。看她外貌秀麗可人,氣質也的確不差,更是洛兒指定非她不娶的女孩……,向母說服自己,相信梁憫兒並未暗藏壞心眼。

  不再打擾二人,向母離開新房。

  向母一走,向君洛便偷說她的壞話,「我娘很好相處,只是有些囉嗦,如果你覺得煩,大可不理她。」

  梁憫兒保持沉默。即使她想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累不累?」向君洛盡量使氣氛輕鬆,「習慣睡外側或裡邊?」

  梁憫兒卻收回自己的手,向君洛不肯放。他握著她的手,拉到自己唇邊,輕吻,「洞房花燭夜,什麼都不做也可以,只要你陪在我身邊。」

  梁憫兒別開眼,不願正對他的眸光。

  有進步,至少她沒有再還以尖銳的言詞。「我幾乎沒見過你笑,笑一個讓我看看。」

  梁憫兒面無表情。

  向君洛馬上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得寸進尺。」改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坎上,「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好……。」疲累的他,緩緩合上雙眼。

  她摸得到他的心跳。如果那時候玉簪刺進他的胸口,現在的情況會是怎樣?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味地憎恨他,能得到什麼?

  可她怎麼也說不出溫柔的話回應他。她仍然不相信他一不相信他對她真的有情。

  那是不可能的,他喜歡上她哪一點?半年前,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他還嘲笑她癡吧、嘲笑她嫁不出去……,說舉辦招親雷台的話,比的是誰在她身下能不被她壓死……

  曾經如此瞧不起她的人,改口說對她是真心真意她會相信嗎?

  每次面對他,她就會失控,徹徹底底地露出兇惡的一面……,是他逼她的……是他逼她的……,是他自己要娶她!新婚之夜便出了這種事,他怪不得她!

  婚姻是兩個人的事,他讓她失去自由,她同樣也要讓他不自由!她早就不喜歡他了,也跟他表明過她不想嫁他,是他執意娶她入門,她定要他後悔。

  絕不因他的甜言蜜語而軟了心腸——梁憫兒鄭重提醒自己。

  梁憫兒嫁人向家已五天。五天來,向君洛因腹部有傷,極能自我克制地未再對她起慾念。至於其他人……,梁憫兒一副不易親近的姿態,很快地遭下人們孤立,身邊沒有服侍的人,她倒也樂得獨來獨往。

  向府有如鎮鎖著她的牢龐,她正試著利用空閒時候溜出府透透氣。走大門當然會被阻止,她打算從後門離開。

  「憫兒。」

  梁憫兒穿越庭院之時,有一名女子喚她。莫詩藏,向君洛的大嫂,向君洛從前的情人。

  莫詩薇找她做什麼?梁憫兒暗付了一下,不想理她,遂加快了腳步。

  「憫兒!」莫詩薇小跑步追上她,擋住她的去路。

  梁憫兒看她氣喘吁吁,手撫關凸出的腹部,記起她懷有身孕。「什麼事?」

  「就是這種眼神,讓我印象深刻。」莫時薇感受得到梁憫兒的不和善。「你還是很喜歡君洛。」

  單憑眼神便斷定她喜歡向君洛,梁憫兒突然有興趣聽聽莫詩薇還會說什麼。

  莫時微微笑,笑容有即將為人母的慈祥氣息。「也許我不應該多管閒事,但我不希望你和君洛因為某些誤會而鬥氣,也更希望你在這裡過得不快樂。」

  「他跟你說了什麼?」向君洛將兩人的事完完整整告訴莫時薇?他和他的嫂子還真是無所不談哪!梁憫兒此時的氣憤充滿妒意。

  「他什麼也沒跟我說。」莫詩薇趕緊解釋。「我擔心你還在意七年多前……你在君洛房裡撞見的那一幕……」

  「依你現在的身份,難道不忌諱提起那件事?」梁憫兒意外她會主動提起。

  「後來,我和他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這是莫時薇坦然的原因。

  「因為我打擾了你們?我很抱歉。」梁憫兒以諷刺的語調道歉。

  莫時薇觀察她不馴的神情,「憫兒,現在的你,似乎憤世嫉俗,不認可你自己,也不接受別人。」

  「我不像某些人,一生圓滑處事、八面玲瓏。」梁憫兒舌鋒如火。

  「我也曾自暴自棄過。許多人在背地裡笑我放蕩、不知廉恥,我不是不在乎,我甚至試過去辯解,但是沒有人願意聽……,他們把我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以取笑我為樂。在我對自己的人生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君洛的大哥向我表露他對我的愛……,我才有幸福的今天。」

  莫時薇平和地以自己為例,勸她:「你可以不接受我的關懷,但你不能對君洛置之不理。他真的為你改變了好多一以前他雖然不至於玩世不恭,但他一點事業心也沒有,如今為了你,他變得成熟穩重,認真地經營爹爹交給他的事業。他看你的睜光是深情的……,大家都知道他真心愛你。憫兒能夠嫁給一個深愛著自己的男人,是女人一生莫大的幸福。」

  「男人的愛,能持續多久、能專一多久?」梁憫兒反問。「沒錯,他現在的確溫柔體貼地待我,但那根本是他為了某些目的而裝出來。等到有一天他膩了,便會拋下我去尋求新的玩物。反正早晚都會成棄婦,我才不會接受你的慫勇去跟著他瞎起哄。」

  「你對自己為什麼那麼沒有信心?夫妻之間,應該共同成長、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的,打一開始你便認定他會變心?……有一天他的真情真的變了質,也是因為被你折磨得變了質的。通常傷害了別人,自己也不好過。如果沒必要,又有誰願意去傷害別人?也許君洛曾在無意中傷害了你,我想他也已經償夠苦頭了,你別讓那成為他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

  「你真的很會說話。但是很可惜。我資質驚鈍,無法領悟。」梁憫兒轉身走開。

  莫時薇對著梁憫兒的背影發聲:「你在考驗他嗎?」

  梁憫兒停下步伐,莫時薇緩緩走到她身旁,望著她的側臉道:「你在考驗他,同時又早就先入為主地否絕掉他,他根本沒有機會通過你的考驗。」她輕握住她的手腕,「你自己不快樂!連帶地也要他痛苦不已你才甘心?」

  梁憫兒撥開她的碰觸。「他有權不死心、有權對我好,有權企盼有一天,他的真心、真誠能感動我……相反的,我沒有權利可以不領他的情嗎?」

  「等一下。」莫時薇覺得自己似乎將情勢越弄越糟。

  「你……」

  「我請你別再多管閒事!」

  莫時薇拉住她衣袖,「憫兒,你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你應該……」

  「你有孕在身,別跟我拉拉扯扯!」梁憫兒甩開她的手。

  莫時薇再鎰攬住她的手臂,「你聽我說,我們是一家人,我……」

  「我不想聽!」梁憫兒想要舉手掩耳,「你走開!」不自主地用力甩開貼近她的莫時薇。致使莫時薇不小心跌在地上。

  她準備爬起來的時候,下腹突然一陣劇痛。「啊……」

  梁憫兒僵住,沒有立刻蹲下探視莫時薇。等她回過神,赫然瞧見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名僕人!該名僕人兩眼瞪視著她。他看到了她推開莫時薇?

  莫時薇倒在地面幾近昏撅,僕人跑過來扶起她,「大少夫人!你撐著點……」

  「有人看到你推倒時薇,你怎麼解釋?」向母質問梁憫兒。

  五天之內,向君洛和莫時薇接連有事,梁憫兒正好都在他們身旁……這叫人會怎麼聯想?

  梁憫兒悶不吭聲。向母她願在下人面前沒有面子,便遣走了他們,如今屋裡只剩她和她兩個人,她還是不出聲,合著她是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你倒是說說話呀!」向母催她。

  梁憫兒站在桌前,低著頭,一適兒沉默。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承認了。」向母起身時,敲了一下桌面。「我再問你,你對我向家有什麼不滿?」

  向母走到梁憫兒面前,梁憫兒撇開頭,顯得傲慢。

  「憫兒,我看在洛兒中意你,所以讓你入門,我也很願意視你若親生女兒般疼愛。你可以問問時薇,看看我是不是會刁難人的婆婆!」向母加重語氣,「你反省一下,你這樣吭不吭一聲,是面對長輩時應有的態度嗎?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我告訴你,我雖是個婦道人家,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我還作得了主,我絕不容許有人在我向家興風作浪,搞得我向家雞犬不寧!」

  「娘。」向君洛進門。他不樂意見到母親責備憫兒,這對她們的婆媳關係是個很不好的開始。

  「洛兒。」向母看到寶貝兒子,嚴肅的面容立刻放輕鬆。「大夫說過,要傷口復原得快些的話,你得好好休息。

  怎麼不去睡個午覺?」

  「我好得很。」他膘了神色凝重的憫兒一眼。「大嫂怎麼樣了。」

  「動了胎氣。」向母也瞟視梁憫兒但似乎不懷好意。

  「現在胎兒應該是沒事了,可是我年你大嫂好像很虛弱……,唉!」覺得不甘心,索性再瞪梁憫兒一眼,別有所指地說道:「不知道造了什麼孽!前幾天你受了傷,現在時薇又險些出事……」

  「你別胡思亂想。」

  「有人看見憫兒故意推倒時薇,你問問她是不是有這回事。」向母轉身坐在太師椅上,「順道問問她,她為什麼總對我愛理不理。」

  「娘——」向君洛輕撫著傷口,慢慢地彎身,平視他母親的面容,「你在跟誰嘔氣呀?瞧瞧你,還噘嘴,扮出這麼逗的表情,當自己還是十八歲的小姑娘?」

  「你!」看著他老娘正在氣頭上,他做兒子的還尋她開心!

  「開開玩笑的嘛!」他握她的手,請她起身,牽著她走向門口,「哪,你不是擔心大嫂?大哥不在,你又跟她談得來,不如你去陪陪她。」

  「我要人服侍時薇睡了。」向母怕自己一走,向君洛又被梁憫兒吃得死死的。

  「大白天的,詩薇未必睡得著。你過去看看她……」他附在向母耳邊,小聲說:「我跟憫心談談。」

  「你別寵壞她了。」向母也壓低聲量,「她若有錯,你可得好好說說她!」

  「我知道。」

  向母走後,向君洛走到桌前坐下,平靜地綴飲著香茶。他的按兵不動,令梁憫兒撩不住氣。「為什麼不問?」

  向君洛放下茶杯,抬頭看立在身旁的她:「我相信你。即使是你推倒時薇,你也不是故意的。」

  梁憫兒的眼眶因向君洛的信任驀然濡濕,好想撲入他懷裡,哭訴自己受了多大的驚哧與自責,但是她硬將淚水嚥回,昂起下顎道:「我是故意的。我討厭她,原因你應該明白。」

  她還在意當年他和時薇的事?向君洛無聲地望著梁憫兒知道她還有話說。

  梁憫兒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龐,出人意料地表白道:「想當初我那麼那麼喜歡你,你卻當著我的面迫水及待擁抱別的女人……,我、嫉、妒……」

  她驟然收回自己的手,握成拳,後退離開他,「我居然會嫉妒她?莫非真如她所說,我還喜著你?」她甩頭,強迫自己否認這個念頭。她揪自己的胸口、扯自己的發,「我好怕,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活得很沒有意義了,我不希望整個思緒都圍繞在你身上,每天不是想著怎樣才能讓你愛上我,就是想著如何防範你被其他女人勾引。」

  她含淚、無助的目光轉為銳利,「而那個莫時薇……,我已經夠討厭她了,她還以大嫂的身份,來跟我說什麼我們是一家人,我自己不快樂,不應該連帶使你痛苦……,她以為她是誰?」她失控地罵道:「她是個不要臉的女人,不知羞恥、人盡可夫,我看不得她有這麼好的下場!所以我推倒她!可惜只讓她動了點胎氣,早知道,我該更用力點甩開她!」梁憫兒的臉口一起一伏,她喘著氣,抬頭望來到她身前的向君洛,「我說得這麼過火,你為什麼不阻止?」

  向君洛表情複雜,一隻手騰在半空中,微顫著,卻唯恐侵犯了她似的不敢觸摸她。「憫兒……」天啊!她剛剛說了什麼?她那些話的意思是表示……表示她也還喜歡著他?向君洛不知該喜該憂。聽到她可能仍對自己有情,他的心狂喜;但看著她將她自己逼進一處痛苦的絕地,他為她感到憂愁……。

  未料,梁憫兒竟在此時褪去乞憐的表情,揚起邪惡的侯笑,挑眉說道:「我得到諒解了嗎?是不是只要跟你說我因為太愛你才做出這種事,你便覺得該負責任的是你?那麼我多說幾次——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以後我還會繼續不斷地在你們向家興風作浪,麻煩你罩著我點。」

  「梁憫兒!」向君洛搖撼她雙肩,「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但他不能忍受她踐踏他對她的感情!

  「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我請你好好想想,你這樣跟所有人作對,是對或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梁憫兒推開向君洛,她被他搖撼得頭都暈了!

  當她不小心推倒莫時薇,她有多害怕呀!假若孩子因此而流掉,她不曉得該怎麼跟他們說抱歉……。她不願承認自己的脆弱,不願承認自己孤孤單單地嫁人向府有多恐懼、有多無措……。

  她屈膝跪在地面,我錯了嗎?她迷糊了,一個人,如何待人處事才是正確?「我錯了嗎?當我對大家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地不去傷害到別人……,我得到的是什麼?」

  向君洛蹲下,眼眶微紅,「對不起。」他撫順她的髮絲,「我很抱歉,一次又一次地傷了你的自尊,包括七年多前的事,還有半年前,以及佳人應選……但是我現在……」

  「你又想跟我說什麼漂亮話?」粱憫兒揮開他的手。都是他害的!他別再出現她眼前,別強行娶她,她就不會又過得這麼痛苦!「你還曉得你傷我的自尊……,哼,我的自尊既已被你所傷,我沒有好顧忌的了。我何必在乎別人怎麼想我?我才不在乎你們向家上上下下都不接受我!」

  雖然她這麼說,豆大的淚珠還是沿著她臉龐潸潸滑下。

  她吸吸鼻,繼續以無情的語氣說道:「你一定覺得我很小心眼。你三番兩次、低聲下氣跟我道歉,我卻還是這種態度。只是,你又大方到哪去?你忘了?我和梁敏拿掃帚打了你,你因記仇而做了什麼?你可以輕易地原諒自己、原諒別人——但我不能!」

  向君洛也跪坐在地面上,仰頭望著天花板,無奈道:「你在糟蹋你的善良……」

  梁憫兒在掩面之前,回道:「我沒有善良可言。」

  她簡直想扯破自己的面皮!因為她不用照鏡子也想像得到自己現在有多猙獰!她無意將情勢搞得如此難以收拾的。但她克制不住自己,克制不住自己盡說些帶刺言詞

  她突然想許久以前作過的一個夢,那個夢已經很模糊了……,依稀記得夢中有告訴她——真實地表現自己,不說謊、不作假的樣子,便很可愛——如今她真誠的表露自己的妒怨,為何卻覺得自己無比醜陋?

  向君洛聽著梁憫兒哭泣的嗚咽聲,心疼不已。

  她陷在一個看不到出路的迷障裡,他如何才能引她出來?給她愛嗎?

  愛……他願意給她,但是她不要呀!她總是……總是……拒他於心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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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王印赴京城探視宮爾玉。此時,兩人並肩走在街上。

  「玉二少爺,商館剛開業生意便這麼興隆,老爺一定非常滿意。」

  「才剛開業,很多人來主要是為了捧場。」宮爾玉淡然地回應。「先別跟我爹報告。」

  王印有好幾個沒見到宮爾玉了,這次見面,他覺得他似乎有些改變。自小,宮爾玉便比同齡小孩早熟,個性顯得沉穩,值得依靠;如今,他依舊成熟,態度卻有點冷,不論對人對事,他冷淡、且漠然。比如這回他成功打響商館的名號,卻並未特別開心。

  他還在意壞了他親事?王印覺得自己錯得很無辜。當時他那麼全是為他好呀,怎麼知道他如此中意梁憫兒,甚至到了迷戀的程度了。那之後,宮爾玉多次親自登門提親,一再地被拒絕。聽說梁憫兒嫁給了向君洛……,王印心想,這下宮爾玉應該死心了吧?可是他為什麼還是這麼冷淡?老實又固執的王印靜靜地走在宮爾玉身旁,心情有點郁卒。

  「王印。」宮爾玉停步,目光緊緊追尋前方一道纖柔的身影,臉龐閃過少有的光芒。「你先回商館。」語畢,他拋下王印,追尋那抹倩影。

  「玉二少爺,你要去哪?」京城對王印來說,人生地不熟哪!

  宮爾玉起步後便將王印忘了。他的眼裡只有……她——梁憫兒!

  那真的是她!當那名女子停在一個攤子前揀選古玉,宮爾五看清楚她的容顏,確定她即是梁憫兒!

  她怎會一人上街?見她轉彎離開這處鬧市的主要街道,宮爾玉也跟了過去。

  有時候,已經把某些事物認定是自己的,卻無緣得到,反而不容易死心。半年來,他雖然總北被北梁將王拒於門外,他仍用盡辦法取得粱憫兒有關的消息。包括她的身體狀況、起居作息,及她的心情……,所以,他能一眼認出她。

  宮爾玉發現,除了他,還有人跟蹤梁擱兒。是向家的人?目的是監視,還是保護?

  粱憫兒進入一家佛寺。她在佛堂內稍作停留,便步覆飄逸地走到寺廟後院。

  天冷,寺廟後院少有人跡。多株樹木了無生機地枯老,梁憫兒獨自一人走在其中,仰望天空。天空是霜冷的顏色。孤獨,將她烘托得有絲淒怨,地面上的積雪方溶,濕泥與枯葉攬纏在一塊兒,她的鞋子、裙擺都沾上污泥。

  她掩臉,因為落淚。

  宮爾玉走向她。

  梁憫兒聽見腳步聲而回過頭,看見宮爾玉,她在驚訝中急忙拭去眼睫上的淚珠。

  她雙肩瑟縮,宮爾玉問:「冷不冷?」他解下頭篷欲為她披上。

  梁憫兒往旁閃了一步,搖頭拒絕了他。

  宮爾玉不再開口,靜靜陪在她身旁。他不希望她覺得她被打擾,只想讓她知道,她此刻並非孤單一人。

  梁憫兒意外地感到平靜。宮爾玉是名體貼的男子,不似向君洛……。在向君洛身旁,梁憫兒的精神總緊崩著,十分緊張他的一舉一動,及他說的每一句話。

  若她嫁的是宮爾玉,一定不會有太大的煩惱,心情也不會有巨大起伏——她想過這種生活,但同時,也有一點點捨不得……,捨不得被向君洛搗弄得亂七八糟、難以釐清的情緒。唉,人們總是不滿足於現狀,卻又恐懼改變。

  「你……當初想娶我……是因為?」梁憫兒突然開口問。

  「你令我動心。」未作思索,宮爾玉便答。

  她令他動心?沒記錯的話,他見過她一次,便有意提親。當時她的外形可以用癡肥來形容,他居然會心動?

  「你的氣質嫻淑、且待人溫和有禮——只憑感覺,我便希望和你攜手共度一生。只可惜……」宮爾玉很少以感慨的口吻說話。打混商場多年,他看多了人生的起起落落,所以很少得意忘形,很少特別去在意些什麼。然而對於梁憫兒,他總是殘存著思念。

  「你喜歡的,並不是真正的我。」梁憫兒的瞳中閃爍著失望。「你看走眼了。」她眨下了眼,澀澀地微笑,「我不是個姻淑女子。」

  「那不重要。」情感一事,是很主觀的。「當我心中已認定了你,不管你的真實個性如何,我都會接受。」

  粱憫兒搖搖頭,「自相矛盾。」

  男人都這樣嗎?一點定性都沒有,女孩子如何相信他們所謂的永遠?宮爾玉說他中意她溫婉嫻淑,一副會包容她的一切的樣子……。等相處過後,他看出真正的她其實既任性又無禮他還會待她一如初衷?還有,你向君洛,在多次冷言冷言語地嘲笑她之後,他說他是真心真意要娶她……,難道男人們已閃定天下女子全是傻瓜?

  梁憫兒輕蹙的柳眉表露些許氣憤,宮爾玉輕聲問她:「你在向家……不開心?他……對你好嗎?」王印會向宮爾玉解釋——搞砸他托付的事,全是由於向君洛曾向他數落梁憫兒的不是。基本上向君洛對梁憫兒的印象不好,加上傳聞向君洛個性不羈、不喜受束縛……,宮爾玉猜想,他是迫於聖旨才迎娶梁憫兒他可有好好待憫兒?

  梁憫兒的回答,像是看破塵事的滄桑。她說:「好或不好,有什麼意義?」日子,不就是這麼過下去?

  「不開心的事,你愈去想它,會愈不開心。」老將情緒埋進憂鬱裡,很難不煩悶的心情,應該靠自己去轉換。

  宮爾玉已經無法介入她的生活,往下追問細節對彼此都無益,於是宮爾玉改而敘述自己豐富的見聞,很快地轉移她的注意力。

  梁憫兒漸漸感到愉快,暫時忘懷不悅。也許這即是宮爾玉與向君洛的差別。向君洛,不夠沉穩,若見她不高興,肯定一再追問她原因,導致兩人老是起衝突。但是,奇怪地,淡淡的微笑中,她有一絲絲期盼——期盼有朝一日,她也能與向君洛相視而笑,感受彼此心靈的契合……。

  向家有一名男僕,跟蹤梁憫兒來到寺院,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和一名男子有說有笑。他並非接受夫人或二少爺的指派才跟蹤她,而是他多次發現她行蹤詭異地在後院徘徊,所以格外注意她的舉動。而且大家都不喜歡她,她太過驕傲,接連使二少爺和太少夫人受傷……如今她可慘了。被他逮到她溜出私會情郎,他要趕快回去告訴二少爺!

  梁憫兒來到房前,脫下鞋子,拉高裙擺,以防弄髒地板。她推開房門,踞著腳尖,跨過門檻時,房內前廳的圓桌前的人影嚇了她一跳提在手上的鞋子落地,鞋沿半干的污泥被震碎,散落在乾淨無塵的大理石上。

  梁憫兒沒想到向君洛這個時候會在房裡。她彎身拎起鞋,走入內房。

  她正撥開珠簾時,向君洛衝過來用力地把她拖人寢房內!她的鞋又掉了,同時鬆開了拉高的衣裙,也不再踮著腳尖走路。地板冰冷,她從腳底一路寒到背脊,身軀顫了一下。她看得出向君洛在生氣……而且不是普通的生氣。

  梁憫兒想扳開他強硬的手臂,但沒有辦法。「你在說什麼?我又沒有……」

  「該死!」向君洛詛咒。她竟然還能若無其事、一股純真!她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以為她瞞得很好?她把他當成什麼?凱子還是懦夫?

  向君洛的眼神危險而懾人……,難道他……?「你……」若不是向君洛俯身、五官逼近她的臉蛋,她將會推測出答案……

  她根本來不及閃躲,他便似鷹一口銜住獵物般,兇猛地攫住她的唇、粗暴地撬開她的唇齒,舌頭探人她嘴內,逕自糾纏、碾壓、吸吮。

  他的粗霸狂暴令她害怕。她雙肩緊縮,搖頭急欲甩開他的掠奪,但他緊緊揪住她,絲毫不肯放鬆。她的唇脹得發痛,他激動得似乎要吮出血絲才肯罷休!

  他的舉止近乎欺凌,根本不是丈夫憐愛妻子的親密動作。這令梁憫兒覺得遭到羞唇,他這和不人道的劫匪沒有兩樣!

  他的力道一直未放鬆,好像要吻人她的喉嚨,好像永遠都吻不夠似的!漸漸地,梁憫兒被接撩撥得幾乎要燃燒起來了。他的氣息佔據了她的心,她就快聞不到自己的味道、把持不住自己的理智了……。不可以這樣!梁憫兒緊緊皺眉,淚水將要掉下……。不,不可以這樣……,再這樣下去他可以會強迫性地佔有了她……,如此一來,她絕不會原諒他,而他也一定會後悔……他們的情況已經夠糟了,不能搞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能……

  但向君洛真的吻不夠她!不僅因為她滋味太過甜美,他還要她知道她屬於誰——她屬於他!成親後,他珍惜,並尊重她的意願,克制自己,不去撫摸她、親吻她……而她竟然……她竟然……

  對另外一個男人展開笑顏!

  聽到這件事時,他不只生氣,他還恨得發抖!她幾乎還沒對著他笑過……,該死!他是她的丈夫哪!她的笑容應該只屬於他!她的美眸應該只望著他、追隨他!

  也許,他粗暴的吮吻令她覺得受到侮辱,但她有沒有想過,她的拒絕、她的不在乎,簡直是將他的感情視為污泥似地摔落地面,連踐踏都不屑……比侮辱還嚴重……。

  天啊!她鄙視他對她的愛,他卻迷戀她的唇齒,不捨離開……,他不禁覺得自己低賤得無可救藥!

  他低吼一聲,狠狠推開梁憫兒!梁憫兒扶著牆壁,覺得暈眩。她突然好希望他能繼續擁著她,雖然他過於粗暴……,但他被冷落在牆邊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那男的是誰?」向君洛厲聲質問:「和你在廟裡有說有笑的那個男的。」

  他知道她獨自出府的事?「你派人監視我!」

  「不用我派人監視你,自然有人懷疑你的操守,自動跟蹤你!」

  「那個男的是宮爾玉。」梁憫兒認為自己和宮爾玉清清白白,毋需心虛。她直接告訴向君洛實情,「我們只是湊巧……」

  「宮爾玉……」向君洛一聽到這個名字,便無心再聽取下文。他冷笑,走到她面前,「我早該想到了,」一把將她拉至床邊,「是他讓你變心的嘛!當初傳說他有意志向你提親,你還很開心,對不對?」把她推倒在床!「回答我!」

  「對!」梁憫兒氣憤地反駁:「而你呢?你還不是到現在還跟你的嫂子不乾不淨!」

  「我沒有!別再拿七、八年前一件根本沒有發生的蠢事來審判我!」他蠻橫地扯開她的衣襟!

  「不——」她完全沒機會遮掩雪白、削弱的雙肩,兩手便被他制住。

  「你們偷偷幽會幾回了?他碰過你沒?我檢查了以後就知道……」他眼泛血絲,面目猙獰。「我檢查了以後就知道!」

  「不!」他不可以這樣對她……,她試圖踢動兩腿掙扎。

  向君洛輕鬆地壓制使她雙腿。他吻著她的頸項,一邊解開她的腰帶。梁憫兒雙手雖被扣住,但她使盡全力揮舞想攻擊他,他單手將她兩手一併高高地鎖在她頭頂上方。

  她想咬住,他以不至於使她無法呼吸的力道輕輕掙住她的脖子,然後吻她的唇。

  梁憫兒一楞,忘了合上嘴巴。他明知她會咬他,為何還吻她的唇?

  向君洛覺得胸口一陣悸痛。她當然不會明白——為什麼他明明知道會受傷,卻還執意吻她。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他明知她恨他人骨,他卻仍然一逕兒愛她,愛到無法自拔、愛到即將崩潰。

  唉!到底是誰在折磨誰?

  向君洛的手離開她纖細的脖了,偷偷探入她肚兜內,粗魯地撫弄、揉捏……。梁憫兒覺得痛……她不要……不要他毫無憐惜地。佔有。她病的不是前胸,而是心……

  她蹂躪的是她的心……

  思及此,梁憫兒猛然放聲大哭。

  向君洛被她的哭聲駭醒。他先是縮回兩手,然後輕撫她的臉,「別哭……」

  梁憫兒揮動碎拳捶打他:「走開!你走開!」

  向君洛起身退開。回想自己剛剛對她做的,他自責地擊桌。

  梁憫兒扯緊衣襟,抬起雙腳,縮坐在床榻上。哭聲稍斂,僅餘啜泣。向君洛背對著她……,他的前景顯得孤單,也有些可憐……梁憫兒自己也有同樣的感覺……。

  她害怕兩個人在一起時的緊張氣氛,卻也害怕獨處。

  他們兩個人,好像一直在錯過……,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是不是應該下去攬住他……?

  「憫兒……我不行了……」向君洛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完全沒了主張。「我……不行了……」

  梁憫兒伸出手,差一步便能擁住他!但他竟頭也不回地離開寢室!他實在應該回頭看一眼,但他沒有,他錯過了她求和的表情……

  「不行了……?」梁憫兒喃喃重複他說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表示,他對她的愛到此為止?

  就這樣……?

  他所宣稱的真心真想,就這樣簡簡單單地瓦解?

  梁憫兒僵立桌前,久久無法回神。

  宮爾玉面無表情地步入一家青樓。老實說,他實在受不了某些人總愛在溫柔鄉中談生意!

  「哎呀!玉二少爺,」老鴇揮著絲帕招呼他,「王大爺在樓上廂房等著您呢!」

  「二少爺——」

  宮爾玉正要隨老鴻上樓時,身後有人嗲聲喚。

  他回過頭,尋著聲音來源,才知那姑娘喚的不是他。

  那名姑娘努力將身子貼的一名拿著酒瓶的猛灌的男子,撒嬌道:「二少爺,你別儘是喝酒,偶爾也陪陪人家、看人家一眼嘛!」

  「滾!」男子惡狠狠地推開一心黏到自己身上的女子。

  女子以極不優雅的姿勢跌坐到地上,週遭同伴未施以援手還掩嘴竊笑,她忿忿然地爬起,走向老鴇,跺腳埋怨道:「存心期負人嘛!只想要買醉不會到酒店去?要不,去他自己的向陽客棧也成,何必到青樓來?」

  聽到向陽客棧,宮爾玉敏感地想到向君洛。「他是向君洛?」他知道向君洛握有向陽客棧的經營權,而且他在向家正是排行老二。

  「嗯。」老鴇隨口應。「玉二少爺,你?」不瞭解宮爾為何跨步走向向君洛。

  宮爾玉走到向君洛身旁,握住他的手臂,制止他喝酒。「向君洛。」

  向君洛本來不理他,將嘴巴對準瓶口繼續豪飲,但那多事的傢伙卻抽走他的酒瓶!

  向君洛扭轉前臂打算反制住對方,未料對方同時旋轉手腕,依然處於上風地抓住他手臂。他抬頭看誰這麼大膽打擾他喝酒,迷濛的雙眼迎上對方銳利的鷹眸後,他瞬間清醒!「宮爾玉!」

  宮爾玉有些意外向君洛認得他。「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他認為他若沒事的話,應該在家中陪伴梁憫兒!

  「你呢!」向君洛站起身,「來跟我示威?」事實上兩個人的體格相當,然而向君洛因酒醉,在氣勢上稍微矮人一截。

  向君洛對準宮爾玉的臉頰揮出一拳,但力道虛軟,打不中目標。

  宮爾玉輕輕鬆鬆地擋住他的拳頭,說道:「新婚不到一個,你便出入這種地方,難怪憫兒不開心。」

  「你為什麼知道她不開心?」向君洛揪住他衣領,吼叫的聲音近乎哭嚷,「你打我老婆的主意……」再次揮出拳頭!:「混帳!」

  「你這算是嫉妒?」宮爾玉側頭閃過,「我告訴你——」

  揚起拳頭,有資格嫉妒的人是我!結實地揍他的鼻樑!

  向君洛往後傾倒,蹣跚退了幾步,撞到了桌角,側倒在地。

  青樓裡的女子紛紛尖叫。

  向君洛抬起手,扶著桌沿,緩慢地爬起。爛碎的人在俊碩高大的宮爾玉面前,更像個沒出息的混混!再想起憫兒的可能向著宮爾玉……他好痛苦,想狠狠揍扁宮爾玉的臉,想斥令她不准再迷惑憫兒……。

  「你想打架?」宮爾玉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奉陪。你要知道,我想揍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當初若不是你在王印面前嚼舌根,憫兒早已是我的愛妻!」

  「憫兒是我的!」向君洛發狂似地吼,「你休想得到她!」衝向宮爾玉,「休想!」

  「醉鬼!」宮爾玉隨便揮下了手,甫靠近他的向君洛便又彈了出去。

  「二少爺!」好多人尖喊,掩住雙眼不敢看他的下場。

  他的頭撞上樓梯欄桿!木製的欄桿遭他撞出裂痕,眾人肯定他的腦勺定也破了口。

  他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眾人以為他已昏厥,準備上前探視他的傷口時,他抬起頭,睜開雙眼,費力地再度站起。起初他的身子有點搖晃,待他站穩後,他目光炯然地瞪視宮爾玉。

  兩名偉岸的男子互瞪,有如對峙的兩頭豹緊張的情勢一觸即發。

  姑娘們啜泣著請求道:「不要打了……不要……」

  沒有人搭理她們。

  向君洛臉上淌著血水。他不再暴躁,凌厲地施展出高超的武技攻向宮爾玉!

  韓予顏較向君洛的家人早得知他在青樓與人打架的消息,見到他滿臉是血,神智不太清醒,擔心向母見到這樣,的他會受不了,便先行將他帶回宰相府,請大夫為他療傷。

  另一方面,向母雖然曉得向君洛有韓予彥照顧,一顆心仍上下忐忑,擔心兒子的傷勢。她愈想愈覺得——這些不安,全是梁憫兒造成的——她遂要人找梁憫兒來她面前。

  梁憫兒一來,向母便嚴肅發問:「洛兒在外頭跟人打架,你怎麼說?」

  先前梁憫兒也聽說了向君洛的事,但她沒有什麼意見想發表。

  「別再跟我裝聾作啞!」向母怒聲道。這回一定要問個明白,而且要梁憫兒知道,不是悶不吭聲便能置身事外!

  「我能說什麼?」梁憫兒並不想與向母起衝突,但是,既然她要她開口,她便不再沉默。「他打架的事我不清楚,不過我覺得您該追究的是,他為何出入那種地方。」

  「你話說得挺溜的,字句裡還能帶刺兒。」向母長袖一甩,精明地與這目無尊長的女孩對招。她說:「洛兒區不是在你這兒得不到滿足,他何必往那種地方跑?」

  「作婆婆的,自然是向著兒子。但請您到外邊問一問,新婚不久,他便到外頭去花天酒地,人們信的會是誰?」

  「不知情的人同情的是你,但是請你注意,如果你在寺廟與男人私會的消息傳了出去,到時候評論的話語絕不會好聽。」

  她這是在威脅嗎?梁憫兒抿下了唇,道:「麻煩您請那位跟蹤我的人出來說清楚,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廟宇是公眾場合,誰都可能在哪兒巧遇熟人。」

  「巧遇?」向母冷哼:「為了這樁巧遇,你特地偷偷摸摸地溜出去?」

  粱憫兒紅了眼,但硬是不讓淚水掉下。

  「既然您已認定我紅杏出牆,那就紅杏出牆吧!」

  「你還當真承認了!」向母氣得發抖,「不知羞恥!」

  「我不知羞恥?」梁憫兒撫著胸口,問心無愧!「還不是你們逼的!」

  向母不屑地打量梁憫兒的表情,「別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受委屈的,是我家洛兒!洛兒不會對誰這麼忍讓過,結果,他得到了什麼?新婚之夜被人拿玉鑽子捅破肚皮,過沒多久又在青樓鬧事,弄得渾身是傷,你叫我們向家面子往哪兒擺?」

  梁憫兒很快地回嘴,「進你們向家大門可不是我自己要求的。他因為娶我而丟了面子,是他自己的事!」

  敢情她還怪罪了洛兒娶了她?真是不識抬舉的臭丫頭!

  「要你入門,是我作的主。」向母道。

  「那也一定是因為您想把我想得太好。然而,我是人,不是傀儡,不是人希望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

  「你……好刁的嘴!」向母忿而拍桌。

  梁憫兒深吸口氣,「我並未與您作對,只是想在您面前,挺直腰桿、不甘示弱。」子沒做過什麼後悔的事。但現在,我萬分後悔代洛兒作主,讓他娶你入門!

  「您現在才感到後悔……」粱憫兒面無表情地告訴向母:「你有所不知,早在這之前,我已經無比痛苦。」

  她把向家當成什麼?火坑,還是地獄?否則她怎會無比痛苦?

  向母氣炸了,吼道:「我們向家沒你這種媳婦!」

  「您終於和我達成共識了。」梁憫兒淡然地應道。輕輕點個頭,轉身離開。

  「再娶?」

  向君洛原本閒懶地倒在躺椅上,任由向母在耳邊嘮叨,直到聽到再娶這兩個宇,他才有所反應。「娘呀!多年來老爹只要提到再娶,你便嚷著要自殺,如今我成親才不久,你卻要我再討房小老婆?」

  「沒錯!」向母兩手叉腰,信誓旦旦地,「這回我一定要張大眼睛,選個聽話又乖巧的媳婦兒!」

  「聽話又乖巧?」向君洛咋咋舌,不讓心扯動嘴角傷口,眉眼因疼痛而跳了兩下,急忙撫撫嘴角。然後道:「拜託哦,我們家哪個奴婢不是這樣,難不成你要我娶她們?」

  「你少跟我貧嘴!」向母睨了不正經的兒子一眼。「我已經找人聯絡媒婆,要她幫我注意適合你的對象。」

  「你玩真的呀?」向君洛坐起身。其實他傷得不重,只是當時臉上淌了太多血水才會讓眾人嚇到。「娘,憫兒又沒做錯啥,再說,我和她好端端的,你別找我們麻煩。」

  「她沒有做錯事都搞成這樣了,一旦做錯了還得了?」

  向母指著他纏繞著崩帶的額頭:「你看看,好不容易腹部的傷才好了些,出一趟門後,居然渾身掛彩地回來。這叫好端端的?」

  向君洛滿不在乎地聳肩:「還沒死就是好端端的啊!」

  「你胡謅些什麼!」向母雙掌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

  「我真不明白,你著了什麼魔,她害你變成這樣,你還護著她!你到底迷戀她哪一點?」

  向君洛反手枕著腦勺,再度優閒地躺下,「我沒有護著她。弄成這樣本來就是我自己的錯,不關她事。」

  「不管關不關她事,我已經決定要你再娶!我沒要你休了她,算是很善良了。」向母走到躺椅旁,低頭俯望著兒子,「我非要殺殺她的銳氣不可?」

  向君洛發覺他的親娘一定找過憫兒。兩人不知說些什麼,親娘被憫兒氣得嚥不下氣。唉,天底下夾在親娘好與愛妻之間的男人最難當。

  「娘,你眼光高,只有管家之女、富貴千金你才看得上眼。你想想,這些人之中,有誰會願意當小妾?」

  「我不管!就算是買,我也要買一個來!」

  「上哪兒買一個足以和憫兒匹敵的?」向君洛語氣輕鬆地同她分析,「憫兒是堂堂北梁將王爺的掌上明珠,又是元配。相信我,你找來的人肯定只有被她期負的份兒。」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我是當真的!洛兒,你再這麼讓她,她會永遠把你壓在腳底下,把你踩得死死的!」自古以來,只有丈夫是妻子的天,哪有妻子爬到丈夫頭上的?

  「那好呀!反正我也開心嘛!」

  「你開心,人家可不開心!我跟她說我後悔讓她進我們向家門,你知道她怎麼回答?她回說早在我後悔之前,她就痛苦無比了。你聽聽這是什麼話?依我看,乾脆讓她離開我們向家,對大家都是件好事!」

  向君洛眼睛隨便亂膘,突然發現有個人影靠近窗邊。

  是憫兒!她以為她躲得很好,但是她為了傾聽房內人的談話,測著耳朵,露出她膠好的側臉,而遭向君洛發現。怎麼?她也會在乎他和向母談些什麼?

  向君洛心生一計,想要看看憫兒聽到他說的話後,有何反應。

  「娘,你剛剛跟我提議什麼來著?你要我討房小老婆,是不是?」

  隔著窗欞,向君洛沒能看見梁憫兒驟變的臉色。他想要娶妻?太過分了!

  「你要我重複說幾遍?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向母完全沒注意到窗邊的人影,及向君洛詭異的神色。

  「好,我娶!」向君仰起上半身,故意很大聲地說:「你聽好,這回可得幫我找個真正聽話又乖巧的。」是不是還不夠刺激?否則憫兒怎麼沒有動靜?向君洛瞇起眼盯著她瞧,有些失望。

  梁憫兒咬住下唇,氣憤地甩頭跑開。

  有反應!而是好大的反應!向君洛眼睛一亮,迅速跳下躺椅,往外跑。

  向母卻拉住她,表情喜不自禁,「洛兒你說的是真的?

  「你同意了?」

  「什麼?」向君洛一心想快點追上梁憫兒壓根忘了跟母親說了什麼。「娘,我有急事,你別拽著我。」

  「洛兒你頭是不是撞壞了?」怎麼講起話來沒什麼順序,前話、後話不搭調,而且才說過的話馬上又忘了。

  「我很好。而且我老實告訴你,剛剛因為憫兒在場,我才會假裝答應你要我納妄——我主要是為了試探她的反應。」他拿開母親的手,道:「我不會再娶,我說過我這輩子除了她我誰都不要。我不是著了魔……我是因為我……。」接下來的話,比較適合直接告訴憫兒,留下一句:「我走了。」急急忙忙衝出房。

  被留在房內向母重重地跺了下腳,「你這孩子!有了老婆便忘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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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名男僕看見梁憫兒怒沖沖地衝出大門,
向君洛趕忙追了出去,慌慌張張地奔竄了近十條街,才找到梁憫兒。

  原來她跑進鬧市裡。

  鬧市裡人來人往,梁憫兒走不快。向君洛這才得以放慢腳步,調整呼息。他距離梁憫兒約二十步遠,悄悄跟著她。

  梁憫兒現在正在氣頭上,他必須好好想想該怎麼跟她解釋。納妻這個招數實在太猛了一點,依她的個性,她若不在意的話,不會沉不住氣,怒不可遏地往外跑。初見她有如此大的反應,向君洛當然很高興,但如今發現,情況很難收拾。

  他該如何撤回前話?若讓她曉得他用這種方式試探她,她肯定更生氣。

  若說出去的話能撤回,他希望將以前無意中說出的冷言冷語,也一併消除……哎,他又開始想不可能的事會發生,憫兒呀憫兒,為了她,他真的什麼都可以不要,所以,她可不可以回頭看他一眼,向他展開笑顏?

  鬧市惡霸大搖大擺地出現街頭,街民們紛紛閃到街邊,只有梁憫兒不知覺地繼續行走在路中央。

  向君洛發現那伙惡魔中,帶頭的人打老遠便斜眼打量憫兒。

  王八蛋!向君洛握緊拳頭。哪個混帳敢再多看憫兒一眼,他便掏出那個人的眼珠子!

  惡霸經過梁憫兒的身旁時,撞上她的身子、還率先口出惡言。

  那混帳是故意的!向君洛怒火中燒。沒有人可以戲弄他的女人!

  他上前要讓那些惡霸好看,未料才走了兩步。盛怒中的梁憫兒撿起路邊攤販的扁擔,直接往帶頭調戲她的傢伙的脖子打,扁擔一打就斷,該名惡霸哀喊了好大一聲,直不起頭。

  惡霸瘋狂地怒吼,吆喝手下逮住梁憫兒。旁觀的群眾沒有敢插手幫忙。

  向君洛發誓,梁憫兒沒有學過武術。然而她大過神奇了,她就像小老鼠戲弄大象般,將惡魔們耍得團團轉。她靈活地奔跑、閃躲,歹人們連她的裙擺邊緣也沾不上。

  她還伺機發動攻擊,妥善利用街邊攤販任何可以當武器用的東西,而且她不是緊閉著又眼亂砸,而是兩眼瞪得大大的,精淮地朝惡霸們的要害扔去!就在名巨大般的惡霸逼近她身旁時,她抓起一把麵粉撒進惡霸的眼睛,惡霸一時之間睜不開眼,雙手亂揮,此時梁憫兒早已跳到別處,他自然是撲了個空。

  向君洛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的老婆聰慧美麗,但想不到她可以這麼凶悍。

  見梁憫兒又拿起一根扁擔護衛著自己,向君洛看出她體力有些不繼。以寡敵眾,不宜久戰,他不能再袖手旁觀。

  向君洛撿起幾顆石子,對準每個惡魔的膝蓋骨彈出,要他們跪倒在他親愛的老婆面前。惡霸們跪下後,梁憫兒未就此收手。她使勁全身力氣,用扁擔打得他們抬不起頭。她要他們知道,惹上正在氣頭上的女人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惡霸們熬不過她的悶打,撂下狠話,跛著腳跑開。其中有一名膝傷較嚴重的傢伙,離去的腳步稍微慢了些,梁憫兒扔下扁擔,拿起一個需要兩手抱起的大瓦瓷,作勢要砸他。該名惡霸嚇青了臉,咬著牙根,單腳跳離眾人的視線。

  梁憫兒抱著瓦瓷,氣喘吁吁。由她臉上的表情看來,似乎還有餘怒未消。

  看到她的精采演出的民眾幾乎都忘了呼吸。

  站在她身後的向君洛,既覺得驕傲,也感到挫敗。她不該堅強到讓她的相公英雄無用武之地!

  但他仍然欣賞她的表現。她微笑著,上前輕拍她的肩膀,「憫……」

  孰知,梁憫兒的精神依舊處於緊崩狀態,一察覺有人靠近她,她回過頭,想也不想,便高攀手上的大瓦瓷——

  「是你……」當她發現來人是向君洛時,已經來不及停手了。

  瓦瓷重重地往向君洛的頭頂敲下!雖然是瓦瓷率先粉身碎骨,然而向君洛的頭殼也來能保持完好。

  況且他的腦勺本就有傷,不一會兒自傷口流出的血水又淌得他滿頭滿臉……

  梁憫兒怔住了,「我……我不知道……」顫抖的手想撥開他臉上的血,鮮血卻未因此停止湧出。

  「我……」向君洛整個人搖搖晃晃。眼前一片漆黑,他伸出手,「愛你……」未能撫摸到梁憫兒便失去意識地倒下。

  向君洛說他忘了自己是誰。

  面地房內多張焦急的臉孔,他的表情茫然無知。

  大夫對於他的失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三女之名,向母最不能接受這項事實。當她看見向君洛滿臉是血地被送回來,便開始以淚洗面,幾乎哭瞎了眼才等到他清醒。沒想到她的心頭肉卻說不認得她……,她怎能不哭倒在他的床畔?

  她聲聲哀淒地哭嚷道:「洛兒,我是你娘呀!我是你親娘呀!你怎麼可能不認得?快!快喚娘一聲!娘不能沒有你呀!」

  「娘。」向君試圖扶起她,「你別這樣。」

  向母激動地扯緊他衣袖,「你叫了,我聽到你叫我娘了!你認得我了!記得我了!」

  唉!他娘真的太誇張了。向君洛必須很費力地控制額面肌肉,才能不噗嗤笑出。「是您說……您真是我親娘……」他溫文有禮地說道。

  「你說什麼?」向母臉上的鼻涕、眼淚全數暫停流動,等到弄清楚向君洛並未記起她後,又開始用足以震動天地的聲勢嚎啕大哭。

  哎喲——向君洛的頭又開始痛了,他猜想,他如果再昏倒一次,醒了以後真的會忘了自己是誰。他真想開口調侃她老媽,請她等他真的「走了」,確定她白髮人送黑髮人時,再哭得驚天動地、為這個世界感歎痛失——曠世奇才嘛!

  是的,他壓根沒喪失記憶,腦筋依然清楚得很。他知道這種作法有點小人。像只縮頭烏龜,然而他昏迷的時候,思緒可沒跟著停止轉動。他左想右想,煩惱著不知怎麼跟憫兒解釋納妾的事。結果,兩眼張開的時候,突地靈光一閃,索性來個有點怪、但絕對很絕的招數!然後,他裝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連大大也相信他徹底失憶,他已天後路可退,只能硬著頭皮裝健了。

  他母親的哭聲已經可怕到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地步,他勉為其難地拍拍她的肩,安撫她道:「你先冷靜一下,別這麼擔心。」

  向母竟瞪大眼,看到怪物般跳離床畔,「你不是!你不是我家洛兒!你說話怎麼可以這麼有守禮貌!我最喜歡我家洛兒吊兒郎當、存心氣死我似的說話口吻了……,你不是我家洛兒,嗚嗚……」她轉向罪魁禍首——梁憫兒,一邊抹淚,一邊埋怨道:「是你!都是你!我們向家造了什麼孽呀,你要把我們害得這麼慘!你明知洛兒頭上有傷。還拿瓦瓷砸他……」望見向君洛,她的橫眉怒目,又轉成傷心無助,「現在把好好的腦袋瓜子給砸壞了,等你爹爹回來,我怎麼跟他交代?嗚……」再一次哭倒床畔。

  向君洛覺得眼瞼發癢,好想翻白眼!算了,不理她人,愈理她,她愈哭得沒完沒了。

  他看著另兩名女子——莫詩薇和粱憫兒——發問道:「你們是?」

  莫詩薇回答他:「君洛,我是你大嫂——詩薇。」

  「君洛?」向君洛裝得有模有樣。反正把自己想成什麼都不知道的超級大白癡就對了。

  「是你的名字。」莫詩薇告訴他。

  「你連你的名字都不記得?你的名字是我懷胎十月,差點抓破頭皮才想出來的呀,你怎麼可以……」

  向君洛將所有視線落在梁憫兒身上,才強忍住摀住母親嘴巴的衝動,「那……她是……?」

  梁憫兒面帶歉疚地望著他。她以為,他對自己會有較特別的感覺。因為,他說他愛她,雖然他說得有些含糊,但是她聽得清清楚楚,但他忘記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粱憫兒難過得握皺了衫裙。

  「她是你的妻子。」「我……成親了。」

  「我多麼希望你沒有……」向母又插嘴,「全是娘的錯,娘別一直逼你娶媳婦兒的話就好了。」

  「娘,我扶你回房休息。」莫詩薇認為向母的力氣所剩無幾,只要勸她回房躺下,應該可以很快熟睡。

  「我不要!我要陪著洛兒,直到他想起我!」

  「讓他們夫妻倆單獨談談。」莫詩薇在她耳邊輕聲勸。

  「不成!」向母怒瞪梁憫兒,「誰知道她還會對我家洛兒怎麼樣!」

  「我不會。」梁憫兒頻頻搖頭,自己也想不到一開口成串淚珠便滾滾落下。「我不會再傷他了……,而且我……我不是故意的……」

  「娘。」莫詩薇喚,扶起向母。

  向母驚訝於梁憫兒的低聲下氣,及她傷心、自責的表情。再看向君洛,他凝視著梁憫兒,眸中有心疼、不捨,及濃濃的情感……向母識趣地由長媳陪著離開。

  梁憫兒吸吸鼻,拭去淚水,眼睫輕跳若飛舞的彩蝶,神色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直對向君洛大刺刺的目光。

  向君洛揚起示好的微笑,內心則有些害怕,害怕憫兒依舊拒絕他。他們之間,有太多不愉快的記憶,唯有假裝統統忘記,才有重新開始的希望。但是,這對她是一大欺騙,他不敢想像,謊言被拆穿的話……

  求求你,憫兒,給我信心……向君洛臉上的微笑,幾乎要僵掉了。

  而梁憫兒,終於很勉強地扯出笑容,「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向君洛將眼珠子左轉、右轉,佯裝努力回想。須臾,他皺起眉宇,撫著額側,搖了搖頭,表示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梁憫兒走到床邊,伸出手撫摸他的臉。向君洛因為意外,退縮了一下,憫兒以為他排斥她……如果他沒有喪失記憶,他不會排斥她的撫摸。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梁憫兒主動撲入他懷裡,兩手緊緊環抱他。

  向君洛傻佐了,事情似乎出乎意料的順利。不過……

  他提醒自己,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

  「我好怕……,怕你就這麼血淋淋地離我而去……」

  梁憫兒啜泣著。

  向君洛以下巴摩挲粱憫兒的發,她好香。

  原覺兩人太過親密,粱憫兒抬起身,離開他的胸膛。

  「我……會不會太……,對你而言,我是個陌生人,卻……」她羞紅了臉。

  「不會。我喜歡擁抱著你的感覺,而且覺得有點熟悉……,我喪失記憶以前,我們是不是常常……?」

  憫兒眼底閃過一陣愕然。她該誠實地告訴他,他們處的並不好嗎?他甚至,還有意納妾……,但他為什麼又說愛她……

  向君洛在心底咒自己該死!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還是少提起過去的事比較好。他握起憫兒的柔荑,放到唇上親吻。掌心濡熱的感覺直傳人她心底,她倒抽口氣,心中一悸,忙抽回手,並往後挪。

  「對不起,我情不自禁……」向君洛有禮地道歉。

  「沒……關係……」心臟跳動之快令她悸動得想哭!

  她不該繼續和他一起待在床上,但她不想走。「可是,你是不是只是因為我是你妻子,才……?」

  「不是!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當我還不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便不自覺地想親近你。」

  梁憫兒望著向君洛的雙眼,確信自己看到了真誠。地不再被怨恨蒙蔽了……,她也想親近他,他渴盼他的憐愛與親吻。

  眸光下移至他輪廓顯明的唇瓣,粱憫兒伸出手,緊張萬分地以纖秀的手指愛撫他柔軟的唇。

  向君洛啟唇,以舌舔吻了她的手指一下,然後他握住她的手,向前傾身,意欲吻上她甜美的唇瓣。梁憫兒怯弱地閃開,向君洛更加前傾,逼使她的上身仰躺在床榻上。

  向君洛作了一次深吸呼,告訴自己不急,不能嚇到她。他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上,告訴她:「不知道為什麼,有傷在我身旁,我便覺得很平靜、自在,既然我壓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沒有關係。」

  「可是我……心跳得好快,好緊張……」梁憫兒覺得自己好像快窒息了。

  「是嗎?」向君洛側耳,準備貼近她的前胸,「我聽聽看。」

  光是想像他的臉孔貼近她的胸脯,她便覺得暖昧得想要死掉!「不要!」她推開他,跳離床榻。

  她的反反覆覆有點令他啼笑皆非,但同時,他覺得她可愛極了!

  「憫兒,過來。」他向她招手。

  粱憫兒嬌美的面容一寒,「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哦!該死!他的老婆為什麼這麼精明?

  「剛才……大嫂跟我提過了呀……」向君洛的手心流著冷汗。他必須小心一點!

  「是嗎?」梁憫兒不記得詩薇提過,不過,當時她有些心神不寧,所以是她自己沒聽到也說不定。哎,她提醒自己該改掉多疑的習慣,學習信任他……她的丈夫。

  擔心好好的氣氛被自己一時疏忽給破壞掉,向君洛佯裝頭疼。他撫額呻吟,「嗯……」

  「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梁憫兒如他所料,瞬間飛回他身畔。他樓住她,再也不讓她逃走。

  他輕咬她的耳垂,低沉道:「只要你陪著我,我便沒事。」他吻她的長睫,逐步下移至她的紅額、她的粉頸。

  並非她太過心急、一有機會便迫不及待地擁著她……。想想,他忍耐了好久好久了。「憫兒,我們成親多久了?」

  粱憫兒微喘地回答:「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了耶!天底下有幾個男人可以成親一個多月,卻還沒有碰過自己的老婆?這種男人不是有病就是無能!當然,他是例外!

  「才一個多月……」他為她脫去繡鞋,要她整個人到床榻上。他捧著她的臉,像捧著珍寶一般,憫兒我想,我一定很愛很愛你。才一個多月,用來表達我百分之一的愛都不夠。他讓她躺在自己身下,「我是不是太過輕浮?」

  見憫兒咬著發顫的下唇搖了搖頭,他聲音音啞地問:「那麼你為何害怕?」

  梁憫兒抽噎了一下,「我怕,此時的幸福,只是一瞬間,只是假象……」同時,她也覺得欣喜。感謝老天,他沒有讓她等太久,便又告訴她他愛她。

  「傻瓜,你知道你讓我多心動?」

  梁憫兒笑著落淚,輕觸他額上的崩帶,「你的傷……」

  「不打緊。」他給了她一個好輕好柔的吻,「別怕,放心地把你交給我,好不好?」

  梁憫兒嘗試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向君洛蜻蜒點水般又親了下她的唇,「嗯?」

  梁憫兒朦朧的美眸瞇成彎月,微笑地答應:「好……」

  莫詩薇擰了條濕手巾讓向母拭淨臉。

  「娘,別傷心了。說不定過個幾天,君洛便記起他自己是誰了呀。」

  「我不只傷心,我還不甘心哪!我實在不明白那個梁憫兒有什麼好,洛兒喪失記憶之後,再見到她,居然還是被她迷得魂都不曉得飛到哪兒去!」向君洛可能連她們什麼時候離開他的房間都不知道。

  莫詩薇接過手巾,放入水盆裡。「娘,當初你好像也不喜歡我,不太贊成我嫁人向家。」

  「哪有這回事。詩薇,你懂事又乖巧,我寵你都來不及了。唉,我現在完全不敢寄望洛兒了,我已經把所有的希望放到你肚子裡的孩子身上,你可要幫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兒。」

  「娘,是福是禍,不到最後關頭不會知道。我相信只要君洛開心,你也會跟著高興的,對不對?」她想扶母到床上,向母手一揮,表示免了。

  向母自己落坐床沿,「我也不想找憫兒麻煩呀!」到頭來氣壞自己身子,何苦?「只好她好好服侍洛兒聽洛兒的話,我也會疼惜她的。」

  莫詩薇微笑:「會有那麼一天的。」

  向母沒她那麼樂觀,搖了搖頭,淡然地說: 「但願如此。」

  向君洛即將入睡之前,眼睫裂出一條縫,瞄了躺在他身旁的憫兒一眼,意外發現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

  他撥弄她額側的細發,溫柔地問:我弄得你很舒服?

  梁憫兒眨了下眼,搖搖頭,身軀向他挪近,頭枕在他肩上,「我有些事想告訴你。」

  他噘唇吻她的額頭,「什麼事?」

  她又害羞了起來,吶吶說道:「我曾經……很無理取鬧,老是跟你唱反調。」

  「可是我還是很愛你,對不對?」他被子底下的手攬住她的腰,「別在意了。」

  「其實……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先喜歡上你了。對我而言,喜歡你……幾乎是我生存在這世界上的唯一目的……」

  「噢,憫兒……」想起她受過的苦,向君洛眼眶微微濡濕。

  「可是……我們之間共同的回憶,不全然是美好的……」她有些緊張,「甚至親耳聽到你說你想納妾……」

  「我該死!我該死……」向君洛向她保證,「我不會納妾,我這輩子,要定你了。我只要你一個……」

  梁憫兒不自主又向他偎近,他的體熱使她臉紅心跳。

  「如果你……不要恢復記憶……」

  「那我便不要恢復……我答應你,永遠不會恢復。」他在她唇上印上誓約之吻。

  然而,她心中不家話未說出——她並非真的希望他不恢復記憶。算了,過去的事,當它真的沒發生過,將一切不愉快的拋開,她不再盲目地憎恨,而他也不會離棄她,另行納妾,他們只要從現在開始真心相愛……。

  韓予彥探望向君洛。由於向母堅持向君洛必須待在房裡好好療養,所以大部分的時間,他被迫躺在床上。

  梁憫兒聲稱去端茶點來,韓予彥目送她離開後,勾了張椅子坐到床邊,還沒坐下便急著問:「這是怎麼回事?」

  上次見面時,向君洛半醉半醒地不停抱怨梁憫兒的冷漠無情;如今兩人對望的眼神濃似海,梁憫兒更是變了個人似的,十分溫馴柔和……,到底怎麼回事?單憑小小的失憶,便徹底扭轉了兩個人的命運?

  向君洛笑而不答。他作假作得好累——知道的事裝作不知道,比不懂裝懂還累上十倍!他懶得回應韓予彥了,懶得追問他是誰,做得佯裝好奇地查詢彼此的交情。他決定暫時不理他。

  韓予彥一個人自言自語,「好羨慕。你這樣的老婆,我原本也可以有一個……。對了,白雨,你知道吧?我和她……,算了……,不夠成熟的感情,強求也無用。」

  向君洛懷疑韓予彥在試探他。好傢伙,別以為他一點警戒心都沒有。

  「你可好了,真可謂否極泰來。本來看你為了一個粱憫兒,搞得不成人樣,暗自笑你傻氣。現在你可開心了,終於贏得美人心。」韓予彥拍拍自己的腿,「不過,你這人還真是鐵打的。我聽說你上回跟人幹架時,被人推去撞桌角,又撞針麼樓梯攔桿的;過沒幾天後,又被你老婆拿個大瓦瓷當頭砸下,你居在還死不了。」他連續嘖了好幾聲,感歎禍害遺千年。

  向君洛兩手環胸,「麻煩你去把事情問清楚點,後來我把宮爾玉那傢伙揍成什麼樣!」想起宮爾玉還對憫兒不死心,他便一肚子氣。「搞清楚,那時候我醉得稀巴爛,我還能……」他咬到舌頭,自動說不下去。

  韓予彥的嘴臉有如逮到現行犯般的暢快意愜,語氣十分譏消地喚他:「這位兄台——」

  向君洛咬牙,「混帳東西!」

  韓予彥仰頭大笑,「是你自己得意忘形,露出馬腳。」

  向君洛冷眼瞪他,「我警告你——」

  「我知道,她一進來,我便將嘴巴縫上。」他開心地拍打向君洛的肩膀,「說真的,真有你的,竟然想得出這種方法。」騙得大夥一楞一楞的。

  向君洛也很高興地掩嘴竊笑,「我也覺得,早知道這麼有效,先前頭撞到樓梯欄桿時,便該這麼做。」

  「你還等別人推你去撞欄桿呀!成親當天自己便該主動去撞爛自己的頭!」

  「嗯,這主意好,我怎麼……,憫兒!」向君洛整個人呆住。

  韓予彥回過頭,看見梁憫兒立在珠簾後。他眉眼扭曲,心想——死定了!

  「憫兒,你聽到了?」向君洛下床,慌了手腳,「你……根本沒有離開……?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不,我是故意的,但我是不得已的……,你對我有太多太多的不諒解,我怎麼道歉你也不肯接受,逼不得已,只有這個方法能夠拋開那些不愉快……」他拚命地解釋,好怕她掉頭走開……,他從來沒有這麼怕過……

  當梁憫兒撥開珠簾,向君洛覺得她撥弄的是他的心……,他左頰的礬內張得抽搐。

  梁憫兒走到他面前,悄悄膘了他身後的韓予彥一眼聲說:「你可不可以……請他閉上眼睛,摀住耳朵。」

  毋需向君洛開口,韓予彥便照她的話做。

  確定韓予彥看不見,梁憫兒踮起腳尖擁抱向君洛!

  「憫兒……」以為被判了死刑的向君洛,驚訝得忘記回擁住她。

  「我很高興。」她將臉龐靠著他的肩膀,保持著甜美的微笑。

  「但是,你不是希望我……?」

  「那時,我並沒有把話說完。其實,我希望你中意的是真正的我,所以我當然不怎麼願意,今後伴我一生的人,是沒有過往記憶的向君洛。」

  向君洛與她心靈通,隨即瞭解她的意思,「誤會解釋、彼此諒解的相愛,才是真愛。」

  梁憫兒頓首,抬睫望他,「以前我太過意氣用事,你要原諒我。」

  向君洛輕捧她的臉蛋,「我從沒怪過你。你呢?我曾經無知地……」

  梁憫兒摀住他的嘴:「若真怪你,我不會嫁你。」

  韓予彥偷愉目睹兩人的訴情的畫面,心中好生感慨——何時他才能尋得自己的真愛呢?

  「你這傢伙,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向君洛回頭,不耐煩地下逐客令,「還不滾蛋?」

  「你怎麼這樣跟恩人說話?」韓予彥起身,「別忘了,是我讓憫兒曉得你根本沒有失去記憶。」

  向君洛挑眉,斜眼瞪他,「相反的,如果憫兒不原諒我……,把我的好事搞砸了的人,就是你了。」

  明明白白地否絕了他計賞的資格。韓予彥拍拍屁股,「好啦!我走就是了,行吧?」

  「廢話,難不成還請你留下來參觀?」

  趕走礙眼的傢伙後,向君洛和梁憫兒對視而笑,兩人額頭與額頭貼在一起,擠眉弄眼。

  奇怪,明明沒有喝酒,為何兩人有暈陶陶的感覺……

  啊,因為真愛薰人醉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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