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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爭之世】作者:月關 (已完成)

【大爭之世】作者:月關 (已完成)


【小說類型】:歷史類
【小說書名】:大爭之世
【小說作者】:月關
【作者簡介】:月關繼「回到明朝當王爺」、「狼神」、「一路彩虹」後,最新歷史穿越類小說。這次將給我們一部與眾不同的春秋風雲。
【內容簡介】: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
  一言不合,拔劍而擊,是為春秋。
  恩仇瞭然,漆身吞炭,是為春秋。
  縱橫捭闔,一言可滅國,重義守信,輕身不惜死,是為春秋。
  大爭之世,天下正問鼎重,列國紛紛,公子依然振衣起!



[ 本帖最後由 小路邊的小小樹 於 2010-4-12 13:4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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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卡!今天就拍到這兒,收工了!」導演王子野滿意地喊道。

    扮死屍的演員們呼啦一下爬起來,頓時作鳥獸般散去。

    蒙面女俠手捏著劍訣,又擺了兩個造型,這才笑盈盈地站住,扯下了蒙面巾,露出一張嫵媚的面孔。

    「喂喂喂,把我們放下來啊!」空中有人喊道。

    這是一片竹林,一根削尖了的竹子上穿著一具血淋淋的屍體,另外還有一個男人被兩根生得極近的竹子夾在中空。這時穿在竹尖上的男子扭著頭向下喊,另一個夾在竹子間裝死的武士也睜開了眼睛。

    劇組的人用繩索小心地把他們順了下來。

    「小席啊,過來過來。」

    王導招呼著,那個刺客挺著胸前半截血淋淋的竹尖跑了過來:「王導。」

    王導退了一步:「小席啊,讓你借的東西怎麼樣了?」

    席斌笑道:「導演,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說歹說,總算讓達喀活佛點了頭,東西已經借來了。」

    王導大喜,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好樣的,明天就要拍祭拜完顏阿骨打的戲,有這件古物看著就像那麼回事了,安放好了吧?」

    「放心吧王導,出不了岔子,我一會再去看看。」

    王導滿意地說:「好好好,工作態度夠嚴謹,細節決定成敗嘛……」

    「王~~導~~~」,他正說著,一聲嬌滴滴的呼喚,扮女俠的女一號笙寒小姐腰肢款款地走過來,說:「王導,今天的鏡頭NG了六次,累的人家腰酸背痛的,今晚你可要請客啊。」

    「哈哈,好好好,我請客,我請客!」王導立刻眉開眼笑:「走吧,卸了妝先沖個澡,一會我帶你出去,咱們倆去嘗嘗正宗的西藏菜。」

    笙寒向他拋個媚眼,娉娉婷婷地走開了。

    王子野顧不得再跟席斌說話,連忙道:「小席啊,那就麻煩你了,我先走了。」說完追在朱大美人後面匆匆去了。

    席斌狠狠剜了一眼笙寒小姐款款扭動的小蠻腰,輕輕歎了口氣,羨慕地道:「唉,可惜了一園子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扮新另一名金國刺客的關漁走到他背後,嘿嘿笑道:「誰叫人家是導演呢,漂亮妞兒還不都上趕著被潛規則?你是場記,這可是當導演的捷徑,等你混出了頭,你也能享受這待遇。」

    席斌回頭一看,見是好朋友關漁,這才放下心來。

    他是場記,屬於導演部門,不過場記在導演部門職務最低、待遇最差、工作也最繁重,只不過做場記的確是當導演的捷徑,如果做的好,一部電影拍下來,就有資格當副導演。

    關漁則是本片的編劇,兩人交情很好,如今經濟危機,為了節省資金,這兩個只出場一次的刺客,導演就讓他們倆客串了。

    席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便笑道:「你走路怎麼都沒動靜的?被你嚇死了,笙寒小姐有沒有向你拋媚眼啊?」

    關漁大搖其頭,苦著臉歎道:「拉倒吧,現在編劇不吃香啊。」

    兩人勾肩搭背的往第二攝影棚走,關漁向他吐苦水說:「打小啊,我就看了不少小說,總結出來一條經驗:泡妞呢,要有才。從勾引俏寡婦卓文君的司馬相如,到勾引崔鶯鶯的張生,再到近代的徐志摩等,誰不是用才學做敲門磚?

    我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學文科的,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吶,等我熬出頭了,時代也進步了,作家不叫作家,都叫寫手了。小資女青年全他媽絕種了,長得漂亮的都直接奔錢和權去了,如今導演吃香啊,我這做寫手的,只能到網上泡泡恐龍過乾癮了。」

    席斌聽了笑的前仰後合,兩人說著已走進第二攝影棚。這是一部以南宋末年為背景的古裝武俠片,導演設計了一場由金國薩滿巫師主持祭拜完顏阿骨打的戲,為求古色古香,讓席斌向附近喇嘛廟借了一架『大輪迴盤』。

    大輪迴盤是佛門法寶,據說佛祖曾以其超度執迷不悟的弟子,使其剎那之間經歷百世千年,生死輪迴,終至大徹大悟。這是傳說,不必深究,但這東西的確年代久遠,席斌怕人給弄壞了,再三囑咐劇組人員要懸吊穩當了。

    兩人走進攝影棚,就見那巨大的輪迴盤已經穩穩地被三股鋼繩懸吊在空中。

    席斌笑著說:「就你那也叫有才啊?瞅你寫的這劇本,名妓李師師是慈航靜齋的傳人,金國四太子完顏兀朮是陰葵派的高手,這也太扯了吧?」

    關漁翻了個白眼,不屑一顧地道:「廢話,我倒想寫正經點的劇本,寫完你投資啊?范偉演的那片裡,一個破塑膠殼子賣了兩百萬英磅,那富翁腦袋讓驢踢了不成?還有現在正火的一塌糊塗的那部歷史大片裡,雄才大略的曹阿瞞同志居然因為小喬正在表演茶道而三軍不發,可能嗎?觀眾還不是看的津津有味,我算看透了,你下大力氣弄點正兒八經的玩意兒,不如逗得觀眾哈哈一笑的娛樂節目,現在誰還認真推敲情節內容啊?」

    一說到懷才不遇,不能引得美女投懷送抱,關大才子唏噓不已,席斌攬過他的肩膀,淫蕩地笑道:「行了,別扯那沒用的,劇組的盒飯我都吃膩了,一會咱們也出去吃去怎麼樣?晚上叫倆小姐放鬆一下……」

    關漁一聽精神一振,連忙問道:「你請客?」

    「當然。」

    「那多叫兩個吧。」

    「你行嗎你?哥們不是吹啊,哥們武行出身,身體倍兒棒,當一夜七次郎沒問題,就你那常常俯首碼字的身子板兒,那腰力……嘿嘿……嘿嘿……」

    關漁也露出一臉淫蕩的笑容:「我吧,是沒你那麼多次,我一宿也就一次,一次也就一宿,哈哈哈……」

    兩個淫蕩的傢伙說起女人來眉飛色舞,自吹自擂的不亦樂乎。大概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就聽頭頂「嘎嘣」一聲,席斌下意識地仰頭看去,不由一聲驚叫:「我靠!」

    只見那架沉重的大輪迴盤繃斷了一根鋼絲,晃悠兩下,又是「嘎嘣」兩下顫響,重重地砸了下來。

    席斌躲閃不及,額頭重重地撞在大輪迴盤上,頓時滿臉鮮血向後便倒。關漁跟在他後面,他往後一倒,把關漁先撞倒在地。好在周圍地面還有些東西,大輪迴盤沒有壓實。

    席斌滿頭是血,人事不省,關漁一見魂飛魄散,一邊大聲呼救,一邊拚命撐著微那個大輪迴盤,也不知手扳腳踹的觸動了什麼地方,大輪迴盤突然放出一片耀眼的白光,晃得他眉心一陣刺疼。

    耀眼的白光充斥了整間攝影棚,等到關漁再睜開眼睛,只見身上的席斌氣息已絕,軟軟地癱著身子,那道莫名其妙的強光也不見了蹤影,不由尖叫起來:「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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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要離刺慶忌

吳國邗邑,大江之上,天風浩蕩。

    公子慶忌昂然立於船頭,風吹披風獵獵作響,但他眉宇之間卻是一片神采飛揚。

    他的大軍剛剛攻取邗邑,一戰功成,勢如破竹。此刻正連夜進軍,準備給篡權奪位的公子光,如今的吳國大王闔閭以迎頭痛擊。

    慶忌,年方十八,有萬夫不當之勇,號稱吳國第一勇士。是吳王姬僚之子。公子光(闔閭)為謀王位,由他的門客伍子胥代他招納了一個刺客專諸,這個史上最有創意的刺客,以魚腹藏劍刺殺了吳王姬僚。

    那時,慶忌正在遠方與楚國作戰。得到父王被殺、公子光篡位的消息後,頓時全軍崩潰,萬馬皆喑。慶忌自知事不可為,當機立斷,立即率領親信殺出重圍,敗走衛國。在衛國艾城招兵買馬,結連鄰邦,誓報殺父之仇。

    慶忌之勇冠絕天下,不止聞名於諸侯列國,在吳國內也有極高的威望,有他一日,吳國江山終究不穩。慶忌在衛國磨劍霍霍,吳王闔閭就如同提著腦袋過日子,整天提心吊膽,此刻,他終於殺回來了。

    慶忌昂然站在船頭,兩側的士兵喊著低沉的號子,整齊合一地划著槳,江水發出「潑拉拉」的聲音。

    慶忌旁邊站著一個不及慶忌腰部高的小矮子,手中拿著一把短戟,右臂的袖筒被風一吹空空蕩蕩,竟是失了一臂。他指著江面神采飛揚地道:「公子神威,闔閭今晚將徹夜難眠了。此番回到吳國,咱們殺他個痛快淋漓。」

    慶忌一手持著酒甕,舉起來狠狠灌了一口,抹抹嘴巴,沉聲道:「要離,首惡可誅,卻不可大開殺戳之門,一旦功成,要緊的是安定民心。」

    獨臂小矮子要離唯唯稱是,江水中一條河豚受了驚嚇,忽然自水面一躍而起,呯然一聲又落回江中,濺起一片浪花。要離一矮身縱上船幫,哈哈大笑道:「公子,江魚飛躍,此乃吉兆啊。」

    慶忌淡淡一笑,他可不信那些虛無縹緲的什麼吉兆。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什麼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吉兆?吉兆能把闔閭趕下王位嗎?吉兆能替他慶忌報了殺父之仇嗎?

    慶忌回首望去,在他後面,數百艘戰艦浩浩蕩蕩,戰艦上披甲之士肅然林立,月光下吳鉤吳戈寒氣森森,櫓盾上猙獰的鬼面獠牙呲呲。

    慶忌嘴角不禁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吉兆不足為喜,我要報仇複國,靠的是他們,是我一手練就的百戰精兵!」

    慶忌轉身回望時,持戟站在船幫上的要離突然雙腿一踹,藉著大江上的獵獵風勢,猛地撲向慶忌,手中短戟剎那之間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啊!」慶忌仰天一聲大叫,踉蹌跌出兩步,酒甕啪地一聲跌碎在甲板上,酒水立即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慶忌霍地轉過身來,戟的尖刃從他後背透了出去,貼近甲衣的地方血如泉湧,身旁的將領和士兵們一時都驚得呆住了。

    慶忌怒視著要離,突然伸手抓去。要離比侏儒高不了幾分,在昂藏八尺的吳國第一好漢慶忌面前哪有還手之力,慶忌猿臂一伸,便把他抓在手中,倒提足踝浸入大江。

    「嘩」,要離的頭從冰冷的江水中拔了出來,他被浸了三次,江水嗆得他咳嗽連聲,此刻臉色發青,頭髮蓬亂,矮小的身子狼狽不堪,就像一個小鬼,他卻絲毫不懼,反而竭力發出一陣大笑聲。

    慶忌抖腕一甩,把他扔在船頭,慢慢後退兩步,一跤跌坐在甲板上,喘息著看著要離。經過這一番動作,他胸口的血漬更濃了。

    左右一擁而上,扶住慶忌,驚惶地叫道:「公子!」

    慶忌豁然大笑:「天下間竟有如此勇士,竟敢來刺殺本公子。我萬萬沒有想到姬光會派你這樣一個殘廢來做刺客!」

    侍衛們一擁而上,「嗆啷」幾聲,幾柄吳鉤已交叉壓在要離頸上,鋒刃緊貼著他細細的脖子,只要一割,便能切下他的頭顱。要離夷然不懼,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平靜的喜悅。

    慶忌道:「罷了,不要難為他,此人亦是天下勇士。」

    他笑了一聲,喟然歎道:「要離啊要離,你非我一合之敵,如今我卻死在你的手裡,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要離平靜地笑笑,臉頰微微抽搐:「我卻早已想到了,我自斷一臂,又搭上一家滿門的性命,若還不能取信於你,要你性命,便是天也看不過眼去。」

    慶忌苦笑一聲,點頭道:「不錯,你斷了一臂,又讓姬光殺了你的父母妻兒,使出這般苦肉計來,我如何不信你?」

    說到這裡,他突然雙目一瞪,厲聲喝道:「只是,我與你無怨無他,你為顯聲名,父母妻兒都捨得犧牲,我若比你做畜牲,便連畜牲也羞於同你為伍!」

    慶忌一怒威勢凜然,要離會抱著必死之心,也不禁駭然變色。自他投靠慶忌以來,慶忌一直視他如同兄弟,這還是頭一次在他面前顯露如此威勢。

    慶忌說完,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對淚流滿面的親兵說道:「不要殺他,放他去吧,讓他求名得名。不管怎樣,要離……總是一條漢子,今天……死一條好漢已經夠了。」

    慶忌說罷,跪坐而起,雙手握住戟柄,猛地大喝一聲,用力向外一拔,一腔熱血頓時噴了出來。

    慶忌把短戟向前一擲,「篤」地一聲插進船幫,他跪坐如虎,喃喃說道:「父王死在專諸的魚腸劍下,今日我慶忌復仇在望,卻又死在要離戟下,小人得道,嘿!莫非……這就是我父子的宿命……」

    慶忌的聲音越來越低,頭顱微微垂下,就此一動不動,竟已氣絕身亡。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公子!」眾將領跪在慶忌面前,熱淚滔滔。其餘各船已得知主將遇刺,慶忌待手下向來恩遇,三軍無不慟哭,大江也失卻顏色。

    要離見慶忌終於死了,那強撐著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四周的士兵對慶忌的命令向來奉行不渝,他雖身死,士兵們仍不敢違拗。架在要離頸上的鋒利吳鉤已然挪開,所有的士兵都向慶忌的屍身泣然拜倒,他站在那兒就像一截木頭,再無人看他一眼。

    古之遊俠,輕生死,重然喏,不為謀利,但求千古留名,這是反恐專家韓非子對他們的評價。如今要離終於得償所願,卻不禁茫然若失。

    他啞著嗓子大笑三聲,仰天說道:「我為取信慶忌,請吳王殺我父母妻兒,焚屍揚灰,是為不仁。既已取信慶忌,為其重用,卻以下弒主,是為不義。如今大事已了,我這不仁不義之人還何必活在世上?」

    要離說罷將獨臂奮然舉起,狠狠劈向牢牢插在船幫上的短戟,「噗」地一聲,他唯一的右臂應刃而斷,鮮血狂湧。要離痛得大叫一聲,身子緊跟著向前一撲,猛地一甩頭,喉頭被鋒利的戟刃劃開,立時氣絕,身軀跪地,頭顱軟軟地搭在戟上。

    慶忌的部下圍跪在他身旁泣不成聲,一時也沒人注意到要離死的竟也是如此壯烈。專諸刺王僚,犧牲者只是他一人,得以留名千古。要離刺慶忌,為了取信他,卻是自己請命讓吳王殺了他全家,雖更加慘烈,可惜這種禽獸行為便連史書也羞於提起,要離之名終究難超專諸之上。

    就在這時,前邊小船上傳來鳴金警報的聲音,有人高喊道:「吳國舟師來了,吳國舟師來了。」

    慶忌的副將荊林一把抹去眼淚,大喝道:「不要慌,傳將令,速速後撤!」

    慶忌乃三軍之靈魂,慶忌一死,軍心已然大亂,戰不得了。再說這位前任吳王的三公子一死,他們也失去了和吳國一戰的意義,再往前去,不過是全軍殉葬而已。

    豪邁而來的慶忌大軍被迫折返,數百條戰船遵循將令紛紛調頭,本就搞的陣形大亂,再加上方才是順流而下,現在卻是逆流而上,是以調度更加困難。

    前鋒戰船已和吳軍水師交戰,後方戰船卻在江水中吃力地調頭。失去了慶忌的指揮,這支孤軍哪裡還有戰意,前軍一觸即潰,好不容易調轉頭來的慶忌水軍剛剛逆流劃出不遠,前方又傳來消息,吳王闔閭竟然派了戰艦阻住他們去路。

    夜色下,箭矢流星,大江上殺聲震天,慶忌軍各自為戰,滿艙鮮血直滑靴底。

    眼見大勢已去,荊林把慶忌的屍體抱到船艙裡,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含淚說道:「火來,燒船。」

    副將呂遷肩頭插著一支羽箭,手中持著一枝奪來的火把衝進船艙,厲聲喝問:「荊副將,為何燒船?」

    荊林含淚抬頭,嘶聲道:「公子已死,難道你想讓公子的屍身還被姬光淩辱嗎?」

    呂遷頓時無語,耳邊廝殺聲震天,但是他們都知道,慶忌一死,全軍覆滅之期不遠了。

    呂遷慢慢走過去,單膝跪在慶忌面前,沉默半晌,猛地把牙根一咬,咬牙切齒地道:「燒船!」

    他剛剛準備轉身去引燃戰船,突然感覺慶忌的身子似乎動了一動。

    呂遷大駭,連忙把火把湊近了去,慶忌神色如生,但是卻沒有絲毫動靜,他正以為自己眼花,突然又聽到慶忌輕輕呻吟了一聲,呂遷的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喊道:「公子?公子沒死,公子還活著。」

    「甚麼?」荊林失聲驚叫,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

    「公子沒死,公子果然還活著!」荊林貼在慶忌胸口聽了聽,突然放聲大呼。

    呂遷舉著火把,見慶忌嘴唇嚅動,似乎努力地說著什麼,連忙湊近了去側耳傾聽,只聽慶忌用微弱的聲音道:「我靠,這做的是什麼夢?」

    呂遷一呆,公子的語調古怪,吐字更古怪,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過只要慶忌公子活著,他們就有希望,呂遷此時也無暇理會慶忌公子到底在說什麼,只顧扯著喉嚨大喊道:「棄船,棄船,速速登岸,借道魯國還衛。」

    ◆◆◆◆◆◆◆◆◆◆◆◆◆◆◆◆◆◆

    PS:李觀魚:據說當時是這個詞有嗨與諾兩種方式,用現代語言來說「嗨」是「是」,遵命,Yes,Sir的意思。諾則是「好的,可以」,OK一類語氣比較輕的答應。眾說紛紜,卻沒有比較權威的判斷。

    春秋時期的左丘明所寫的《國語》中多次提到諾,卻不見嗨字。我想,用不著認真考據那些東西,包括當時的人叫好喝彩只說一個字:「彩~~」,我這裡倒不必讓劇中人也鼓掌大呼「彩~~~~」

    尋秦記裡還放炮仗呢,它照樣是尋秦記;射鵰裡丘處機還吃明朝的花生,黃蓉還哼元曲呢,它照樣是射鵰。,用不著咬那些小字眼,再怎麼考據,準備三十 年的功夫,也不可能寫的完全原汁原味,也不可能完全符合當時的語言、穿著、行為。真要完全符合了,還沒人看了。愚以為只要把故事描述出來,不出現明顯的與 古代不符的詞彙讓人覺得彆扭,讓人覺得有古味,那就可以了,諸君以為呢?

    觀眾呼嘯聲起:

    「諾!」

    「嗨!」

    「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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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死而復生

席彬的大腦昏昏沉沉的,就像在做一場離奇的夢,許多陌生的古代人物、古代畫面雜亂紛芸地出現在他有腦海中。他直覺地認為是一些拍過的電影畫面,偏偏那些人物、畫面逼真的無法形容,畫面上也絕對沒有指手劃腳的導演和攝像機的影子。

    時不時他耳邊還會聽到有人低聲呼喚「公子」的聲音,那口中的熱氣呵到耳朵上都感覺的出來,完全不像是夢境。

    那些人呼喚的聲調很怪,語音與他平時聽到的聲音不同,彷彿是某個地方的方言,他明明沒有聽說過,偏又聽得懂。偶爾,他含糊地答應一聲,耳邊就會傳來一陣歡呼聲。

    他的意識一直半夢半醒的,偶爾清醒些的時候,他會感到自己似乎正在一輛非常顛簸的馬車上,儘管身下有厚厚的褥子,還是顛簸厲害,好像骨頭都散架了。

    漸漸的,他清醒的時候多,昏睡的時候少,他知道每天有人小心地向他嘴裡灌稀粥、灌水和苦得舌根發麻的中藥湯子,他動彈不得,連眼皮都睜不開,只能任人擺佈。

    也不知過了多少天,他的意識終於能夠漸漸集中起來了,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開始在他腦海中組織起來。一會兒是他在劇組被導演呼來喝去的場面,一會兒是他手持鋒利的青銅長矛指揮士卒向逃跑的敵軍掩殺。如此反覆,連他也不知道哪一個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終於,他能想起自己暈迷前的事了,他記起大輪迴盤繃斷鋼繩砸下來,措手不及的他被砸中頭部,鮮血汩汩流出,他知道死亡在即,無神的雙眼還能看到關漁在一旁連蹬帶踹拚命地掙扎……

    大輪迴盤突然放出強光,然後他就輕飄飄的飛行在一條光怪陸離、五彩斑斕的通道裡,猶如狂風席捲著的一片樹葉,向不知名的遠方飄嫋而行,直至消失在光環通道的盡頭。

    下一刻,他看到自己愴然大笑,身邊有許多披甲戴冑雙手伏地向他跪拜的古代軍士,他歎息一聲,猛地拔出深深插在胸膛上的一件兵器,鮮血泉水般噴湧……

    「啊!」

    席斌駭然睜開眼睛,已是滿頭冷汗。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看著自己所處的環境。頭頂,是搖搖晃晃、非常簡陋的木板車頂,身旁有一扇比枕頭高不了多少的矮窗,窗子光禿禿的沒有窗簾,耳邊傳來幾聲牛哞,那搖搖晃晃、遲緩不已的動作,顯示著他是躺在一輛牛車上。

    「這裡是哪兒?為什麼不送我去醫院?雖然是在西藏拍片,不過這兒條件也沒那麼差呀!」

    席斌詫異地左右看看,他想坐起身來,這才發覺胸口一陣疼痛,那裡綁著厚厚的白色絲絹,很華麗,並不是醫用的繃帶,胸口的痛楚……似乎那裡受傷了。

    這情景實在過於詭異了點,以致席斌愣了半晌都沒有叫人,他癡癡地發了會怔,才微微抬起頭來,透過車窗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片荒野,卻不像西藏的戈壁草原,荒野中到處是飄搖的雜草,荒野的面積比田地的面積還多。零星的幾畦田地裡,有些穿著古裝的農夫正在勞作, 大多數農夫都埋首幹活,只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農夫扛起鋤頭,捶著腰桿兒看向他的方向,席斌發現他扛在肩上的鋤頭像是木頭做的。

    一個健壯的男人用繩索拖著犁,後邊一個婦人扶著犁,兩人正費勁地犁著泥土。而不遠處的野草地裡,就有幾頭黃牛甩著尾巴悠閒地吃草。

    「奇怪,為什麼不用牛耕?」

    剛剛想到這裡,他自己的意識就做出了回答:「歸馬於華山之陽兮,放牛於桃林之野。牛本來就是要放牧的啊,牛是用來拉車、祭祀和吃肉的。富裕些的農家才用牛耕田,因為牛耕要用鐵器,尋常農人可用不起鐵器。石犁、青銅犁又禁不起蠻牛拉。」

    席斌嚇了一跳,這意識……是怎麼進入自己腦海的,難道自己心裡還有一個意識?

    他仔細去想,卻又感覺不到什麼異樣,那意識就應該是屬於他的,就像塵封許久的記憶,只是突然之間想了起來罷了。

    「怎麼會這樣?我……我怎麼了,這是在哪兒?」

    他的大腦馬上給予了回答,席斌腦中轟地一聲,那原本不屬於他的記憶在這一刻和他的意識徹底地融合到了一起。

    「慶忌!我是慶忌!吳國大王姬僚第三子!」

    席斌張大嘴巴,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

    牛車搖搖晃晃,搖得身體虛弱的席斌昏昏欲睡,但他睡不著。牛車搖了許久,他終於被迫接受了這個荒誕的事實:他的魂魄穿越了兩千年的時空,來到春秋戰國時代,和一個在他前世記憶中沒有一點印象的公子慶忌融合到一起了。

    做為一個影視界人士,他當然知道什麼叫穿越,他還參加拍攝過一部科幻穿越電影《追愛跨世紀》呢,可那只不過是一種電影表現形式,他從來沒有想過世上真的有這種離奇的事情。

    但是窗外的一切,如潮水般奔湧的記憶,都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現在想來,這一切應該都是那個大輪迴盤搞的鬼,那個大輪迴盤真的具有大神通,能讓人跨越百世千年,生死輪迴。也許是關漁的掙扎不知怎麼觸發了大輪迴盤的機關,把他的魂魄攝進了時空隧道……

    想到這裡,席斌嘴角一抽,神色頗有些怪異。這種事實在是既荒唐又滑稽,可是做為當事人他卻是想笑也笑不出。

    那一下他本該被砸死的,如今換了一個時空,但是生命好歹是延續下來了。可是……,遍地王侯公卿,怎麼非要讓我附身到一個落難公子身上啊?剛一睜眼就是苦大仇深,而且就算我不去找闔閭,那廝也不會放過我,這個公子身份不但沒有一點好處,還隨時會引來一幫刺客。

    春秋時代的歷史席斌所知不多,他小時候看過《東周列國志》白話版,不過現在已經忘得七七八八了,縱然還能記得住的情節,也記不清發生在哪個年代。他唯一耳熟能詳的,是吳王夫差、越王勾踐,還有大美人西施的故事。

    現在吳王是闔閭,那麼夫差就還沒當大王,依此類推,西施現在還是小小西施,一個小蘿麗,沒準正在越國苧蘿村光著屁股搓泥球玩呢。這個很有可能,窮人家的孩子,老大不小還沒衣服穿的太正常了。

    夫差和勾踐還沒上位,這……這就意味著他對這個時代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歷史將怎麼發展,這可怎麼玩啊?

    萬幸的是,他繼承了壯志未酬的公子慶忌的全部記憶,他知道慶忌不是一個人在跟闔閭作戰,他還有一群忠貞不渝的鐵桿部下,他還有衛國國君的支持。

    為了能好好活下去,席斌匆匆悼念了一下逝去的自己,就打起精神思考他現在的處境。現在乘的是牛車,走的是旱路,走旱路不能南下去越國,那就只能北上,經魯國回衛國。

    看來要離刺殺自己後,三軍潰散,他的親信只能拖著他上岸逃難了。不知自己已經昏迷了多久,不過看樣子至少已經躲過了吳國大軍的追殺。這個慶忌的身體還真不是蓋的,不愧為吳國第一勇士,身體素質好的沒法說,被戟刺穿了胸膛,現在還能恢復的這麼好。

    既然到了魯國,暫時應該不會有危險了。魯國與吳國毗鄰,慶忌致力於伐吳復國,殺闔閭為父報仇,這對魯國是有利的,魯君巴不得吳國亂下去少一個禍害,不會做對他不利的事,只是不知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席斌沉思良久,消化了屬於慶忌的記憶,這才舔了舔嘴,用沙啞的嗓音喊道:「來人,拿水來。來人……」

    他剛喊了幾聲,牛車前邊的破布簾子就「嘩」地一下掀開了,一張黑黝黝的面孔出現在眼前。那人身軀魁梧。一張圓圓的大臉,蒜頭鼻子,滿臉絡腮鬍子,一對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圓,驚喜地看著他叫道:「公子,你醒了,你真的醒啦!」

    席斌定了定神,向他虛弱地笑了笑:「是的,阿仇,你家公子……醒了。」

    阿仇一聲歡呼,腰桿兒一挺就站了起來,那顆大腦袋「砰」地一聲撞在車棚上,撞得破破爛爛的棚頂一陣顫抖,灰塵簌簌直落,席斌立刻瞇起了眼睛。他卻不覺痛楚,只顧站在車轅上高聲大喊:「公子醒啦,公子醒啦……」

    牛車停了下來,一陣歡呼和吵鬧,片刻的功夫,牛車車簾下就擠進了一堆腦袋,每顆腦袋都興奮地看著他,這些人,都是慶忌最忠誠的部下,如今自然就是他的忠誠部下。

    他們一個個面容憔悴,風塵僕僕,完全沒有從衛國出兵時的意氣風發。但是他們此刻望著席斌,望著他們唯一的希望,卻激動的滿眼淚花。

    問候聲、歡呼聲、哽咽聲吵成了一團,一時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死而復生的席斌已經很快被他們真摯的情緒感染了。這些人都是性情純樸、豪邁的血性汗子,或許,席斌骨子裡還保留著一些本屬於慶忌的直爽豪邁,他能感受到這些人和慶忌之間的誠摯感情。

    「他們把我當成他們的希望所在,在我心中,他們何嘗不是我的希望所在?沒有他們,我……我可怎麼活呀?」

    席斌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惶恐和無依,在見到這些生死與共的好兄弟的剎那,一下子煙消雲散。他一把握住不知道屬於誰的長滿硬繭的兩隻大手,鼻子一酸,一行眼淚就順著左眼角流了下來。

    席斌抽回身摸摸臉,才發現右半邊臉都浮腫了,而且臉上滿是枕著竹枕硌下的痕跡。

    荊林笑中帶淚,他狠狠拭了一把,大聲道:「哭!哭什麼哭!公子洪福齊天,康復有望,這是咱們的大喜事,應該開心才是。」

    「對,咱們公子還在,這是一件大喜事!」

    部下們興高彩烈,縱聲歡呼起來。遠處林中,一群鴉雀被他們的歡呼驚飛起來,田中的農人也吃驚地望向這裡,可是慶忌的部下們根本無所顧忌,只是忘情地歡呼著,聲震四野,氣蓋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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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運籌牛車之上

席斌在車內與荊林、呂遷兩員副將敘話,耳聽牛車外歡呼不斷,阿仇連禁三次不止,便要出去見見部下。荊林和呂遷怕他受風,苦勸不止,席斌卻知道此刻人心要緊,再說他也想親眼看看自己還剩多少本錢,所以執意要出去。

    兩員副將無奈,只好以被褥把他重重裹了,裹得像個蠶寶寶似的,然後由荊林、呂遷,以及他的貼身侍衛阿仇、再仇兄弟倆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了出來。

    席斌甫一出現,歡呼聲就戛然而止,把牛車圍得水洩不通的士兵們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靜了片刻,所有士兵齊刷刷單膝跪地,向他致以最隆重的軍禮,高聲喊道:「參見公子!」

    席斌遊目四顧,根據從慶忌那裡掌握的軍事常識,他目測了一下,估計隨在他身邊的部眾還有兩千多人。當初慶忌發兵時可是一萬五千之眾啊,席斌看的心中一慘。

    荊林見他面上神情,在一旁低聲道:「公子,我們的戰船被姬光的舟師包圍,公子當時又昏迷不醒,情急之下,我們只得帶著公子上岸遁走,連軍士們都來不及全部帶出。

    不過當時乃是夜間,姬光無法全殲我軍,相信還有大部人馬逃出,只是一時走散,等他們知道公子仍在人世的消息,一定會趕來相見。」

    席斌默默地點點頭,他知道這支殘兵敗將需要靠他來維繫,他要給予這些人的是信心和勇氣,而不是黯然神傷。一軍之主將如果垂頭喪氣,看在士卒們眼中會有放大效應,軍心一散,那便大事去矣。

    說起來,原本的席斌只是一個劇組的劇務,未必有這種統帥心得,但是他已完全融合了慶忌的記憶和知識,依託後世的見識和慶忌的知識,對於為人處事自然能夠做到較為妥當。

    他令士卒起身,看著這支屬於自己的軍隊,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士兵們有的已經沒有了兵器,有的已經沒有了甲冑,說是軍隊,現在的裝備比一夥土匪也強不了多少,但是他們的精氣神兒卻絕對是那種身經百戰的軍旅模樣。

    席斌暗自寬慰:「軍心士氣仍然可用,這才是最重用的!」

    他偎在荊林懷中,提起嗓門說道:「弟兄們,不必氣餒。這一仗,實非戰之罪。姬光小人,謀國謀人,都只懂得刺客伎倆,真要是兩軍對壘,豈是我等百戰之兵的對手?如今天不亡我,該哭的就是他姬光了!」

    席斌的聲音提不高,他說一句,荊林和呂遷便高聲向士卒們重複一句,席斌做了一番思想動員工作,最後又道:「慶忌既然未死,便一定能帶領大家捲土重來,光復吳國!」

    荊林和呂遷帶頭呼喊道:「天祐慶忌!天祐慶忌!」

    席斌這番話說起來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自然大振士氣。這一番話說完,席斌有些喘息,他示意荊林二人扶他坐下,低聲問道:「現在咱們到了什麼地方?」

    荊林和呂遷都跪坐在他身旁,荊林低聲答道:「公子,咱們現在過了魯國滕邑了,本來應該取道返回衛國,可是公子的傷勢太重,我們擔心舟車勞頓會有不測,所以想去魯國都城曲阜,請那裡有名的醫師為公子治傷。」

    席斌想想自己那兩千多名叫化兵,微微搖頭:「我們……敗的這麼慘嗎,怎麼許多人連兵器甲冑都丟了?」

    呂遷臉色一紅,有點尷尬:「公子,這……倒不是因為吃了敗仗。而是因為我們棄舟登岸時,不曾攜帶多少財物。如今既然托庇於魯國境內,又不能強取強求,只好以甲冑兵器換取糧食,所以……」

    說到這兒,荊林也窘迫得低下頭去。

    那時代各國沒有多少常備兵,一旦打仗,都是按照兵書名冊從各家各戶召人,自備兵器盔甲和食糧。慶忌這支軍隊的武器製作精良,所以一旦出售大有市場,價錢還不菲,可是架不住吃飯的人太多,所以才鬧的現在許多士卒衣衫不整。

    席斌聽了也有些犯難,思想片刻,他才搖頭道:「這樣可不成,回衛國的路還長著呢。我傷勢未癒,行進緩慢,如果全軍隨我行走,不知何時才能回到衛國。你二人馬上整頓全軍,留兩百人給我,其餘人馬有你們帶走,立刻趕回衛國艾城。」

    「甚麼?」荊林和呂遷大吃一驚:「公子,拋下您我們怎麼放心得下,這萬萬不可……」

    席斌肅然道:「糊塗!若是魯國欲不利於我,就憑我們這兩千殘兵又濟得了什麼事?你以為我要你們儘快趕回去,只是怕這兩千人路上沒有吃穿麼?艾城是 我們的根基,若是我們遲遲不歸,人心必然離散,等我們回去,艾城就要變成一座空城了。根基不失,我們才能捲土重來,你們重任在肩,這可是頭等大事。」

    他喘了口氣,又道:「再說,帶著兩千衣甲不整的士卒,反讓魯人看輕了我。聽我吩咐,你們速速帶人回艾城,我去曲阜,一面養傷,一面交遊魯國百姓,或許能遊說他們助我們一臂之力。」

    這時代的百姓指的是公卿而非庶民,許多庶民還根本沒有姓氏呢。

    荊林和呂遷對視一眼,同聲說道:「好,那我留在公子身邊,讓他回去。」

    兩人說完,一齊向對方瞪眼。

    席斌蹙眉道:「你們都回去,沒有你們坐鎮艾城,我如何放心得下?現在是在魯國境內,我帶兩百兵衛,足以防身了。」

    「公子……」

    呂遷還待再說,席斌肅然道:「這是軍令!」

    荊林和呂遷猶豫了一下,才勉強叉手道:「諾!」

    荊林忽地想到一事,連忙稟道:「公子,我們在滕邑時,聽到一些傳聞,說公子掩余、燭庸都還活著,他們現在逃到楚國去了。姬光也在搜尋他們的下落。」

    掩餘、燭庸?

    席斌呆了一呆,才記起這兩個人是慶忌的親叔叔,與吳王姬僚一母同胞。伐楚的時候,他們和慶忌同掌兵權,姬僚本來也是在楚國作戰的,他使了調虎離山之計,把慶忌和兩位公子引到楚國後,自己藉口受傷回國休養,趁機謀殺吳王,篡奪了王位。

    有了這兩個人的消息,席斌不覺大喜,這兩人在吳國久掌兵權,素有人望,而且對他父王姬僚忠心耿耿。姬光屠了他們滿門,這兩位公子和自己正是同仇敵 愾。當初楚軍趁機反撲的時候,三人倉促之間各自突圍,本以為他們已經死了,想不到他們本來是去伐楚的,結果最後反而是投靠楚國保命。

    席斌立即道:「馬上派人去楚國尋訪他們下落,把他們接到艾城來。」

    荊林道:「聽說,伍員(子胥)也派了人去楚國尋找他們,想要斬草除根。兩位公子現在不知托庇在何人門下,要找到他們恐怕非常困難。」

    「伍子胥……」

    席斌冷笑一聲,這位史上有名的復仇男神一直是以忠臣形象記載在史冊中的,現在的席斌當然知道他幹了些什麼齷齪事,伍子胥被楚王滅了滿門,從楚國象喪家犬似的逃到吳國來,是他的『父親』吳王姬僚收留了他,給他官做。

    伍子胥急於借吳王之兵伐楚報仇,但是吳王姬僚雖然也在同楚國作戰,考慮到自己的實力還不夠強大,所以做不到伍子胥的要求:攻楚國都城,滅楚國之君。就因為這個,他就忘恩負義,轉而投到野心勃勃的姬光門下,幫姬光出謀畫策,又招納刺客殺了姬僚。

    此人心中只有報仇一個念頭而已,只要報家仇有需要,他今天能親親熱熱叫你一聲大哥,明天就能一刀宰了你。席斌如今就是慶忌,立場不同,對他當然沒有好感。

    他想了想說:「找他們不好找,那就讓他們來找我。派些人去楚國,扮成樵夫漁人,四處散播本公子在衛國艾城的消息,他們聽到消息,一定會來見我。」

    「諾!」荊林二人又應了一聲。

    席斌放鬆了身體,說道:「好了,你們現在就挑選士卒,派些機靈的去楚國,留下二百人隨我去曲阜,其他人帶回艾城去,務必保住根基。」

    荊林和呂遷叉手領命,跳下牛車整肅隊伍,開始挑選人馬。

    席斌有些疲倦了,他讓阿仇和再仇兩兄弟把他抬回車內,墊高了後腦,聽著外面軍士佇列的腳步聲,心想:「如今情勢如此,我這撿了一條命的人還顧忌甚 麼?就轟轟烈烈幹他一場吧!當年紅軍敗走三灣進行改編的時候,也不過區區七百餘人。如今怎麼說我也有兩千人馬,我這點星星之火,就不能燎一次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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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山東猛男

經過一番整編組合,荊林和呂遷給席斌留下了服飾武器最完整、體格最健壯的兩百兵丁,帶著其餘人馬與席斌灑淚而別奔衛國艾城去了。

    只剩下兩百兵衛,負擔就輕多了,這一路上席斌就不必走的太急了。席斌帶著這兩百兵,悠哉悠哉地奔向曲阜。

    他知道自己敗逃魯國的消息現在必定正有人送往魯國都城曲阜,他緩緩而行,可以給魯國人留出充裕的時候,讓他們商量好如何相待自己。如果去的早了,魯人還拿不定主意以什麼規格對待這位元吳國的逃亡公子,勢必先得寄住下來等候結果,那樣反而被動。

    另一方面,他也深知這個時代的醫術再高明也有限的很,什麼神醫扁鵲看一眼就知道別人還能活幾天,他醫術高明應該是真的,這麼誇張的醫術卻一定是千年傳下來被神化了的結果。自己那麼重的傷,萬一感染那就完蛋大吉了。

    這一路下來經過山川大澤,新鮮草藥隨處可采,軍中醫師治療這種槍棒傷又比較在行,加上席斌本人也懂得一點基本的衛護常識,縛在胸前背後的縞素,他讓人準備了兩份,每換一次都要用沸水煮過,在陽光下曬乾再用,所以傷口漸漸癒合,並未化膿感染。

    一路上時不時還能採點山珍捕些野味補補身子,擁有一副強健體魄的席斌恢復的很快。這天過了繹山,離曲阜還有幾天路程,前邊是一片樹林,牛車正悠哉悠哉向前而行,一個探路的士卒忽然踏著路旁青草急匆匆跑來,喘著氣說道:「公子,前方林後發現兩夥人正在對峙爭鬥。」

    席斌一驚,連忙問道:「有多少人?」

    那探子稟道:「一夥衣著是遊學的士子,十來個人,一輛牛車,持有劍戟。另外一夥三十多人,持著戈和木棒,像是攔路的盜賊。」

    席斌一聽人數不多,又不是衝自己來的,便揮手道:「小心戒備,咱們去看個究竟。」

    席斌的士卒訓練有素,一聽命令立即呈扇形散開,把牛車護在中間,悄悄向前行進。前邊是一片榆樹林,樹下又有高矮不一的雜草籐蘿,樹雖稀疏,卻足以隱匿行蹤。

    席斌手下的士卒擔心有人會隱在林中對公子不利,便拔出吳勾披荊斬棘,地毯式趟行前進。中間那條可容一輛牛車通過的小道上,前邊也有四十多名士兵導行,緩緩向林後坡地逼近。

    林後是一片空曠的草坡地,一輛牛車半邊車輪陷在坑裡,旁邊大約有十多名士子打扮的人,他們以這輛牛車為依託,持著利劍和短戟與對方周旋。

    另一方是三十多名穿著各色服飾的漢子,破破爛爛的粗布葛服,手執的兵器有幾柄長戈還有粗重的木棒。他們的武器雖不犀利,但是勝在長而沉重,對方大多武技有限,所以被壓在牛車周圍,幾無還手之力。

    那群士子中有兩個人站在最前面,他們的武藝也最是了得。其中一個持劍的男子,看年紀大約三十上下,身形挺拔筆直,額頭高廣平闊,兩眼炯烔有神,臉上帶著冷冷的笑意,雙唇閉合的線條有種說不出的傲氣和自負。

    他的劍法非常犀利,出招簡潔、迅速,沒有半點後世劍手的花哨、虛招。他一手挽著袍裾,一手持著青銅利劍,縱躍如飛,電光颯颯,對方已有好幾人傷在他的劍下。

    另一個人身形奇高,穿一身葛袍,髮髻上的一支木簪已經歪了,只是虛掛在頭髮上,一頭長髮半披下來,十分狼狽。這人的劍術遠不及身旁那名三旬上下的劍手,但是這人魁梧有力,一劍揮出虎虎生風,三名持戈的強盜也困不住他。

    這三個持戈的強盜用的不是步戈,而是車戰的長戈,長戈使起來不靈活,但是勾啄劈砍卻極具威勢,一個強盜掄戈狂劈,那高大男子被兩個戈手困住,來不及退讓,只得咬牙揮劍迎上。

    「噹」的一聲,劍戈相交,他手中的長劍正被青銅戈啄在劍脊上,一聲脆響斷成兩截。旁邊的幾個士子大驚,大喊道:「孔師,小心。」

    兩個劍手立即搶過來,那被稱作孔師的高大男子持著半截斷劍退了兩步,四顧一看,旁邊不遠就有一棵小樹,不知是遭了蚊災還是被牛羊啃光了樹皮,樹葉已經凋零。

    孔師一個箭步躥了過去,雙手較力,使勁一推,發一聲喊,大喝道:「斷!」「喀嚓」一聲,那棵半枯的小樹已被他齊根推斷。

    這樹尚未完全乾枯,樹幹猶有韌性,而且這樹說是小樹,也有成人上臂粗細,竟被他藉著衝力一把推倒,這種神力把那些盜賊嚇了一跳,旁邊觀敵料陣的盜首瞧了不禁大聲喝了句彩。

    孔師一貓腰,抱起樹幹,大吼一聲橫掃開去,幾個趁他手中失了兵刃撲上來撿便宜的盜賊立即被掃開了去。這樹幹在他手中遠比方纔那柄青銅劍更能發揮威 力,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雙手抱著樹幹喝聲連連如同霹靂,這樣以拙勝巧的打法,那些強盜一時也拿他毫無辦法,真是當者披靡,

    就在這時,席斌的人馬到了,這些士兵一現身,纏鬥的雙方大驚,立即收攏人馬,警惕地盯著他們。

    席斌的士兵迅速把他們圍在當中,席斌的這一面還豎起四面大盾,盾後站著十餘名弓箭手,箭上弦,鋒利的三稜箭頭瞄準他們,兩旁有矛手護持,擺出的完全是軍隊作戰的姿態。

    三方對峙著,席斌的牛車吱吱嘎嘎地到了,他病怏怏地半臥在破牛車裡,可那威風倒像是《新龍門客棧》裡的東廠廠督,十分的囂張。

    牛車停好,席斌閃目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孔師,這位孔師實在沒辦法讓人不注意到他,他一介青袍士子,身高卻足有一米九上下,高大威猛之極,手中抱著一根粗大的樹幹,那橫眉立目的樣子比糾糾武夫還要拉風。

    席斌見了如此高大威猛的漢子,不禁暗喝一聲彩。齊魯地區屬於東夷,真正的中原不過是黃河流域很小的一塊地方,其餘四方稱為東夷、西戎、南蠻、北狄。東夷和北狄的人種一向高大,可是高大到這種程度,也是十分罕有了。

    這個孔武有力的大漢膚色黎黑,雙目有神,前額突起,兩道又粗又濃的眉毛,方方正正一張大臉,顴骨很高,微卷的鬍鬚又粗又濃。他手中抱著一根粗笨的樹幹,看動作卻舉重若輕,雖不知他武藝如何,起碼這股子力氣就很駭人。

    席斌暗暗想道:「瞧他模樣,倒可做個先鋒大將,看他衣著又是讀過書的,我手下旁的不缺,就缺謀士,若是能把這大漢招攬到門下,必壯行色。」

    他在打量這些人,這兩夥人也在警惕的打量著他。兩夥人向同夥互相打著眼色,竊竊私語一番,強盜首領便持戈站出,向席斌夷然不懼地朗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

    阿仇看了看席斌,席斌微一頷首,阿仇便高聲答道:「吳國公子慶忌,路經此地。」

    「慶忌?」兩夥人聞言都聳然動容,那強盜首領也非常意外,他怔了怔,神色卻和緩下來,哈哈笑道:「原來是吳國勇士慶忌公子,久聞大名。我們在此行劫,與慶忌公子並不相干,公子為什麼要圍住我們?」

    席斌還是頭一次看到打劫也能打得如此理直氣壯的,早知山東多豪傑,想不到春秋時候山東風氣就是如此生猛,他好笑地反問道:「既然你打劫與我不相干。我要救這路過的客人,與你又有什麼相干?」

    那人一愣,神色便有些惱怒,大聲道:「慶忌公子義釋要離的豪氣令天下英雄景仰,我家首領對慶忌公子一向讚譽有嘉,是以我才對公子以禮相待,不要以為我便怕了你們。慶忌公子聽說過我家首領展蹠的大名嗎?」

    什麼展蹠,席斌腦子裡根本沒有這個人,他冷冷一笑,正想吩咐手下拿人,一個部下突然急步趕到他的車前,低聲道:「公子,不可莽撞!」

    席斌微微側首,問道:「怎麼?」

    那人低聲道:「公子,這展蹠在齊魯一帶甚有威名,齊魯各地的盜寇大多奉他號令。他的盜夥平時散處各地,打家劫舍。一旦有事,展蹠一聲令下,便可聚起數千人馬,橫行齊魯大地,來去自如,王侯公卿莫不頭痛,公子只是路經魯地,實不宜與此等強梁結下仇恨。」

    席斌眉頭一皺,他倒沒想到這麼幾個不起眼的小蟊賊也有這麼深厚的背景,以他此刻的情形的確不宜妄樹強敵,但是已經擺出這副陣仗,難道就此偃旗息鼓不成?

    席斌略一沉吟,笑道:「原來是展蹠門下,既是展蹠的人,這面子倒不能不給了,本公子不為己甚,帶了你的人速速去吧。」

    那強盜首領大忿,他沒想到報出展蹠的名號慶忌仍要插手,此刻他人單力孤,慶忌手下兩百軍衛卻都是虎狼之兵,如何與人相鬥?他張了張嘴,嘿嘿冷笑兩聲,也不摞下什麼場面話,只一抱拳,轉身便走。

    一見慶忌是站在他們一邊,那些士子都鬆了口氣,紛紛收起劍戟兵器,那個身材高大的孔師扔掉手中粗大的樹幹,拍了拍手上的泥巴,撣了撣皺巴巴的袍子,把頭髮整理了一下匆匆一挽,便向席斌急急行來。

    席斌身前豎著大盾,盾後站著箭手,孔師往前一走,幾支鋒利的吳矛便自盾隙中颯然刺出,阻住了他的去路。

    席斌一擺手,吩咐道:「放他過來!」

    盾手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道路,孔師大步走到席斌車前,叉手深深一揖,用倍兒地道的春秋時代的山東腔朗聲說道:「陬邑孔丘,見過慶忌公子,多謝公子援手之恩。」

    席斌一聽目瞪口呆:「孔……孔丘!這……這個山東猛男,就是大成至聖先師孔老夫子?我的天吶,孔老夫子就長成這般模樣嗎?這體型……真不愧是孔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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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子路

席斌一路上總有種做夢般的感覺,他經常忍不住趴在視窗往旁邊瞧,瞧上半晌才相信旁邊那輛牛車裡坐著的就是至聖先師,就是被頂禮膜拜了一千多年的孔老夫子,當然,老夫子現在還不老,一頓能吃好幾大碗乾飯。

    想起自己剛見到他時還想把這位老夫子招攬過來當小弟,席斌著實地汗顏了一把。不過雙方作伴一同走了幾天,漸漸熟悉起來之後,籠罩在孔丘頭上的那一道道神聖光環就漸漸消失了。

    席斌這才認識到,此時的孔丘,還不是聖人中的聖人,完人中的完人,他只不過和眾多春秋時代的布衣之士一樣,是一個為了自己的理想和政治主張,奔走各國的士。

    同後世的儒生不一樣的是,後世的儒是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是為維護已有的體制而服務。現在的士,卻是積極探索和創造新的體制,積極參予到改變世界的進程中來。這些人類文明的探索者是值得尊敬的。

    一路上,席斌有意地和孔子進行了一番探討,他發現,孔子的政治主張並沒有什麼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的東西,其實很好理解。孔子所主張的所謂禮樂教化,王道治國,說穿了就是以德治國。他理想的政治制度,其根本就在一個「德」字。

    他主張的於亂世立秩序,方法就是恢復周制,恢復上古的禮。席斌來自21世紀,他的見識包括了中國自春秋而下兩千年來所探索嘗試的政治制度發展,他當然知道這種理想化的制度是不可能實現的,至少直到21世紀還是沒有實現的。

    21世紀成功的政治思想是法制思想,而孔子的政治思想是人治思想,其實現的基本條件是為君者、各級掌握權力者首先都要成為道德的典範,由這些聖賢君子們來治理天下,繼而由人治之國成為人道社會。

    席斌很是失望,再過五千年孔子的理想會不會實現他不知道,至少在以後的兩千年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在奉孔子為至聖先師的那些朝代,其實也是掛羊頭賣 狗肉,沒有一個以儒治國的。目前的大爭之世,他的政治主張不但不適用於那些諸侯,更不適用於他的前程,所以一開始他還有些招攬的念頭,漸漸也就淡了。

    他的心思,全被孔子的學生仲由看在眼裡。仲由,字子路,就是那個林中遇盜時劍術武功尤在孔子之上的男子。此人性情豪爽,和席斌十分投脾氣,路上乾脆擠上了他的車,給他駕車,聊天解悶兒。

    看看走在前邊的牛車,子路回首笑道:「慶忌公子,你可是想延攬孔師到你幕下麼?」

    席斌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他坐在車中笑道:「嗯,我的確是曾有過這個心思。」

    子路哈哈大笑,搖頭道:「不必費心思了,孔師之道是守成之道,不適合你。你如今有國難歸,孔師在你這裡也不能伸展報負的。」

    席斌苦笑一聲,孔子何止在他這裡不能伸展服負,孔子有生之年在誰那裡都不會伸張報負,他或許更適合當個大教育家,一個德育老師。說到亂世治國……,孔子門下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事實上就沒出過一個傑出的軍事家、政治家,大都不過是品德高尚罷了。

    反觀縱橫術的開山鼻祖鬼穀子王詡,只有五百弟子,卻教出了四大天王。戰國七雄,他的弟子蘇秦一人兼任六國宰相,剩下一個大秦帝國,則是他另一個弟子張儀為相。而孫臏和龐涓,也成為當時赫赫有名的武將。

    孔子講究量才施教,鬼穀子同樣是量才施教,鬼穀子一個人培養出四個驚天動地的不世奇才,孔子則培養出一些道德標兵,做一個循循善誘的德育老師並沒有錯,但是治理國家上他把德育和人治看的遠比法制更重要,這就有點不切實際了。

    要不是漢朝把孔子捧為了至尊,很難講任由百家自由爭鳴下去的話,誰的思想學術更能光彩紛呈……

    「公子在想什麼?」子路見他沉思不語,以為他對不能招攬孔師仍心有不甘,便出言問道。

    「哦……,沒什麼。」席斌笑了笑,岔開話題問道:「子路,我看你年紀比孔師小不了多少,怎麼做了孔師的學生?」

    子路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的年紀只比孔師小九歲。年輕時好勇鬥狠。有一次,路遇孔師,與孔師口角起來,動了拳腳。孔師天生神力,但技擊之術卻遠不如我,被我狠狠揍了一頓……」

    席斌聽得張口結舌,子路卻說的興高采烈:「這一來我便和孔師相識了,與他交往下來,漸漸發覺孔師學問淵博,遠非子路所能及,因此拜在孔師門下……」

    席斌聽他說完,揉揉發酸的腮幫子,問道:「你方才說孔師原在魯國為官,怎麼如今卻這麼落魄,這是從哪裡來?」

    子路說道:「慶忌公子,你也知道,我們魯國的大權如今掌在季孫、叔孫、孟孫三大世家手中。前年國君討伐三大世家失敗,被迫逃到齊國去。魯國從此無 君,由勢力最大的季孫意如代掌國君之權。季孫意如迎娶宋國國君之女歸來後大宴賓客,竟僭越禮制觀賞八俏之舞,孔師大怒,當面責斥季孫氏一番,憤而辭官去了 齊國。」

    席斌依據慶忌的記憶,知道季孫氏迎娶宋姬的事情。說起來,這位宋國公主還是季孫意如的侄外甥女呢,不過這在當時並不是有悖倫常的事。楚成王還娶過姐姐鄭文公夫人的兩個女兒呢,這就像清朝順治皇帝娶了自己的外甥女,當時風俗不以以此為怪。

    而所謂八俏之舞,則是指64個人的大型舞蹈。跳舞時八個舞伎叫一佾,八佾就是六十四個人。按照周禮,只有天子才能觀八佾之舞,諸侯六佾,公卿四佾,季孫意如是卿的級別,所以只應該欣賞32個人的舞蹈。

    席斌聽了有些哭笑不得,他此時才算領教孔老夫子對於禮是如何看重了。魯國國君被季孫意如一個臣子攆走時他都沒有抗議,如今季孫如意不過在家裡開了個大型party,有點超越規格了,他就大發雷霆之怒,怎麼看都有點本末倒置的意思。

    子路說道:「孔師到了齊國,起初甚受齊君禮遇,但齊國公卿嫉賢妒能,屢屢向齊君進讒言,孔師終究不得重用。齊相晏嬰更向齊君進言,說孔師能言善 辯、唯重禮法,不事生產,不重實務,所講的禮法是那種為了把喪事辦得隆重就可以讓活人傾家蕩產的禮法,與國與民毫無益處,根本不足取法,齊君聽了,更加疏 遠孔師,是以孔師才離開魯國,前往宋國,可惜在宋國也未得重用,無奈只得返魯。」

    席斌聽了脫口問道:「那麼,子路以為,齊相晏嬰的話有沒有道理呢?」

    子路沉思片刻,肅然說道:「晏嬰所窺,只是一斑。但我以為,孔師確有拘泥之處。」

    席斌聞言不禁肅然起敬,孔子也好,子路也好,他們師徒都是孜孜不倦地尋求濟世真理的學者。無論歷史證明他們的見解正確也好,錯誤也罷,至少他們是 真誠、務實的研究學問。對於他們的主張和見解,他們自己也在不斷地認識、修正、改進,既沒有剛愎自用,也沒有崇拜權威,絕不像後世的酸儒們那樣,一有人說 起至聖先師的不是,就像踩了他的尾巴似的跟你犯急。

    子路歎道:「孔師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覺得並沒有錯。如果天下人都能遵循此禮,不知會減少多少戰亂糾爭。以公子來說,如果吳國君臣能秉守此禮,公子光又怎麼會篡奪王位呢?」

    席斌默然片刻,說道:「人心,貪慾!人心有了貪慾,就不會謹守君臣父子的禮儀,想要太平盛世一往千年,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不過,如果大多數人能接受孔師的這種想法,至少能減少許多紛爭,把戰亂和謀逆大大減少。」

    孔子向諸侯兜售自己的政治主張,結果向來是被不屑一顧。各國君主禮遇他,是敬重他的為人和淵博的學識,做為孔子的學生,子路也感到很傷感。

    想不到這位慶忌公子對他的主張卻大有讚許之意,子路聽了頓生知己之感,興奮地說道:「其實孔師也不是拘泥不知變通的人,如果孔師是那樣的人,那他就不會去見齊君。按照君臣父子的說法,孔師應該去朝周天子。

    孔師的複周制,循周禮,並不是必須遵奉周天子,他是希望能找到一個貫徹這一主張的君主,由他來施行,達到天下大治,萬世太平。」

    席斌沒有繼續附和,他對儒學瞭解有限,也沒興趣研究這門學問,對此刻的他來說,槍桿子裡面出政權才是唯一的王道,他關心的是實力的壯大。

    趁著談興正濃,席斌鄭重地問道:「子路文武全才,本公子甚是欣賞。不知道子路願不願意到我麾下,與我共創大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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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邂逅

子路一怔,沉吟片刻,才正色說道:「慶忌公子,男子丈夫,當有一番作為才不枉此生,公子乃當世之豪傑,子路若能驥尾追隨,亦是樁人生快事。只是, 子路家中尚有老母,此番隨孔師來往於齊魯,子路便將老母暫時托附於友人。若隨公子赴衛國,將來再伐吳國,老母終不能久托他人,子路雖不畏死,卻恐老母無人 奉養。」

    這大概就是父母在不遠遊了,席斌沒想到子路竟是事母至孝的一個人,為了留在母親身邊奉養他,個人的前程和事業都可以拋卻一旁,他心中雖覺有些遺 憾,可是一個大孝子這麼做倒也無可厚非,而且他隱隱覺得,在這亂世,孔子及其門徒,事事以道德為先,做事有些不合時宜。席斌歎息一聲,招攬孔氏門徒的想法 從此作罷。

    離魯國都城曲阜越來越近了,這天到了閭丘附近,前方出現一道山谷,谷中林木茂密,穀口有一條小河,自叢林中蜿蜒而如,玉帶般一盤,在穀口左側盤出一灣新月般的水潭,然後流向遠方。

    席斌的身子已經好多了,可以讓人攙扶著下地慢慢行走。他本來是極愛乾淨的人,如今這麼久不洗澡不刷牙不洗頭,天氣又漸漸熱了,自己嗅著都受不了,一見那清澈如透的溪水,哪裡還忍得住,急忙命令大隊停下,在此安營紮寨,休息一晚。

    說是安營紮寨,卻是既沒營盤,又沒大帳,士卒們就在靠水一側的野草地上整理出一塊地方供大家歇息。

    別看孔丘先生是昂藏九尺的一條山東大漢,可他是山東大漢,卻不是江湖好漢,他非常注重清潔。只要條件許可,那是必定要一天洗兩遍澡的,如今見了這麼一潭好水,心中喜悅非常,便也提了劍,帶了洗漱用品沿河尋個隱秘些的地方沐浴淨身去了。

    席斌讓阿仇兄弟倆扶著,也到河邊尋個好去處,寬衣解帶,沁在清涼澄澈的河水裡,一身泥垢搓去,頓覺清清爽爽,渾身輕鬆。

    四周沒有人,也沒有安排警衛,氣氛顯得異常靜謐。

    席斌把洗好的頭髮用一條絲帶束成馬尾,躺在河邊一塊天然的青石板上,半邊身子浸在水中,流水溫柔地按摩著身體,小魚兒時時啄著腳底,真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因為他們目前在魯國境內,而且即將趕到魯國都城,不虞吳國兵馬會追來,而且他們是走到此處臨時起意停下休息,遇到敵人的可能性幾乎沒有。要知道就算是以有心算無心的刺客,也不可能一直這麼輟著他們。

    刺客殺人,要麼事先埋伏在對方每日行經的路線上,要麼隱藏身份投到他身邊伺機下手,那種隨意往哪兒一走就能碰到個殺手的情節只有武俠小說裡才有可 能。再加上這河谷四面八方都可通達,真要佈防難度太大,恐怕兩百個兵全都挺在那兒伺候公子入浴才成,所以席斌並未吩咐警戒。

    由於度斌佔了這處流水較緩的地方,士卒們有些要取水的、洗浴的,便自覺地避往他所處的地方下游去了,而且離他還有相當的一段距離。

    上位者就是上位者,雖然慶忌待屬下一向和善,手下人還是會自覺地避開一些的,這種心理很容易理解,就像許多人把和領導同桌吃飯視為苦差一樣,這種心理古今一也。

    再仇待公子洗浴完畢又歇了一陣,便捧上陶缽和一小袋青鹽,又折了幾根垂在水面上的楊柳枝,剝去樹皮遞給席斌。

    席斌把那剝了皮的楊柳枝用清水涮了涮,然後伸到嘴裡用牙齒輕輕噬開,柳枝的纖維張開,便成了一把牙刷,只是正常情形下人們是把楊柳枝浸泡一晚才用的,這麼倉促做成的牙刷用起來就有點紮人。

    席斌不習慣用這東西,刷的呲牙咧嘴苦不堪言,刷了兩遍牙,用去幾根楊柳枝,已經刷的牙齦出血了。他忽然想起牙刷那東西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只要說出來模樣匠人就能造得出來,忙叫阿仇回車上取了一塊獸皮和筆墨來。

    那時已經有了毛筆,吳國稱之為「不律」,燕國稱之為「弗」,楚國稱之為「幸」,秦國稱之為筆。後來秦國一統天下,大將蒙恬把筆又做了些改進,固定了樣式,後世就統稱之毛筆了。

    席斌穿上衣服,雙腳仍泡在清涼的水裡,在膝上鋪開獸皮,抓起毛筆塗塗抹抹起來。他為了叫匠人看的明白,那牙刷畫的很大,足有一尺大小,一端為柄,另一端扁平,上邊畫了兩列八個小孔,每個小孔上又點了許多細線表示鬃毛。

    畫完端詳一番,那牙刷畫的實在難看,就像一把捶洗衣服的梆子,一端還長了些毛,席斌自已看了也忍不住笑起來。

    阿仇和再仇兩兄弟不知道公子在畫什麼,雖然他們也覺得這畫有點慘不忍睹,不過公子自己笑可以,他們可不敢湊趣,只能繃著臉皮在一旁忍笑。

    席斌呵呵地笑了幾聲,把獸皮對折起來揣到懷裡,想等到下一個城池找匠人依樣來做,就在這時,身後草叢中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聲,阿仇和再仇立即抓起吳鉤一躍而起。

    席斌下意識地扭頭看去,正與草叢中鑽出來的那人四目相對,來人雙手分開蒿草探出頭來,與他目光一碰,也是大吃一驚。

    這人垂鬟淺黛,眸如點漆,竟是一個眉目宛然如畫的清麗少女。在這荒郊野外,蒿草叢中,突然出現這樣俊俏的一個少女,簡直讓人疑為鬼狐精魅。

    席斌到了這春秋時代至少也有一個多月了,每天一睜眼看到的就是兩百多條陽剛氣十足的大老爺們,如今還是頭一次看到血統純正的上古華族美女。

    一眼見及,席斌雙眼發亮,便覺得自己就像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剎那間也變得陽剛之氣十足了。

    天~~可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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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一見河邊有人,那少女先吃粱驚,不待阿仇再仇兩兄弟喝問,她瞪著烏溜溜一雙杏眼,後突步,低喝一聲:「什麼人?」

  「你又是什麼人?我家公子在此沐浴,閃開了!」阿仇兄弟一見是個女子,不禁鬆了口氣,這少女雖美,他們卻不是憐香惜玉的人,立即還了老大一個白眼。

  那少女一停下說話,旁邊立即閃出一個人來,踏彎了蒿草蘆葦,擋在少女身前。這炔是個年青的女孩,穿一襲貼身的青色勁裝,短襦削裙,身背弓箭,頭上戴著一頂柞蠶絲織的帽子,顯得十分嬌俏,她的素手按在腰間短劍上。

  「青羽,不用理會他們,咱們取廉便走。」

  那少女看清了席斌三人坐立的模樣,曉得這三人不是埋伏在這兒心懷不軌的強梁,那少女便撥開青草,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眼珠向席斌雀兒般微微一睨,顯然說的輕鬆,心中還是提著幾分小心的。

  這時席斌才看清她的全貌,姑娘穿著一襲窄袖緊身的深衣,也是適遠行的。衣上繡著既精美又典雅的花紋,袍子幾經轉折,繞至她的翹臀束然向下,又宛若喇叭口似的張開,體態纖�合度,雖容貌尚有幾分稚氣,卻有了幾分女性天然的魅力。

   席斌見了,不由得心頭微微一蕩,見多了現代搔首弄姿的各色美女,乍一見到這古代的華服美少女,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女人如水的韻味兒,上古美女無論打扮 還是衣著,雕飾都不像後世那般繁瑣,天然去雕飾的美感,其實更能撥動人的心弦。四周蔓草叢生,卻因為有了這麼兩個美人,一下便顯得充滿了生氣。

  這一主一僕應該也是行遠路的,她們鑽進荒草叢中,突然遇到三個大男人,神態仍然從容,光是這份膽氣,便沒幾個女子做得到,看來是走南闖北,真正見過大世面的。

  席斌忙喝止阿仇兄弟,說道:「兩位姑娘只是行路至此的客人,慌張什麼,退下。」

  阿仇、再仇依言退到席斌身邊,垂下蓮手。

  那一雙靈動的眸子在阿仇兄弟身上飛快地一掃,似乎正在忖測他們的身份。目光落到他們手中的兵器上時,那目光卻微微閃爍粱下,嘴角一翹,有點似笑非笑起來,那神情雖非有意撩人,卻是十分生動人。

  俏婢青羽聽到小姐吩咐,這才款款走到河邊,她肩上斜背著一個布囊,打開來,取出的卻是一口雕紋精美的水甕,便蹲在河邊汲起水來。

  席斌瞧她主美婢俏,令人賞心悅目,腦中微一思索,想起一首合的古詩來,這時詩歌都是唱著吟說的,就像蒙古人席上即休唱,再自然不過的事。

  這時的人虛偽風氣不盛,當面讚美也不失禮。只是席斌卻不好意思在一個陌生女孩面前神經兮兮的唱歌,便拉長聲調吟道:「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那位小姐聽粱雙俏目先向他狠狠一瞪,再仔細打量,眼前這小子氣色雖然差了點,但體魄雄健,英眉朗目,倒是不常見的俊俏人物,便將鼻子微微翹起,看也不看他一眼,神情矜持,卻帶出幾分得意來。

  俏婢青羽就在席斌前邊不遠的地方汲著水,這位小姐故意不去看席斌,目光一挪,便看向河邊,正瞧見席斌兩隻大腳丫子還浸在河水裡。姑娘的一雙柳眉不覺微微一蹙,說道:「青羽,去上游汲水。」

  青羽詫異回頭,小姐皺皺鼻子,向席斌一弩嘴,然後嘴角向下一撇。青羽會意,嗔了席斌一眼,拿起水甕倒掉河水,沿著河邊繼續向上邊走。

  這裡河岸不曾被人踐踏過,河邊長滿蘆葦,向前行走非常吃力。不但要撥開蒿草蘆葦,蟋蟀、螞蚱一類的小昆蟲更是四處亂蹦,那昆蟲蹦得極高,要不小心就蹦進嘴裡去了,她還得掩著臉,席斌見了忍不住笑道:「喂,小心有蛇!」

  「啊!」

  青羽嚇得一蹦三尺高,幾乎丟了手中的水甕,她的動作倒敏捷,一隻手翻腕拔出佩劍,慌慌張張地問道:「在哪裡?在哪裡?」

  那位小姐沒好氣地瞪了席斌一眼,對她說道:「他戲弄你罷啦,蛇有什麼好怕的,真是沒用。」這位小姐膽子倒真不小,說著就撥開蒿草蘆葦,大步向前趟去。

  席斌哈哈大笑,說道:「我只說要小心草中會有蛇,又沒說此刻就有蛇出沒,好心提醒你們罷了,怎麼就是存心戲弄了?」

  「呸!誰要理你。」那位小姐沒心思和他鬥嘴,席斌的文字遊戲便沒了用武之地。那小姐頭也不回地啐聾一口,趟到青羽前邊去了。青羽見狀,忙叫道:「二小姐,等等我。」也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她追去。

   席斌好不容易見到兩個極養眼的美女,可是人家卻只跟他說粱句話,還是呸字頭的,著實有點心癢,便又扯起嗓子叫道:「喂,用不著跑那麼遠吧?我本來就在下 流啊。你們跑的再上流又怎麼樣,上流也是上流的下流,那山中的飛禽走獸說不定就在比你們更上流的地方喝水撒尿呢。眼不見為淨吧。喂、喂……」

  他上流下流的喊了半天,兩個姑娘卻不理他,反而越走越快,兩道優美的身影在草叢中掩映著,拐過一道河灣便消失了。

  席斌抻著脖子又看片刻,連人家的影子都看不到,不禁大感沒趣,他回頭瞧見阿仇兄弟正看著他,不禁心中一虛,問道:「你們看我做什麼?」

  阿仇撓撓頭,說道:「公子,我看這兩位姑娘說話的口音和公子一樣,好像都是吳國人啊。」

  「是嗎?」席斌一想,兩個姑娘聲音糯柔,確實不是魯人的口音,心中更增幾分好奇,古時交通不便,兩位嫩得一掐就出水的小姑娘千里迢迢,獨自來往於魯吳,這可不太可能,他忙說道:「阿仇,看看路上是否還有他們的同伴。」

  阿仇踮起腳尖向外邊看了看,苦著臉道:「公子,卑下身量不高,可看不清道上情形。」

  「來來,扶我起來!」

  席斌急忙從水中拔出雙腳,穿上布襪,套上小鹿皮的皮靴,讓他們扶了起來。慶忌公子細腰乍背,身材健美,論身高這支隊伍裡也只孔聖人高他一頭,阿仇兄弟扶起他來,席斌探頭向路上一看,果然看到遠方樹下停著二十多騎身形矯健的騎士,人人箭在肩、弓在腰。

  席斌見了心中微微一動:「這一行人身份不低啊,用得起這麼多健馬的,必是豪門大族世家。」

  ◆◆◆◆◆◆◆◆◆◆◆◆◆◆◆◆◆◆◆◆◆◆◆◆◆◆

  任冰月和青羽到粱個拐彎處,見這裡深處有半人多深,河水清澈見底,河邊橫臥一棵半倒的柳樹,樹上枝葉繁茂,水中游魚翩躚,風景十分優美,心中甚覺喜歡,便在這裡停了下來。

  青羽在上游一方汲水,任冰月則在下方一點的地方洗臉。女孩兒家愛潔,帶著家將一日奔波百里,雖說騎馬時臉上蒙著面紗,總是不免有些灰塵。這時洗淨了臉,任冰月從懷中抽出一方潔白的絹帕,輕輕擦拭著臉蛋兒,精神為之一清。

  青羽汲著水,笑嘻嘻地道:「二小姐,方纔那灑唱詩歌,向小姐表達傾慕之意呢,我看他長得很是英武,是個難得一見的男子,小姐怎麼不理他?。」

  任冰月啐她一口,頰上生起淡淡紅暈:「饒舌的丫頭,一路上都給我小心些,我看那人身邊兩個侍衛攜帶的都是咱家鑄造的兵器,他們和歇在下邊的那些人應該都是一起的,說不定也是咱們吳國哪個世家大族來魯國做生意的,離他們要越遠越好,咱們的大事可洩露不得。」

  青羽笑吟吟地道:「知道啦二小姐,其實也不用那麼小心的,過了前邊這道山谷,就到漆城和大小姐會合了,等大小姐把貨一交,咱們就打道回吳了,那時你想見他怕也不可能呢。」

  任冰月啐道:「一個油腔滑調的無賴,見他作甚?汲滿廉嗎,走吧。」

  「是,二小姐。」主婢二人感情極好,青羽口中應是,神態上卻不見多麼恭謹,她又笑道:「二小姐,你支開家將們到河邊來,不就是為聯濯洗一番嗎,這就回了?」

  任冰月白籠一眼,嗔道:「你沒看到下流……啊呸!下游有幾個下流的傢伙?」說著她自己也格格地笑起來,花枝亂顫地道:「你讓人家怎麼放心入浴啊。」

  她哼粱聲轉身要走,身子忽又頓住,眼珠一轉,一絲狡黠的笑容綻在臉上:「來,青羽,咱們洗洗腳再走,我看他們身邊也放著水罐呢,讓他胡說八道,給他們喝咱們的洗腳水。」

  兩個姑娘年紀都不大,一想到捉弄人的點子,頓時興致勃勃,當即脫了騎靴,解了襪帶,扯下潔白的葛布襪子,盎雙白生生的腳丫兒浸進水裡。

  河上半臥的垂柳後面,扶著樹幹站在水中的孔老夫子聽了暗叫一聲苦:「這可如何是好?」

  別看孔丘半生落魄,但是生活細節上卻是個極講究的人,那些兵卒脫的赤條條的都一窩蜂跳進河裡去了,孔丘不願意和他們混在一起沐浴,就獨自溯遊而上,尋到了這處優雅境地。

  他奧服擱在樹幹上,折柳枝刷牙,又洗了個澡,正自逍遙自在,不想卻突然跑出兩個女人來。孔老師此刻赤身裸體,也不敢應聲,就站在樹冠後面屏住呼吸等她們離去,誰想兩人又濯起足來。

  事到如今,他更不敢吭聲了,只得捏著鼻子忍耐。

  任冰月坐在河邊,盎雙玉足伸進清涼的水裡,一雙美眸都舒服的瞇了起來。這一路戰馬顛簸,原來還不覺得什麼,此刻那絲絲涼意沁入心田,頓覺渾身顛散了的骨頭都酥軟起來。

  青羽看見她神情,勸道:「二小姐,這一路真是累的苦了,要不然……你就在這兒沐浴一番吧,一定非常解乏。」

  任冰月本來是不肯的,此刻雙足浸在清泉水中,舒服的不想拔出來,再聽了青羽的話,不禁有些意動。

  見她動了心思,青羽拍著胸脯又道:「放心吧小姐,那人身邊有兩個魁梧的侍從呢,方才見了小姐也不曾起了歹意,此刻怎會追來?再說,婢子手中有弓,壺中有箭,他真敢跑來偷窺,左眼看了我射他左眼,盂看了我射他盂……」

  任冰月笑啐道:「去你的,你就是射得他一身是眼,還不是我吃虧?」

  她看看清冽的河水,玉足踢抬,水花四濺,水的波紋就像柔軟的綢緞一般蕩漾開來,終究忍不住這河水的誘惑,便咬咬下唇,紅著臉道:「好,那本小姐就在這裡入浴,你可要給我看緊了些。」

  青羽一迭聲應著,取下弓來,搭上一枝羽箭,笑吟吟地看她。任二小姐盈盈站起,輕輕一扯腰間絲絛,略帶忸怩地展開袍子,現出裡邊貼身的白色小衣來,衣燒色雖素,配上她嬌美的容顏,風光卻是十分香豔。

  柳樹後面,孔老師聽籠們對話,直如晴天霹靂,一雙大眼咣當咣當的,是驚得魂都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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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了悟

孔丘急得腦門發青,早知這兩個女子汲了水又要濯足,濯了足又要就沐浴,就該早早示意這裡有人了,現在出面可有點說不清了,這該如何是好?

    一想那陌生女子就要寬衣解帶跳下水來,待她入水看到自己,那時便是窮大江大河之水也洗脫不清,孔丘再也不敢猶豫,連忙高聲喊道:「莫要寬衣,莫要下水,此處有人!」

    任冰月解開小衣,胸前小荷才露尖尖角,便聽一個男人聲音響起,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她尖叫一聲,掩住小衣縮緊身子,又氣又羞地叫道:「什麼人,給我滾出來!」

    正四處探看的青羽更是吃驚,探手便是一箭,篤地一聲,那利箭便射進茂密的枝葉,恰恰射在孔丘扶樹的大手旁,牢牢地釘在樹幹上,青羽尖聲叫道:「無恥之徒,衣冠禽獸,竟敢在此偷窺,快給我出來!」

    莫說孔丘此刻赤條條一絲不掛,就算穿得衣冠齊整,眼見對方弓箭招呼,那也是打死都不出去的,他站在枝條柳葉後連聲解釋,岸上任冰月主婢倆卻只是叫罵。

    席斌正翹著腳觀察那些騎士,突聽河水上游傳來一聲嬌斥:「無恥之徒,衣冠禽獸,竟敢在此偷窺,快給我出來!」

    席斌一聽大是興奮,不知誰又招惹了那小丫頭,連忙興沖沖喊道:「快,快扶本公子去看個究竟。」

    孔丘躲在樹後苦笑連連:「兩位姑娘,非是孔某無禮,我在此處沐浴時,兩位姑娘還不曾到來……」

    任冰月已穿好衣裳,她氣得俏臉緋紅,劈手從青羽腰間抽出鋒利的短劍,吼道:「若是如此,你當時怎不出聲?」

    孔丘無可奈何地道:「起初尚不知來者何人,後來知道是兩位姑娘,想來汲了水便去,自也不必言語。不想兩位姑娘要在此處濯足,這時言語反而不美,孔某只得忍耐,萬萬沒有料到兩位姑娘又要沐浴,逼不得已,這才出言警示。」

    任冰月柳眉一剔,冷笑道:「咦,這麼說,倒是本姑娘的不是了?」

    孔丘一本正經地道:「不是你的不是,也不是我的不是,實在是……陰差陽錯,天意弄人!」

    「你少給我扯天呀地的,說!你看到什麼了?」青羽氣憤憤地問道。

    青羽一句話問出口,孔丘還沒有什麼,任冰月倒是臊得小臉刷地一下變的通紅。

    孔丘躲在樹後拂然說道:「孔某頂天立地,胸懷坦蕩,怎麼會做那等失禮的事情?實是什麼都不曾看到。」

    青羽不依不饒:「你這賊子休要狡辯!小姐,不如喚來家將,殺了他的狗頭!」

    就在這時,席斌興沖沖地到了。

    席斌趕到,只見那位大小姐和俏婢青羽滿臉飛紅,拔劍持弓對著河中一棵臥柳,連忙問道:「啊……,這位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孔丘在水中一聽慶忌的聲音,不禁大喜過望:「公子為我作證,公子為我作證!」

    「咦?竟是孔聖人!陽春三月好春光,莫非聖人也動了春心?」席斌以己之心,度聖人之腹,好笑地想道。

    青羽伶牙俐齒地一通講,席斌才明白事情經過。一知事情原委,他立刻指天劃地發起毒誓來:「不可能,決不可能,在下以身家性命擔保,孔師決不是那樣的人。若有一言半字虛假,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

    一聽席斌發下如此毒誓為他辯白,聖人心中感激不已:「我與慶忌公子相識不過數日,想不到他卻如此知我信我,真是……真是公道自在人心啊。」

    任冰月瞪著慶忌,懷疑地道:「你發如此毒誓替他辯白,他是你什麼人?」

    席斌一臉正氣地道:「路上巧遇的朋友而已,不過我與孔師相識雖短,對他的道德人品卻絕無一絲半點懷疑,若說孔師不是君子,上下五千年,再無一個男人敢稱君子了。」

    任冰月也不希望自己真個被人看光了身子,見他說的如此慷慨激昂,又發下如此毒誓,心下便信了幾分,但是聽他把樹後那個不敢露面的傢伙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她心中卻大是不忿,啐他一口道:「我觀古往今來天下男子,本就沒有一個君子。」

    話是這麼說,她的神態已經大為緩和,手中的劍也垂了下來。青羽見自家小姐起了息事寧人的念頭,便道:「我家小姐不想深究,便宜了你。喚你那朋友出來,向我家小姐告罪賠禮,這事就此作罷。」

    席斌一聽滿口答應:「是是是,孔師,且穿了衣裳出來,向這兩位姑娘賠個不是……」

    他還沒說完,孔丘在樹後便一口拒絕:「公子如此信任,孔丘感激不盡。但孔丘自問並無不軌之舉,行為坦蕩,光明磊落,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卻要告的什麼罪、賠的什麼禮?這一揖下去,不是自承有過小人行徑嗎?」

    「咦?這山東老頭兒還挺倔。」席斌哭笑不得,只得做好人道:「這位姑娘,孔師的品行絕對可信,你想,他若心懷歹意,何必出言制止你們寬衣下水呢?」

    一語及此,席斌心想:「可惜站在那樹後的不是我,如果是我,一定要潛水下去,扔炸彈都不出來。

    任冰月想想也有道理,而且那人雖然縮頭藏尾不肯出來,他這個熱心腸的朋友倒是連連作揖道歉。她雖素來驕縱,可這天下畢竟是男尊女卑的世界,一個大男人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找回了幾分顏面,便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青羽瞪了席斌一眼,嗔道:「便宜了你們!」隨在小姐身後匆匆去了。

    席斌看看二人走遠了,便嘿嘿笑道:「孔師,孔師,可以出來了。」

    話聲方了,孔丘便托著衣服趟水過來。

    孔丘已穿了一件及膝的內褲,濕淋淋走上岸來,席斌那「我看過孔聖人的屁股」的偉大夢想就此破滅,不過他眼光往下一扭,還是不禁大開眼界:「哇,孔聖人居然有腿毛!」

    這不是廢話嗎,昂藏九尺的一條大漢,長腿毛有什麼了不起的,只是孔聖人的大名傳了兩千年,早已被完美神化的無以復加,敬畏孔聖如同神明的人只要想想他和常人一樣也有七情六慾,也要吃喝拉撒都覺得是褻瀆了聖人,席斌雖沒有那麼嚴重的崇聖情節,還是不免感到驚奇。

    孔丘滿臉苦笑,一邊擰著衣服上的水,一邊搖頭歎道:「唉,實未想到,在此沐浴也能遭此無妄之災,憑白無故被兩個女子羞辱一番。」

    今後兩千年中,但凡有人說孔夫子一句不是,就有些孝子賢孫象掘了他家祖墳似的暴跳如雷,可席斌親眼看到的孔聖人,卻是一副被兩個小丫頭欺負的有口難言的糗言,席斌不禁開懷大笑,只覺此刻的孔丘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供在神壇裡的泥偶。

    席斌返回營地的時候,注意到那兩個少女和那二十幾名騎士已經啟程,方向也是穿谷而過,朝漆城方向而去。

    席斌心中不禁萌生了一些期望:「在漆城,不知會不會再遇到這個俏麗的姑娘。」可是轉念想到自己這個王孫公子,如今正是疲於奔命如喪家之犬,哪有資格有家室之想,不禁嗒然若喪……

    ◆◆◆◆◆◆◆◆◆◆◆◆◆◆◆◆◆◆◆◆◆◆◆◆

    炊煙升起的時候,士兵們三三兩兩地返回了營地,一個個衣冠不整,有的把衣服全洗了,竟然光著屁股,反正這軍營中沒有一個女人,他們全不在意。許多人嘻笑打鬧,看來這些日子長途跋涉久不練兵,軍紀已然極其鬆懈,席斌見了暗暗皺眉。

    夜晚,阿仇兄弟鋪好柔軟的青草,上面墊上一張豹皮,請公子就寢。席斌合衣躺下,仰望著浩翰的星河,一種莫名的孤寂和感傷悄然爬上心頭。

    不止是對那永遠也無法回復的生活、永遠無法再見的親人的緬懷,還因為他目前的處境。他知道,這種悠閒愜意的日子過不了幾天,他莫名其妙地得到了慶忌的身體得以延續生命,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繼承慶忌的責任和仇恨,在歷史中犁出一道屬於他的痕跡。

    如今他的傷勢已經穩定,但他並不想就此改道返回衛國,他仔細考慮過自己的處境,他要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須堅持慶忌所走的道路,直到消滅闔閭。他們是無法和解的一對夙仇,不消滅他,闔閭寢不安枕,不消滅闔閭,他將連枕頭也不可得。

    衛國離吳國太遠,這樣一來雖然給他提供了一個不易被闔閭攻擊的基地,但是他要反攻吳國同樣具有太多困難。尤其他這次遇刺兵敗,吳國國內許多原本還傾行於他的公卿世家為了家族的生存考慮,恐怕都會動搖起來。

    他離開吳國的時間越長,在吳國的影響就越弱,總有一天,他對吳國公卿將產生不了什麼影響。那時他要復國將更加困難,要想維持他在吳國的影響力,他就必須讓吳國的公卿和子民知道他就在身邊。

    那麼在吳國附近的魯國建立『流亡政府』,才是最恰當的選擇,可是這樣做沒有魯國的許可和支持是辦不到的。馬上就要到曲阜了,魯國人會以什麼態度對待他?他要怎麼做才能得到魯國的支持?這些問題一想起來就讓人頭痛。

    旁邊有個孔丘,可他的學說對席斌此刻的處境毫無幫助。機謀,從來不是孔丘考慮的事,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沒有一個是利用儒學打天下的,儒學王道開不了國。

    外力借助不上,與執掌魯國大權的三大世家以前又沒什麼交集,一想起這重重困難,席斌越想越是焦燥,一會兒覺得四處生風睡不著覺,一會兒覺得豹皮下的土塊硌得難受,翻來覆去良久,還是無法安睡,他呼地一下坐起來,煩悶的只想大吼。

    四野此時一片寂靜,阿仇和再仇兩兄弟的呼嚕打得正香,遠近幾堆篝火裡,未干的樹幹發出「劈劈叭叭」的聲音,風吹草浪,遠遠的現出幾名持戈游弋的武士。

    席斌使勁地喘息了幾下,胸口壓抑著的一口濁氣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他的目光再轉到左手邊,五六丈遠的地方,孔丘和他的弟子們枕著草蓆已進入夢鄉,到 處碰壁的艱難處境,似乎並沒有令他們絕望,一時的挫折並沒打消他們的信念,為了心中的理想,他們樂觀地期待著每一個明天。

    久久地看著孔丘和他的弟子們沉睡的身影,席斌的心好像突然開了竅,滿天的星光好像那一剎那都映進了他的心底

    今日的孔丘到處碰壁,他決不會想到日後的成就即便是一代帝王也難以企及;昨日的慶忌雖知光復吳國坎坷無數,但他心中只有成功的夢想。我回頭看他們走過的路,覺得是一片荊棘,當他們走在這路上時,眼前卻是一片光明……

    席斌心潮起伏,那種焦慮壓抑的感覺漸漸消失了,心中一片空明。他重新躺回柔軟的豹皮褥子,雙手合在胸前,靜靜地看著星空,湛藍的天空,突然劃過一顆閃亮的流星,拖曳著一道長長的弧光消失在天際盡頭,但是那抹美麗的童話般的流光,卻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裡有青草沁人的清香,他挺了挺腰桿兒,感覺到身下的獸毛柔軟光滑。席斌的唇角漸漸露出一抹笑意,對於生命的意義,他突然有 了種前所未有的了悟:「管他將來會如何呢,生命的意義,就該是過好你的每一天!從今天起,我就是慶忌,我要把生命的每一天,都過得精彩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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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新生

「起來起來,還在懶睡,快起來。」

    一大清早,似乎重獲新生的慶忌就高聲吆喝,許多士兵爬起來,揉揉眼睛,看看天邊剛剛升起的一輪紅日,露出一臉的茫然。

    「列隊,集合!」

    慶忌下著命令,那兩百士兵各有一個兵衛長,稱為左兵衛、右兵衛,兩人趕緊約束隊伍,排成十列縱隊的兩個方陣。這時就看出區別來,那些在楚吳戰場上 追隨慶忌逃到衛國的士兵迅速就位,而那些自各國聞風來逃的豪傑遊俠做戰雖悍不畏死,但是對非戰時這麼嚴肅的場面卻有些不太適應。

    慶忌也不催促,他站在前邊的牛車上,昂首挺胸,背箭挎弓,手中持著他自負傷以來再沒有舞動過一次的長矛靜靜地等候著。他的額前繫著一條紅色的飄帶,腦後的飄帶絛尾隨著晨風飄揚,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神采飛揚。

    「孔師,今天慶忌公子好像與往昔大不相同。」子路有些讚羨地看了眼站在車轅上威風八面的慶忌,對孔丘低聲道。

    孔丘微微頷首,目注慶忌,若有所思。這種神態他有些熟悉,當他研究學問,為了一個問題苦惱良久,最後終於想出一個自認為最妥善的答案時,也是這般自信和充滿鬥志。

    慶忌的目光緩緩掃過全軍,提氣說道:「眾將士,這些日子一路行軍,我們已經忘了每日操練,你們看看自己的左右,咱們的軍心士氣都已經開始鬆懈了。 再這樣下去,我想不需要有人來攻打我們,我們自己就要垮了。軍隊需要紀律和協同,可不是一盤散沙,徒逞個人武勇就能打勝仗的,否則……我慶忌號稱吳國第一 勇士,那我自己去找姬光就成了,又何必招兵買馬,建立軍隊?」

    兩個方陣漸漸肅靜下來,慶忌繼續道:「你們是以軍旅為生的戰士,是軍人,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樣子,我不管你們原來是打漁的還是殺豬的,從到我麾下之日起,就要忘掉過去,一切從頭開始。從今天起,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每天聞雞起舞,演習陣法、操練武藝。」

    他目光微微一掃,又道:「將士們,你們追隨在我麾下,難道不是為了成就一番大事嗎?不要把自己當成一個得過且過的小兵,不要小看了你們自己,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無論練武、行軍、巡弋、打仗,你們時刻都要記著,你要做元帥,聽懂了沒有?」

    方陣中傳出一陣笑聲,元帥?元帥就是中軍主帥,那可是一國軍中的最高武職,這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官兒,他們根本不曾想過。元帥不但要有莫大軍功,而且出身都是公卿之門,哪裡輪得到他們這些卑賤小民。

    慶忌等到笑聲漸息,陡地把聲音又提高了三分,喝道:「怎麼,不敢想還是不願當?你們看看周圍的荒原!」

    慶忌把大手一揮,指向周圍莽莽如海的荒原:「只要一顆小小的火種,就能在這裡燃起燎原的熊熊大火。一個小小的士卒,為什麼不能成為統率三軍的元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句話一出口,他手下的士兵們轟地一下,開始交頭結耳起來。這句話的煽動力實在是太大了,陳勝吳廣就靠這一句口號,聚起無數敢予反抗大秦的勇士。建功立業,拜將封侯,那是足以令熱血男兒捨生赴死的。

    慶忌見了,嘴角一絲滿意的笑容一閃即逝,他反手從箭壺中抽出一枝羽箭,舉在手中大聲說道:「今日,我慶忌便在此盟誓,今後作戰,我慶忌軍唯以軍功論賞,加官進爵俱按軍功,若違此誓,有如此箭!」

    慶忌說罷喀嚓一聲折斷了手中羽箭,兩個方陣的士兵呆了片刻,忽地舉起長矛大戟,縱聲歡呼起來:「公子慶忌!公子慶忌!」呼嘯聲驚天動地,四下草木叢林中的宿鳥紛紛驚飛,更壯聲勢。

    慶忌這番話說出來,就連一旁聽著的孔丘都聳然動容,覺得不可思議。雖然他是破落貴族,但他是極重視血統的,當初生了兒子,魯君送了一尾魚表示祝賀,那是貴族才能享有的殊榮,孔丘非常開心,就把兒子取名為鯉以彰紀念。

    他的見識畢竟也要受時代限制,如今可是奴隸制還沒有消失的年代啊,貴族是貴族,賤民是賤民,代代傳承,涇渭分明。奴隸主貴族要封爵,只要隨軍參 戰,不管戰果如何,戰後都會受爵,而平民要想享有這種待遇,簡直難如登天。慶忌循軍功加官也罷了,竟然連封爵也循軍功?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真有石破天驚 的感覺。

    慶忌將大家的反應看在眼裡,心中暗暗得意。這可是他想了半夜,才想出的迅速壯大力量的一個辦法。我是一個亡國公子,闔閭是一國君主,比勢力比地位我不如他,但是別人不能給你的,我能給,哪怕只是一張遠期支票,照樣有無數人會聞風而來。

    這樣一句話聽起來簡單,在當時可是打破了人們一向認為天經地義的上千年的舊制度,春秋末期,正是歷史的一個大轉折期,社會各種制度舊的敗壞、新的 未生,這個時候不需要十分周全詳盡沒有破綻的完美新政策,只要你有一條先進於別人,在這新舊更迭歷史轉折的大時代,就能把別人遠遠地拋在身後。

    又過一百年,商鞅提出這一條時,對秦國軍隊的作用顯而易見,但諸國卻沒有效仿施行的,蓋因阻力重重,不是有大魄力的君主,總是有些抱殘守缺,寧穩 勿動的想法的。慶忌知道,今這番話不但對他這兩百名士兵會產生一種無法估量的激勵作用,而且這個消息一旦傳開,將有數不清的當世豪傑聞風而來。

    考慮到他還要爭取吳國內部世家貴族們的支援和擁護,起碼也要盡力讓他們保持中立,不要堅定地站在闔閭一邊,「貴族無軍功不再受爵」這一條他提都沒提,現在他可是需要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

    慶忌見全軍人人鬥志昂揚,許多人眼中都放出了興奮的光芒,這才滿意地一笑,揮掌如斬,朗聲喝道:「好!現在,本公子給你們半燭香的時間洗漱,半燭香的時間披甲著裝。一燭香後,全軍集合操練武藝。逾時不到者,斬!」

    全軍立刻沸騰起來,整支隊伍未到規定時間就已全軍集合完畢,每一個士兵挺胸抬頭地站在那兒,都像是一個獨當一面的大將軍,整支隊伍的風貌煥然一新。

    慶忌心中十分滿意,他不指望這番話有點鐵成金的作用,能讓全軍立刻有一個脫胎換骨的巨變,只要能提高一些士氣和熱情,改變這支疲兵的精神面貌,所產生的作用就非常可觀了。

    他相信,等到有仗可打的時候,他的因功獎勵真正得以實施時,麾下立即就會冒出無數江東猛虎來。那時,他的本錢就要充足的多了。

    要快樂地過好現在的每一天,也需要本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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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漆城

太陽高昇,全軍用過早飯,慶忌才拔營而起,穿谷而行,花了小半天功夫出了山谷,前面便是一馬平川,遙遙就能看見一座城池。此地已經接近魯國國都曲阜,這座城池比這一路所見都要壯觀,青石夯土壘就的城牆,高大的城門,城池附近的行人也多了起來。

    慶忌一行有兩百多人,士卒又都持有武器,遠遠走來便引起了人們注意。等到慶忌率領兩百甲士即將趕到城門口時,城門口停著一輛駟馬高車,馬車後面勒 韁站著十多名魁梧矯健的騎士,車前一個垂髫童子,面對兩百兵丁毫不畏懼,微笑著迎到路中,拱手一揖,脆聲問道:「前方客人,可是吳國慶忌公子嗎?」

    阿仇喝住拉車的老牛,慶忌掀開轎簾,向外一看,見是一個錦袍童子,心中微微納罕,卻仍答道:「正是本公子,你是何人?」

    那小童又作一揖,笑答道:「請公子稍候,我家主人迎候多時了。」說罷施施然轉身,快步走到那輛駟馬高車前同車中人對答幾句,那豪華馬車前簾一掀,便走出一個髮束高冠的中年男子來。

    這人足飾珠璣,腰金佩玉,頭上一頂薄如蟬翼的高冠,絲絛繫在頜下,腳下一雙高齒木屐,大袖徐擺,風姿優雅地行到近前前,拱手一禮,微笑說道:「魯國大夫展獲,恭迎慶忌公子。」

    慶忌一聽,急忙跨下車來,搶前兩步,同樣還了一禮:「豈敢豈敢,慶忌見過展大夫。」

    他這一路行來,但凡經過城邑,魯國分守各處城邑的公卿大夫們都避不露面,原因就是他的身份貴為吳國公子、同時又是吳國現任君主緝殺的逃犯,在沒有弄清朝中對待慶忌的態度之前,這些公卿大夫們只好避而不見。

    如今這位魯國大夫早早候在這裡,看來魯國朝堂上的爭論應該已經有了結果。慶忌心中忐忑,臉上卻是一派從容:「慶忌落魄公子,亡命來魯,竟勞展大夫遠迎至漆城,心中真是惶恐不安。」

    「哪裡哪裡,慶忌公子太客氣了,來來來,請馬車,咱們入城再談。」展獲笑吟吟地說著,向慶忌擺手相邀。

    慶忌本想問他是哪位大人所遣,要知道現在魯國是季孫意如當政,叔孫、孟孫兩家勢力遠不及他,若說是季孫氏派來的大夫,就不會有被驅逐出境的危險了。展獲這一說,只好先捺下疑問隨他上車。

    二人謙讓一番,最後把臂同登馬車,車簾掀起也不放下,二人並肩坐在車中,馬車調頭馳向城裡,展大夫的十餘名侍衛立即撥馬尾隨其後,慶忌的兵衛帶著處於後半隊的孔丘一行人走在最後面,一行人進了漆城。

    齊紈魯縞是各國富有人家都喜歡用的東西,再加上販賣海鹽獲利豐厚,所以齊魯兩國很是富庶,國人風氣耽於享樂,「宛華居」這家漆城最大的酒店,在建築風格普遍還比較古樸的當時,已是雕樑畫棟,極盡奢華。

    此時,「宛華居」二樓偌大的空間,卻只有四個人隔著一條長廊各自據案而坐。對面跪坐的是兩個大袍寬袖的男子,一個微微側後,雙手扶膝,年紀不過二十上下。前頭那個約有四旬左右,臉容瘦削,眼神陰沉,他的雙眼微微沉下,看著桌上一杯清茶嫋嫋的霧氣,不知在想些什麼。

    對面坐著的兩位姑娘,赫然正是慶忌在谷口河邊邂逅的兩位少女,任冰月換穿了一身顏色華麗的曲裾深衣,髮絲上插了一朵木槿花,顯得十分嬌俏。她坐在 那兒,一雙眼睛東張西望,明顯是個坐不住的主兒。微坐於側後的青羽身前也有一張几案,上邊擺放的卻是一些時令瓜果和乾果點心。

    就在這時,「蹬蹬蹬」一陣腳步聲,迅即一停,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道:「你們候在下面!」

    隨著聲音,一個女子已出現在樓頭,這位姑娘身材修長,臉蛋清麗,絲毫沒有著了脂粉的痕跡。香肩若削,腰如約素,延頸秀項,舉手投足都透著一種豪門貴族的優雅。

    她身上穿一襲淺黃飾花的深衣,纖腰上束了一條素色的帶子,烏黑油亮的秀髮挽了一個高椎髻,髮髻上插著一枝通體潔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無修飾。

    青羽立即坐直了身子,欠身道:「大小姐。」

    任冰月掩口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你可算來了,讓我和人談些生意經,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啊……,春困秋乏呀,嘻嘻,我又想睡了。」

    對面兩個男子一看正主兒來了,立刻精神一振,站起身來,臉上擠出些笑意,作揖道:「見過大小姐。」

    看來雙方是熟識的,彼此沒有通名報姓,也沒有太多的客套。那位任大小姐神色之間似乎頗為不悅,她冷哼一聲便走向任冰月一面。任冰月在席上向後膝行兩步,和青羽並坐一起,給姐姐讓出了位置。

    任大小姐褪去鞋子,穿著一雙雪白布襪的雙足踏上細蔑片織的竹蓆,到了兩端雲紋修飾的几案後面,轉過身來,把袍袖一展,便盈盈落坐,那風姿真是款款動人。

    「陽虎在做什麼?我從吳國千里迢迢而來,還押著十車貨物,到了這裡他這主人卻遲遲不見蹤影,如今我已足足等了七天,鄭盆,我問你,陽虎到底意欲何為?」

    任大小姐婉約如水的一個人,想不到脾氣比她的妹妹還要厲害,方一落座,便俏臉一沉,雙眉挑起,開始興師問罪。

    那個叫鄭盆的削瘦男子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拱手道:「大小姐,我家主人聽說小姐到了,也想盡早趕來漆城相會。可是……國中現在有件大事猶疑難決。小 姐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季孫大人身邊片刻也離不了的人物,這些日子在都城奔波忙碌,約會之期一拖再拖,卻始終抽不出時間來,實在是事出無奈,還望小姐原諒。 」

    任大小姐冷哼一聲:「陽虎不來,你鄭盆兒可作得了主麼。」

    鄭盆苦笑道:「我家主人本想親自來會小姐,想不到國事羈縻,終究難以成行。此次小人趕來,正是受家主所托,先接收貨物。只是……鄭盆恐小姐等得心 急,是以快馬趕來,接收貨物的車輛和需要交付小姐的財帛還在路上,小姐……還得再等上三天才行。小姐與我家主人商議的大事,在下可是作不得主,不過小姐寬 心,朝中所議的事,就快有個結果了。」

    任大小姐皺了皺眉:「那我在漆城還要待到幾時?魯國如今還不是你們三桓作主,有什麼大事遲疑難決的?」

    「這個……」,鄭盆有心不答,又不想得罪她,臉上的神情便尷尬起來。

    兩邊正在談著,任冰月無聊之極,聽到身後窗下繁雜聲響,屁股便從席上向後又滑了一截,倚著窗欄向外探看。

    這一看,恰看見大隊人馬正向這邊走來,前頭五六騎健馬開路,中間一輛馬上,後邊大隊相隨。那馬車轎簾打起,車中坐著兩個人,一個錦衣高冠的大夫, 旁邊一個俊俏少年郎,身穿白袍,外套蛟龍皮的半身甲,英姿勃勃,風度瀟灑,正微笑著左右顧盼,忙伸出腳在青羽臀尖上輕輕踢了一把。

    青羽回頭看來,任冰月向窗外示意了一下,青羽便趁大小姐不注意,雙手撐席向後滑過來。

    「噯,你看,那人來了。」

    「誰呀?」

    「喏。」

    「呀!」青羽一看差點叫出來,任冰月一把掩住她的嘴,然後探身在几案上拈起一枚栗子,扶著窗欄比劃了一下,看看馬車行得近了,壞笑著把手腕一抖,那顆栗子就像彈丸般向下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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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遊說

慶忌與展大夫並肩坐定,微笑說道:「展大夫此來,是奉了季孫大人之命麼?」

    展獲『訝然』道:「季孫大人?慶忌公子誤會了。展某昔年曾出使吳國,當時令先王還是吳國公子,對展某一魯國小臣卻禮遇有加,展某感銘於心,愧無以報。今聽說公子借魯還衛,故此匆匆趕來漆城相迎,以盡地主之誼而已。」

    慶忌聽了心中一沉:「原來魯國對自己這個亡國公子並不在意。」他轉念一想,突然有些明白了,不禁暗暗冷笑:「欺我慶忌一介武夫嗎?嘿!這話只好去糊弄鬼,你堂堂魯國大夫,我如今的身份又這麼敏感,不是受了魯國執政季孫意如的差遣,會忙不迭趕來相迎?」

    慶忌心中轉著念頭,面上卻不動聲色,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早聽說魯國乃君子之國,真是名不虛傳。展大夫高義,慶忌在此多謝了。」

    「噯,哪裡哪裡,禮尚往來嘛,這是展某應盡之儀。」展大夫笑吟吟地道:「公子一路而來,看我魯國風光如何?這漆城還算繁庶嗎?」

    魯國的國策是相忍為國,與其他國家常以姻親方式建立友誼,多年不動刀兵,確實非常富裕。街頭行人如織,路邊攤販無數,叫賣聲此起彼伏,城中居民的穿著也大多華麗,這魯國大城的繁華程度確非吳國所能比擬。

    慶忌轉首四顧,頻頻點頭,讚道:「齊與魯皆為天下繁華之地,一路所行所見,誠不虛言。這漆城臨近貴國王都,繁華富庶程度,已是縱我吳國的王都也難 企及了,曲阜之富庶繁華,更是可想而知。今蒙大夫接迎款待,可惜慶忌身無長物,無以酬謝,待我將來,再還大夫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

    展獲微笑道:「展某說過,這是為了酬謝令先王昔日的禮遇,慶忌公子太客氣了,展某愧不敢當。」

    慶忌哈哈一笑,說道:「這份心意,可惠及魯國上下,我想展大夫不為一己,也是一定會樂於欣然接受的。」

    展獲目光一閃,奇道:「喔?公子此言何意?」

    慶忌微微一笑,說道:「闔閭當世猛虎,野心勃勃。自他上位,便秣馬厲兵,圖謀霸業,魯國與吳近在咫尺,展大夫慧眼如炬,對此不會毫不知情吧?」

    展獲哈哈一笑,說道:「這個麼,展某自然是聽說過的,我聽說吳國現在拜伍子胥為相,伍子胥與楚王有血海深仇,念念不忘引兵伐楚報仇雪恨。吳楚兩國又因爭奪桑林早就結下恩怨,我想,吳國練兵,該是為了楚國吧?」

    慶忌失笑道:「展大夫原來沒聽說過唇亡齒寒的故事嗎,闔閭的野心豈止於楚國?一旦伐楚成功,兵鋒所指,就該是臥榻之旁的魯國了。」

    展獲微微動容:「臥榻之旁?此語端妙,形容的真是太貼切了。」

    慶忌拱了拱手,說道:「魯國居民安逸,魯國之城富庶,就像一個謙謙君子擁有無數財寶卻門戶大開,試問旁邊的強盜豈能不動心麼?」

    展獲哈哈一笑,目光閃過一絲狡獪:「慶忌公子如此遊說,可是想勸我魯國出兵助你伐吳?公子,如今闔閭坐擁吳國江山,而公子不過擁有衛國艾城一地,將寡兵微。公子方才也說,闔閭乃當世猛虎,魯國若出兵攘助,豈不是引火焚身?」

    慶忌一笑,搖頭說道:「恕慶忌直言,魯乃君子之國,不炫武功而修文德,禮儀之盛,諸侯嚮往,但若論武力,實非虎狼之兵的對手。慶忌怎麼會向魯國借兵,我說的還你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在此了。」

    「喔?」展獲捻了捻鬍鬚,欣然道:「展某願聞其詳。」

    慶忌淡淡一笑,自信地說道:「闔閭確是當世猛虎,但我慶忌恰是那能克制他的人。」

    展獲呵呵笑道:「當今吳王是當世猛虎,公子卻有降龍伏虎之能,這樣說來,公子豈不是比闔閭還要可怕?」

    慶忌搖頭道:「展大夫此言差矣,蛟龍在水裡神勇無敵,上了岸來便算不得兇猛。犀牛在草地上力大無窮,若陷入泥沼則寸步難行,有沒有本領、有什麼本領,要看他在什麼環境裡。

    姬光使一刺客篡奪王位,名不正言不順,吳國上下皆心懷故主,是以我興兵討伐時,雖只區區一萬五千兵丁,他便惶惶不可終日。蓋因軍心、民心均不能為 他所用,迫不得已,他才只能重施故伎,又使一刺客行刺。他縱有虎狼之兵,唯獨在我面前束手無策,所以我才說是那恰能克制他的人。

    慶忌此番遇刺,是以兵敗,待我返回衛國招兵買馬,積蓄錢糧,揮兵再來時,闔閭的卑鄙伎倆還能再次得逞麼?到那時慶忌光復吳國,魯國不動一刀一兵、 不支一絲一粟,便可消彌心腹大患,這對魯國來說不是一件大好事嗎?慶忌說的禮物,便是指的此事。我想,展大夫不會再推辭了吧?哈哈哈……」

    展獲臉上始終一片笑意,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想些什麼,聽了慶忌說的話,他哈哈笑道:「久聞慶忌公子乃吳國第一勇士,奔走逾奔馬,手能接飛鳥,步能格猛獸,矯捷如神,有萬夫不當之勇。只是……要想攻打吳國,可不是僅靠個人武勇便辦得到的,公子何以有如此信心?」

    慶忌輕鬆地一笑,說道:「闔閭行小人伎倆奪取王位,臣民心向故主,國內不穩,此其一;謀逆篡位,以下犯主,天下王侯公卿誰不忌憚?得道者多助,明 裡暗裡肯相幫慶忌的諸侯不在少數;此外,有衛國對慶忌鼎力相助,楚國、越國與吳國一直為仇,楚越縱然對慶忌並無好感,也是樂於見到慶忌伐吳的,楚國收留了 掩余、燭庸兩位公子,便是明證。再加上慶忌以個人武勇對天下英雄的號召,時機一動,反攻吳國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展獲聽了笑笑,微微闔上雙目。慶忌也不多說,轉而悠閒自在地四處打量,欣賞漆城風光。就在這時,他的左肩突然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慶忌心中一驚,霍地抬頭向外望去,同時雙腿繃緊,一俟時機不動,便要躥出車去。

    他一抬頭,正看見樓上視窗有兩個女孩探出頭來正向他張望,那掩口而笑的姑娘粉面桃花,眉眼盈盈,可不正是路上遇到過的那個女孩。慶忌心中一喜,他伸出食中兩指,往自己唇上輕輕一抹,然後向她一揚,做了個飛吻的動作。

    「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瑤」嘛,瓊瑤就等於言情了,言情怎麼少得了親嘴兒這個節目?不啵一個都對不起觀眾,這正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任冰月在樓上正笑的得意,一見他如此輕佻的動作,頓時心頭如小鹿嗵嗵亂跳,面紅耳赤地縮回了頭去。

    展獲忽然一睜眼,好像這時才瞧見他揮向空中的兩指,連忙問道:「公子,什麼事?」

    「哦……,沒什麼……」,慶忌把兩根手指隨意地又揮動了兩下,不動聲色地道:「有一隻蒼蠅……」

    展獲早將他的一舉一動、神情變化都悄悄看在眼裡,見他這麼說也不點破,只在心中想道:「慶忌此來曲阜,真的無意求助於魯國?看他如此輕鬆自若,猶有閒情逸致與女子調笑,竟是真的對我魯國全不在意,他對伐吳這麼有信心麼?」

    什麼伐吳成功,便可消彌魯國心腹大患,展大夫是根本不信的,但是如果魯國對慶忌伐吳有所幫助,那麼要結成兄弟之邦就順理成章了。若助慶忌伐闔閭而 代之,聯吳以抗齊國,對魯國自然是非常有利的一件事。而且行此仁義之舉,魯國在諸侯間必然也能聲譽大隆,威望顯著。問題是,慶忌真有此能麼?

    展獲沉吟良久,回首向慶忌笑道:「此地有一座莊院,乃是鄙國成碧夫人的別院,展某的封邑與成碧夫人的封邑相鄰,兩家向來友好。此番來迎公子,展某向成碧夫人借了這所別院作為接迎慶忌公子的地方,慶忌公子若覺得漆城風光還能入眼,不妨在此多盤桓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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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雙姝

「宛華居」,任家大小姐渲洩了心中的怨氣,神色已經緩和下來,淡淡說道:「鄭盆兒,我也知道陽虎大人位高權重,公務繁忙,如此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此番赴魯,我打的是往齊國祭祖的旗號,在漆城勢必不能耽擱太久,否則一旦洩露風聲……。」

    鄭盆連忙拱手笑道:「鄭盆明白。陽虎大人對於不能依約前來也感到非常歉疚,此地距都城雖不甚遠,不過大小姐自然明白,朝堂中事,須臾之變足以動天下。」

    任若惜微微一笑,把盞道:「我明白,希望陽虎大人也能明白若惜的為難之處,陽虎大人所慮者,前程而已。若惜所慮者,身家性命!兩者豈可同日而語?這樣吧,我再等三天,三天之內陽虎大人不到,我便啟程赴齊,會唔之事只好押後再說。」

    說罷任若惜展袖而起,微一側首,卻見青羽和任冰月正在附耳低語,青羽掩口輕笑,冰月卻滿臉暈紅,對於堂上的動靜竟是絲毫未覺,任若惜柳眉一蹙,心中不禁又浮起一絲慍意。

    鄭盆兒和他的侍衛起身道別,聽到雙方寒暄,任冰月和青羽才曉得大小姐要走了,連忙也跟著站起來。任若惜看也不看她們一眼,當先走了出去。

    鄭盆兒拱手如儀,滿臉堆笑地站在樓梯口,耳聽得腳步聲「空空」漸遠,樓外健馬長嘶,馬蹄聲須臾消失,臉上的笑容才慢慢冷卻下來。

    他瞟了旁邊那個人一眼,冷冷地道:「楚才,你方才也聽到了,鄙人最多只能再拖三天,如果你們要動手,只有這三天機會,三天之後,一切休提!」

    那個扮僕從的年輕人笑道:「鄭大人放心,能拖三天,我們的人手也就到齊了。楚某立刻通知主上,決不讓鄭大人為難就是。」

    「那就好!」鄭盆袍袖一捲,昂然走下樓去了。

    任若惜回到自己府門前,看到旁邊那座緊閉不開的府邸此刻門戶大開,許多披甲士卒正魚貫而入,不禁勒住戰馬,目中露出疑惑神色。

    府中的幾個奴僕迎上前來,任若惜用馬鞭向旁邊的府門一指,問道:「怎麼有這麼多甲士,是成碧夫人回別院小住麼?」

    任家家大業大,在魯國也有多處莊院,這座佔地有頃的大莊園就是她家的一處房產,府中常年有些家奴在此打理。那家僕就是此地莊中的一個老奴。

    蒼發老奴欠身答道:「大小姐,老奴方才聽成夫人府的奴婢說,好像是一位姓展的大夫借了她家的宅院宴客,並非成碧夫人來了。」

    任若惜「哦」了一聲,淡淡地道:「回府吧。」

    她一句話說完,卻未見妹子應聲兒,扭頭一看,任冰月和青羽還在馬上低聲談笑,不覺怒從心起。任若惜抖腕一甩,手中馬鞭刷地一下揚起,在空中「啪」地炸出一聲脆響,把正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任冰月和青羽嚇了一跳,連忙分開了身子。

    任若惜冷哼一聲,喝道:「下馬!」

    馬前老奴跪趴於地,任若惜一按馬背,小鹿皮的靴子踏到他背上,伸手一提裙擺走下地去,大步走向府門,任冰月見姐姐發怒,連忙吐吐舌尖,乖乖下馬跟在後面。

    任若惜走過兩道庭院,在一棵濃蔭如蓋的大榆樹下站定身子,轉過臉來面沉似水地道:「冰月,姐姐帶你出來,是讓你遊山玩水來的麼?整天只知和下人嘻笑打鬧,今天這樣一趟尋常會唔,還要使人來找我出面,正經事你就半點做不來……」

    「大小姐,二小姐年紀尚幼,不通生意買賣……」,青羽剛剛說到這兒,任若惜冷冷的目光向她一掃,冰冽冽的如透骨之冰,青羽心中一寒,連忙閉了嘴。

    任若惜嘴角一翹,馬鞭向她隨意一指,喝道:「沒有一點上下尊卑的規矩,我和二小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滾出去,前庭跪下,掌嘴二十!」

    青羽駭得臉都白了,任府上下,除了任家家主,她獨懼這位大小姐,一見大小姐震怒,青羽哪裡還敢搭話,立即乖乖退出內庭,回到前庭往道中央的青石板上直挺挺一跪,自起摑起嘴巴來,看那下手還不敢藏力。

    任冰月本來笑嘻嘻的不以為然,一見姐姐如此嚴懲自己的下人,臉上就露出些不快來,擰眉嗔道:「姐姐,青羽是我身邊的丫頭,一向乖巧懂事,插嘴說話縱然亂了規矩,也是忠心護主的緣故,姐姐何以如此重責?」

    任若惜氣極,手中馬鞭一甩,刷地一下抽落一地榆錢,看得任冰月縮了縮脖子,好像那一鞭就抽在她的頸上。姐姐輕易不發脾氣,真發起怒來,她心中也是怕的。

    任若惜在庭前來回踱了幾步,站到任冰月面前瞪了她半天,才點了點頭,冷冷地道:「你問我為什麼?好!你跟我進來!」

    說罷一轉身大步向房中走去,任冰月嘟了嘟嘴,只好跟了進去。

    任若惜在席上坐定,看了眼一臉無辜的冰月,無奈地歎了口氣,問道:「冰月,我們此番借返齊祭祖之名來魯國,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任冰月眨眨眼,滿臉茫然地道:「不是運送兩百件皮甲、三百支劍、五百枚狹葉矛尖給買家麼?」

    任若惜搖搖頭,無奈地道:「冰月,父親妻妾滿堂,膝下卻無一子,只有你我兩個女兒。如今父親年紀大了,這偌大的家業,要由你我為父親分憂才是。當今吳王對於和先王過於親密的人都十分忌憚,任家目下是危機重重,你還懵然不知嗎?」

    任冰月一呆,奇道:「不會吧,咱們任家雖然也是吳國大族,但是與王室一向沒有過於親密的關係呀,當今吳王登基,父親不是還向他敬獻了青銅利劍三千柄嗎,他有什麼信不過咱家的。」

    任若惜苦笑,她垂下細密的眼簾,默然片刻才道:「還不是因為父親托曹大夫向先王姬僚進言,要將姐姐……許配與公子慶忌為妻的事。大王一口便答應了,只因慶忌公子尚在楚國作戰,是以未行文聘之禮。當時闔閭就在先王座前,全都看在眼裡,他奪位後怎會信我任家?

    吳越冶煉鍛造之術天下第一,我任家更是其中翹楚,吳國兵器俱出我家。父親麾下有冶匠兩千,鍛匠兩千,採礦力士四千,若要作反,頃刻間就能拉起一支隊伍,吳王能不把我任家看成心頭之刺麼?

    只 是咱任家在吳國舉足輕重,他登位之後,父親又率先敬獻三千柄利劍做為賀禮,闔閭捉不到咱家的什麼把柄,這才暫且隱忍。父親窺破他的殺心,獻劍便是為了自 保。如今違反吳國禁令,私自向諸侯出售兵器,更是為了求生。賺錢不是目的,藉以結識各國權要,預埋退路,才是父親真正的心意。」

    任冰月訝然道:「原來是這樣……,可是冰月並沒有做什麼啊,只是與青羽四處走走,又能惹出什麼禍事來?」

    任若惜斥道:「糊塗!一旦我們私下會唔他國權臣的消息洩露,本就疑心重重的吳王必定連面子功夫都不做了,必然不顧一切立刻對我任家下手,那時我們任家就是滅族之災了。這一路上姐姐深居簡出,小心翼翼,你卻毫不在乎,到處拋頭露面,還說不會惹下禍事?

    我說過你多少次了,你都不放在心上,青羽那丫頭又只知討好慫恿,投你所好。哼!越來越不安份了。她對你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但是忠僕就可以縱容嗎?你是任家的女子,你身邊的奴婢就不是普通的奴婢,你和他們沒有上下尊卑之分,就會讓他們產生不該有的慾望!

    當你權柄在手的時候,他們的地位自然也就跟著水漲船高,心氣兒也會越來越高,可是你待他們再如何無分彼此,你能把你的一切與他們分享麼?你能讓他們擁有和你一樣的尊榮和地位嗎?

    你做不到,卻縱容了他們的野心,他們就會心生怨恚。馭下之道,必須恩威並重,要讓他感激你的獎賞,敬畏你的權柄,像你這樣主僕不分,尊卑無序,早晚生出事來。

    你看看如今的魯國,季孫、叔孫、孟孫三家公室瓜分了魯君之權,把魯君趕到齊國去了。他們麾下有實力的家臣象陽虎、公山不狃、仲梁懷這些人,也個個野心勃勃,暗蓄死士,私購兵器,架空公室,篡奪大權,走的路和他們的主子一模一樣。

    這些公室對魯君,這些家臣對公室,當初又有哪個不是忠心耿耿,一切唯主上之命是從?又有哪個是一開始就包藏了禍心的?人心難足、慾壑難填,得一望十、得十望百乃是人的天性。你如果不懂得馭下之道,卻又擁有很大的權力,忠犬也會變成兇惡的狼,早晚反噬你一口。」

    任冰月不服地道:「不是還有姐姐在麼,冰月只要聽你的話就是了,這些權謀馭下之術,我學來做什麼?」

    「我?」任若惜遠山般的黛眉微微鎖起,一縷惆悵慢慢蕩漾在眉宇之間,她望著門外道徑上搖曳的花朵,癡癡半晌,才幽幽一歎,低低地道:「姐姐……也許很快就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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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漆城第一美人

聽說姐姐將要出嫁,任冰月大為興奮,一把扯住她衣角,迫不及待地問道:「姐姐要嫁與哪家公子?」

    任若惜抽回袖子,淡淡地道:「這要看父親欲遷往何處了,若是越國,那就是越國的公室。若是魯國,那便是魯國的公室。若是要遷到楚國麼,呵呵,自然就是嫁於楚人了。」

    任冰月一呆,訕訕地道:「這……,嫁給甚麼人,全不由姐姐作主麼?」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廢話,當今天下,上至天子諸侯、下至公卿大夫,哪戶人家不是這樣嫁女兒?自古女兒家,喜樂不由自身。世家之子,更是生就的一身責任,哪有幾個像你這樣怠懶。」

    任冰月傻了眼,吃吃地道:「可咱任家……怎麼離得了你?」

    任若惜歎道:「所以我才帶你出來,只希望你能跟著我好好學學,誰想你卻這麼不爭氣。」

    任冰月想了想,傻笑兩聲道:「要不然……,父親要與哪戶人家結親,便把我嫁過去吧,反正我什麼也不會做!」

    「你?」任若惜氣笑了:「長女未嫁,哪裡輪得到次女婚配?再說,你這傻丫頭,就算嫁了人,又有什麼用?」

    任冰月挺起胸,紅著臉道:「若論其他我自然不及姐姐。可是若論姿色,我比姐姐也不是差的很多很多吧?再說……再說……」任冰月吭哧吭哧地道:「再說生孩子嘛,哪個女兒家不會?」

    任若惜「噗哧」一笑,忍俊不禁地道:「你呀,怎麼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你想的太簡單了,女子財帛,只是締結聯盟的手段,締結了聯盟,如何經營這關係,豈能是個女兒身就能勝任的?」

    任冰月洩氣道:「看來我還真是沒用,連這樣的事都做不成。你……你要與陽虎見面,難道他也是父親心中的人選之一?他……他可是將至四旬的男子了。」

    「 當然不是!」任若惜斂了斂衣袖,傲然道:「我們任姓,乃是上古貴族,黃帝后裔,陽虎權柄雖重,終究不過是季氏家奴,任家長女豈能豈能嫁給了他?好了,這些 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向你透露這些,只是要你警醒一些,不要再渾渾噩噩的以免為人所趁。這三天,你給我耐住性子,不可再到處遊蕩,三日之後,我們便啟程赴 齊。」

    任若惜起身往內堂去,走到門邊回頭看了冰月一眼,說道:「把你的侍婢青羽喚起來吧,可不要蠢到說是我要她起來的。」

    任冰月吐了下舌尖,向姐姐扮個鬼臉。

    ◆◆◆◆◆◆◆◆◆◆◆◆◆◆◆◆◆◆◆◆◆◆◆◆◆◆◆

    兩個侍女服侍慶忌入浴,雖說兩個侍女相貌不算上佳,畢竟是妙齡少女,初嘗溫柔滋味還是令這位落難公子飄飄欲仙。好在他繼承了慶忌的全部記憶,彼此的融合使他的見識和心性與往常大不相同,自然而然的便通曉了許多規矩,神態舉止間也自有一種貴族風範,倒不致出乖露醜。

    以熱水香湯沐浴完畢,慶忌穿著襦衣和#65533;褲,一身輕鬆地坐到榻上。這#65533;就是那時代的內褲,有褲腿而無褲襠,算是廣義上的開襠褲,只是不似幼兒般露了下體而已。

    身後一個侍女跪坐,用牛角的梳篦為他梳理長髮,另一個侍女跪坐於前,手捧一方銅意。慶忌輕輕自那侍女手中取過銅鏡,輕輕摸索著銅鏡,那是一面蟠虺飾紋的青銅鏡,邊緣是相互纏繞的小蛇圖案,看起來非常精美,銅鏡鏡面平滑明亮,景物在銅鏡中纖毫可現。

    慶忌握著那面銅鏡,遲疑半晌,才慢慢把它舉起來。鏡中先是出現兩道濃眉,然後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秀挺的鼻子,線條明朗的雙唇,充滿陽剛氣的面龐整個躍現於鏡中,看起來俊武不凡。

    他在水邊也照過自己的樣子,但是直到此刻才看的這麼清楚:「原來這就是我的樣子,不但年輕了十歲,而且還是一個小帥哥」,慶忌對著鏡中的自己陶醉地笑了起來。

    「喂,你看本公子相貌如何?」

    慶忌笑吟吟地問跪坐於前的侍女。

    那侍女仰起臉來,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眼,然後抿嘴一笑,伏身答道:「成碧夫人於別府飲宴時,所邀士人公子多有青年俊彥,但風采相貌均不及於公子,以婢子所見,公子俊雅風流,如今漆城,唯公子可稱第一美人。」

    慶忌知道這時美人的形容是男女通用的,但是聽著還是覺得有趣,他哈哈一笑,振衣而起,說道:「來,為本公子著裝。」

    「是,」兩個侍女輕輕一笑,雙雙站了起來。慶忌為人隨和,方才侍候他入浴時這兩個小侍女就知道了,所以在他面前很是放鬆。

    兩個侍女提起一襲交領右衽的素白色葛服,慶忌伸出雙臂,任她們為自己穿上袍子,折齊領角、繫上錦帶,掛上佩玉,撫平袍裾。身後那個侍女輕聲提醒道:「公子,尚未著冠呢。」

    慶忌把袖一拂,笑道:「頭髮這樣披在身後,隨意的很,不必盤髻著冠了。」

    兩個侍女嬌聲應是,侍候他穿上布襪,慶忌踏著地板走到門邊,兩個小侍女忙趕過去捧起高齒木屐,為他趿上鞋子,慶忌便大袖飄飄地走了出去。

    一頭烏黑的長髮只用一條細帶子簡單地繫了垂在肩後,腰間錦帶上玉#65533;叮噹,穿著高齒木屐,踏在木板迴廊上,風吹花木,滿地疏影,優雅的意境讓人心曠神怡。「呀,這樣的氣氛,應該再手提一支綠竹杖,高歌我本楚狂人,瘋歌笑孔丘才是」。

    慶忌想到這裡,不禁啞然失笑,孔子現在可就在這處莊園裡呢。想到這裡,他心裡忽地一驚:糟了,方才受展大夫接迎一路來到成府,由於有展大夫作伴,無暇照顧孔老夫子,只記得他的牛車隨在後面,如今不知怎麼樣了,可別冷落了這位老先生才好。

    他回頭問過兩個隨侍與後的侍女,談起孔子其人,兩個侍女均搖頭不知,不過她們聽了孔丘的名字,居然知道此人,看來此時孔丘在魯國已算是一個知名人物。

    慶忌急急來到前堂,只見展大夫與孔丘據席而坐,談笑言歡,正說得親熱,不禁有些愕然。展大夫見他出來,忙起身迎道:「公子沐浴已畢了?呵呵,展某素聞公子勇武之名,如今再看,還是一個玉人。」

    慶忌斂袍回禮,笑道:「展大夫過獎了,方才倉促,竟然忘了招呼孔師,真是罪過,怎麼……孔師與大夫本就是舊識麼?」

    孔丘也微笑著站了起來,笑道:「正是,方才問過門下童子,才知道迎接公子的乃是展大夫。孔丘與展兄是多年好友。當年展兄往都城公幹,因城門已閉,夜宿城門之下,城下有一孤女,時值寒冬,展兄恐其凍死,喚入車內,坐之於懷,至晚不亂,實是謙謙君子,孔丘一向欽佩。」

    慶忌聽得張大了嘴巴:「柳下惠!這是柳下惠的事蹟啊,怎麼成了這位展大夫了?」

    他可不知道「坐懷不亂」的故事說的就是此人,柳下是展獲的封邑,惠是展獲的諡名,此刻展獲還好生生地活著,世上自然沒有柳下惠之名。

    展大夫卻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遜笑道:「仲尼又來謬讚了。呵呵,慶忌公子不知,我與促尼曾同為士師(掌管刑罰獄訟之事的小官),兩人相交已久。方才聽說,公子慨施援手,解了仲尼路逢盜賊之厄,展某在此多謝了。」說罷鄭而重之地施了一禮。

    慶忌定了定神,連忙道:「不敢不敢,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展大夫苦笑一聲:「於公子來說,只是舉手之牢,對展某來說,可是天大的事情。」

    慶忌一奇,展大夫尷尬地道:「這事,真是……唉……」

    展大夫苦笑連連,慶忌看的莫名其妙,孔丘一旁解釋道:「方纔與展兄敘起離別之情才知道,原來那夥盜賊俱是展蹠門下,而展蹠,乃是……」

    他看向展獲,展獲乾笑兩聲,臉上有點掛不住顏色:「實不相瞞,大盜展蹠,乃是……咳咳,乃是展某的胞弟。家門不幸,險些害了仲尼,展獲真是愧對故人。」

    孔丘笑道:「展兄何必如此,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再說,幸賴慶忌公子援手,孔丘如今不是安然無恙麼?」

    展獲連連搖頭苦笑,說道:「罷了罷了,今日接迎慶忌公子,又見到久別老友,乃是大喜日子,這些煩心之事且都不提,來來來,公子與仲尼且入席。」

    說罷展獲三擊掌,對閃身進來的成府家僕道:「傳宴,歌舞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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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盜跖為鄰

成碧夫人府隔壁又是一幢大宅,這漆城本是繁華之地,許多都城的豪門大戶在此地都有別院,春草青青、秋高氣爽時,來此別院小住,踏青采風,遊玩射獵,遠比都城自在。

    這幢大宅與任家別院和成碧夫人府不同的是,宅院沒有那麼豪綽,這裡本是魯國大商賈白子陵平時南北經商、寄屯貨物的所在,莊園內建了許多庫房,平時空著,留守的人也不多,只有兩個老蒼頭兒攜家眷在此打理。此刻,這處白府別院卻是已被鳩佔鵲巢了。

    堂上七八條大漢據席而坐,當中一方几案,案後橫臥一條大漢,以手支額,聽著他們說話。這大漢雙眉如刀,頰如刀削,豐厚的嘴唇,頜下一部濃茂的鬍鬚,雖然只是懶洋洋地躺在那兒,但是渾身充溢著一股野獸般的力量,讓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他身穿一襲葛布的袍子,兩隻腳赤著,一個僕傭打扮的少年把他的一隻腳架在自己的大腿上,正用銼刀為他修理著指甲。

    那大漢睜著一雙凜凜生威的大眼,環顧左右,問道:「楚才的話你們都聽到了,我們只有三天時間,小乙,你的車馬準備好了麼?」

    那叫小乙的漢子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左眼下劃到右唇邊,像一條猙獰的蜈公,看起來極是兇惡。小乙答道:「主上放心,小乙已經備下一百輛車子,只待主上吩咐。」

    大漢點點頭,又問:「莫風介時由成府翻牆而過,四處點火引起混亂,古君海則率隊主攻。君海,任家家將以一當十,向來驍勇,又倚仗兵甲之利,小覷不得。介時你是前門主攻,須得早早準備,要你調集的人馬到齊了麼?」

    這個古君海身材魁梧不在這盤臥的大漢之下,一部絡腮鬍子直伸到耳後,聽到大漢詢問,踞身道:「主上,我的人已到了七成,還有六七十人正在趕來,預計今明兩日必到。」

    大漢微微一笑,說道:「甚好,劉煜、李玄,你二人負責左右佯攻,分散任家兵力。介時某以力士破任家後牆,由某親自阻敵,葉羽負責運走兵甲武器,曾#65533;卞在城門接應,出城之後立即運進山谷,毀車殺牛,掩埋兵器。小乙,帶了你的人便於此時上路,招搖過市。」

    眾武士齊齊應喏,楚才眼珠一轉,問道:「主上,任家姐妹如何處置?」

    大漢瞟了他一眼,笑道:「既取其財帛,難道還要取其性命嗎?」

    楚才臉上露出貪婪神色,嘿嘿笑道:「越艷窈窕,吳娃多嬌,那是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主上不知,卑下可是親眼所見,那任家姐妹,俱是人間絕色,生得花容月貌,一身嫵媚……」

    大漢把手向他一指,大笑道:「說話不要拐彎抹腳,你可是欲蓄此二女為姬嗎?」

    楚才媚笑道:「卑下的意思是……那兩個女子妖嬈美貌,就此棄之著實可惜,主上身邊該當有此姐妹陪寢服侍才對,嘿嘿,主上若是取了任家姐妹,只把她們身邊美婢賞與卑下,卑下便心滿意足了。」

    那大漢勃然大怒,抬腿一踹,正為他修理腳趾甲的少年盜伙便「哎喲」一聲仰面跌了出去,大漢不理他呼呼喊痛,呼地一下坐起,作色道:「混帳,取財莫取色,取色莫取財,你貪戀人家美色,要誘我展跖壞了規矩麼?」

    楚才臉色一變,慌忙伏地道:「卑下不敢,卑下的意思是……」

    他還沒說完,盜跖呸了一聲,一口濃痰吐到他的頭上,抬起一腳把他踢翻在地,瞪起一雙虎眼,戟指大喝道:「任家豈是隨意欺辱的人麼?以我展跖之能,欲取其財物,也要調兵遣將,多方籌備,唯恐不能成功。

    某一旦攻入任家,此二女必是家將重重保護的人,若要取之,不知要死多少弟兄,糾纏一久更脫身不得。你為美色,陷兄弟於危境,是為不義;明知敵強,偏生妄想,是為不智!跟了我這麼久了,依舊這般猥瑣,不知進退!」

    楚才驚得汗透重衣,連連頓首道:「卑下知罪,卑下知罪,請主上息怒。」

    這楚才是八面玲瓏的人物,與其他盜伙處得一向不錯,一見他受主上責斥,紛紛代為請罪,展跖才憤憤然地坐下,嗔目喝道:「盜亦有道,你若再這般不見長進,某便割了你的卵子,去了你的禍根。」

    楚才這一嚇非同小可,惶惶然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展跖還待訓斥他幾句,忽地隱隱聽到絲竹歌樂之聲,他側耳聽了聽,不禁扯了扯鬍鬚,把濃眉一緊,問道:「怎麼回事,那個狐媚子到了別院麼?」

    屬下面面相覷,展跖大怒,伸手重重一拍几案,拍得盞碟亂跳:「還不去探聽明白!」

    莫風和李玄連忙起身退了出去,過了片刻二人匆匆趕回,向他稟報道:「主上,並非成碧夫人到了別院,卑下探得,乃是一些借宿的客人,帶有許多甲士,約有兩百之數,至於主人是什麼身份卻還不甚明瞭。」

    展跖擰著眉毛,喃喃道:「兩百甲士扈從……哪個公卿大夫有此威儀?有他們在此豈不壞我大事,怎生想個法子把他們趕走才好。」

    明知對方身份不凡,而且扈從武士有兩百多人,展跖還能如此從容,竟要想辦法把對方趕走,民間傳言,說他縱橫齊魯,侵擾諸侯,王侯公卿束手無策,看來真的不是虛言了。

    莫風和李玄聽了臉上露出尷尬神色,展跖看在眼裡,問道:「還有什麼話說?」

    兩個盜首對視一眼,由李玄上前一步,叉手低語道:「主上,聽說……聽說那宴客的人,是……是展獲展大夫……。」

    展跖一呆,失聲道:「我大哥……他好端端地不在都城做他的大夫,趕到這兒來會的什麼客?真是豈有此理!」

    他側首想了片刻,卻又嘿嘿地笑了起來:「無妨無妨,我大哥素來是守禮的君子,他既借此地宴客,對方必是他敬重的人物,若有惡鄰騷擾,我大哥失了顏面,那就只好請他的朋友另遷佳居了。呵呵呵……,李玄,你來,我教你個法子,把他們轟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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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樹旗

展獲是主人,坐了主席,孔丘與慶忌是客,誰坐右首就不免要謙讓一番了。天下諸侯,除了楚國尚左,其他各國都是尚右的,以右為尊,重要客人自然應該坐在右首。

    孔丘認為此次歡宴本就為了迎接慶忌,加上他是吳國公子身份,理應坐在上席。慶忌則是一看見這個身高趕得上穆鐵柱的孔大夫子,腦海中就出現一副金光閃閃的牌匾,上書「至聖先師」四個大字,哪肯讓他屈居末席,兩下裡便遜讓起來。

    孔 丘崇尚周禮,周禮把上下尊卑的禮儀融合到了生活的各個方面,在潛移默化中行規矩,坐臥行走、建築飲食,都有著極其詳盡的規定。那時的禮可不僅僅是一種禮貌 而已,所以孔丘對禮甚為看重,哪肯做逾禮的事,慶忌一聽老夫子鄭而重之地和他講起『禮』來,心裡先就怕了,只好到了右席就坐,賓主這才歡喜開宴。

    成碧夫人交遊廣闊,常來漆城小住,此地別院常年供養著一批樂師舞伎,所以堂上歌舞紛芸,十分熱鬧。

    展大夫舉盞向兩人敬了杯酒,放下酒盞向孔丘問道:「仲尼,你當初負氣而去,為兄聞聽,扼腕歎息良久。如今你既然回來了,可有什麼打算麼?」

    孔丘猶豫了一下,才慢慢放下酒盞,淡淡笑道:「丘準備回到家鄉,設壇講學,展兄以為如何?」

    展大夫撚鬚笑道:「仲尼博學好禮,世所敬仰,如今正當壯年,應該出來做事才對啊。」

    孔丘喟然歎道:「孔丘欲在魯從仕,怕是前程艱難吧?」

    展 獲目注孔丘片刻,啞然失笑:「仲尼還記著當面責斥季孫大人逾禮的事嗎?仲尼,季孫大人執掌國政,求才若渴,些許小事怎麼會放在他的心上?你是魯國聞人,通 達古今,學識淵博,名聲聞於諸侯,季孫大人有志強大魯國,怎會捨仲尼這等賢才而不用呢?如果你願意從仕,愚兄可以為你引薦。」

    孔丘意動,略一思忖,舉杯笑道:「展兄盛情,丘不勝感激之至。離開故鄉這麼久了,我是一定要回去看看的,待孔丘回家小住幾日,再往曲阜拜訪展兄如何?」

    他這麼說,就是變相的答應了,展獲心中喜悅,與他又對飲一杯。孔丘放下杯子,欣欣然向慶忌問道:「公子可去曲阜麼?」

    慶忌笑了笑,眼角也不掃展獲一眼,昂然答道:「慶忌本意欲往曲阜療傷,如今傷勢漸癒,可是歸心似箭了,這曲阜不去也罷。蒙展大夫盛情,慶忌便在此小住幾日,一俟行動自如,立即返回艾城,招兵買馬,再次伐吳,弒父之仇一日不報,慶忌豈不愧為人子嗎!」

    孔丘一聽聳然動容,立即擊掌叫好。

    孝道,正是他倡禮的一個重要部分,慶忌這一答正是投其所好,怎不心癢難搔?曾有他的弟子向他問起如果和別人有殺父之仇怎麼辦?當時孔老夫子之乎者也地回答過一番,後來記在了《論語》裡。

    他那段話換成如今的白話文,大意就是:如果有殺父之仇未報,不能穿好的,不能吃好的,不能去做官,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殺掉仇人為父報仇,如果不小心在路邊遇上了,手裡又沒有武器,抄起塊板磚也得削他。

    所以他對慶忌這種至孝的表態自然大加褒揚,立即讚道:「公子此言甚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漫說公子光弒君奪位,大逆不道,便是他本為一國之君,為人子者,有此血海深仇,也當為父絕君,而切切不可為君棄父。」

    慶忌聽的一呆:「儒家不是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麼,怎麼孔丘卻說出寧為父絕君,不為君絕父的話來,難道那都是後世儒家的不肖子孫們捧皇帝老兒臭腳發明出來的說辭,根本與孔丘無關?」

    展獲在一旁撚鬚微笑,聽了慶忌的話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聲色,就在這時,一陣風來,送進一片奇臭,兩旁樂師舞伎紛紛捂鼻蹙眉,展獲大怒,喝道:「豈有此理,這是什麼味道?」

    成府管事慌慌張張跑出去探問究竟,片刻功夫跑回來道:「展大人,小人出去問過了,隔壁白府家人漚肥種地,氣味傳了過來。」

    展獲款待客人,席上卻傳來一陣五穀臭味,頓時讓他顏面掃地,把展大夫氣得臉色鐵青,他知道隔壁的所謂白府是魯國大商賈白子陵的別居,他堂堂一個魯國大夫自然不把白子陵放在眼裡。

    只是現在白子陵不在,白府裡不過是一些下人,他不便自降身份親自出面,便憤然喝道:「你去告訴他們,就說府中正在宴客,再有異味擾我興致,必不輕饒。」

    那管事跑出去隔著院牆一說,對面吼聲如雷,展獲等人坐在廳中也聽得清清楚楚,一個男子聲音陰陽怪氣地道:「你宴你的客,我漚我的肥,你家要怪罪,便去怪那風不知趣,與我等何干?」

    說罷牆後傳來一片大笑,展獲聞言雙眉陡立,「啪」地一下拍案而起。慶忌勸道:「大夫勿惱,使家人過白府言明大夫身份,頑劣小子當知畏懼。」

    展獲吞了口惡氣,沉著臉喚過成府管事,讓他過府交涉,那管事也沒想到白府的下人變得如此大膽,領了吩咐便急急往白府去了。只過片刻,隔牆便傳來一陣慘呼聲,展獲與慶忌、孔丘相顧愕然,隨即便見成府管事和幾個家丁互相攙扶著,鼻青臉腫地趕了回來。

    成府管事跪伏於地,哭訴被白府粗野下人打了,氣請展大夫出面。展大夫氣得渾身發抖,孔丘一雙大眼也瞪了起來,兩位道德標兵摩拳擦掌,就要親自出頭去討個公道。

    慶忌見此情景不由心中一動,方才展大夫說那白家只是魯國商賈,明知隔壁是一位地位顯赫的大夫宴客,一個商賈的家人怎敢如此放肆?散播臭味倒也罷了,還把上門理論的人打成這般模樣,分明是有意挑釁,他們意欲何為?

    慶忌心中打了個轉兒,便沉住了氣,穩穩地坐在那裡道:「展大夫、孔先生,稍安勿躁。梁虎子,近前來!」

    左兵衛梁虎子唱諾一聲,自堂下大步而入,抱拳行以軍禮。慶忌目注梁虎子,淡淡地道:「你去,勿使俗人擾了大家興致。」

    梁虎子是原吳國的軍將,一直追隨慶忌,對他的心意最是瞭解。他抱拳行禮時目視慶忌,慶忌的眼神微微向他一凝,然後刷地一下垂下來盯向酒杯。梁虎子心中瞭然,把濃眉一挑,俯首稱諾,一步步倒退下堂,點齊二十名虎狼之兵,風一般出了大門。

    展獲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安地道:「公子遠來是客,招待不周,已是展某的罪過,再勞動你的兵將,展某豈不慚愧?」

    慶忌欠了欠身,笑吟吟地道:「大夫盛情款待,慶忌愧無以報。些許小事,慶忌代勞手足,便當是酬謝大夫隆情厚意吧。來來來,不要讓小人擾了酒興,展大夫請、孔先生請。」

    展獲、孔丘舉起杯應酬,雙耳卻豎了起來,傾聽隔壁動靜。

    梁虎子領了二十名兵丁,來到白府門前,把大門擂得山響,高聲喝道:「開門,開門!」

    裡邊有人陰惻惻地道:「成府的狗又來狂吠麼?要進門來,旁邊有門,莫要擂壞了我家大門,你可賠償不起。」

    梁虎子往旁邊一看,卻是門上開的一個狗洞,不由勃然大怒。他左右看看,瞧見旁邊門斗下臥著一具壓場用的石滾,便走過去,握住石滾兩邊的凹洞,吸一口長氣,大喝一聲,把石滾舉了起來。

    這 石滾重量不下三百斤,尋常力士還真舉不起來,梁虎子素有蠻力,一身力氣只比慶忌略遜,這一聲大喝竟把石滾舉過了頭頂,身邊的士兵立時喝一聲彩。梁虎子滿臉 橫肉都抖了起來,舉著石滾一步步跨上台階,到了門前狠狠向前一砸,山崩地裂般一聲巨響,那極結實的大門便裂了縫隙,擋門的橫槓繃起,刺猥般支出許多尖刺。

    梁虎子再一聲大吼,石滾向前狠狠又一砸,轟隆一聲巨響,大門便被砸開了,半扇大門連門軸都撞斷了,歪歪斜斜地矗在地上。

    梁虎子扔掉石滾,抬腿一踢,那半扇大門轟然倒地,撲起一天灰塵,待那灰塵慢慢消散,梁虎子已領著二十名兵丁闖進院中,手持長矛,怒目而視,厲聲大喝道:「誰是白府管事?」

    眼見他們如此威勢,扮作家人故意騷擾的幾個賊人心下微生怯意,其中一個大漢踏前一步,色厲內茬地喝道:「你這人好不知禮,怎麼砸爛我家大門?」

    梁虎子呸地一聲,一把扯住他衣襟,豹眼環睜地喝道:「我家主人好端端在堂上飲酒,偏生你們這些小人弄起漫天的臭味。成府管事與你理論,又被你等無端毆打。禮?啊呸!禮也是你這等下人講得麼?」

    「你是什麼人?」盜首李玄出現在堂口,冷冷打量著這個武士打扮、身材魁梧的大漢。

    梁虎子乜了他一眼,見他站姿神態,曉得這人才是正主,把手一推,那個與他理論的盜賊蹬蹬蹬退了幾步,幸被同夥一把攙住才沒坐到地上。

    梁虎子挺起胸膛道:「我乃吳人梁虎子,我家主人蒙魯國展大夫相邀,在成府中飲酒,白府家人何故再三騷擾,尋釁滋事?」

    李玄存心生事,聞言冷笑道:「這可怪了,我在自家院中站著,怎麼倒落了個向你尋釁滋事的罪名?你們吳人都是這般囂張蠻橫的麼?呸,你家主人算是什麼貨色?」

    梁虎子大怒:「我家主人身份貴重,豈是你這等小人可以耳聞的,說話給我小心些,否則莫怪本人無禮。」

    李玄大笑:「爾等蠻夷,知道什麼叫禮?藏頭露尾,不敢見人的東西罷了!」

    慶忌在堂上聽的清楚,雙眉不由一軒,隨即便聽隔壁院中叮噹作響,傳來兵器撞擊之聲,兩邊竟是已經交上了手。

    展大夫不安地抻著脖子張望,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如果慶忌的部下讓人給傷了,那他今天這臉可丟的大了。就在這時,只聽隔壁發一聲喊:「殺人了,殺人了!」然後便是一陣嘈雜狂呼的聲音。

    展大夫再也坐不住了,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急道:「快,快去看個究竟。」

    他話音剛落,大門轟然打開,二十名甲士眾星捧月一般擁著梁虎子大步走了進來,梁虎子手中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大步上堂,按劍跪下,大聲奏道:「白府家人尋釁生事,辱我主上,梁虎子已將他斬殺劍下,現來覆命。」

    梁虎子此言一出,堂上堂下眾皆一驚。梁虎子重重一叩首,說道:「請主上與展大夫、孔先生放心飲酒,再無小人敢來騷擾了,卑下告退。」說罷起身向廳口倒退而去。

    慶忌提起酒壺來往盞中斟酒,頭也不抬地淡淡問道:「你手提人頭,要往哪裡去?」

    梁虎子停下,頓首道:「卑下不敢以罪身侍奉主上,自去見本城牧守請罪受罰。」

    慶忌哈哈一笑,抬起眼來說道:「你忠心護主,本公子但知有功,何來罪過?把這人頭扔回白家去,告訴白氏家人,吳國慶忌在他院中狩獵,宰殺惡犬一隻,若要賠償,請來見我,慶忌自當候教!」

    慶忌說的輕描淡寫,展獲聽的臉色發白,堂下侍衛們連著成府家人卻是個個揚眉吐氣。

    慶忌說罷,向展獲一笑,說道:「展大夫,本公子的屬下性情暴烈,護主心切,讓展大夫見笑了。」

    展獲定了定神,忙道:「啊……啊……,白氏家人飛揚跋扈,辱及公子,自有取死之道,公子有此忠義屬下,展某很是……很是歎服。」

    那時只有少數幾個中原國家明確制訂了法律,包括魯國在內的許多諸侯國雖然有土地、禮制等方面的明確規定,但是在刑法上並未行諸於文,國民不知道明確的法律條文,一旦發生案件,都是當地的公卿大夫們坐堂議事,討論個處罰結果出來,人為性隨意性很大。

    所 以象因為報仇雪恨、或者名聲很好的庶人殺人,眾百姓請願求情的,大夫們說放也就放掉了,貴族殺平民更是可以逍遙法外。公子慶忌是貴族,對方不過是商賈人家 的幾個家奴,身份卑微,以奴卑身份凌辱貴族,死了也就死了,既不會有官家追究,庶民更沒有什麼法律依據去抗議,該死不該死,有罪沒有罪,全是官家一張嘴而 已。

    慶忌哈哈大笑,說道:「慶忌本想在此好好休養幾日便返回衛國去,不想宵小再三為難,累得展大夫受窘,真是罪過。」

    他說到這兒,轉首外顧,大聲喝道:「冬苟,去府門前樹起本公子的名號來,吳國慶忌到了哪裡也是頂天立地一條好漢,我看還有何人膽敢滋擾生事!」

    右兵衛冬苟是從晉國趕來投奔他的武士,寫得一手好字,聞言大聲稱喏,快步走出去了。

    慶忌神色又一變,展顏舉杯,對展獲孔丘談笑自若地道:「來來來,宵小已去,我們放心飲酒。」

    成府管事見這位慶忌公子給他出了這麼一口惡氣,喜得手舞足蹈,連忙把熊貓似的雙眼使勁一瞪,向左右喝道:「還不奏樂、起舞?」

    兩旁驚呆了的樂師舞伎們被他一喝,恍如夢醒,立時笙簫齊鳴,翠袖飛舞,成府堂上立時又是一片歌舞昇平。

    展獲和孔丘相視苦笑,他們是真真的沒想到慶忌一個亡國公子,到了魯國不低調做人,居然還如此生猛,只好隨之舉杯應酬。

    展獲捧杯,這杯酒喝到一半,心中靈光一閃,突地醒悟過來:「哎呀,不對!我著了慶忌公子的道了!」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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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家國一理

宴罷,展獲與孔丘把臂回到房中,吩咐侍婢煮茶,兩人對面坐下,展獲搖頭苦笑。孔丘看了眼這位知交好友,明知故問地道:「展兄何故苦笑?」

    展獲歎道:「我小看了慶忌公子。」

    孔丘微微笑道:「此話怎講?」

    展獲沉思片刻,才緩緩道:「我早聽說慶忌乃吳國第一勇士,素受吳王僚的寵愛,在吳國公卿士子們中間也享有威名,只是……他畢竟未及弱冠之年,有一身武力,又有智慧,嘿,擁有這份心機……或許他真能成就大事也未可知?」

    孔丘目光一閃,打個哈哈道:「慶忌何來心機?我看他性情剛猛,行事不計後果,席上斬殺白府家人就是一例,如此行為,正是少年勇士本性呀。」

    展獲捻著鬍子,不悅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仲尼,我知你性情耿直,但並非一介不通世故的腐儒,你我相交莫逆,在我面前何必遮掩心事呢,慶忌公子所為,你看不出他的用意麼?」

    孔丘避而不答,反問道:「如此說來,展兄該是季孫大人所遣,並非出於故人之情才趕來漆城相迎的了?」

    展獲點了點頭,思忖片刻道:「仲尼,不瞞你說,慶忌遇刺,兵敗逃亡,假道魯國還衛的消息傳到都城後,當時都城上下並未在意,正因為此,才造成了現在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起初並不在意,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蓋因此後不久,陽虎向季孫大人獻了一計……」

    「陽虎?」孔丘一聽頓時沉下臉來。展獲是知道他和陽虎之間的那點過節的,不禁曬然一笑。

    說起陽虎與孔丘之間的過節,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孔丘年輕,有點愛慕虛榮,或者也可以說成學業有成的年輕人喜歡在大眾面前表現自己,所以非常嚮往上流社會的生活。

    有 一次季孫氏大擺酒宴邀請各家貴族赴宴,孔丘雖然家道中落,不過也算是一個破落貴族,虎死不倒架兒,自覺也夠資格參加,便趕去赴宴。當時正是季氏家奴陽虎在 門口迎客,一瞧他那寒酸樣兒,便把他攔在了門外,孔丘不服,與他理論,反被陽虎當眾一番奚落,臊得孔丘滿面通紅地轉身走了。此事已是快20年前的舊事了, 不想他還記在心裡。

    展獲繼續道:「陽虎力勸季孫大人攘助慶忌,他說此舉一則可以傳播魯國仁義之名於諸侯之間;二則慶忌一旦復國,魯國與之有恩,總好過有闔閭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強鄰,再者……」

    展大夫頓了頓,下面的理由涉及魯國三大權臣的內部矛盾,雖說他和孔丘是至交好友,畢竟此事涉及朝堂,而孔丘對季孫氏和陽虎素沒什麼好感,又是一介布衣,有些核心機密不便讓他知道。

    展 獲吞下後半句話,又道:「只是叔孫、孟孫兩家對此強烈反對,不贊成因為慶忌而結怨於吳,季孫大人雖是當朝執政,但是叔孫、孟孫與季孫三位一體,向來同進同 退。季孫大人不便撇開其他兩大世家獨斷專行,於是派遣為兄到漆城截住慶忌公子,暫在此小住,等候都城裡三位家主統一意見再說。」

    孔丘笑了笑,說道:「於是你以私誼迎他,朝中若決意用慶忌,便延請他去都城,如果不用慶忌,便可送其離國,這樣一來進可攻退可守,把主動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吳國方面也找不出魯國的不是來,可謂滴水不漏了。

    可惜慶忌公子似乎窺破了你的本意,他先發制人,趁白家騷擾之機斬人立威,樹旗揚名,看似魯莽,實則卻是一步好棋。他的名號一亮出去,你本來不是魯國行人(行人,外交大使),也變相的成了行人。

    吳國知道他在這裡,當然要行書討人,那時再送他走,在列國諸侯眼中,分明是我魯國怕了吳國,這就成了有傷國體的大事。朝中決定如何對待慶忌時,這一點是斷不能不予考慮的。」

    展獲苦笑道:「正是。」

    孔丘默然片刻,笑了笑道:「若不用慶忌,無魯國無害。若用慶忌,其中的利與害還很難說,但是欲求利,必有害,利害自來就是相生相連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展兄何必煩惱呢,這事還是交給執政大人去頭痛吧。」

    展獲苦笑道:「罷了,想也無用,我這便修書一封,令人馬上送至都城。仲尼,你且寬坐飲茶,咱們二人久別重逢,還有許多話說。」

    ◆◆◆◆◆◆◆◆◆◆◆◆◆◆◆◆◆◆◆◆◆◆◆◆◆

    慶忌回到自己居處,只在裡邊打了個轉兒,等展大夫一離開,便立即出來,先去探望自己的士卒。兩百兵丁已在左右房舍中住下,成府中家丁拿來米糧菜蔬,士卒們借灶煮飯,此時已吃過了飯,一見公子來了,紛紛起身相迎。

    慶忌探視一番,獨自回到庭中,左兵衛梁虎子便悄悄跟了出來。

    慶 忌站在園中花圃前,負手看著翩躚起舞的蝴蝶,梁虎子走到他背後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低聲說道:「主上,白府家人個個孔武有力,瞧來不像良善之輩,那個主使人 物身手靈巧、為人機警,若非早得主上示意,卑下猝下殺手,不會這樣順利取他性命。不有,他們所用的兵器,並非尋常人家護院所使,倒像是剪徑蟊賊慣用的利 器。」

    慶忌輕輕撫弄著一枚花瓣,冷笑道:「這就是了,我看他三番四次故意挑釁,就知其中有鬼,這戶人家……一定有問題。」

    梁虎子問道:「公子,會不會是以商賈之名行鼠竊剪徑之實的盜賊強梁?」

    慶忌反問道:「如果是這號人物,他又何必招惹我呢,激怒了展大夫,暴露了他們的行蹤,這麼做有什麼益處?」

    他沉吟片刻,笑笑道:「也許是有人不喜歡我留在魯國吧,算了,他們的用意且不去理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沉住了氣,以不變應萬變就是。」

    梁虎子眼睛一亮,興奮地道:「主上出口成章,這句子有力的很。」

    慶忌笑了一聲,又問:「我們現有控弦之士、持戈之士、盾牌手、劍士各幾人?」

    梁虎子回答道:「此次隨行公子的,均是挑的身強力壯、衣甲齊全的士卒,並非原來的軍伍配置,現在左右兵衛兩百人,共計箭手35人,戈手82人,盾手22人,劍士43人,長短戟士18人。」

    慶忌唔了一聲,說道:「你和冬苟商議一下,按排兩衛兵卒輪番戒備,晚上必布巡弋之士,以防萬一。」

    「諾!」

    「另外……,找幾個手眼靈活的,換上布衣常服,潛伏在白家莊院附近,探探他們的底細。」

    「諾!」

    慶忌兩指一捻,屈指一彈,那枚零落的花瓣便被他彈了出去,慶忌望著那瓣落花,說道:「去吧,今天行軍辛苦,就不要演武了。明日晨起恢復正常,聞雞起舞,風雨不輟!」

    梁虎子拱手而退,「悉索」的腳步聲消失,慶忌一拂袍袖,也向後庭走去。

    慶忌施施然行經一處側宅,見阿仇再仇兩兄弟和方才侍候他入浴的那兩個小侍女蹲在院子門斗下正在聊天,便走過去,笑道:「你們在聊什麼?如今陽光正烈,怎麼不進去坐?」

    「公子!」阿仇兩兄弟和兩個侍女見他到了,連忙站起,阿仇見他要推開那院門兒,連忙攔住他道:「公子,這幢房子不吉利,公子是貴人,莫要進去。」

    慶忌一呆,奇道:「這房子如何不吉利了?」

    一個侍女怯怯地道:「慶忌公子,這幢房子確實不吉利,公子莫要進去衝撞了煞氣。」

    慶忌還記得方才入浴時隨口問過她的名字,好像叫做白妮,便笑道:「怎麼個不吉利法,白妮,你說給本公子聽聽。」

    阿仇見白妮吃吃難言,忙道:「公子,方纔我聽白姑娘說過了,我說與公子聽。」

    阿仇一說出此宅主人成碧夫人的身份,慶忌心中便暗暗一笑,他早猜到展大人必是受了季孫意如的指使才來迎他,如今更加證實了這個猜測。

    原來,這幢宅子屬於成碧夫人,而成碧夫人是魯國大夫季孫子菲的夫人,季孫子菲則是季孫家族的重要人物,以此類推,展獲身後那只無形的手屬於誰自然也就一目瞭然了。

    這位季孫子菲大夫原本娶妻艾氏,如今的正室成碧夫人當初卻只是個侍妾。現在季孫子菲大夫已經病故,艾夫人更是早早過世了,執掌季孫子菲家大權的卻是當初一個小小的侍妾,這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變化。

    阿仇他們身後的這處院落,就是艾氏當年自縊而死的地方。阿仇娓娓道來,引人入勝,慶忌倒沒想到這個猛張飛似的貼身侍衛還有一副好口才,而且如此喜歡八卦,這麼短的時間就把別人的家長裡短打聽的清清楚楚。

    季 孫子菲這位元配夫人艾氏,說起來還真是非常了得,季孫子菲雖是季孫氏的重要族人,且在魯國擔任重要公職,但是家中並不十分富有,這位艾氏卻是理財能手,在 她打理之下,子菲家的財產象滾雪團一般迅速壯大,幾年功夫就買下二十幾處大田莊,又經營布匹、食鹽生意,牟利巨豐,成為魯國屈指可數的大富豪。

    可是這位艾氏夫人只有一點不好,就是善妒。子菲買回來的妾侍不是被她藉故貶成了家奴,就是尋個由頭打將出去,偏偏季孫子菲這人又是個極風流的人物,艾氏越是阻止,他越是樂此不疲,兩夫妻就這麼較上了勁。

    這位艾氏夫人的一生雖然短暫,卻是光輝的戰鬥的一生,剛嫁過來時一路披荊斬棘,為夫家賺取了巨額財富。剩下幾年,又全部用在丈夫後宮的戰鬥之中,起初倒也戰果顯著。

    只是憐兒妹妹被趕走了,珍兒妹妹又進門來,珍兒妹妹被趕走了,豆兒妹妹又進門來。艾氏夫人一位女中豪傑,就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們做鬥爭的無聊事裡去了。

    可惜,在男人心中,女人在廳堂上再如何精明能幹,也及不上狐狸精在臥榻上的玉體橫陳媚眼如絲,艾夫人越是厲害,季孫子菲越是立志要找一個真正可以讓他逍遙快活的溫柔鄉。

    終於,艾氏夫人遇到了她夙命中的對手,就是如今的成碧夫人。這女人美麗也還罷了,偏偏生就的一副溫柔似水、純情可愛的模樣,季孫子菲迎她過門是妾侍的身份,她卻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奴婢,布衣釵裙,清湯掛面,每日做些灑掃整理的奴婢事情。

    她不但常常規勸主人宿在夫人房中,而且循規蹈矩,絕不做一點恃寵而嬌的事情。艾氏夫人也不知是不是鬥得實在是太累了,加上自己當時又有了身孕,女人懷了孩子,那心就慈悲了些,看這小女子倒還乖巧,便容忍了她的存在。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前前後後一年有半的時間,這麼長時間偌大家業總不能沒有人打理,子菲家的大權便慢慢轉移到了這位看起來柔弱無辜的侍妾手中。她倒也一日三省,大事小情都來向夫人請示匯報,暗暗卻結納籠絡闔府上下所有的管事。

    等到艾氏夫人明白過來時,成碧羽翼已成,已不是她想處置便處置的了。此時成碧夫人也有了身孕,在此期間,艾氏夫人漸漸將大權回收,終也不過是分庭抗禮的局面。等到成碧夫人誕下一子,艾氏夫人大勢便去。她生的是女兒,成碧夫人母憑子貴,反倒壓到了她的頭上。

    艾氏夫人性情剛烈,哪受得了這般結果,成碧夫人再明裡恭恭敬敬,暗裡下絆子捅軟刀,落在別人眼裡反倒是她這大婦容不下人。艾氏夫人又氣又恨,三尺縞素往房樑上一搭,便了結了自己的性命,辛辛苦苦掙下的偌大家業都拱手送給了成碧夫人。

    這幢房子一來是死了人,不吉利,後來每逢她的祭日房中又時常傳出些莫名其妙的動靜,所以一開始還用來存放東西,後來乾脆棄置不用,就此成了凶宅,再無人敢進去了。

    阿仇說完,憤憤不平地道:「公子,今天就是艾夫人的祭日,大凶之日,公子是貴人,所以小人不敢讓您靠近。嗨,今天住在這兒,卑下心中還頗為感謝這位成碧夫人的,想不到她卻是一副蛇蠍心腸,活活逼死了人家!」

    白妮和另一個婢女聽了臉上有些不安,她們都是下人,把心中一些不平事說給其他的下人聽倒也不妨,但是慶忌可是上流人物,萬一見到成碧夫人,把這番話說給她聽,自己可就不妙了。

    慶 忌見她們不安的樣子,笑笑道:「阿仇,這話說的不對,也談不上誰對誰錯,那位成碧夫人是季孫大人要過的女人,一旦被趕出去,其他的公卿大夫不便收留,還不 是身處困厄,求救無門?為生存苦苦掙扎,不用些手段還不是任人魚肉麼?都是想讓自己過的好一點而已,唉!說起來這位艾氏夫人的心胸也嫌狹窄了些。」

    他這句話出口,院中那間房裡突然傳出一聲憤怒的低斥,斥聲稍縱即逝,慶忌全未聽到。白妮隱約聽到房中有點動靜,她素來信鬼神的,不覺有點害怕,忙向前靠靠,站到慶忌和阿仇再仇三個大男人中間,這才安心了些。

    慶忌渾然不覺,說道:「而且,這位艾夫人用錯了馭夫的法子,她以為為了夫家辛苦打拼,勞苦功高,殊不知季孫大人自幼生在豪門,財物多一些、少一些,他又哪裡明白其中的可貴?」

    說到這裡,他對白妮和另一個侍女笑道:「你們可要學著點兒,艾夫人、成碧夫人的事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以後嫁了人,安心做個好妻子就成了,千萬不要自己打拼成了黃臉婆,丈夫的心卻被別的女子勾了去,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白妮和那個侍女羞紅了臉蛋,白妮臉蛋白晰,這一紅,鼻尖上的幾粒小雀斑都明顯起來。她垂下頭,羞澀地道:「公子說的是,白妮……甚擅庖廚之藝呢。」

    慶忌見這小姑娘害羞的模樣十分有趣,不由大笑起來:「不對不對,通向心的捷徑從來不是胃,埋頭當大廚可不是好辦法,還是學學歌舞之道吧,臉蛋和身材才是女人的硬道理。」

    白妮眨眨眼,奇怪地道:「公子,什麼叫硬道理?」

    「硬道理就是……比有道理還要有道理。」

    白妮使勁點頭,阿仇兄弟倆則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敬佩的五體投地:「公子英明!」

    慶忌一笑,展袖向臥居走去,心想:「一家一國,都少不了權謀之道的經營。艾氏夫人雖然強項,還不是被成碧夫人取而代之?春秋天下,因一戲言而立國者有之,如 晉。仗一刺客而立國者有之,如吳。我也不可僅僅依賴一身武勇,以正合,以奇勝,闔閭之位,要取而代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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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盜謀

    慶忌已經走開,做事總比大哥慢上一步的再仇才大拍馬屁,高聲說道︰「應該是公子聖明。」

    阿仇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怎麼是聖明了?」

    再仇自作聰明地道︰「比英明還要英明,就是聖明。」

    白妮點頭笑道︰「再仇哥哥說的才是硬道理。」

    慶忌遠遠聽見,不禁啞然失笑。

    再仇得到女人贊許,心中十分得意,便向兩個女孩吹噓道︰「怎麼樣,我說我家公子待下人很和氣吧?」

    白妮歎道︰「何止待人和氣,慶忌公子俊秀風流的人品,也是白妮頭一次得見呢子。尤其方纔他在堂上,談笑殺人,淡定自若,真是……真是……」

    說到這兒,她的臉蛋不禁有些暈紅,心跳的也有些快。當今亂世,民風崇拜強勢威武的男子,後世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這時候基本沒有什麼市場。在白妮眼中,論才能,慶忌跑能及走獸,躍能捉飛鳥,一矛在手,萬人難敵,正是英雄中的大英雄,可以稱得上是硬英雄。論長相,他細腰乍背,身材健美,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是標準的小白臉,如今稱得上是硬白臉。

    這樣的條件,再加上高貴的身世,簡直是一出手就擲個豹子,通吃列國美女,可以算得上春秋時代的少女殺手兼師奶殺手了,白妮怎能不為之春心萌動?只是她也知道彼此身份懸殊,對人家只能心中遐思而已。

    阿仇哈哈笑道︰「我家公子是萬人敵,殺個把人算得了什麼?不說武的,我家公子的文才那也是常人所難及,那個……那個出口成章呢。昨日我家公子見到一位漂亮姑娘,就吟過一首詩,什麼……什麼野草兮,有美人兮,路上偶遇兮,心歡喜兮……」

    白妮旁邊那個一直文文靜靜的侍婢噗哧一聲笑了,說道︰「不會兮就不要亂兮,人家被你兮得一身雞皮疙瘩兮。」

    阿仇橫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道︰「不要眼饞我家公子兮,你配我倒正合適兮……」

    那侍婢佯羞,兩對男女打打鬧鬧地跑開了,院門前頓時寂靜下來。

    小院房間裡,一個少女站在窗前,窗欞上破了一個洞,一縷光線射進來,映在她的胸前。從破洞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裡長滿的荒草,在微風中微微抖動。

    癡癡半晌,那少女淒淒切切地低吟道︰「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滴在她的胸前,少女忽然低頭飲泣,淚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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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慶忌的士卒便集合起來演練武藝。此時天色微明,正是春睡遲遲的時候,展大夫和孔丘兩位老友昨夜秉燭夜談,睡的本來就晚,被人突然吵醒不禁有些惱怒。

    這位展大夫也不講究,披著條被單子就跑出來了,他本就是不拘小節的人物,要不然當初也不會為了怕一個陌生少女凍死就把人家抱在懷裡取暖了。

    孔丘怕他又要和人吵鬧,慌得光著兩條毛腿也追了出來,兩人跑到堂前一看,只見慶忌頂盔掛甲,手執一柄長矛,雄赳赳氣昂昂正在觀看士卒佈陣、行列、演武。兩位老夫子不由怔了一怔,先是對視一眼,互相搖了搖頭,然後跑回房間把被子往腦袋上一捂,繼續大睡起來。

    其實倒不是這兩位過於嗜睡,而是因為那時候的人普遍沒有這麼早起的。當時的普通人家都是一日兩餐,貴族有條件一日三餐,不過全民都是兩餐,他們起床的時間自然也押後了了,這樣一來第三餐的時間基本上就是夜宵了。

    慶忌的兩百兵丁在院中演練行伍,齊聲呼喝,聲勢比起昨天白府的騷擾猶勝十倍,可是白府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任府這邊的家人隔著牆發了幾句牢騷,隨即便被管事制止了。

    開玩笑,人家門口豎著大旗呢,「吳國慶忌!」就這四個字足夠了,昨日白府家人辱及慶忌公子,慶忌公子的屬下力士當即以石 破門而入,梟其首領,如此雷霆手段現如今整個漆城誰不知曉?可別痛快了一張破嘴,惹了煞星登門,那時難受的可就是腦袋了。

    再說白府之中,悶不作聲的展跖正在懊惱。他昨日吃了個啞巴虧,難受到半宿才睡,此時睡的正香,旁邊院子裡忽地殺聲震天,一下子把他驚醒了。展跖側耳聽聽動靜,又讓人跑出去打聽,這才知道是慶忌在府中練兵,弄明白經過時,已是倦意全消。

    昨天成府的人居然登堂入室,斬殺了他的手下,當時真是讓他目瞪口呆。以他對大哥瞭解,只要多騷擾幾次,大哥是一定會把客人遷往他處的,當然,事後少不了要尋此宅主人白子陵的晦氣,那就與他無關了。可是沒想到大哥居然派人登門殺人,完全不像他平時的作風啊。

    他正莫名其妙的功夫,成府門前一桿大旗豎了起來,上書四個墨跡淋漓的大字「吳國慶忌」。展跖這才明白「踩盤子」的功夫做得不仔細,如今一腳踢到鐵板上,碰到吳國第一猛人了。

    想想慶忌在路上壞了自己屬下的生意,現在又斬殺自己手下,新仇舊恨,展跖真是恨從心起,可是大哥也住在成府,漫說他此刻的實力不足以與慶忌決戰,就算有那樣的實力,也不能不顧及同胞大哥的安危,再說也不能武力衝突,讓任家提高警覺,那批武器與他可有大用呢。思前想後,一向詭計多端的展跖竟然沒了主意。

    此刻被慶忌吵醒,展跖睡意全無,趴在被窩裡思索著對策,一邊下意識地捻著鬍鬚,等他數到四十多根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展跖立即披衣起來,喚來一個盜伙,附耳向他面授機宜……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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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對舞

      成府裡,前庭、中庭被兩百名練武的兵丁完全佔去,慶忌提矛看了一陣,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回了後宅,貼身侍衛阿仇兄弟緊隨其後。

    成碧夫人府地處魯地,園林比不得江南景致,但是這後庭中掘地為池,引來活水,水中累石為山,植上花樹籐蘿,倒也頗見幾分景色。此時已是四月天氣,春風習習,吹皺一池春水,泛起清晨紅日光暉,波光瀲灩。

    一架小橋凌架水上,水中央有一個木製的平台,四周有及膝高的短圍欄。這裡人家遍植杏樹,此時正是杏花凋零的季節,白色的杏花漫天飛舞,落在台上水中,恍如下了一場小雪。

    慶忌走到平台上,握矛佇立,閉目回想了一番慶忌使矛的心得,然後抖手一揮,提矛在手,練起了武藝。他手中的矛是青銅戰矛,矛頭長一尺有餘,矛刃鋒利無比,矛身上有斜飾的菱紋,上邊以錯金法鑄的有兩行鳥篆小字「公子慶忌,自製用兵!」

    矛尖鋒寒尖利,令人不敢逼視,在慶忌的手中,這桿戰矛騰躍如飛,宛若蛟龍。作為兵器,矛的桿都是採用上等硬木製作,與後世大槍的白蠟桿不同,缺了韌性,抖不出槍花,但招式直來直去,大開大闔,另有一種古樸聲色。

    這桿長矛在慶忌的手中舞動,青銅矛纂上的紅纓突突亂顫,更是懾人心魄。矛纂上束以紅纓,倒不是為了好看,矛尖刺入人體後,血液外湧,矛纂上束有紅纓,就能把血液引落下去,若是流到矛桿上手滑,就不好把握了,所以實戰中少有不束紅纓的。

    由於記憶的融合問題,一開始他使這矛動作還有些遲滯,漸漸的動作卻越來越流暢,一桿矛虎虎生風,雖然怕繃裂傷口,不敢使足十分力氣,那威勢已然極其駭人。

    不知何時,任若惜出現在任家後院的亭台上,那是一方高台,台為方形,以土築壘,其上建有一個四角上彎如月的小亭。一陣風來,鼓滿了她的大袖,滿院杏花飛舞,在她身周翩躚不已。

    她靜靜地立在那兒,手中拄著一桿長矛,一雙妙目緊緊盯著慶忌的一舉一動。成府門口豎起「吳國慶忌」那桿大旗時,消息就在漆城傳開了。她現在看到亭上獨舞的這個武士,自然猜到他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差點兒與自己結下夫妻之緣的慶忌。因為錯肩而過的一場緣份,所以此時見到了他,若惜的心中有些奇妙的感覺。

    忽然,鋒芒一斂,慶忌單手持矛,斜舉向空,整個人便像一桿長矛般直挺挺地立在那兒。這一番運動,他渾身氣血行開,血脈卉奔,腦子一片空明,方才使過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心裡清晰地流淌著。他知道,慶忌本人使矛的技藝心得,此刻已真正被他掌握。

    仗矛立於亭中,四周如畫的風景裡草木隨風輕搖慢曳,天地之間彷彿已只有他一人定定地站在那兒,宛如天地之間的主宰,慶忌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腔沖宵的豪氣︰醒臥殺人劍,醉臥美人膝,大丈夫當如是也!

    一個藉藉無名的小人物嚮往的人生終極目標,不外乎是財帛美女的享受。可是當他站在一個更高的起點上時,心胸志向和目標自然也就更加遠大。這是一種從量變到質變的自然結果,於慶忌來說,此刻就是這樣。

    換一種身份,他不會有這樣的雄心。劉邦剛開始造反的時候肯定沒想過他要奪天下,也不會想到將來當皇帝的那個人就是他。慾望和野心是當他的勢力達到了一定程度,帝王之位不再遙不可及的時候才開始萌生的。

    史書為了增加君權神授的傳奇性,才會編出一個小小的交通站兼派出所所長說出「大丈夫當如此也」的很有野心很有氣魄的話,好像他確實生下來就該是王者一樣。可那時候他還沒當皇帝呢,哪有起居官跟在屁股後面記錄他說的這句話?這句話要不是他當了皇帝之後編給史官聽的,就是史官拍他的馬屁幫他編的。

    還是朱元璋實在,當了皇帝之後跟大臣們用鳳陽腔拉呱兒的時候自己就坦白︰「我當初把腦袋別在褲腰袋上造反的時候,可壓根沒想過會有一天當了皇帝啊。」

    席斌就是這樣,他通過慶忌獲得了新生,也繼承了他的責任和義務,但是領著殘兵敗將,自己奄奄一息時的他只是為了求生本能地堅持著慶忌走過的路,因為他深知若不如此,追隨他的人就會失去希望和目標,必然一散了之,落了毛的鳳凰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在本心裡,他原來是有著一種逃避的念頭的,並不想走上謀國奪位的征伐之路,可是人都是有野心的,當他漸漸痊癒了身子,又接觸了魯國的大臣,清醒地認識到他只能走上這條不歸路,他的身份是有可能成為一國之君,只要他能奮起鬥志,打敗闔閭,這一切就唾手可得時,野心自然而然也就萌生了。

    不是麼,退是死路一條,而進呢?無論是想富貴榮華,楚姬舞於前,燕女歌於後,越艷鼓瑟於左,齊嬌泛箏於右,懷裡抱著吳娃,腿上臥著秦娥……,過那倚紅偎翠香艷無比的生活,還是九合天下、一匡諸侯,稱霸於春秋,甚或通過他掌握的歷史發展的先進和正確的政治選擇,壯大吳國,搶先於秦國成為最有可能一統中原的強大國家,那都不再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慶忌浮想翩翩地站了許久,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收回了手中的長矛。轉身間,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他的目光突然一下子定在任家後園中的那座亭台上。

    亭簷翹起如鉤,襯著湛藍的天空白雲,宛如天上宮闕。一個美麗的女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閣上,正持矛望向自己,天空澄碧,伊人穹然如在天際。那種驚人的美麗,讓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好美的風采,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芳鄰,她是誰家女子?

    任若惜靜靜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振臂一揚,長矛騰空而起,原本握在矛纂下的手便滑到了矛柄上,她雙手持矛身隨步轉,掌中一桿長矛如靈蛇吐信,開始演練武藝,一式式地施展開來,矛法之精妙竟然不在他之下。

    慶忌看了半晌,總有些奇怪的感覺,看了半晌他突然驚咦一聲,一下子醒悟過來。這個陌生的美麗女子所使的矛法每招每式竟是專門針對他方纔所使的矛法。有些對應的招式可能記的不是那麼清楚了,但是大多數招法能明顯看出,正是在破解他方纔所施展的功夫。

    慶忌好勝之心頓時升起,又看片刻,他也展開身段,再度持矛,與那女子隔空對練起來。兩個人隔著七八丈距離,卻像對面實戰一樣,你來我往,格架劈刺,掃搖纏振,戰的十分激烈。

    若論武藝,繼承了慶忌記憶的席斌當然在任若惜之上,但是對一門技藝的徹底融合需要時間,腦子裡能記的住是一會事,能迅速把它付諸實踐是另一回事。何況任若惜招法精妙,要找出對方的破綻,攻敵之必救,那就更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任若惜是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漂亮女人,男人敗給女人已是罪無可恕,敗給一個漂亮女人更是天地不容,這一來慶忌的心理壓力就重了。

    而任若惜就沒有這種心理壓力,對面的是吳國第一勇士,能與他對戰,雖敗猶榮,任若惜心中不在意勝敗,出招自然就更加靈動瀟灑,反而發揮出了十二分的實力,慶忌心中緊張,片刻的功夫,出的汗竟然比方才獨自演練還要多。

    不過這一戰對慶忌還是大為有利的,通過這種近乎實戰的對練,他使矛越來越有心得,情緒慢慢沉浸其中,不再計較一招一式的得失,手中一桿矛使出的招式拙而不工、迅捷狠辣,彷彿眼前正有一個無形的敵人,那桿長矛挑扎刺攔揮灑如風,每一招每一式都緊緊逼向對方的要害。

    雙方纏鬥了三十多個回合,慶忌又刺一矛,腳下步伐一擰,使了一招類似回馬槍的招法,同時墊步躍起,筆直一槍向高台之上的任若惜刺去。這一矛無論角度與速度,手法或步法,都在此看似簡單卻矯若游龍的一矛中顯示了出來。

    最精采處是他借腰腿扭動之力發勁,借助了腰力和腿力,使這一下猛刺匯聚了全身的氣力,迅若閃電,事前又不見警兆,頃刻間矛鋒彷彿便刺到了她的胸前,受矛風所激,慶忌身邊的杏花颯然盪開,飄出好遠。

    這還是他的傷口尚未長好,使力不敢過於迅猛,即便如此,光看這分威勢,兩人如果真的當面作戰,像任若惜這樣嬌嬌弱弱的身段,有三個也都被這一矛刺個對穿了。

    面對這樣的速度和力道,任若惜如果真的正與他對戰,那是萬萬不及避開的,此時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橫起矛桿把慶忌刺來的這一矛磕開,但是以這一矛的速度和力道,她一個女子磕得開嗎?

    任若惜緩緩收勢,把矛一頓,微微側頭,俏生生地看他,那雙妙目睨著他,臉上似乎有著不甘,還有些小女孩被人欺負的不忿,飛舞的杏花飄落在她的鬢邊肩上,她也不去拂一下。

    慶忌哈哈一笑,把手腕一抖,使了個漂亮的收手勢,然後振臂一揚,將青銅戰矛擲給了阿仇。

    「和她斗的什麼招式,早該用這一力降十惠的狠招了。像她這種嬌怯怯的女子只好去紙上談兵,真的戰場對陣,怕不被我一矛就挑在尖上了?不過這丫頭真挺漂亮的,如果有機會,我倒不介意俘虜了她,在另一戰場上用我的『長矛』與她大戰三百回合,哈哈……

    慶忌心裡轉著不可告人的淫蕩念頭,臉上卻是目不斜視,一副矜持守禮的君子模樣。他從再仇手中接過毛巾,慢條廝理地拭去臉上汗水,再把眼角微微一掃,去瞧那漂亮女子時,只見隔牆高台上人去亭空,美人兒已然芳蹤杳杳,唯有一天杏花飛舞……

    「嘖!女人吶,就這樣,真是輸不起!」慶忌懊惱地想︰「我該讓讓她的……」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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