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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絮飛] 百變大人戲花魁(已完成)

[唐絮飛] 百變大人戲花魁(已完成)

第一章

       宛陽縣令一向自詡是個糊塗風流官,
不愛辦什麼嚴肅的刑案,更不愛理一般的紛爭訟事,只願逍遙自在地遊戲花叢間。

  宛陽縣的縣民,大概也不知皇上為何指派了這麼一位怪裡怪氣的年輕俊少下任宛陽縣縣令。放任著公事不辦,天天流連於宛陽縣內首屈一指的勾欄院——詠蝶閣。

  說起詠蝶閣,可是名傳方圓八百里,出了名的美女、酒肉窩,即使底下小小、不起眼的妓女,也可媲美貂嬋再世;而那四大首牌花魁,也就甭論了。

  宛陽縣令,本名邵馨玉。在詠蝶閣,人人稱他為邵爺,時日一久,大伙也忘了他的原名,但只除了她之外。

  她是誰?她就是詠蝶閣四大花魁之一—霍無痕。



  詠蝶閣中,以挽朱、笑生、離垢及霍無痕四人為首,閣內大小妓女多達三百人。

  無論是商旅、富賈,甚至朝中大臣,小到縣府令官,來到宛陽縣,莫不在此駐足,鑽鑽女人窩,嘗嘗溫柔鄉。

  這麼多不同來頭之人齊聚此地,也因此使得龍蛇混雜的詠蝶閣成了絕大部分案件線索的來源地。

  一如往常,詠蝶閣高朋滿座、座無虛席,為什麼呢?因為今日又逢月圓時分,也是四大花魁同時列席的日子。在詠蝶閣中,四大花魁同時出席時的情形鮮少發生,除非高官顯達蒞臨,才得以出現四大花魁同時列席的絕美畫面。

  座上大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今天會是誰先出場?」

  「不知道,沒風聲。」

  「你希望是哪位?」

  「挽朱嬌、笑生媚、離垢柔、無痕艷,都好。」詠蝶閣的四大花魁淨是無可挑剔之絕世美女。

  啃瓜子、吃甜糕、飲盅上好桂花香茶,再來壺女兒紅,聽奏著和宛之箏曲,莫怪乎古今文人雅士樂此不疲地以胭脂花樓為題,吟詩誦詞一番了。



  詠蝶閣繡簾綺窗,牙箋玉軸,雕刻幾案;瑤琴錦瑟,陳設左右;香煙繚繞,番馬丁當。建築之精巧,陳設之豪華,非一般妓家所可比擬。

  眾美女如雲,穿梭於其間,勝卻人間風景無數。

  詠蝶閣中有一人工湖泊,湖上有書舫泊於湖中。上用篷敞,懸以角燈;下設回欄,中施幾榻;盤盂尊食,色色精美。畫舫左右不設窗簾,以便能眺望湖邊景色。

  每當放船落日,雙槳平分,扯鼻風荷,沁心雪藕。聆清歌一曲,望彼美兮盈盈,真乃縹緲欲仙、塵襟盡滌矣!

  不過這畫舫是專門接待文人雅士之處,一般腐官是不會主動要求上畫舫的。因為,上得了畫舫之輩,若非才高八斗,便是博學多聞之士,沒個才學三兩三,是上不了畫舫的。

  在佔地十甲之大的詠蝶閣中,要天界虛幻情景、要人間奢華之地、要鄉稼樸拙之所,應有盡有,故也是各階層人士,只要有點銀兩,便想上門的好地方。



  月圓之夜,詠蝶閣點上萬盞華燈,頓時將天際染成一片光亮,猶如白晝同一光景。

  七龍橋擠滿了不少尋芳客,湖心搭起的水中閣已掛滿了紅燈綵帶。

  湖上會可是宛陽縣每月例行盛會,不少高官爵爺、鄉紳富賈紛紛慕名而來,人聲鼎沸,擠得是水洩不通的。

  邵馨玉自然也不會放過如此萬眾聚集的盛會,老早已在一旁等候了。

  據密報,江洋大盜胡不歸,亦趁今日詠蝶閣舉行月圓湖上會時混入人群之中。

  邵馨玉外表給的人感覺,倒不是一般油裡油氣的粗俗之輩,而是風流倜儻的翩翩美少年。極少人知道,他可是當今聖上之得意心腹高手,其行事只要具理由且正當,連皇上也不會過問隻字片語的。

  老鴇輕雲老早就周旋於名紳高官左右。

  諠嘩對邵馨玉而言,如隔了個空間似的遠囂,絲毫不影響他的冷靜與銳利的敏思。口啜香茶,眼觀正方,心卻四處飄,豎耳聽聞風吹草動。

  在詠蝶閣眾多追蜂戲蝶、競相攀折的尋芳客中,不乏江湖俠士或是三教九流之徒。在這樣的環境中,自是藏身之最好地方。

  捕頭低頭將嘴附於邵馨玉耳邊,道:「大人,他出現了。」

  邵馨玉仍不改其姿勢,只是稍稍點頭示意,捕頭立即離去。

  邵馨玉抬起頭望向橋上,橋上的胡不歸,已然理去行走江湖、製造凶相標記之橫眉豎眼、腮鬍滿面,而是還其原本面目——劍眉朗目、隼鼻英唇,一副翩翩佳公子之模樣。

  「輕雲大姐。」見輕雲走過他的身邊,邵馨玉立即招她過來。

  輕雲見是邵爺喚她,也即刻飛了過來。「邵爺,有事嗎?」

  邵馨玉手指著坐在遠處的一名俊美少年,問道:「他是何方人氏?」

  輕雲由他手指方向望去——「哦!他是挽朱的新恩客。」

  「挽朱姑娘?」邵馨玉沉思一會,又問:「來自何方?又如何稱呼?」

  輕雲尊他好歹是個宛陽縣縣令,也不瞞他,將所知的一五一十全說了。「那位公子來自淮州,自稱姓歸,到於名嘛!就不得而知了。挽朱稱他歸爺,要不就是歸七郎。」

  見輕雲老實,邵馨玉也不再為難她,拿了幾錠銀兩打發她走。

  「沒事了,大姐,您下去了。」

  「謝邵爺!貪財、貪財!」輕雲開開心心地將銀兩往懷中一塞,又恭恭敬敬地向他告辭。

  邵馨玉突然起身,一隻畫扇左右搖晃,自在又灑脫地沒入人群中。

  眾雜人群中,行動也較方便,他隨即進入離垢的房內……邵馨玉一進門,離垢便支開侍婢離去。

  「你怎麼來了?等不及了是嗎?」離垢長得面如滿月猶白,眼似秋水還青,那性子更是比水還柔。她對邵馨玉是百依百順的,只要他說一,她絕無二字出口,這中間,全為一個「愛」字驅使。

  「挽朱你熟不熟?」

  他坐在床邊,目視著她上妝,離垢由銅鏡看向他——「為何問她?」她質疑了。

  「她與一名姓胡的來歷不名男子交往深嗎?」

  原來他是來辦案的,離垢暫且放心,她還以為他又另尋目標了。

  「我和挽朱不怎麼熟,而且她最近的恩客也不姓胡,好似姓歸的。那個歸爺好似來自南方,聽他的口音,並不像此地調調。」離垢打七歲就進詠蝶閣,輕雲見她資質超凡,面貌又具花柳之姿,便極力裁培她詩文筆札、水墨丹青、絲繡畫扇,故年僅十四,已成了詠蝶閣當紅的花魁之一。

  「南方?」

  「據聞他初來乍到,出手闊綽,且人又長得溫文儒雅,待人更是和善,口碑不差呢!」

  「哦?」邵馨玉心中暗忖,這大盜非一般莽夫,還懂得招徠眾信。

  見他不語,離垢欺身過來——「怎麼了?他有何奇特之處嗎?」

  「目前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她見他今日心情絕佳,也放大膽問他心思。不過經邵馨玉盯上一眼,她立即噤口道:「原諒我!」

  「我並沒開怒,你要我原諒什麼?」他面無表情地起了身,臨走前,丟下這話來。

  離垢怕死了他的絕情,他翻起臉來,可不認情分的!她只能目送出去了。

  在外的侍婢一見邵爺走了,又進房為她整妝。



  邵馨玉走向人群,已有花魁出來了。他冷眼看了一眼,記得她是住東閨繡閣的霍無痕。

  無痕姑娘非他喜歡之類型,柳眉籠翠、檀口含丹,生成了一副風流標緻的模樣;

  只可惜,眼帶冷、傲、艷,如此之人,他是絕不願招惹的。

  白綾紫繡絲,嵌上一朵青連花,長長白紗拖曳約十尺長,侍婢左右各三,派頭十足。

  笙歌響起,梨園聲籟直達天際。

  邵馨玉一直不明白……他為人雖浪蕩不羈,可也未曾得罪人,何以他總能在霍無痕的眼中看見仇視呢?姑且不論這些,他還是先捉要犯要緊。

  當府衙官兵逐漸包圍上胡不歸之際,突然,挽朱的侍婢由內奔出,大喊失火。

  這麼一鬧,尋芳客們莫不倉皇逃離現場;這麼一騷動,原本已經盯上的目標,也在一瞬間失去了蹤影。

  捕快回報,邵馨玉只是報以冷笑而不答。

  輕雲經這麼一聲張,也損失了不少生意。原本該是大賺的湖會上,這會卻成了落湯會,當然她是不會輕易放過挽朱的侍婢。

  輕雲先到大廳,向眾爺們一一賠罪。

  原本的四魁會,倒成了流會,不少遠道慕名而來的賓客,莫不大歎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啊!

  輕雲費盡口舌,才平息了這場突發狀況。

  看情形已稍穩定下來,輕雲即往挽朱繡閣行去……

  走過桂花徑,來到挽朱的閨房繡閣,只見挽朱的侍婢們全在外排排站,輕雲便問:「剛剛是誰出聲嚷嚷的?」

  輕雲這個鴇母可非普通貨色,她曾是叱吒江南、風靡河房妓館之頂紅才女,人稱「紅拂」的知名粉頭。

  輕雲責備的口吻一現,侍婢們更是噤不敢答話。

  輕雲鳳眼一瞄,她們六人嚇得直發抖,各個臉色發青……其中一名婢女鼓起勇氣回道:「嬤嬤,我……」

  就在此時,挽朱拉開大門——「嬤嬤,是我叫她們去喊的。」挽朱梳斜髻,著紅衣,顯得十分地慵懶。

  她這麼一說,更令輕雲生氣了!

  挽朱明知今日是每月一度的湖上會,她竟這麼藐視詠蝶閣的老規矩——不放過任何的發財機會。

  「挽朱,你倒說說,為何要這麼做?」輕雲收起慍色地問她。

  挽朱是個驕氣過縱的女子,一向不太賣輕雲面子。由於她也替詠蝶閣賺進了不少帳,輕雲也不太為難她。可是這回,她犯了輕雲的大忌,阻擋了輕雲的財路,輕雲是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

  「嬤嬤,我人有點不舒服,起身時不小心打翻了燭火,才會引來一場虛驚,……我有錯嗎?」挽朱露出一副病態,懨懶懶的。

  輕雲見狀,也無可奈何!

  不過,自挽朱出來到現在,她房內似乎另有客人。

  「你房內有客人?」

  「嗯!」

  有客人也好,至少不是不事生財。

  輕雲氣也不生氣了,不過嘴巴仍是嘀咕好一番才肯走人。

  她不罵挽朱,倒是六名侍婢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的。

  輕雲一離去,挽朱才鬆下一口氣:「你們下去準備幾道小菜送上來。」

  「是,挽朱姑娘!」

  她們一退下,挽朱便轉身回房……

  房內的上客,即是官府四處追緝的——胡不歸。

  「怎麼了?」胡不歸問她。

  挽朱聳聳肩,坐在他的身側。

  「酒菜待會便上來了。」瞧她淨說些無關痛癢的話,胡不歸也知她八成是受氣了。依她這嬌縱脾氣,鴇母不念她幾句才怪!

  挽朱本是江西人氏,與胡不歸是同一故鄉之青梅竹馬。

  兩小倒無猜,只可惜環境逼得他們不得不拆散。

  挽朱來到宛陽縣,胡不歸也是輾轉才打探得知。

  為了生活,他一個書生淪為草莽山賊,從無到有,殺人掠奪,無惡不作;而今,他亦不敢將實話告訴挽朱。

  挽朱還當他出手闊綽,是因商人身份才發跡的。

  「仕儒,你何時帶我走?」她斜倚在他的胸膛上。

  挽朱雖出身粉頭,可是幼時編織之夢未失,仍心存一絲期盼,冀望能從良尋個好歸宿。

  「快了!再不消一段時日。」

  他老以這個理由搪塞她;而她並不知,她青梅竹馬的愛人歸仕儒,乃京城重金懸賞、欲緝捕到案的江洋大盜——胡不歸。

  歸仕儒為免挽朱遭他所累,故他丟去多年的偽裝,恢復本來真面目。他原以為再也沒有胡不歸這個人的存在,可是情況似乎有變,有人認出他來了。為防萬一,只好先躲進挽朱繡閣。

  河房乃人雜之處,什麼三教九流、地痞流氓、高官爵爺,莫不往此處鑽,也因此造就了他好藏身之處。

  「老以這話搪塞我!」她半怨半怒地嬌嗔著。

  胡不歸見她心生不悅,便加了劑安心貼予她:「這裡有五千兩銀票,先給鴇母當贖金前款。」他由懷中取出一張頗富盛名的合記銀票予她。

  「五千兩?」

  「你這下安心了吧?」

  「不!以我之身價,沒個上萬兩是贖不動的。」挽朱在這受裁培,也有十三年光景,輕雲嬤嬤不會這麼輕易就放人的。

  「好!一萬兩銀票。」他二話不說,又取出一疊銀票,由其中取出兩張五千兩銀票道:「一萬五千兩,夠不?」

  挽朱見他誠意方殷,順手推回銀票。

  「銀兩,挽朱不缺。你既有心,挽朱也意足了。」

  此舉引來他的不解:「你什麼意思?」

  「要贖身,挽朱有銀兩、黃金可贖。」

  胡不歸不明白,她既有銀兩、黃金,又怎麼不脫離青樓呢?在這種善惡交雜的環境裡,縱有滿腹才情,也只是白白地浪費在此濁流中罷了!

  「既有,何必再委身於此?」

  「這你就不懂了。在這裡,我一介女流,才不用怕受欺凌。」

  「那為何問我何時帶你走?」她這話可不是前後有矛盾嗎?

  她也知他的疑惑。

  「現在有你出現,所以我才想過要離開此地。」

  原來一切全為了他!

  胡不歸狂笑……在她心中,她仍是佔有一席之地的。他還以為,挽朱在這享盡榮華,早忘了故鄉的舊約了。
 

  酒菜上桌,他們話起當年往事;而此時,邵馨玉早登上挽朱繡閣琉璃瓦上。

  跟蹤了這麼大半時日,豈容他再兔脫?悄悄移開瓦片,眼前此景令邵馨玉心中暗忖!

  「這麼會享受!絕色美女在側,醇酒、佳餚,胡不歸呀胡不歸!你這臨死前之一宴,可真豐盛啊!」

  四大花魁,各坐落於詠蝶閣四方。照理說,他伏在瓦上,除非是頂尖高手,否則是絕不會有人瞧見他的身影;可出乎他意料的,霍無痕打一回閣,即眈視住他的行蹤。

  霍無痕坐在雙鳳床上,直盯著瓦上怪客瞧著。

  邵馨玉可是受過訓練的文武狀元,她的逼視早引來他的注意。

  邵馨玉悄悄放回琉璃瓦,一躍翻下約兩層樓高的閣樓,迅速換回儒裝。他的突然消失,令霍無痕心驚!「人呢?」她探向窗外去,心想,莫非他是鬼不成?才一下子即不見蹤影,奇也!怪也!

  霍無痕左右上下、仔仔細細地找了約半刻時辰,她已然確信沒人。

  當她一轉回頭,倒抽了口氣!眼中明顯的驚嚇,在片刻間即恢復平靜。

  「邵爺,您何時上來的?」

  她的口氣略微顫抖,而且是明顯壓抑著情緒。

  邵馨玉嘴角微微一揚,道:「剛剛。」

  霍無痕在短短三秒內調適回心情。

  「邵爺,您忘了規矩了?」

  在詠蝶閣裡,想見花魁,還得經過引見、安排時刻才得以上來。

  而今邵馨玉卻在無人自請的情況下匆匆上來,這……於理可不許的。

  「沒忘,我也是照規矩來的。」

  「哦?」

  「是輕雲大姐帶我上來的。」他還舉得出人證來。

  霍無痕存心拆他台,接著又問:「是嬤嬤?」

  「不然還會有誰叫輕雲呢?」他大剌剌地坐下,也不待她伺候,便倒起茶欲飲。

  霍無痕收起疑心,又問:「有吩咐嬤嬤送來酒菜嗎?」

  「有。」他一飲而盡,十分自在瀟灑,讓霍無痕要捉把柄亦無從捉起。果真,不一會工夫,侍婢已送上酒菜,證明他並沒有欺騙她。

  「邵爺,原諒無痕失禮……無痕在此先向您賠個不是!」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絲毫不讓鬚眉。

  「痛快!無痕姑娘艷冠天下,連飲酒亦不輸人。」

  「邵爺過獎了!小妮子出於紅塵,自然也忠於紅塵。」

  「爽快!我邵某人還一直以為無痕姑娘高不可攀,今日這麼一夜敘,只歎自己無緣早與姑娘結識,真有點相見恨晚呢!」邵馨玉半是真心,半是探她口風。

  「多謝邵爺抬愛!無痕再敬您一杯。」霍無痕動不動便藉機灌他酒。

  她倒忘了,他邵馨玉可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待一罈酒空,邵馨玉仍是神色自如,而霍無痕早已呈半醉狀態。

  「無痕姑娘,酒已空——」

  「擒香,送酒!」她喚侍婢下去取酒,心中暗道:他竟如此厲害,千杯不醉?

  她偏不信!今日若不套出他的惡行,便是愧對家兄賦予之重責。

  酒再打上,侍婢一退,她聰明了,自己不喝,只是猛灌他酒。

  夜已深,而詠喋閣才正值顛峰階段,處處燈海,連成一片。

  霍元痕以為他該醉了,可是他沒有,心中忍不住咒罵了起來。

  邵馨玉見她神情已變,也知她也有些兒惱羞成怒,卻沒忘了自己仍有重要事在身。

  「馨玉先走了。明天,我會再來。」

  霍無痕一臉錯愕著,他說——他還會再來?再給她一次設計他的機會?太好了!

  委身此地兩年,總算也有了代價。


  送走了邵馨玉,已是三更天。

  霍無痕打發收拾好了的侍婢下去,解衣準備休息,可是西邊傳來大呼小叫的嘈雜人聲。她立即起身,聲音是從挽朱的閨閣方向傳來的。

  邵馨玉人雖在霍無痕處,可是全副精神卻灌注於捕頭的行動上。

  胡不歸一鬆下戒心,他們即刻行事,當時也正是邵馨玉告辭的時刻。

  挽朱一心想助胡不歸,見官兵圍捕,遂張揚出聲,引來了不少的妓女及尋芳客聚集在她攀月閣四周,以礙官兵侵近。

  他外表雖是一派書生狀,可是氣質全變了!他不再是開朗、孜孜上進的歸仕儒;

  他陰沉、憂鬱。且暴戾殺氣如虹。

  縱使他千方百計欲蓋去這惡性昭彰之氣,可惜仍躲不過她閱人無數之銳目及細膩思緒。

  「仕儒,你怎麼會來這?」這話她問了至少十遍。

  千遍一律的,他總回答:「我來這做生意。」

  偏偏他總無口中的生意可提出證明。

  白天,他窩在她的香閨;夜裡,他也足不出戶,她幾乎未曾見他出去談過什麼生意。

  後來她發現了,他不是沒出去,而是他每總在一盅茶後,他們雙雙入眠之際。

  而他卻只是假寐,以待她熟睡後才出門。

  挽朱在數度上當後,發現明明足不出戶的人,怎麼鞋底會出現新踩泥土之痕跡?

  這於理是不合的。

  她開始觀察他,原來問題就出在那盅茶上!她學聰明了,偷偷地換了那盅茶。

  秘密出現了!他夜夜等她入睡後便出門,且不是用走的出去,而是以飛的出去。

  一介書生竟會輕功,這其中必有蹊蹺!

  挽朱雖不會武動,可是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她暗暗地觀察他;終於就在今夜,爆出了此件緝盜行動。

  她的歸仕儒竟是名揚天下的賊盜——胡不歸!

  她雖受到很大的打擊,可是卻仍不忘助他脫逃。

  她將一生寄托在他的身上,沒有了他,她縱有萬兩黃金與享不盡的榮華,也無法就此滿足;因為,在富麗堂皇的背後,她是空虛而寂寞的。

  一陣諠嘩,胡不歸順利地逃出了官兵圍剿。

  邵馨玉也不氣怒,只是冷笑著……他懷疑,霍無痕和挽朱是同一夥人;一個收留人犯,一個幫助要犯。

  邵馨玉打定主意,要由她們倆身上下手以緝盜歸案。

  當然,這兩名美人共犯,他亦不會放過。

  霍無痕一直站在閣樓上往下望——「怪事?下面鬧烘烘的做什麼?」她披件外罩衫,遠遠站在繡閣陽台。這時,邵馨玉又好死不死地抬頭望向她。

  雖距離七、八尺遠,可是他仍看出黑暗中的她,獨佇立於黑夜中。

  正當她發現他的目光朝向自己而來時,想躲也來不及了。

  霍無痕這麼一閃,寬大的外罩衫如風吹似的飄揚,隱沒於黑暗中……待捕頭回報追緝無功,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只要城門一關,任他插翅也難飛!現在,我們往閣外搜捕。」

  「是!大人!」數百名官兵全撤出詠蝶閣,往城內搜捕胡不歸的行蹤。

  邵馨玉是最後出閣人,他一聲令下,也押走了挽朱。掩藏重犯之罪,該是同級處置。

  輕雲看在邵大人平時對詠蝶閣亦十分嘗臉,當他下令捉人,也不敢出言說「不」。

  窩藏江洋大盜,罪可大了!

  即使是十個她輕雲,也不敢擔當這個重責,只她任由邵馨玉處置了。

  這事一張揚出去,眾人也對挽朱姑娘膽敢私藏重犯而議論紛紛的。

  輕雲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卻也只能任它頭大而無可奈何了……


[ 本帖最後由 貝瑞 於 2009-8-12 07:1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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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溜了個賊,捉了個人質;要引虎出穴,也非難事。

  也許平時的邵馨玉不正經慣了,挽朱可一點也不賣他的帳。

  他一刑求,她倒大義凜然、毫不畏懼生死,一反女子怕疼、怕死的形象,這點反倒讓邵馨玉心生讚歎。

  「師爺,你看這事——」

  「大人,何不押她出衙門,以引胡不歸出面營救?」師爺董信庸獻出他的一百零一計。

  「押她出衙?當街嗎?」

  「對!當街。」

  鮮少人知邵馨玉不單是文狀元,也是武功頂尖的高手。除了當今聖上之外,也就只有他的師父及摯友知道了。

  「好!明日午時,拖出去——」

  他這麼一激動,師爺嚇得一身冷汗……「大人,萬萬不可呀!」師爺雙手顫抖地諫言。

  怪了?明明是你自個說要當街鉤餌,怎麼這會又反對了?

  「師爺,我是說拖出去——當餌,有何不對嗎?」他這麼一轉,董師爺才將那把冷汗捏掉。

  幸好、幸好!否則挽朱姑娘若遭斬首,這詠蝶閣台柱不缺一腳才怪!那宛陽縣的課稅也將減少不少。

  「沒……大人說的是!是小人耳背了,聽糊塗了!」

  邵馨玉知道,他在別人眼中是個昏官;不過,他並不在乎外界的看法,因為他只注重破案效率。

  男人嘛!不風流枉少年。他是個男人,亦自認愛美人,對進出粉院是毫不排斥;

  再說,流連粉院也是為了促進銀兩流通、增加稅收。他的所作所為,也算是為了宛陽縣兩萬百姓之福祉而犧牲「小」我呢!

  當然,有腐官,也會有敗師爺,才能湊成一對。

  邵馨玉身旁這個師爺也是吃、喝、嫖、賭、拐、詐,樣樣精通的。

  人前信誓旦旦的:「我們大人是清官。」人後卻是五指伸得老遠死要錢,沒錢即判罪。

  縱使師爺行徑如此惡劣,可是邵馨玉可不吃賄賂這一套;一手拿錢,口裡卻另判一道罪刑——污蔑縣令清譽。

  久而久之,根本再也沒人敢走後門。

  故即使邵馨玉再怎麼行為荒誕,也沒有人敢不服他或是小看他,至少他在判案時還算公正。

  至於行徑嘛!只要不礙正事,也沒人說他怎麼了。

  一下了決定,立即要人放出風聲——明日午時,將詠蝶閣花魁挽朱,五花大綁地遊街示眾。

  想當然耳,此消息一發佈,沒錢上妓院的縣民莫不紛沓而至,為的是要一窺美人面容;尤其是落難美女,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為哦!

  時辰一到,大街上擠滿了圍觀人潮,將官道擠得水洩不通的,還得累及官差沿著府衙一路維持著秩序。

  挽朱姑娘打一出府衙,胡不歸便盯上了她。

  他喃喃自語:「是我害苦了你!」拉低笠沿,緩緩隨著囚車走動。直到囚車停在廣場前,將她架出囚車外止。

  邵馨玉知道他會出手,故設此險計。

  胡不歸也知此去或許是條死路,可為了挽朱,就算是命喪於此,也不足惜了……他緩緩解下了笠沿繫帶。

  躲在遠處的邵馨玉早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就等他這條大魚上鉤。

  胡不歸站在距挽朱約三尺遠之距離,如盯上獵物般的撲狼,直勾勾的眼神盯著挽朱不放。

  挽朱在千鈞一髮之際高呼:「仕儒!回去!」她那淒切之呼喚,令在場群眾莫不驚心膽跳……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子能令她如此無畏生死?

  邵馨玉混在人群中,伺機逮他。

  聖上已下旨,凡見胡不歸,格殺勿論、就地正法。如此諭令,使他已有足夠權力置胡不歸於死地;可是他要胡不歸心甘情願地受國法處刑,而非在這種追殺遊戲中了結性命。

  胡不歸一步也未停下;他若怕死,就不會在此出現。既已現身,他就必須救回挽朱方可。

  人群腳步直撲向囚車,他亦順勢混入人群中。

  邵馨玉在東,胡不歸在西,相距有二十尺的距離。

  也許胡不歸死期未至,突來轎隊打散了官兵的注意力——是詠蝶閣例行進香的隊伍。珠簾紗轎,依序抬著無痕姑娘、笑生姑娘及離垢姑娘,獨空一頂紗轎,那原是挽朱的座轎。此刻她人在大街示眾,他們三人再無情,也不可能漠視她於不顧。

  霍無痕有心鬧場,笑生則認為此是例行祈福之事,亦不反對。倒是離垢,不去不行,去了又怕得罪邵爺;而輕雲則是心猿意馬的,去與不去難決定。但在霍無痕堅持得很之下,就這樣三姝便成行了。

  詠蝶閣轎首抬著的霍無痕一出現,一會兒間,秩序全亂了,圍觀人群不再光只注意挽朱姑娘,人潮愈湧愈多……在人群失控下,胡不歸出手劫走了挽朱。

  而邵馨玉早被詠蝶閣此舉擾亂了方寸,加上胡不歸如迅雷般劫走挽朱;人潮又阻住了官兵追緝之路。

  邵馨玉奪過箭手的弓箭,箭在數里遠之處射中了胡不歸手腕。

  只可惜圍觀群眾一層又一層,一時衝不出重重人牆逮他。

  邵馨玉這回有點惱怒了!幾度圍剿不成,枉費他還擁有「御前帶刀」之美稱;

  也就是——即使在皇帝老爺面前,他亦能無往而不利。

  人犯被劫,重犯又未緝,三番兩次全在霍無痕這名女子出現之後,莫非……空囚車與大批人馬全調整回府衙,詠蝶閣浩蕩隊伍過去了,街上人潮也漸散……邵馨玉站在綃轎前,冷眼看著霍無痕。

  霍無痕掩嘴而笑……此景沒入邵馨玉眼中,解析出來的是——她正笑他連捉個強盜也大費周章,仍是無功而返,可笑呀!可笑!

  邵馨玉在紗轎一過,立即調頭回府衙。

  他這個人什麼沒有,就是有極度的耐性沉著應事。

  縱使霍無痕譏諷挑釁,他也會理智地理出正確的行事方法,不再重蹈覆轍。畢竟失敗只能一次,第二次再發生,便是自己的疏忽;而若失敗的原因來自個人因素的疏忽,那便不可原諒了。

  他決定今夜再去會霍無痕!

  ※

  華燈初上,詠蝶閣已成一片燈海夜會。

  邵馨玉一下轎,嬤嬤便向前招呼:「邵爺!」她熱心招呼,邵馨玉也不擺個臭官架勢地親切待人:「輕雲大姐,今夜無痕姑娘——」

  「是的,邵爺您昨夜已先付訂了,所以——全準備好了,只等尊駕光臨呢!」

  輕雲直推他上樓,畢竟一夜代價可不菲呀!

  邵馨玉一上樓,門外兩名侍婢便恭敬迎他。

  「邵爺!」兩人異口同聲向他問候。

  「好,有賞!」他由懷中掏出兩錠銀子,每人各一,侍婢開心地直向他道謝,並為他開門。

  一進門,一名侍婢端上一盆清水及白綾巾,供他洗手拭淨。

  「有賞!」他又掏出一錠銀子。

  霍無痕見禮數也夠了,便打發侍婢下去。

  「邵爺,您請坐。無痕再上一根珠長簪,即刻便好。」

  這支珠簪可是霍無痕的護身利器,珠簪上塗毒,見血毒性發,必七竅出血而亡;

  這簪乃四川唐門師兄給予之護身物。

  她投效詠蝶閣時年已二八年華,也懂得如何去應付淫紳色官了。應付他們的手段,則是使用一隨身秘物——快活丹。

  這快活丹,若是性慾高張之男人一飲下肚,便會幻想共赴巫山之情景,實際上卻是呼呼大睡;而她也樂得輕鬆,得以墮入紅塵兩年仍保有處子之身。

  霍無痕坐在鏡台前,一隻金絲八寶攢珠簪斜斜倚在一隻檀雕白鶴精巧的木箱中。

  邵馨玉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後。

  「不如由我幫你。」

  霍無痕映在鏡內的花容頓時褪白,不過又迅速恢復原貌道:「好哇!」

  男人替女人做此事,是不合禮規的。古有房玄齡為妻子畫眉,已傳為千古笑談,便何況他們僅限於嫖、妓之關係。

  邵馨玉由檀盒中小心地取出髮簪,因他識毒,一見藍汪汪的珠簪,也不得不注意起霍無痕這名女子居心何在了。

  她擁有一雙銳眼,得以視之暗夜潛伏於八尺遠之閣樓上,現在又擁以此毒簪。

  看來,她真非普通之粉頭。

  而霍無痕也擔心……萬一他不小心劃破了她的頭皮,綻出了血珠,自己非死不可了!

  邵馨玉站在他身後,拿著髮簪在她髻上左右比劃道:「這嗎?或這?」

  他存心引起她心生畏懼,但,霍無痕會潛伏於此,早不顧「生死」二字;更何況小小的恐懼,她更不會放在心上。

  「你認為將它插在哪最美,便讓它插在那吧!」霍無痕語畢,邵馨玉反倒微微一笑。

  「再美之首飾,也比不過你美人嬌。我認為,它並不適合插在你這美麗的秀髮上。」

  邵馨玉語盡,霍無痕也不多作表示。

  早是有備而來,亦知他非一般凡人;不過即使他這個人有點神秘,那也無妨。

  他有招,她亦有棋。

  「隨你意。」霍無痕悠然起身,邵馨玉則小心地將珠簪放回盒中。

  他們一前一後,而她似乎忘了方纔的緊張氣氛,有禮地招待:「邵爺,您坐。」

  不一會工夫,酒菜全上了;當然,酒內也加了快活丹。

  男人上粉院找粉頭,無非是想尋暫時之歡;而霍無痕縱使是花魁身份,亦不能免俗接客。只是她比其他粉頭多了優渥的選擇條件,她有要與不要的權利。

  霍無痕斟上酒,甘醇美酒,沁人心脾。

  「是詠蝶閣的招牌嘛!」

  「邵爺,你鼻子挺靈的!」

  「人說詠蝶閣有三絕——一絕,四大花魁絕;二絕,環境宜人絕;三絕,自釀百花酒等數百種酒品絕。這一壺定是拂手酒,酒氣濃郁、酒味甘醇,正如你們這些粉頭般,看似高傲,其實骨子裡是柔媚得很。」此番話卻是道盡了詠蝶閣一貫的作風。

  閣內女子是不准嬉嘩大笑,端莊略熟五藝方可成妓。故每個粉頭外表一字「傲」

  是她們的特徵,然待客之道卻是柔情似水,將尋芳客們尊為帝王般,故男人一進此地,是再也忘懷不了箇中滋味的。「邵爺過獎了!來,無痕敬邵爺一杯!」她舉杯敬邵馨玉。

  邵馨玉製止她:「不!先填飽了肚子再說。」

  她早有所聞,霍無痕馭男有術,且總在酒過三巡之後。邵馨玉為人雖放浪,但對這檔子事倒是擇人而慎之。

  見他不上鉤,霍無痕也不進逼,反正她有的是時間。

  「那……您先用菜吧!」她夾了塊扣肉往他嘴上送。

  邵馨玉見狀,推也不是,只好硬接下來。

  詠蝶閣的廚子,手藝可真不差!瞛肉熟透又甘甜,入口即化。

  約七分飽,邵馨玉問她:「無痕姑娘,請問何方人士?」

  「無痕來自長安。」

  「長安?那為何來到宛陽縣討生活?」長安是大都,像她這等擁有絕俗容貌與博學才華之女子,要討生活更是輕易。

  「無痕在長安早無家人,來此地尋親依靠,怎料……」言到此,霍無痕已開始啜泣。

  邵馨玉近身安慰:「可憐女子!當初怎麼不找個好人家嫁呢?淪入風塵,猶如墜進無底深淵,難以再翻身呀!」他有感而發道。

  霍無痕也正覺得奇怪……他竟如此具悲天憐人之心腸,怎麼可能會為了奪取功名而不擇手段地污陷友人?

  「你曾在庚午年上過京求取功名嗎?」

  她突來的問語,令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為何如此問?」

  「無痕有個恩客,曾言及與你同期赴考。」

  「姓啥?名啥?何方人士?」

  霍無痕一時說不出個人來,只好道出自己哥哥的名字——「霍煥昌。」

  「是他?」邵馨玉怎麼也沒想到,霍無痕竟接過霍煥昌這小子!

  「你認得他?」

  「當然認得!我們還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呢!」

  抖出來了,原來他與哥哥真有一段仇事,那也證明了哥哥並未騙她。他既已全招,即使她要下手,亦毋須再經求證了。

  「哦!那……我們先乾了這杯酒,慢慢再聊。」她暗忖,也該是快活丹發揮威力之時了。

  「姑娘勤勸酒,莫非另有所圖?」此話問得霍無痕手上酒瓶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良久,她才說道:「來此之男子,不都是為了飲酒作樂而來的?」

  「不!我的目的僅是貪女色。」他也不忌諱地坦誠。

  霍無痕即使想強顏歡笑也笑不出來了,莫非今夜真過不了此關?

  「那關於夜宿——」「全談妥了,銀貨兩訖。」霍無痕已無對策好脫身,她一會床鋪未鋪,一會門窗未關,借口一堆,只想拖時間;可是愈急著度時,更覺得度時如度年。

  邵馨玉也挺有耐性,早已解衣待她;而她仍是東摸摸、西索索地遲遲不肯上床。

  要找替身也臨時無得找,只因侍婢全都打發走了,要討救兵也難了,而他又堅持不肯飲下快活丹。天呀!天欲絕她是也!

  「無痕姑娘!」

  在他頻頻叫喚下,不上架也不行了。

  吹熄燭火,霍無痕緩緩解下外衣,邵馨玉坐在床畔,仔仔細細地盯著她瞧……在月光的薰染下,她那白皙的凝脂玉膚,呈現著前所未見的柔嫩。

  邵馨玉以為看走了眼,他竟看見她腕上有著一顆守宮砂!

  霍元痕一躺下床,解下簾帳道:「你動作溫柔點。」

  霍無痕也有打算,讓他失去戒心,再痛擊他一番;即使犧牲了清白,她也認了。

  再說,除了與哥哥有仇恨外,他這人人品似乎不惡,給了他,也不算太吃虧。

  「此話怎講?」

  「沒事,我們可以開始了。」她不想多作解釋,怕他半途後悔。

  可是邵馨玉已覺事有蹊蹺,倏然起身;而霍無痕卻稍加用力,將他拉回懷中。

  美人在側,豈有男人不動心?加上話語纏綿,他不衝動,也枉為男人了。

  邵馨玉後悔了,他不該佔人清白;可是話又說回來,霍無痕在詠蝶閣少說也有兩年了,怎麼可能……「為什麼你仍是處子之身?」

  「是有點稀奇,不過你毋須感到愧疚。」

  當然,他是不需要對粉頭談負責的。不過也因此夜,邵馨玉對神秘的她產生了更進一步的興趣……



  他的天天報到,令離垢大表不悅,也大感難堪。

  恩客移師它處,這對她這個四大花魁之一名號,著實是一大羞辱。

  「嬤嬤,邵爺他今天人呢?」離垢已足足半個月未曾見過邵馨玉人影。

  「他去了無痕那兒了。」嬤嬤也知他們之間微妙關係。只是花錢的是大爺,他高興往哪去是他的自由,她這個老鴇是無權說什麼的。

  離垢一聽他又到霍無痕那,再也沉不住氣:「我去找無痕!」

  「你憑什麼去找無痕?」嬤嬤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做傻事。

  「嬤嬤!」

  「離垢,學聰明點,你什麼身份也不是。」

  輕雲太明白爭風吃醋這事了;只是這樣的醜事,在詠蝶閣是出不得的。離垢見嬤嬤眼神堅定,也軟下心來。

  見離垢不再堅持,輕雲接著說道:「他若知你好,就會回心轉意回頭來找你的;若他不,即使你跪地求他,也沒用的。」

  經嬤嬤一番曉以大義,她只好又率侍婢回繡閣。

  輕雲也有感,這陣子真是詠蝶閣的多事之秋啊!

  ※

  胡不歸受箭傷,躲在城東郊一廢棄民房。

  挽朱夜扮村婦外出,賣傷藥、購米食及日常用品,躲躲藏藏地出了城到城東郊。

  大批官兵由她身旁過,她鎮定地裝成若無其事,以躲過追緝。

  她叩了暗號,胡不歸才來開門。

  「有人跟蹤嗎?」

  「沒有,我很小心的。」她很快地沒入門中。

  胡不歸傷勢已有好轉;只待一段時日,他便可帶著她遠走高飛了。

  她將物品全放在桌上。

  「我聽城內人說,縣太爺出雙倍賞金捕捉你。」

  「雙倍?如此重金?可見得我非普通泛泛之輩。」

  挽朱取出一壺酒,以碗當杯,斟上酒,他一口飲盡。

  「仕儒,為何淪為盜寇?你明明已答應我要上京求取功名,以贖我回鄉,怎麼誓言全變了?」挽朱在粉院多年,為的就是這麼一天,能夠風風光光地走出詠蝶閣。

  而今她的確風光了,但卻是因她跟上了個江洋大盜胡不歸,命運真是捉弄人!

  「家鄉匪亂,我一介書生,除了讀書,又沒個求生本事。上京要盤纏,而我身無分文,求助於親戚,人人見我避之如蛇蠍,我拿什麼、又憑什麼上京赴考?一路走來,半途遇上土匪強盜打劫富賈,見他們獲利不少,才萌生此意,加入打劫的行列。由黑風寨的哥兒們教以習武,因資質不錯,學得上乘功夫,才得以由南往北找得你的下落。」總歸一句話,他再怎麼樣的改變全是為了挽朱。

  挽朱聞言,更生感動……「仕儒,只要你傷勢一好,我們立刻走得遠遠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不好?」

  挽朱輕倚在歸仕儒壯碩的身子,他的手交叉鎖住她的柔荑,好不溫柔。

  不過現在情況不容他們多做溫存,挽朱輕輕推開胡不歸。

  「以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們時刻都得小心,以防再生變數。」

  歸仕儒點頭示意:「是的!要溫存也得等離開此地再說了。」

  夜,對他們而言不是纏綿時刻,而是必須將警覺性提得更高。

  ※

  霍無痕知道,他們一定躲在城外;果然,她一派出侍女在城門處守候,終於侯到了挽朱一身村婦打扮地出了城。

  挽朱不認得霍無痕的婢女,但婢女則對她瞭若指掌。

  她們一前一後,終於讓婢女盯出她的住處落腳地,趕忙回報霍無痕:「無痕姑娘,找著了挽朱姑娘了。」

  霍無痕正在繡閣中梳理儀容,一聽擒月如此說,忙擱下月牙梳,轉身問道:「她人在哪?」

  「在城東郊一廢棄屋中,那屋門外有著一株梧桐。」

  有了擒月的報告,霍無痕滿意地一笑。

  「擒月,你先下去吧!」

  「是!無痕姑娘。」

  霍無痕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露出一抹冷笑,油然心生一計……若要取得邵馨玉之心,必先替他立功;若要立功,可憐鴛鴦只有犧牲成為刀下俎了。

  ※

  邵馨玉今夜又來了,霍無痕正在梳妝,由小婢伺侯著他。

  邵馨玉在門外便被守門的小婢攔住:「邵爺,姑娘正在更衣,請邵爺稍侯!」

  邵馨玉瞪了她們一眼。

  「我來去詠喋閣,還沒人敢攔我,你們兩個當自己是什麼人?渾帳東西!還不退下?」

  小婢被邵馨玉一斥責,莫不噤口。

  霍無痕在內房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遂差小婢先出去,並備酒菜拿上來。

  她梳了個雲仙髻,懶懶的、鬆鬆的,萬種風情盡皆流露。

  門咿呀關上,邵馨玉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霍無痕也不回頭,只是倚著銅鏡望向他,並假裝插著髮簪,無空理會他。

  她每插一支,邵馨玉便撥一支。她耐性極好,也不嫌煩地陪他玩著;玩了她一會,霍無痕啟唇問他:「你今日又來,不怕離垢姐姐——」

  「我邵馨玉從沒怕過誰!」他回答得倒堅定。

  霍無痕淺淺一笑:「連皇上也不怕?」

  邵馨玉鎮定地答言:「他例外。」

  霍無痕冷笑:「皇上也是人,你又何須怕他呢?」她以激將法激他。

  邵馨玉差點就衝口告訴他——他和皇上可是有約的好兄弟,他們一同約定要為民造福。

  「皇上哪是人!」當他這麼說出口,霍無痕以為他真敢污蔑當今聖上;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是:「他是真命天子、九龍之尊,乃人間之神,又何來說他是人呢?」

  霍無痕臉色霎變,心忖這個邵馨玉果真不是凡人!他不但外表過人,連智力亦不差。

  酒菜一一上來,邵馨玉走回座上;而霍無痕假借挽髮,以掩適才之不安。

  上好酒菜,霍無痕支使她們下去,由她親自斟酒伺侯。

  「來,我敬你一杯!」霍無痕先乾為敬。

  今日酒未下藥,邵馨玉倒大方暢飲。

  霍無痕心忖:莫非他早先知道酒有問題,否則怎麼……邵馨玉倒隨興,酒足飯飽後也思起淫來。

  霍無痕推不,他不怒,反倒說了:「不勉強。」

  這點又令霍無痕詫異其行徑頗為君子。趁他未醉,霍無痕對他提起:「邵爺,你不正在找江洋大盜胡不歸嗎?」

  邵馨玉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的下落?」

  霍無痕淺淺一笑:「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挽朱與胡不歸的關係吧?」

  「當然不會!別賣關子了,他人在哪?」邵馨玉已對胡不歸太過寬容,也給他太多逍遙法外的機會;這一回,也該是他回籠的時候了。

  霍無痕不賣關子,將所知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她知道,想要博得他的信任,就必須拿人當墊底。

  ※

  邵馨玉有了霍無痕提供的線索,在天未亮前,胡不歸與挽朱還在熟睡的當口,輕而易舉地將他緝捕到案。

  能夠這麼順利圓滿地逮到要犯,功勞全拜霍無痕所賜;而邵馨玉還打算面稟聖上,好好地獎勵她一番。

  挽朱想當然耳地肝腸寸斷,只知歸君果真如其名不歸矣!

  胡不歸一緝到案,破了規矩即庭審案,並於次日午時立斬無赦。

  挽朱病了;不過,在他處斬之日,出去領了他的屍首回家鄉安葬,並自騙了胡仕儒之未亡人。

  她一回詠蝶閣,也不再賣笑;過沒幾日,便在閨中自縊身亡了。

  霍無痕該為了她的自盡感到痛苦才對,可是她卻沒有;因為她必須踩著別人的屍首不擇手段,才能完成她的復仇心願。

  她告訴自己,霍無痕啊霍無痕,收起你的同情心吧!要憐憫他人之前,也等報完仇再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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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挽朱自縊身亡後,邵馨玉便極少再至詠蝶閣;即使來了,也只召離垢,好似早已忘了霍無痕的存在。

  霍無痕見此情況,不但不心急,反倒泰然。

  今夜,也不知是什麼風又將他吹來了。

  嬤嬤閣樓下吆喝著:「無痕,見客!」

  這麼一句「見客」,侍婢們立即一字排開,迎客入主子繡閣。

  邵馨玉今天就是這麼不由自主地想見她,於是就來了。

  穿過大廳,走向迴廊,進入閣內小徑。上了階梯,終於來到她房門口;照禮數,仔細打賞後才開得了她的房門、進得了她的繡閨。

  而繡閨主人,早已掃好蛾眉,上了胭脂,打扮光鮮地見客了。

  霍無痕今日這身打扮彩繡輝煌,仿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簪,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身上穿著縷金百蝶花、大白雲緞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副天仙打扮。

  邵馨玉笑問:「敢情無痕姑娘這身打扮,是為了在下?」

  霍無痕媚眼流轉,伶俐地回道:「是,也不是。」

  基於男性虛榮心態作祟,邵馨玉也開心她這麼賣他面子。

  「今夜,我決定在此過夜。」他對一旁的侍婢下令:「你們下去備酒菜,大爺我今夜打算來個不醉不歸!」他口氣豪邁,宛如北方漢子。

  霍無痕亦自願為他獻曲助興:「不如由無痕來吟上一曲。」

  「好!大爺今日好心情,有你助興更添歡喜。」邵馨玉不知她今日何來興致,願意破例為他一展美嗓。不過,他亦不想追究是何原因致使她有此雅興,因為,他只想好好度過今晚這美妙時光。

  ※


  自挽朱過世迄今,詠蝶閣再次聽見箏弦和奏的美妙樂音,而它卻來自霍無痕的凝雪閣。

  笑生往凝雪閣望去——「小璉,是從無痕那傳來的嗎?」笑生面無表情地問侍婢。在她心底認為,挽朱新喪不久,怎麼詠蝶閣內還傳來嬉嘩吟喝之聲?這不是閣中在此時該有的情況。

  侍婢小璉回答:「是無痕姑娘閣內傳來的沒錯。」

  笑生歎了口氣:「同為天涯淪落人,怎堪這廂對待?挽朱再錯亦歸塵土,同是風塵女子,對她的際遇該抱以同情,怎可在此際仍一如往昔地興酒客笙歌達旦、渾然忘我呢?」

  輕雲不知何時已上來繡閣,正好聽聞笑生的抱怨,她沒好氣地斥責笑生:「若每個粉頭全是你這等想法,我輕雲也甭混飯吃了!而這詠蝶閣也早該關門大吉,至於你們這群堪可憐憫的煙花,也不知該流落何方去了!」

  侍婢一見來人是嬤嬤,紛紛跪下趕忙道:「嬤嬤,我們——」

  輕雲纖指一揮:「這沒你們的事,先退下吧!」

  她們見嬤嬤不和氣,立即退出笑生閨中。

  輕雲見侍婢已走,才搖擺生姿地向笑生走來——「不是我愛說你!你來這也有十一、二年了,比起無痕那丫頭更不懂事。挽朱那丫頭,當我輕雲白養了她,吃我、住我、用我——」

  笑生插了嘴:「好歹她也替嬤嬤您進了不少帳呀!」

  輕雲見她伶牙俐齒地頂撞她,心中更有氣了:「反了、反了,全反了!連你也窩裡反了是不?」

  笑生急辯:「笑生不敢!笑生知嬤嬤養育之恩大如天,只是閣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挽朱又是我們的好姐妹。我們合該為她斂習三、七日。」

  「這是什麼大道理?若照你這麼說,咱們閣內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只要有人一過去,那得為他們舉喪個三、七日,那我這閣不能甭開了?」輕雲真不知,她用心調教的粉頭,竟也這麼不懂事!不替她賺錢不說,還淨替她盤算這種賠錢事。

  在詠蝶閣中,每個月都有新來的鄉下稚女,年齡在七、八歲左右即被嬤嬤買進,並加以訓練,當然其中也會有一些不屈服命運的小稚女。

  可想而知,她們的命運是——順從者是吃著大魚大肉、過著穿金戴銀的好日子;

  不服者,重者死於禁房中,輕則打殘了,再做些卑賤工作,折磨至死為止。因此,詠蝶閣中幾乎日日皆可傳出死訊。若照笑生的說法,那她不關了店門喝西北風去,還能幹啥?

  「死丫頭!枉費我花了這麼多銀兩栽培你!」

  笑生見嬤嬤這麼勢利,只是歎了一口氣,坐回床沿,情世之感油然而生……待在這粉院中,也沒幾個是真心相待的。客人圖她美貌、貪她身子,同是粉頭之間,又沒幾個可交心的,唉!苦呀!

  輕雲見她垂頭喪氣的,在心底直「呸、呸、呸」了三聲,怕觸了她的霉頭。

  「好啦!打起精神,開心點,樓下有白花花銀子等你去拿呢!」輕雲喚了侍婢:「小璉,好好替笑生姑娘梳妝打扮,準備接客了。」輕雲扭著水蛇腰又出了去。

  笑生見狀,也只能怨自己命薄,才會來這污濁之地,白白糟蹋了自己這一身清高傲骨。

  ※


  霍無痕伴側邵馨玉身邊,任他在她身子享受軟玉溫香抱懷的滋味。

  「說也奇怪?我怎麼老對你產生莫名的熟悉感?」

  霍無痕慌了口:「怎麼?我們不過在這閣內見過面罷了,你又怎麼來的熟悉感?」

  邵馨玉心忖:也對!他們並未在其它地方見過面,理當不會有任何的熟悉感,是以應聲:「難不成我們前世見過,或者……」

  「或者什麼?」

  「或者我們前輩子是夫妻也說不定。」

  笑話!他堂堂知縣大人,怎麼可能會與一名妓女在前世有任何的干係?簡直荒唐到極點!

  不過她也不至於傻得趕緊與他撇清關係,他們之間,是愈模糊愈好。若能糾葛在一塊,那就更棒了!

  「或許是也說不定。」

  杏子紅綾被,裹著他的體溫及她的溫柔。

  皎潔月色,懶懶地倚在半空中;透過欞框窗,折射在銅鏡上,顯現出一片白霧似的不真實。

  至夜深,窗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遠處傳來狂歡淫亂交雜的細碎聲音。這對霍無痕而言,本該適應的環境,卻在今夜將她的心湖打亂了……她不由隨口吟唱——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哪堪風雨助淒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驚破秋窗秋夢續。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挑淚燭。

  淚燭搖搖熱短檠,牽愁照恨動離情……她在床上喃吟著,邵馨玉由半夢中醒來,也聽見了語尾,便問:「怎麼了?不睡?」

  他一手枕在她的頭下,在她的耳邊廝磨一番。

  霍無痕推開他,披上白袍起身,走向窗邊,睇視這惱人雨,打得她心也不踏實了。

  邵馨玉亦立即起身,走向她身後。

  「想什麼?說來聽聽。」

  他低下身,在她頸邊啃咬她的粉頸,那又癢、又疼的感覺,令她閃亦閃不急。

  「別——」

  「別什麼?別停下是嗎?」他逐漸卸下她的防線,再一次地侵佔她。

  他太野了,一點也不知憐香惜玉。這會換她累了,她已入眠,而他卻精神奕奕,起身郎郎??地著裝,便出了繡閣。

  然而,霍無痕也累得忘了吟後半闋的詞句。

  他的來去匆匆,令人不解;不過她只記得,她與他還有仇未解。

  ※


  霍煥昌,乃常州人士,自幼不學無術,及長,學會的只是如何狎弄女子。

  其父霍易學對他可大大地傷腦筋阿!為了替他弄個芝麻官做做,就不知捐出了多少銀兩;可惜他就是不成材,當沒三天官,便在窯子闖出禍事來,原由為此——在春花院的私窯,窯內眾美齊全,窯中有一名喚小翠的粉頭,不但長得俏,且柳眉籠翠、檀口含丹,而她那副蛇腰,就不知搖掉了多少公子哥的色眼了。

  當了官的霍煥昌,仍不改色性,強佔小翠姑娘為妾。小翠不從,竟一拳將她打死!

  春花院全仰賴翠姑娘支撐大局,這會翠姑娘氣絕了,他亦難逃其咎;於是他丟下官帽,帶著父親往姑蘇避難去了。

  途中霍父遇見為葬父而淪為女乞兒的霍無痕,心生憐意,便將她收為義女,與霍煥昌以「兄妹」相稱。

  霍煥昌為怕事跡敗露,一改往習,認真習字讀書。

  霍父見他有心改過,也決心助他一臂之力。為了讓他仕途一帆風順,不但替他僱用了書僮,也給了他豐厚的盤纏,供他無憂地上京赴考。

  誰知敗家子仍是敗家子!霍煥昌一上了京,流連京內有名官妓院芙蓉坊;一涉足芙蓉坊,縱有家財萬貫也得盡空於此食人不吐骨頭之地。

  霍煥昌一再流連,將霍父托予之盤纏不出半月便花盡,連書僮也抵給了他人。

  住同一客棧中,是來自四方之有志仕人,心意盡同——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求取功名,是他們一致的目標。對於霍煥昌這類道不同不相謀合之輩,自然沒人當他朋友看待。

  霍煥昌在貧病交迫之際,幸有一名窮書生邵馨玉分神照顧他,才使他不至於客死異鄉。

  霍煥昌這種人,從不懂什麼叫「感恩」。他在邵馨玉身上得到了好處,卻又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夜——臨科期已近,霍煥昌與邵馨玉共處一室讀書。霍煥昌異想天開,認為邵馨玉才學高他不僅千百倍。若邵馨玉肯替他捉刀,等他功成名就之日,再向父親索取金銀珠寶以贈之,讓他在下一回科期時再應試。這麼一來,他得以輕輕鬆鬆光耀門楣,而邵馨玉也可擁有一筆財富侍奉他的年老母親,以及家中年幼的弟妹。這樣邵馨玉則可以在下一次的科考再中個狀元,可不是一舉數得?

  他倒是如意算盤仔細盤算著,且傻不愣登地果真對邵馨玉開口提起此事。

  想當然耳,邵馨玉再沒有人格也不會答應此事;他不但沒答應,還大斥霍煥昌:「霍兄,做人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及人格。你曾想到這樣不光明之事,我亦可以肯定告訴你,即刻起,我們割席絕交,不再是朋友!」

  他下了逐客令,使得霍煥昌想解釋挽回兄弟憎愛分明也不可得了。

  為此,霍煥昌懷恨在心;加上邵馨玉不但一舉成名,成了文狀元不說,還得了皇上御賜一品官爵位。如此,不但風光到家,更成了文武百官競相爭取的東床快婿人選。這一切的一切,霍煥昌全看在眼裡、恨在心底。他暗暗下誓,非要他難看不可!故當他一返家,即對一向知恩圖報的妹妹霍無痕搬弄是非。

  霍無痕謹記霍家對她之恩德,故霍煥昌才說了一小部分事實,以及絕大部分的謊言之後,她便義憤填膺,當下答應霍煥昌,非扳倒邵馨玉這個利用朋友來換取功名之小人。

  以霍煥昌之好色,怎可能放過貌美如花的義妹,而沒幹出辣手催花、人神共憤之醜事?那是因霍無痕自小習過武,縱使霍煥昌貪戀她的美色,也還沒膽動她一根寒毛。霍煥昌早對此抑鬱不平,對義妹也不留半點情分的,故借由她來施以借刀殺人之計,以便教訓那不識相的小子——邵馨玉。

  霍煥昌唯恐霍父知他教唆此事,故瞞著父親,將霍無痕弄進詠蝶閣。

  嬤嬤見她人長得標緻,且花容月貌、嬌俏非凡;二話不說,便將她收納閣中。

  言定,不拘她的自由,也不迫她接客,全憑她個人喜好;可是私底下,霍煥昌的為人怎肯白白便宜輕雲?他開口要價一百兩當訂金,若霍無痕不幹了,再將訂金奉還。

  可這一百兩銀子,早不知已被他花掉多久了。嬤嬤即使想找霍煥昌要,大概也成了要不回的呆帳了。而嬤嬤若想找霍無痕要,那也比登天還要難!因為善於計算的霍無痕,恐怕還要反過來向嬤嬤要薪俸呢!

  ※


  自與霍煥昌、霍無痕一塊移居姑蘇的霍父,一直納悶著:霍無痕這孩子究竟上哪去了?也不在她妹妹家。據霍父之妹表示,侄子霍煥昌曾上門找過霍無痕;但自此過後,霍無痕也在霍煥昌離去時不見跟蹤。是以霍父判斷,霍無痕定被霍煥昌那敗家子誘拐走了!

  事隔個把月,霍煥昌那小子終於回來了。

  霍煥昌若無其事地走入內房,不過霍易學可不讓他如願。

  「煥昌,你過來!」

  他行跡如竊賊以的鬼祟走到霍易學面前,打哈哈地作揖問其父:「爹,您老近來可安康?」

  霍易學吹鬍子瞪大眼:「臭小子!無痕她人呢?」

  「爹!」他喚一聲「爹」的當口,人也跪了下來。

  霍易學見此光景,也知事情大條了!否則這小子不會這麼心虛。

  「你……你倒說說!無痕她人呢?」霍父一指往他頭上點個不停,急煞了!他這王八羔子,一定又幹了什麼好事情!

  霍煥昌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霍父一急,拿起手邊古董花瓶往他腦袋瓜一砸——完了,全都完了!這一砸,砸得霍煥昌這小子頭破個大洞、血流成河的……霍父愣了一會,才記得趕緊呼人來救霍煥昌。可惜呀!可惜!霍煥昌因此一砸而成了癡傻呆子,他以前所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已無人可與他當場對證了。

  唉!可憐遠在宛陽縣的霍無痕,還傻愣愣地要置邵馨玉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於死地呢!

  ※


  詠蝶閣,笙歌依舊,而宛陽縣也成了重犯潛逃之好地方。

  由於娼館狂肆,過路之人又多,自然死角也多。

  邵馨玉身為宛陽縣之父母官,自然亦得疲於奔命於粉院及官府中。

  他日在宛陽縣衙內辦公,夜則潛身窯子窩打探重大人犯之消息。

  邵馨玉知離垢無心機,下點迷藥迷昏她,她便一覺到天亮;而在霍無痕處,一睡到天亮的卻是他,而非霍無痕。

  他常笑稱,霍無痕那風水好、地理佳,總能讓他無煩無惱地一覺到天明。殊不知他如此之好眠好睡,也無關那風水、地理,完全是霍無痕在搞鬼。

  也許有人會奇怪,縣太爺夜寢詠蝶閣,豈有宵小敢駐留閣內?如果這麼想,那你就錯了!古有明言,最危險之地,也是最安全之處。

  詠蝶閣內往來的份子一向十分複雜,只要有錢上門來找女人的,官府亦管束不了。若非有相當的證據,否則亦無法在閣內任意搜索。故歹徒也猖狂了,大人睡隔壁,他照樣也能與粉頭共赴巫山,享受雲雨之樂。

  宛陽縣是離京往南行的必經之地,亦是盜賊喜歡窩藏之地。只要上頭下諭令,邵馨玉便得忙得不可開交;東奔西波不說,還得落個風流官之臭名。誰都不知他是啞巴吃黃連,苦在心底說不出啊!

  今夜,空中飄著毛毛細雨……對他而言,這可是絕佳的潛伏時機。

  他全身緊貼在屋瓦上,讓自己在瓦與風之間無絲毫之空隙。

  此回又是個麻煩的棘手高人進入宛陽縣,大內公公們在前天給了他一封急召,要他在這五天內急緝荒野狂煞馬忌到府歸案。

  據他瞭解,馬忌乃因刺殺宜樂親王而遭緝捕。此人極為囂張,自恃僅以一把飛刀便可橫行天下,故才會做出此狂人之舉動,去嚇嚇那年已九十一高齡的宜樂親王。

  此舉果然奏效,宜樂親王死了;不過並非飛刀所傷,而是驚嚇過度而亡。這事令聖上大怒,斥責狂徒囂張,嚇死親王,還特意遺留飛刀,彷彿有意昭告天下,他荒野狂煞馬忌乃天地無懼之人物。

  邵馨玉打一接到密詔,便開始昏天暗地地查緝惡徒,終於——馬忌這人貪杯,黃湯下肚便醉醺醺的不省人事;不過,至詠蝶閣中的任何一位客官大爺,倒沒一個像是書像中的馬忌。可想而知,他是易過容了;想要查出易過容的馬忌,那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每日進出閣中有數百員,經邵馨玉一篩選,就屬常窩在笑生姑娘房內的那位俊俏書生紀世民,以及在如花姑娘房中的蕭一霸最可疑了。這兩人平時都是日不出戶,只有夜裡才會行動,且行跡可疑,邵馨玉早盯上了他們。

  今夜,他先上來探探蕭一霸。

  微微細雨打在他的身上,只讓他感覺到——涼快。

  悄悄移動一塊瓦片,微微洩出一絲光線。

  「蕭爺,如花敬您一杯,祝您永永遠遠開開心心的。」

  當然得祝他開心,不開心,他還會再來嗎?這幾招灌迷湯,將男人捧得老高、耍得他們心癢癢的伎倆,這全是輕雲嬤嬤的看家本領。雖是老套,卻也十分管用至今仍未掛敗績,眼前這位蕭爺亦不例外。

  左一句心肝蕭爺,右一句寶貝蕭爺,叫得他心兒亂亂飛;不知不覺地,錢袋內的銀兩也逐漸被掏空。

  蕭一霸笑得橫肉全往眼眶四周擠,將那雙眼擠成了一線天。

  邵馨玉見此光景,即便斷定,非也!這個蕭一霸肯定並非狂煞馬忌。

  他仰望天際,雨勢似乎大了點,也該收兵回去歇著了。

  他以一個完美弧度翻下兩層樓高的閣樓,迅速離去……






  回府衙後,他更衣梳洗,撐把傘,又再起轎出門。

  私轎搖呀搖,又搖進了詠蝶閣;不過今夜離垢有客,霍無痕亦然,他只好一個人待在樓下喝悶酒。

  輕雲見冷落了邵爺,打算叫幾位姑娘來陪他飲酒解悶。

  「邵爺,我叫芊芊、鳳官來陪陪您。」

  邵馨玉揮手表示:「不用了。沒離垢,沒無痕,其他的我也不要……不過,若是你,倒可例外哦!」

  邵馨玉指指老鴇。

  輕雲錯愕了一張臉……他誰不指定,竟指定上老娘我來了!不過她在煙花界多年,可不是白混的,轉了個彎笑問:「邵爺,您老何苦尋我開心?輕雲徐娘半老的,哪讓您瞧得上眼!」

  邵馨玉堅定地看著她。

  「你瞧我像在開你玩笑嗎?」

  輕雲搖頭道:「不像。」

  「那就對了!你坐下吧!」

  輕雲只好坐了下來。

  「來、來、來!輕雲先敬邵爺您——」

  他制止她敬酒:「這陣子,閣內又來了不少異鄉客哦!」

  「是比平日多了些。邵爺,難不成又有——」這種事實在太頻繁了!輕雲每每逢他召見——像今日這種老鴇陪酒的情況時,一定又是有重犯進到閣內了。不光官府,連她詠蝶閣也首當其衝地犯災殃。

  「別聲張,這人仍在閣內。若有風聲讓他逃了,你,可要慘了!」

  又來了!老是嚇嚇她這婦道人家。不過她輕雲可不是被嚇大的,她才不理會他哩!不過,為了生存大計,她還是得與他配合。

  「我懂得規矩的,邵爺您大可放心!

  「我也知道你會懂的。」

  她斟酒,並吩咐膳房上幾道小菜,好好地招待邵爺。

  ※



  霍無痕一送走尤富賈,正在房內歇著。

  此時,輕雲立即告訴邵馨玉:「尤富賈走了,無痕房內現在正空著呢!您若要——」

  「我上去了。」他不等她說完,便起身往她房內走去;他才一上去,侍婢因撤下狼藉杯盤,而不在閣外。她不待通報便推門而入,霍無痕不但不驚,反倒手持髮簪,準備襲擊來人。

  邵馨玉自銅鏡中看見她的表情,只覺她太過沉穩以及強烈的戒心,不似正常之女子。

  他在門側輕叩,霍無痕驚訝地問他:「你人都進來了,為何還要叩門?」

  他瀟灑走向她——「知會你一聲啊!」

  霍無痕卸下耳墜,挽個鬆垮垮的髮髻,樣子極為嫵媚。

  邵馨玉走到她身後,伸手在她發上遊走……發黑如綢緞般,熠熠珠飾在她發上綻出光芒。

  「這玄珠髮飾是誰贈的?」

  霍無痕淡然回他:「寶慶王爺贈的。」

  邵馨玉暗忖:寶慶王爺這麼大手筆!這玄珠乃南海方有之稀物,數十年才結一次珠;而這玄珠髮飾共大小三十六顆珠,大珠約一公分圓徑,逐一排列成漩渦狀,手工之精巧,炫人奪目。

  「很美,也很值錢。」

  霍無痕微微一笑:「若是你,你會送我嗎?」

  他搖頭。

  霍無痕笑道:「這麼吝嗇?」

  邵馨玉倒不認為自己吝嗇,只不過若叫他下重資購買這種只具觀賞價值之奇珠異寶贈美人,他寧可多花點俸餉去救貧民還來得有益些。

  「若有這閒錢,我會好好地規劃利用,濟貧民、造橋鋪路,什麼都好,幹嘛將它花在女人身上?」

  霍無痕詫異一向穿梭花叢中的他竟會有這樣的觀念,他並未如外傳的浪蕩不羈?

  其實,憑良心講,截至今日,她亦未曾聽過有誰抱怨他辦事不公,或是指責他是個貪官污吏的。

  「沒想到夜夜流連花叢的邵爺——邵大人,竟有如此情操!難得、難得啊!」

  她站起身來,走向圓桌,倒了杯茶敬他。

  邵馨玉亦隨後跟上,接過她的茶。

  他一直懷疑無痕的來歷,連嬤嬤也不知她從何而來,又是因啥原因棲身於詠蝶閣內。

  在嬤嬤心底,若有貌美姑娘願意委身閣內,她就求之不得了,哪捨得問東挑西地嚇跑姑娘呢?

  「無痕,你何方人氏?」

  「邵爺您真貴人多忘事!無痕來自長安,此事您曾問過無痕呢!」霍無痕確是長安人士,不過因流浪到常州後被霍父收容,即與霍家移居姑蘇。當然,她自是無須向他解釋。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沒錯!他確實問過她,他再問:「高堂是否仍健在?」問及此,霍無痕不禁投雙凝惑之眼神,邵馨玉笑稱:「我可沒有什麼不軌居心,只是隨口問問,想瞭解你罷了!」

  瞭解?她在心底中央全會嗤笑著:堂堂縣令大老爺,竟關心起她這種卑賤身份之人的身世來歷?

  「那我可要感激您的抬舉了!」

  「不用,那倒不必。只不過……說真的,你為何來到宛陽縣?又為何進入詠蝶閣?」他對她感興趣,不光只因她是個無以倫比的美女,也是因為她的眼神太詭異,也太神秘,總讓他有著一股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實在太特殊了!

  霍無痕令已上完酒菜的侍婢先下去,才輕聲細語地問邵馨玉:「那邵爺您為何來到宛陽縣?」

  他噗哧一聲哈哈大笑……她問的是什麼廢話?人人皆知他乃奉欽命到任的宛陽縣令,否則,他豈敢隨便說來上任就來上任的?

  「為了領官餉,所以我就來了。」

  「我也是為了領薪俸而來到宛陽縣的呀!」看來,這位邵縣令與她聊過的話題是忘得一乾二淨了。猶記得,第一次與他對飲之際,他便問過這樣的問題;可他現在又問起,她也懶得再編造以前所說過的話。反正他不記得了,也就與他窮抬槓算了。

  邵馨玉只愣了一會,便暢笑一番:「慧黠如你,可惜呀!可惜!你不該在這英渾水的,而我也只能奉勸你早早回長安了。」

  霍無痕怒瞪他一眼,他在說什麼?言下又是何意?

  邵馨玉見她怒沖沖地瞪視著他,立即婉轉解釋:「我的意思是——你何不回長安從良,由我赴長安迎你回宛陽?」

  他在說什麼?要她回長安?他再去長安迎她?她人在此地,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你到底想做什麼?」

  邵馨玉以為他講得已夠明白、清楚,怎麼她耳背了、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納妾?

  他說要納她為妾?不可能的嘛!這太荒謬了!

  「邵爺,你八成是喝醉了!我看,不如你先歇著,我喚人——」

  邵馨玉笑著截斷她的話:「你見過我醉了的樣子嗎?」

  霍無痕仔細回想,他確實不曾。

  「不曾見過。」

  「那就對了!一壇陳紹都醉不倒我,更何況這薄薄的百花酒。」

  霍無痕不禁懷疑他到底是何來歷、是何出身?既會酒、又會嫖;更奇的是——他又不像她義兄霍煥昌,老自稱是文生儒者,卻一肚子草包;問他詩,他還會對成詞。而據她所知,邵馨玉是經皇上御試滿意冊封為一品官人的,沒有兩三下是無法瞞人耳目的;再說,所瞞之人又是當今聖上。

  「不過,說也奇怪,您這德行也能當官?難不成……」

  她特意套他底細,邵馨玉也不諱言:「也許你的懷疑是對的。幾乎每個人都認為我是個糊塗中帶清明的好色之徒,不過我這個人最大的好處便是公私分明,辦起公事來絕不會參雜任何私情於其中。

  若辦起私事來,也不會將公事混為一談;這也包括我決意納你為妾一事。」

  霍無痕從未聽過,尚未娶妻之人會想先納妾,直覺他在玩弄她。

  「不提這事,我們喝酒吧!」她替他斟上酒,打算當他從沒提議過這件事。

  邵馨玉訝異她對他的提議不積極,這可大大地傷及他男人的自尊心。

  他按下她高舉酒杯的雙手,慎重地表示:「我哪裡不好?」

  霍無痕嗤笑著:「邵爺,您是官,我是妓,怎麼也湊不上來的!離垢也不差,您怎麼不——」

  「誰說我不?」

  「沒有。」

  「那就對了!我邵某人要娶妻納妾,又何患無呢?我只不過中意了你,想將你收入己私,這有何不妥?」

  是無不妥。只不過她霍無痕沒興致當人小妾,縱使成為莊家村婦,亦不屈身官爺、富賈為小的。

  「你是無不妥,我可有了。」

  「你好?怎麼說?」

  霍無痕再次強調:「因為我仍戀眷這樣自由自在、客來迎去的日子,我怕獨守空閨的寂寞,所以我——」

  「你大可放心!在我未找著下一個比你更吸引我的女子之前,我絕不至於冷落你的。」

  霍無痕聽得都快吐血了!他當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受寵時親匿恩愛,不要時又充之如敝屣。她再傻,也不接受這種事先言明的不平等對待,叫他省省力氣吧!

  「謝謝邵爺好意及不嫌棄!依小女子之見,我寧可在這窩到老死的。」

  邵馨玉見她一臉的忿然,也不再往此事上轉;二話不說,舉杯即干了。菜未動盤,他卻不客氣地在她身上活動;而霍無痕則無視他的安祿山之爪,頻頻勸酒,希望他能飲酒過度,好好休息一番。

  而他也不知哪生來的精力,酒是照喝,手也不安分……霍無痕自然也半推半就地任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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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邵馨玉來自宛陶,父親是耕作農稼漢,母親則是一名紡織女。家中兄弟姐妹眾多,掙錢的人少,張嘴吃飯的人多,日子生活自是不易。

  家裡並沒有多餘的銀兩供他上進,故自幼即在富商家中當書僮;既能貼補家用,又能偷學詩文書經。

  後來他被父親送到一家武館兼打雜,時年已十四了,功夫底子也是在當時打穩的。習了三年的武,又在偶然的機會下與武館少主人一起接受夫子教誨,十年寒窗苦讀,他由鄉試、省試、會試及到上京赴考的盤纏,全由武館師父供給。今日他之得以功成名就,最大的功勞全歸師父身上。

  故每年柯師父大壽,無論如何,他亦親自到場祝賀,且不因官高而有失禮儀。

  至於他染上喝花酒、嫖妓的惡習,也是為了破案使然;而這些亦全拜聖上所賜。

  聖上一句破案,縱使虎穴他也得闖過,不過倒是闖進了女人穴,借由她們無意中提供線索,以偵辦棘手之案件。

  因此,他的聲譽也毀之盡半;不過他的侍親至孝與對兄弟的提撥,及對屬下之對待,卻是無可挑剔的。

  在屬下眼中,他是個無官派架子,且用心隨和的好長官。

  縱使受過他嚴刑的惡霸在外怎麼打壓、譭謗、攻擊他,他的屬下也不受絲毫動搖;只因他週遭之人,即可以證明他在辦案方面是個剛正不阿、不受賄、不貪瀆,有其冤必為其伸冤,絲毫不打馬虎眼的好長官。

  ※


  待霍無痕一早醒來,邵馨玉不知何時走了。

  她懶懶地倚在枕上,思忖著該怎麼拆穿他那偽善的面具,好讓霍煥昌洗刷不平之冤?

  霍無痕來此,轉眼間也三年,霍煥昌竟對她不聞不問!

  霍無痕也納悶著……心想,回去看看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一日,她對輕雲提起:「嬤嬤,無痕打算回鄉一趟。」

  輕雲正在畫眉,一聽霍無痕要求,手這麼一抖動,柳葉眉竟畫成了臥蠶眉!

  她低斥自己粗手,拭了好一會才記得霍無痕提及之事:「無痕,你說你想回家鄉呀?」

  「是啊!來了三年,也不知家裡什麼情況,所以我——」

  輕雲轉過身來說:「我知道你思鄉。好吧!明兒個我雇頂轎送你回去,如何?」她這會兒不但仁至亦義盡,霍無痕該感激她的了。如此施恩,她也不至於一去不回,那她的詠蝶閣也才不會因而再缺個腳。

  霍無痕見嬤嬤也不為難她,還開開心心地為她作妥了安排才出去。

  霍無痕並未讓第三者知道她要返鄉,於次晨即起程回江蘇。

  邵馨玉為了馬忌,亦未再找過她。故等他緝得馬忌後,再到凝雪閣,麗人已人去樓空。問她的侍婢也無人知曉她的去向,後來還是由嬤嬤口中得知,霍無痕回鄉去了……



  離垢已有數日不見他人影,又聽侍婢說他人在大堂內,竟不顧其花魁之身份而涉入前堂。

  想當然耳,非得百兩紋銀方可見著的花魁一進入廳堂,絕大部分無緣見其真面目的酒客莫不趁此機會多瞧上一眼。

  輕雲在眾多的讚美聲中回頭一看,哎呀呀!這哪得了?離垢可犯了她的大忌了!

  又非湖上會,豈可隨便輕易讓人瞧見她的花容月貌?

  輕雲令下:「阿五,叫幾個人包圍住離垢姑娘,送她回閣內。」

  閣內武夫一得令,立即趨前將離垢團團圍住,並強迫她回閣中。

  離垢在無奈之際,一雙美目瞪邵馨玉,好不甘心地才移步回閣。

  邵馨玉連正眼也未瞧她一眼,只是喝著酒。

  這一幕全看在輕雲眼裡,輕雲走向他問:「邵爺,您不上去?」

  他仍維持著飲酒動作,絲毫不理會她所說的的話,輕雲只好沉默下來……畢竟天大地大,財神爺最大,財神爺是萬萬不好得罪的。

  離垢忿忿不平,自己也不知輸給那姓霍的小妖精什麼,竟平白地輸掉了心上人!

  就上門恩客而言,邵爺是那種頎長優雅中又帶點浪味的,總以一雙看透人似的佻眼盯著人,總讓被盯之人思緒無所遁逃。

  而她偏偏就愛他的狂傲,也偏偏愛他的不凡。

  她來到詠喋閣已十二、三年了,偶爾也會想找個人好安定下來。可是千帆過盡,她就獨愛他一人,盡己所能地百般討好他,以為日久能夠逐漸在他心中有個地位,並期盼有朝一日他會垂憐於她,納她當個小妾也好。她自認自己不是貪心之人,也不想撈個幾品夫人頭銜,只期盼能將自己永遠納入羽翼中疼惜,讓她永生伺候著他。

  可是,現在情況變了。自從那小狐狸精一出現,他便極少來她這兒過夜;但現在姓霍的不在,他也不肯來了,這是什麼一回事?沒道理嘛!她輾轉無法平下心來,樓下又有武夫看著,她肯定是見不了他,遂招來侍婢——「小君,你將這紙箴交到邵爺手上。」她的一張哀求書,企圖挽回他的心。

  侍婢果真將書信悄悄地交給了邵馨玉,而邵馨玉也上來了。不過他上來,並不代表今夜就會上此過夜。

  離垢一見到他來,臉上的笑容是隱藏不住的,笑靨如花地迎向他——「你看信了?」

  邵馨玉搖頭道:「沒有,不過我知道你寫些什麼。」

  她心忖:原來他們這麼心有靈犀一點通,好心情不自覺地又提高了幾分。

  「那你決定了?」

  「我是決定了。離垢,枉費你仍有這麼美麗的面貌及才華,可是你卻很傻!你忘了我邵馨玉的脾氣,我是最不愛勉強而來的東西,而你卻偏偏傻得來犯我大忌……」當他言及此,離垢已蒼白了一張俏臉。她知道,她下錯了棋,好好的一盤棋,全被好給搞砸了!

  她頹坐在床畔,任他走出繡閣。此時,她亦明白,他再也不會來了……




  霍無痕一回姑蘇,便在姑母的提點下去找霍父。一回到家中,才知霍家發生了這麼大一件事——義兄竟罹患癡呆,終日渾渾噩噩的沒有意識。

  「無痕呀!這陣子你都上哪去了?」

  霍易學見義女終於回來,才後悔自己魯莽傷了愛子。

  「爹,不孝女擅自離家,未能在您身邊盡孝,真是大不孝!請您原諒無痕……」

  她一進門,立即跪地道。

  霍易學趕緊扶她起身。

  「別說這話!無痕,你這陣子究竟去哪了?」

  「回爹話,無痕……遇舊親,並隨之回去小住以敘舊。當初我也想告知爹爹,可是爹卻不在,所以——」

  「無痕,你可說出實情。你姑婆明明說是煥昌帶你離家的,你為何還要隱瞞實情呢?」

  「爹——」她又跪地了。這一回,霍易學不問便可知,霍煥昌這小子准又沒幹什麼好事來了!

  「無痕,瞞爹算什麼?」

  她頭更低下回道:「不孝。」

  「那就對了!你老實說,你哥帶你去哪?」

  哇!難了!義父若知,義兄將她送進勾欄院,他不被大卸八塊才怪!可是不說又不行。

  「嗯……哥……他帶我去粉院。」

  「什麼!?」

  果然不出所料,霍父這回不光只是拿著花瓶;他取出了家法,準備好好伺候霍煥昌這個渾小子!

  霍無痕見狀,趕忙起身,企圖制止父親傷及霍煥昌:「義父,萬萬不可!這會出人命的!」

  霍易學才走入迴廊,立即止步:他思忖:上回一隻花瓶便讓霍煥昌癡呆了心神,若這一回再以這一寸厚的丈尺家法一敲,他那傻兒子不死也半條命了,到時又是苦了誰?累了誰?索性把家法一扔,他歎口氣踱回房內。

  霍無痕望著他那略駝身影,思忖:自己是否該再去宛陽?

  ※


  她果真一去不復返,這回輕雲嬤嬤可慌了!花魁有四,一個死去,一個又不知來時路,那她詠蝶閣也甭開了嘛!為此,好想出了因應之道,再以重金徵召美人入閣;重金之下,必有脫穎而出之麗人。也因此,詠蝶閣的生意才沒因此受到影響而關門大吉。

  邵馨玉得知霍無痕不再回詠蝶閣,隨之派人前往長安查探其下落未果,日子一久,他竟也忘了這位神秘女子,直到——三年後,邵馨玉獲准調回家鄉上任。

  聖上因體恤他在宛陽縣勞苦功高,日審公堂,夜滯勾欄,怕他累出病來,故准他回鄉。

  姑蘇此地,也許是民風較樸實,十年來,只傳出搶案一件、失竊兩件,並無重大案件可辦,故是個閒職;再加上邵馨玉的故鄉就在鄰近,是以聖上二話不說,即將他「貶」至姑蘇。

  離家近,而且又清閒,自然說媒的人也就多了。

  「邵馨玉,你瞧瞧,這柳家閨秀長得是眉清目秀。若娶得這樣的妻子,保證撐得住你這官夫人的位置!」

  邵母可是熱心了!什麼不忙,淨忙她的終身大事。常不見她老人家身影,原來是上街去尋人家閨女去了。

  「娘,□兒不急著娶妻立室。」

  「誰說不急?你也老大不小了,身為兄長的你未娶,底下的弟妹們不就也甭娶、甭嫁了?」

  因涉及底下弟妹們的幸福,他不得不——再多考慮一下。

  「好吧!全憑娘的主意。」

  邵母這才放心。因為,邵馨玉在她心目中,總是最乖、最體貼的一個孩子,當然這事也例外不得。

  有了邵馨玉口頭上的答應,邵母更是積極地尋求名門閨秀。

  丹青猶如雪片般飛來,邵母及其妹看得目不暇接。原來光是小小姑蘇城,美女竟也這麼地多!

  書上美女,個個皆體態婀娜、腮凝新荔、俊眼修眉、花容月貌、嬌俏非凡。邵母愈看愈動心,這個也好、那個也要,這麼精挑細選地擇出五名閨秀,決定尋個日子讓邵馨玉仔細瞧瞧對方。

  ※


  霍無痕隨霍父來到姑蘇也有一年光景了,平日倒學著大家閨秀做做針線、繡繡花。

  剛巧正逢新到任的知府大人選親,霍易學心想:既然兒子不成材、當不了官,何不碰碰機會,看能不能撈個官家岳父來當當?於是乎,他亦將霍無痕丹青送放府衙內。

  霍無痕美雖美,獨獨可惜長得不似一般閨女之素淨。

  面如滿月猶白,眼似秋水還清,倒像個女伶人。

  就這樣,不合邵老夫人之意,暫擱一邊去了。

  今日正逢選親大日,邵馨玉坐在內室中堂之上,邵母坐後,其妹在邵母之後一字排開,準備好好陪審。

  閨女隔紗簾而坐,畢竟她們身份不差,且又待字閨中,是不得過於拋頭露面的。

  五名小姐個個打扮得美若天仙,邵母見了莫不點頭讚美,唯獨他——男主角,異常地不熱衷。邵母問一句,他馬虎答一句,不知怎麼地,一挑五名竟全上了,他這才緊張。

  「娘,馨玉只要一妻!若她們五人統統要了,這又——」

  邵母也知他不是那種男人,笑答:「若不要,那你就得挑出一名合適人選來。」

  邵馨玉這才有了轉回餘地。他仔細地瞧清楚了,各具春秋、各有特色。為了公平起見,他擲了玉穗子,由它替他挑吧!

  結果薛家千金撥得頭籌,這事一傳回薛家,沒多久時日,薛員外即刻送來嫁妝,不等邵馨玉先下聘了。

  婚期定了,以為一切塵埃落定了,可是霍無痕的一張丹青像卻又打亂了一切啊……




  也許,他們終究有緣。

  邵馨玉今日辦了件訟案,待退堂休息,入書房中歸檔。咦?什麼東西由文件中飄落?

  他拾起一看,這書中人尋眉目挺面善的,好像……他想了好一會,記憶才拉回了三年前。

  「是她!?她怎麼……」他看了看落筆。

  姑蘇東大城角,霍易學閨女——霍無痕。

  他看傻了眼了!怎麼會?怎麼會呢?那已遺忘許久的女子,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又來湊上一腳呢?

  他匆匆下去找母親:「娘,她——」

  「怎麼啦?這書早該丟了,怎麼還會在你手上呢?邵母想接過書像,並順手將之扔掉,可是他並未交給母親。

  「娘,您為何未挑上她?」

  邵母詫異,他的眼光竟看上這樣女伶人樣的閨女!

  「她?馨玉,她不適合你呀!」

  「娘,不管適不適合,我們有淵源在的。」他不知該怎麼對邵母言明這一切原由。

  邵老夫人一臉的莫名:「兒子,你們有什麼淵源呢?你和霍家千金怎麼結識?她人在姑蘇,你人在宛陽,這千里路途,你們又哪來機會相識呢?」

  邵馨玉對母親解釋:「娘,這您有所不知,無痕她——」

  「無痕?」其母見他喚得如此順口,更感詫異!

  「她和其父赴京,途經宛陽,就是我已卸任的管轄區。在無意中一瞥,我便鍾情於她;加上無痕對我也有著情意,是以我們——」這事的確不好啟口。

  邵母一猜也知他們之間已有夫妻之實,只是無夫妻之名罷了!她也有心想湊合他們:「既是如此,一切就交由為娘的處置。我保證,讓你如如意意地娶得美嬌娘!」

  「那薛家千金呢?」

  啊!差些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邵老夫人思忖了一會才道:「兒呀!這可棘手了!薛家已送來嫁妝,而我們也收下了,總不好退還對方,這……這……該如何是好呀?」這回輪到邵老夫人傷腦筋了!不過,依眼前情勢來看,唯一的法子只有納霍家千金為妾了,不然倒是別無它法了:「要不,咱們納霍家千金為填房好了。」

  「她不會接受的。」

  「你這麼清楚她?」看來他們之間的交情已深不可測,連對方的性子也摸得一清二楚了。

  不是清楚,是他詢問過的事實。他根本連她底細也不知道,又何來懂她?

  「我向她提過,她說若當小妾,她寧可不要,所以,我們別想用這招。」

  「可是馨玉,你有更好的法子嗎?」

  「沒有。」

  「那我們只好這麼做了,你何不親自上門去勸她委屈點當個妾?」

  邵馨玉相信,憑她那硬脾氣,要勸服她,難矣!

  「娘,我想大概行不通吧!」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

  在邵母的鼓勵下,他決定親自走上霍家一趟!

  ※


  當官轎抵達霍府,霍易學嚇軟了腿!怎麼知府大人會往這來?莫非他什麼地方出了岔?想想也沒有,按時繳稅、救濟貧困……這樣的他,足以當選好人好事之典範,怎麼還會讓大人親臨寒舍呢?他想不透呀!

  邵馨玉望望方案十尺朱門,暗忖:她出身於非富即貴之家,又何以淪落煙花界?

  不一會兒,通報門僮已將霍員外帶上來。

  霍員外一見是大人,即刻跪下。

  邵馨玉挽起這位搞不好是他未來丈人的霍員外問:「無痕姑娘在嗎?」

  「無痕?」怪事!大人怎麼會……「大人,您駕臨寒舍,是為了小女無痕?」

  「是的!我決定迎無痕回府衙。」

  「迎?」他以為他聽錯了。知府大人要迎他女兒回府衙做啥?「我女兒犯了什麼錯需要迎回府衙?」

  「岳父大人,無痕沒做錯什麼,只是我要迎娶她入門。」

  一句「岳父大人」。叫得霍易學心兒痛快異常!

  「你要娶我女兒?」

  「岳父,我說得夠清楚了,不是嗎?」

  「是、是!很清楚、很清楚!」他豈能說「不」?這門親事不攀,那他還攀誰呀?不過,他並未因此喜過頭了:「可是……外傳薛員外之女已雀屏中選為知府夫人,怎麼小女也……」

  「薛千金是我母親挑選,而無痕則是我親自選的。」

  「那不就一大一小?誰大?誰又是小?」

  邵馨玉這才說:「薛家已先送嫁妝,所以——」

  「所以我家無痕當小的?」霍易學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霍易學再怎麼說,也是有頭有臉、有地位、有名望之人。霍無痕雖是義認女兒,好歹她姓「霍」。

  她怎麼能去做人家的小呢?

  「不過我不會讓她吃虧,我會先迎她入門的。」

  「先迎她入門?這不太合理吧!」

  霍易學不知這大人是何用意?娶妻納妾原有個先後,先來的稱「大」,後來者稱「小」。怎麼他要納霍無痕當小的,卻又要先迎她入門?這算哪門子禮嘛!

  「反正,我這人也喜歡不按理出牌。您老若答應,明日我就來下聘;您若不答應——」

  「我要要要!當然要!只不過……我擔心無痕那丫頭……會不要。」

  「您是長輩,您作的主她敢違背嗎?」

  「這……她倒不敢。」不過這是他自個兒猜的。

  「既然不敢,那就這麼決定了。」邵馨玉一心想著,只要殺得她措手不及,也不怕她插翅再飛。

  他們兩人就這麼匆匆地決定,而在閨中的霍無痕卻丁點也不知自己已被人算計了……



  次日,正逢天德貴人好日子,邵夫人領人前來下聘。這一份原本是該送到薛家的,如今卻先用在霍家千金身上;改明兒托人上京采禮,再補送給薛家。聘禮大小十二件一送達,霍無痕才知自己被賣了。

  「小姐,廳內知府大人已差人送禮來了。」

  侍婢小青慌慌張張、毫無大體地就衝了進來;而霍無痕正做著女紅,一聽新上任的知府大人送來了禮,猶不知出了什麼事。

  「大人送禮來做什麼?」

  「聽福哥說,是來給小姐您下聘的。」

  霍無痕大怔!

  「小青,阿福有再說什麼嗎?」

  「有哇!福哥說,這個知府大人長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可比潘安再世,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你說呀!何必吞吞吐吐的?」

  小青怯怯答道:「只不過……知府大人是納小姐您當小妾,而非正室。」

  霍無痕擱下手上針線,不悅問道:「義父收下了?」

  「是啊!而且對方人馬也走了。」

  霍無痕不平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出賣了,可是又無法怨恨義父再造之恩……故她決定去探探那位知府大人是什麼底細再說。

  一日,她假借休息、不允許人打擾為由,將侍婢全遣了出去,再易為男兒身,悄悄地出了霍府……



  姑蘇城東大街,熱鬧非凡,市集上來往面姓紛雜。

  她走在大街上,不知該至何處找著知府大人?耳邊突然傳來人言嘈雜地對話——「聽說邵大人今兒個上寒山寺拜佛……」

  她只聽到他會上寒山寺,立即動身前住。

  寒山寺是姑蘇城出了名的勝地,一整年香客絡繹不絕。

  邵馨玉心想,自己也來了好一段時日,卻一直未到寒山寺朝拜,今日特地偕同邵母一起前來。

  他身邊隨侍的是師爺吳肥,他乃汾安人,人如其名,肥肥胖胖的像條嫩豬。

  霍無痕躲在柱後,耳聞香客言及:「知府大人偕同老夫人來了。」

  她探頭一瞧——我的天!這位邵知府活似一頭白豬,圓臉、圓身子、短粗手指……才瞧上一眼,便令人陣陣作嘔。心想日後若得日日見此人、夜夜遭他抱,惡——不敢想下去了,先溜為快!她決定違背義父之意,誓死不嫁!

  也許是走得過於慌張,衣角勾上了一名男子之玉珮,她頭也不抬地直拉著對方走。

  邵馨玉不過去個禪房拜會老方丈,才一出來,便撞上個冒失鬼;而對方衣角勾住了他的玉珮墜帶仍不自知,死命地拖著他走。

  霍無痕也正奇怪,怎麼走得這麼沉重,拖也拖不動的?而邵馨玉伸出一雙手來企圖替她解開。

  霍無痕一見狼瓜伸來,用力一拍——呵!邵馨玉頓時大怒!這清秀少年郎,竟這麼沒有禮貌!他好心幫他,他不知恩圖報也罷,還動手打人。

  霍無痕怒瞪他一眼,這一瞪可出了問題……見著熟悉的他,她轉身便想走人,全忘了那牽扯住他們倆的玉珮墜帶仍未卸;

  經她這麼用力一扯,連同玉珮也被扯走了。

  而邵馨玉則是懾於那熟悉之面容而無法回神,待她消失在人群中,才猛然回過神來——是她!

  適巧邵老夫人叫住了他:「□兒,該給菩薩上香了。」

  邵馨玉渾然忘了玉珮已隨她而去之事,上完香,起轎後才發現墜帶已斷,而玉珮也不見蹤影。不過,他並不急著找回,因他知道,定是霍無痕取走了,就當是送她的定情之物吧!

  「千糾扯、萬交纏,全是因為你!」

  她一回霍家又心神不寧的……墜帶是解下了,可是一潭平靜心湖卻被挑亂了。

  ※


  門僮來報,知府大人又上門來了。

  霍易學活像只哈吧狗,搖頭擺尾地百般討好:「大人——」

  「怎麼不喚賢婿?」

  「是、是!賢婿,對了!賢婿今日來——」

  邵馨玉在半途先差人送邵母回府衙,自個卻轉向霍府來。今日再見美人,雖易為男兒身,可是她那風情更添幾許嫵媚,不免令他動心、怦怦然的,心想過來會會她。他亦明瞭,依她性子,絕對會為了一條腰墜氣呼呼的!

  「我想見見無痕。」

  「見無痕?你們見過面?」

  這太令人訝異了!原來他們兩人早見過面,那更好說了。只是閨女未過門便見著了對方,似乎不太合規矩。

  他有所顧忌地問邵馨玉:「賢婿,小女尚未過門便與你照面,這……不太好吧?」

  「若只因這規矩使然,要不,我明日就過來迎她過門。」邵馨玉也太隨性了,也沒事前先擇個黃道吉日便要迎親,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嘛!

  「賢婿,你這不嫌過於草率嗎?」

  霍易學既巴結於他,也怕死了這個女婿。萬一惹來他不悅而毀了這門親事,他霍易學少了與官家攀親之機會不說,還要被人笑話了!

  「要不,您至少也擇個良辰吉時再上門迎娶。今兒個老丈人就容你與小女見個面,不過這事千萬別讓外人知道,否則我擔心……」

  「您大可放心!這事悠關無痕清白,我會守口如瓶,只不過您府內……」

  「我會自律自家的僕役,賢婿您放心!我這就帶您去見無痕。」霍易學因急於攀附這門親,故慇勤得很。穿過花園,領他來到了霍無痕繡閣外。

  霍元痕早已被那玉珮的主子擾了心神、坐立難安了,霍父突然到來叫喚,使她更加心神不寧。

  「無痕,快開門啊!」霍父一邊敲門,一邊叫喚。

  霍無痕立即起身應門。門才一打開,霍父身後的邵馨玉令她慌了神,隨即也忘了霍父仍在場地立即又合上了門。

  邵馨玉一手頂住大門,令她關不了。

  霍父見狀,即斥霍無痕:「無痕!怎可對自己夫婿無禮?」

  當霍父一說出邵馨玉乃她之未婚夫婿,力道也放弱了。

  他順手一推便開了門,霍無痕錯愕地目瞪著他……霍父見她乖乖地開門,便對邵馨玉說了:「賢婿,你們慢慢聊,我先下去了。

  「謝謝岳父大人成全!」

  「哪裡的話!」

  霍父拋了一個眼神要霍無痕好好招呼他,才即刻出去。

  霍無痕往內走,邵馨玉跨進房內,並順手關上門。

  「原來你果真不是一般女子身份。」

  「你現在全知道了還來?」霍無痕表現得並不熱中,倒有點冷淡的。

  不過,不礙事!他不怕他的冷漠對待,因為他相信,自己的熱情足以淡化她的冷淡。

  他由她背後侵向她而來,霍無痕本能地掙扎著。當他的唇濡濕了她的那片紅唇,霍無痕企圖呼來下人,他卻在她耳邊說著:「若要旁人來看好戲,你儘管呼人來。」

  他恫嚇她,霍無痕果真靜了下來,他便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遊走。

  霍無痕如緊豎了神經的貓兒,戒心十分地重。

  他在她耳邊呼氣,並軟言告訴她:「放輕鬆點!我保證,我們會很快活的!」

  語一畢,霍無痕趁他正沉醉於男歡時,咬了他的舌頭。

  邵馨玉一驚覺不對時,迅速撥身,血滴卻已迸出……他不怒反笑:「你這撒潑的小野貓!」

  霍無痕嘗著唇內那略腥、又帶鹹的血味,是他的。她不懂,她已放過他了,他又何必再來苦苦糾纏著她?

  「你走吧!你若只是貪這個,城外多得是河房。」

  在姑蘇城外,有不少靠河房(即水中舟,形如書舫,專供尋芳客召妓之地)賣身之私娼粉頭。

  邵馨玉若真只是貪女色,大可不必為了她的神秘而追逐不已。若非她出乎人意料的特殊,他也不會執意要娶她。

  「我若只貪這點溫柔,又何必只單對你提及婚配?我根本不用對身處勾欄的你用情。歡場女子是出了名的沒心肝,可是我知道你不是。」

  他的一番剖白,直扣霍無痕的心門。

  「你當真要娶我?」

  「以前是,現在亦然。」

  他篤定得很,毫無一絲猶豫,霍無痕又問:「何時迎我入門?」

  「盡快。」

  「好吧!我等你,你可以先回去了。」她下逐客令。反正他人也見著了、親熱過了,只差過門這程序未辦,要溫存也得等過了門再說。

  邵馨玉也滿意她的答覆,便向她及霍父告辭回府衙,並差人擇定日期,好早早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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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府衙並未張燈結綵,
一座簡單的大紅花轎也不算寒酸地將霍無痕迎過門,這事一讓薛員外得知,便在喜宴上大發一頓脾氣。

  「邵老夫人,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聽人說,我那賢婿今日娶親,可是我家閨女仍在閨中,這怎麼對?」

  邵母這會也不知該如何應對,目光便投向師爺吳肥身上。

  吳肥一收到來自老夫人的求援信號,立即將薛員外攬到一旁去——「薛員外,今日是我家大人大喜之日沒錯,只不過今日他迎的是妾,而非正妻身份呀!」

  薛員外可湖塗了!什麼跟什麼嘛?還沒將正妻迎進門,哪能先納小妾的?沒這規矩嘛!

  「不!我要找我賢婿去!」

  「喂!等等!薛員外,今日知府大人大喜,倘若你犯了大人忌,這恐怕……」

  「恐怕什麼?」

  吳肥丟下恫嚇:「這恐怕……薛家就攀不上這一品夫人的頭銜,嚴重點還要吃牢災喲!」

  薛員外臉色頓變……若真失了這門親事,又犯災殃,這可得不償失。他摸摸鼻子,只有無奈地退出府衙。

  ※


  不算寒酸,倒也風光,霍無痕是進了邵家大門;不過新婚燕爾,沒三日,底下人已不知覺地說漏了口風。

  霍無痕有兩位陪嫁丫環,小青這人倒挺機靈的。

  一日,她上庖廚替主子端蓮子湯,這風言風語飄呀飄地飄入她的耳中——「那薛家千金何時入門?」

  僕役婢女多,嚼舌根的自然也多。

  「大概在白露時節會迎進門吧!」

  「那到時候,霍二夫人不就……」

  「是啊!情況就不一樣了。」

  小青貼在大樹幹後仔細聆聽,底下人一言一句,亂了她的心神……怎麼一回事?

  她主子明明先入門,怎麼隨即又有另一位夫人即將入邵家門來呢?

  小姐未過門前,是曾有這樣的傳聞;不過,再怎麼說,也是她主子先入門的,怎麼他們全稱她霍二夫人呢?不對呀!這事不稟告主子不行!小青端了蓮子湯,匆匆進入霍無痕所居之東廂房。

  「小姐!小姐!」

  小玉正替霍無痕梳妝理雲發,小青匆忙急促的叫喚,惹來小玉的不悅:「何事這麼冒冒失失、大驚小怪的?你當人還在霍府嗎?」

  小青已急煞了,再加上小玉的指責,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霍無痕見狀便問:「因何事這麼慌張?」

  「小姐,大事不好了!」

  小玉聽了,不耐地催她:「什麼不好了?還不快快說了,溫吞個什麼勁?」

  小青這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了。

  霍無痕刷白了臉——「小青、小玉,你們先下去。」

  她沒由來的一句,令她們兩人明白了,她們的主子還是受到影響了。

  「小姐!」她們倆異口同聲。

  「我沒事,你們先下去,我只是想多休息一會。」

  她們兩人依令下去,霍無痕此刻真有欲哭無淚之感……他的一句譏言,真讓她成了只當小妾的命!

  霍無痕愈想愈不甘心,她只想等他親口說一句——有或沒有。

  ※


  霍無痕毫無異樣地奉茶給邵老夫人,一如往常地恭恭敬敬,邵老夫人對這新媳也印象絕佳,老笑自己:「人老了,眼光也差了,差點將這麼好的媳婦兒放走!」說話時還笑呵呵的,神情十分地愉快。

  霍無痕若要氣她欺瞞也氣不上來,所以,她將所有的錯全歸罪在邵馨玉身上。

  今夜,月兒格外地圓,也分外地亮,夜風伴著陣陣梔子花香。若沒這擾人之事惹人心煩,這該是多麼令人心曠神怡的夜啊!

  邵馨玉辦完公事,霍無痕便問:「你何時迎她過門?」

  邵馨玉故作不懂:「她?誰?你在說什麼?」

  霍無痕冷笑……他還真會裝蒜!這事全府上下恐怕是人人皆知,就除了她及她的婢女外,他還不肯說出實情?

  「你知道的,薛家千金呀!」

  「無痕……」

  「合該我是當人妾的命嗎?」她無面表情地說出。

  邵馨玉見狀,心疼不已……走向前擁住她,而她亦沒如預期般作出掙扎的動作。

  「我也不想啊!只是命運好似和我們作對似的,總無法如意。」她是花魁之時,他便戀著她;她不告而別後,他也以為自己早該忘了她。就在決定新娘時,他也是隨便一挑便成定局;誰知她又調皮地姍姍來遲,來得令他措手不及,也讓他連挽回的機會也沒有。為了她,他破了例,先納妾、後娶妻,為的只是漸漸地求得她的諒解,再進行那件早該完成的婚事。

  他可以向她保證,自己可以冷落了薛家千金而獨寵她一人,可是她的反應卻說了一個「不」字。

  「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事?」

  「看你啊!」

  霍無痕歎了口氣:「好吧!我決定回霍家。」

  邵馨玉不信:「你要我寫休書?」

  「有何不可?」她倒泰然,完全不擔心往後世人將拿什麼眼光看她。

  新婦遭休,可是奇恥大辱!貞節烈女甚至以死求全,她這又是何苦呢?邵馨玉怎麼也不可能立下休書,只因她並未做錯什麼,他又能以什麼名目來休了她?

  「我絕不立!」

  「你不立,我馬上走人。」

  她那堅定的神情,令他不得不信,她是說到做到的。

  邵馨玉二話不說便出了房門。他知道,依她的性子,絕對會磨他至有個結果出現;而現在的情形,他猶如鑽進了死胡同啊!

  見他悄然出去,霍無痕冷著的臉逐漸卸下,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神情……她不肯落淚,只因她不認命呀!

  ※


  次日霍無痕必恭必敬地奉完茶後,小青邀她出府衙挑胭脂水粉。

  邵馨玉則派了幾個隨行官兵保護他們主僕三人。

  恰巧,薛家千金也出門採購婚嫁布疋、胭脂水粉。

  小青一句:「小姐,這粉兒不差。掌櫃的,這是什麼製成的?」

  「這位姑娘,你真識貨!這乃紫茉花種研碎了,是上料製成的。」經掌櫃的解說,小青將粉倒在掌心看時,果真輕白戲香,四樣四美。

  「小姐,這好耶!」

  在小玉及小青一句好、兩句美下,她也不三心二意地便賣下它。薛麗官,也是薛家千金,年方一十六,人倒白白淨淨的,頗有大家閨秀之優雅氣質。

  很巧地,她亦同時來到姑蘇城中出了名的雲霓粉苑購買胭脂水粉。

  夥計又忙霍無痕,又忙薛麗官。

  夥計一聲「邵夫人」引來薛麗官的注意。她早有耳聞,霍家千金與她未來夫君一事;如今一見,兩人典型果然不同。那霍家千金,長得既媚且艷;反觀自己,徒具高雅氣質,亦難捉得男人之心。難怪知府大人會先納妾、後娶妻。她實在太出色了!

  薛麗官的婢女倒不饒人:「見了大夫人,你們還不知下跪嗎?」

  霍無痕在一聲趾高氣揚的叫喚中,抬頭略望了來人一眼。

  衙內官兵見過薛家千金,要行禮也不是,不行禮又怕沒規矩,左右為難著……小青見狀,便問對方:「來者何人?」

  薛麗官的貼身丫環小梅不客氣地回答:「大膽丫頭!竟不知我們小姐乃堂堂知府大人未過門的原配嗎?見了大夫人還不下跪見人?」

  霍無痕哪耐得住氣!

  「都還沒過門,要誰叫人?不懂規矩的小丫頭!」霍無痕一斂起笑容,發起怒來可沒人敢招惹她。

  這幾名小小婢女,一見霍無痕揚眉,莫不收起神氣,退縮至一旁。

  霍無痕仔仔細細地看了薛家千金個究竟,衣著挺華麗,氣質倒不差;只不過身邊那位開口的婢女,似乎是她週遭唯一的缺憾。

  霍無痕問:「你是薛家千金?」

  「小女子薛麗官。敢問你是霍家千金?」

  「是!沒錯。」

  她們兩人之間沒有強硬氣氛,倒是兩人身旁的婢女起勁得很,怒目相對,誰也不肯讓誰。

  她們兩人在即將成為姐妹之前先照了面,情況似乎有點尷尬。不過,就霍無痕而言,反正她已決定,薛家千金入門之時,就是她離去的時候;她是寧可丟了清譽,也不原與人共事一夫。

  「我見你挺有緣的。掌櫃,將店內玫瑰蓿子取一盒,裝在白玉盒中,我想送給霍家妹子。」薛麗官示好,買了上等胭脂先計好她,以免日後入了門不好相處。

  霍無痕知她存什麼心,她也不好下什麼無聊的馬威,於是乎,她也道了謝,收下那白玉玫瑰膏子,兩人才錯開身來。

  小青與主子出了店後,便對霍無痕抱怨:「薛家千金的丫環,還真放肆!」

  小玉也搭腔:「都還未過門就這麼囂張,來日我們不全遭殃了?」

  霍無痕始終不發一言,因為,她根本無懼什麼。

  稍後,她們又往布街走,挑了幾疋白綾綢緞、青蔥綴穗,便打道回府,幾乎用上了半晌午的時光。

  ※


  邵馨玉刻意避開她,生怕她會再提立休書一事;而邵老夫人也發現了他們之間的貌合神離。

  一日,霍無痕奉完茶欲下去之際,邵老夫人叫住了她:「無痕,你先別走,陪娘說說話。」

  霍無痕擱下茶具,便坐在邵老夫人身邊,邵母問:「□兒這陣子幾更醒來?」

  「娘,您為何——」

  「幾更?」

  霍無痕已好幾日未見著他,怎會知他幾更醒?她推托著:「照往常吧!」

  邵母雖是織布女出身,不過對事情的判斷力可不輸人。一日,她在四更天便見邵馨玉獨立於書房中。夜裡不在寢中,卻出現書房裡,這不奇怪嗎?加上她由下人口中得知,邵馨玉已數日未回東廂房,這不也意味著他們之間出了事?」

  「無痕,夫妻拌拌嘴無礙,若鬧起分房,可就不好了!」

  霍無痕不知婆婆竟對他們的房事這麼地瞭若指掌!不過這樣也好,趁這次機會全講白了。他既不肯立下休書,就看婆婆肯不肯了。

  「娘,我和馨玉無法再維持了。無痕求娘作主,勸馨玉立下休書吧!」

  邵母不置信地望著霍無痕:「這太荒誕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無痕一清二楚。」

  「你倒說說,你與□兒又怎麼不和了?」

  霍無痕乃剛強之人,遂將心中不願全說了出來:「我不與人共事一夫。」

  「共事一夫有有何不好?□兒也不虧待你,你何不委屈自己一下,讓這事圓圓滿滿地結束?」

  霍無痕氣憤表示:「他欺瞞我在先,先娶我入門再立正室,這事我早對他言明,我絕對不從的!

  可是他依然故我——」

  邵母反駁:「□兒並未欺瞞你!他對霍老說清楚了,而霍老也同意了這門親事。騙了你的人是你爹,而非我兒馨玉。」

  原來義父全知道了,而他卻未透露隻字片語讓她知道。

  見她不語,且若有所思,邵母急問:「怎麼啦?」

  霍無痕回過神道:「娘,容媳婦先行告退。」

  「也好,讓你仔細想清楚了也好。」

  霍無痕向她揖禮後退出堂,心中淨是不平及委屈,跌跌撞撞地回房後,不禁放聲痛哭,沉積已久的淚水還是決堤了……她稍嫌薄的身子,在痛哭過後強忍住抖動,低啜著她的不甘心……※



  邵馨玉已無法再拖延婚期,於是師爺吳肥替他出了一計:「大人,何不將薛家千金許配給大人之弟為妻?這樣一來一舉兩得,薛家千金一樣是邵家人,而您與霍二夫人之間的不愉快又得以擺平。」吳肥計策是不差……只不過,怕只怕薛員外不是那麼容易打發之人。

  對於邵馨玉一再延緩婚期,薛父早有不滿,已催了幾封書帖。如今邵府終於有了正面回應,將於霜降時日迎娶女兒入門,薛員外這才消了怒氣。

  霜降日,天降大雪,白花花的雪飄落簷上。府衙出人意料地並未結綵,府內絲毫覺察不出半點喜氣來。

  小青得知今日姑爺即將迎娶正室,匆匆忙忙地趕去報告霍無痕;而她早有所知,他這陣子將迎薛家千金。她是存心傷害自己的,在突降大雪之日,獨自待在結冰的池塘邊望著雪花飄落。

  皚皚白雪,飄在她她白的臉寵,凍紅了她的鼻尖。

  小青見小姐這模樣,趕緊拿著毛披風衝了過去。

  「小姐,您這又何苦呢?」

  霍無痕沒有淚水……只因邵馨玉不放人,她也走不得。唯有在此虐待自己,以死求得解脫。這一切全看在邵馨玉眼底,可是他卻無法阻止她。唯有今日之計成功了,再求她諒解。

  花轎搖搖晃晃地將薛家千金迎出,薛家只陪嫁了四名丫環;在這種情況下,吳肥的偷天換日之計,成功率也跟著提高。

  薛家位於城中,離府衙仍有一段距離;天寒地凍的,行腳也慢了許多。當薛府陪嫁丫環發現他們已走偏了路徑,也為時已晚。

  一名丫頭嚷嚷:「轎夫、轎夫!我們走偏了路!」

  轎夫緩緩回笛,看了那丫頭一眼,不答話,又繼續趕路。

  在轎內的薛麗官也發現,他們似乎走出了城,可惜良好的教養又令她不敢嚷聲出口。她心忖著:反正知府大人之妻是沒人敢劫的,也許邵郎是怕她入門了會刺激到霍大妹子,才特意將她們分開來也說不定:於是乎,任憑轎夫抬著她走。

  行約兩個時辰之久,轎夫才喊了一句:「先歇轎。」

  八人大轎歇在亭中,薛麗官的婢女立即附在轎邊對她主子說:「小姐,事情有蹊蹺耶!」

  「有何蹊蹺?」

  薛麗官的小婢如秋便將自己的感覺全數說了:「轎行來這,離姑蘇約十里路,新姑爺怎麼會在這有居所呢?二來,那轎夫似乎全是府衙中官差。我問他們,他們又好似神秘古怪得緊。小姐,你猜這會不會有陷阱?」

  薛麗官經如此一說,又問:「這路是往何處?」

  「是經宛陶的路。」

  若是往宛陶,那就對了!她記得爹說過,邵朗來自宛陶,那他準是想迎她回故鄉,這樣並無誤才對,因此她對如秋說:「不用疑心了,若往那就對了。還有,記得回邵府,嘴巴緊點,別再大驚小怪的,以免惹人嫌,懂嗎?」

  「會的,如秋謹記在心。」

  轎子果然來到了邵家老家。由於邵馨玉是皇上御前紅人,故邵府也大大翻修一番,以往的寒酸貧困,如今也成了豪園華宅。

  邵府張燈結綵,大紅喜字掛廳堂,薛麗官在新倌人踢轎底、敲轎頭之下迎下了轎。邵府辦喜事,圍觀之人也多;只不過群眾與她一樣,全搞不清邵馨玉與邵糶玉差別在哪裡。

  在大伙都糊里糊塗之下,邵馨玉仍留在姑蘇,而邵糶玉則在宛陶與薛麗官拜堂成親。

  新婚夜,由邵糶玉代勞,神不知鬼不覺的,小兩口恩恩愛愛地將生米煮成熟飯,要後悔也來不及了。而薛麗官身邊婢女,也只曾在簾後見過邵馨玉一眼,她們也搞不清狀況,新姑爺倒是喊得熱絡得緊。

  邵糶玉離家多年,即使是當地人亦不太記得他是老大或是老二,故人家喚他邵馨玉,大伙也相信他便是那個當官的邵馨玉。就在這樣的因緣巧合下,瞞天過海之術亦順利完成。

  不過,雞蛋再密也有縫,即使想神不知、鬼不覺的,亦不可能。新姑爺總要見老丈人,這麼一見,薛爺可瞧出不同了:「你不是邵馨玉。」當薛父一句震憾全場的話一出口,薛麗官大吃一驚,多日枕邊恩愛的郎君竟是冒牌貨!這可得了?

  「馨玉夫君?」

  邵糶玉見情況難收拾了,立即承認,此玉非彼玉。

  薛員外自是盛怒萬分,一狀告上了知府大人處——也是始作俑者的邵馨玉。

  即使被告是自己,邵馨玉還是收了狀紙,升堂辦案。

  薛員外怒氣沖沖地一指指向大人眼前:「我要控告你詐婚!」

  邵馨玉不但不慌,還問:「薛親家,我邵馨玉哪有什麼詐婚嫌疑?」

  薛員外侃侃數出他的罪行:「第一,下聘的人是你。」

  「薛親家,我邵馨玉何時親自下聘了?」

  「你在白露之日先來下了聘。」薛員外心有不甘地惡言相向」

  邵馨玉又問:「是我邵某人親自去薛府下聘的?」

  良久,薛員外才搖頭表示:「不是你,是邵老夫人。」

  「那就對了!我娘有三子五女,邵家又不光我一個兒子,我娘下聘說不定是為我弟弟下的,這又何來詐婚之嫌?」邵馨玉徵求閨女,也未言名是知府大人本身或是為其他人徵求。即使閨女上門時他在場,這也並無不對,兄為弟擇親,並不違過啊!

  「不,那不同!邵老夫人當初言明的人是邵馨玉——」

  「錯得離譜!我娘明明說是邵糶玉,是您聽花了吧?」邵馨玉硬是轉得薛員外暈頭轉向的。

  薛員外仔細回想……是他先送上嫁妝,當初的確未言明是送給邵糶玉或邵馨玉,自己猴急匆匆忙,才會鑄成這大錯。二來,邵老夫人也未言明是替知府大人擇的親或是替邵糶玉擇的親;再說,邵馨玉又沒貼告示選妻,一切是耳聞,沒憑沒據的,只知知府府衙有人擇親,東錯西差,才會鬧出這等荒唐親事來。

  可是他已一狀告上來了,要他服輸,似乎有點下不了台。不行!他非告到底不可!薛員外又說:「可是……明明是知府大人派出花轎,轎子不是回到府衙,反倒回宛陶,是你存心蒙我老人家!不!這一狀我非告不可!」薛老堅持告邵馨玉、邵老夫人及邵糶玉三人,邵馨玉只好和他卯上了。

  這事一轉到霍無痕耳中,她只是嗤笑這場鬧劇。

  「小姐,原來姑爺並未娶薛家千金。」

  霍無痕見他並未出過府衙,也知他未迎娶薛麗官進門;只不過,依轎房表示,當日花轎確切出了府衙無誤。只是那花轎上哪去了,又迎了麗官姑娘上哪去,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現在得知薛員外告邵馨玉,才知曉了始末。而那一回,她受了小小風寒也值得了。

  霍無痕那天在外凍了半天,被送回房時,人如出了冰窖似的發尖結冰,凍得直發抖。迷糊中,有人貼著她入眠。她知道她發熱過,也有人以口餵她服藥;模糊意識中,她還是知道他是誰,只是刻意地不去想他。

  而他倒來真的,只要她醒著,他便不進房內;只有她假寐時,他才會悄悄進來。

  邵馨玉不知道自己何苦為了一介小小女子這麼地小心謹慎?又怕惹她氣惱、又怕惹她傷心,凡事小心翼翼;而她卻只知一味地糟蹋自己的身子,惹得他又氣、又憐的。

  見她凍得發燙,他一刻也無法自她身邊離去。

  夜裡,她咬牙拒絕不喝下苦藥,他還得安撫她,替她先嘗嘗這苦口良藥。她喊冷,他又以自個兒的體溫去暖她。這麼地用心良苦是為什麼,還不全為了她霍無痕?

  而她卻與他嘔氣至今,猶不肯罷休!

  他知道她根本沒睡,可是卻又不敢吵她,怕她又會一句「立休書」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她離開詠蝶閣那段時間,他好想找到她,卻只知個地名,派人查探也不出個所以然,而現在他知道連那地名也是杜撰的。以為今生無緣,殊不知,他們終歸有緣。異地再度重逢,偏偏好事多磨,殺出了這段邵、薛姻緣,才惹得她不開心。

  如今,他以為搞了個偷天換日法便可解決這檔子事,誰知邵糶玉又辦事不力,沒幾天便被拆穿了身份。這會薛親家不忍岳父成姻親,告上了公堂鬧笑話,她也不幫他一下,又來個數日風寒,使他疲於奔命,內憂外患的夾攻,他真苦不堪言呀!

  想他一向自詡風流倜儻,這會栽了個大跟頭吧!更可笑的是——娶妻之後,連想當個風流官也不可得,真是「慘」字掛胸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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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二回開審,薛員外攜家帶眷,存心要他難堪。不光如此,還吆喝城內居民全往這知府府衙湧進,準備讓大伙瞧一場好戲。

  「升堂!」師爺吳肥丹田有力地一喊,猶如市場般鬧烘烘的氣氛頓時肅靜了下來。

  雙邊差役一名:「威武——」立即鎮下周邊嘈雜人等。

  薛員外愈想愈不甘心,好好的一條肥羊,這麼一偏差,竟讓他給跑了!縱使換成同一家門子弟,可是邵馨玉可是一品官爺耶!邵糶玉又算得了什麼?他不平呀!

  邵馨玉頭戴烏紗,穿帶官袍,玉樹臨風地出現公堂之上,拍案一聲,便審起案來:「堂下所跪何人?」

  「草民薛大貴,叩見知府大人!」

  「起身答話。」

  「謝大人!」他們一行數十人,猶如前來抗爭似的。

  不過邵馨玉這人,是該怕不知怕的軟硬通吃。

  又是老調重彈,薛員外狀告他及邵老夫人、邵糶玉三人聯合詐婚一事。他身為地方父母官,自是有案件就得案理。

  薛員外這會找來家僕當呈堂證人,一聽也知全是套好後才來的。

  甲說他曾聽聞,乙說他有見著,總歸一句,邵馨玉一家子都有罪。

  霍無痕今日心情好,竟走向公堂!這陣子她病體初癒,人也顯得柔弱了許多,不過那氣勢仍不稍減。

  她在小青的陪伴下,站在公堂外聽審過程。

  薛家人一口咬定千錯萬錯都是邵家人的錯,非要邵家人還他個公道始肯罷休!

  邵母在堂上也屢向薛員外道歉說不是,只不過薛員外一得理更不饒人,非邵□

  玉作出個決定不可。

  就在他們左右為難之際,霍無痕站出來說話了:「薛員外,您說要有合理及如您意的結果出來方肯罷手是吧?」當她開口說話時,不光是薛員外本人,連同邵馨玉及邵老夫人全嚇了一跳!

  邵馨玉知她聰敏靈巧,見她站出來,也知她定有法子幫他脫離難關,是以並未斥責她無理擾亂公堂秩序。

  薛員外可不客氣了:「你是誰?竟敢插手我薛家與邵家之事!你不怕——」

  「我霍無痕從沒怕過什麼。」霍無痕一說出姓名來,薛員外才知,原來她就是邵馨玉的二房霍易學之女——霍無痕。

  他見她面對公堂眾多圍觀群眾仍不顯畏懼,著實詫異了:「你一介婦道人家,竟無顧廉恥在公堂之上公然暢言,這可有辱你夫君的面子啊!」薛員外連邵馨玉也牽扯上了。不過邵馨玉倒不生氣,他只想知道霍無痕能有什麼方法制住薛員外的霸氣。

  霍無痕一聽薛大貴連邵馨玉也扯上了,她可不給薛大貴留下顏面了,反譏他:「薛員外,所謂烈女不事二夫,莫非你要麗官姑娘一人侍奉邵家兄弟兩人?一稱夫又得稱伯,或者一稱夫又得稱叔的才甘心呀?」語畢,即引來滿堂圍觀者哄堂大笑、私語不斷。也對呀!倘若邵馨玉再接受薛麗官,薛麗官就該稱呼邵糶玉小叔,這一邊小叔、一邊大伯,何不尷尬?

  薛大貴這口怨氣以她這麼一嘲諷,更是自尋難堪,反問霍無痕:「若我堅持要人呢?」

  「那我亦可退讓。」霍無痕倒大方爽快。

  薛大貴眼見情勢不利於己,便不管了:「好!我決定要邵馨玉重迎我女麗官過門,而邵馨玉即刻立下休書!」

  霍無痕倒無畏這種事,不過就在薛大貴自認勝了一籌之際,麗官姑娘也隨即進入公堂:「且慢!我不同意爹爹這麼做!」

  薛麗官在侍婢陪側下,緩緩步了進來。

  邵糶玉一見分離達半月之久的妻子重新出現在眼前,欣喜自然不在話下,「麗官!」

  薛麗官走向邵糶玉身邊,親擁在他懷前。她初知邵糶玉不是邵馨玉時,亦曾氣憤他的欺瞞,是以決定回薛家,不同他住。而今,她想清楚了;邵糶玉縱使沒有官職,不過,在那段日子裡,他待她也是真心的。與其與霍無痕爭一夫,何不找個肯專心疼她之夫婿?

  再加上邵糶玉也即將上京赴考,若能榜上題名,功名說不定在邵馨玉之上,她又何苦為了貪個頭銜而放掉一個肯用心疼惜她的邵糶玉呢?是以,她決定一輩子要跟著邵糶玉了。

  「糶玉!」他們倆也不避嫌地在公堂上大演親熱戲。

  薛大貴一見女兒拆他台,氣憤之下揚言:「我不再理會你的事了!文武,咱們回去!」他叫了下人,便一標人馬又回薛府去,也平息了這場鬧劇。

  ※

  一下公堂,邵馨玉追在霍無痕身後跑:「娘子,多謝了!」

  霍無痕瞪了他一眼:「謝什麼謝?我又沒幫你什麼。」她自顧自地往閨房走。

  邵馨玉暗示小青先下去:小青一得令,立即在半途中自動消失,邵馨玉也跟上了她,而便光明正大地進了房。

  霍無痕一進房,也不回頭的,不客氣地質問他:「你進我房裡做啥?」

  邵馨玉不安好心地替他關上門,又上了閂。

  霍無痕急問:「你幹嘛閂上門?」

  邵馨玉走向她……他為了她可忍耐了好久了,不趁今日煩心事全解決了,不好好攻佔她的堡壘怎行?

  霍無痕杏目橫視,好不誘人。

  邵馨玉自動自發地解下烏紗、脫下官袍。

  「喂……你在做什麼?」

  「不做什麼。回了房不解下這身官袍,就不自在得很。」

  哼!他哄誰呀?不解官袍就不自在?她看他是不安好心才是!

  霍無痕退到梳妝台,手拿髮釵準備他再侵近時讓他吃她一記毒簪。

  邵馨玉也不知是存心還是不知情的,卸下外衣後,現在又要——「邵馨玉,我要你馬上離開!否則的話——」

  他挑釁地問:「否則的話又如何?」

  「否則我會殺了你!」

  這是邵馨玉所聽過最爛的笑話!知府夫人竟想宰了知府大人?好玩,他倒要試試死在美人手中是何等滋味?

  「來吧!若能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是甘心的。」

  霍無痕實在搞不清他這人到底是哪兒有毛病,她可是揚言要殺了他,而他——卻一副開心狀?

  「我是說真的!」

  邵馨玉笑答:「我也是說真的呀!」

  霍無痕見他竟往她這麼快速靠近,她舉起簪,只差毫寸便要了他的命,而他還是泰山於前仍不改其色般地對她微笑。霍無痕再近一寸,他仍毫無懼色。

  邵馨玉還鼓動她:「來呀!你若要我命,我不會還手的,決來呀!」

  他一再縱恿她,令她方寸大亂,舉簪之手也軟了下來。

  邵馨玉伸手握住簪尖道:「它只要見血,必教人在三刻鐘內毒發身亡,這乃天山奇毒。你會用它,必然是四川唐門之徒。」

  霍無痕如被抽了底細似的慌張,手微微一顫:「小心!不可傷了自己。」

  她不懂,他既知道,為何又留下虎在身旁?而且還這麼千方百計地討好她?

  「為什麼?你為何要對我——」

  「我們有緣嘛!?」

  「胡扯!什麼叫有緣?什麼又叫無緣?」霍無痕才不信什麼緣不緣的,命運畢竟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要不,便是我們前世是夫妻,情分未了,今生又結為夫妻還彼此的情債。」

  霍無痕將他手指輕輕掰開,將毒簪收入盒中,以防傷及他。

  邵馨玉笑道:「你終究不忍傷我。在詠蝶閣中,你也有機會傷我的,不是嗎?」

  她停頓了動作,心忖:怎麼他連這事也知道?

  「你知道我想殺你,為何又不拿下我?」

  他笑道:「因為你是美人,美人是用刑不得的,所以我——」

  「少耍嘴皮子了!你總該有個理由吧?」

  「你要理由?」

  他不確定地問她,霍無痕卻肯定地回他:「是的,我要理由。」

  他一反平日的嘻皮笑臉,正色地對她說道:「你見過我上挽朱的閣樓,對不?」

  霍無痕自認毋須瞞他什麼,故也坦承不諱:「是,我見過。」

  「那你知在湖上會——」

  「當然知道!而且一清二楚。」

  他也曾在心裡暗道:無痕功力確實了得,幽暗潛伏竟也知悉!即使連場面混亂,她亦觀察入微。由此可知,她實非一般只是習武防身之人。

  「霍易學是你親爹?」

  「不,他是我義父。他救我出貧病,是以……」霍無痕對霍父存著極大感激之意。縱使他出賣了她,她亦認了。

  「無痕,我們有仇嗎?」

  「沒有。」

  「既沒有,又何苦為了要我項上人頭而淪入青樓?」他不懂。他並不曾與人結怨,為何她會想取他性命?而且在身上常備劇毒髮簪呢?

  「你記得霍煥昌這人吧?」

  「記得。」他當然記得這人,那種光想利用金錢來收買他人以博取功名之人,最令他不恥了!

  「他乃我義兄。」

  「他姓霍,你也——原來如此!那他一定是為了央求我代為促刀,而被我拒絕一事懷恨在心了。」

  霍無痕忙問:「促刀?我義兄他——」

  「對!他就是要我替他人考,若能因此獲得功名,即付我一筆豐厚酬金,要我在下一次考期再上京赴考。」當他說完霍煥昌之劣行,霍無痕氣憤不已!

  「幸好你並未答應他這荒謬行徑。」和邵馨玉相處一段時日,他所說的話比起義兄的信用度高上了許多。

  「我邵馨玉再無恥,也不願做出這種危及鄉民百姓之事。若讓霍煥昌這種人當上了官,不魚肉鄉民才怪!」他雖自承是個痞子官,可是至少還不會草菅轄區百姓之福祉。

  霍無痕慚愧自己一味聽信義兄之言,而差些誣害了邵馨玉。

  見她羞愧之神情,邵馨玉縱有再大的不平,也全拋到腦後。

  邵馨玉將她攬至胸前:「反正我邵馨玉又沒死在你手中,所以你用不著如此不安——」他還拿自己開玩笑,以娛樂霍無痕。

  霍無痕纖指立即捂上他的唇:「幸好沒讓這種恨事發生。」

  他執起她的手於唇上一吻,感性地說:「怕什麼?若死在你手中,我要你的名字一輩子刻在我的墓碑上永生永世伴著我。」

  「若我變節了呢?」

  「那我也會氣得爬出墳扯你後腿,教你怕得求饒!」他嘴裡說著,手也不安分的。

  霍無痕推說:「大白天的,讓人撞著了,不好呀!」

  邵馨玉才不怕讓人撞著,夫妻恩愛有何不妥?

  尚來不及談情款敘,便與親親夫人共享雲雨之樂了……

     ※

  也許在詠蝶閣吃多了麝香,一連半月恩愛,仍未傳出喜訊;而薛麗官卻已先傳出喜訊來了。

  自然邵老夫人心也偏了,三天兩頭地回宛陶。一日,她回來姑蘇,也許是見薛麗官肚子一日日地隆起,而大房霍無痕這又無消無息的,便趁早晨奉茶時問她:「我說無痕啊!怎麼你和□兒成親這麼大半時日,仍不見動靜?」

  霍無痕錯愕著婆婆……這事她也急呀!只不過……「娘,這事無痕也急,也找了大夫看過捉了藥……只不過還是無消無息的,這我……」

  邵老夫人也不逼她,至少她有用心在煩惱這事,亦貼心地安慰無痕:「不急!順其自然,慢慢來,該來的他還是會來的。」

  「謝謝娘體諒!」

  邵老夫人倒不是體諒,只不過是心裡想著,若過些時候再沒個消息的話,便讓霍無痕這個小妾永遠當小的吧!

  ※

  這事讓霍無痕悶悶不樂了一整天。邵馨玉才一休息,便見娘子一張俏臉臭臭的。

  「怎麼了?誰又惹你了?」

  霍無痕這會倒埋怨起他了:「還不都是因為你辦「事」不盡心!」

  邵馨玉自認辦起公來頗用心,對私事亦十分關心,她怎可以此論斷他?

  「我邵馨玉做事一向仰無愧於天、俯無怍於地,怎麼可能有疏漏之餘?你何不說來聽聽?」

  霍無痕開始數落他的罪行了:「第一,我們在一塊這麼久了,怎麼我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該不會是你存心故意不將種留在我肚內吧?」

  哎喲!天地良心呀!邵馨玉敢發誓,絕沒有一個男子像他這麼用心、用力地伺候娘子了;尤其她又是這等閉月羞花之容貌、婀娜窈窕之體態。光看到她的人,他是隨時以性慾勃發的,怎可能怠職嘛!

  「無痕,這話可關係到我男兒自尊,合該你是怨我孬種?」

  「不敢!只不過人家糶玉與麗官才短短數月,麗宮那肚皮兒已日益隆起,而我——」她低下頭看著自個兒的肚皮,竟麼不爭氣,還教婆婆說她。唉!丟人喲!」

  邵馨玉這才明白,原來是這麼回事。他開了玩笑道:「也許送子娘娘忘了我們的存在,所在才遲遲沒有消息。要不,明兒個我捎封信給送子娘娘,要她下一回記得排個胖娃娃給我們,這不就得了?」

  原本感傷之事,經他這麼三言兩語,便逗笑了霍無痕:「你可知送子娘娘住哪了?否則你捎信給誰呀?」

  邵馨玉歪著個腦袋瓜,假裝累索,才答道:「那不我問糶玉去,看他可知麗官弟媳腹中胎兒是誰送來的,這不就明白了。」

  他在說什麼神話故事?每個人都知送子娘娘不過是傳說中的仙子,這號人物是否真的存在還不得而知,也無從求證起。

  「好了!你有這心就夠了,我再多話也是苛求。不過我說真的,若我真無法生子,你會再納妾嗎?」

  邵馨玉笑稱:「我早納了妾,還納什麼妾不妾的?再說,倘若我命中無子,又何苦去強求?

  你別窮擔心了!會的,依我看,你這豐臀,少說也能生下七、八個,怕什麼?」他還真拿起色迷迷的眼神往她身上瞧。

  霍無痕對他真的沒法子,氣他老愛拿她開玩笑。

  「你什麼時候又學會看相了?」

  「我這才能只對你一人發揮,其他女子呀!我可是非禮勿視,恪守我個人清則的。」

  「少耍嘴皮子了!」

  「我是說真的!」邵馨玉巧妙地將她悶了一天的煩思化解掉了。

  ※

  邵老夫人這陣子又往邵糶玉那去了。少了婆婆的眈眈注視,霍無痕感覺輕鬆了不少。

  邵馨玉也不知何來好心情,趁姑蘇城中慶元宵,提議陪霍無痕前去賞花燈、猜燈謎。

  今年燈主是城西的顧員外,故大半城中百姓全往城西擁進。各式紙糊花燈高高掛,有彩魚、有蝶只,更甚者是十二生肖,將姑蘇城點綴成不夜城了。

  台上顧員外出題,台下亦有不少人爭相答題。

  邵馨玉身為姑蘇城父母官,自然成了座上客,霍無痕則陪他坐在台上另一側。

  顧員外念道:「猴子身輕站樹梢——打一果名。」

  台下爭相舉手,顧員外不偏袒,一會東、一會西,人人都有機會,這會點著了站在南方的一名壯丁,他高喝:「荔枝!」

  頓時贏來不少的掌聲,並由顧員外拋禮送他。

  顧員外又出題:「南面而坐,坐北面而朝,像憂亦憂,像喜亦喜——打一用物。」

  這會舉手的人更加踴躍,顧員外也不知該給誰機會,台下有人建議:「這題給知府大人答。」

  有人開口,不少人也跟著附和,一時此起彼落,好不熱鬧,頓時眾人目光全往他這瞧來了。

  霍無痕笑著慫恿他:「快呀!回答嘛!」

  邵馨玉假裝苦想著答案,急煞了霍無痕及台下百姓!

  他一副這題還得再思考一會,唬得霍無痕及主持人一愣一愣的,連台下百姓也被騙了。台下不少人竊竊私語,想打暗號,可是總怕他貴為知府大人,若在這時出了糗,不笑掉大牙才怪!

  邵馨玉也不亂猜,不過倒是考慮良久,才慎重表示:「這太簡單了!是鏡子對不?」

  他一答出答案,不光是霍無痕及顧員外,連台下聽眾也大鬆了一口氣。邵馨玉也想湊熱鬧:「不如由我出個題,禮我負擔。」

  大人有心熱鬧,底下人也開心,台下頓報以熱烈的掌聲。

  邵馨玉念道:「能使妖魔瞻盡推,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打一頑物。」

  台下爭相舉手搶答,邵馨玉在空中畫了個大圈圈,才隨隨便便點著了一名坐在父親肩上的稚童道:「就你了!知道答案嗎?」

  稚童點了點頭:「爆竹。」

  邵馨玉給了那稚童賀禮,將懷中一紅帶編墜子送給那娃兒,稚童也開開心心地收下厚禮。

  邵馨玉於半席間,便偕霍無痕先行告退了。

  ※

  後來,他們往寒山寺而去。今夜寺中亦是熱鬧非常,香客將寒山寺包圍住;人雖鼎沸,不過禮佛之人仍是不受干擾地保持肅靜。

  今日他們身邊無官差隨行,自由地觀賞寺內周圍滿的紅燈,上書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等慶國運昌隆之祈文。

  他們沿寺邊走,今日他一襲大紅金蟒狐腋前袖,外罩石青貂裘排褂;而她身上則是桃紅百花刻絲銀鼠襖,蔥絲盤金彩繡綿裙,襯出他們金童玉之扮相。

  他攙著她小心走,寺邊池塘紅梅綻放綵燈高掛,格外引人。霍無痕不禁歎道:「所謂良辰美景不常,見這天色已蒞盡,明日不知是否也有這情況。」邵馨玉念在聖地不敢污穢其聖潔,才不至於在此地做出不規矩動作,只是牽引她的手回道:「何必煩憂?小過年一過,明年此時又可再見,擔心什麼呢?」

  霍無痕認為他不懂愁滋味,直嚷嚷:「你不會懂的。」

  邵馨玉與她一出寺,便對她道:「懂不懂,待會你便知道。」

  ※

  待一回府,夫妻倆難得同游花園,在姑蘇,這知府府衙乃前一王孫貴族之舊地,故正面有五間,上面筒瓦泥鰍簷,門欄窗格是細雕時新花樣,一色水樣,一色水磨;

  群牆下,白石台階,鑿成西番蓮花樣。左右一望,雪白粉牆,下面虎皮石砌成紋理,不落富麗俗套。

  他們穿過其中一正門,開門一進,一隻翠玉屏障擋在前頭,今兒個燭光燈無宵夜,故府內大燈、小燈皆燃上。

  曲徑通幽,白石峻?,縱橫拱立,微露羊腸小道。他扶她走入小徑中,這原是供有情人私會的最佳場地,故此處不上燈,若隱若藏,燈光昏黃不辯。

  邵馨玉一帶她到此處,那雙手便大不安分,又是解衣、又是撥釵,霍無痕稍作掙扎,愈是引發他的興致。

  他脫下金蟒袍鋪地,又摟又抱的,逗得霍無痕笑呵呵。

  他是情愛個中高中,懂得怎麼帶給她歡愉。

  霍無痕也順著他一回,在這露天園外與他荒唐繾綣……※



  現在的邵老夫人,可將大半的心全偏向邵糶玉那去了。

  邵糶玉今年即將上京赴考,薛麗官一個人守著邵家舊園子,老夫人不安心,便要人送她過來姑蘇府衙。

  衙內範圍大,彼此原是不會有任何相干;只是邵老夫人的不滿與日俱增,無端怨怪起霍無痕不會生育來了。

  今日又巧逢邵母大壽,薛員外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這個丈人可威風了!女兒出閣未及半年,肚子已這麼隆咚大;反觀那霍家千金,仍不見動靜,自然說話也損起人來了:「我說霍兄,怎麼你家女兒過了門也有一年半載了,肚皮仍這麼不爭氣?也未替咱們知府大人生個一兒半女,合該不會是她——」

  霍老今兒個在賢婿的大帖邀下,也備了大禮準備巴結邵老夫人;殊不知才一進門,便瞧見本該是賢婿之大夫人麗官小姐圓滾滾的肚皮,刺眼極了!再加上這討人厭的薛老大肆聲張,使他也更是一把無名火冉冉上升……他趁機拉霍無痕出壽堂,在一紗亭中問:「無痕呀!你老實說,來了邵府如此久了,怎麼仍不見喜訊傳出?敢情你在勾欄院中服了院內特製的不孕藥是嗎?」霍易學是男人,多少瞭解青樓院中之規矩。

  他早年喪偶,雖未續絃,不過女人院他也是很用心地去鑽。什麼花花燕燕,他全耳熟能詳,而且還在青樓得了霍財神的美稱。

  霍無痕也不知何原因,只是相公說過不急,一切慢慢來,她也才擱下擔心。而今義父又提起,她亂了分寸……「義父,無痕看了大夫,也照藥帖捉藥吃了,而且很盡心地在祈求菩薩啊!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孩子又不想讓女兒生,所以……」

  霍易學才不理會什麼孩子肯不肯的問題反正他決定了,他要延請遠在四川的伍神醫前來替她瞧瞧,看毛病到底出在哪?他才不想讓那姓薛的太得意!「不管什麼理由,反正我明兒個叫下人去四川請伍神醫來替你把把脈象,查看原因究竟出在哪?」

  他們父女在亭中的對話,全都邵老夫人的貼身侍娘曹大嬸聽到了。曹大嬸口風緊得很,也不急著在邵老夫人大壽之日拆穿。

  邵老夫人做壽,一連做三天大戲。

  老夫人出身貧窮家庭,嫁了邵老爺這個耕稼漢,也沒過過好日子。愛瞧人唱戲又苦無機會,如今長子爭氣,供她舒舒服服的錦綢隨意穿,吃山珍、用海味,出門又有轎代步,而今又有穩穩達達的太妃椅伺候著她這把老骨頭又看戲、又食蜜餞,又嗑瓜子的,她豈能說不滿足呢?

  府衙內咿咿呀呀地唱大戲,又不時有人前來祝壽,熱鬧滾滾的。

  而薛麗官隨時伴在邵老夫人身側,一會有湯水飲,一會又有人寒暄問候;比起霍無痕來,未免差太多了!不過她倒不在乎婆婆疼不疼的,反正她只要有相公可倚靠,什麼也毋須愁了。

  戲班一撤,府衙又恢復了往日平靜。邵老夫人挺大方的,她看中的花旦、生淨、丑角,一律打賞。

  這女伶中有一名喚芙蓉的,生性靈巧,懂得討好人心,故邵老夫人對她亦格外地喜愛……礙只礙於霍無痕也沒什麼把柄落入口舌,故邵老夫人只好對芙蓉的喜愛擱在心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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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隔了數月的某一日,
曹大嬸正服待老夫人至府內一處名喚「凌仙園」之府衙腹地。

  邵老夫人在青籬下歇息,忽對曹大嬸提及:「奇怪了?親家也這麼用心地替無痕找大夫、捉藥帖用藥了,可是無痕這孩子怎麼也無消息傳出?真是怪事哦!」

  邵老夫人將疑問抱怨給曹大嬸聽,曹大嬸這才將壽辰上所聽來的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全說了;只見老夫人臉色頓時大變,老拳愈握愈緊,曹大嬸才趕緊住了嘴。

  老夫人仍精幹著,他氣恨霍易學竟瞞住重大之事!她是一刻也坐不下了。怒氣沖沖地往霍無痕閨房行去——霍無痕正在繡花,一見婆婆進來,猶不知發生什麼事。哎呀!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打得她暈了頭、昏花了眼。

  小青立即站出來護主,邵老夫人周氏連小青也不放過,辟哩拍啦地朝她猛打。

  洩完了忿恨,周氏只擱下句話:「限你一刻後,自動離開邵府!」來去無風的,霍無痕連句話也未啟口,便大勢已去。

  霍無痕在小青攙扶下起身,不適直勾著她的心魂……霍無痕沒機會問相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邵馨玉今兒個上了京城,而婆婆既已開口趕人,她也不好強硬脾氣地堅決不走。

  霍無痕乖乖地收拾簡單細軟,才風出了邵府,已有坐轎等著她。她沒有回頭眷戀地看著府衙,而堅持隨行的小青與小玉亦被她拒絕了。她吩咐轎夫不要將她送回霍府,而是出了姑蘇往北行。

  行至半途,霍無痕已吐得七葷八素,癱軟在轎內。轎夫不忍再行,不顧她的吩咐將她送回霍府。

  方一下轎,霍無痕一見是回自個家中,也無多餘的力氣說「不」,給了轎夫幾錠銀兩,謝過他們,才有氣無力地叫了門。

  來人一見是小姐回來,還歡歡喜喜地報告老爺知道。

  霍無痕苦笑著……若他們得知她是以棄婦身份歸來,那分歡喜之情況恐怕褪盡。

  霍易學一見是霍無痕回來,高興之餘也終於發現她是一個人歸來,這太反常了!

  於是霍易學問道:「無痕,小青、小玉她們兩人怎麼沒陪你一塊回來?」

  霍無痕先前不適,已令她面無血色、氣若游絲。

  霍易學先叫人熬湯上來,並派人延請大夫去。

  霍無痕一回家中,淚水再禁涸不住地狂奔……經大夫一把脈,向霍學及霍無痕賀道:「恭喜霍員外!知府夫人已懷身孕了。」

  唉!上天捉弄人呀!待在邵家一個子也蹦不出,而今才被逐出邵府,卻傳出了喜訊。霍無痕不喜,反在心中喊苦。

  霍易學則直誇伍神醫醫術高明,也一直嚷嚷著要讓薛員外知曉,她女兒並非不下蛋的母雞。

  霍無痕則是啜泣不止,霍易學問她:「無痕,你是喜極而泣?」

  「義父,你有所不知……而今女兒已是個棄婦了。」

  不對呀!現在才懷了身孕,邵馨玉怎麼可能休了她?他們倆不是都為了孩子之事急慌了嗎?他不懂。

  「無痕,馨玉怎麼棄你?難不成你偷人了?」

  「沒有。」

  「你犯婦德了?」

  見她搖頭,不對呀!既沒紅杏出牆,亦無損婦德,他邵馨玉拿哪一條休她呀?

  「若沒有,他怎能……」

  「義父,不是相公休了我,而是婆婆趕我出門。」

  霍父不解:「邵老夫人為何休你?」

  「我不知呀!」

  「不知?荒唐至極!那邵家人也太過欺人了。不!我非得找理論不可!」霍易學怒氣沖沖的。

  霍無痕制止了她:「義父,別去了。」

  「不去問個究竟,我嚥不下這口鳥氣!」

  霍父不再多言,起轎即刻過府理論。

  ※

  這一去可想而知,周氏一句她沒有當過粉頭的媳婦兒,讓人連辯解的餘地也無,霍父便如同戰敗的公雞頹喪而回。

  霍父再也沉不住氣,持起棍棒,直往癡呆了的霍煥昌棒喝。

  棒若雨點,霍無痕隨後得知義父拿義兄出氣,便在家婢扶持下,來到了霍煥昌房中,雙膝跪地道:「爹呀!邵馨玉干兄何事?」

  霍父才將原本說出……他恨霍煥昌絕了他的美夢,今日他非將這不孝子打死不可!

  聽了原由,霍無痕反倒不氣亦不怨,只怪自己涉足勾欄,仍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美夢。

  霍父老淚縱橫,為的是官丈人名沒了;而霍煥昌哭著,只因挨著了皮肉疼。

  霍無痕則是傷心自己命苦,只歎這孩子早不來,這麼晚才來,大勢已去矣……

       ※

  邵馨玉奉旨入宮,與他那拜把好兄弟睿宗敘舊。

  「邵老弟,遠調姑蘇閒職,好似胖了許多。」

  「皇上愛說笑!我這是娶得美嬌娘,才心寬體胖的。至於遠調姑蘇,皇上稱是閒職,馨玉可不敢稱是了。」皇宮內院,人多口雜,倘若遭人奏上一本,他這閒官一職可待不了多久。縱使皇上與自己是拜把兄弟,他亦不敢大意,小心禍從口出。

  「美嬌娘?小老弟,你已成家立室?怎麼沒開口請邀朕呢?」

  邵馨玉解釋:「皇上是九龍之尊,這小小喜事豈可勞駕皇上您遠赴姑蘇?故馨玉才未通知皇上你呀!」

  想想也對,公事纏身,讓他想脫身亦難;不過他也怨怪邵馨玉沒給他偷閒出宮走走的機會,畢竟皇宮內院待久了也會悶。

  「要不,小老弟,你在這多盤桓幾日,陪我弈棋打發時間,如何?」

  「皇上玉旨,馨玉豈敢不從?」邵馨玉和睿宗殿試一會,睿宗極為賞識他。尤其在御花園那一回的談話,更是讚歎邵馨玉之天賦,兩人遂以「兄弟」相稱。

  晌午,兄弟倆同游御花園,佳木蔽蔥、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洩於石隙之下。再往北面走,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

  俯而視之,但見清溪洩玉,玉磴穿去,白石為欄,環抱池沼,石橋三港,獻面銜吐。

  兩人走向橋中亭,匾題「泌芳」二字,大右並一副七言對……繞堤柳借二篙翠隔岸花分一脈泉不知何時,泌芳亭上已備齊酒菜,左右並有宮女伺候著。

  亭屬六角,每一面皆有粉色綢綾分隔著。

  「邵老弟,愚兄敬你一杯。」

  「那我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對飲,閒話家常。席過,又在泌芳亭中小奕幾局。邵馨玉總在即將勝棋之際放水一棋,而睿宗亦知他的用心,斥責一番後,邵馨玉也不敢再有放水行徑,老老實實地憑實力以博之。

  各有輸贏,兩人下著下著,也忽略了暮色已重;在公公的提醒下,兩人才移駕回御書房再戰。

  在宮中吃慣了珍奇佳餚,竟也想念起家中的粗茶淡飯。滯留數日,邵馨玉就向睿宗提出了回鄉要求。睿宗雖不願放人,可基於他乃姑蘇城中父母官,只好放行。

  邵馨玉領了綾羅綢緞數百疋、金玉如意各一柄,及紫金筆錠如意錦十錠,方火速趕回姑蘇。

  ※

  一回府衙,師爺面稟,邵馨玉方知家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周氏在得知邵馨玉返回家中,興匆匆地要邵馨玉納女伶人芙蓉過門。因她已將一切辦妥,就只等新郎倌回來即可。

  邵老夫人身後跟著曾大嬸等六位侍婢,匆匆往前堂而來——「□兒!」邵老夫人一句□兒,但見邵馨玉眉頭緊皺,遂走向前問道:「□兒,為何事苦腦呀?」

  邵馨玉令閒雜人等全退下後,才問母親:「娘,無痕人呢?」

  邵老夫人即刻氣呼呼的:「甭提她了!一提起她,我就有氣!」

  邵馨玉不知母親何以在他短短出門數天內,對霍無痕的好印象便掉到谷底?

  「娘,無痕惹您生什麼氣,您何須如此氣呼呼的?」

  周氏問道:「□兒,娘問你,你老實回答娘。」周氏神情嚴肅地問他:「那霍無痕到底是什麼來歷?你又在何處認得她?」

  邵馨玉半實情、半謊言地回答:「她是霍易學,也是我丈人之義女。無痕雙親早世,而霍易學憐她身世淒涼,是以收留了她,我們是在宛陽縣結識的。」很清楚,但疑點也不少。周氏又問:「她一個女孩子家到宛陽縣的?」

  「不是,她是偕同霍府下人及其義兄霍煥昌一同到宛陽。」

  「霍煥昌?老身為何從沒見過此人?」邵馨玉解釋:「他人發了瘋症神智不清,一向被關在霍府中。」

  她又問:「為何得瘋症?他帶未出閣的義妹去宛陽又做啥事?」周氏不問個清楚是不肯罷休的了!「娘,你到底知道了什麼?又疑心什麼?」

  周氏也不想和他再玩猜謎,坦白將所知之事全告訴邵馨玉:「她是勾欄院中的粉頭,是吧?」

  邵馨玉只稍稍一怔,問道:「娘,您該不會因這個原因而將她趕走的吧?」

  周氏不懂,邵馨玉是玩亂了腦子,抑是——堂堂一品官人娶娼為妻,諒誰也無法相信。他究竟是以何心態看待這事?不過,無論兒子心態為何,她是絕不容許這樣敗壞門風之事發生在邵家!

  「馨玉,我們邵家雖起於困苦,但也不能容許這樣的女人踏入邵家門檻的!你懂嗎?」

  邵馨玉嗤笑這荒誕謬論,不過他還是好言相勸:「娘,我若說無痕進了勾欄院兩年仍保有完壁之身,您是否相信?」

  周氏以駭然眼神望著邵馨玉:「你說什麼?」

  邵馨玉又重複一遍:「我說無痕在遇上我之前,已在粉院中待了兩年之久,卻仍保有處子之身。」

  這會周氏大大吃上一驚,這霍無痕她——「你確定?」

  「沒錯!在跟了我之前,守宮砂仍在她手上。」

  這太不可思議了!連周氏也搞混了,她霍無痕如何能在污濁之地仍保有清白之身達兩年之久?

  「□兒,這該不會是你為了騙娘而撒的謊吧?」周氏將這不合理的說法推在兒子為了偏袒霍無痕才編造出來的漫天大謊。

  「娘,我邵馨玉只愛奇女子,而她正是。不多說了,我必須去接她回來。」

  在他未出門之前,周氏撂下一句:「來不及了。」

  他猛一回頭問:「什麼事來不及了?」

  周氏不敢走向前,待在原地。

  「我已讓人立了休書,休了她!」

  邵馨玉震驚非常:「為什麼你擅作主張休了她?即使要休她,也只有我才夠格啊!娘,休書呢?

  我要撕毀了它!」

  「休書已送回霍家,而霍家也准了。一切已回天乏術……」

  ※

  他邵馨玉可不是被禮教綁大的,他絕不相信,他們倆這麼輕易就讓人給拆散了。

  他快馬加鞭往霍家去,才到霍家大門,便遭擋駕。

  「知府大人,擅闖民宅,論起罪來非同小可啊!」門僮早被霍易學教會了應對之辭。

  「我是你們的姑爺,你膽敢攔門對我無理?」

  「對不起,您已不再是我家姑爺了;再說,我家小姐再一個月便要出閣。知府大人,您請回吧!」大門咿呀便關上。

  邵馨玉不信霍無痕會如此對他!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怎可能在短時間內成了過往雲煙?

  邵馨玉為了霍無痕失了心魂、落了魄。

  周氏問他,他也不睬,此舉惹來周氏不悅;指責她為了個女人連娘親也不認,母子鬧僵了!

  至於小青與小玉二僕,可倒了楣!主子被休,她們理該也被逐出家門,與主子人進退的。偏偏無痕小姐不要她們,害得她們兩人現在不干侍婢反成苦婢,不再巧手巧腳地伺候人,反得關在苦力房磨豆腐腦、制漿,苦不堪言!誰叫她們的主子不在了,也沒人能夠護著她們。

  一日,邵馨玉正巧進入苦力房,撞見她們兩人這等苦樣。小青、小玉直哭訴她們的委屈,邵馨玉因思念霍無痕,為了與她能見上面,他便要小青、小玉兩人回霍府,並引霍無痕出來後花園一會,以做為交換條件。

  小青、小玉恨不得即刻脫離苦海,也不多想地便答應了下來。

  她們兩人由邵府跑回霍府,門僮一見是自家人,也不疑有它便放行了。「是誰遣你們出來的?」

  小青一見小姐已懷身孕,大喜望外!以往所吃的苦全化成輕煙飛逝,歡歡喜喜地問道:「小姐,原來您早有身孕!那為何還不回來?」

  霍我痕幽幽問道:「回哪?」

  「回邵府呀!姑爺思你、念你。傷了心、失了魂,好不可憐啊!」她們臨出來前,邵馨玉一再交代,要她們好好為他說幾句好話,以挽回霍無痕的心。

  霍無痕聞言,是有那麼一丁點感動;只不過——她一想到是風光入邵家,而今卻是落而逃回霍家,這叫她我怎麼敢再回去呢?二來,婆婆對她已心存疙瘩,它日再相處,心結也是存在的,罷了,甭癡想了!

  霍無痕這會才發現小青、小玉兩人手上淨是新傷舊疤,忙問:「你二人在那吃苦了,對不對?」

  小青、小玉恐她擔心難過,便推說只是打掃傷了的。

  霍無痕並不傻,她們兩人在邵府伺候她好一段日子,也沒見過什麼傷;她心疼不已地痛哭失聲……「是我不好,才會讓你們兩人在那吃苦受罪……」霍無痕淚眼汪汪的,連帶她們兩人也禁不住開了淚閘,往日所受之苦,在這樣感傷的氣氛下,全訴說了出來。

  主僕三人哭成一團,後來還是小青記得小姐已懷孕,不宜多哭才勸她快快收起淚水,以免傷了身子及腹中胎兒。

  三人一夜無眠,徹夜長談至天方白才入眠。

  ※

  小青回來霍家已是三日後,她守信,哄霍無痕於庚辰夜至後花園,說是有事商量。霍無痕不疑有它,果真依約前來。

  霍無痕繞著碧桃花,穿過竹籬花障編就的拱門,粉坦環護,綠柳周垂,兩邊淨是遊廊相接。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芭蕉,另一邊種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金縷,葩吐丹砂。

  今夜有點月色,霍無痕站在園中亭子等小青。她已來了她一會,仍不見小青人影。倒是由牆外翻入一人,待她想呼人邵馨玉那勾人心魂的聲音令她噤了口:「你——」

  「無痕,別嚷嚷!是我呀!」

  也不知該喜他來這找她,或是該怨他休了她,心中百般矛盾啊……邵馨玉一走向她,使了全身力量摟住她;就在她想喊卻透不過氣來時,他倒是先放開了她。

  「這是什麼?怎麼頂在我們中間——」他手往下一探,可欣喜若狂。他探向霍無痕圓滾滾的肚皮問:「無痕,你——」

  唉!該來的總會來,只是不知他會來得這麼早,她點頭附和他的想法。

  「四、五個月了。早不來,晚不來,就在那節骨眼卻來了。」

  邵馨玉才不怨他來遲了,他反倒認為這孩子來得正是時候。

  「既然有了孩子,你馬上跟我回去。」

  他還天真地拉著她便想走人,霍無痕放開他的手道:「不!我不會跟你回邵府的。」

  「為何不?」

  霍無痕今夜單薄白綾紗裳,襯托出她的細瘦,也顯出她的清雅。

  邵馨玉將她拉回胸膛前,手指愛憐地在她顎下來來回回、親匿愛惜不已。

  霍無痕答言:「休書既出,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再說,我爹也打算將我許配給東村的戴秀才。」

  「不!不可!你已有我的孩子,豈可再嫁他人?那我的孩子將來不就得喚別人一聲爹嗎?」他可不允許再錯下去。

  「有何不可?帶了個拖油瓶,以後絕不會有人再說我生不出孩子了!」她推開他,走向另一邊去。

  邵馨玉追上,並對她請求:「無痕,當我邵馨玉求你,別再嫁吧!否則叵讓我每夜思及你躺在另一男人懷中,我會發狂至死的!」

  她幽幽道著:「惱人!全是這無端禍事惱人!」若非為了霍煥昌,她也不會認識邵馨玉。分開了三年,又在姑蘇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之地再度重逢。她堅持,而她也委身了,而今又為了陳年舊事兩人被迫拆散;拆散了也罷!他又不甘命運安排,再回來苦苦糾纏。這麼轉來繞去,他們始終轉不出去,這不惱人是什麼?

  邵馨玉倒樂觀:「這不叫禍事,乃姻緣天注定。」

  霍無痕白了他一眼,她才不信什麼緣不緣的。

  兩人相聚後花園,聊聊我我,竟讓巡更家僕撞著有人躲在陰暗處,便大聲嚷嚷:「有賊呀!」

  霍無痕與邵馨玉兩人被這一嚷,趕忙分開黏在一起的彼此。

  霍無痕推他快快出去,邵馨玉一個翻身便出了園外。待家丁齊聚,才發現原來是無痕小姐;一個人說是在外頭賞月,才平息了此場虛驚。

  ※


  邵馨玉一回生、二回熟,夜夜來到霍無痕處;不過這一回不是私會後花園,而是大膽地攻佔她的閨房。連著數日,一直相安無事,直到——霍老也不知何來好心情,想出一計準備好好逗弄逗弄邵老夫人。故他也不管夜已深,而小青及小玉又去了膳房,無人看門之際,霍無痕房中幽暗無光;加上老人家眼力也差了,他入女兒房中,並未發覺床上不僅一人,還問她:「無痕,你睡了嗎?」

  正纏綿甜蜜中的兩人嚇得情焰褪了一半……霍無痕示意帳內邵馨玉別出聲,探個頭出白綾紅桃帳,問:「義父,無痕已準備歇著了,有事嗎?」

  霍父興匆匆的:「無痕,爹想出個妙計,準備好好逗逗那邵家無理的老太婆。」當霍父言及此,邵馨玉也耐不住地動了一下。

  霍無痕一手壓住他的身,要他別動。誰知哪不壓,竟壓上他的命根子!原本稍縱即逝了的慾念此刻更控制不了;而霍無痕絲毫不知情地移動了一下道:「爹呀!時候不早了,我們何不……」

  「不!這事得現在談。若你不方便也不用下床,爹話說完便走。」他自個倒了茶,心中愈想愈得意,濤濤不絕地談起他的偉大計劃……「我要鄰村戴秀才如期迎娶你,並要風風光光地繞過知府府衙,並喧羅齊鼓地讓全城人都知道我霍易學不是泛泛之輩,而你也搭著亮轎讓薛大貴那老頭看看我女兒可是會生蛋的母雞。我要他們瞭解,你絕不是沒人要的棄婦!還有,那邵馨玉我更要他知道,是他沒福氣得我女兒,不是我女兒沒那個命!」他自信滿滿,非要那姓邵的一家子難看為止。

  霍父一說完計劃,也不問霍無痕意見,又興匆匆地回房。

  邵馨玉坐起身子來,也不知該笑?還是氣?

  「相公,我爹他——」

  「我知道,護女心切嘛!我不怪他。」

  這有夠臭了!自個爹爹想設計過去式的婆婆,而那已算過去式的相公卻在她身邊聽著。明明是個秘密計劃,現在卻成了你知、我知、他也知的透明計劃,霍無痕也不知該護著誰了。

  邵馨玉問:「你贊同你爹這個相法嗎?」

  她聳肩表示:「沒決定,仍在猶豫中。」

  邵馨玉告訴她:「不必決定,也不用猶豫,就照岳父大人的計劃行事,我不會怪你的。不過,那一天也許會有更好的戲碼登場。」他在情慾高張、無可解脫之際,又聽聞此計,性慾頓時被此計劃取代,他現在所有的興趣全在這一場逗耍的遊戲上了。

  在天未白之前,他已先行離去;而小青、小玉仍不知她們怠勿職守,不過幸好沒什麼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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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邵馨玉入夜便出門,天未亮才回來,這事全看在邵母眼中。女伶人芙蓉已進府衙多日,而邵馨玉仍沒機會見見她。邵母心知兒子仍氣她擅作主張一事,故也不敢太過造次;見時候已到,她才在奉早茶時叫他前來問話:「□兒,別忙著走呀!」

  邵馨玉總來去匆匆,不與她起正面衝突;而今日邵母叫住他,他也不敢說「不」。

  「娘,有事嗎?」

  他那口氣略嫌冷淡;不過還好,不至於無理,邵母便對他提了:「麗官也將臨盆,而娘又缺個能放得下心的左右手,所以呢——」

  「曹大嬸呢?」

  「她不同,她有點年紀了,要幫我打理,也不夠清楚的。依我看,芙蓉那孩子挺合適的。」邵母有意無意地又轉到那女伶人身上。

  邵馨玉也知母親用心,只不過他早和下堂妻暗通款曲,偷來暗去的。若叫他順從母親再迎新人進門,他可做不到。舊人總是好,至少習慣了嘛!

  「娘,那芙蓉姑娘是好,不過呢?若當您老人家的女兒不差。要不,您老若喜歡她,何不收她為乾女兒更好?」

  周氏氣白了臉!

  邵馨玉也知道,她已千金無數,哪肯再多收一位千金!

  「你總這麼敷衍打發我!」周氏氣沖沖的。

  邵馨玉趕忙說:「娘,我與無痕才剛剛離緣,您又叫我再即刻娶妻,這不氣壞了霍易學嗎?萬一他又學薛親家上知府府衙告我們一狀,您這偽文休書可是犯法的。倘若霍易學堅持要告的話,□兒也是非得接下來:這麼一來,兒子審母親,若傳了出去,豈不壞了我們邵家聲嗎?」邵馨玉拿這一條沒規定,也沒法可循的條例壓著邵老夫人這什麼也不懂、只怕惹是生非的老太婆,她自然不退縮也不行了。「有這麼嚴重呀?」

  「當然!霍易學倘若堅持要告,□兒也不能不辦。」

  經他這麼左嚇右唬得一愣一愣地信以為真,絕口不再提那女伶人一事。

  ※

  眼見霍無痕與霍父決定要那書生真辦喜事、假娶親的日子逼近,邵馨玉只好再央小青、小玉,要她們來個偷天換日之計,將霍無痕調包;而他亦央幾位武館師兄弟來幫忙演一出搶婚記。

  良辰吉日,霍家出了花轎,果真是蓋花轎,四邊圍上綃帳,而霍無痕倚坐在轎仙,若隱若現。八人抬轎,風風光光,好不熱鬧!

  家婢來報:「老夫人,門外好熱鬧,咱們出去瞧瞧。」

  周氏才剛用過膳,坐在瓜籐底下納涼中。家婢數人匆匆跑來,要她老人家也出去瞧瞧熱鬧:其實這當然也是知府大人特意叫家婢在今日辰時,一定得想辦法誘老夫人出門。

  周氏對熱鬧可沒多大興致,不過曹大嬸可不,她愛極了看熱鬧!而曹大嬸又是邵老夫人眼前紅人,她一句話可比十個家婢來更具效力,於是她兩三句便說服了老夫人移動尊體,一干人數十名,來到了府衙外。

  街邊全是圍觀人群,周氏並不知他們在議論紛紛什麼;一會兒,八童鼓吹已來到她們面前,而花轎仍在後頭,可見氣派之大。

  老夫人問:「誰家閨女出閣?又上誰家去呀?」

  家婢答言:「我問問路人去。」還沒問清,花轎已往這來了。

  邵老夫人什麼不好,就眼力不遜。納帳內那人不正是她偽立休書而休掉的霍家千金霍無痕嗎?怎麼這會又要改嫁了?那她也不用怕芙蓉那孩子進門之事了。只是……她這麼無意中一瞥,哎呀呀!怎麼霍家那千金肚子圓滾滾的?好似……邵老夫人也顧不得什麼,衝到花轎前直喊:「停轎!停轎……」

  經她老太婆一攔,轎夫才停下腳步,一員護送大漢問道:「這位夫人,您有事嗎?」

  邵老夫人無禮拉開紗帳,仔細盯著霍無痕問:「你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手指向霍無痕的肚皮。

  霍無痕錯愕著……怎麼她已卸任的婆婆還演出這場出乎劇情需要的攔轎記來了?

  霍無痕只是老實回答:「我有身孕了。」

  邵老夫人壓根想也沒想地便發號施令:「轎不准抬走!要走也得往我府內走!」

  全場人士莫不議論紛紛邵老夫人的奇怪舉動……別人家的新娘子,豈有抬到她家的道理?

  護送壯漢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使想走,邵老夫人也不讓路;若再不走,眼見進房吉時即將到來,這會他們好為難哦!

  ※

  邵馨玉與一班師兄弟在城外等了許久,仍未見送親隊伍出城,頓時急壞了!

  「師弟,你去瞧瞧,到底怎麼一回事?怎麼送親隊伍這麼遲了還沒來?」在邵馨玉這位曾經同門的師兄命令下,展毓快馬進城;一見,原來是因這事耽擱了,立即又快馬出城稟報。

  「師兄,我們不必再攔親了。」

  邵馨玉的師兄漢威往師弟腦袋瓜一敲:「說得凌亂,教人怎聽得懂?」

  展毓師弟挨了一記悶拳,苦哈哈地表示:「是這樣的!花轎一行人走到府衙門口,那邵老夫人,也是師兄娘親,擋在花轎前不容人過。說什麼花轎若要走,也得抬進府衙中,反正硬是不放人就是了!」

  經師弟這麼一解說,邵馨玉才知自己又白忙了。他以為此舉只能激刺激娘親,哪知她卻反應激動地出了此招。

  邵馨玉想也不想,棄大隊人馬於城外,自個進城去。原本他是打算來一個換轎記,殊不知轎也不用換了,只因她娘早將新娘子迎回邵家門。

  他快馬匆匆而來,果見府衙大門人潮洶湧,擠滿了圍觀人群。花轎擺在大門正中央,不光霍無痕嚇出一身冷汗,連抬轎的轎夫也不知如何是好,邵馨玉突破重圍進入——「娘,您這是做什麼?」

  周氏一見兒子回來了,還開心多了個有力助手到來,直拉他往轎前道:「兒呀!

  您瞧瞧,你媳婦兒挺了咱們邵家骨肉還想他嫁,這是什麼道理嘛?」邵母一句話,便推掉昔日強硬的休妻論。

  霍無痕對他投以無奈求救的眼神……邵馨玉為了這件事已經在城外另置金屋準備要藏嬌;這下可好了,經邵母一鬧,本來還想當起姦夫淫婦的他們,也甭偷偷摸摸,還可光明正大、雙雙對對地出入,枉費他還想嘗嘗妾不如偷的滋味呢!

  邵馨玉將母親拉至一邊:「娘,您休書已送——」

  「我又沒送,誰說我送了?」邵母怎麼也不肯讓她走,不是因為她的緣故,而是邵家骨肉絕不能流落在外。

  邵馨玉又問:「您不是差萬喜送去了嗎?」

  邵母即刻反駁:「是萬喜送的,又不是我送的。反正今兒個,我不准無痕走就是了!」邵母死賴在轎前不放行。

  約半刻,霍易學匆匆趕來了;因為家丁來報邵老夫人攔轎一事,故霍父也知計謀成功,終於讓他扳倒了那死老太婆。他在來時路上還一直開心不已,嘿嘿……我終於勝一籌了吧!

  霍父一到,手指著邵老夫人斥道:「喂!你這是幹什麼?你耽誤了我家無痕進門吉時了!」

  周氏一見霍家老傢伙來了,她可如找著了正主兒似的走向他道:「我說親家呀——」

  「誰又是你親家?」霍父這下可威風起來了!一句尖酸硬頂了回去。周氏立即打哈哈,和善得很:「我說您老也別這麼大火氣,不過發生了點小小的誤會,您就氣得吹鬍子瞪大眼。所謂宰相肚裡能撐船,您老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這婦道人家過不去嘛!」

  她這麼一番指桑罵槐,霍父也老大不客氣地回她:「那當初又是誰說我那閨兒不乾淨,你們家大門風,是納不得她這卑賤骨頭的呀!」

  周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邵馨玉得知母親也曾以言語傷害過霍無痕,所以他暫不幫她腔。

  周氏不忍見邵家種流落別人門下,喚別人爹爹、喚他人奶奶的。故她怎麼蒙羞,也全認了!

  「親家,我是老來糊塗,聽信婢奴亂嚼舌根。要不,我馬上遣了她?」周氏將矛頭指向曹大嬸;曹大嬸這會又慌、又怕,直喊不是她的錯,狀似可憐。

  霍父見周氏低聲下氣了,也就衝著一句大人有大量,姑且原諒了她,不過他可開出了刻薄條件,要邵家答應了,他才肯將霍無痕送還給邵家。

  「不,不用了。這大嬸……我見她也老老實實的,你也用不著遣她走,只不過呢……」

  「只不過什麼?親家,您儘管開口說!」周氏可希翼她再進門、連帶他的肚中的金孫也早早入邵家,好讓她安心。縱使有什麼萬難條件,她也都得答應下來。

  霍父冷笑,撫著發道:「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易。第一,要當今聖上賜婚;

  第二,黃金千兩;到於第三嘛……」

  光聽前頭就夠嚇人,也甭提第三了。不過,邵母為了自己一句「什麼都答應」

  的允諾,明明扛不了,還硬撐著:「第三是什麼?」

  「不難!聽仔細了,前六、後六,抬禮十二,十二人大轎,還得繞完整個姑蘇城。」

  邵母面露難色……前面六人引路,抬禮十二人,再加上十二人抬花轎,後又必須有六人護轎,這可是上禮呀!若非王親之輩,是沒人行這一隆重大禮的!這霍老頭給她什麼難題呀!

  他們兩人在轎前討價還價,兼併殺價,才得出了共識,但霍父亦堅持:「不二價!」沒有商討餘地。

  邵母為了孫子,只好咬緊牙根道:「好吧!給點時間,我全依了」

  霍父才不信姑蘇城這麼大,她要轎夫抬著霍無痕滿街跑,若不花上一整日光景才怪!

  霍父令轎先行回霍家,至於戴秀才家,他叫人送幾錠金子去打發打發也就算了。

  邵馨玉一見轎子返回霍家,也即刻上馬出城通知武館兄弟,取消這一切活動。

  幾位師兄弟忙問,究竟出了什麼事?又如何解決?

  邵馨玉一邊解釋,並請大伙上酒樓飲酒當賠罪,同時也謝謝他們。

  ※

  待邵馨玉回府,邵母正絞盡腦汁、花費心神去籌這一切。皇恩易請,黃金易得,轎夫易尋,只差這游大街似乎耗時多了。若要吉時出,又要吉時入門,這似乎太難了點!

  周氏一見邵馨玉回來,便拉著他不放,要他即刻上京求皇上賜婚下旨。「□兒,娘知你和那皇上情如兄弟,這事他肯定不會不幫你的吧!」

  邵馨玉真不知娘親在搞什麼,好端端的休掉了霍無痕,現在又為了迎她入門而接受了丈人三大難題請求。此去京城,也有千里路程;即使去了,若皇上玩心一起,又留他個十天半個月,說不定霍無痕早成了他人婦也說不定。若要差人去怕辦得不妥,又怕沒門路見到聖上就折返。他不得不怨怪母親捅出這麼大紕漏,害他們好事多磨!

  周氏見他也不吭聲,便問:「怎麼了?你不肯了?」

  「娘,此去京城,非要三、五日才能返家。要不,咱們放棄算了!」反正有名分、無名分,他們也都能在一塊,他才不在乎娶不娶之事。

  周氏獨獨對此事熱中不減:「不!說話算數。我已在眾人面前對姓霍的允諾,不得再反悔!」邵母這次是來真的。

  邵馨玉在邵母進般逼迫下,不得不動身;不過他在即將出門前接到一封快函,函中說到,皇上即將在近日抵達姑蘇會老友。因此,這一趟京城之途,他也就節省下來了。

  ※

  邵母見他仍遲遲不動身,還當他是不把這事當一回事,心如熱鍋中緊螞蟻般的急呀!

  「□兒,你的包袱全打理好了,你也該上路了。」周氏見他仍未走,便上馬廄叫馬伕替他備馬。「□兒,馬已備鞍,你該起程了。」

  一連數日,他仍無動無靜,周氏竟在他面前放聲痛哭不已……「我……命苦呀!老頭死得早,又加上出了個逆子,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老夫人一哇哇大哭,邵馨玉倒亂了分寸,他忙跪地對邵母致歉:「娘,孩兒不孝!」

  邵母止住淚水:「只要你即刻上京面聖,請求聖上下旨賜婚,娘就不哭,也不氣了。」又來了!

  她又想交換條件。

  邵馨玉這才對母親說了:「娘,您急什麼——」

  「我豈能不急?你也不幫幫我,天天只顧窩在書房!要不便是亥時出、卯時入,也不知在忙什麼?」

  邵馨玉嚇了一大跳!原來自己夜夜出府之事,連娘也全知道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好瞞的。

  「娘□兒是出去辦正事,而非——」

  「別狡辯了!若說辦正事,那這件大事也該先辦了才對,哪有不聞不問的道理?」

  邵馨玉沒法子,只好實話實說了:「娘,這事您可別大聲張揚,更不可小聲地傳出話來,否則你我都得人頭落地的!」

  什麼事這麼嚴重?周氏向他保證:「好,我不說,你說了吧!」

  邵馨玉這才關上堂門,偷偷地對母親附耳道:「娘,皇上今兒個會來到姑蘇,並住進咱們家,這事記得千萬別讓下人知道了!

  您只要當他是個貴人來到,其餘的就別多問,知道嗎?」

  哦!原來是皇上要來,難怪□兒才得以四平八穩地穩坐書房納涼。

  「皇上要來,那們不就不必等那聖旨下來,便可先迎娶霍家千金回門?」

  「不!急不得!那繞城之事,娘您可都辦妥當了?」

  說到此事,周氏才想起還沒個著落。瞧她只顧擔心聖上來不及下旨賜婚,全然忘了還有另一難巨任務未著落。

  ※

  邵馨玉找了武館師父——柯揚飛。

  「師父,馨玉想借師兄弟三十六人。」

  柯揚飛望著愛徒問:「為何要借這麼多人?」

  邵馨玉一五一十地將霍父的要求重述一遍,柯揚飛手撫白鬚道:「這事並不難,為師的教你一計……」

  在柯師父的一番策劃下,邵馨玉露出滿意至極的笑容。

  差人擇了日,也合了八字,並先下聘送全婚書,便於良辰吉時熱熱鬧鬧地迎娶霍無痕了。

  霍無痕沒過問他怎麼去辦這些事,因為她相信,是聰明的,他總有法子去完成任何艱巨之任務。

  照霍父所言,邵家送來黃金千兩,並附帛錦十疋、紅綾繡布百疋。十二人抬大轎,全是武館精挑壯漢;六人引路,十二人抬箱,後又有六人護隊,風風光光地由東大街將霍無痕迎出東大街將霍無痕迎出霍家,照原路再送她上邵府。轎行至府衙門前,一張偌大的地圖鋪地,轎行地圖一圈,才短短幾刻鐘,便將霍無痕迎入門。

  霍易學在霍府內洋洋得意,他非得要邵老太婆扁了嘴、皺了臉才甘心!

  不一會兒,霍府僕傭回來了,不是報喜,反報憂:「老爺,小姐入了邵家門了。」

  霍父驚訝得跳起來道:「怎麼可能?他們沒照條件走嗎?」

  僕傭答道:「有哇!他們全城都走遍了。」

  霍易學怎麼也不相信,他們竟能有這麼大的本事!才不過離開不到一個時辰,便進了邵家門。不對!他要去瞧瞧,他才不信他們會變什麼法術哩!

  霍易學乘轎,立即趕往府衙。

  那圖未收,他人一下轎,仍不知自己站在圖中央。

  邵府這回是用了心,大大的喜字高高掛,張燈結綵好不熱鬧,喜氣洋洋地比前次的喜事更為鄭重。

  霍父招來門僮:「嘿!你來。」

  門僮只不過才十三、四歲小伙子,傻不愣登的,還不知門外這位大爺找誰。只見他不指別人,只指著自己。

  霍易學招了他來:「你叫什麼名字?」

  「小祥。」

  「好,小祥,我問你,你們家老夫人呢?」

  小祥實話實說,絲毫不防人:「老夫人在裡頭招呼客人。您老打哪來?又怎麼稱呼?」

  小祥這小伙子倒懂禮,霍易學也不想拿人亂出氣,只告訴他:「你下去叫你們老夫人來這見我。」

  「這位老爺,您怎麼稱呼呀?」

  「說是無痕她爹。」

  小祥倒是知道新夫人名字,這老爺說他是霍無痕的爹,那不就是親家了?小祥也不耽擱地立即下去通報。

  周氏終於得了媳婦肚中的孩子,她那張笑臉即使是知歪了也值得!

  小祥一進門,將霍員外要他稟告之事全說了。

  邵老夫人差幾位婢女陪她出去,一到大門口,見霍親家就站在地圖上,那神色不定得很。

  周氏一出來便問他:「親家怎麼來了也不進來坐坐呢?」

  霍易學口氣臭臭地問:「你們沒照規矩走,所以我來要回無痕!」

  周氏既不氣,也不火大地反問:「我們又哪不照規矩走了?要聖旨下令賜婚也有了,要黃金千兩也備足了,要六前、六後、抬禮十二、轎夫十二也全照辦了。」

  「繞城一周呢?」霍易學不滿地指責。這會可沒話說了吧?

  周氏神閒氣定地道:「也做啦!你不知道嗎?」

  「做?在哪?怎麼我的人沒見著?再說,才短短一個時辰,再怎麼快也不可能走遍全城,你們明明是在瞎胡我嘛!」霍易學作勢欲衝入找人。

  周氏擋著他:「若是作客,你大可請進;若是前來滋事,那就請回吧!」

  情況一度緊張著,霍父揚言:「若不給我個合理解釋,我就在這守門,不讓賓客進入!」

  周氏見情況不對,便吩咐下去:「叫人開了中二門。」

  「是!老夫人。」這府衙內有五門,這門不開,開別門,反正門多得很,她也有時間陪他在這瞎耗。

  在她轉頭欲走之際,霍易學張口罵人了:「你這死老太婆!竟無信於我!我要在這叫囂謾罵,我看你也不見得會好過到哪!」他這麼一張揚,立即圍來了不少群眾。

  群眾一圍,老夫人見苗頭不對,反身便進了門內。

  不一會兒,換邵馨玉身穿大紅蟒袍、紅倌帽出現在大門處——「岳父大人!」

  「甭叫了!」

  邵馨玉經他這麼嘶吼,也不生氣,反倒有禮地問道:「岳父,您究竟氣什麼?說給愚婿聽聽嘛!」

  霍易學見邵馨玉倒也恭恭敬敬地尊稱他一句「岳父」,才不再大著嗓門:「老夫人承諾過繞城一事——」

  「有哇!都照做了。」

  「在一個時辰內?」

  「沒錯。」

  他應得頭頭是道,可是霍易學才不信:「那賢婿,老丈人問你,你實實在在地回答我。」

  「愚婿會的,岳父大人您請問。」

  霍易學諒他也不敢欺瞞:「那你倒給我說說,你們是怎麼繞完整個姑蘇城的?」

  邵馨玉指指地上——他所站之處道:「岳父,您現在人就站在徐家磨坊上。」

  霍易大怒:「這是城中,我怎麼是在徐家磨坊?一派胡言!連你也想蒙我?」

  「岳父,您往地上瞧瞧,您人不正站在徐家磨坊上嗎?」

  霍易學低下頭一瞧,地上鋪了張地圖;而他所站之處,則寫著徐家磨坊」四個字,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計是誰想出來的?」

  「四海武館館主柯揚飛。」

  「這老傢伙不但武功高強,連腦子也這麼好,竟想出這計來。我——霍易學甘拜下風、佩服至極!那賢婿,老丈人是否可以進去喝杯喜酒?」

  「當然!岳父大人,您請!」兩人談笑風生地進入大堂。

  邵老夫人錯愕著一張臉……怎麼這姓霍的老頭前後判若兩人似的?

  同日,邵老夫人之二媳薛麗官產下一女,邵老夫人笑連連地表示——雙喜臨門呀!

  而霍無痕他們也在皇上皇旨親證婚誓下,完成了二度終身大喜。

  ※

  睿宗來到邵家,受了上賓招待,偶爾還有邵馨玉陪他秉燭對奕,龍心大悅得很呢!

  霍無痕不知這名年輕人是何方神聖,怎麼邵馨玉及婆婆對他都是恭恭敬敬的?

  一日——「相公,你又要出門了?」

  邵馨玉看了霍無痕一眼回道:「好朋友來了,只好犧牲一下我們夫妻的時間了。」

  霍無痕並未責怪他,只是……他們兩人為何這麼親密?而且幾乎是形影不離的?

  「你去吧!我又沒怪你!」

  霍無痕眼前是說不怪、不怪的,可私底下卻吃味得很。她懷了身孕,大腹便便的;而身為相公的他,不但不陪著她,反倒是日經繼夜地陪著那英俊小伙子。霍無痕不自覺地自我檢討,自己是否喪失了吸引力?

  小青、小玉打她回邵府,她們也跟了過來。霍無痕有苦也全對他們兩人傾吐,喪失吸引力的疑點她已不知問了她們多少遍了?

  「要不,小姐,我去打聽打聽,那年輕人是什麼來歷?」

  「也好,由你去瞧瞧。」

  小青一關上門,便往那公子廂房而去——他居住在北邊房,蒼木參天,一片綠油油草地;鵝卵大石鋪平石徑,迴廊貫穿庭中,連進五座石雕拱門,才得以進下正院。

  小青才進入第一座拱門,便見衙中官差守住出入口。小青聰明伶俐,一見行不通,即刻掉頭走人,並回報小姐:「小姐,那人真的可疑呢!」

  「怎麼了?小青,你快說呀!」小玉這個太監反比皇帝更急!霍無痕連開口機會也沒,旁邊小婢興致倒比她更高。

  小青將所見的情況一五一十詳細地描述……霍無痕聽此陣仗,也知此人來頭不小。她吩咐小青別再去打探了,以免壞了邵馨玉的聲譽。

  夜裡,邵馨玉又未歸;次日一早,他才蹣跚拖著疲倦的身子回房。

  他的舉動她是一清二楚的,只不過是悶不作聲的假寐。

  □□的解衣聲,代表他將擠上這張床。霍無痕一動也不動,他探過她的身,望向她來,問道:「你沒睡?還是我吵醒了你?」

  經他這麼一問,她才不得已回道:「你回來了?」

  「好累哦!」他伸個懶腰,才躺上床來。

  霍無痕又問:「他是誰?你何必這麼伺候著他?他該不會是皇帝老子吧?」

  邵馨玉真不知該怎麼回答他這個小娘子了?她這麼聰明,一猜更知曉這位仁兄是當今聖上,不過他問:「你又從哪得知他的身份特殊?」

  霍無痕笑道:「他出入有六位侍從護著,而你及娘對他又是必恭必敬,彷彿他的出身十分地尊貴。他若不是王爺之類的,便是九龍之尊,是不?」

  他的分析不無道理,著實令邵馨玉珮服;不過,礙於皇上身份特殊,故他也只是推說:「的確!他乃當今聖上之皇兄——之子,所以我及娘對他得十分禮遇,不能有一丁點閃失。至於他身邊的戒護!皆是他的安全護衛。」

  「我還以為你和他感情不單純呢!老窩在他那,冷落了糟糠之妻。」她擺出一副深閨怨婦之模樣,揪得他好心疼、好不捨。

  「我也不想啊!只是……對方是個「貴」客,我不盡盡地主之誼,是說不過去的!」他比她更嘔!天天伴君側,放著嬌妻孤枕,他比她還苦。

  「也對!那你昨兒個定又是一夜未眠,不如早早歇著,否則今早若有公事待辦,你肯定又要糊塗了腦子!」

  面對嬌妻的體貼,邵馨玉只有回以深情的一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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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睿宗只待了一個月之久,
便起程南下微服出巡,邵府又歸於平靜。

  而霍無痕也順利地產下雙生子。

  好大的差別待遇!邵母天天窩在雙生子房內,連平日霍無痕該有的奉菜一職也全免了。

  「小姐,您這回終於做對了一件事。」

  霍無痕正在鏡前梳妝,小青這話,讓她停下了手上動作。

  「此話怎說?」

  小玉解釋著:「母憑子貴啊!小姐您一舉二男,比起薛家那妯娌姐妹,您是勝了許多。您瞧瞧老夫人,現在是足不出戶的,整日待在兩位小少爺房內,逗得小少爺呵呵笑,她自己也看得笑嘻嘻呢!」她們兩人也因伺候「身份重要」的主子,連帶地神氣多了。

  「我不過比麗官幸遠了點而一舉得男,這種事豈能當成功勞誇耀?還有你們兩人,也別憑著這點便自恃過高,知道嗎?」

  「是!我們會的。」

  霍無痕這人也不喜與人爭長短,尤其是這種不可知的命遠,她更不會因此自恃過人。要嘛!比實力強過人,這才是高明。

  ※

  正逢過年,姑蘇城內一片賣年貨的氣氛;人潮熙攘,好不熱鬧。

  霍無痕與小青、小玉及一名侍從,四人上街採買。這一邊有春聯,那一邊有乾貨,她們三人走走停停。仔仔細細地瞧清楚。

  江陵王府小王爺歐仕訓正巧也來到姑蘇,趁著年節熱鬧氣氛,帶了兩名奴才,也到大街上尋美獵艷。

  咦?眼前這位美人兒,美得令他目不轉眼的……「武才,您瞧瞧!那穿著白綾紗的女子,美不美呀?」

  歐仕訓身邊的狗腿奴才朱武才,那鼠目直勾勾地往街上行人轉來轉去……白綾紗、白綾紗,在哪呢?終於讓他瞧見了那美麗女子的倩影了!他低下身,哈巴狗似的回道:「美!美得過火!美得——令人想占為已有!」

  歐仕訓愛極了這番狗言——「占為已有」。對!要一個女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將之占為已有。他們三人往霍無痕方向大剌剌地走去,照例,還是由朱武才先行向前搭訕。

  霍無痕正瞧一對翠綠鐲子出了神,絲毫不知有人侵近。

  小青一會望東、一會望西……咦?這獐頭鼠目之人,怎麼往他們這兒走來?小青示意小玉。

  小玉往主子身上拉回神:「小青,怎麼了?」

  小青指指已走近她們的一名氣焰囂張的男子,小玉一瞧不動勁,便提醒小姐:「小姐,有惡人侵近。」

  霍無痕收回視線,回望了一下來人;這麼一回望,江陵府小王爺心兒已丟了一大半。美人!絕世美人!他讚歎不已……歐仕訓看那美人兒對眼,直懾人心魂……那眉兒更如一彎細柳,又彎,又巧;

  那張櫻桃小口,令人見了就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狠狠地痛吻一番,以品嚐其中甘美之瓊漿玉液。

  「文才,她真的很不錯哦!」

  這文武雙才,太知悉小王爺的好色性子,見美便忍不住地想占為已有;而他們兩人又是出了名的馬屁精,幾乎所有的劣行皆是見者有分,強淫擄掠,無惡不作。

  現在見到了這位再世西施,豈有不知主子心態的?朱文才那雙狗眼在美人兒身上上下轉了一圈,加油添醋地道:「美!一等貨色!小王爺,要不,我們將她奪回府內?」

  「奪?好辭!就用奪的!」

  這歐仕訓不光變態,也愛聽那種虐待性的尖銳字辭,更愛死了得不到的人、事、物。他下決心,非不擇手段奪到她不可!

  朱武才一走近,霍無痕立即升起戒心;而在一旁的侍從亦即刻現身,大喝道:「來者何人?」

  朱武才清清嗓子:「你是什麼東西?敢問大爺是何人?你眼長在哪了?也不去打聽看看,我朱武才是什麼人麾下的?」

  小青笑說:「豬無才?」

  她及小玉兩人笑得朱武才臉色發綠!他這名可是江陵王爺小王爺親賜,她們兩人膽敢以此作文章,太可恨了!

  說起「朱武才」這名字,可是歐仕訓絞盡他那豆腐腦汁、費盡他那草包心思才想出來的名字;命名之後,還得意洋洋地表示:「天下文武雙才,我盡得也!」

  又逢武才姓朱,自然「豬無才」之名不脛而走。

  朱武才這人十分崇拜他「英明」的主子,常在王府內四處渲染——「我主子不但腦好,且飽讀《四書》,精通吃、喝、嫖、賭四大《秘笈》。」

  他還得意地宣傳:「才高八斗、博學多聞之人士,唯我主子是也!」

  一個膿包再加上兩個狗奴才,使他們主僕三人狼狽為奸、橫行江湖。

  「你們兩人死到臨頭猶不自知!冒犯了江陵王府的小王爺歐仕訓之待從,罪不可赦!」

  朱武才竟無理地想當街打人,霍無痕低吼一句:「你敢動她們,我會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朱武才見美人開口,頓時收起怒意,笑哈哈地道:「敢問姑娘是何家閨秀?」

  「無禮!你這有眼無珠的奴才,竟對我家夫人無禮!」待從斥罵朱武才。朱武才以眼尾瞄了一下侍從,亦吼道:「你這狗奴才!本大爺與大美人兒說話,你最好滾一邊去,懂嗎?」

  朱武才一指戳得侍從發火了,正欲動氣,霍無痕示意他先退下,並反問朱武才:「你的主子呢?」

  朱武才指向歐仕訓——「他,不叫我家主子。他乃威鎮四宇、堂堂江陵王府歐逸穎王爺之子——歐仕訓小王爺是也!」朱武才長長名號一念完,小青及小玉立即笑他,重點不說,全篇廢話。朱武才仍得意洋洋自家主子名號可是叮□響,若非這位大美人受小王爺青睞,否則以他們三人之無禮,早被他當街打死,他們還不知感激他這位大人有大量的朱武才大爺。

  霍無痕冷笑:「那朱大爺,敢問——」

  「不!姑娘稱在下武才便可。」

  「好,武才,那本姑娘問你,你來這做什麼?」

  朱武才慎重地表示:「我家小王爺決定納你為第六房小妾,聽到了,還不快快謝我小王爺恩典?」

  霍無痕忍住氣:「你說他要納我為第幾房妾呢?」

  「第六。」朱武才仍不知楣星高照、死到臨頭,還不知死活地侃說著。霍無痕笑道:「那還不叫你家小王爺親自來向本姑娘提,派你這小狗腿來有何用?」她酸中帶硬、硬中帶柔,朱武才這才趕忙回稟歐仕訓這個好消息。

  見他一走遠,小青立即問:「小姐,您這——」

  「放心!這種淫夫,不給他點苦頭嘗嘗不可!」霍無痕決定痛懲這色魔淫賊,教他今後即使見色也施展不開來。

  朱武才面有喜色地向歐仕訓跑去。太順利了!碰十個也還沒這一個美如天仙、又這麼好商量的大美人。

  「小王爺,上了、上了!那大美人要你過去提親呢!」霍無痕不過說個「提」

  字,到了朱武才口中,卻成了「提親」二字。

  歐仕訓早知道,依他這副長相,女人見了不愛都難。他大搖大擺,擺出平生最得意的動作——一副玉樹臨風、翩翩美男子的姿態走向她。

  小青及小玉二人,開始從頭到腳將她批評得一無是處,甚至說他那醜樣唯有「蟾蜍」可相比」

  歐仕訓一走向她,還擺了個自認為無人能敵之俊樣道:「這位姑娘,你姓啥?叫啥呀?」

  霍無痕回道:「我不以真姓、真名對,不過你倒可以稱呼我——我娘。」她打算先佔他口頭上便宜。

  歐仕訓只是懷疑,怎麼有人喚做「我娘」的?仍不知自己在口頭上已吃了虧,還親親匿匿的「我娘、我娘」一直喊。

  喊得小青及小玉心中嗤笑他無知,而朱武才及朱文才兩人只覺得怪怪的,倒也不解其中之奧妙,傻呼呼地在一旁陪笑著。

  侍從一見這三人肯定是登徒子之流,故已先行回府搬救兵,並交代小青、小玉兩人好好照應夫人。

  歐仕訓當著街就對霍無痕示愛:「我娘,我見你對我有意,而我對你也是不用說的愛到了心坎裡。要不,明兒個我差人到府上提親,你說好不好?」

  小青及小玉不知道這人臉皮為何如此之厚?來到姑蘇城,也不先打聽打聽,她霍無痕是何等身份?以及貼上何人專有之字號?

  霍無痕見他上鉤了,便對歐仕訓說了:「明兒個,你來知府府衙向邵馨玉邵大人提親吧!」

  歐仕訓還當他是權貴人家攀上府衙閨女——絕配!這一回,老王爺絕不會再嫌罵他,老交往一些勾欄中人或是貧戶女子了。其實他這哪叫「交往」,他這是霸王硬上弓,哪個讓他看上的女人脫得出他的手掌心?

  ※

  次日一早,府衙門外來了他們這三名「尊貴」的痞子。歐仕訓是懂禮的大痞子,而另兩人則是仗勢欺人的小癟三、爛痞子!

  歐仕訓身著白袍,倒是有了那麼點人樣;至於他身後的那兩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嘍□,不成人樣。

  朱武才大嚷:「開門!威鎮四宇堂堂江陵王府逸穎王爺之子——小王爺歐仕訓來也!」

  他那副滑稽模樣,笑炸了小祥這門僮,他由內出來探問:「你說你是誰呀?」

  朱武才不厭其煩地又重複了一遍:「我乃堂堂江陵王府歐逸穎王爺之子——小王爺歐仕訓之侍從。」

  小祥這回可聽仔細了:「請問你來到府衙做什麼?」

  朱武才趾高氣揚地表示:「我陪我家小王爺前來提親。」

  「提親?提誰親呀?」小祥不知邵府內還有誰需要提親的?知府大人的妹妹們各個名花有主,還有哪個是空出來閒著讓人家前來提親的?

  朱武才一副——你這個笨門奴!不懂還不滾遠點?「你們這裡誰主事呀?」

  小祥搔搔腦袋道:「邵大人主事。」

  朱武才一聽是邵大人,怒道:「還不叫邵大人?也就是我家小王爺的岳父大人出來迎接!」朱武才搞混了,這邵馨玉不過是二、三十歲的青年才俊,而他一聽到邵家是邵大人主事,便當他是老一輩之人。

  小祥一聽,不對呀!我家大人年紀輕輕的,又遠沒女娃出世,怎麼……他會稱大人「岳父」呢?

  「這位大爺,您搞錯了!我家大人他——」

  「別□嗦!要你去叫你便是了,還嘀嘀咕咕遲疑什麼?」經朱武才大斥,小祥才一溜煙地進入內堂。

  不一會,吳肥即出現在大門之處。

  他一出來,歐仕訓立即跪倒在地道:「岳父大人,請受小婿一拜!」

  吳肥遠搞不清東西南北,忙問:「這位公子,您此話差矣!我是有一女沒錯,只是——」

  「岳父大人,小婿傾慕小女,望岳父大人成全!」

  無巧不成書,吳肥是有一女,名喚「藕娘」。他仔細地瞧著對方身上穿著,肯定來人定是非富即貴,還當是妻子未向他稟明女兒已有中意之人。二來,藕娘像他,體型壯碩高大,還一直擔心沒有人肯要;現在既有人上門提親,他自然是爽快答應了。

  「好!就你一句岳父,成啦!你擇個日上門迎親。」

  歐仕訓以為岳父亦急著將閨女送出閣,連下聘等等小細節也省了;要他直接娶人,他還樂得開開心心。禮盒一放,便匆擴找人排良日。

  ※

  次日,他又派朱文才上門,小祥一見他來,便記得前去通知師爺吳肥。朱文才下了合婚帖,要吳肥填上藕娘生辰;這麼一配,竟還是絕配!擇期不如撞期,也不等良日,便約在吳肥家中迎藕娘入門。

  一切順順利利的,等送入洞房後,歐仕訓猴急著;才一進房,不忙著喝交杯酒,也不忙著嘗八果,便急著上床。

  藕娘一句:「先熄了燈火,我會害羞呢!」

  聲音雖然有差別,可是歐仕訓一思及美人模樣,心花紛紛飛,也不記得霍無痕是高瘦,而藕娘可是高壯;燈一熄也就蠻上了,待發覺不對時——「我娘呀!你怎麼短時間內增加了那麼多肉呀?」

  藕娘一聽郎君喚她「我娘」,趕忙糾正:「相公,我是『藕娘』,非『我娘』呀!」

  歐仕訓腦袋撞了一下。不對呀!不但聲音不像,連名字亦不同,這……歐仕訓也顧不得未著寸縷,爬起身來,摸黑到了桌邊,將燭火一點著,哎呀呀!

  我的娘喲!怎麼「我娘」成了「肥娘」了?

  藕娘一見相公赤裸裸的,羞得一張大臉紅漲……那肥滋滋的臉,頓時有如漲紅豬肝似的。

  歐仕訓嚇得隨手一捉,拿了藕娘的褻衣便落荒而逃……


  朱武才、朱文才兩人,正在酒樓飲酒作樂,朱文才表示:「這會小王爺正抱著美人享受軟香送懷的好滋味呢!」

  「是啊!你我這會可是大功一件,明兒個,小王爺非打賞給我們江陵府花集院的香香、翠翠二妓供我人爽爽不可!」他們兩人酒一杯、話一句,好不得意。

  說到歐仕訓這色賊,吃到了羹倉皇而逃,圍住女人的褻衣就上了大街,引來不少路人覷觀。

  他還惡狠狠地宛如瘋狗般威脅:「看什麼?再看本大爺挖穿你們的眼珠子!」他一路恫嚇,一邊找那文、武二才。

  朱文才、朱武德兩人已微醺,鼻兒紅咚,酒話亂說,東倒西歪的。

  歐仕訓一見他們兩人在酒樓中快活,怒沖沖地進了酒樓,一掌打得他們兩人哇哇大叫。

  「誰?誰?」朱文才還不知他的主子已怒氣衝來,直問:「誰這麼大膽?你不知我乃堂堂江陵王府——」

  歐仕訓又是一掌奉送,怒斥:「堂你個頭!你老子受氣了,你還堂不堂?」

  朱文才頓時清醒了一半:「小王爺,你不是在——」

  「在、在、在!在你個頭啦!」他愈想愈氣:「邵馨玉你竟敢坑我!」他決定擊鼓控告他去。

  歐仕訓誤將吳肥當邵馨玉,也不想想,現在才一更天,著了女人的褻衣便往府衙擊鼓。

  邵馨玉正和霍無痕溫存過後準備就寢,官差卻來敲門急喊道:「大人!大人!」

  邵馨玉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霍無痕的身,著好裝,開了門,便對官差說了:「小聲點,別吵著了夫人!」

  官差放低聲量回道:「是。」

  ※

  邵馨玉一出公堂,仍是呵欠連連;而站在兩旁的官差,各個睡意正濃,他拍案一打——「堂下所跪何人?」咦?邵馨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見旁兩人跪著,中一人立在堂下,便問道:「公堂之上,為何不下跪?」

  歐仕訓憤報上名:「我乃江陵王府歐逸穎之子——歐仕訓。」

  咦?有來頭的!邵馨玉也不敢馬虎:「小王爺,狀告何人?」

  「我告邵馨玉,他——」他將手指向吳肥,口裡卻告了堂上大人。

  歐仕訓也正奇怪?明明那個美若天仙的「我娘」叫他前來知府府衙提親的,怎麼堂上大人卻是個年輕人,而那他誤以為是邵馨玉之人卻又拿著筆坐在一旁?那個位子不正是師爺該坐的位子嗎?

  就在他糊塗,而邵馨玉也糊塗之時,吳肥開口了:「愛婿,怎麼你洞房花燭夜不在房裡,卻跑來府衙告我家大人做什麼?」

  吳肥也搞不清,他這乘龍快婿在搞什麼把戲?

  歐仕訓一聽他這麼說,反問:「邵馨玉是你家大人?」

  吳肥點頭應聲:「是呀!他是我家大人,邵馨玉是我家大人沒錯呀!」

  歐仕訓昏了頭……怎麼會這樣呢?又問:「我娘呢?」

  這回可換邵馨玉開口了:「你娘不在江陵府嗎?」

  哎呀呀!歐仕訓這才知,他被坑了!什麼我娘不娘的,還稱她是「我娘」,便宜全被佔了還不知。

  「那我問你——」他指指邵馨玉。

  捕快大斥:「無禮!公堂之上,不得對大人無禮!」

  歐仕訓才改了口:「請問大人,府上可有妹妹?」

  「是有幾位妹妹,不過全出閣了,沒有一人在姑蘇,怎麼了?」

  歐仕訓一五一十地將街上那名女子長相及二婢一侍從之事全說了出來,要大人替他找著這可惡精鑽的刁蠻女子,耍得他小王爺團團轉,還討了個不該要的肥婆。

  邵馨玉聽他形容,也知他口中的可惡精鑽的刁女子便是他的愛妻——霍無痕,於是他道:「好!本大人必當為小王爺找出此女。」

  「謝大人!」

  「既然沒事,退堂了!」

  一退了堂,歐仕訓怎麼也不肯再回洞房,怕的就是再見那肥婆。於是乎,他與文、武二才鑽進姑蘇當地的河房尋樂子度了一夜。

  ※

  邵馨玉一回房,霍無痕便問:「又是誰夜裡告官?」

  她那姿態好不撩人,怪不得那小王爺戀她成癡!

  「你前日出府,有沒有遇上什麼古怪?或是答應人家什麼事?」

  他問得古怪,霍無痕一時也記不得,便問:「怎麼啦?和深夜開堂有關嗎?」

  邵馨玉把歐仕訓告狀之事轉述了一遍,霍無痕掩口笑得銀鈴聲響:「有!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他不是沒上門嗎?」

  邵馨玉這才大悟,問題果真出在她身上!因她的逗弄才惹出這麼大的風波。他心想,現在小王爺不肯罷休,無痕呀無痕,你這美麗紅顏又惹禍了!

  邵馨玉對霍無痕交代:「記住!別再出門了,待小王爺玩倦了、離開姑蘇再說。」

  霍無痕見他神色凝重,便問:「有這麼嚴重嗎?」

  「有!大者他會奪人,小者我要丟了官紗帽。」

  霍無痕才萬般後悔,自己又闖禍了……


  一連數十日,霍無痕果真不再踏出府衙一步;不過此禁令並未涉及小青、小玉兩侍婢。

  小玉一出府添購胭脂便出了事。小玉驚覺心小,人亦不夠機伶;而朱武才在東大街撞見她,認出她來後,趁她走到人少之處,硬將她拖入窄巷內,並將她打昏,才用斗篷將她掩回客棧。

  待她醒來,他們主僕三人耽耽怒瞪著她:「說!我娘人呢?」

  歐仕訓自覺「我娘」這免雖礙眼,可是為了找著美人,不得不再次喚她一句。

  小玉發現自己身陷狼窟,哭也哭不得,又鎮靜不下來,慌、慌、慌了神,什麼也答不出來……歐仕訓見她不答話,作勢脫下她的衣服,小玉尖叫一聲又被打昏了。

  歐仕訓責問:「文才,你打昏了她,叫我怎麼問出美人下落?」

  朱文才是怕她在客棧中尖叫引來外人注意,才將她打昏,沒想到小王爺竟斥責他,他只好保持緘默,滾到一邊去。

  約一刻鐘,小玉才幽幽轉醒……見又是他們三人,她立即又昏死過去。這會歐仕訓可惱怒了!

  「文才,下去要桶水,我不能再等了!」

  「是!小王爺。」朱文才到了廚房要了桶水,又辛辛苦苦地提了上來。

  歐仕訓下令:「武才,潑水!」

  「是!小王爺。」朱武才將一桶水潑到小玉身上。姑蘇春天冷氣未盡,小玉「哈啾」一聲才又轉醒;再見他們三人,又放任自己昏去。

  歐仕訓下令:「別再讓她昏過去了。」

  文、武二才一得令,一人拉她頭髮,一人捏她粉頰,小玉登時哇哇大叫地喊疼。

  歐仕訓大斥:「你們兩人要她死是不?這麼用力!」

  他們兩人看了主子一眼,即刻放鬆了力道。

  小玉此時已成了淚人兒,又是撫著青絲,又是揉著臉幸頰,好不可憐。歐仕訓猙獰地問:「你老實說,我娘人呢?」

  小玉一句:「你娘在江陵府。」

  「啪的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嘴角溢出血絲……小玉在昏厥之前又被硬生生地拉直了身。歐仕訓威協著:「你再嘴硬,小心我要你這細小粉頭左右不分、骨頭搬了家!」

  小玉領教過他的出手,她可沒比別人多出幾條命與他拼,不過——「我說!我全說了!你差個人去府衙,將這交給小青,她會帶我家小姐來的。」

  她由身上取出一隻霍家玉珮交由歐仕訓,說完話後人便再度昏厥。

  歐仕訓直嘀咕著:「沒用的丫頭!」將玉珮交給朱文才,又道:「文才,你去辦事。記住!要交給那名喚小青的丫頭。」

  「知道了,主子。」朱文才即刻出了客棧,到府衙去叫小青的丫環。

  ※

  小玉也出去了五、六個時辰,小青心慌,便將此事轉告主子知道:「小姐,小玉已出去五、六個時辰了。」

  霍無痕正在刺繡,聽小青一說,繡花針一扎,竟扎上了指尖!她「哎喲」一聲,以口吸了血珠,說道:「出事了!」

  小青驚喚:「小姐。」

  霍無痕要她別怕,反正也只有那色賊會威脅到她。

  不一會,便見小祥來報:「小青妹妹,有人找你。」

  小祥在門外大呼小叫,小青轉身出了房,問道:「誰找我?」

  「就是上一回陪他家小王爺來告大人的那一位長得豬頭豬腦的男子。」小祥眼中那個長得豬頭豬腦的,便是「好色之徒」的代稱。

  小青聽他這麼形容,也知定是那三名登徒子的其中一名。

  「他交給了你什麼東西嗎?」她與小玉之間的暗號,若誰出了事,一定以霍家玉珮轉答。

  「有,他給了我這個東西。」小祥將玉珮交給小青。

  小青一句——「糟了!」匆匆趕回房去:「小姐!小玉出事了!」

  霍無痕不用猜的也知定是那姓歐的把戲,她吩咐小青:「小青,別讓大人知道,我去會會他們。」

  霍無痕想親身歷險,小青更擔心了!「小姐,您別去!丟了小玉的命無妨,若丟了您尊貴的身子,我們兩人也甭想活了!」

  霍無痕不信,憑他們三人能奈何得了她?她由床底拿出放置毒簪盒子,將陳封多時的簪子插在髮髻上,從容不迫地吩咐轎夫,準備搭轎去會那淫賊。

  而朱文才也站在門口等人,小青沒跟著小姐,反倒先找在門口的朱文才:「你們人在哪?」

  「在悅來客棧,你們主子人呢?」他往內一探,獐頭鼠目得惹人嫌。

  小青回道:「她已備轎準備前往,您先走!否則若我家大人知曉你在這,不打得你屁股開花才怪!」她一恫嚇,朱文才嚇得匆匆離去。

  霍無痕一出來,不見惡人影蹤,便問小青:「他人呢?」

  「小姐,您別去呀!」

  霍無痕鎮定地道:「小玉也是人,難道她的命就不重要了嗎?」

  小青搖了搖頭,霍無痕又問她:「你不會不知我曾去過四川習過毒吧?」

  小青又點了點頭:「我知道,可是——」

  「別可是了,他們人呢?」

  小青只好乖乖地全說了:「他們人在悅來客棧。」

  「好,我們一道去。若我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未出來,你就回來找大人,知道嗎?」

  霍無痕也沒多大的把握。依歐仕訓那人來說,極度好色之人,為了得到她,不知會不會耍小人下藥或用毒?畢竟霍無痕在明,他在暗,她不得多防著他點。

  小青點頭道:「我知道。」

  於是乎,主僕二人遂搭轎往悅來客棧行去。

  不過還沒有一炷香的時辰,小青已差轎回來找大人,請求他的支援;而她人則留在客棧下等候主子及小玉。

  ※

  霍無痕上了樓,來到店小二所指之處,她屏息叩門。

  她才一叩門,裡邊的人仰馬翻好似受了驚嚇,碰東撞西的。霍無痕等了好一會,才見一對賊目開了小縫往外瞧;一瞧是她,即刻便開了門。由於他歐仕訓住在後院貴賓房,離前廳有一段距離;而店小二亦知其為惡劣之貴賓,是以不敢前來打擾。

  「小美人,你終於現身了!」

  當霍無痕見小玉被五花大綁地在床柱邊,而臉頰又脹了一大塊,嘴角亦殘留著血漬,她冷目瞪視他們三人。

  「放了她!」她那聲音跡近冰冷,比三月天更寒人。

  歐仕訓叫來朱武才放了小玉,小玉已嚇得哭不出聲來……霍無痕冷問歐仕訓:「你不是要我人嗎?現在我來了,任君宰割!」

  「不要哇!小姐!」小玉寧可一死,也不要她受罪。

  霍無痕告訴她:「小玉,你出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歐仕訓可不認為她會沒事,這等美人他豈可輕易放過?何況她又親自上門來,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不珍惜的是小犬。

  「武才、文才,你們先下去,我要好好與這位大美人共度良宵。」他那極盡猥褻的口氣令人作嘔!

  不過,依目前情況看來,先送走小玉才是上上之策。這色魔,就留待他們單獨時再好好修理修理他!

  待他們兩人一下去,霍無痕坐在床沿:「來呀!要我是吧!上呀!」

  她挑逗原本就興致勃發的歐仕訓,色心一上,他猛地向她撲來,霍無痕又巧妙地閃開;她跑、他追,歐仕訓玩心全上來,非捉著她不可!

  消磨了點時間,霍無痕猜想,小青也該回去通風報信了。她萬萬不知,邵馨玉已率大隊人馬往這來了;而今門外已全是府衙官差,文、武二才也已成階下囚,只有歐仕訓仍在房內,雄心勃勃,自信此回絕不會有外人前來干擾他們享受雲雨之樂。

  霍無痕對歐仕訓要求:「我先解衣,卸下了這頭珠簪針飾,再好好伺候小王爺您哦!」

  她甜蜜的口氣哄得他喪了心神,兩三下便把自己剝了精光,只著條褻褲,躺平在床上,幻想著美人在懷中……霍無痕將毒簪握在手上,慢條斯理的,誰知這色魔色心不改,不但色且急,也不待她再有下一步的動作,便一躍而來——霍無痕可不客氣地以指尖在他臉上劃出一弧線,見血珠迸出,他還變態地道:「這真是前所未有的……甜美快感啊!」

  霍無痕真是輸給這種人了!在他欺近霍無痕那剎那,邵馨玉已衝了進來——門一踢,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張盛怒的俊顏。

  邵馨玉揚聲大吼:「大膽色徒!竟敢染指本大人之妻,非奪你命不可!」邵馨玉撥刀欲斬殺他。

  霍無痕示意:「你不用殺他了,他已中了我七里散之毒,不出七里,便要他命絕而亡。」

  這一回不光歐仕訓,連邵馨玉也嚇壞了!她真用了毒?

  歐仕訓發白了臉……「你對我下毒?下在哪?」他還是半信半疑。

  霍無痕也不諱言:「你頰上那一道弧形血珠便是我用指中暗藏之七里散,這麼地輕輕一劃,你不是說這帶有——甜美快感的嘛!那我就要你不但死得快,也要由臉龐傷口處開始潰爛至死!」

  邵馨玉這才發現,她不但要他命,還要毀他容,邵馨玉對歐仕訓安慰道:「小王爺,您自求多福了!」

  他偕同霍無痕出了房,而歐仕訓卻為了這番話啞然無聲、軟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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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邵馨玉一直無法想像霍無痕真能這麼心狠手辣,
將歐仕訓搞得槁木死灰、毫無生機的。

  他總默默坐在一邊仔細盯著她瞧。一日,霍無痕給他瞧煩了,便問他:「相公,你這幾日老悶悶不樂的,又是為哪樁事?」

  邵馨玉也戰戰兢兢的,生怕她哪一日也在他身上施以毒手、以銳指劃上那第一道,任由他潰爛至死,但也不敢明講;不過,他一直困惑著……何以她是這麼美麗,可那心腸卻帶蛇蠍?

  「無痕,我問你一件事。不過事先聲明,你可不能對我下毒手哦!」

  霍無痕噗哧一笑。他在說什麼?他是她的相公,她怎可能對他施以毒手?不過,她還是一再保證:「好!我發誓!無論你說什麼,我絕不會對你施加毒手,行了吧?」

  有了她的誓言,她才放大膽問她:「你真對歐仕訓下了七里散嗎?」

  原來為的是這事,她甜甜一笑:「是真有七里散沒錯!只不過我對他不過是施以警告,教他爛了那張自認為傲人的俊容,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起淫邪之心來殘害良家婦女?」

  邵馨玉笑稱:「你也歸類在良家婦女之列嗎?」

  「不是嗎?」

  邵馨玉才不敢說不是哩!不過有了這個答案後,他也才敢安心地睡起覺來。反正他已有美嬌娘在身側,過去的風流韻事也隨之煙消雲散,他也不用擔心因對不起太座而慘遭報復手段了。

  不過他一爬上床,霍無痕卻問他:「合該你這幾天不肯回床上睡,是因這事吧?」

  邵馨玉答得太快,反倒心虛:「沒……不關此事。」

  「真的嗎?」霍無痕纖指往他胳肢窩搔去——這回邵馨玉求饒不得,「撲通」

  一聲龐然身軀摔下床去,逗得霍無痕笑呵呵的。

  他們兩人在房內又打、又玩,連門外的小青、小玉也掩住口低笑兩人之童心未泯。

  小青抬眼望向一輪明月——哇!今夜夜色分外清明,可是個好兆頭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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