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綠光]鬥妻--王見王(上)

[綠光]鬥妻--王見王(上)

簡介

  他,是剽悍英勇出了名的征北王,
  她,是戰場殺敵不手軟的韃靼皇子,
  那場著名的戰役,她讓他血濺沙場,
  而他也不遑多讓,直接擄走她當戰俘……
  她氣急敗壞的問:「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沒閃?」
  他低低笑了,「這場仗能遇見你,抱你都來不及幹麼閃?」
  她氣結,「放開我。」這笨蛋,他們現在在打仗耶。
  「不要,我要吻你。」他掀開她的面具。
  「不准!」不只是打仗,她的身份是皇子,是男的!
  「那待會吻。」看著她身後的大軍,他揚笑,「先擄走你。」
  他們的相遇,在他知道她是間諜的情況下展開,你猜怎麼了?
  被擄走後,她理所當然得接受刑求,你猜怎麼了?





男主角:世於將

女主角:璽愛辛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一章

  邊城如龍盤踞在整座劃開邊界的山頭,從上頭遠看峰巒迭嶂,林黛浩緲,近看濃綠如浪,山花爛漫。

  紫荊關位於太行八徑之七的蒲陰徑古道隘口之上,附近峰巒錯聳,峭壑陰森,山中有路,盤旋幽曲,穿城而過,乃為歷代軍防戍守重鎮,進入關城便有重重兵力層層看守。

  邊防重鎮的關城是靜謐而有紀律的,但此刻卻人聲鼎沸。

  「總兵大人,王爺受傷了!」

  哨兵從關城外喊,裡頭一層層的哨兵也一路喊進去,在山頭裡共鳴迴響著,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整個紫荊關都知道巡視的征北王受傷了。

  「王爺,這是怎麼回事?」在城樓上的總兵兵鐸聞迅,立即趕到征北王下榻的署衙偏房探視,一張忠厚老實臉皺成顆肉包子,大聲問著,「軍醫呢?軍醫到底是跑到哪去了?要是王爺有了差池,本大人絕對要他——」

  「兵鐸。」美型的唇輕掀,吐出的聲音低沉有力,十分好聽。

  「王爺。」兵鐸立即回到主子面前,冷汗涔涔,老眼潸潸,很怕統管九大關的征北王在他的管轄內出事。

  近來邊城外虎視眈眈的韃靼大軍老是侵城擾民,甚至不斷派出刺客埋伏,就為了要取征北王的項上人頭,原因無他,就在於征北王的驍勇善戰,他那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和凶悍,將韃靼大軍打得潰不成軍,節節敗退,自然便成了韃靼皇族的眼中釘、肉中刺。

  「本王還沒死。」男人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將兵鐸皺成一團的包子臉推開。

  他眉目俊朗如月,挺鼻美唇,俊秀無儔,一身銀月精繡袍子,腰束玄色玉帶,懸掛精美綬環、折扇與綠竹簫,和一隻不過拇指大小的玄色小瓶。

  不過仔細一看,他的臂上有口刀傷,正淌著血。

  「王爺當然不會,王爺命硬如石,千錘百煉也不碎,哪可能因為幾個該死的刺客在臂上劃幾個口子就死!」兵鐸話到最後,很激動很激昂。「我家的王爺才沒有這麼弱!要真有那麼弱,乾脆死一死算了……」

  「……閉嘴。」征北王世於將唇角抽搐了下,幽邃黑眸冷銳如刃。

  兵鐸立即把包子臉皺成小湯包,噤聲不敢多話。

  「總兵大人,軍醫呢?」身為征北王貼侍蘇尹指了指自己臂上的刀傷,好心提醒。

  「對!」兵鐸一擊掌,朝門外拉開嗓門再吼,「軍醫呢?都死啦?王爺都快死了,他們再不來,一起去死好了!」

  「不死不死,大家都不死。」圓潤柔軟的噙笑嗓音如風中搖擺的柳枝,從房門外迤邐到門內。

  有光影在移動。

  房內眾人的目光跟著移動。

  「小的見過總兵大人……」那人一身書生打扮,拱拳作揖,緩緩移了方向,眉眼不抬地說:「見過王爺。」

  世於將垂斂長睫,懶聲啟口,「本王沒見過你。」

  「小的祖籍丹陽,在宣化鎮上行醫半年,得知關城這裡缺大夫,又承蒙曹軍醫看得起,引薦入關。」對方應對自如,柔潤嗓音如拂面清風,在這三伏節氣裡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是啊,王爺別瞧他這麼弱不禁風,他的醫術可是在邊城一帶名聞遐邇的。」跟著璽愛辛一道入內,被冷落兼漠視很久的曹軍醫逮到機會,立刻發言。

  「喔?」世於將的眼從一開始就沒落在曹軍醫身上,反倒是默默地打量著書生裝扮的女人,朝蘇尹使了個眼色,蘇尹立即先行告退。沉默了半晌,他輕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璽愛辛。」

  「抬起臉來。」

  「是。」

  璽愛辛抬臉,瞬間爆起陣陣抽氣聲。

  只見她面若少年,清朗雅秀,眉濃如蘸墨,眸亮如秋水,鼻秀如懸膽,唇美如夏菱,活脫脫是個美人胚子,像道強烈光影,在瞬間捕捉住眾人的目光,尤其是她唇上那抹討喜的笑,更容易讓人對她卸下心防。

  世於將銳眸微瞇,瞬也不瞬地瞅著她,儘管她束髮像個少年郎,儘管她眉目不沾胭脂,卻依舊清麗動人,儘管她一身破舊袍子,卻依舊無損她蘊藏在內的氣態萬千——那模樣,簡直和夕顏一模一樣!

  他的心為之震動,卻不動聲色。

  璽愛辛力持鎮定,心卻霎時定住。

  這男人真不是普通的好看,面白如玉,俊逸中不掩清狂,立體眉骨底下的黑眸像是映著日光的天池,活絡得透著某種她難以理解的激昂情愫,卻又噙著與生俱來的華貴傲岸、渾然天成的王者氣息,有種霸氣卻又摻揉著柔情,突兀又令人難忘的氣韻。

  今日再見,依舊是勾魂攝魄的絕色,俊美若天仙,但卻與那日的殺氣肅騰大相逕庭。

  戰場上的他,猶若修羅道裡的羅剎,神色詭厲,邪氣逼人,是她欲拔之刺。

  「過來。」世於將灼熱的目光像要將她焚透似的。

  「是。」她勾起大剌剌的笑,大步走向他。

  「你包袱裡頭擱的是什麼?」懶懶的目光落在她始終緊抓著的包袱。

  「是一些草藥。」話落,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她快快掏出裡頭家當。「王爺,你瞧,這可是我在山裡頭好不容易發現的細辛,有止咳鎮痛之效;還有黃檗,健胃整腸又可消炎止瀉,研磨成粉可治跌打損傷,還有還有最珍貴的香蒲,可止血治燒傷,這些草藥全都是極為得來不易的珍品呢!」

  她說話時眉飛色舞,恍若真視這些還沾著塵土的草藥為珍寶,而他,沒放過她任何一個表情,甚至有些不捨移開目光。

  「……王爺,怎麼了?」幹麼這樣看著她?那表情還不是普通的弔詭,像在試探,又像是透過她在悼念什麼。

  「本王等著你上藥呢。」

  「喔!喔∼」她拉長了嗓音,神情很逗趣討喜。「這就來了!」

  快快掏出包袱裡頭的大小瓶罐,取出一瓶,然後,一把扯開他臂上開綻的衣料,刷的一聲,整支袖子都撕下來。

  現場再次響起抽氣聲。

  世於將濃眉微挑,看她笑得有些靦腆,聽她說:「呃,小的原本是打算要輕∼輕撕開的。」誰知道這衣料這麼軟,一扯就整截掉下來……

  「無妨。」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謝王爺。」嘴上說謝,但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任何感到抱歉或冒犯的表情,依舊笑得爽颯。「王爺,忍忍,有些疼,但這藥可真不是普通好用,既可以去疤又可以生肌,包準王爺抹了這藥,還王爺一身細皮嫩肉。」說完,不忘呵呵兩聲。

  現場又是陣陣抽氣。

  調戲!這少年大夫竟然公然調戲他們家的王爺,而且是邊城鼎鼎大名,殺外族不眨眼,嚇得外族屁滾尿流的征北大將軍耶!

  有沒有搞錯啊?

  「出去。」世於將冷聲說。

  「我嗎?」璽愛辛伸在半空中的手頓了下。

  世於將沒看向她,視線稍稍偏左,看向一屋子的總兵、侍衛、軍醫和閒雜人等。「喘不過氣,就去找大夫,少來叨煩本王。」

  「是!」一群人馬上奪門而出。

  王爺不開心了,想逃命的,動作快…

  「哇,真是訓練有素呢。」璽愛辛嘖了兩聲,發現被淨空的大廳,突然變得好寬敞。

  「那是當然。」世於將好看的唇輕勾笑意,一向藏冷的眸也噙著溫度,嗓音煦煦帶著熱。「愛辛。」

  璽愛辛正要下藥的手顫了下。「嗯?」有沒有那麼熟啊,這樣叫她。

  世於將伸手,抓住她束起的髮梢,以指尖輕捻,如絲如緞般的發,哪可能會是個男人?「你對這兒不熟吧。」

  她瞪著他脫軌的舉動。「是、是啊。」

  「待會,本王帶你到鎮上走走。」不是詢問,而是命令,儘管他唇上噙著教人迷醉的笑。

  「……可是,王爺的傷……」她快快把藥撒上。

  為什麼要帶她到鎮上走走?是他看穿什麼?不對,若看穿什麼,不會特地要她隨行,至於……他的手,到底要玩她的頭髮玩到什麼時候?

  「不礙事。」他神色不變。

  璽愛辛居高臨下,從這角度看去,他的睫毛又濃又密,鼻樑挺直如刀,唇上還噙著怡然自得的笑,有七分浪蕩,三分邪氣,俊美如仙只,教她不由得心怦怦跳。

  她深吸口氣。「王爺不疼嗎?」轉開視線,落在他臂上幾乎見骨的傷,加上她獨門的金創藥,哪可能不痛得他哭爹喊娘?

  「不。」他把玩著她的發,唇上笑意盎然。

  「真的不疼?」怎麼可能?

  「應該疼嗎?」他抬眼,手勁微使,牽扯著她的臉逼近,兩人貼近的距離不到一指寬,可以嗅聞到彼此的氣息。「愛辛?」

  一道熱意從被他噴灑熱氣的地方不斷蔓延,她幾乎是屏住呼吸,沒料到他突來的舉動,霎時慌了,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愛辛,你怎麼沒呼吸呢?」他笑得連黑眸都閃動著光芒。

  「沒有嗎?」她用力咽口氣,笑得好虛弱。

  「還是你的呼吸原本就這麼輕淺呢?」他鬆開了她的發,長指改探向她的鼻間。

  璽愛辛二話不說的往後跳開。「和王爺靠得這麼近,我緊張啊。」

  「喔?」他笑得邪魅,滿意地審視她薄薄臉皮上的紅暈。

  璽愛辛心間惡狠地顫跳著,幾乎被他逼出一身冷汗。

  這人、這人……好怪!

  包紮後,在很不得已的情況之下,在完全沒有辦法抗拒的因素下,璽愛辛陪著世於將到外鎮上閒走。

  外鎮只是個小小牛馬市集,人潮稀稀落落,說是隨處走走,但到了鎮上,她才知道,原來這裡就是先前他遇刺的地方。

  「王爺,既然是在這裡遇刺的,這當頭又來……不太好吧?」開口的是璽愛辛,她的顧慮是有原因的,因為陪他出門的人,就只有她。

  這是某種策略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今兒個有市集,先前本王遇刺,多少殃及池魚,若是不來瞧瞧,本王無法安心。」他邊走邊搖扇,神情自若,加上她包紮得極好,完全看不出他有傷在身。

  璽愛辛微啟唇,有些意外。

  這男人,對韃靼而言,是惡鬼,但對大明人民卻是菩薩呢。

  「王爺真是愛民。」她唇角微掀,有別於先前大剌剌的笑。

  世於將睇向她。

  以一般女子而言,她算高了,兩人並行而走,從他的角度探去,她束起長髮,露出飽滿光潔的額及整張清秀臉龐,是有幾分英氣,但她長睫如扇,唇艷若桃,潤白頸項在交領間微微顯露,女子柔美氣息難以掩藏。

  她很美,美得教他掛心。

  這不是好現象,但他似乎有些……無法控制。

  誰要她這麼像夕顏呢?

  「王爺怎麼了?」發現他默不作聲好半晌,一抬眼,他黑眸如把燒灼的火炬,眼神是那般赤裸近乎貪婪地看著她,她警戒心倏地高漲,但顫動的似乎還有另一股情愫。「王、王爺,怎麼這樣看我?」

  太陽好辣,辣得她渾身冒汗,辣得她臉龐燒紅。

  「愛辛。」他低喃,藏著笑意。

  「嗯?」她心跳得好野,不像是緊張被識破,反倒是像怕自己要失控似的。

  失控?她能怎麼失控?

  為什麼他喚她時,語調可以這麼柔,眼神可以這麼柔,像是對她撒下一大張的網,她受困了,竟不想脫逃……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心。」他低低笑開。

  「嗄?」她左看右看,確定石子路上沒出現什麼東西,才抬眼問:「小心什麼?」

  「小心愛上本王。」

  轟的一聲,她聽見血液快速刷過耳際的聲音,心跳亂得一塌糊塗,只覺得這個人真的很怪!

  「王爺在說笑吧,我可是男人,我……」

  「小心!」他突喊。

  「我會很小心!」可以了吧?可不可以不要再逗她了!

  喊出口的瞬間,她察覺自己語氣過烈,想再彌補時,卻突地聽見古怪的蹄踏聲,回頭望去,就不知打哪跑來一頭牛,眼看著便要朝路邊的人擊撞而去,幾乎是沒有思考,她腳步一踏,凌空躍去,落在牛前——

  「愛辛!」世於將錯愕地看著這一幕。

  他沒想到她居然比他快上一步救人,簡直是胡鬧,那麼纖弱的身子,一個姑娘家豈承受得住一頭狂牛的衝撞。

  沒多細想,他疾步向前,卻見她雙手往前,輕易地扯住牛角,一個旋身,立即將壯碩的牛只扭倒在地。

  他更錯愕,簡直是傻住了。

  一個姑娘家,哪來這麼可怕的蠻力?他看錯了嗎?

  「沒事了!」璽愛辛揚聲喊,笑嘻嘻地看著追趕牛只而來的一干人。

  「哇,小兄弟,你哪來的氣力啊?」牛主人傻眼地看著她坐在牛上頭,雙手扣著牛角,讓牛完全無法動彈。

  「小事、小事。」她咧嘴笑著,像個爽朗的少年郎。「快點將它綁上吧。」

  「真是對不住啊,各位。」牛主人滿臉愧疚地對著周圍的人道歉,趕緊差使人將牛只牢牢捆綁。「小兄弟,到市集我請你喝一杯,今兒個要不是你,這牛可要闖大禍了。」牛主人熱情地往她肩頭一搭,又是感激又是抱歉。

  「不用了,我……」話未完,璽愛辛忽地感覺一股力道從身後而來,下一刻,她的背已經貼在一堵極熱的肉牆上,她抬眼,對上世於將讓人讀不出思緒的黑眸。

  「欸,這位是小兄弟的朋友嗎?一道來、一道來,我作莊!」牛主人熱情得很,但看清楚來者是誰之後,才訝聲喊了出來,「王爺!」

  璽愛辛微愕。就連邊城百姓都知道他的身份?瞧那牛主人的表情又是崇拜又是景仰的,想必他在此地頗受愛戴。

  世於將輕頷首後,黑眸定定地瞅著她,粗糙的指尖刷過她的頰,撫上她的腕,落在她的掌心,過了會,才輕聲問:「你沒事吧?」這掌心硬實帶繭,是習武之人的手,但就算是習武之人,也不見得有這能耐,可以瞬間扳倒一頭發狂的牛。

  她像夕顏,卻不如夕顏那般柔弱,這一點很好,只是有點嚇到他。

  「沒事。」她先怔了下,隨即咧嘴笑著,揚起一口編貝。

  她看錯了嗎?竟在他眼中讀出了毫不掩飾的憐惜。

  他憐惜她?

  世於將轉不開眼,心旌動搖著。

  「王爺?」她小聲喊。

  可不可以先把她放開?貼太近了、太、近、了!

  他突地咧嘴笑,笑得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走,咱們就到市集喝一杯。」鬆開她,在她鬆口氣的同時,他直接牽起她的手,牢牢的,不容抗拒。

  她瞪著那隻大手,在這燥熱節氣下,他厚實的大掌竟透著一股涼意?

  他在為她擔心嗎?為這個陌生且身份不明的人擔心?

  為什麼?堂堂征北王,固守邊城多時,卻真對她一點防心都沒有,甚至把她當知心看待了?

  不對!這當頭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而是他怎麼可以牽著她?

  大街上雖說人潮不多,但兩個大男人手牽手走著,多不倫不類啊?

  璽愛辛偷偷地、偷偷地想要甩開他的手,才發現他握得好緊,像是怕她走失似的,掌心的涼意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度,恍若透過掌心傳遞給她。

  察覺到她無聲的抗議,世於將唇角的笑意更濃。「本王的手受傷了,你要是硬扯,傷著本王,可有得你受的。」

  聞言,璽愛辛扁起嘴。「王爺,大街上兩個男人手拉手,難看。」

  「會嗎?」

  「會!」

  「習慣了就好。」

  「習慣?」她聲音陡尖了幾分。這種事能習慣嗎?

  他笑得眼都瞇了。「愛辛,你真是可愛。」

  「可愛?」她可愛?沒人這樣誇她的,請說她美或帥,好嗎?

  「愛辛,這綠竹簫你帶在身上。」世於將把身上的綠竹簫取下遞給她。

  璽愛辛不解地看著他,又聽他噙笑低喃,「這綠竹簫是本王的貼身之物,見簫如見本王,在邊城裡裡外外沒人會刁難你。」

  這麼珍貴的東西,就這樣送給她?

  璽愛辛有些受寵若驚,真的不明白他為何會這麼信任她。

  ******

  近三伏,白日烈陽高照,但到了夜裡,透涼如水。

  用過晚膳之後,璽愛辛拿出世於將特賜的綠竹簫充當通關令牌,出了關城,來到一處河邊。

  明月高昇,眾星隱諱,憑著一地清澄月華,她來到河邊極隱密處,確定河水不算過涼後,取下綠竹簫,褪下盤領袍和貼身中衣擱在河邊大石上,緩慢沉入河中,碰到清涼的河水,幾乎感動地發出低吟。

  今天陪王爺逛市集,順手制了奔逃的牛,到市集喝上幾杯,她身上滿是汗塵交融,黏膩難過得她怎麼也睡不著覺。原想請王爺替她備浴,但一名尋常大夫,哪能尊貴差使人?為免露餡,她忍到半夜三更才出房門,也真夠難為自己了。

  她整個人沉進不見底的闃暗河底,不禁回想著征北王數樁與傳聞不符的舉措,更解不開他深沉的城府裡究竟在盤算什麼?

  但無論如何,他定是在試探她!

  陣前交兵,豈可能如此輕易信任一名陌生人?

  想著,又想起他那刀斧鑿成的俊顏、那眸底的溫柔、那舉措間的憐惜……這一切的一切,之於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當他厚實的掌扣住她的腕,當他粗糙的指尖摩挲過她的頰……明明像是被調戲了,但卻感覺不出半分的猥瑣和輕佻,反倒是教她困惑的憐愛。

  在她的世界裡,沒有一個男人如此放肆狂妄地靠近她,如此心憐她,這滋味如蜜,也像毒,甜入心底卻也潛藏晦澀。

  他那雙黑眸如焰璀亮,目光似水流般清澈,如溫暖大地一般,卻也在在顯示絕不受任何人支配的桀驁囂狂。

  驀地,她聽見胸口傳來鼓噪的心跳聲??。

  不解的微擰起眉,下一刻卻聽見沉吟的簫聲,她倏地浮出河面,朝聲音來源探去——大石上,有人盤坐在上吹著簫,眼藏冷星,年輕光朗,天然生成的威嚴令人不敢與之正視。

  那人迥亮雙眼似火,正對著她,簫聲再起。

  有人說,簫聲如人哭泣的聲音,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凌厲的哭號揚上天際,像利刃般劃開,每一聲都帶著一團鮮血,飛濺在寂寥的夜色裡。

  她被那裂帛般的音色給震懾,目光直挺挺地瞅著來人。

  一曲方歇,世於將把綠竹簫往旁一擱,好整以暇地道:「愛辛真是好興致,挑這夜正沉的時刻到河邊沐浴。」

  璽愛辛回神,才猛然發現自己的處境很糟糕。

  哎,誰要他的簫聲如此淒人的?「今天陪王爺逛市集,渾身都是汗,原本想就眠,可黏膩得睡不著,便到河邊清洗。」

  「這好興致該邀本王一道。」說著,還真動手解腰帶。

  璽愛辛登時瞪大眼。「不了王爺,我正要起身。」讓他過來還得了?

  河面掩沒她的肩頭,但他的目光太迥亮,恍若可以看穿河面漣漪,透視她的身軀,教她渾身不對勁。

  「無妨,你要起便起吧,本王想泅遊戲水呢。」那帶笑的話語像在逗人似的。

  解開腰帶,褪下輕薄盤領衫,露出骨肉分勻的肌理,那厚實的胸膛上懸著一隻似護身符的玩意兒,肌理分明的腹部線條有別於他美若仙只的俊顏,充滿著濃烈男人味,教她感覺一股熱燒上耳垂。

  避也不成,不避也不成,這征北王,可真是會折磨人!

  「王爺肩負固守邊城重任,而這水冰涼得很,若是不慎染上風寒,可就得不償失了。」別來、別來……

  「你以為本王像病貓嗎?」慵懶笑聲相當醉人。

  眼見他要扯下長褲,璽愛辛趕緊再出聲,「王爺,你這不是折煞我嗎?你要泅泳,若我不陪著豈不是說不過去?可這水已經泡得我渾身發凍了,還請王爺別挑此刻游。」

  「也對,儘管已是三伏,但夜裡依舊偏涼,待在河中太久,總是不妥。」解開長褲的動作停了,但世於將也沒打算走開,只是支手托腮,一臉慵懶地等著她自河中上來。「愛辛,快快上岸吧,本王想看看今天在市集制伏牛只時,你身上傷著了沒。」

  「沒事的。」璽愛辛在河面微沉微浮,既不向前也不退後,水眸清轉,忖著該如何擺脫這陣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糟的是,她連他逼近都沒聽見,甚至還教他的簫聲給迷住……哎,她這算不算出師未捷身先死?

  「怎麼,羞了?咱們都是男人,無所謂的吧。」穿戴整齊後,世於將唇角眉目皆是笑意地說。

  「王爺……說的是。」才怪!「不過,我可不是羞,而是被王爺方纔的簫聲震得出神呢。」

  他真的在懷疑她的女兒身!真教人不敢相信,他究竟是從何看穿她的?

  現下要她往前,怎可能?月華燦亮,他又是練武之人,有百步穿楊的眼力,她要走上岸,還怕不露了餡?

  「你愛聽嗎?」他低啞問著。

  「嗄?」呃,怎會這樣問?「那音律如風,只可惜音色太淒美。」

  「是嗎?」喃著,他像是陷入沉思。

  愈是瞧著他,她愈覺得他像一團謎,那神情好似噙悲挾慟,莫非他吹奏的簫聲是在悼念著誰?

  「愛辛,還不上岸嗎?」抬眼,世於將內斂地收妥所有不必要的情緒。

  咦∼也恢復得太快了吧?璽愛辛皺起眉。

  「還是要本王親自拉你上岸?」他抬眼笑著,真跳下大石。

  別——尚未喊出口,便聽見遠處傳來細微聲響。

  世於將微瞇起黑眸。

  「王爺,不去探探究竟?」天助她也啊!

  「不,一里外有兵駐守著,自有人去查探。」

  換言之,他打算繼續逗她就是了?璽愛辛不由自怨自艾地想:難道說,想要就此接近他是她太小覷他了?

  「王爺。」遠處有人喚,恭敬地在數十尺外候著。

  世於將探了一眼。「愛辛,水涼凍身,快起吧。」話落,他身若潛龍,不過眨眼間便已消失在數十尺外。

  璽愛辛見機不可失,快快上岸,七手八腳地把衣袍套上身,靠在大石上歇著。

  而數十尺外的世於將,聽完蘇尹所言,濃眉微攢。「一切屬實?」

  「回王爺,小的前去查訪,宣化鎮確實有個少年大夫,名叫璽愛辛,聽說醫術出神入化,可謂華陀在世,且在宣化鎮義診,分毫不收。」

  「是嗎?」他沉吟著。

  完全無破綻,幾乎可以篤定是同一人,但愈是縝密無瑕,有時卻更顯虛假。

  「再探。」

  「是。」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二章

  夏夜,山風如水,如霧散落在四更天深藍色的山林間。

  肌膚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黏膩,霧彷彿落在她身上,教璽愛辛渾身都覺得不舒服,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覺一股涼意沁入,渾身毛細孔都舒服地激顫開來。

  好涼的山風啊……她不覺笑勾起唇角,可下一刻,頓覺不對。

  她記得她睡前已關好門窗,哪來的風

  猛地張開眼,不著燈火的房因外頭微亮的天色有些亮光,讓她清楚地看見一張特大的俊臉就貼在她臉上不到一指寬的地方。

  她險些驚呼,但訓練有素的心防讓她在瞬間冷靜下來,輕扯開唇。「王爺起得可真是早啊。」天,她是睡傻了嗎?怎會連他進房都沒發覺?

  世於將濃眉微挑,唇角勾彎。「不好意思,擾醒你了。」

  「不會,也差不多該醒了。」她笑著,不著痕跡地偷偷移動,偷偷移開臉,讓兩人拉開些許距離。「不知道王爺一早到我的房裡有什麼事呢?」

  哎,為什麼他老喜歡跟人貼這麼近?

  「昨天晚上在河邊時,本王瞧見了你肘上有傷,心想你不知道上藥了沒,掛心極了,所以等不到天亮就過來探探。」他也偷偷地偷偷地再貼近她一些,整個身子都懸在她身上了。

  「……真是教人受寵若驚哪。」她笑得有點僵。

  可不可以不要再靠近了?不就是肘上一點點的擦傷,有那麼榮幸讓他一早就過房探視嗎

  「不,愛辛為了大明百姓而受的傷,本王該要探視的。」說著,手動了起來,那麼自然地掀開她身上的被子,那麼理所當然地拉高她的袖子,那麼理直氣壯地扣緊她的腕,審視她的傷。

  璽愛辛直接放棄掙扎,由著他了,只是……他的掌心好燙,燙得她被觸及的肌膚也跟著發燙,這感覺真令人不習慣。

  「藥在哪呢?」他漫不經心地問,指腹在她細膩的肌膚來回游移。

  曖昧又挑逗的摸觸方式讓璽愛辛毛孔顫開,嚇得整個人跳坐起來,趁隙跳下床。「藥、藥就在我的包袱裡!」她衝到櫃子前拉出包袱,急忙掏出她的精製金創藥,二話不說地往肘間亂撒。

  「愛辛,虧你是個大夫,怎麼替自個兒上藥就這麼隨性?」世於將低啞的笑聲在緊閉的房裡散開,像一道最溫煦的光,驅散一屋子的緊繃。

  「嗄?」她看著他拿走手中的藥,然後再次牽起她的手,緩坐在桌旁。

  「除了肘上,就連這兒也傷著了呢。」把藥點上她的掌心及拇指外側,還有她的頰,他不忘輕吹她已上藥的頰上傷口,像是怕她疼。

  璽愛辛完全傻眼,被他的舉動搞得好混亂。

  「不疼嗎?」他問。

  「嗄?」什麼什麼疼?

  世於將低低笑開,看著她不知所措的神情,就教他心情大好,忍不住想要再逗她。「愛辛,你真是可愛極了。」

  有她在,真好,讓他沉悶三年的心緒被徹底解放。

  璽愛辛整個呆掉。

  等等、等等,先讓她搞清楚,他這行徑,該不會就是俗稱的……調戲?!

  「你說是就是吧。」他笑得很愉悅。

  璽愛辛再瞪大眼,這才發現她在不知不覺間把疑問問出口了。

  啊啊∼她在幹麼她是刺客、是刺客耶!刺客居然被刺殺對像調戲,天底下有這麼可笑的事嗎?!

  「王爺,我是男人、男人!」她用力把聲音壓得更低更啞,努力展現她很男人的一面。

  世於將慵邪抬眼,看她一頭長髮未束,襯得那張臉更顯清麗奪目,再加上她只著中衣的纖薄身形,絕對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呀,只是她那身蠻力——「若不是昨天親眼瞧見你親手制伏了那頭牛,本王真會以為你是個姑娘家。」

  「王爺,這話可就有點傷人了。」她扁起嘴。「在我眼裡,王爺可也是長相俊美,若不是英姿颯爽,我也會以為王爺是女兒身呢。」

  逞完口舌之快,璽愛辛無力地閉上嘴,有股衝動乾脆咬舌自盡算了。

  逞一時之快做什麼咧?讓自己找死?

  以為他會翻臉,豈料竟聽見低低笑開的男音,如拂過林間的徐徐風兒,沒有半點惱意,甚至還很開心。

  開心?這人,不是她想說,而是他真的很怪。

  「愛辛。」世於將噙笑喊著。

  「……在。」她偷覷他。

  「本王替你上藥,待會你陪本王一道用膳吧。」

  「這有什麼問題?」她笑著,突然覺得用詞不敬,趕緊再改。「這是小的的榮幸。」

  「愛辛不需多禮。」他溫柔的牽起她的手,握得不緊,但極具佔有慾。

  璽愛辛再次瞪大眼。

  難道說……傳聞中不近女色、紀律甚嚴的征北王,喜、男、風?!

  一頓飯吃得璽愛辛食不知味。

  原因無他,就出在征北王實在太熱情。

  「怎麼了?這菜不合你的胃口?」瞧她停筷許久,他啜著茶笑問。

  「不不,這菜好吃得很,只是我不怎麼餓。」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她隨手夾了一口輕嚼。

  世於將笑睇著她的舉措。

  她的吃相優雅有禮,不像一般村野大夫;她的身子骨偏薄,雖是高了些,但北方姑娘多得是這般修長亭立身姿,況且她粉顏瑩白如玉,黛眉如敷柳,水眸似澄泉,聲潤煦暖,豈可能是個少年郎?

  可,他也未曾瞧過一位姑娘家有本事制伏狂牛,那牛撒野的狂勁,就算兩個彪形大漢也不見得制伏得了。只是,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這世道無奇不有。

  思及此,他不由得笑了。

  這是老天在譴責他,不許他意淫夕顏,不許他假借他人思念她嗎?老天搞錯了,他分得很清楚,夕顏是夕顏,愛辛是愛辛,就好比夕顏絕無可能雙手制伏狂牛,而愛辛也不像個可以撫琴唱吟的女孩。

  他清楚知道,眼前踏進他心底的,是愛辛,這感覺,很舒服。

  璽愛辛邊嚼邊觀察他唇角慢慢擴散的笑意,水眸左瞟右瞟,上看下看,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惹他發笑,還笑得那般柔膩,卻又帶著詭譎自嘲。

  征北王,怪怪的。

  調開視線,她從窗口探出去,瞥見城牆上的垛口。「欸,那上頭是什麼?」

  世於將斂笑探去。「那是佛郎機大炮。」

  「大炮?」她眉頭皺起。

  「可連發,射程約莫二百步,若居高加風向,可達二百五十步。」他支手托腮,審視著她的神情。「一發足以摧毀一支小隊,一座紫荊關架上十支大炮,皆可發上百發,若韃靼大軍硬要侵城,絕對要它全軍覆沒。」

  璽愛辛看向他。「王爺保國衛民可真是用心良苦,又是築牆,又是大炮……」不把這邊城地帶弄成地獄道是絕不罷休了。

  「人不犯我,我又豈會犯人?」他掀唇,笑得冷冽。「這築牆嘛,是因為這關城是外族每攻必下之地,遂必須加強防禦,柳溝峭壑,必設陷阱或築牆,絕不允許三年前外族攻進京城外城,焚燒三天三夜的慘事再現。」

  話到最後,黑眸已隱隱透出殺機,那幾乎毫不掩飾的殺氣,教璽愛辛不寒而慄。

  三年前大明京城外城那把火,真是燒了三天三夜?她垂眸忖著。

  「王爺那時聽說是守在南方海防呢。」她斟酌著對話,希冀他眸底別再染殺意。

  她不想殺他的,但卻是身不由己。

  「可不是?」他笑著,唇角頓現的淒楚一閃即逝。「若是我守在北方,絕不可能有此事發生,夕顏也就不會……」

  「夕顏?」

  「瞧,我說到哪去了呢。」他笑著,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題,「用菜呀,愛辛。」

  璽愛辛瞅著他。「若是可以,我真希望天下可以太平,可以永遠共處,再無血腥上身之時。」她由衷道。

  「誰不希望呢?」他語意深遠地回視。

  「若可以永遠太平,不知道該有多好。」她不想再過左手執劍殺人,右手執金針救人的生活。

  在宣化鎮半年,她忙著殺人、救人,最後都快瘋了,已經不知道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麼。

  「可不是?」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垂斂長睫掩去他眸底的計量,半晌,才低喚,「愛辛。」

  「嗯?」

  「本王覺得與你一見如故,不如,你我結拜為「義兄弟」,你意下如何?」他唇角緩緩勾勒出一抹淡笑,深邃不動聲色的眸底猶有一絲深意。

  璽愛辛頓了下,拿起茶淺啜,水亮眸子轉了圈,壓根沒料想到有此發展。

  還結拜咧∼她是來殺他的耶!結果他居然要跟她結拜,現在是怎樣?

  「愛辛?」他懶懶的又喚,黑眸噙滿笑意。

  不著痕跡地抿去唇角的無奈,璽愛辛擱下青瓷杯,笑得春風滿面。「這是愛辛求之不得的事呀,大哥。」

  「這麼說定了,午後,咱們就到河邊的古剎立誓結拜。」

  「……好啊。」她除了笑笑以對,還能如何?她這人啊,除了力大腿快,為人爽朗外,更善於苦中作樂。

  不笑,難不成是要她哭嗎?

  午後的天空,一片藍天白雲,果真是結拜的好時光。

  綠浪嫣紅滿山頭,山道滿是濃蔭篩落的碎陽,幾許微風拂面,散去幾分熾暑。

  用過午膳後,世於將與璽愛辛共騎一馬來到昨兒個的河邊,往一旁歧路而上,果真瞧見古剎古色古香地立於山腰間。

  古剎裡拜的是地藏王菩薩,香火頗盛,都是鄰近小村落的百姓,要不就是紮營的軍領點上的。

  看著世於將差人在寺廟外布上矮几,擺上鮮花素果,香火兩炷,感覺上就連結拜的儀式都好講究,璽愛辛就不禁皺眉。

  難道,他是玩真的?

  怎麼可能?

  「愛辛。」他輕喚。

  世於將一身湛藍衣袍,同色交領,爽逸丰姿令人難以忽視。

  「來了。」她揚笑走近他,乖巧地接過一炷香,學他掀袍跪在席上。

  「愛辛,這可是你的真名?」

  「是呀。」她笑答。

  「咱們要在萬靈之前結拜,可是存不了謊的。」他沉朗如風。

  「那是當然,我璽愛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哥放心吧。」

  「那好。」世於將一手執香,一手指天比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璽愛辛頭一次與人結拜,也跟著他比上指下,學他說出誓言。

  「今兒個,我,征北王世於將在此,與璽愛辛立下八拜盟約。」他對著菩薩說。

  「今兒個,我,璽愛辛在此,與征北王世於將立下八拜盟約。」璽愛辛一字不漏地跟著照念。

  「從此爾後,你我「兄弟」互稱,互不瞞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微挑眉,心裡驚愕著。原來結拜要賭這麼大呀……同年同月同日死?親兄弟也沒有情深到這種地步的吧?

  「愛辛?」等不到她的誓言,世於將側臉看她。「被這誓言嚇著了?」

  她嘿嘿笑。「是呀,我真怕我會拖累大哥呢。」他圓額高鼻,臉潤唇紅,怎麼看都是大富大貴的長壽相,但她可就不同了。

  「是嗎?」他唇勾興味,仍在等著她的誓言。

  璽愛辛見他分明是鐵了心,也豁出去了,拿起清香,對著她毫不信仰的天地人神說:「從此爾後,你我兄弟互稱,互不瞞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你可滿意了?」她扮了個可愛的鬼臉。

  他眸底滿是寵溺。「愛辛,這可不是大哥滿不滿意的問題,而是八拜之言,本是如此。」

  「這麼說,咱們現下已是兄弟了?」

  「可不是?」

  「真好,我多了個大哥呢。」雖說她不知未來命運如何,但依舊是由衷感謝,在她的人生裡曾經出現這麼個老愛試探她,卻又硬要與她結拜的好大哥。

  把香遞給他,由他插在小壇裡,燒了黃紙,八拜已立。

  世於將瞧見她額上輕覆薄汗,淡問:「要不要到河邊泅泳解暑?」

  「不,我不熱。」

  「你流汗了。」他欺近她。

  「流了汗也不等於熱呀,大哥。」哎哎,怎麼結拜前跟結拜後都一樣?

  「我倒是有點熱,你陪我到河邊泅泳。」話落,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就往河邊走。

  「大哥,你忘了你臂上的傷嗎?」喂,親兄弟也不會這樣牽手的。

  啊啊,他不會是要假兄弟之名,行男風之實吧……

  「不礙事的,不過是點小傷。」

  璽愛辛只能在心裡哀哀叫,硬被他拖往河邊,來到大石旁,果真瞧他準備扯下束帶,一時之間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調開視線。

  男人的身體她不是沒見過,但赤裸得如此教人心旌搖蕩的,他還是頭一個。

  「真不一道下水?」那溫潤如泉的迷人聲響傳來。

  「不,我替大哥看著衣袍,免得教林間的猴子給偷走。」快快接過他原本打算擱在大石上的束帶,她瞥見上頭懸了個極為特別的小瓶。「大哥,這裡頭裝的是什麼?」

  她輕搖,聽見裡頭似乎是粉末的聲響。

  「別碰!」他輕輕將束帶取回,笑意驀地自英朗的俊臉隱沒,黑眸變得冷厲而危險。

  璽愛辛被他突來的陰霾冷絕駭住。

  該說,眼前這模樣才是他真正的模樣嗎?先前不過是為了降低她的防心,才特地對她溫柔慈愛罷了……儘管心裡很清楚這一點,但為何此時,她還是有種受傷的感覺?

  真傻!饒是她的親生兄長也千方百計想取她性命,而他,不過才識得一天的大明征北王,豈可能真視她為手足?

  瞥見她年輕臉龐閃過一抹受傷的色彩,世於將不禁揚笑。「怎麼?生我的氣了?」瞧她腮幫子鼓鼓的,他不由得以指輕挲。

  「豈敢?」她哼了聲,別開臉。

  「唷,原來你也是有性子的。」瞧她拗著,他不禁放聲大笑。

  「這有什麼好笑的?是你說要找我當兄弟的,不過是碰你個瓶罐,犯得著這麼凶人嗎?」說到最後,她恨不得咬掉舌頭再用力嚥下。

  聽聽,她在說什麼?她在撒嬌!她居然在撒嬌!她氣得險些跺腳。

  「是是是,都是為兄錯了,為兄跟你道歉,求你別跟為兄的一般見識。」他陪著笑臉,被她的模樣逗得不斷發笑,爽朗的笑聲在風的吹送之下,幾乎響遍整座山林。

  她挑眉瞅著他恣狂姿態,卻被他眉眼間桀驁不馴的神采吸引,那笑聲清脆如澗水,教她也莫名被感染那股狂放。

  林間鳥啼蟲吟,仔細細聽,可聞花開奔綻的聲響,可聞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暖日下的午後是恁地好,沒有征戰,沒有殺伐,清靜得猶若人間最後一片靜土,直想在這兒停留不再向前。

  斂笑半晌,世於將才溫聲說:「告訴你也無妨,那瓶子裡裝的是……」後方突地一陣刀氣逼近,他不假思索地將她推開。「愛辛,小心!」

  璽愛辛被他猛力推往山道,她反應極快地反身站起,耳邊就是刀刃切開風面的聲響,眼前飛濺著赤紅的血,來自於世於將的背。

  那是方才為了救她而以背擋下的。儘管背部中刀,世於將依舊沉著應對,儘管手無寸鐵,精湛武藝依舊能與幾名手持大刀的韃靼勇士搏個平分秋色。

  她瞧見來者皆是韃靼第一皇子旭兀朮的親信,個個驍勇剽悍且視死如歸,也許,他們要的並非是征北王的命,不過是碰巧撞見,想要來個一箭雙鵰罷了。

  可惡的旭兀朮,他到底還想怎樣

  為取得下任可汗大位,他對父汗進讒言,讓原本打算久攻不下邊城決定議和的父汗又改變想法,決定以可汗之位為賞賜,只要哪位皇子攻下邊關,便是下任可汗。

  她太清楚旭兀朮的個性了,屆時,他肯定會發動猛攻,完全不管生靈塗炭。為了阻止他將邊關化為地獄道,她決定趁他調動軍馬之際,潛至征北王身邊,只要殺了征北王及其軍師,與她的親信裡應外合,便能夠以不流血的方式統合邊關。

  所以,眼下征北王非死不可,唯有他死,她才能拯救所有邊關子民。

  只要她按兵不動,待旭兀朮的親信除掉他後,她再來除掉那幾個親信,取得世於將首級,她心裡的藍圖就要實現了。是的,她應該這麼做,但是、但是——

  當她瞥見世於將背部的血轉黑,且他高大的身形開始不穩搖擺,立即明白他已身中劇毒,再教他運勁廝殺,只會讓毒發作得更快!

  「愛辛,走!」見來者欲繞過自個兒衝向她,世於將儘管渾身發痛發熱,仍是一個下盤旋身,踢倒那人,幾個飛步來到她的身旁。

  璽愛辛水眸直瞅著他,不懂他為何要保護她。

  他不是在試探她?不是不相信她?既是如此,為何還要將她擺在第一位?為何連命都不顧也要保她先走?

  他拿命與她賭嗎?演出如此精湛的好戲,就只為了騙求她的死心塌地?若真是如此,她也只能認了!

  見他臉色青白帶赤,中的是七附子熱毒,璽愛辛不假思索的點下他身上數個大穴。

  世於將沒有防備,隨即軟倒在她懷裡,她立即朗聲一喊,「拔都!」

  一陣風自數里外近揚而來,落在她身旁。「璽殿下。」男子恭敬地單腳跪在她身旁,雙手遞出長劍。他的俊臉出眾,五官深刻,濃密如扇的長睫自成一股陰影,教他那雙鳳眼更顯勾魂攝魄。

  「給我殺!」璽愛辛怒目瞪著舉刀奔來的數個男子,將世於將輕輕擺在草地上。「一個不留!」

  她是韃靼鬼將,率軍踏破瓦剌城池的韃靼太子。

  她殺人不眨眼,每經之處,莫不血流成河,燒殺百里,如此殺人如麻的她,理該取了征北王的性命,但她卻沒有。

  只要她不睬他,他終會死於毒性,但她不能,她無法眼睜睜看他死去。八拜誓言猶在耳邊,要她怎能棄他不顧?

  況且,他是為了救她才被傷著的……他還不能死!她要他完全的信任她!

  她要救他,無論如何。

  「拔都領命!」拔都躍身而起,抽出纏在腰間的軟鞭,捲起滿地落葉塵土,唰的一聲巨響,和滿天風沙混在一起,去勢凌厲尖銳,如敏捷小蛇,如長翎箭羽順風而去。

  「拿下璽殿下!」有人喝著。

  璽愛辛不笑的清朗美顏冷凝幾分駭人肅殺,凜目赤紅,長劍出鞘,劃開空間,劍氣如閃耀雷電,落下之處,血濺八方。

  她冷冷抹去臉上被濺上的血,這該救人的雙手,到底怎麼也無法不染上血。

  ******

  紫荊關城亂成一團。

  守城總兵兵鐸在征北王寢房裡來回急走,焦躁不安地喃喃自語,「這該怎麼著?王爺若是出了事兒,韃靼豈不要攻進來了?我得要怎麼跟皇上交代?這事兒怎會變成這樣?」

  「出去!」

  耳邊爆出低喝,兵鐸錯愕地停下腳步,大眼緩緩調到炕上,看向正為主子看診,點上數處大穴的大夫。

  「你說我?」他忍不住提問。

  欸,等等,怎麼他覺得這大夫有點變臉了,何時生出如此大的威風,如此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儀?

  「除了你還有誰?」璽愛辛不悅地攢緊眉。「想待下,給我閉嘴;想擾人,給我出去,別妨礙我救人!」

  「救得成嗎?我瞧王爺身上的傷是有毒的,又不知是什麼毒,想解……」

  「我說我治得了就是治得了!」瞪他一眼,她回房取來包袱,掏出瓶罐。「你要幫嗎?」

  「那是當然!」

  「過來。」

  「是。」兵鐸話一出口,不禁疑惑地微蹙起眉。他會不會有點太聽話了?

  「幫我壓著他的雙手。」她邊說,邊在世於將背上撒下黑色藥粉。

  「這麼壓著?」兵鐸將主子的雙手拉高,緊壓在炕床上。

  「對,別讓他亂動。」黑色藥粉均勻地撒在背上後,她取出火折子,點上火。

  「等等,大夫,你要幹麼?」救人就救人,點火做啥?兵鐸嚥了嚥口水,見她手上的火點愈來愈靠近、愈來愈靠近——「啊——」終於,他忍不住叫出口了。

  堂堂守關總兵叫成這樣,實在丟臉,但真不能怪他,而是這大夫竟狠心地在王爺背上點火,他要如何不叫?難怪要他壓著王爺的手,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麼事,他便成了幫兇!

  大夫好歹毒的心呀,那把火燒得他痛呀……

  「吵死了……」低啞的嗓音從世於將口中輕逸。

  「王爺?」忍著奪眶而出的淚,兵鐸伏在主子的眼前。

  世於將濃揚的眉重攏著。「閃遠點,靠這麼近做什麼?」他沒興趣和男人如此接近。

  「太好了、太好了,王爺還會說笑呢!」兵鐸感動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璽大夫,你可真是了得……璽大夫,你怎麼了?」

  哇,陰沉不說話的臉,有種不怒而威的華貴氣質呢。

  「大哥,不疼嗎?」璽愛辛湊近他眼前。

  世於將瞧是她,唇角微掀。「你沒事吧?」

  「……我沒事,倒是大哥中了毒,我現下正幫你解著呢,疼嗎?」她攢著眉,不懂他為何還是將她擱在心上。

  火燒在背,她連麻沸湯都沒讓他喝,怎可能不痛?

  「還好。」他啞聲回答,背上傳來赤熱錐骨之楚,他咬牙忍下,卻捨不得閉上眼,眼睛直視那張教他魂牽夢縈的粉顏。

  「哪還好?王爺,你的背上著火了!」兵鐸大叫,整個房裡都充斥著煙霧,還有幾分烤蹄膀的香味呢!嗚,王爺好好吃……不是,是好可憐啊!

  「是嗎?」他扯唇輕笑,難怪他痛得想大罵。

  「大哥,你中的是七附子熱毒,這毒會噬肉傷筋,順血攻心,雖然我幫你點上大穴,阻止毒沖於心,但你背上遭毒噬,不得已非得以火燒醫治,若給你飲下麻沸湯,這傷可要再拖上數日才會好……你信不信我?」

  一個傷換她一臉擔憂,他覺得划算極了,豈會不信?「照你的法子做吧。」

  璽愛辛點頭,坐在炕畔,拿起匕首。「待會火滅,我要以刀削去上頭焦肉,你忍忍。」這法子她不是沒用過,但頭一回用在會教她擔憂的人身上,教她持刀的力道不由得放到最輕。

  擔憂?才剛要下刀,這念頭甫上心頭,不由得教她一愣。

  她擔心他?不是為了要讓他多信任她一點,才決定救他的嗎?

  「愛辛,你儘管下手吧,不礙事。」世於將以為她突地停手,是因為擔憂他太過疼楚。

  璽愛辛回神,斂眼瞅著他蒼白又佈滿冷汗的臉,手中的匕首不禁握得更緊。「大哥,會痛的。」

  他懶懶勾唇。「這絕對不會是人生最痛的。」

  瞅著他耐人尋味的笑臉,確定他背上火焰盡滅,她企圖轉開他注意力,與他閒聊著。「那麼,大哥,你覺得什麼才是人生最痛?」

  「人生最大的痛,莫過於生不同心、死不同柩……」背上錐楚爆裂,他咬緊牙關,將那剮肉之痛嚥入喉底。「人生最大的痛,在於心神靈,而絕非是體膚之楚。」

  所以區區皮肉之痛,他忍了,由著她一刀一刀剮去焦肉,寬背一片慘不忍睹,看得兵鐸膽戰心驚,幾次想要大叫都用力吞下肚。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三章

  夜裡,璽愛辛守在世於將身畔,整夜不眠地照顧著高燒的他。

  世於將趴睡炕上,她浸濕紗巾覆在他額上,再以乾淨的紗巾輕拭他臉上不斷冒出的碎汗。

  七附子熱毒儘管祛了大半,但依舊有些許毒素留在體內,想要完全消除,得要再費上幾日。

  征北王的好氣魄,她這回算是見識到了。

  替他剮去焦肉,費了將近半刻鐘,他吭都沒吭半聲,甚至還能與她笑談,她是打從心底服了這名驍悍的勇將。

  那剮肉之痛非尋常人能忍的,他卻一聲痛也沒喊出口,教她心疼極了。

  服過藥汁,背也上了藥,覆上的紗巾微滲血跡,但可感覺那傷口已在逐漸癒合中,究竟是她的藥效太佳,抑或是他的恢復能力太強?她無解。

  無論如何,這結果極好,總算教她放下了心。

  大半夜將過,她累乏地坐在炕前矮階,將臉枕在炕上,近距離地瞅著他。

  那是張俊美無儔的臉,饒是睡夢中,依舊可顯他王者的囂狂不羈。

  她探手輕觸他濃密的眉睫,疑惑就這麼脫口而出。

  「大哥,你為什麼要救我?」

  在爾虞我詐的韃靼宮闈,每個皇子被迫學會殺人與自保,在那個環境裡,沒人能保她,只有自個兒才保得了自個兒,她的兄長個個都是豺狼虎豹,個個都想要她的命,沒人會憐惜她,光是為了守住女兒身不教人發現,就夠她活得戰戰兢兢。

  但是他,卻拿命護著來路不明的她,為什麼?

  她值得他這麼做嗎?若他知道她是為了殺他才接近他,會有何表情?

  他會恨她、憎惡她吧。

  可,她並不是真的想殺他,她想要的是兩國謀出和平之道,別再燒殺擄掠,她厭倦了在戰場上過活的日子,只想要平靜地隱居山林,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她不該是太子,卻因為母妃一念之差,將她推向太子之位,教她攪進這殺與被殺的生活。

  「大哥,你可知道,我真是活得身不由己。」

  而她也有預感,未來的生活,自己會更加身不由己。

  「夕……」

  璽愛辛急急收回覆在他眉睫的手,作賊心虛地別開臉,胸口卜通卜通跳得又急又烈,好似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賊事。

  「夕顏……」世於將痛苦囈語,眉頭攏得死緊,放在炕上的手倏地往前,像是要抓住什麼似的。「別、別去……」

  大手揪住她的袖,一把將她拖近,璽愛辛嚇得不敢輕舉妄動,直瞅著他,聽著他斷斷績續的囈語。

  「不、不……著火了,快走……夕顏……」

  她眉頭蹙緊,想起這名字。昨天早膳時他曾提過,如今回想,八成是他喜愛的女子或男子吧。

  哼,抓著她,卻喊其他人的名字,這算什麼?

  她不滿地想要甩開,卻發現他揪得死緊,若她心夠狠,必定甩得開他,可她又非鐵石心腸,只能無奈的被迫挨近,聽他痛苦的低語。

  他像是睡得極不安穩,像是陷入某段最不堪回首的記憶。剮肉時,明明連眉都沒皺的,此時卻攏成小山……哎,原來這人也是多情種呢,難怪對他這個結拜義兄弟也能拿命相護。

  他那沉痛的神情揪得她心都疼了,她緩緩逼近、再逼近,直到唇覆上他的,封了他的口,不想再聽他錐骨呢喃,豈料他竟有所反應,那濕潤滑膩的舌帶著熱意侵襲著她。

  她嚇得張眼,卻見他還在睡夢中,然而他的唇舌又是恁地難分難捨地與她交纏。

  她呆了,一時間也沒想到要退開,只是看著他逐漸平靜,唇角甚至似有若無地勾起笑意,恍若一隻饜足的貓兒。

  回神後,她氣惱的離開他的唇,懷疑他拿她充當夢中人,不滿地想要離他遠一點.竟忘了他的手還揪著她,她蠻力微使,扯動他,他眉頭又重擰起,她趕緊再靠近他一些。

  這人,連睡沉了都不放手,存心折磨人嗎?

  氣惱的又是一瞪,卻瞥見一隻護身符從他胸口下滑出。

  璽愛辛拎起一瞧,這破舊的護身符可真有點眼熟呢,像是在哪瞧過,可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她得要這麼睡了。

  將護身符再放回他胸口邊,她就坐在炕前矮階上,靠在炕邊,克難入睡。

  ******

  天欲亮之際,山林間泛著蒼藍煙嵐,處處鳥鳴輕啼。

  世於將濃密羽睫輕顫幾下,微張眼,映入眼簾的是張嬌美的熟睡臉龐,他黑眸閃過異彩,唇角抹上憐愛的笑意。

  今兒個醒來,有別於以往。

  即使是現下,他的胸口還漲滿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喜悅,不像往常,必定是被惡夢追逐到無法呼吸,逼迫著清醒。

  也許是一夜好夢,也許是夕顏在夢裡吻了他,圓了他的夢,又也許是他這個好「義弟」徹夜照顧他。

  他想撐起身子,卻發現自己一手竟抓著她的袖子。難道說,她是因為被他抓著,才不得已伏在這兒睡的?

  他搖頭失笑。

  該拿她怎麼辦?

  昨兒個在河邊遇襲,來者是衝著她來的,看得出來派出的皆是精銳勇士,而這樣的精銳勇士又豈會對付隱身在宣化鎮的小小大夫?

  他從小精練穴位,即使教人點中,也不至於讓自個兒潰乏無力或喪神失智,昨兒個他聽見她差喚了個名叫拔都的人,聽見了她陰冷的話語,聞見了滿山遍野的血腥味,最後還是她將他背回關城的。

  他這征北王,有點窩囊。

  哼笑了聲,黑眸依舊貪婪地鎖著那粉潤的顏面。如此佳人,怎會是個男人?天生神力的女人也不是沒有。

  如此酷似夕顏的她,如此良善,如此揪痛他的魂魄,如此地騷擾著他的理智。

  他目光癡醉地纏繞她的睡顏,略俯近她,唇不自覺地輕覆上她的,貼覆瞬間,如遭電擊似的又立即退開,不解地瞪著她。

  這柔軟的滋味,怎會與他夢境的一模一樣?

  難不成是他昨兒個睡迷糊吻了她?

  他放柔目光,掀唇哼笑。

  如此相似的容貌,卻是南轅北轍的性情,夕顏婉約嫻淑,認命無求,愛辛爽朗淘氣,帶點傲骨,不畏他不懼他,還能當著他的面使性子,鮮活生動的表情,老是搔得他胸口悸動難休。

  夕顏已不在,但愛辛就在他的面前,錯過她,還有下一個愛辛嗎?

  他不否認,若愛辛沒有夕顏的容貌,他會在第一時間便將她擒拿,但因為酷似夕顏,所以他留下她,也發現她的好。昨晚她徹夜不休的照顧,他略有記憶,依舊記得她大膽用藥治他。

  但若他真是看走了眼,她若真是男子……長睫斂下,情不自禁地再湊上前,吻上她的唇,那滋味如夢中一樣美好,一樣柔軟,一樣甜蜜。他想要得更多,需要一個人來縫補他內心的傷痕,就算她真是男人,也無妨。

  「……大哥?」璽愛辛教他給吻醒,瞪大眼,難以置信他吻得好霸道,吻得她心跳急促頭發暈。

  世於將停住吻,笑得怡然自得,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愛辛。」他笑說:「你這模樣真是可愛。」

  瞧,那神情傻愣得教人真想逗她。

  又是可愛?她惱瞪著他,突覺不對。等等!他吻她耶!

  「嗯?不過是個吻,就教你傻了?」他低低笑開。

  「你真的吻我?」她不想問的,覺得問出口會很尷尬,可還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為什麼要吻。

  「不能嗎?」他反問。

  璽愛辛馬上跳起來,粉顏漲得通紅。「這、這……我是你的義弟,你吻我,這事要是教誰瞧見了,你、你……」天,他真的喜男風!

  「誰會瞧見?本王挖了他的眼。」她這初醒的酣甜樣,他可是不允任何人分享的。霸道野烈的想法形成,他不禁怔住,而後無奈笑開。

  原來,在他的心底,早就有了決定。

  「你、你……」

  「本王又怎麼著?一個吻罷了,若教你記恨著,本王可承受不起,不如這樣吧,你吻本王,就教本王把吻給還回去。」他笑得壞心眼,眉眼戲謔得很。

  「這東西還有人在還的嗎?!」怎麼還?怎麼算都是她吃虧好不好!

  「不能還嗎?」他佯傻。

  瞇起水亮亮的眸,璽愛辛懷疑他根本就是在逗她。

  瞧她那古靈精怪的俏模樣,他忍不住將她拉進懷裡。「天還未亮,本王渾身不對勁,你再陪本王歇會吧。」

  「我瞧你生龍活虎得很!」

  埋怨著,卻還是乖乖被他摟近胸口,那熾烈的熱透過薄薄衣料,燒著她的背,像是也燒上她的腦袋,教她無法思考。

  「才不,我疼得很呢。」他貼著她的發低聲說,大手扣過她的腰側。

  明明就是極為秀雅的骨架,她到底是打哪生出神力?

  「哪兒疼?」她急切抬頭,卻吻上他方巧俯低的唇。

  她瞪大眼,想退開,豈料他竟壓著她,不許她退縮。

  騙她?居然騙她!征北王真的很淫亂!

  緊閉著唇,不容許他這次,豈料他也不躁進,濕潤的舌就在她牙關上曖昧舔吻,吻得她渾身發麻發熱,渾身乏力透頂。

  「璽大夫,王爺他好點了——」外頭,門開瞬間,伴隨著兵鐸的大嗓門,然後他腳步像生根似的就這麼定住半晌,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才趕緊快速闔上門,舉步狂奔而去。「啊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家的王爺愛男人啊!

  「被人瞧見了!」璽愛辛粉顏快要釀出血了,掙扎地跳下炕床。

  「要本王去挖了他的眼嗎?」托著腮,世於將口吻很閒散,眸底卻是一片氤氳慾念,相當不悅教人擾了興致。

  「他是關城總兵耶!」征北王是如此是非不分的愚將嗎?

  「既然你不介意,本王自然就不介意。」說得滿嘴寵溺,好似一切都是為了她。

  璽愛辛瞪大眼,突然覺得她真的很不懂他。

  當然,認識才幾日呀,可才短短幾日,他的變化大到她完全無法招架,究竟是哪兒起了變化,他怎會荒唐了起來?

  「過來陪本王再歇會吧。」他拍著身旁的位置。

  「不要!」

  「你敢違抗本王?」他佯怒瞇眼。

  「我是你的義弟,你怎能對我、對我……我是男人款!」

  「喔∼」他拉長了音,垂下眼輕點頭,像在反省。「本王都忘了呢,誰要你長得一副細皮嫩肉的姑娘樣。」

  璽愛辛聞言,再度丟給他一記冷瞪。

  「別瞪了,本王的背又熱又癢,你瞧瞧吧。」他說,懶懶地趴在炕上,等著她替他看傷。

  「你為何不先擔心總兵大人會如何胡思亂想方纔所見?」她無奈歎口氣,走到他身旁,輕輕掀開略沾血跡的紗巾。

  「他方才瞧見什麼?」他拋給她一個無知的笑。

  璽愛辛瞇眼瞪著他尚未收傷的背,走到櫃前,取出她特製的生肌去疤良藥,此藥唯一的問題就是撒在傷口上時會出現短暫劇痛,現下拿來治他,剛剛好而已。

  她冷笑兩聲,很不客氣地往他背上狂撒。

  「……愛辛,本王不得不說,你有時的小心眼還真的挺像個娘兒們。」他哼了聲。

  還貧嘴?再撒!

  「你以為是在本王背上種花撒肥料嗎!」終於忍不住,世於將跳起來低咆。

  真以為他是銅牆鐵壁嗎?那痛麻感簡直像是千萬根針不斷地扎肉,刺向心坎裡!很痛耶!

  「你不是不怕疼?」不是威風得很嗎?

  嘴上嗆著,但她還是趕緊後退後退。

  世於將痛到渾身無力,最後只能倚在床柱喘氣,驀地卻又笑了。

  璽愛辛只能戒備地看著他。

  「你是第一個敢如此耍本王的人。」他笑到岔氣,笑到扯痛背部傷口,卻還是忍不住要笑。

  他征北王是天之驕子,除了皇上和大哥以外,從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過,然而一個來路不明,迄今依舊無法證實身份的她,竟敢戲弄他……她完全不怕他呢。

  但現在她是誰已經不是重點了,重要的是,他要定她了,不管她是男是女,哪兒也別想走!

  「我哪有耍你?」她的大眼滑溜溜地轉了一圈,明白他話中意是指她的過份造次。「是王爺與我八拜相交,我才有這膽子的。咱們是兄弟嘛,笑鬥一番,過份了嗎?我惹惱王爺了嗎?」

  她靈巧地蹲到他跟前,滿臉討好的笑對上他沉斂教人讀不出意味的深眸。

  那猜不透的眸光教她不安,倘若他問及昨兒個如何逃出生天,那就代表他沒在懷疑她,只想知道她如何處理事情經過,若反之,就代表他根本沒信任過她,他的心早就有個底了。

  「愛辛,若你是女子多好。」

  世於將垂眸,仔細地看著她臉上的震愕一閃而逝,而後揚笑。

  「我要是女子,早教你給拆卸入腹了。」她打趣著說。

  然,他卻沒半點笑意。「只要本王想,就算你是男人,一樣要了你。」低沉嗓音鏗鏘有力,不容置喙。

  那是征北王的宣言。

  這話震得璽愛辛說不出半個字,凝在唇角的笑意褪色無光,渾身寒透。原來他不是逗著她玩的,而是真對她有意……這要讓他沾上她的身,豈還得了?

  她讀不透他。該問的沒問,不該信任的,卻又露骨表態,這男人究竟是怎廝的心思?

  「你的臉紅得像顆蘋果,逗得本王心癢得很呢。」世於將黑眸薄利如刀,恍若早已將她看個透徹,卻不言明。

  他揉和笑意的嗓音在她耳邊吹拂而過,一回神,才驚覺他竟已貼在眼前,璽愛辛抿嘴忍住尖叫,迅速往後一躍,逃到門邊。

  「王爺的藥該是煎好了,我去瞧瞧!」話未完,便奪門而出。

  在璽愛辛跑離很遠後,還是聽得見那低啞醇厚的笑聲,很滿足的很痛快的笑,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

  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尤其是璽愛辛所經之處,但當她回頭時,私語又會自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尊敬的目光。

  她不確定他們到底在嘀咕什麼,但可以猜想得到兵鐸那日的狂喊嚇到不少人。

  現下,她該怎麼做?極力表示自個兒的清白?似乎有些多此一舉。

  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很困難……

  「愛辛,你離那麼遠,怎麼撐得住我?」

  側眼看去,她更欲哭無淚了。這始作俑者似乎沒打算要放過她,總是逮到機會便極力抹黑她的人格和清白。

  「王爺,你忘了我天生蠻力?」她艱澀地勾起虛應的笑。「你搭著我的手腕就可以了,若王爺走得累了,我不介意抱王爺回房。」

  相信她,她真的抱得動。

  「我怎會忘了你天生蠻力?」世於將扣在她腕上的手微使勁地將她扯向自己,卻發現她竟八風不動地定在一臂之外,似乎有意與他抗衡。「哎,這一使力,我的背又疼了。」

  「王爺不是說人生最痛莫過於心神靈,區區體膚之痛不算什麼的。」怎麼,條例由著他左手翻雲右手覆雨啊?

  「愛辛真是懂我,可你未懂得其中真諦。」他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我最痛的是,我此生唯一的義弟竟不願扶我一把,怎能不心痛?」

  夠了喔……

  璽愛辛無力地自動向左一跨步,讓他可以攀上她的肩頭,把重量往她身上靠。

  「這樣可以了嗎?王爺。」她沒好氣的「請教」。

  「叫大哥。」

  「大、哥!」要早知道他們大明朝八拜結緣有助長男風之意,她死也不跟他結拜,省得給他機會欺負她。

  也不想想大夥都拿什麼目光瞧他倆,也不想想他倆就這樣卿卿我我地走在關城裡,會惹來多少不必要的目光,會加深多少不必要的揣測,他真的什麼都不想!

  真氣人!

  「愛辛,你身上的藥味兒挺濃的。」他偷偷嗅聞著她頸間氣味。

  璽愛辛背脊立刻飆起一陣酸麻。「大哥呀,我是大夫,長年與藥為伍,怎可能不沾上藥味兒?」不要靠這麼近啦。「那倒是,愛辛的醫術確實不俗,就連韃靼最負盛名的七附子熱毒都知曉該如何解呢。」他若有意似無意地試探著。

  她勾唇淺笑。「是大哥過獎了。我在宣化鎮待了一陣子,有些居民也曾受過此毒,幾次下來,大概知道該怎麼解,大哥若要謝,倒不如去謝宣化鎮那些鎮民吧。」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然後問:「那日,你是怎麼帶著我逃走的?」

  低柔的細語逸出,璽愛辛猛地抬眼,水亮亮的眸清澄若皋。「當然是力大無窮的我努力背著大哥狂奔而逃啊。」她笑了,細白粉頰漾出滿面春風。

  問了、問了,總算問了。

  問得好,問得她心無惶恐不安,問得她踏實極了!

  但,問了,又如何?

  他真信她?

  璽愛辛黑白分明的大眼無所畏懼地直瞅著他,想從他眼中讀出任何訊息,可惜,他的思緒藏得太深,她的功力太淺薄,視線交流被擋在一堵無形的牆面之外……也許,是他沒打算讓她踏人太深。

  雖然喜歡逗她鬧她,但也許那份自在愉快的氛圍,只有她樂在其中吧。

  她樂在其中?她樂在其中!她在幹麼?!居然覺得被逗很快樂?

  「愛辛,到那兒歇著吧。」世於將頗有興趣地瞅著她鎮定未變的神色,指著前頭關道石階旁。

  「大哥,若是累了,何不回房歇著?」她揚笑,奮力攙著他到石階上坐下。

  「不了,窩在房裡,沒病都窩出病了。」他勾出爽朗笑意,彷彿要他天天臥床是多可怕的折磨。「我寧可戰死沙場,也不願困死房中。」

  站在他身側,她垂眼瞅著他,笑了。

  哎,是不是每個干將軍的,想法都一樣?這是他們頭一回達成共識呢。

  「愛辛。」他低喚。

  「嗯?」

  「那日辛苦你了,讓你背著我這個大男人回關城。」

  「款,大哥客氣了,我也是個男人,儘管瘦了些,但別忘了我力大無窮,背著大哥就跟背一斗米沒兩樣,壓根不費力。」怕他不信似的,她舉起雙臂,擠出個凶狠的嘴臉。

  「別糟蹋那張臉。」他攬起眉,伸手想拂去她惡意加諸在臉上的狠勁。

  「哪裡糟蹋了?」她快一步退後,讓他撲了個空。

  「很醜。」

  「男人重要的不是臉。」她撇撇嘴,有些不快。

  嫌她醜?她在韃靼可是被喻為第一美男的耶!

  「是不重要,但在枯燥乏味的邊城生活,長得賞心悅目些,對大夥都好。」他隨便扯,重點只是要她別刻意弄丑他喜歡的臉。

  「怎麼,這兒沒有軍妓?」竟得要靠皮相好的男人來調劑軍旅生涯?

  「你要我去找軍妓?」

  她心裡抖了下,別開臉,笑了。「款,大哥,這事問我做什麼呢?男人總有所需,想去就去吧。」

  世於將注視著她,唇角微勾。「可惜關城無軍妓。」

  她臉上的笑意依舊,微微回過臉,很替他惋惜的模樣。「難為大哥了。」

  「壓根不難為,只要我想要的,此生不會再放過,沒有我想要的,擁抱再多也乏透。」他笑得傭懶,把心意交織在字裡行間,等著她的反應。

  只見璽愛辛神色不變,笑而不語,而他也不猛擊,兩人淡淡以視線交流,各式心思藏在彼此隱諱的眸底。

  「王爺、王爺,不好了!」

  世於將懶懶拾眼,瞧兵鐸從城樓上一躍而下,幾個箭步衝到他面前,奉上手中的快書。

  「居庸那裡傳來消息,千里侯軍師心疾復發,性命垂危。」

  世於將驀地起身,扯下他手中快書,迅速看了一遍,眉目沉凜了起來。「兵鐸,立即備本王的戰鬼,本王要立即啟程回居庸。」

  「可王爺,你的身子……」

  「去!」

  他噙威的眸色銳利得教兵鐸不敢再勸,拱拳正要差人準備,便聽見主子又說:「慢,替愛辛也備上一匹快馬,她要和本王一道。若蘇尹回來了,就要他直接轉向居庸。」最後一句,是附在他耳畔輕聲交代的。

  「是!」兵鐸領命而去。

  「等等,王爺,你背上的傷不適合快馬奔馳,況且這裡離居庸少說一兩百里,你趕著回去,對你的傷極不妥。」璽愛辛皺起眉。

  「愛辛,你擔心我嗎?」

  「我擔心你砸了我妙手回春的招牌!」她沒好氣地低呼。

  「放心吧,一點小傷不礙事。」他說著,扣住她的腕往寢房走。「回房收拾收拾,帶你去醫治我大哥的心疾。」

  璽愛辛原本還擔憂著快馬會影響他近日漸收的傷,但突地意識到他健步如飛,身若潛龍……「你騙我!」

  「嗯?」他回頭,不解。

  「你根本不需要人攙扶!」瞧,走得跟飛沒兩樣,她得跑步才能跟上呢。

  「……全都是愛辛的功勞,方纔你攙我到外頭走動,現下我就覺得好多了,好似連背都不疼了。」說著,繼續抓著她往前走。

  「你當我三歲小孩啊!」怎麼,攙著他吹吹風曬曬太陽傷就好了,還要她這個大夫幹麼?

  世於將心情愉悅地大笑起來??,她愈是氣惱,他愈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還笑!」

  太可惡了!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四章

  城所在之山,屬太行餘脈,是太行八徑中最北面的一徑。兩峽峙,一水旁流,艱折萬狀,車馬難行。

  然而,世於將騎著愛駒戰鬼,如風徜佯在如臥龍的山道上,快馬三日回居庸,神速得教璽愛辛不得不佩服他異於常人的意志力和飛速的行動力。

  雖然他老說背上是小傷,但大夫是她,傷勢如何她會不知道嗎?

  本著醫者仁心的宗旨,她決定一抵達居庸,定要馬上再讓他嘗嘗地獄生肌散的滋味。

  豈料——

  「愛辛!」一人關門,馬不停蹄地直行進行宮,世於將風也似地跳下馬等著她急馳來到,馬未止步,他已經躍起將她從馬上抱下,而後一路朝行宮垂花門奔進。

  「等等、等等,大哥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跑。」璽愛辛掙扎著要跳下。

  一路上將領士兵兩列迎候,他是沒瞧見那些人的眼睛像要掉出來了嗎?

  「這樣比較快。」無暇理睬其他守城將領,他逕自抱著她轉上二樓。

  「你的傷呀……」快馬三日,只歇不著五個時辰,連她都累透了,帶傷的他豈會不乏?

  「不礙事。」上了行宮三樓,牆面窗欞皆是素雅雕飾,他們進了花廳,掀開珠玉垂簾,即是世於將胞兄世於略的寢房。

  「王爺,你總算是回來了。」

  掀簾珠玉亂顫聲教守在床邊的女子回過頭,面色激動,淚水在瀲濫眸底打轉,滾出一池漣漪。

  「朝霧,我大哥還好吧?」世於將這才把璽愛辛放下,快步來到炕邊,審視著胞兄如紙面色,眉頭重擰著。

  「千里侯在幾日前突地心疾發作,雖有軍醫在旁隨侍,仍是昏迷不醒,不見好轉。」朝霧秀麗面容滿是哀感,「還好王爺回來了,要不,朝霧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世於將歎口氣,輕輕將她摟進懷裡,拍著她的肩,緩和她緊繃數日的情緒。「沒事的別擔心。」

  「王爺……」朝霧窩進他懷裡低低切切地哭著。

  世於將垂斂長睫,舉措溫柔地安撫,卻發覺有一道極尖銳的視線從門邊不斷射人,他察覺,抬眼,對上璽愛辛來不及移走的不悅目色。

  他笑開唇。「愛辛,過來吧。」

  璽愛辛努了努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來。

  對呀,他哪裡需要軍妓?這兒不就有他的紅粉知己!哼,抱得那麼緊,摟得那麼溫柔,令人心煩極了。

  「朝霧,來,先過來這兒,我請了個大夫與我隨行,先讓她替大哥診治。」

  「是嗎?」朝霧聞言,不禁秀顏泛紅,羞赧自個兒竟在外人面前哭得淚流滿面。

  她羞澀抬眼,看著來者,水眸不由得瞠圓。

  璽愛辛不解的與她對上,隨即別開眼,來到炕床邊診治世於略。

  看著他紫中泛黑的唇色,她連脈都不把了,直接拉開他薄衫衣襟,掃開懸在他胸膛上的護身符,將耳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聲。

  「你在做什麼?」世於將見狀,一把將她扯起。

  居然當他的面把臉貼在其他男人的赤裸胸膛上,就算那人是他的親大哥,他也不允許!

  她翻動眼皮子。「大哥,你別鬧了,現在沒空和你玩。」她沒好氣地甩開他,再貼上世於略的胸膛,且左右前後小範圍的聽聲,再以指輕敲,一處敲過一處,驀地跳下炕。

  「大哥,幫個忙,把燭火拿過來。」她掏出包袱裡所有家當,邊說邊指揮著。「還有,這位姑娘,能請你去拿多點紗巾來嗎?」

  朝霧傻眼地看著她,而後緩緩點頭,立即下去吩咐。

  「愛辛,你有法子了?」世於將拿起燭火跟在她身後。

  「不知道。」她取出包袱底下的小扁盒,拉開盒面,裡頭是一根根的細針。

  「不知道?」

  「試試吧。」手上夾著數根細針,又將匕首插在腰帶上,她認真地說:「大哥,我現下要使的是帖猛藥,打得動,就有救,打不動,神仙來了也沒用。」

  「我大哥病得這麼重?」他沉下臉,滿限陰霾。

  「是很重,相當嚴重,他能夠活到現下,我已經覺得很意外了。」走回炕床,她跳上炕,跨跪在世於略的兩側,想撬開他的唇將藥灌人,豈料他的嘴閉得死緊,她濃眉攢緊,手一伸便要將藥倒人自個兒嘴中。

  「等等,你又要幹麼?」世於將趕緊拽住她的手。

  「餵藥!」她不悅地皺擰眉心。「大哥,你不信我嗎?」

  「我若不信你,又怎會帶你來?」他只是猜出她的動作,不願她和其他男人如此貼近。

  該死,這緊要關頭,他在意的竟是該死的兒女私情!

  「這藥叫白河附子,是種毒,但也是種引子,是強心的藥引,你大哥的心就快要停了,我要先下猛藥再導血,不要打擾我,遲了,可別怪我。」璽愛辛眉目沉入泉底,無垢清澄如刀。

  「既然有毒,豈能讓你餵?」他一把將藥搶過,配著溫水,扣起兄長的下巴,全數往他嘴裡灌。

  璽愛辛看著他熟練的舉動,再次確定他確實是喜男風,面對自家胞兄都能夠毫不猶豫……算了,那是題外話,先救人要緊。

  她再次趴上世於略的胸口,聞聲,逐穴紮下金針,從左脅往胸中,再往鎖骨,而後立即抽出匕首,大聲喊,「紗巾!」

  剛捧著一堆紗巾入內的朝霧趕緊上前,還未來得及細問要多少,便教一道溫血噴得手上皆是濕膩,鼻息皆是腥味。

  「不夠!」璽愛辛將她手中的紗巾淨往世於略的頸間塞。

  世於將二話不說,扯下內袍紗質內襯,全數交給她。

  璽愛辛神色專注,再次趴向世於略的心間,驀地爬起,握緊粉拳,就往金針旁用力捶下。

  世於略驀地噴出一口血,整個人悶哼了聲,開始發出低吟。

  「大哥,幫我把藥取來。」她指了指桌面。

  「這個嗎?」世於將立刻取來那折磨他最多的一瓶藥。

  「沒錯。」她用力壓了壓世於略頸間小小的傷口後,將藥撒在上頭。

  「痛……」世於略雙眼緊閉,眉頭像快要打結。

  「會喊痛是好事呢,我大哥的大哥。」聞聲,璽愛辛總算鬆了口氣,跳下炕,又從包袱裡取出幾種已曬乾的藥草。

  「大哥,這些藥拿下去熬成三帖,兩個時辰讓他喝一回,三帖後再吃另一帖。」

  世於將立即將藥草拿出去,交代給軍醫處置。

  快手把事搞定,璽愛辛整個人疲乏得快昏了,想起床上的紗巾尚未收拾,卻瞥見朝霧已經回神,動作俐落地處理著。

  「姑娘,真抱歉,剛才求快,嚇著你了吧?」

  朝霧緩緩回頭,無塵秋水直挺挺地瞅著她。

  「怎麼了?我臉上沾了血了嗎?」璽愛辛胡亂抹著臉。

  「不,你好像一位故人。」朝霧那水凝的眸眨呀眨的,像是要眨出一池水來。

  「故人?」意思是說,那人已不在世了?

  「愛辛,你累了吧。」世於將低沉的嗓音淡淡介入兩人方起的對話。

  璽愛辛回頭,怨他怨得很。

  「能不累嗎?」快馬三日,才抵達便要她立即救人,事態又緊急得不允許她耽擱,真是乏透了。

  「我帶你到偏房休息吧。」他輕輕牽起她。

  「可,大哥,你大哥今兒個晚上極為關鍵……」她由著他半牽半拉。

  「我待會會來看著他。」

  「要記住上頭的金針別碰。」

  「我知道。」

  「還有,晚膳我不吃了。」

  「那怎麼可以?我已經派人打點了。」

  「可是我想睡了。」饒她一回行不行?

  「吃完再睡。」

  「……大哥,你有沒有覺得你近來愈來愈霸道了?」

  「我不是向來如此?」

  「啐——」

  朝霧站在房內,聽著兩人漸遠的對話,長睫緩緩垂下。

  ******

  「朝霧,你怎麼還在這兒?」

  守在炕床邊的朝霧驀地抬眼,審視著那俊美臉龐上毫不掩飾的淺淺愉悅。

  「王爺,那人真像夕顏。」清脆的嗓音此時竟顯得有些啞。

  夕顏是她的胞妹,三年前死於韃靼攻人京城外城的那場大火。

  世於將垂眸,唇角笑意不減。「是啊。」

  「王爺,你對她……」

  「我沒把她當成夕顏。」在炕邊坐下,世於將注意著兄長的面色,確定紅潤許多後,總算安心了。「愛辛的醫術果真了得,就連關城的軍醫都自歎不如。」

  「王爺沒把她當成夕顏,那麼,又是把她當成什麼?」抿了抿唇,朝霧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他輕挲著大哥的頰,觸著他反冷轉熱的體溫,思緒藏在垂斂的長睫底下,誰也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朝霧從未見過王爺對任何人如此親密。」沉默了半晌,朝霧放大膽地戳破他的心房,笑意輕淺如煙。「王爺,我與夕顏在五年前被王爺和皇上所救,夕顏蒙皇上垂憐收入後宮,而無依無靠的朝霧陪伴在王爺身邊也有一段時日了,怎會不知王爺的心思?」

  世於將掀唇輕笑。「朝霧,你真是我的紅顏知己,揣測我的心思已不輸我大哥了呢。」

  「那是朝霧一直看著王爺啊。」她的心懸在他身上,而他總是看著另一個女子,如今,他又在另一個人的身上尋找同樣的魂魄。「王爺,她不是夕顏,她倆的性子氣質南轅北轍。」

  「這才好。」他要的人,要夠強夠韌。夕顏,太柔弱了,像朵嬌嫩的花,盛開即凋零。

  朝霧柳眉輕擰。「王爺,她……像是個男子。」她指的是璽愛辛。

  「是呀。」

  聞言,她不由得掩嘴低呼。方才一瞧,總覺得那人的嗓音圓潤偏沉,身形比一般女子高姚許多,再加上醫術,舉手投足儼然像個極具霸氣又極潛斂的王者,不像尋常大夫。

  「夕顏曾是我心中最深的痛,但是看著愛辛,我卻壓根不覺得疼呢。」他笑喃。早該發現,自己早已清楚分辨兩人全然不同,他並非在愛辛身上追尋夕顏的影子。「我要,就是要正主兒,不要贗品。」

  「可是,他是男子……」

  「在無常世道,在緣份面前,是男是女壓根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能否兩情相悅,又能否長相廝守。」話一出口,他不禁失笑。

  一個在戰火中奔波度日的人,竟在意起這般兒女私情……看來,就連他自個兒也不知愛辛究竟滲入他心裡多深的地方。

  朝霧柔媚似水地瞅著他,掀唇揚起誠摯的笑。「願王爺能得其所歸。」

  「朝霧,本王此生有你這等紅顏知己,真是本王之幸。」世於將話語點到為止,不需再深論,知道她該已明白他的打算,別再將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朝霧容姿艷麗,和夕顏有幾分相似,但他只當她是妹子,不曾有過私心。

  「是朝霧之幸。」她裊裊婷婷欠身,儘管淚水打轉,也絕不讓它滑落。

  早該知道的,王爺若是透過夕顏尋找替代品,早該找上她了。他狂肆如風卻也柔情似水,那縫蜷情意只有她曾瞧過,深深撼動她的魂魄。

  他雖待她很好,卻未曾給過承諾,也適時保持距離,不給她胡思亂想的機會,這是他的薄情殘酷,卻也是他的溫柔慈悲。

  ******

  朝霧離去之後,世於將整夜守在兄長身旁,注意著餵藥的時間、替他拭汗,一夜未眠地照料。

  直到東方天際泛起一抹淡淡湛藍,他才走到窗前伸展了下筋骨。

  「水…」

  「大哥?」他回頭,瞧見床上男人睜眼,滿臉痛苦,不由得喜笑顏開地走到他身旁,取來一杯溫茶,卻獨飲一口。

  「喂……」有沒有人性!他是大哥捏,「喂!你要幹麼?我是你大哥耶。」

  世於略瞪大眼,瞪著弟弟不斷逼近的臉,不斷嘟起的嘴,火大的低吼起來。

  「我還沒找你算帳呢!給我一杯溫茶漱口先!」

  世於將微挑起眉。「原來你那時是有知覺的。」

  「茶!」他粗啞的吼,以為自己氣勢十足,其實聲響就跟小貓喵叫沒兩樣。

  「這不就來了?」單臂微撐起大哥的上身,他拿著茶杯一口一口慢慢地餵。

  「痛快。」喝光了茶,世於略笑咧了嘴。

  「聽你一聲痛快,我才痛快呢。」世於將也笑了,心中懸著的大石總算放下。

  「二弟,那大夫你是打哪找來的?下手真狠。」笑完之後,世於略開始羅織罪狀,非得一條一條清算不可。

  「我痛得都從地獄一路爬回來了!」

  「若能讓你痛得從地獄爬回來,我會吩咐她下回再下重一點。」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死?」

  他低笑。「大哥,能聽你這麼說,真好。」再將人放回枕上,他動作輕柔的不敢弄痛哥哥半分。

  世於略清秀俊臉上儘管淡覆薄汗,但和之前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氣色相比實在好太多了。

  「二弟,那大夫的底細你可清楚?」邊城地帶,戰火終年瀰漫,身旁陌生之輩都必須嚴加考查身份,以防奸細滲入,身為征北王身邊的軍師,他防得比眾人還多。

  「我派蘇尹去查了。」

  「還未查清便將人帶來居庸?」

  「誰要你心疾發作?我顧得了那麼多嗎?」

  「哇,你好狠的心,意思是說要是她若出亂子,全都算在我頭上?」雖然心疾未癒,但他已能夠自然談笑風生了。

  「不,會算在我頭上,大哥儘管放心。」

  「哎,我哪能放心呀?我聽見她叫我大哥的大哥呢。」世於略唱作俱佳地歎了長長一口氣。「二弟,雖說咱們家三弟失蹤了十多年,但也沒見你哪時想收個義弟,這大夫好大的魅力啊。」

  他別有深意地歎著,話中意,兄弟倆心知肚明。

  「此話怎說?」雖然明,可有人就是想裝傻。

  「你向來不離身的綠竹簫擱哪了?」

  聞言,世於將唇角淡淡笑紋。「洞察力如此精湛,大哥真不愧是咱們大明第一策士呢。」

  「還賣傻?」世於略怒瞪。「千萬別跟我說你喜男風,我頭一個劈了你。」

  「若你能劈了我,我不會閃躲的。」他那一身破病身骨,要有本事殺他,他笑笑順歸九泉。

  「啐!」世於略無力地歎口氣。

  「你明明精得像鬼,怎會在這當頭犯糊塗?那人橫看豎看都不是個大夫樣子,你還不防!是因為人家長的像夕顏?可依我瞧,不怎麼像呀,那神韻氣息可是大不同,你不會因此而著魔才是。」

  說到最後,已像是在喃喃自語,自推自演了。

  「大哥,你可真是慧眼呢,一眼便瞧出兩人大不同。」

  「廢話。一男一女,差很多好不好!」

  「就連你也認定她是男人?」這下子換成世於將歎氣了。

  明明是在病危匆匆一瞥,怎能瞧得這麼仔細?

  「哎,你還在奢望她是女人啊?我問你,天底下有哪個女個會如此荒唐地把臉貼在我胸口,或跨跪在我身上?而且她力道很大,往我頸口一刷,痛得我想掙扎,她卻一手就把我壓得服服帖帖的。」所以,他絕不承認那人是個女人,不、承、認!

  「我受傷時,還是她背著我回紫荊關城的呢。」

  「你受傷?」

  「皮肉傷。」

  世於略完全不信他的說詞。「你若只是皮肉傷,哪裡需要她背著你回關城?」

  「我想藉機來點肌膚之親咯。」

  「你你你……」中毒好深啊;「你給我清醒,世家的子脈得靠你了。」

  「還有你呀。」世於將支手托腮,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我這破爛身子怎麼傳子脈?」

  「啊啊,原來大哥已經不能…」他掩嘴,佯裝很吃驚。

  「你說什麼?」世於略凶巴巴地吼過去。

  「我說……」

  外頭突地有聲響,世於略微回頭。「誰?」

  「王爺,是我,蘇尹。」

  「進來。」

  蘇尹風塵僕僕趕到,臉上滿是疲憊。「王爺,軍師。」

  「打探到結果了?」世於將懶懶看向他,刷開紙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揚著。

  「是。」一頓了下,蘇尹緩慢啟口,「她是韃靼鬼將,璽.愛羅辛兒。」

  搖扇的手停住,他神色詭譎莫辨,好一會後,竟噙笑低問:「韃靼太子?」那個總是帶著面具上戰場,被喻為韃靼第一美男,卻從未以真面目示人的太子?

  「聽聞韃靼可汗決定,所有皇子誰先攻人邊防,誰就可以成為可汗。」

  「喔?」他拉長了尾音,黑眸炯亮,突地笑咧嘴。「我的眼光真好,大哥。」

  世於略看著他很久,很用力地歎了口氣。

  「你的眼光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但我唯一能確定的是,你病得比我還重!」都什麼時候了,還笑得出來!

  世於將依舊笑著。「真是有趣,我曾經跟她在戰場上交手過呢。」命運真是讓人忍不住感歎。

  「你現在應該擔心的是韃靼那頭。」那種把可汗之位當獎賞的作法,只會引那批皇子前仆後繼來選死。

  「有什麼好擔心的?如此一來,韃靼反倒會內鬥。」他早知道韃靼近來動作頻頻,但每個都想要爭權奪利,只會像盤散沙,壓根不足為懼。

  「我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她想怎麼做。」

  連推算都不用,他已經確定她是為殺他而來,既是要殺他,為何至今遲遲未動手?想著,他不禁笑意更濃。

  「她想怎麼做,答案只有一個,至於你現在決定怎麼做?」世於略乏力地問:「殺她?囚她?」

  「依我看……」他瞇起黑眸,笑得浪蕩。「先逗逗她吧。」

  「呃?你說什麼?」

  「大哥,你休息吧,我有事,先走一步。」收起折扇,世於將快步離去。

  「等等、等等,你有什麼事?」

  「這她算什麼大事啊?!先幫我把這些針拔掉……」世於略無力低叫,「蘇尹,幫我拔針……」

  蘇尹緩緩移動眼,看著他紮在胸膛上的針,二話不說,軟倒昏厥。

  「喂!你有沒有搞錯?!堂堂的王爺貼侍竟然怕針?!我去你的蘇尹,給我起來、給我起來……」嗚嗚,救命啊,他也很怕呀……

  ******

  璽愛辛幾乎是一夜未眠,儘管她累到動也不想動。

  躺在床上,她輾轉難眠,世於將和朝霧抱在一塊的畫面不斷不斷地在她睡意正濃時飄進腦海。

  一飄再飄,飄到她翻臉。

  「下流的男人!明明身邊就有個美麗的紅粉知己,竟然還敢輕薄我!」睡不著,她氣到坐起身捶床面出氣,不小心捶出一個小窟窿。

  「不要臉!一副男女通吃的邪淫樣,到底是誰說他是個紀律甚嚴的將軍?」

  傳聞,全都是傳聞,兩軍交戰,總是會有不少傳聞增添神話特質,把世於將說得眼神一樣,結果骨子裡還不是個風流男子!

  這當頭,他肯定是在那個朝霧房內對不對?肯定是翻來翻去對不對!

  啊啊……她要殺了他!

  突地,窗外傳來輕而簡短的叩窗聲,那三短一長的聲響,是她和拔都之間不需約定的暗語。

  她立刻起身,推開窗。「拔都?」

  「璽殿下。」太子隨侍拔都就立在窗外,一身大明軍裝。

  「辛苦你了。」她苦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跟上了。」

  拔都抬眼注視著她。「不知道璽殿下的計劃進行得怎樣了?」

  「計劃?」她愣了下,突地捧臉低咒,「該死!」

  她忘了、忘了!忘光光了!她本來就是要殺他,本來就該殺他,但卻忘了!可惡,本來想等他更信任她一點就對他下手的。

  誰知道……她根本忘了,甚至滿腦子都想著他和朝霧相擁的情境,她到底是怎麼了?!

  「璽殿下?」他注視著她,沒提剛才已在窗外聽見她的自言自語。

  「我會動手的,不會忘的。」抹了抹臉,她冷凜著眉眼,把額抵在他肩上。

  事關重大,不管怎樣,她的責任,不能忘。

  拔都垂眼,原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聽見另一頭長廊外有聲響。「璽殿下,我先走了。」

  「小心。」目送他躍下樓,她趕緊關上窗,跳上床,抓起被子,假裝還在睡,將匕首放在枕下,等著世於將自投羅網。

  這是個絕佳時機。

  世於略才剛被她救回小命,只要拔起銀針,不管他死活。不用她動手,他一樣會死,至於世於將……她握緊拳頭。只要她夠狠,可以一刀給他痛快!

  只要她拿捏得好時機,她可以的。

  深吸口氣,她閉上眼,背後的門被推開,腳步聲極淺地靠近,屬於他的溫醇氣息立即自背後侵襲而來。

  她不自覺地輕顫,分不清這顫意究竟是從何而來。

  這男人很愛黏她,總是逮著機會就黏著她,老是對她笑,也不想想那雙眼有多迷人,老是把溫柔堆在眸底,把她的身影映在瞳裡,好像多寵她多憐她,而她卻不得不殺了他。

  她就要親手殺了這個溫柔待她,用生命保護她的男人?

  可惡,她遲疑了,她居然在猶豫!

  就在她咬牙自罵的當頭,竟發現他爬上了她的床,就躺在地身後,大手甚至放肆地橫過她的腰……這男人會不會太過份一點?

  「璽兒。」他的嗓音輕軟如棉,在她耳畔輕擾。

  璽愛辛驀地瞪大眼。

  他叫她什麼?

  「璽。」他低啞喃著,教她瞠圓水眸。「愛羅辛兒。」

  他知道了!

  沒有機會回頭了!她探入枕頭底下,準備取出匕首,然而他卻彷彿早已預料到,快一步拙住她的手腕,高大的身形直接壓上她。

  璽緊抿著唇,雙手被他高扣在頭頂,他溫熱的身軀壓得她不得動彈。

  「你捨得殺我?」他沉啞的嗓音讓人聽不出喜怒哀樂,

  她勾唇輕笑。「你也早該猜到,我是為了殺你而來的,不是嗎?」這是他們的宿命,要推說不知道,就真的太矯情了。「如何?現在要殺我了嗎?」

  這是場兩人戰爭,沒有共和,不是她死就是他亡,她早有心準備。

  「是啊,我真想殺你…若我殺得了你的話。」他垂斂長睫,掩去眸底的深意。「拔都是誰?」他嫉妒那個如此靠近她,如此得她信任的男人。

  比起知道她的身份,還遠不及方才瞥見一個男人匆促離去的震撼。

  他耳力向來極佳,在遠處便聽見她喚他拔都,這名字,跟那日在林間救她時所喚的名字,一模一樣。

  他很在意。

  非常在意!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五章

  璽直瞅著眼前人,在那俊美的臉上找到憤怒的痕跡。

  是該生氣,確實該生氣,只是……

  「……原來你那時根本沒昏厥,你從那時就在懷疑我。」她楞了下,扯唇冷笑。「原來你是在作戲,假裝救我,不過是為了要讓我感動。」

  他的溫柔和多情全都是假的!這個認知幻化為刀,順著血液插入她的心間,不覺疼,卻已無法呼吸。

  他想殺她,他說他想殺她……為何簡短幾個字,卻教她受盡了折磨?為何她的心會如此痛?

  「喔?」他低啞笑著。「你感動了嗎?」

  「作夢!」她轉開眼,哼了聲。

  「救你,不在我的考量之內,但回過神時,我已在你面前,已將你護在懷裡,不允許任何人傷著你。」原來,他的心在那麼早以前就遺失了,他直到現在才發現。

  強烈的佔有慾在他內心躁動著,不允許任何男人接近她,要她完全只屬於他。

  璽無法回應,心裡頓生的怒火消失無蹤,才知道原來他一個動作可以左右她的情緒,而他那幾乎令她昏厭的強勁力道,還可以讓她什麼都不思考。頸間突地感受一股熱氣逼近,濕熱的舌舔上,她驀地瞪大眼。

  「你把我當什麼了?!」她一喝。

  把她當成朝霧了不成,他身上染有朝霧身上淡淡的寧馨香氣,是雅致舒服的氣味,卻教她想吐!

  「把你當我的女人。」他沉吟著,吻落在她小巧的耳垂。

  「我不是女人!」她用力扯他鉗制的雙手,卻發現她竟動不了他半分。

  「我知道。」他潤亮的黑眸在暗沉的空間裡閃爍著火炬。「韃靼太子自然是男人。」現在他不想知道為什麼韃靼太子是個女人,只想知道拔都與她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他冷肅而妖詭的面容令人生畏。「你瘋了!」她慌亂了起來。

  「也許吧。」他突地低切笑開,把額枕在她的肩上,以不容置喙,永不更改的強勢口吻說:「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敵是友,我都要定你了!璽.愛羅辛兒,征北王可以為你,終身不娶。」

  原本就是要逗她的,他最愛看她心裡發慌卻又努力故作冷靜的模樣,看她努力掩飾卻又笑得傻氣的神情,可是,她不該讓他看見她倚在窗邊,把臉貼在那個叫拔都的男人肩上。

  那一幕,幾乎要碎了他的心,讓他明白自己投入的情愛遠超乎想像,他愛她,愛到可以不顧敵我。

  他不在乎她是誰、她是男是女,他只想知道,她和那個叫拔都的男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璽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心痛如絞。「我們是敵人,哪日在戰場上相遇,我會殺了你!」她低吼。

  不要給她承諾,她承受不起!

  「你會嗎?」他笑著,吻上她的頰,黑眸近距離瞅著她。

  「我會!」然後,她知道,自己會心痛而死。

  可惡,這份情究竟是何時種下的,為何讓她如此後知後覺,讓她連要割捨都來不及?

  「是嗎?」他勾起傭邪的笑。「若你要殺我,多得是機會,為何從未下手?」

  「那是因為我天真!」

  「那就繼續天真吧,在我的眼裡,你可以當你自己。」他吻上她的唇,啃咬著她柔潤的唇辦。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咬著牙不落下:「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在戰場上相逢的。」

  她一直渴望有人對她說做自己就好,可為什麼對她說的人,卻是敵將,是她天生敵對的宿敵?

  「我不會殺你。」

  「但我會殺你!我會!」她真的會……不要逼她,她不想這麼做!

  這才明白,她不是忘了要殺他,而是根本沒打算要殺,就因為他是除了母妃和拔都以外,第一個對她如此溫柔憐惜的人。

  「璽兒,能死在你懷裡,又何嘗不是件好事?」他笑。「但,你走得了嗎?」

  他要證明被困在愛情之中的絕非只有他。

  「你……唔……」

  她的唇驀地被封住,所有挑釁言語全被嚥入世於將口中,他霸道地糾纏著,吮吻著,吻得又重又深,像要吻進她的魂魄、吻進她的生命,烙下屬於他的痕跡,證明她屬於他。

  「說,拔都是誰?」他粗嗄問著,唇近乎貪婪地摩挲她的。

  璽眨著迷濛的眼,不解地看著他,不懂他為何這麼問。

  「說!剛才在窗外與你對談的男人,與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微惱地咬著她的唇,黑眸在微亮的房內閃動凶悍的光痕。

  她微啟唇,在瞬間明白了什麼。

  「你……很在意拔都?」她問得小心翼翼。

  「不能嗎?你是我的人,豈能在我眼下跟其他男人卿卿我我!」他粗聲惱叫,思及那一幕,內心還是狂震發痛著。

  就算他是她的貼侍,也不准與她如此親近!

  她傻愣地瞅著他,水眸瀲濫輕眨,突地想笑。「你不是因為發現我的身份才氣惱我,而是因為……拔都?」

  「不行嗎?」他就是這麼在意,而且毫不掩飾地讓她發現。

  璽頓時哭笑不得,被這男人傻氣的一面給逗得不知所措。

  他竟是因為那麼微不足道的理由而發火,那麼強悍地宣誓要地,竟是因為他在吃拔都的醋?!

  「你在笑什麼?」他惱,粗重地吻上她的唇,然而在鑽入她唇內時,偏又是恁地溫柔而憐愛。

  璽想掙扎,也該掙扎,可她動不了,愛情束縛了她的雙手,囚住她的心,她想起那日午後,在紫荊的關城牆邊,那樣的徐風微動,暖揚輕拂,那是她許久未有過的平靜,她貪戀那個午後,他帶給她不曾有過的傭懶閒散,讓她始終處於戰戰兢兢的心得到片刻的寧靜。

  不想再想了,不想再管什麼國仇家恨,不想再管褪不盡的血腥和殺戮,她只是個人,也想愛,想被愛。

  她真正貪戀的是,他眸底的深情,舉措的溫柔,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卻不想承認,只因她的身份不容許她擁有自我。

  可,耳邊他粗啞的低吟是最迷人的呢喃,如風似煙地纏繞著她,啃著吻著她細膩頸項,剝下她層層保護的心,直到他溫熱的大手滑入她衣衫底下,兩人一致從狂熱迷亂的情慾中甦醒。

  世於將粗喘著氣息,眸裡複雜情愫轉濃,又努力自持著。

  而她,粉頰暈紅,眼有迷亂,唇角卻是倔強地抿起。

  該死,她忘了掙扎……不,是她根本不想掙扎吧!

  他的眼移不開,掌心還貼覆在她纏上布巾,但依舊難掩玲瓏起伏的胸上。

  韃靼鬼將,真的是個女人,他一直沒看錯。

  ******

  「女的?」三樓,世於略假意驚喊的聲音,在開口的瞬間全都隱沒在弟弟搗住的掌心之中。「……你想要謀殺我嗎?」

  他很克制了,沒喊那麼大聲好不好,搗得這麼緊,是存心要悶死他啊?

  「大哥,隔牆有耳。」世於將懶聲喃著,緩緩移開了手。

  世於略一雙電流滋滋響的桃花眼含怨瞪著他。「我會不知道茲事體大嗎?」這種事能大聲嚷嚷的嗎?嚷得眾人皆知,對他有什麼好處?

  嗚嗚,他不得不承認居然推不開一個女人了啦……

  「大哥,依你看,怎麼做最好?」世於將沉問。

  「先把我身上的針拔掉,你覺得怎樣?」

  橫睨他一眼。「大哥,這是一個嚴肅的話題。」

  「我的問題就不嚴肅嗎?」世於略白他一眼。「要談這問題之前,你要不要先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她是女的?」

  「你說呢?」

  「真要我說?」他佯裝臭臉。

  說要去逗她,逗咧,逗到最後發現人家是姑娘家,啐;不用多說,三歲小孩也知道他是怎麼發現的。

  「與其問我,倒不如問你自己,你到底要怎麼做?」他哼了聲。「反正不管我怎麼說,你也不會照我說的去做。」

  中午就跑來探視他,他還以為這個二弟真這麼關心他,結果是逗出問題了。

  「真高興大哥有這份認知。」問了那麼多,他要的只有這句話。「我要她留在我身邊。」

  「她願意?」世於略毫不客氣地一針見血,戳死他。

  他臉色微沉。「……她願不願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願意。」

  「真霸道呀,征北王。」世於略哼了聲。「你強欺民女,罪無可恕哪。」

  「誰強欺民女了?」世於將垂眸一哼。「我是那種人嗎?」

  「你不是嗎?我以為你根本不管她是男是女,是男,強壓就範,是女,立即將她佔為已有,先毀她清白,後逼她就範。」世於略佯裝驚訝,說了一串話後很虛偽地笑。「二弟,這才是你的作風。」

  世於將啼笑皆非。「大哥說對了,我確實是這麼打算,但問題是眼前狀況不對,我不能這麼做。」天曉得在那當頭要他收手有多痛苦,玩火自焚,幾乎燒碎了他的魂魄。

  「喔,那你現在怎麼處理她?」

  「要她在房裡好好待著,外頭派了侍衛看守。」

  世於略沒勁地閉上眼。「二弟,那叫做軟禁。」不用把話說得那麼漂亮。

  「不是軟禁,我只是怕她因為身份敗露想逃回韃靼。」他一臉正經。

  那就叫做軟禁好不好!「二弟……」

  「大哥,韃靼內鬥正嚴重,我不能讓她回去那種爭鬥之地。」

  想起她以女兒身在眾皇子之間周旋,他便心驚膽顫。

  「但要她留下,也得她心甘情願才行。」世於略歎了一口氣。

  「有一個法子,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賭了。」

  「我只怕沒法子,沒什麼不能賭的。」他勾唇,笑得邪魅。非但要個法子,還要大哥心甘情願地幫他。

  ******

  這算是軟禁?

  璽冷眼探向門外,瞅著兩個站在門側的衛兵,哼了聲,索性閉上眼。

  他到底是怎麼搞的?不是喜歡她嗎?為什麼要軟禁她?

  她以為他要是發現她為女兒身會很高興,誰知道他竟然收手。錯愕得不說半句話,什麼跟什麼?這是正常男人會做的事嗎!

  她不美嗎?好歹扮男裝時也是韃靼第一美男子,若她扮回女裝,肯定也是美艷奪目……不識相的男人!

  恨恨想著,她轉身瞪向床的內牆。

  垂眸忖著,身後傳來些微聲響,她緩緩回頭,瞥見托盤人內的朝霧。

  朝霧將晚膳往桌面一擱,發覺午膳壓根沒被動過,而王爺的綠竹簫竟然就擱在旁邊。

  「璽公子,起來用晚膳吧。」

  「我不餓。」她轉回身,背對著她。

  「你一整天都沒用膳,身體會禁不住的。」嗓音細嫩柔軟,口吻甜美如蜜。

  「你出去!」璽驀地翻身坐起,黑眸噙怒地瞪視著她。

  混蛋征北王究竟是何居心,居然要他的紅顏知己來伺候她用膳!可惡,莫非打一開始她就被他玩弄於掌心,他根本只是在要玩她罷了?他的溫柔多情不過是欺負她的障眼法?

  朝霧目不轉睛地瞅著她,非但不惱,甚至還笑了。

  「你笑什麼?」璽狠瞪著她。

  「璽公子,你知道嗎?這綠竹簫是王爺向來形影不離的寶貝。」纖美如玉蔥的指輕撫上簫身。

  「那麼寶貝就趕緊替他送去,告訴他這寶貝太珍貴,我配不上,請他收回。」

  「王爺把這簫給了你?」朝霧微訝,卻又立即意會。

  「不都說要還他了?」既然要還,就不再是她的了。

  「璽公子可還記得,朝霧曾說過璽公子像位故人?」她坐在桌邊凳子,笑意揚起,像是打算來場促膝長談。

  「……」想跟她聊天,也得問她有沒有興致吧?

  「璽公子像朝霧的胞妹,夕顏。」

  胞妹?夕顏?璽不以為意地閉上眼,卻又驀地張大。

  夕顏?他那回中毒囈語,喊的不就是這個名字?

  水眸流轉,思緒翻轉了一圈,她突地笑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待她如此好,待她深情寵溺,是因為她酷似那個女人。

  無怪乎他救她救得義無反顧,只因他根本把她當夕顏看待了。

  「我與夕顏本是商家千金,一回從邊關回京,卻遭韃靼戰火波及,父母雙亡,就在我倆要被韃靼人擄走之際,是王爺與皇上救了咱倆。」壓根不管對方想不想聽,朝霧自顧自地任由回憶飛到多年前的初遇。

  「皇上看上了夕顏,將她帶回宮中,而我則在王爺的安排下進了征北王府。」

  璽烏亮如琉璃的水眸直瞅著她。「夕顏不是他最愛的女人?」

  朝霧甜甜笑著。「璽公子真是個聰明人,如此看穿王爺的心思。王爺確實是喜歡夕顏,但王爺與皇上這對表兄弟打小是一塊長大的,他知道皇上的心意,便認命退出,然而三年前,夕頦死在韃靼人放的那把大火裡,鎮守海防的王爺趕回,無視宮中禮規,硬是入宮守棺三日,此舉激怒了皇上,可王爺也不管.甚至當著皇上的面,抓了把夕顏的骨灰放入小罐,隨身帶著。」

  聽見這話,璽瞳眸微瞠,憶起他腰間古怪的小罐。她那回抓起輕晃,聽著裡頭傳出沙沙聲,原來那是骨灰的聲音……世於將,好個深情不渝的癡情種。

  莫怪提起三年前大明京城外那把燒了三天三夜的火,他會恁地惱怒,因為那把火燒死的不只是成千上萬的大明百姓,還有他摯愛的女人。

  她笑得淒惻。

  三年前攻入大明京城外城,她也在其中哪……他要是知道了,會有多恨她?

  「這簫,是夕顏送給王爺的。」把玩著通體脆綠的簫,朝霧唇角的笑叫人覺得很淒迷。「王爺通音律,琴瑟簫笛都難不倒他,以往總聽他們在大內弘德殿內同奏,皇上會擊鼓伴點,而我則會在旁跳舞助興……」

  「想回憶過往,就去找個有共同記憶的人吧,我可不是夕顏。」璽澀澀地別開眼。她在遷怒,她知道,但卻無法不這麼做。

  暴露身份的她應該要想辦法趕緊逃出這裡,但她現下滿腦子想的都是一個男人,他的悲他的笑塞在她胸口滿滿的,就算她閉上眼,那晚河邊淒美的簫聲也如鬼魅般抓著她不放。

  可惡的男人!那可惡的男人竟拿她當替身,私自從她身上尋找另一個女人的影子,還以情豢養她,軟化她,讓她無法反擊:無法逃離……可惡、可惡,她堂堂韃靼太子,豈能被人玩弄

  「…璽公子,你不是夕顏、這一點王爺比我還清楚,你們是截然不同的脾性,儘管面容相似,卻是截然不同的個體。」朝霧頓了下,看著眼前人惱火不耐的神情,不由得揚笑。

  「王爺喜歡的是你,倔脾氣、真性情、可強可弱卻不服輸。」

  璽不解地看著她,隨即又綻開自嘲的笑,像是聽到多麼可笑的笑話。

  就算他不是拿她當替身又如何?他知道真相後,還會喜歡她嗎?

  朝霧走向前,輕輕地握起她的手。「請別這樣笑,請別無視王爺的真心,朝霧誠心地請求你。」

  坐在炕床上的璽垂眼注視她眸底的哀傷。「你不是喜歡他嗎?」

  「正因為喜歡,才希望他不再孤單。」她眸底一片輕煙水霧。

  「你聽過王爺的簫聲嗎?那簫聲中找不到棲身之處的悲愴,幾可令聞者碎魂折神,潸然落淚,你可聽過?」

  她抿唇不語。

  別這樣問她,別這樣看她,她已深陷在狂情熱愛中不些自拔,可他心裡有國仇家恨,她有國家使命,兩人是敵對,如何結連理?

  「王爺摯愛的人皆死於慘事之中,也難怪個性會變得喜怒無常些,但王爺是由衷喜歡你的,請你別拋下王爺,我不想再聽見王爺的簫聲變得更加淒迷。」

  朝霧的要求,太沉重,她給不起。

  「我不懂你愛人的方式,若是我要的,一絲一毫也不願與人分享,但若是不能要的,我一分一毫也不要。」

  「是嗎?」世於將傭懶的聲調似風般拂入房內。

  朝霧聞聲,款款起身。「王爺。」

  「你先下去吧。」他吩咐,朝霧立即乖巧離去。他轉而看向她,卻見她別開眼不看他。「璽兒。」

  「我何時與征北王如此熱絡了?」璽撇唇哼笑。

  「不就在今天早上,天未大亮之時?」他掀袍在她面前坐下,好整以暇的回答。

  「你!」她羞惱的瞪著他。

  世於將不痛不癢。「你瞧見外頭的月亮沒?皎潔潤自如玉。」

  他指著另一頭的窗。

  誰管月亮像什麼?她只想知道他現在到底想做什麼!不對,不是他該做什麼,而是她該做什麼。

  「世於將,我不當替身。」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這傻子,這說法不就是間接在告訴他,她喜歡他嗎?

  「我從沒將你看作替身。」夕顏可沒有她的力大無窮,也沒有她的潑辣,當然,也不會刺殺他。

  「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你。」

  不過他喜歡她這樣問他,享受被她在乎,而且強硬地宣示不與人共享他的口吻。

  聽見這話,璽心旌震盪,欣喜的當頭,心頭卻也酸楚著。

  「如果我說,三年前,攻進大明京城外放火燒了你心愛女子的事,我也參與其中,你……還會喜歡我嗎?」話到最後,虛弱而無力,她甚至沒勇氣抬眼看他。

  會恨她吧,那是一定的。

  世於將神色未變,就連唇角的笑意也依舊噙著,但就是沒回答她,逕自看向窗外。

  「八成是今天的月色太美,就連守城的衛兵也忘了去看守,北方柳溝,待會非得要嚴懲一番不可。」

  璽驀地抬眼。也許她不算聰明,但也不是笨蛋,不會蠢到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如此邊防重地,怎可能沒人看守北方柳溝?他這不是拐著彎要她走嗎?

  這就是他給的答案?

  她痛得微瞇起眼,心頭像是被人狠狠翻攪過。

  世於將緩緩回眸,對上她的,湛若星子的黑眸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我明白了。」那麼難懂的眼色,如今居然讓她看得這麼透徹。

  他要她走、要她走……奇怪,她原本就該走,為何心會這麼難受?

  「大哥身上的金針未拔,你要是精神還好,就去看看他吧。」

  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就連守門的侍衛也被他刻意遣走,獨留她一人。

  他一定很恨她,沒殺她已是他的仁慈了,但此時此刻,她卻寧可他殺了她,也別讓她沉浸在這初識情愛又轉眼失去的悵惘夕中。

  好痛……她緊揪著心口,把臉埋在膝上,讓淚水濡濕衣袍。

  「璽殿下。」拔都低沉的嗓音從窗外而來。

  緊咬著牙,她抹去臉上的淚,抬眼扯開一抹淒涼的笑。「拔都,咱們走吧。」

  這裡不是她的歸宿,在那個男人眼裡,她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處。

  ******

  「哇。你總算來了,來來來,快幫我把這幾根針給拔掉!」瞥見她入房,躺在床上赤裸著上身的世於略立刻哇哇大叫起來,感動得差點連淚都噴出。

  璽當場愣住。

  這人真是傳聞中賽諸葛的男人?不是吧,那應該又是誤會一場吧?

  就如先前她想的一樣,兩國對立時總會傳出許多流言和傳聞,看來賽諸葛也是假的,唬人用的。

  「快呀!」他扁嘴,扁得很哀怨。

  璽蹄笑皆非地走向他。

  眼巴巴瞧她移駕過來,世於略才準備告誡她動作輕柔些,便見她咻咻咻,瞬間拔回所有的針,嚇得他整個呆掉。

  「好了,你好生歇著,早點睡早點起床,三餐輕淡,忌濃茶,藥再服用個七日,大抵就可以下床了。」把金針收妥,她準備走人。

  這是世於將的要求,臨走前,她會辦妥。

  「璽大夫好快的手腳。」世於略這才吐出一大口氣。

  「不快些,我怕你嚇得下去見閻王。」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我有這麼孬嗎?」啐∼尊重一點行不行?「你跟於將鬧翻了,可千萬別拿我出氣。」

  「我若要拿你出氣,根本就不需要囑咐你那麼多。」她哼了聲,又立即後侮。

  這不是又間接承認她真的跟那人鬧翻了?蠢!

  「我果真沒看錯人,你確實是個仁人。」若說她真是有心要刺殺他兄弟倆,她根本沒必要救他。

  那時,雖說他正昏沉著,但仍可以感覺到她救人的義無反頸,那是醫者的本能反應。

  「是嗎?」看來世於將沒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

  收起逗趣玩笑的神色,世於略正色瞅著她。

  「若是二弟對你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你多多見諒,他有心病,解不開。」

  她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樁。「我聽朝霧說過了。」

  「喔,那你也聽她說過我父母也是死在韃靼炮火之下?」

  「咦?」

  「十五年前,我父親奉令鎮守宣化,帶著我娘與我家三兄弟一同到宣化駐守,豈料抵擋不住韃靼的炮火,爹娘身亡,三弟下落不明,至今依舊不知是生是死。」世於略長睫微垂,唇角微掀。

  「你該知曉我的身子,我這是後天造成的殘疾,並非天生心疾。」

  璽濃眉緊蹙,思緒亂成一團。

  「我盡力了,至少讓你再活個三、五年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那日聽聞他胸口雜音,她便猜到他的心疾是曾有外傷所創,外傷雖好,但心脈盡傷。

  雖說她沒瞧他的背部,但猜得出必定是尖銳長刀由他的後背直鑿而入,那是一刀斃命的招式,她很熟悉,用這一招取過的人命不計其數,而其中,有多少個他?

  她雙手沾滿血腥,逃不過永劫的罪業,怎會傻得貪戀起那日午後的悠閒?

  「那三、五年後呢?」世於略裝起可愛的扁嘴。

  璽笑了,有些飄忽。「若我還活著,只要你一句話,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會為你歸來。」

  「哇,這句承諾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好,千萬別讓於將知道,我怕他會殺我滅口毀承諾。」好甜蜜的話,都快酥進他的心了裡了。

  她不禁被他逗趣的模樣給逗笑。「你和他真是打自同一個娘胎?」瞧他起身艱辛地套不上衣袍,她下意識的走向前替他拉好對襟,瞥見上頭的護身符。

  「怎麼你也有一個?」

  這是時下正時興的嗎?世於將也有一個。

  「啊啊,難道你已經和於將袒裎相見過了?」他掩嘴低呼得很假。

  璽臉上浮起紅暈,微惱低吼,「才不是!我是替他療傷時瞧見的。」

  「喔喔,原來如此啊。」他假裝放心地拍了拍胸膛,順手抓起那個已經相當破舊的護身符。

  「這符呢,是十五年前欲和父親從京城上宣化鎮時,我娘特地到洛陽白馬寺求來的,我家兄弟皆有一個。」

  「這樣子……」怪了,她到底在哪瞧過?第一次瞧見世於將的護身符時,她也有莫名的熟悉感。

  「於將有心結,若你解得開,無論你是敵是友,我都不介意。」世於略突地沉聲說。

  她抬眼探去,突地發覺世於略像只笑面虎,總是笑臉迎人,令人感覺無害,但他的眼比世於將還要沉篤睿亮,恍若任何人事物都逃不過他的眼,那鋒芒精湛的眸光令人不寒而慄,和不笑時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世於將相似極了。

  「你太抬舉我了。」她苦笑。

  世於將什麼都沒告訴他,他當然不知道那人要她即刻離開,他們兩人之間,此世注定無緣。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六章

  璽和拔都共乘,兩人急馬奔回韃靼陣營,周圍景致不斷往後刷過,璽卻無心理睬,只是單手抓著衣襟,思緒飄得很遠,想的念的,竟都是那男人的喜怒哀樂。

  「璽殿下。」拔都極沉的嗓音忽地在她耳畔響起。

  她驀然回神,才發覺天色已快亮,韃靼的陣營近在前方。

  她居然在馬上想得這般出神?

  「璽殿下?」

  「我沒事。」

  拔都目光落在她頸上極為明顯的紅印,付了會,不動聲色地拉高她的盤領。

  璽歎口氣。「拔都,真是對不住,我心情煩得很,對你口氣差了些,你別放在心上。」十五年前,她與父汗和諸位皇兄一同到邊城附近秋狩,她年紀太小,在河邊玩耍,卻發現了順流而下的他。

  那時的他性命垂危,是她央求父汗派請大夫將他救活,然而醒了以後,他卻沒了先前的記憶。

  從此以後,他只認定她,待在她的身邊,成為她的貼侍,陪她學武藝、醫術和使毒,還擅長易容。他沉默寡言,卻赤膽忠心,她拿他當兄長摯友看待,所以在韃靼國內,她的秘密除去母妃,唯有他知道。

  「不會。」不著痕跡地為她掩飾曖昧紅痕,他隨即先下馬,探手想牽她。

  「拔都。」她依靠著他下馬。

  「璽殿下?」他謹慎確保她平安踏在地上。

  「征北王是個強敵。」

  她贏不了他,半點勝算都沒有,甚至連一顆心都沉淪了。

  「璽殿下不弱。」

  她側睇他,笑了。「我還有拔都。」

  「是的,拔都永遠都不會離開璽殿下。」清俊沉厲的臉抹上一絲笑意,柔和了那張向來自律甚嚴的冷臉。

  「這段時日辛苦你了,讓你老躲在暗處護著我。」

  「是拔都該做的。」他牽著馬直往營地,通過守營士兵。

  「唷,瞧瞧是誰來了?」

  刻薄的嗓音傳來,璽不快地抬眼瞪去。「父汗在哪?」

  「不用先跟我這個皇兄請安?」旭兀朮神采極俊,臉上卻有縱慾過度的痕跡。

  她撇唇哼笑。「要依禮,皇兄也該先跟我這個太子請安吧。」

  在尚未有人攻下邊防之前,她還是繼位呼聲最高的太子。

  「你!」旭兀朮惱怒的揪起她的衣領,不意瞥見她頸間紅暈,怪笑了起來。「哎啊,向來不近女色的小子開竅了?」

  璽不解地瞅著他,眼角瞥見拔都橫過手臂,不語地抓住旭兀朮的手,微微使勁的力道教他承受不住地鬆開她。

  「對象是誰啊?啊啊,你一直待在征北王身邊,不會就是征北王給你留下的痕跡吧。」他嘴臉鄙夷,目光輕蔑。「早就知道你小子不近女色肯定有鬼,如今搭上征北王,是不是有意要聯合他來打擊咱們?」

  「你在胡說什麼東西?」璽一頭霧水,卻見拔都閃身擋在她面前。

  「那是我留的。」他說。

  霧水已經連成一大片了,她還是聽不懂。留?留了什麼?她不覺抹了抹頸項,想著方才旭兀朮的視線,驀地想起世於將啃過她的頸。難道說他留下了什麼痕跡?

  「早就知道你們老窩在一塊肯定有鬼。」

  「那又如何,大皇子不也有男妾?」拔都面無表情的回答,冷厲神色令人不寒而慄。

  聽聞兩人對話,璽總算明白拔都是在替她澄清。只是這種澄清法,不是更……唉,算了,她明白他的用心。

  清清喉嚨,她乾脆當做沒聽見兩人對話,若無其事地問:「我的母妃在哪?」

  「在主營。」旭兀朮提步先往內走。「我要跟父汗說你辦事不力,卸去你的兵符。」

  「還敢說呢,旭兀朮,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搞什麼鬼!」

  她快步跟上。

  「我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哼笑了聲,路經各大營,踏進主營,先是瞧見父汗在旁,而母妃則躺在炕床上。

  她輕喚,「母妃。」

  柳妃聞言,從炕床上掙扎著起身。「璽,我的孩子……」

  「母妃。」她快步迎向前,將母妃擁入懷裡。「孩兒不孝,讓母妃擔憂了。」

  「你離開這麼久都沒有半點音訊,真是教我好擔心。」柳妃低泣。

  「母妃,對不起。」她只能歎息。

  旭兀朮踏進營內,對著父汗就告狀。「父汗,太子混進征北王身邊非但沒殺了他,反倒還救他,顯然居心叵測。」

  璽怒眼瞪去。「那是因為我要取信於他!」隨即又拱拳向前。

  「父汗,我潛進征北王身邊,熟悉邊關地形,他日若要攻城絕非難事。」

  絕不能讓旭兀朮搶了她的兵符,由她親自執掌才能掌握整個戰況,才知道怎麼做方能讓兩方傷亡減低。

  「璽兒可在征北王面前露了餡?」可汗問著。

  「回父汗,沒有。」她睜眼撒謊。

  「好,後日迅攻,就由璽兒帶兵,趁征北王不備,取下他的人頭!」

  她怔住。後日?這麼快?

  「可汗,璽兒才剛回來,你便要她領軍?」柳妃忍不住進言。

  「讓她多歇個兩日吧。」

  「這有什麼問題?他想歇個幾日,攻城就交給我。」旭兀朮可是躍躍欲試。

  那怎麼成?璽雙拳一拱,沉聲請求,「父汗,請給我幾天時間統整所有軍力,擬定計劃再出兵。」多拖個幾日算幾日,她心裡頭的傷還痛著,她不要這麼快就在戰場上與他相對。

  「……若教其他皇子佔了先機,屆時可別怪父汗撤了你的太子之位。」

  「我明白。」她才不希罕,緊握著太子兵符,只是不希望無辜百姓被無情戰火波及罷了。

  ******

  一襲蒼藍戰袍,上頭精繡狼紋,手持五尺兩寸寒鐵打造的長劍,銀亮盔甲下懸狼形雕鏤的面具,遮去璽絕美的五官。

  她一人獨前,五萬大軍在後。

  迂迴數日,在其他皇子不斷征戰被擊潰後,她終究逃不過與征北王一戰的命運。

  關前的山徑已被韃靼大軍整個包圍,她居高臨下地望著底下迎敵的大明軍隊,兩方相距一里遠,而他,征北王,一馬當先,玄色戰甲,龍形頭盔,猶若當年戰場初交手的模樣,她的心隱隱顫動。

  該怎麼做,才能讓雙方相安無事?

  因為他,害得她全盤計劃都得從頭開始,但不管怎樣,她真的不想殺他……她寧可殺盡天下人,也不願他死在她刀下。

  她忖著,遙望著他,等待嗚鼓瞬間。

  妖艷的霞光落在疊嶂的翠巒,藍藍的天趨於黑暗,在繁星初上的瞬間,擂鼓震天,在空中盤旋迴繞不休,震得鳥驚竄飛,怒馬鮮衣,天際的萬千刀刀寒光閃閃。

  「韃靼太子璽,拜請賜教,」深吸口氣,她揚起手中長劍,張口吼著,潤亮渾厚的嗓音響徹整座山頭。

  「駕!」她夾緊馬腹,愛駒立即狂奔,迎風而去,她美目微瞇,注視他策著戰鬼奔來。

  騎在戰鬼上,世於將身形俊美,英姿颯朗,猶若天降戰神,目光熱切,唇角勾著溫暖的笑,彷彿不是來應戰,而是來會情人。

  她見狀更惱,低吼一聲,「賜教!」待距離漸近,便揚起手中長劍,朝他直挺殺去。

  世於將輕易以劍相抵,兩人在馬上交手,霎時劍影齊飛,火花跳濺,映亮夜色,鏗鏘聲殺破靜謐夜色,兩方大軍各居一隅,無人打擾兩位主帥對決。

  雨人恍若人馬一體,劍氣橫揚,卻不見殺氣。

  世於將只守不攻,任由她再三發動攻勢,幾回合後,他才低聲說:「璽兒,我要抓你了。」

  她瞪他,瞧他從頭到尾都揚著笑,近乎貪戀地瞅著她……

  什麼嘛!不是他要她走的嗎?既然要她走,那就意味兩人再無未來,既是如此,為何還要用那種笑臉來混亂她的心神?

  「你出招!」她惱咆。

  惱他竟然在這交戰之際還出言調戲,璽美眸微瞇,長劍挑刺而去,以為他可以輕易閃過,豈料他竟動也不動地任由她手中長劍朝他胸膛而去。

  她一驚,單手扯緊韁繩,一手止住長劍去勢,卻來不及,餘光瞥見他猿臂一探,輕而易舉地將她自馬上拽起,用力將她拽入懷裡。

  她頓時傻住,被他強而有力的勁道迷惑,被他溫熱的懷抱烘暖。

  「我好想你。」他俯在她的頸項低喃,壓根不管她手中長劍已刺入他胸膛。

  她聞言,心頭不由得發軟發熱,卻緊握著拳,不許自個兒回摟他。

  「這是戰場上,你以為這兒是哪裡?」她紅著眼低吼,鼻子冒上酸意。「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沒閃?!」

  「我怎麼能閃?」他低低笑開。「一想到打這場仗便能遇見你,我就興奮難遏。我的眼裡只看得見你,抱你都來不及了,哪可能閃?」

  他才不管她傷著他哪裡,他只想緊緊抱著她,慰勞他的相思苦。

  「放開我!」他愈是激越,她愈是氣虛,愈是難以抵抗他鋪天蓋地而來的濃綿情意。

  「放心,這角度不管從哪一面瞧來都有林蔭擋著,況且今兒個五月,就算有星也拆穿不了咱們的私情。」

  「誰跟你有私情?」啊啊,可惡,為何她掙不開?是他力量更勝她一籌,還是她根本沒意願奮力掙脫?

  「若你無私情,怎會處處留情?」他掀開她盔甲上的面具。

  「果真是你,真是你……璽兒,我要吻你。」

  「不准!」

  「那待會再吻。」他噙滿笑意的逗著她,目光投注在她身後隨著戰鼓旗幟前進的大軍,而總是隨侍她身旁的拔都更是已察覺不對勁,單騎迅急趕來。

  「咱們走!」世於將單手將她抱緊,把她的面具戴好,另一隻手策馬回防。

  「你在做什麼?!」她掙扎著,看他一路狂奔回邊城。

  「擄你啊。」他笑。

  「你想把我帶回邊城刑求我?你會不會太多此一舉了?!」

  既然想對她刑求,當初又何必要她走?

  「若你認為我想抱你是種刑求,那我也無話可說。」

  璽頓住,下一秒粉顏就在面具底下羞得火紅。「你、你……」

  話未完,便見他已飛騎回到大明軍陣,他馳向一身白袍的世於略,兩人擦身而過,不需言語,只要一個眼神,世於略立即意會,朝她咧嘴,笑開一口白牙。

  這是什麼狀況?

  不及細想,下一刻,她已經被他擄到一處柳溝,激瀑從危岫上潑落,在夜色中飛濺,像是點點星光。

  很美,像個幻境,但戰爭就發生在幾里外,她甚至可以聽見炮火聲。

  但再下一刻,她只聽得見他呼吸的聲音。

  他霸道地掀開她的頭盔從背後強吻她,吻得又深又重,唇舌糾纏得好似連魂魄都要纏綿在一塊。

  「璽兒,這回,我是絕不會再放你走了。」好半晌,他才粗啞喃著。

  璽沒有回應,因為他力道極猛的圈住她,還微微顫抖著,就連嗓音也壓抑不住那抹狂喜。

  「你不是要我走嗎?」這會他又要怎麼逗她了?她真的搞不清楚他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思考的。

  他在她身後低低笑開,那低柔嗓音恍若帶著某種魔力,可以在瞬間撫平她的焦躁。「璽兒,你在生我的氣嗎?」

  她扁嘴不語,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總是蠢得無所遁形。

  氣他又惱他,她本來不想回他話的,卻突地感覺背後傳來古怪的黏稠,這才想起──「你的傷!」

  她回頭,撫向他的胸膛,早已是一片猩紅。

  「下馬,我替你上藥。」她想要躍下馬,卻被他箍得不得動彈。「你做什麼?不疼嗎?」

  「……不疼。」一道傷換她一個擔憂的表情,值得。

  「你……」她氣結。方才電光石火之間雖然她已抽掉力道,但那刀刃也絕對刺入了近一寸,不疼才有鬼。「你到底想怎樣?征北王,逗弄我很有趣嗎?」

  「很有趣。」可以讓他忘卻許多痛苦的事,可以讓他心頭漲滿了許多又甜又酸的滋味。

  「你!」

  「璽兒,我捨不得你離開我,卻是不得不。」他摘下自個兒的頭盔,盡情地吻上她的額、她的鼻,逐一點點親吻,彌補他的相思。

  璽狠厲瞪著他,在他唇逼近時張口咬住,用力之猛,咬出幾許血腥味。「我不需要你的施捨,也不是非要你不可!我走了。不會回頭!」她不允許任何人左右她的心思,就算是他,也不可以。

  世於將聞言,黑眸燦亮,笑聲在夜空中放肆引爆。

  「笑什麼?」她真是快要氣爆。

  「璽兒,你真的好可愛。」他忍不住捧起她的臉,強迫她共嘗他唇上的血味。

  「你說的這席話,不就意味著你愛極了我?」

  「誰誰、誰愛你了?」她羞惱低吼。

  「這麼一來,也就不枉費我忍著目送你離開的不甘了。天曉得我瞧見你竟是跟那傢伙一起走時,心有多痛。」他的唇抵著她的,濃眉輕皺,突地又笑了。「璽兒,讓你走,是為了要讓我們兩個能夠永遠在一起,你懂我的用心嗎?」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你要我走!」她又想咬他,但卻讓世於將逮著機會又吻她。

  璽又氣又惱,偏又被他吻得暈頭轉向,渾身發熱。真可惡的男人,到底要她怎樣?兩軍在幾里外交戰,她卻醉在他懷裡?!

  「你不走,如何再披戰袍與我對戰?不與我對戰,我要怎麼光明正大地將你擄走?」他暖聲解釋,聲音好溫柔好滿足。

  這話不禁讓璽怔愣地看著他。

  「我等了好久……這還是我第一次如此期待一場對戰。」

  「等等,你擄我做什麼?」

  「若你願意,若你願意陪我,我會立刻對外發佈璽.愛羅辛兒已死的消息,而你從此以後就是為我的妻子,璽兒。」他輕撫著她的頰,眸底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那是一個多情男子為愛低頭,費盡心思的追求。

  璽瞠圓瀲濫水眸,難以置信極了。

  「但若你不願意,你現在就可以離去,我不會勉強你。」說時,唇角的笑意摻了分淒楚。

  他怎能這樣對她?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再下一帖猛藥,要她抉擇?

  她怎可能真離得開他?那晚的簫聲尚在她的耳邊迴繞,那撕心裂肺的痛直往她魂魄裡扎,她哪能放下他不管?但問題是──「我們處在不同的地方,注定是世敵,我勸你還是忘了我。」

  世於將深吸口氣,唇角抹上饒富興味的笑。「難道你不認為咱們可以改變兩朝態度?」她沒直接回絕,這對他而言就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可能嗎?」她瞅著他,自嘲地笑了。「你放得下你心中的仇恨?」

  他的摯愛可都是死在她皇族手中,甚至夕顏的死就連她也摻了一腳,他真能夠原諒她?

  「你以為我什麼都沒想過就行動嗎?」

  「你真放得下?」她不信。

  「為何不可?」他長歎口氣,雙臂還是牢牢將她圈住。「國仇家恨放不掉,但我更放不開你。我並非噬血之徒,並非喜愛殺伐,只要有你來填補我內心的朝望和空虛,有什麼放不下的?」

  在愛情面前,就連國家恨都變得渺小了。

  將軍定太平,當然也想享太平,他想要帶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處在太平一隅,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這也苛求了?

  「儘管我曾經親手斬殺過無數的大明將士和百姓?」那深植的仇恨豈是說放就放得了的?

  「彼此、彼此。」他可也是戰績彪炳。

  她心有激喜,卻神色不變地瞅著他。「可我是韃靼太子呢。」

  「咱們可以通婚制平。」

  「荒唐,你明知我的身份,我豈可能恢復女兒身!」她氣惱地捶他。

  他想過她女兒身充太子的數種可能,也早料到此事難行,所以不過是說說逗逗她罷了,他真正的想法是──「我將你擄走,定要你成為我征北王的妻,璽兒。」

  所以,這一次擒獲她,他是絕不放手了。

  璽水瑩的眸在五月夜色下顯得透亮,難掩激動地蕩出一片漣漪。「你說我天真,你倒也挺天真呢,以為在愛情裡,國事戰火都可以不管了?」餅畫得那麼大,都還沒吃著呢,她已是滿心歡喜。

  「那些都不是問題。」他笑柔黑眸。「璽兒,我只在意你。只要你心裡有我,我便無所畏懼。你不懂失去是件多麼可怕的事,那種空虛和失落是什麼也補不平填不滿的。」

  是敵將又如何?是韃靼太子又如何?他只知道,他愛她。

  「怎麼,你已將夕顏給忘了?」她明白他嘴裡說的失去指的是准,垂眼瞅著他依舊懸在腰帶上的黑色小瓶。

  「忘不了。」

  她濃眉狠攢起。「既然忘不了,還找我做什麼?」火大地將他推開,反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撈進懷裡,耳邊是他醇厚的笑聲,低啞得意。

  「世於將,你笑什麼!」可惡!

  「夕顏是夕顏,你是你,你吃什麼醋?」他還在笑,笑得無法抑止。

  「誰吃醋啊!」她粉頰微紼,不知道是氣還是羞。

  「好好,是我吃醋。」他笑哄。

  「你吃誰的醋啊?」分明是在取笑她!

  「拔都是誰?」他把臉埋在她的頸項,輕嗅著她身上雅致的清香,以及伴隨著的淡淡藥味。

  她微挑眉,半晌,低低吃笑。「你很在意?」

  「當然,你一聲呼喚他便聞聲而來,分明是隨侍在你身旁,就連我特地把你帶到居庸,他還像條忠狗地跟上,真惹人厭惡。」

  他哼了聲,啃著她的力道又更重了些。

  「不許你說拔都是狗!拔都是我最信任的隨侍,就像我的兄長一樣疼愛我保護我,就連你這可惡的混蛋在我脖子上啃下紅暈,在旭兀朮質疑我時,也是他出面替我打圓場的。」她回頭瞪池,直接搗了他的嘴,省得他那張不聽話的嘴又胡來。

  揚高俊眉,他抓下她的手。「他怎麼圓場的?」逼近她,神色不快。

  他當然知道拔都必定是她的隨侍,但問題是他未免也太親近她了!

  「嘎?」她說一大串,他卻只在意最後一句?

  「說,他要怎麼替你圓場?那明明是我留下的痕跡,為什麼是他圓的場?」那個拔都已經讓他不爽很久了。

  她又好氣又好笑。「他不替我圓場,難不成真要讓旭兀朮猜中是你所為,好讓他有機會在我父汗面前參我一本?」

  「所以他說是他留的?」他沉著目光。

  「嗯。」多虧拔都機伶。

  世於將將她撈進懷裡。「他知道你是女兒身?」他擅權策略,敵國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一雙眼,而他敏感的嗅覺卻並非只在國事上,就連情感,他都比尋常人要來得敏銳。

  他十三歲那年失去父母,三弟失蹤,大哥重傷只剩一口氣,征北王府上下全都是交由他打理,那孤軍無援的滋味至今難忘,遂他比一般人更渴望情感,更需要情感滋潤內心的荒蕪。

  所以誰對誰有情,他比誰都清楚。

  「當然,我未曾瞞過他任何事。」

  「……從此以後,不允許你和他接近。」他重歎口氣後,霸道地命令著。

  「不可能。」

  「是他重要還是我重要?」他不悅低吼。

  璽兒見狀,不由得掩嘴大笑。「那我問你,是我重要還是你大哥重要?」

  「一樣重要。」他探手輕挲她的臉,「在你心中,我跟他呢?」

  「征北王,你這拗勁跟三歲娃兒沒兩樣呢?」她搖頭,心頭卻甜滋滋的。

  他瞇起黑眸,佯惡恐嚇著,「本王會讓你知道,惹火本王的下場是如何。」

  「如何?」她涼涼笑著,掏掏耳朵,無視他的威脅。

  「我會……」他刻意笑得邪惡,策馬立即轉向奔馳。「別急,很快我就會讓你知道你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這麼一來,你就是我征北王的妻,哪兒也別想去了。」

  璽笑軟在他懷裡,聽著他說征北王的妻,心更甜了。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七章

  天無月,星隱晦,世於略搖著墨扇,鎮守在關外營地,瞇眼注視著遠處隱身在山林間的軍旅。

  「兵鐸。」半晌後,他收起折扇輕喚。

  「末將在。」從紫荊遠調而來的總兵兵鐸向前一步。

  「領一萬大軍從東側溝口繞北而去。」頓了下,他沉吟半晌又道:「徐燕。」

  「末將在。」居庸外鎮總兵徐燕也向前一步。

  「領五千精銳,固守兩側柳溝。」他笑笑抬眼,以扇柄輕點兩人。「聽著,只守不攻,若天亮後敵軍壓境,不需客氣,殺他個落花流水。」

  「得令!」

  擺擺手示意兩人離去,他疲憊地倚在臨窗的榻上,唇角略勾笑意。「二弟,為兄的我替你如此安排,保你一夜無憂盡興,你可滿意了?」

  ******

  一抹身影迅如雷、疾如電,飛快竄進行宮二樓不著燈火的房。

  「等等、等等,你要幹麼?」璽被擱上炕,還來不及反應便已被人壓上,那熾熱的溫度透過衣料熨燙著她。

  她可沒傻得不知道他心裡在盤算什麼。

  「你說呢?」他以雙肘撐起自身重量,黑眸在暗黑的房顯得異常潤亮。

  「你別忘了,我是你的義弟。」她偷偷以雙手護在胸前。

  「若你是男,自然是義弟,但你是女,自然是我的妻。」他低笑,迷人氣息不斷逼近,大掌撫上她微暈的頰。「八拜之交也可以說是鴛鴦契,是不?」

  「征北王,道理都由著你說呢。」她著迷地瞅著他的笑眼,那從不遮掩的寵溺和憐愛似彎彎水流般涓涓滴落在她的心,鬆懈了她緊繃十多年的心弦。

  在山林初遇的第一回,他眼神的憐惜,掌心的暖意,力道的溫柔,令她難以忘懷。如此饑於情、渴於愛的她,心深處的幽冥被他熱情的目光燃起一簇亮光,就算明知是飛蛾撲火,她也甘願沉淪。

  她知道,他也是一樣的。同樣的立場,他愛得比她還要義無反顧,他想給的,都是她想要的,要她如何能割捨他?

  「璽殿下,你就乖乖就範吧。」他摩挲著她的唇。

  「我可從沒不戰而降過。」她又張口咬住他,撫上他的胸膛,瞇眼審視他的傷口。「點火,我要替你上藥。」

  「晚些再說。」

  「你知不知道你這傷口大得很,怎能不上藥?」她粗魯地扯開他的衣襟,露出一片血肉模糊,她又是氣又是不捨。

  「不急,漫漫長夜,咱們多得是時間。」他呵呵低笑。

  「你在胡說什麼?我是擔心你的傷?」好像她是急色鬼似的。

  「放心,我的傷只給你醫,待天亮再醫也不遲。」

  她抬眼瞪他。「若我不在呢?」說那什麼蠢話?主帥豈能不注意自身安危?

  「那就不醫了。」他加深了吻,撬開她的齒關,吮纏著她羞澀的舌。

  她心疼地環上他的頸項,主動回吻,輕吻他比想像中還要柔軟的唇,他沉吟了聲,強悍地吻得極為深入,褪去她的衣袍,解開她纏在胸前的長巾,露出那小巧可愛的胸。

  他凝目注視著,再三確認。

  「別瞧!」她遮住春風,氣惱他露骨的目光。雖房內不著燈,但依他的眼力,肯定是將她瞧得一清二楚。

  「別遮。」他架開她的手,輕輕地吻含住那粉色的可愛蓓蕾。

  火焰從他的舌尖竄起,璽不知所措的緊握拳,卻聽見他低啞的笑聲,下一刻他握住她的拳頭,示意她放鬆。

  可她怎能放鬆?她從未與人如此親密。

  然而,他的吻在不知不覺落在教她羞赧的角落,她下意識蜷起身子,卻察覺他烙鐵般的灼熱已在她的腿邊。

  她無措地瞅著他,他高大赤裸的俊美體魄像股熱焰覆上,兩人緊密貼合,那厚實的胸膛擠壓著她的,火苗如電般竄至週身,她燥熱無助,雙手撫上他的背,卻驀地發覺他的背傷未癒。

  對了,這幾日,根本未替他上藥!「你的背……啊!」那尖銳又強悍的力道倏地貫穿了她,教她無法言語。

  「疼嗎?」他以唇摩挲著她的唇角,氣息粗厚地噴灑在她鼻息間,低嗄的嗓音有著濃濃的壓抑。

  「不知道……」撕裂般的錐楚只在瞬間,取而代之的是股難以形容的渴求,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卻不懂想要的是什麼。

  她從他向來沉靜的眸中讀出他的激動和情慾,那熱焰般的激情像會傳染似的,染得她渾身發熱的細胞全都鼓噪著要他更貼近。

  「別動。」他大手扣住她的臀,不允她在這當頭要命地擊碎他比紙張還薄的理智。「我不想傷著你。」

  她抬眼看他,在他深邃黑眸裡讀出了憐惜和疼愛,她扯唇輕笑,抬口吻了下他,輕軟得像蝶翼輕撲。

  那無非是最大的鼓舞,瞬間擊潰世於將殘存的理智,他再無法忍遏,緩緩地律動,每回卻深抵她柔潤潮濕的盡頭,讓她可以容納他的一切,緊緊將他束縛,將他埋入她的生命中。

  璽無措的低吟著,發上的玉冠玉珠穗早就滑落,束起的長髮散亂在軟衾柔被上,像朵正盛的花,在他的愛撫之中綻放最美麗的姿態。

  「璽兒,我的璽兒……」世於將粗嗄嘀著。那美麗無處停靠的蝶已在他懷中,不再飄泊。

  他像是永不饜足的野獸,在她體內深鑿屬於他的氣味,深埋著感受彼此沉而瘋狂的脈動,再狠撤,深入,強而有力地佔有她、擁有她,像是要再三確認她就在他的懷裡般,放縱著自己愛了她一遍又一遍,筋疲力竭也銷魂不休。

  ******

  世於將愛憐的以指輕撫著身旁曼妙的胴體,以唇一次次膜拜她的美麗。

  「天快亮了。」璽沒好氣的抓住他不安份的手。

  「嗯。」手被抓住了,無妨,他還有嘴,輕嚿著她細白的鎖骨。

  「我要先替你上藥。」她瞇眼瞪他。

  「去啊。」

  「……你壓著我的衣裳,我把藥都擱在腰帶裡!」

  「你隨身都帶著藥?」

  「除去太子一職,我還是個大夫呢。」她一手抓著絲被遮掩春光,一手使力扯著被他壓住的衣裳,扯出之後立即套上。

  「你不是要替我上藥?」他不悅地看著她的舉動,感覺自己被欺騙。

  「你要我赤身裸體替你上藥嗎?」她邊回話邊拉過腰帶束上,掏出藏在腰帶裡頭的小瓶子。

  「是啊。」他原本很期待的。

  初夜翌日,與妻廝磨銷魂,身子糾纏不休,就這樣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在炕上歡騰一日,這個主意他早就打定了。

  「征北王,你很不正經!」粉臉薄薄地泛起紅,藥粉很不客氣的朝他胸口伺候過去。

  那蝕骨噬肉的錐楚沿著血肉深植,世於將緩緩閉上眼,唇角輕抽的。「璽兒,你下回能不能把這藥改良一下?」他不得不說,功效極好,但初上藥時的刺骨錐心之楚也真是教人永生難忘。

  「拿來治你剛好。」看他還敢不敢要嘴皮子!「趴下去,你背部上頭的傷都給忘了不成?你都不會疼的嗎?」

  「瞧了你,就不疼了。」他乖乖趴著,大手輕撫她垂在炕上的發。

  她一頭檀發如瀑披垂,油亮潤黑,襯得那張粉顏更加白皙清透,再也找不著半點少年郎的氣息,是個芳韻正馨、艷姿正放的少妻。

  「你當我是仙丹妙藥?」她嗔他一眼,審視他背傷恢復的狀況,歎了口氣,再輕輕撒上藥。

  「你就是我的仙丹妙藥。」

  「迷湯。」怎麼愈識得他,愈覺得他這心性與以往大不同呢?「下回再拿身體餵刀,瞧我怎麼整治你!」

  「不會了,我已經把你拐回身旁,不需再使苦肉計了。」

  她微惱瞪他。反正、反正他吃定她就對了。是吧!

  「你不問我為何是個女人?」她咬著他的指。

  「重要嗎?」他問得漫不經心,恍若這個問題之於他壓根不重要。「咱們都已經袒裎相見了,眼下再問有何意義?」

  「哼,我都忘了你喜男風呢,豈會在意我是男是女。」語氣酸得很。她還記得他尚不知她為女兒身時,也是一副準備霸王硬上弓的狠樣。

  唉,他的璽兒怎麼會以為他看不出她的女兒身?不過她說的也沒錯,一旦看上了,他的確不會理這種小事。「那也只限定你。」

  「真沒把我當夕顏看?」

  他這才定住她的眼,笑得傭懶。「嗯,有人很在意呢。」

  「…我要走了。」璽又羞又氣的想起身,卻被扣得死緊。

  「去哪?」

  「回韃靼。」

  「不允。」他將她壓在身下,蘸墨黑眸直瞅著她。「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征北王的妻,沒我的允許,哪兒也不許去。」

  「你要軟禁我?」

  「是要你相隨。」什麼軟禁,真虧她想得到。

  「那怎麼可能?我要是待在這兒不走,屆時韃靼大軍會壓境的。」她真以為他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麼?」

  「這樣冤冤相報,你以為咱們有可能有成眷屬的一天嗎?」

  他面露喜色。「原來你心裡是想嫁與我的。」

  她瞇眼狠瞪。「你以為我是個隨便就會把身子交出去的人嗎?」

  「那是你心裡也有了計謀?」他單手捲著她的髮梢。

  「讓我回韃靼。」

  「不。」斬釘截鐵。

  她攢緊眉。「由我統領大軍,才可保雙方無事,也許哪日可議和。」

  「事情有那麼簡單嗎?」世於將輕扯她的發,壓根不信這話。「再者,韃靼皇族內鬥如此嚴重,我不希望你再涉入其中。」

  「你又知道內鬥了?」她直挺挺看著他,喜歡他眸底的擔憂,那是完全屬於她的,眸底的那片溫柔就是她甘願棲身之地。

  「若沒有內鬥,你不會再三被人追殺,也沒必要女扮男裝了,是不?」他心疼的將她圈人懷裡。「璽兒,在這裡你是我的妻,不再是韃靼太子,你就是你,我深愛的你。」

  璽不語,淚眼婆娑。

  他不經心的一句話,眸底的溫柔,憐愛的舉措,總是教她感動,叫她甘心為他想出千百個可以破除對立的法子,好讓兩人可以長相廝守。

  輕輕把臉偎近他的胸口,聽著那沉而勻的心跳,她娓娓道來這些年所吃的苦。

  在韃靼知道她是女兒身的,只有母妃和拔都,再累,她都必須撐住體魄,絕不容許任何人看穿她的性別,只怕母妃會被安上欺君之罪。

  所以她忍得再累也得忍,只能一輩子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力量不足的部份,還得以各式藥味強身,或吃或浸,就只為了當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韃靼鬼將,可唯有她知道,在她深愛的男人面前,她只想當自己。

  世於將靜靜聽著,收攏在她腰後的力道又更重了點。

  「璽兒,咱們找個與世無爭之地隱居,你覺得如何?」他湊在她耳邊問,溫厚的氣息搔癢她的耳畔。

  「真好。」想像隱居在那飛瀑縈繞、翠峰重迭,處處皆是鮮脆欲滴的濃綠,就她和他,不再殺戮。「真美的夢。」

  「那不是夢,我是說真的。」世於將不滿她的反應,將她摟得更緊了點。

  「怎麼可能?」她失笑,心卻仍為他所框架的美夢而神往。

  「為兒女私情不顧將軍之責?你不怕被誅連九族嗎?」

  「那還不簡單?就外傳咱們兩個邊城廝殺,雙亡。」他連下一步都想好了。

  「那邊城之責怎麼辦?這不是你世家的責任?」她笑得連肩都顫動。

  「交給我大哥啊。」

  「他?憑他?」不出三日,就連未曾被攻破的居庸都會被韃靼大軍踏平。

  「你錯了,世家武藝最好的是我大哥。」除去痼疾,他的武藝依舊精進得很。

  「真的?」她張大眼,又隨即垂下。「但他的心脈有缺損,血流會淤塞,尤其是情緒大喜大悲或是天候驟變時。」

  「所以,你趕緊想個辦法讓他好生補補,若真撐不下,相信皇上也不會太苛責他,該會允他告老還鄉,畢竟……他雖無宮職,但可也是有封侯的。」他神情逗趣,口吻卻是再認真不過。

  她笑罵。「你會成為罪人的。」身在亂世,說說夢想也是一種快樂,儘管虛幻,卻也樂哉。

  「那就當罪人吧。」人生在世本不自由,但唯獨愛情,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剝奪他得到。「那就讓天下人辱罵嘲笑,讓後世人議論譏評吧。」

  「你傻。」

  「陪我一道傻吧。」他吻上她的唇,那柔嫩的滋味嘗再多次也不厭倦。

  找人一道做傻事也這麼霸道…唉,她還能如何?他已經為她退到這種地步了,她還能再苛求什麼?

  已經足夠了、夠了,他說的都是她想要的,一生奢望的,全都圓滿了。

  「要傻,怎麼沒想找我一道?」外頭涼涼的聲調伴隨著輕輕的敲門聲。「真無情,沒找我一道走,還要將我推入火坑!爹啊,娘呀,我怎麼這麼命苦……」

  世於將不悅的停住吻,厲眸射向門外的身影。

  「哎呀,難不成我掃了二弟的興致了?我還是趕緊走,省得惹人發火。」清朗嗓音很虛假地呀了幾聲,身影壓根沒離開。

  「世於略!」

  「沒大沒小的,你叫誰世於略?啊?」啐,有了娘子就沒大哥了!

  世於將沒勁地下床,窗外光線淡淡勾勒出他骨肉分勻的線條,俊美而無贅的體態。

  「我的衣袍掉去哪了?」他不著寸縷地在璽面前找衣袍。羞得她不知道要把視線投到哪去,索性閉上眼,可等了半晌也沒聽見穿衣的聲響,反倒是嗅聞到他驀地逼近的氣息。

  她微微張眼,瞥見世於將唇角很壞心眼的戲譴笑意。

  「昨兒個夜裡沒讓你瞧仔細,趁著現下光線極佳,要不要仔細瞧一回?」他笑得邪氣,抓著她的手輕撫上他刀鑿似的厚實胸膛。

  「不用了!你、給、我、穿、上、衣、袍!」她咬著牙關低吼,秀指狠狠往他的腰上掐下。

  「你謀殺親夫?」擰得那麼用力。

  「謀殺的話,我就拿刀了!」

  「不用拿刀,我就快死了……」窗外淡逸虛弱的聲響再度傳來,瘦削身影緩緩滑落在地。

  「大哥?!」

  ******

  兩個時辰後,一碗又苦又腥的藥汁燒燙燙地端到再次臥床的世於略面前,而坐在炕床階上的璽,則是以金針在他胸口上排了一列。

  「二弟,痛啊……」他哀哀叫,不敢張眼瞧那列紮在他胸口上的金針。

  「誰要你一夜不眠?」世於將沉著眼,氣他大病初癒竟一夜不眠,才會惹得心疾再犯。「不是跟你說了,把軍務交給兩位總兵?」

  「嗚鳴……」他是為了誰呀?

  「喝。」璽接過藥汁遞給他。

  「這藥好苦。」世於略扁起嘴裝可憐。

  「良、藥、苦、口!」

  「我爬不起來,餵我!」他苦哈哈的送上唇,一臉希冀。

  璽看了眼一旁的男人,他立即會意向前,一口飲了藥,大手扳開大哥的嘴,毫不客氣地注往那張僵硬的唇。

  「真苦。」餵藥完畢,世於將眉微皺地抱怨。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璽也很無奈。

  能湊得出這些藥就該偷笑了,還管它苦不苦。

  世於略則是一臉快要死掉的樣子,一會搗嘴、低泣。

  「這是第二次、第二次了……」他大哥的顏面要擺在哪?「你怎能允許他這樣對我?!」嗚嗚,他不要活了!

  「誰要你不喝藥?你知不知道這方子費了我多大的心才搭起的?」璽不快地瞪著他。「我有些研磨好的藥沒帶在身上,要不,也不用這麼麻煩挑這些藥引了。」

  所幸居庸這兒的藥材較齊全,勉強湊和了起來,要不,就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診治他了。

  「可以扶我起來喝嘛……」要不是身上紮著針,他真想學娃踹床兩下。

  「這樣較快。」璽冷肅著臉回答。

  「二弟,你的娘子好凶!」欺負大哥,天地不容啊……

  「對我好就好。」坐在階上,世於將笑著將情人摟進懷裡。

  「你……」痛心啊、悲苦啊,有愛情就沒手足之情了。

  「還有點熱呢。」世於將輕撫他的額,斂去笑意。

  「是啊,你再氣我,我會更熱!」他會吐血而死!

  「我又是哪兒惹你生氣了?」

  「你打算要拋下我不管,還敢問哪兒惹我生氣?」夠了唷,兄弟,以為他什麼都沒聽見嗎?

  「那不過是說笑罷了。」

  「說笑的是哪一段?」

  世於將看著他,又看向身旁的愛妻。「當然是拋下你的那一段。你這身子沒璽兒替你診治,我怎放得下心?」

  璽卻搖頭。「不用了,我留下幾帖藥方子,夠他備用個幾年。」

  「你你你……你居然慫恿我二弟拋下我不管?!」他再哭,「總得找個替死鬼的,是不?」她蓄意笑得壞,引得世於將也哈哈大笑。

  「你……」他無話可說了。

  「大哥,她逗著你玩的。」世於將笑咧嘴,連向來冷峻的眸也染上春風。

  「是啊,你就眼睜睜看她逗我玩。」歎了口氣,世於略才切入正題,「二弟,你當眾把弟媳給擄回來,接下來打算怎麼著?」

  「靜觀其變。」他眸色極深地道。

  璽垂首不語,大抵猜到結果會是如何。

  「你倆已有心理準備?」看著兩人,世於略為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感到開心,卻也對未來感到無力。「這事兒可不如你們隨口說說便成得了,勢必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我知道。」世於將打定主意要狠狠將韃靼打退至邊關百里外,就不知道身旁的人是否與他同心。

  他側眼瞅著她。

  「我想清楚了。」璽輕勾起笑。

  她的女兒身對母妃是個威脅,母妃總擔憂著有日她的身份遭人揭穿,若現下傳出她已死的消息,雖會傷悲,但好歹還有父汗安慰她。

  「怎麼個想清楚?」

  「就當璽.愛羅辛兒已死吧,如此一來,我就不用擔心明年要被逼婚。」她唇角笑意漸濃,想到年滿二十的選妃就頭痛。

  所有煩事,就隨她的死訊一併消逝吧。

  「逼婚?」世於將登時瞪大眼。

  「別忘了我可是韃靼的太子,選妃是一大要事,我已經推了好幾年了。」想到自己要選妃,她就啼笑皆非。「今年可是我以拿下征北王的項上人頭為由,父汗才答允我離開都城到宣化鎮的。」

  「你想拿我的人頭當買賣?」最毒婦人心哪!

  「我拿了嗎?」

  「你拿得了嗎?」

  「想試試?」她瞇起水眸。

  「你下得了手?」

  「等等,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世於略終於不滿地制止兩人異類的打情罵俏。「我話還沒說完呢?」

  「還有事?」

  「有,昨晚逮了個人。」

  「誰?」世於略看向弟媳,眨了眨眼。「問她。」

  「我?」璽攢眉,水眸轉了一圈,輕呀了聲。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八章

  世於將緩步來到行宮地下天牢,天牢裡守衛重重,可他擺擺手,他們便立即撤下。

  來到牢前,他看著戴著手銬腳鐐盤坐在地的男子。

  他長髮未束,一身玄衣勁裝,臉微垂,似在假寐。

  「拔都?」他低喚。

  男子勁瘦的身形頓了下,卻沒有任何舉動,動作如先前一般,猶若雕像,好似方纔的微頓不過是被風吹動罷了。

  世於將微微挑起眉,故意說:「難道本王猜錯了?這可要教璽兒遺憾了。」

  男子立即抬眼。「放走璽殿下!」

  聞言,世於將挑起興味的笑,很玩味地審視他。

  濃黑劍眉底下是雙極具深意的鳳眼,鼻挺若懸膽,唇形極美,是個極為出色,教人見過就不忘的美男子。

  微微瞇起眼,他竟覺此人有幾分眼熟。

  「放走璽殿下,否則我殺了你!」拔都悶聲低吼,嗓音冷厲如刀。

  世於將低低笑開,真是條忠狗呀。「你家璽殿下還不願意走呢。」

  「住口,我明明瞧見是你將她擄來的!」他瞬間跳到他面前,隔著鐵牢和他怒目相望。

  「那也是她心甘情願。」

  黑眸微瞇,眸色銳利,眼神像要劃穿他,世於將不由得歎了口氣。就只有那天真的丫頭,才會傻得以為這傢伙只想當她的隨侍。

  那神色和口吻,根本是在捍衛心愛的女人。

  「不可能!」

  「上回可真多謝你替我掩飾璽兒頸上的吻痕。」勾唇,世於將笑得浪蕩。

  聽見這挑釁的話,拔都目光更加沉鬱。

  「想見璽兒嗎?」垂下長睫,他暗自盤算了下。

  拔都面露疑色地注視著他。

  打開了牢門,世於將走到裡頭,拿起鑰匙再開他的手銬腳鏍。「想見,就跟著本王走。」話落,便自顧自地走,壓根不管後頭的人到底有沒有跟上。

  直到他走出天牢,身後才傳來微乎其微的腳步聲,世於將搖頭歎氣,快步上樓。

  這傢伙功夫不弱,若能納為己用,會是一大助力,但若是無法駕馭……不除去,勢必成為他和璽兒之間的毒瘤。

  「王爺。」方轉上二樓,便瞧朝霧從長廊轉來。

  「朝霧?」

  她瞅著他身後的男人,輕聲問:「聽說昨晚陣前交戰抓了個戰俘。是他嗎?」

  「不,他不是戰俘,他是璽兒的隨侍。」

  「璽公子也來了?」她喜出望外。

  「…璽兒是個姑娘家。」話是說給朝霧聽,也蓄意說給後頭的拔都聽。

  他要讓他知曉,得知璽兒秘密的絕非只有他。可話一出口,世於將又覺自個兒太過幼稚。

  朝霧微愕。「真的?」而後緩緩笑開。「王爺,我能去瞧瞧她嗎?」

  「晚些吧。」

  「王爺,可要我替璽兒備上一些衣裳?」

  「也好。」他還沒瞧過她女裝的模樣呢,

  「璽兒那頭長髮真美,我想替她挽個髻,替她著點妝。」朝霧想著,眉眼帶喜,秀色沾露。

  「成,屆時由著你。」聽她那麼一說,他也跟著期待了,腳步又輕快幾分。

  唯有後頭跟上的拔都,自始至終都沉著臉。

  ******

  「拔都!」當世於將把人帶進行宮二樓的房間時,璽立即迎向前,仔細地瞅著他週身,見他玄色衣衫有幾處刀口,不禁惱了起來。「你受傷了?!」

  拔都不語,只是靜瞅著她。

  她皺眉。「拔都?」

  「我沒事。」唇角淡淡勾笑。

  「沒事才怪,跟我過來。」她牽起他的手,走沒兩步,卻發現自個兒的手被強迫抽開,回頭──「你幹麼?」

  為什麼要瞪她?她還沒罵他為何要抽開她的手呢?

  「你當著我的面做什麼?」世於將沉聲質問,臉很臭。

  「我?我做了什麼?」

  他微惱地俯近她。「你牽他的手。」

  「那又怎麼著?」

  「你是我的妻子,豈能和其他男子如此熱絡?」

  聞言,她噗哧一聲笑出,其聲脆亮如銀鈴,笑得難以遏抑。

  「你笑什麼?」

  「不過是牽手罷了,你卻一副我好像納了男妾似的嘴臉。」

  「男妾?!」世於將低沉的嗓音頓時拔尖。

  「你不知咱們韃靼的貴族女子也會納男妾嗎?」這話自然是說笑的,可他竟然信了。

  「你敢!」他瞇起危險的黑眸。

  她笑瞇了眼,柔綿情意如絲般捲上眼睫。「不理你。」拍開他。她又要去拉拔都,卻再次被撥開。「嘿,你再鬧,我可真要發火了。」

  「我在鬧?」世於將簡直無語問蒼天。

  她神色一凜,有點惱了。「他受了傷卻還不讓我診治他,不是鬧是怎樣?」

  他咬牙沉吟半晌。「你動口,我動手。」這樣總可以了吧。

  「什麼意思?」

  他不語,扣緊拔都的手拖到一旁屏楊上。「躺著。」他的床不給其他男人睡!

  拔都充耳未聞,只是動也不動地瞅著主子。

  「拔都,躺下。」璽淡淡啟口,然後到櫃子前取藥。

  拔都這才乖乖躺下,氣得世於將額際的青筋不斷跳顫。

  這小子果真像狗!沒主子的話,還真是動也不動!

  「喏。」璽把藥遞給他,一屁股就要往屏楊邊坐下。

  世於將眉又皺起來。「坐那邊。」他長腳一勾,勾來一張凳子,抬起下頷示意。

  她橫了他一眼,無奈地坐在凳子上,算是見識他的小心眼了。

  「脫衣服,難不成還要我幫你脫嗎?」世於將沒好氣地吼著床上的男人。

  拔都又看向主子,見她點頭,才乖乖褪去衣裳,露出一身精實體魄。

  世於將署著他身上的傷,不多不少,總共二十一筆,不過每口子都閃過要害,果真是個練家子。

  依他看,拔都根本是蓄意被逮的,就為了要潛進關內一探璽兒的生死。

  拔掉藥瓶塞口,他壞心眼地快手撤下,等待著男人齜牙咧嘴的表情,然而過了半晌,拔都仍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沒用的,拔都已經習慣這藥了。」她豈會看不穿他那丁點大的心眼?

  世於將嘖了聲,遺憾極了。「那是他的傷口不夠深。」

  「那可不,拔都打小便和我拜在同個師門,學同樣武藝,他資質比我好,總被我師父操得滿身是傷,我常替他上藥,他早慣了。」

  「是嗎?」打小一起長大的?哼。

  「好酸的語氣。」她笑瞇了眼。

  「是啊,醋都喝一大壇了,能不酸嗎?」再哼兩聲。

  「拔都是和我一塊長大的,學武學醫學使毒都是一道,他的功夫還都在我之上,更擅長易容呢。」瞧他吃醋,她忍不住多解釋一點,要他不需防著拔都。

  「先前他潛入這關城都沒半個人發現呢。」

  世於將緩緩挑起眉。敢情這丫頭是在他面前炫耀他?他緩緩瞪向拔都,瞧,那傢伙笑得可樂了!

  「明天我會下令全員點將。」看少了哪頭牛,瞧他怎麼易容!

  「沒用的。」

  「那我斬了他!」他眼露殺氣。

  「你敢!」璽立刻擋在拔都面前。「拔都像我的兄長,是我最信任的隨侍,想殺他你就先殺了我。」可惡,若她也比照恐嚇要殺他大哥,他做何感想?

  「他年紀比我小!」

  璽的火氣燃得正旺,卻因為他無厘頭的一句話而傻住。

  「嗄?」這跟年紀有什麼關係?難道是因為拔都年紀比他小,所以他不開心?這什麼道理?

  「別想要我叫他一聲大哥!」他征北王是誰?要他叫個不知打哪冒出的隨侍大哥,不如先殺了他!

  璽先是眨眨眼,接著像了悟了什麼似的低低笑開,眼看就要笑倒在拔都懷裡,世於將長臂一撈,輕易地將她摟進懷中。

  「好你個征北王……」她笑到快岔氣。

  「不准笑!」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哈哈哈……唔唔……」她瞪大了眼,難以置信他竟然當著拔都的面吻她。

  「唔唔!」她用力推他,豈料他卻吻得更深更重。

  那舌尖像是著了火般直往深處翻攪,既霸道又放肆,吻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不准笑我。」良久,他止了吻,摩挲著她的唇低聲說。

  璽抬眼一瞪,拳頭毫不客氣地往他腹部招呼過去。

  沒防備的世於將頓時痛得瞠大眼,卻依舊死摟著她不放。

  「你謀殺親夫!」居然毫不留情……天啊,他要吐了。

  「你下次敢再如此,我照打不誤。」她粉顏燒燙成一片,又羞又惱。

  「不過是個吻。」聲音虛了,那力道深入心扉,痛得他快掉淚。

  「那也不能、不能……」

  「知道了,不能在他面前是吧。」他偏偏就是故意,怎麼樣!

  「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

  「是,遵命,成了吧,別氣了。」他軟聲哄,可瞧她臉色漲紅,又想逗她。

  璽羞惱的別開眼,餘光瞥見拔都閉著眼,再仔細聽他綿勻的呼吸,恍若早已睡著。

  「拔都?」她拍著他的手,半點反應都沒有。「真睡著了?」

  「跟在你身邊能不累嗎?」以一個同樣愛她的男人心性推測,他可以想像為何這人會如此疲累。

  「都要他別老跟我跑的。」

  「能不跟著嗎?」若是他,絕不讓她離開視線。

  「誰能傷得了我?這些年我都這樣過了。」

  「肯定是他暗中保護的吧。」想到這,他就覺得酸。在她深陷皇族內鬥時,是這傢伙保護著她的。

  「你年歲漸長,姿麗愈顯,誰會瞎了眼看不出你是女兒身?」

  她沒好氣的回頭瞪他。「那是因為在你面前。」她會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嗎?她會不知道用什麼姿態和手段來避過眾人的揣測?

  「聽起來像是只在我面前才如此鬆懈呢。」他笑意柔柔。「璽兒,你還記得和我的約定吧。」

  「當然。」

  「待我將韃靼軍打退邊城百里,咱們就離開這兒,從此以後,此處與咱們兩個再無關係。」

  「不,這樣死傷會很可怕,我不想再波及邊關百姓。」

  「不然,你覺得該怎麼做?」他一副願聞其詳的神情。

  璽兒沉下眉,「殺了旭兀朮。」

  「喔?」他微挑起眉。

  「這些年我們久攻不下邊防,父汗早有意願議和,偏偏旭兀朮硬向父汗要求說,誰攻得下邊防便讓誰當下任可汗,搞得所有皇子擁兵自重,讓整個皇族像盤散沙!」一想到旭兀朮她就有一肚子氣。

  「他是你大哥。」

  「那又如何?若不是他做絕了,我又怎會要他的命?今日他不死,邊防百姓永遠沒有明日。」是他逼得她不得不殺。「我皇族兄弟眾多,卻沒能像你世家兄弟情誼深厚,真是可笑。」

  「要手足深情做什麼?你有我不就夠了。」他將她往後拉,貼在他胸前。

  「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等收拾他之後,咱們就走。」

  「……嗯。」她輕輕躺上他的胸膛,把全身重量都交給他。

  「你說,咱們真走得了?」

  「只要想走,就找得到路。」

  「那麼,我就把找路的工作交給你了。」

  「這有什麼問題?」

  「呃,可以帶拔都一道走嗎?」她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悠閒。

  世於將眼皮頓時抽動起來。「那,我可以帶我大哥一道走嗎?」沒事帶個情敵在身邊幹麼!

  「有何不可?大伙都在一塊比較熱鬧,而且這麼一來,我就不用記著三五年後的約定了。」

  「什麼三五年後的約定?」他俯身看她。

  「嗯……」她唇角勾得彎彎。「你得去問你大哥。」

  「你跟我大哥私下約定三五年後要做什麼?」他蹙眉質問。

  「就說去問你大哥嘛。」哎,別逼問她了,她可是什麼都不會說的。「是你大哥說不准告訴你的。」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最擅長刑求了?」危險的笑意抹在唇角,就連眸色也跟著深沉幾分。

  璽突地察覺異樣,忙不迭張開眼。「你要幹麼?」

  「刑求。」魔手探出。

  「別鬧,拔都在睡覺。」她忙反擒。

  「他睡覺與本王何干?」他再擒。

  「征北王!」她扭手轉開。

  「璽殿下。」他反手一撥再揪回。

  「你小人!」她奮力甩開他的雙手。

  「是小人,但差你可就遠了。」見她中盤全開,他毫不客氣地將她扛上肩。「走,找個地方好好逼問你,居然敢瞞我,你忘了咱們的誓言了嗎?不欺不瞞,瞧瞧,你犯下了錯,兩罪並罰,有得你受的。」

  「你這個卑鄙小人,你不也瞞我很多?」還敢跟她論罪?

  「所以說嘛,我很樂意當小人的。」

  「……」聽聽,這是堂堂征北王說的話嗎?他這人心性帶了點未泯童心,有時簡直是不可理喻。

  聽著兩人對話聲漸行漸遠,拔都懶懶張開眼,波瀾下興的鳳眼教人讀不出思緒,大手輕輕碰觸主子方纔所碰之處,痛苦的擰住眉,閉上眼。

  ******

  當日,璽.愛羅辛兒的死訊立即從邊關燒向韃靼大營。

  旭兀朮打著為太子復仇的口號,執兵符整頓統籌整個大軍。

  璽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你真要我立即出兵?」世於將看著正貼心為他穿上盔甲的愛妻。

  「對,而且要速戰速決,絕不能拖泥帶水。」她臉色深沉,濃眉緊攢。

  「我麾下大將個個視死如歸,如今得知我死訊,就算不聽命於旭兀朮,也必定會朝你猛攻。」

  「我的愛妻可真是深得軍心呢。」他俯下身,在她唇邊偷了個吻。

  「別鬧。」她反咬他一口,水亮黑眸直瞅著他。

  「旭兀朮會掌我的兵符,統合所有軍隊,他什麼爛招都使得出來,完全不管百姓死活,所以,你必須要一舉拿下他,待他死後再和我父汗議和。」

  世於將輕掬她的手,湊在唇邊輕吻。「放心,我一定會取下他的首級。」

  「還有,我麾下大軍的軍旗是狼,見著他們能避就避,不要跟他們硬碰硬,他們會寧可玉石俱焚的。」

  「我知道。」他淺笑,聽著愛妻的諄諄告誡。「我也會記住,盡可能不去波及雙方百姓,你放心吧。」

  瞅著他著軍裝的英姿,璽反抓著他的手,再次叮嚀,「你要小心。」

  戰場是無常的,沒有一個將軍真的可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實力與命運必須並存,才能在戰場上奪得先機。

  「放心。」世於將笑得狂肆霸氣。「只是,咱們才新婚,你就這麼急著趕我上戰場,我心裡有些受傷呢。」

  「別貧嘴。」

  「我說真的。」

  「我也說真的,你再玩下去,就要輪到我吐給你看了!」被晾在一旁很久很久的吐於略好心出聲提醒。

  「我都忘了大哥也在這兒呢。」世於將壓根不在意夫妻卿卿我我時身邊多了個人。

  「是啊,我看你們兩個離情依依,害我也忘了除了我以外,那兒還有人呢。」世於略指向站在門邊的拔都。

  「哎,真是忘了呢。」世於將笑得狡賠,看在拔都眼裡,簡直跟只黃鼠狼沒兩樣。

  什麼忘了,根本就是故意親熱給他看的,小心眼的男人。

  「對了,大哥的病未癒,要不要拔都陪你一道?」璽問。

  「那怎麼成,若旭兀朮瞧見他,不是要給他安上什麼罪名了?」給拔都安什麼罪名都無所謂,他就怕璽兒的聲譽受損,說她是叛賊。

  「那倒是。」璽的眉頭被愁緒綁得無法舒展。

  世於將拉著她到一旁坐下。「璽兒,在這裡等我,待我拿下旭兀朮後,我們立刻離開這裡。」

  他知道,她擔心的不僅只是兩國百姓,包括她的母妃,她的麾下,在這裡,她像成了叛徒。

  他知道這滋味肯定不好受,但相對的,知道她願意為他忍讓這麼多,就讓他更加明白,她確實是極愛他的,這一點,誰都無法否認。

  「嗯。」她輕點頭,勉強扯開一抹笑。

  「趁著旭兀朮調動大軍,還來不及備妥各式軍火,先搶先機,但你也必須小心。」

  「知道了。」他笑咪咪的,一點也不像即將出征的大將軍。

  這一句小心,光是一個晚上她就不知道說了幾次,但聽再多次他也不覺厭煩。

  璽站在雲台行宮二樓長廊目送著丈夫離去,看著婉蜒軍隊朝關道而下,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像被什麼拽緊,莫名不安著。

  「璽殿下真是下定決心要與征北王一起離開?」沉默多時的拔都淡問。

  「……嗯。」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我厭倦了璽殿下這個稱號,不想再回韃靼了。」沉默了會,地苦笑問:「拔都,你會不會覺得我投向大明,是韃靼的罪人?」

  「不,這是韃靼欠你的。」他想也不想的說:「再者,璽殿下也沒供出軍事路線圖和山線圖給征北王,怎會是罪人?若旭兀朮被擊潰也是他無能,與璽殿下無關。」

  迎著風,她束起的發擺動著。「拔都,你真會安慰人。」

  「拔都所言屬實。」

  她笑,還是捨不得移開目光,儘管早已不見世於將的身影,還是捨不得挪開眼,直到朝霧婉約的笑聲傳來。

  「璽兒,你在這兒?」

  「朝霧?」她側眼探去。

  「走,我帶你去好好打扮一番。」她親熱地挽上她的手,另一隻手上還捧著些衣衫和姑娘家的針黹女紅。

  「這衣衫是我特地為你裁的,先讓我量量,若是過大了,我再趕緊修改。」

  「你你、你為我做衣衫?」璽有點手足無措。

  「是喜服。」

  「喜服?!」她更加瞪大眼。

  「真是對不起,邊關地帶沒能找到什麼上等質地的布料,不過,好歹還是有大紅布匹的,等我裁好,上頭繡上鴛鴦和彩結,保證這喜服也不輸京城繡坊的手工。」朝霧逕自說著,笑得好快樂。

  「你幹麼跟我對不起?我又不是嫌棄這布料,而是你……」璽張口欲言,最終還是無奈地閉上嘴。

  「我怎麼了?」朝霧不解。

  「你……」歎了口氣,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的熱情。

  「你在為我做嫁衣裳,可是你明明也喜歡著他,那你現在這樣,不是、不是……」

  朝霧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上,笑吟吟的,整張臉柔美得好慈愛。

  「我呢,就像王爺的妹妹,你呢,往後就是我的大嫂,我替你張羅也是我份內該做的,有什麼不對呢?更何況,只要想到王爺笑了,我就開心了。」

  見狀,璽只能無奈的閉上眼。「你傻到讓我無話可說了。」

  哪有女人有如此大的肚量?

  「啊!」朝霧突地輕呀了聲,不等她問,就趕緊把手上的衣衫和針線活兒都丟給她。

  「你等我一下,我忘了拿一樣東西。」說著,轉身就跑。

  「什麼東西?」

  「要送你的乞巧娃娃。」朝霧回眸笑,趕緊轉下梯。

  璽又憐又惜的看著她的背影,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過了許久,外頭忽然轟聲大作,整個大地劇烈搖晃起來。

  「璽殿下!」拔都立即竄到她身邊護著。

  璽愣了下,立即探出欄杆外,瞧見東側火勢漸起,是朝霧剛才跑去的方向,她身上突起一陣惡寒,放聲喊了出來。

  「朝霧!」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九章

  世於將領著大軍飛奔而去,卻不知旭兀朮派人躲在柳溝,突襲邊關。

  炮火打上關城,四處釀災,幸好世於略留守,快速調派人手,算是勉強控制住了大局。

  璽將傷重的朝霧扛到行宮二樓房內,要拔都先到外頭,再緩緩扯開她的衣衫,只見朝霧身上嚴重灼傷,血肉模糊,手上還拿著個盒子。

  「朝霧,放手,讓我醫治你,好嗎?」見她血流如注,璽急得雙手發顫,卻忍著壓抑著,讓聲音柔軟些。「來,把這東西拿開。」

  朝霧呼吸短促漸急,緩緩扯開笑意。「璽兒、璽兒,這盒子裡的乞巧娃娃,是咱們大明在七夕節慶的娃兒……一對娃兒象徵牛郎……織女,我做了一個給你,以往也送了一個給王爺……」她氣息不穩的鬆開了手。

  璽抓起那沾了血的盒子,裡頭滾出一個布娃娃,以質地上好的布料做布面,繡樣精美,裙擺是帶碎珠的流蘇,衣衫則是對襟繡銀線的湖水綠長擺衫,手裡捧了個小瓶,那瓶身和世於將裝著夕顏骨灰的瓶子極為相似。

  「……你傻。」半晌,璽忍著淚水,吐出不捨的責難。「我又不懂什麼乞巧,你為何要為我費盡心思?」

  明明和她眷戀著同一個男人的,為何卻對她這麼好?

  「雖說我該稱你為嫂子,但我……是把你當妹子的。」朝霧輕抓著她的手,虛弱一笑。「乞巧節快到了,若是在京城,咱們就可以結乞巧樓,穿七孔線,求……」

  璽眸底泛著薄霧,深吸口氣。「別說了,我先替你療傷吧。」

  她輕抓開她的手,拉開櫃子,將家當全都搬了出來,金針扎滿她幾個救命的大穴,雖然明顯是救不了了,但至少要讓她不痛,至少要讓她神智清醒的等到世於將。

  她托人趕去傳話了,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但能做該做的,她絕對不會放棄。

  「嫁裳還沒做好呢……」朝霧緩緩吐了口氣,覺得身子突然輕盈了起來。「咦,璽兒,我似乎覺得好多了呢。」

  「當然,有我在呢,閻王要你的命,得先過我這關。」她扯著微顫的笑,輕輕握住她的手。「等著,我差人去跟王爺傳話,他就要來了。」

  「璽兒……」

  「嗯?」

  「別讓王爺孤單。」朝霧現在講話已不氣弱了,只有愈見蒼白的臉色掩飾不了她就要油盡燈枯的事實。

  璽兒垂下眼,長睫掩去眸底的淚水。都什麼時候了,為何教她掛念的,全都是他人?

  「你替自個兒想就夠了,別淨把他人事往身上攬。」

  「……我太在意王爺,你生氣了?」朝霧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不是!」她瞪著她,又心憐又不捨。「你一直在替他人想,誰來替你想?又有誰想過你需要什麼?!」

  聞言,朝霧不由得笑瞇了眼「你這不就在為我想了嗎?」

  璽張口欲言,卻又無言以對。「你傻,我從來沒對你做什麼呀。」她總是吃她的醋,根本沒給她好臉色看,為何她還對她這麼好?

  朝霧笑靨更大。「方纔炮聲初起,你不就趕到我身邊了?」

  「那是因為你受傷啊。」她哪可能放著她不管?

  「那就對了,就算有些冷淡,但你心裡還是關心我啊。」

  瞪著她的笑臉,璽完全被她的天真打敗。「你呀,就沒想過暗地裡除去我,你就可以取代我嗎?」

  「不可能,王爺若要我,早三年前便要了。」她淡淡笑著。「王爺把我當妹,我也甘心當王爺一輩子的妹子,這就夠了。」

  真夠了?璽濃眉攬得死緊,握著她逐漸失溫的手,心狠狠抽痛。

  若是她,只要是想要的,她絕不還不給,可朝霧的愛是無怨無悔的奉獻,到頭來卻沒個依托……是誰的錯?她?他?還是世道的錯?錯在不該生在這亂世之中?

  「你較好,你能文允武,跟在王爺身邊總能幫上他許多……面對皇上對王爺的諸多刁難,你也幫得上忙。」

  素聞征北王與大明皇上有心結,原來是真的?「他聰明得很,我大概幫不上忙。」

  朝霧笑了笑,又說:「若我走了,你要伴在王爺身邊,別教他一個人哭泣。」

  「他?」會哭?

  「王爺的眼淚不教人瞧見的,他會待在不著燈的房裡,不發一語的流淚。」她神色殷切。「別放王爺一個人,記住。」

  璽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了。都什麼時候了,想想自己可不可以?「他不會的,戰況正急,他沒有閒暇哭。」面臨生死關頭,誰都會害怕,為何她可以這麼從容,字語交代的都是旁人的悲傷?

  她呢?她呢?她一點都不怨嗎?

  她瞪著擔憂他的朝霧,哽聲威脅,「如果你不想見他哭,不想他把錯往身上攬,就要堅強一點,好好把傷養好。」

  她在撒謊。

  身為大夫,再沒有第二個人比她清楚。朝霧沒救了,隨時會撒手人寰,但她不得不這麼騙,她不想再聽她凡事為人著想的遺言。

  「呵,那是夕顏死時的狀況,我不是夕顏,王爺不會為我哭的。」她知道自己在他心裡的份量。

  「誰說的?他會怪自己,他會什麼事都攬在身上怪罪自己,不讓自己快活。」

  「不會的,我對王爺沒這麼大的影響力,況且……」朝霧勉強笑著。「璽兒,你是大夫,會不知道我已經撐不下去了嗎?」

  璽抿緊唇,無法言語。

  「幫我告訴王爺,這輩子能識得他,我很高興。」她淺喘氣息,澄亮淚水在眸裡打轉,一道鮮血緩緩逸出她的唇。

  「……你自己跟他說。」她馬上幫她擦去,不讓那張漂亮的撿被血弄污。

  「璽兒……」

  「你自己跟他說!把你的情愛都告訴他!都什麼時候了,現在不說,什麼時候說?」她惱火地轉開眼,淚滑下,不是氣她,是氣自己。

  「朝霧!」

  門外傳來世於將的低喚,璽連忙收斂神色,替她將被子稍稍拉高一些,掩去她身上的傷。「我去開門。」

  深呼吸一口氣,她開了門,對上世於將冷郁藏哀的眼,半響,才以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說:「她時候不多了。」然後緩步走到房外,留下一片天地讓他們話別。

  世於將高大的身形微震,緩步走到炕邊坐下。「不是要你待在行宮,別到關牆走動的?」他輕輕地扯開笑意,很苦澀的笑。

  「王爺,你生朝霧的氣了?」

  「本王哪生得了你的氣?」他眸帶晦澀,以笑掩過,不允被她瞧出端倪。「疼嗎?」

  他不知道她傷在哪兒,但知道是火藥造成的,現在看被子幾乎拉到她的頸項,他眸色漸深,大抵猜出傷在哪兒。

  「朝霧一點兒也不疼,這都是璽兒的功勞呢。」她仍是笑吟吟,眉梢眸底皆是喜悅笑意,儘管呼吸有點急促,她卻不在他面前露出半點疼痛。

  「別說話了。」

  「不說,怕沒機會說了呢。」

  「胡說!」他沉眉佯怒,淚悄悄凝在眸裡。

  他身在戰場多年,幾回生離死別,都教他痛入心坎。

  只因,他每回失去的,都是他的至親摯友。

  他知道人世本無常,亂世更無綱理可言,但生離死別卻是最難撫平的傷痛,他永遠也學不會平淡看待。

  「王爺、王爺,這一生朝霧能識得你,好開心哪。」朝霧噙著少女羞澀的笑說。

  世於將藏悲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直瞅著那朵純然的甜笑。

  「朝霧,也許這一輩子你並非本王最愛的女人,但卻是本王無可取代的紅顏知己,這輩子最不願意失去的人。」

  聞言,她笑得水眸微瞇,淚水喜極落下。「啊……可以聽見王爺這麼說,朝霧一生…無憾了。」

  世於將不語,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

  那指尖泛白透紫,冰冷得不著溫度,他握了再握,輕輕摩挲,卻怎麼也暖和不了她。

  他什麼也握不住,只感覺生命不斷自指尖流逝。

  「王爺,咱們下輩子再見了。」

  「別……」

  朝霧打斷他的話,難得一次大膽直言,「在這之前,我想跟你討個賞。」

  「給。」

  她笑得眼睛彎彎,又掉出一串淚。「我還沒說呢。」

  「不論你說什麼,都給。」他與她相識五年,她從未討過賞,從未過份要求過,一次都沒有。

  若是她一生一次的要求,他有什麼不能給的?

  「那,我要說嘍。」她大眼骨碌碌地轉了圈,像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他笑笑等著。

  「王爺,咱們下輩子定要再見,說好了,下輩子我是男,你是女,我當大哥,你當小妹,讓我照顧你,好嗎?」她神態期盼,討著她畢生以來的賞。

  是璽兒的鼓勵她才敢這麼大膽地討賞。她不敢說愛,不想增加他的困擾,但相約來世兄妹情……不過份吧?

  他定定看著她半晌。「……好。」她的要求如哽在喉,讓他吞嚥不得。

  為何就連要求也如此微不足道?

  「好,好……說好了喔……」朝霧笑得靦腆帶羞,原該慘白如紙的面色竟泛起淡淡紅暈,噙著滿足笑意,緩緩闔上眼,此生真無牽掛,再無遺憾。

  世於將輕輕俯身,將她摟進懷裡,哽聲說:「朝霧,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愛你,教你委屈了自己……」他一直知道她的情意,可她想要的,是他給不了的,他無法欺騙自己,更不能欺騙她。

  如此年輕的生命就此殞滅,當初他救她到底有何意義?五年前,他和皇上將這對姊妹花從韃靼大軍手下救出,而後夕顏卻仍死於韃靼所致的那場大火,眼下,朝霧也死在邊關韃靼的炮火之下……這究竟是怎樣的命運!

  夜很深,闐暗的夜空燃燒著沭目驚心的猩紅,炮火遠聲傳遞,敲打在璽的心間,低調地哀鳴著。

  世於將在房裡,沒點上燈的房裡。

  她站在門外,沒有勇氣推門,走進他的世界。

  朝霧說,他會在不著燈的房裡不發一語的低泣,要她別放他一個人獨處,可是,要她怎麼走得進這間黑暗的房?

  朝霧的死,她脫不了關係。

  「璽殿下。」沉默多時的拔都走到她身後。

  「靜。」她抬手。

  每個人面對悲傷的方式不同,她不想打擾他。

  拔都退後一步,隨即聽見房內傳來世於將低啞的嗓音。「璽兒?」

  「於將。」她在門外回應。

  「進來。」

  「好。」她看了眼拔都,拔都立即守到行宮另一頭去。

  她深吸了口氣,推門,裡頭是一片黑暗,面朝關外的那扇窗映著外頭的戰火,猩紅的色彩鏤在他邪詭難辨的臉上。「於將。」

  世於將像尊雕像,動也不動,她站在門邊,不敢妄自向前,直到他緩緩對她伸出手,她才足不點地的朝他飛奔而去。

  她緊緊摟住他,生硬地拍著他的背。

  沒教人哄過,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而且她想,此時此刻,他需要的也不是她的安慰吧。

  把臉埋進她的胸間,世於將雙手交握在她後腰上,力道之大,像是想要藉由她安撫他不能自己的傷痛。

  「……我要殺了旭兀朮!」他沉厚的嗓音在暗夜倏地進開。

  璽渾身一震,第一次正視他毫不掩飾的噬血殺氣。

  「我要用他的血來祭朝霧的墳!」

  璽攢起眉,顫聲說:「對不起……」她沉痛地閉上眼,蘊在眸底許久的淚水緩緩滑落。

  他在她懷裡張眼,黝黑的眸在黑暗中炯亮如炬。「不關你的事。」

  「如果我沒有急著要你出兵,也許,朝霧就不會死在旭兀朮的突襲之下,如果……」

  「沒有那麼多的如果!」他沉聲喝止。「戰場上瞬息萬變,誰也無法完全掌握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能確定決策到底有沒有錯誤!是我下的決定,是我的錯。」

  「不要怪自己!」她低喊。

  「那你也沒必要把責任往身上攬。」深吸口氣,他微推開她,正視著她。「璽兒,不要自責,這不關你的事。」

  「我要是不攬在身上,就要丟到你身上去了。」

  世於將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忽地輕輕勾起笑。「你真懂我,璽兒。」他笑得迷離,神情有些恍惚,倏地眸色凌厲。

  「朝霧在我身邊多年,總是安份地守在我身邊,從不敢腧矩,從不敢這次,是那樣乖巧靈秀的姑娘,為何卻讓她逃不出宿命,依舊死在韃靼手中?她哪裡錯了?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何非得落得這種下場!」他日皆欲裂,怒紅了魅眸。

  璽怔怔地看著他,心間透著寒,發著顫。

  「我要為朝霧報仇!我要速剿旭兀朮!」他聲色俱厲地暴咆。

  遠方戰火再起,漫天血紅,映照出他妖詭狠絕的側臉,她緊縮著心口,說不出半句話。

  朝霧大大錯估她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璽兒,你會陪在我身邊吧。」他緩緩再把臉貼向她的胸口。

  她沒有猶豫地回摟著他。「不管你在哪裡,我都會跟在你身邊。」不管他要做什麼,她都會力挺,就算要她淪為叛國賊,她也不會後悔。

  ******

  當夜,由征北王領軍,蘇尹、世於略隨侍,帶領兩位總兵及五萬勁旅,恍若一陣焚燒的烈焰,一路朝韃靼邊防狂燃而去。

  傳聞,朝霧之死讓征北王殺紅了眼,戰場上淨是震天地、泣鬼神的怒吼,將士們喝聲殺敵的咆哮猶若地底惡鬼般駭人。

  不出幾日,他們已經殺破韃靼邊防,連佔兩個城池。

  只是入城後,他們不殺降兵,不欺降城百姓,入夜,城若死減,半點聲息皆無,也沒有旗開得勝的喜悅,沒有大肆慶功的筵席。

  因為,征北王要的只是旭兀朮的命,可貪生怕死的旭兀朮儘管掌帥印,卻總是躲在軍隊後方,不管他怎麼追逐都逮不著他,令他大為光火,半點勝戰的喜悅都沒有。此刻,城,是靜的。

  他,是醒的。朝霧的亡故,殺敵的快意,教他無法入睡。

  「過來。」世於將落腳在城內一家野店,大明軍便在周圍駐紮。他倦極的臥在屏楊上,對著坐在炕上的人招了招手。

  璽看著他,滿臉擔憂,走到他身旁落坐,讓他枕在腿上,玉手輕撫他垂下的長髮。

  「你恨我嗎?」他沉啞低問。

  「不。」依他的作法,已是十足仁慈。「既然倦了,何不停下腳步?」

  「為何要停下?」

  「依你現在的作法,殺不了旭兀朮的。」纖手撫上他眉間緊攏的小山。

  「你認為我贏不了他?!」長睫頓掀,黑眸綻現令人不寒而慄的危險氣息。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

  「三戰之內,我會取下他的性命!」他忿忿地截斷她的話,倏然起身,煩躁地走到窗前。

  她張口結舌,被他突來的火焰懾住。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朝霧的死不能說是他們的錯,卻與他們兩人有關,但明明說好不把這件事往身上堆的,怎麼他卻因為朝霧的死而性情愀變?

  站在窗前的世於將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說:「璽兒,我厭倦了無休止的戰場,我想要趕快解決這一切,我想要找個地方好好跟你生活,遠離這些殺戮。」但是戰事陷入膠著,逮不著旭兀朮,讓他非常焦躁。

  真是為了她嗎?璽不由得苦笑,下意識的撫上她繫在腰間,朝霧親手縫製的乞巧娃娃。

  「快七夕了嗎?」她問。他的眸色軟化。「你也聽過七夕嗎?」

  「是朝霧告訴我的。」她揚起腰間繫著的娃娃。「這是她給我的。」

  「是嗎?」他走近,拾起娃娃一瞧,瞳眸透著一抹痛。

  「她也曾送我一個……這娃手裡捧了個瓶子,你知道是要做什麼用的嗎?」

  「不知道。」朝霧沒來得及告訴她。

  「我朝有個習俗,若要乞求姻緣,只要在七夕前夜放一隻蜘蛛進去,隔日掀開若是有織網,那就代表乞得姻緣。」其實,原本是放在盒子裡,但朝霧喜歡弄點不一樣的,總是拿瓶罐代替,而他的乞巧娃娃瓶罐,卻是被他拿來盛裝夕顏的骨灰。

  「是嗎?」真是有趣的習俗。

  「我朝有許多七夕慶典,很有趣的。」他說著,唇角泛澀。「朝霧每年都會要求扎座綵樓,辦乞巧會,一些人吃吃喝喝……今天已是初五,明日就是前夜,但我卻再也看不見她在綵樓前穿七色線了。」

  瞧他陷入回憶,璽不禁氣惱自己說錯了話。

  她神情泛著苦澀,想再把話題導回。「於將,依我看,這戰事必須要從長計議,如果可以的話……」

  「璽兒,你回房吧。」他回身,抬手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於將?」怎麼突然說翻臉就翻臉?

  「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她被他面無表情的狠戾震住。「我比你瞭解旭兀朮,如果要擒拿他,我想我應該可以……」

  「璽兒!」他粗聲低斥。「記住,在這裡,你是我的妻子,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

  他的聲量之大,就連外頭才剛彎上二樓的一干將領都聽得一清二楚,被他粗重的咆哮聲給嚇到,其中,世於略和蘇尹快步向前,前者一把推開兩人所在的房門就挨在門邊哀哀叫,「我的好弟媳,我的心又痛了,你還不快來看看我?」

  璽僵硬的將視線從世於將身上移到那唱作俱佳的痞子笑臉,緩緩垂下眼起身,扶著他往外走,與干將領頷首示意,擦身而過。

  才剛轉過長廊,拔都立即向前,主動攙扶世於略進轉角邊的房。

  才剛坐定,世於略隨即示意兩人坐下。「坐坐坐,喝杯茶吧。」

  「你不是心痛?」她神情淡漠地看著他。

  「是啊,於將吼你,吼得我心都痛了。」他撫著胸口皺眉。

  「大哥捨不得!」她瞪他,唇角緩緩勾起。瞧她笑了,世於略總算安心了點。

  「別生他的氣,只不過有將領接近,他大概是為了阻止你說出不該說的話吧。」聞言,璽垂斂長睫,也相當認同他的話。這點是在她剛才攙他出房時才發現的。

  在這裡,除了世家兄弟和死去的朝霧,沒人知道她真實的身份,大伙現下只知道她是個女扮男裝的大夫,拔都是她的隨侍。

  「別怪他,他只是煩躁了點,不把你帶在身邊怕你出事,帶你在身邊又怕你露出破綻。」世於略歎口氣,朝她擠眉弄眼。「看在他思量極多的份上,你就別氣他了。」

  「我不是氣他,只是認為他應該聽我說,畢竟我太熟悉旭兀朮了,那傢伙有什麼爛招,我比他還清楚。」

  「他現在腦袋不清楚,你跟他說再多也沒用,倒不如跟大哥我說,讓大哥我來替你出口氣。」世於略笑咪咪的提議。

  橫看他一眼,璽隨即朝拔都使了個眼色。

  拔都立即上前,輕而易舉地將世於略扛到一旁的屏楊上。

  「喂、喂,你要幹麼?你要幹麼!」有沒有搞錯?脫他衣服做什麼?見他抗拒,拔都二話不說直接撕開他的衣袍,目光頓在他懸在胸膛上的護身符。

  「拔都,把他兩隻手抓牢。」璽走來,手上的金針閃閃發亮著。

  拔都這才回神,收回目光,抓牢世於略的雙手。

  「我的好弟媳,你是要做什麼?」看著亮亮的金針,他開始後悔自己沒事幹麼充當和事佬。

  他想掙扎,卻被拔都制得無法動彈,只能含怨瞪他,卻瞥見有個東西從他的領口翻出,像是護身符,跟他的很像。

  「你知不知道你氣色很差?你氣色這麼差,好像我的醫術很差似的。」璽說著,找著了穴道,二話不說往下扎。「早點睡,對身體好。」

  「等……」話到一半,世於略便雙眼一閉,睡去。

  「世於將發瘋似的猛攻,你這軍師不多睡一點,這破爛身子怎麼撐得住?」看著世於略蒼白無血色的唇,她不由得歎了口氣。

  「我是有法子,但不能告訴你。」話落,她看向拔都,意外瞧見他竟有些出神。

  「怎麼了?」向來寡言的拔都微抬眼。「沒事。」

  「是嗎?」璽微挑起眉,瞧他惜字如金,也不勉強他。「拔都,去幫我備筆墨紙硯。」他不解。

  「我要寫封信給旭兀朮。」她要將旭兀朮約到外頭,再親自殺了他!

  「璽殿下?」

  「到時候要麻煩你替我送去。」她頓了下,嚴肅交代,「記住,苗頭不對,就立刻走人,千萬別讓他逮住你。」

  拔都深沉瞳眸直瞅著她。「拔都必定完成璽殿下所托。」

  只要是璽殿下的要求,他絕不負所托。

  ******

  待璽將信寫妥,拔都立即領命出城。

  快馬來到韃靼軍營前,所幸前哨兵隊是璽麾下將領,讓他得以順利見到旭兀朮。

  主帥營裡,旭兀朮快速看完信,抬眼打量他。

  「你的主子沒死?」他笑得戲謔。

  「是。」

  「易容潛伏在大明軍營,想與我商議如何裡應外合,殺他們個措手不及?」旭兀朮照念著信上所寫的內容。

  「是。」

  「……你的主子可真是才智過人呢。」話落,他笑得邪佞。

  拔都無懼的黑眸直視著他,想要看穿他心裡的打算。

  打從踏進營區,他莫不注意著營內所有陣營擺設,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旭兀朮的一舉一動。

  「皇子的意思是?」他沉問。

  「他真厭倦了殺戮?真的願意王動放棄可汗之位?」旭兀朮說著,笑聲連連。

  「是。」

  他垂下眼,勾著魅笑。「告訴你的王子,我會準時赴約。」

  「謝皇子。」拔都轉身即走。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第十章

  拔都趁夜而去,踏日而歸。

  「他答應了?」璽欣喜的看著完好無缺的拔都歸來,更開心他帶回了好消息。「他沒刁難你吧。」

  「沒,但我總覺得怪怪的。」

  「怎麼說?」

  「他並不覺得意外。」他指的是旭兀朮得知她沒死的消息,並沒有太多表情。

  「是嗎?」微挑起眉,她似笑非笑。「我之前就猜中了。」

  「璽殿下?」

  「他發動突襲直攻邊關時,我就猜到他肯定是不相信我死了。」璽笑得冷冽,轉回床榻,取出被綢緞包覆住的長物,緩緩解開。

  「他是惡意攻擊行宮,心想可以就此殺了我,卻沒料到死的卻是朝霧。」掀開綢緞,裡頭包裹的竟是沒有鞘的長劍。

  「朝霧也可以說是為我而死,她視我為好姊妹,我怎能不為她報仇?」取出收起多時的長劍,她的眸色赤紅。

  「雖說旭兀朮是我的異母兄長,但我從未認為他是我的兄長,若殺他是逆天之罪,我也不會後悔。」她要親手殺了旭兀朮,他不死,天下難平,她和世於將便得僵在這裡,哪裡也去不了!

  「請璽殿下讓拔都隨行。」她回頭,噙笑彈了下他的額。「你哪回沒跟上了?」

  「現在要動身了嗎?」

  「對。」她握緊繫在腰間的乞巧娃娃,要讓朝霧親眼瞧見她如何為她報仇。唇角勾著誓在必得的笑,璽不意瞥見床角處有只小蜘蛛。

  「拔都,幫我把那蟲給抓來。」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探去,拔都微露困惑。「璽殿下不是怕蜘蛛嗎?」

  「不是怕,是討厭。」啐,她豈會怕那一丁點大的蟲?「還不快幫我抓來?」他好笑的看她一眼,一眨眼的工夫便替她把小蜘蛛給抓來。「要放哪?」

  「放這、放這。」她趕緊打開乞巧娃娃手中捧的小瓶罐,待他放落,馬上封住瓶口。

  「璽殿下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晚上你就知道了。」她笑得羞赧。待她拿下旭兀朮,晚上再拉世於將一道瞧這瓶罐裡到底有沒有結網。

  ******

  天大亮。

  「王爺,密探回報。」蘇尹從外頭走來,世於將正與諸位將領徹夜商議戰事。「什麼消息?」

  「王爺。」探子走入,拱拳單腳跪下。「據報,三更天時,見旭兀朮帶領幾名親信往榆木川邊崖而去。」

  「喔?」世於將黑眸乍亮,唇角勾著狂喜笑意。「這龜兒子總算是從後防跑出來了,就不信逮不著他!」

  「但是,他怎麼會只帶幾名親信往邊崖去?」總兵徐燕不解這不尋常的舉動。

  「王爺,該不會有詐?」世於將微瞇起黑眸思付著。

  「對了,軍師上哪去了?」總兵兵鐸抹了抹臉問。

  「軍師微恙,該是在房裡歇著。」世於將沉吟了下。「這樣吧,本王帶幾名勇將去探探。」

  「王爺,這樣不妥吧?」徐燕見他起身,趕緊跟上他的腳步,其餘將領也跟出。

  「徐燕、兵鐸,替本王挑幾名勇將派駐崖下五里處,由蘇尹涪本王一道即可。」他不容置喙地下達命令。「蘇尹,跟本王一道過去探視軍師。」

  「是。」蘇尹跟上腳步,發現主子並沒先到軍師房內,反倒是先回另一間偏房,見裡頭無人,才又來到世於略的房間,推開房門,卻獨見昏睡的世於略。

  世於將濃眉微挑,知道這金針所紮之處是個睡穴,八成是璽兒為了讓大哥多睡些。才出此策的吧。

  只是,她呢?他還以為她在這兒呢,沒在房裡,也沒在大哥這裡,她到底上哪去了?他坐上屏楊,看著大哥有些蒼白而憔悴的臉色,不禁有些內疚,全都因為他一意孤行,才會累及大哥。

  「蘇尹。」

  「在。」

  「拔下金針。」

  「……」蘇尹狠瞪著紮在軍師身上的那根金針,好像用眼睛就可以瞪到它消失不見。

  「你在幹什麼?」世於將好笑地看他。

  「……沒事。」他的聲音好虛,閉著眼,憑感覺,一抓即抽……

  「哇……有沒有這麼狠?這麼用力呀!」世於略立刻醒來,痛得哇哇叫。

  「大哥,睡得可好?」世於略齜牙咧嘴的。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狠心的弟媳竟然要拔都抓著我,真的是太過份了。」他忍不住抱怨,突地又想起睡去之前瞧見的東西。「對了,你知道拔都是什麼來歷嗎?」

  「怎麼突然這麼問?」世於將微挑起眉。

  「他身上有個護身符,跟咱們的很像。」微瞇起眼,他用力回想著。「你不覺得他跟三弟有點像嗎?」

  「於剛?」他沉吟。「拔都跟於剛?但是我聽璽兒說,她是和拔都一塊長大的。」

  「是嗎?」難道是他猜錯了?「璽兒呢?」

  「我正要問你呢。」

  「我怎會知道?她把我戳暈了,我哪曉得她上哪去!」聞言,世於將立刻攢起濃眉。她該不會真是誤會了他,賭氣跑哪去了吧?

  「放心,有我開導,她不會胡來,八成是到外頭晃晃,一會兒就來了。」

  「那好,大哥要是瞧見她,告訴她,待在這裡別亂跑。」他總算是安心了,起身欲走,卻聽大哥問話。

  「等等,你要上哪?」

  他勾唇,笑得狠絕。「我要去殺了旭兀朮。」然後,他就可以帶著璽兒雙宿雙飛了。

  ******

  榆木川山形地勢險要,急流穿山,危岫其間,奇峰突起。

  日正當中,空間黏膩地纏繞著一股濃滯化不開的氣味,恍若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那狂亂的氣流,就像世於將胸口上的怒焰。他和蘇尹藏身在山折處,注意著旭兀朮的舉動,卻瞧見意外的一幕。

  他目皆欲裂地瞪著崖邊,璽兒與旭兀朮的碰頭。

  她竟還對著那該死的人笑!

  這是怎麼回事?誰來告訴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璽兒會在這裡?為什麼她好似和旭兀朮前嫌盡棄?為什麼!

  他怒目瞪視著,在旭兀朮伸手輕撫她的頭的瞬間,滿腔狂亂之氣潰堤,再也無法忍受!

  「璽兒!」他持劍縱馬而來,怒不可遏的大吼。璽聞聲回頭,錯愕得說不出話。

  他,怎會來了?這豈不是枉費她剛才對旭兀朮的虛與委蛇?

  不管了,事到如今,先斬殺旭兀朮就對了!

  「拔都!」她喊。拔都立即縱馬奔向旭兀朮,豈料對方早有防備。「撒!」璽不解地看向他,突見天空撤下黑色藥末,而風是吹向……

  世於將沒有防備,急馳而來,粉末全往他身上落下,他的眼、他的臉、他的身上,劇烈的刺痛強襲入眼,他痛得失去平衡落馬。

  「於將!」璽驚喊,縱馬朝他而去。

  「感謝太子的裡應外合,今天才能在這裡逮著征北王,這全是太子的功勞,也不枉費太子潛伏在征北王身邊多時。」旭兀朮高聲喊著,「多謝太子提供這毒藥,就算毒不死他,至少也毒得瞎他的眼,太子功不可沒。」

  璽登時愣住。

  他在說什麼?他在說什麼!拔都沉凜著臉,抽出腰間軟鞭朝旭兀朮攻去,然而他身旁的死士立即上前護他。

  聽見旭兀朮所說的話,世於將迅速爬起身,卻發現眼前視野模糊不明,紅不再紅,綠不再綠,所有色彩在他眼中緩慢褪去。

  難道說,璽兒背叛他?!

  璽火速跳下馬,瞧他狼狽得幾乎站不住腳,就連繫在腰間的玄色罐子都掉落在旁而不覺,她走近,想為他拾起,卻見長劍竟擱在她的面前。

  「你背叛我!」他手中緊握的劍怒然指向她。蘇尹快馬來到主子身旁,不解的看著兩人。

  「世於將?」她愣住。

  「你,背叛我!」他咬牙低喝,其聲沉凝,恍若可震天撼地。

  「不是,我沒有,我……」

  「你欺騙我!這就是你要我按兵不動而想出的法子?使金針讓大哥昏睡,讓我錯判情勢,惡意將我騙至此,讓我陷入圈套?」慢慢的,色彩不見了,天暗了下來,他的世界破裂不成形了!「你不是替我著想,你只是想保住韃靼!璽兒,你背叛我!」

  他滿腔滿意的愛竟得到如此回報!她的溫柔是假,投懷送抱是假,多情縫蜷全是假!虛情假意,他卻當是今生唯一!

  「我……」她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不過是希望保全他,為何卻變成是──她緩緩抬眼,透亮眸子盈滿騰騰殺氣,如刀似劍地射向笑得狂妄的旭兀朮。

  全都是他搞的鬼!

  可惡!她該聽拔都的話,對他多加防備的,但是她卻……

  「世於將,你聽我解釋。」她再走近他一步。

  「別再過來,我會殺了你!」他黑眸赤紅,像要滲血似的。

  不可原諒!在他急著想要一舉拿下旭兀朮,想要從此與她遠離亂世的當頭,卻讓他看見她對旭兀朮釋出好意,這一幕他親眼所見,騙不了人吧!

  「你不會。」她跟他賭。他說過,他絕不會殺她的!

  再靠近他一步,他揚劍朝她砍下,璽閃也沒閃,瞧銀光落在她的腰間,劃破她的衣衫,劃過她的皮肉。

  她頓時怔住,不能動。他竟對她出手……他竟想殺她……

  「……我會!」在他尚未得知她背叛之前,他不會,但現在……他不相信她,無法相信她!

  他目皆欲裂,額角青筋緊繃的痙攣著,儘管黑暗逐漸籠罩,他依舊執意凝視著她,要讓自己清楚記得他是栽在誰的手中。

  半晌,他忽地仰天而笑,笑聲淒厲哀絕,瘋狂而空洞,挾著嘶啞,帶著冷酷和絕望。

  他投注的愛有多濃,巨噬的恨就有多重,

  璽怔望著他,抿住唇,忍著淚,決定先彎腰撿起他掉落的瓶罐,再好好跟他解釋,豈料當她站直身子時,長劍竟朝她左胸口刺入。

  她瞠圓眼。她難以置信。

  她直瞅著眼前她最愛的男人。她可以拋棄一切與他雙宿雙飛,甚至當個叛國奴也無怨啊……為什麼不相信她?

  他說過不會殺她的,但他卻動手了,朝心窩而來,不留餘地,一劍要她的命。

  心,好痛,不是因為劍傷,而是他的無情!世於將也錯愕的瞪著自己手中的劍,不敢相信他竟真動手了。

  但不能怪他,他說了、他說了!不准她再靠近的!

  若她不再向前,他不會持劍相向,是她逼他動手的!他一劍刺入她的心窩,可為何痛徹心扉的卻是他?

  模糊的視線裡,他看見她無聲落淚,眸色淒怨地看著他,緩緩伸出手,攤開掌心,他隨身不離的罐子從她掌心滑落。

  他的心登時像被萬箭穿心般錐楚,痛得他發出悲鳴。「不!」

  他抽出刺入她心窩的劍,鮮血立時從她胸口噴湧而出,灑在他的身上,她緩而無力地跪坐在他面前,那雙澄澈水眸直瞅著他。

  眨也不眨,眸色是冷沉的絕望,是無聲的控訴。

  他誤會她了嗎?誤會她了嗎?!

  他的眼前一片純黑,烙著她絕望的眼,高大身形踉蹌欲倒。

  「王爺!」蘇尹立即將他撐住。

  旭兀朮躲在死士後方,瞥見這一幕,立即朝死士們使了個眼色,死士們馬上轉了方向朝璽而來。

  拔都見狀,立即追奔而上。

  「璽殿下!」璽動也不動地跪坐在地,黑眸直瞅著被蘇尹扯到身後的世於將。她看著他,他眼裡卻沒有她,幾尺的距離,卻猶若天涯海角。

  那日古剎前的八拜誓言言猶在耳,他說:「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兒個,我,征北王世於將在此,與璽愛辛立下八拜盟約,從此爾後,你我「兄弟」互稱,互不瞞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而後他又說,既是夫妻,八拜即成鴛鴦契,是鴛鴦夫妻,生不獨活,死不孤亡。

  她為了愛這個男人,甘願失去一切,然而,他卻在最終選擇相信了旭兀朮的話,選擇殺她……她的心死了、死了。

  然而,當她瞧見旭兀朮的死士竟朝他狂攻而去,又不知從哪生出氣力,握著長劍撐起搖搖欲墜的身形,掃出劍氣,隔開攻向他的死士,全然不管她身後也有人追殺。

  為何被背叛了,她還是捨不得見他死在他人手中?

  他該死!他誤會她、傷害她!但她卻無法眼睜睜看著他死在這邊崖地帶。

  旭兀朮身邊的死士分成兩邊,一方圍剿她,一方則與世於將的將領與貼侍打了起來。

  她身受重傷,節節敗退,一路被逼往崖邊,然而眼睛卻始終鎖在世於將身上,見蘇尹快要招架不住,已全瞎的世於將已無人能護,她使盡最後的氣力吼著,「拔都!」鮮血自喉口湧出。

  「璽殿下!」拔都在殺陣中回頭,冷肅俊顏滿是飛濺血滴。

  「救他……」她近乎無聲地喊,淚如雨下,手中長劍已經撐不住她如絮的身影。

  他是第一個說愛她,用眼神寵她,用舉措溫暖她的男人,讓她甘心叛國,拋棄一切追尋,所以就算她要死了,也要力保他的安全,也要他全身而退,用她的命,保全他的魂魄!

  拔都猶豫了下,恨聲咬牙,手中軟鞭凌空而去,卷下朝世於將而去的兵器,卻突地聽見王子悶哼了聲,他迅速回頭。

  「璽殿下!」他放聲大吼,瞧她被逼得落崖,沒有猶豫,他躍身而起,追隨而去。

  「二弟!」同一時間,感覺狀況有異的世於略率領大軍從山折處而來。旭兀朮見苗頭不對,加上確信討人厭的璽已死,立即策馬離開現場。

  大地,突地靜默。

  殺伐聲消失了,只有沉重的馬蹄重踏而來。

  「蘇尹。」世於將啞聲喊。

  「屬下在。」收起劍,蘇尹踅到他身旁,在他眼前輕揮,見他沒任何反應,胸口一窒。「王爺,你的眼……」

  世於將沉默不語,垂下長睫,沉聲問:「璽兒呢?」

  馬蹄聲太重,讓他聽不清楚在場其他人的呼息聲,他聽不見她的呼息,沒聽見她的腳步聲,那感覺像是突然消失了。

  「她……」蘇尹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餘光瞥見王爺隨身不離的小罐就在一旁,便彎腰拾起,交到他手中。「她……墜崖了,拔都也跟著躍下。」他咬了咬牙回答。

  世於將怔住,渾身發麻,如囊侵襲。

  「不……」一陣惡慄從後腦勺竄起,灰蒙視線模糊溢血,他倒抽口氣,意駭神奪,魂震魄碎,瘋了似的朝崖邊奔去。

  「二弟,不許!」身後一把力道硬是將他扯離山崖數步遠。

  「二弟!」

  可世於將像只發狂的獸,甩開牽制就又要往前撲,但在崖前再次被世於略緊抓住。

  「二弟,你想要逼我和你一道死嗎?!」世於略吼著。「你給我回頭,瞧瞧咱們有多少弟兄浴血沙場,你身為主帥,能棄這些弟兄不管嗎?!」

  他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但他聽見蘇尹說璽兒與拔都都墜了崖,這其中究竟有什麼糾葛,他現在不追究,只想把他已失了心的二弟拉回。

  世於將潰散的心神微凜,蠻力散盡,無力地趴伏在崖邊,瞪大眼想要看個透徹,但他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就算是背叛,就算是傷害,他還是要救她,還是不允她就此離開!她是他征北王的妻,有過有錯,也得由他定論,為何、為何……就連機會也不給他?

  忍住熔岩爆發般的憤怒思緒,以及快要令人吐血的慟笑,然而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卻像是火藥般在他血液裡不斷空燃爆炸著。

  驀地,一記劈天的悶雷打下,霎時電光石火,轟然巨響,震得山川為之變色,天地劇顫,四下佈滿青光。

  下一刻,狂風呼嘯,疾雨成瀑,一道閃電一道雷。

  雨打濕了他的衣袍,洗去他身上的血跡,那雙瞳是沒有月光的夜色,像蟄伏的魔魅。

  「璽兒,何謂痛?」他逸出撕心裂肺的笑聲,大掌擊向胸膛。

  卻安撫不了那狂亂的心跳。「你的背叛是痛!你的離去就是痛!」

  他心痛欲死,心痛欲死!

  她知道嗎?人生最大的痛莫過於生不同心、死不同柩,她背叛他,又拋下他獨活,她的背叛讓他好恨!

  「璽兒,我可以為你拋棄一切,為何你要背叛我?為什麼?!」

  他聲嘶力竭地吼,字字句句都像帶著血,最後一股腥澀竟真的順著喉口嘔出。

  知不知道要他動手殺她,比殺了自己還要痛苦?!

  為何要逼他?為何要逼他!

  即使在最後,他聽見她喊的也是拔都的名,不是他……她落崖,拔都跟著相隨,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樣的情份,他要聽她說清楚!

  「二弟,你冷靜一點!」世於略見他神怒情傷地吐血,立即封住他數個大穴,要強迫他入睡。「來人,將王爺送回關城!」

  「大哥,我要去找她。」他壓抑著嗓音,卻掩不住那濃濃的鼻音。「就算她真是死了……真是死了,我也要見屍!」

  「我會去幫你找,你睡。」

  「不!我要親自去,我要親眼……」話突地打住,他笑得教人鼻酸。「我已經無法親眼看見她,但就算看不見,我也要找回她的屍首!我要親自下崖去搜,誰也不准攔我!」

  閉了閉眼,眼前都已是一片漆黑,荒蕪得有如他枯槁的心。

  無她的世界,看不見也罷,他一點也不眷戀。

  只是,他的心像被剜空了一樣,痛與空交替撞擊,痛,遠超乎他的想像,迎著黑茫茫的視線,在他闔上眼的瞬間,流出兩行血淚。

  從此爾後,他不再是桀騖不馴的世於將,不再是狂傲瀟灑的征北王,不再是笑談用兵的征北大將軍。

  他心已死、神已失,三魂七魄落在疾風驟雨的谷底,他的傷,已無藥可醫……




  【王見王.上完】
親愛的你
你可曾經有種愛的感覺,也許只是一絲絲呢

TOP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