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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爭之世】作者:月關 (已完成)

第039章 孺虎陽虎

陽虎一站起來,祁英和鄭盆便也趕緊站了起來,見主人臉上露出笑容,他們便也連忙擠出一副笑臉,只可惜媚眼做給瞎子看,堂上這一頭猛虎、一頭孺虎,彼此的眼中何曾有過他們的存在。

    在 慶忌的後世記憶中,沒有有關這個魯國權臣陽虎的記憶。而慶忌本身對陽虎的瞭解,也僅僅是知道他是季孫意如的家臣,足智多謀,權傾一朝,除此之外對他並無所 知。所以面對著他這個權柄甚重的人,他反比面對著孔丘和柳下惠這兩個千古聞名的人物更加輕鬆自然。但慶忌本身是大勇之人,融合了席斌記憶的他,又多了幾分 沉穩和智慧,雖非大智,卻足可彌補慶忌性情上的缺陷,為人處事,不免多了幾分油滑,便笑著奉承道:「「自陽虎大人輔佐季孫執政以來,魯國一掃文弱之風,朝 野一片虎虎生氣,慶忌對陽虎大人,可是仰慕已久了。」

    陽虎聽了這番話頓時喜動顏色,人同此理,哪怕明知對方是在奉迎自己,但是說的是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事情,終究不免要眉飛色舞。

    魯 國一直以來是堅持相忍為國的政策,相忍到了極致,其實就成了軟弱可欺,每遇各種國事糾紛,大多譴責抗議一番而已,從不見什麼實質行動,而陽虎性情剛烈,卻 不吃這一套。自他輔佐季孫秉政,把持了魯國大權以來,再受齊國襲擾邊境時,陽虎常常支持邊軍與齊國一戰,有他撐腰,魯國邊軍與齊國在邊界上動了幾次手,竟 然沒吃什麼大虧,齊國雖然經常挑釁,但是並沒有和魯國全面開戰的意思,見魯國反應強硬,反而收斂了許多。這件事正是陽虎的得意政績,自然聞之大悅。

    陽虎展顏笑道:「哪裡哪裡,慶忌公子真是過獎了,公子伐楚時,攻城掠地勢如破竹,今春伐吳於邗邑一戰又一舉而下,公子之勇舉世無匹,陽虎也是久仰大名了。」

    兩人互相拍完馬屁,同時放聲大笑。旁邊祁英和鄭盆便也陪著哈哈大筆起來,笑聲未了,祁英便哈著腰眉開眼笑地道:「慶忌公子的英勇,小人也是……」

    陽虎象撣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你們下去,我要與慶忌公子好生敘談一番。」

    「呃……卑下告退!」祁英和鄭盆連忙揖禮而下,灰溜溜地出去了。白妮和荑薇一見,連忙也退了出去。大廳上頓時只剩下了陽虎和慶忌兩人了。

    「公子請坐!」陽虎滿面春風地招呼慶忌與他同坐一席,待堂上閒人退下,他凝視著慶忌,微笑道:「公子在大江上被要離行刺,以致伐吳失敗,如今公子兵不滿千,甲仗不全,不知今後有什麼打算呢?」

    慶忌淡淡一笑,說道:「自然是招兵買馬,捲土重來。」

    陽虎微笑道:「公子敗一次,氣勢便消一分,吳王勝一次,氣勢便強一分。時間每拖一天,吳王的地位便更加穩固,這次伐吳不成,下次必定更加困難,公子不覺得前途渺茫,復國無望嗎?」

    慶忌心中冷笑:「真是鬼話連篇,如果老子真的不想復國,只想東奔西走求個活路,你肯來見我才怪!」

    他 哼了一聲,提起案頭上的青銅酒壺,就著壺嘴狂飲一番,抹了抹嘴巴,把酒壺一頓,英氣勃勃的雙眉一聳,昂然道:「陽虎大人竟然如此藐視慶忌嗎?慶忌如今只要 一亮出名號,照樣有天下英雄聞風往附。而在吳國國內,姬光也未盡得民心,季子辟城自守,永不朝吳,便是一個明證。

    吳國許多公卿世族心懷故主,對他弒王篡位之舉不敢苟同。他們如今只是為求自保,不得不虛與委蛇,只消慶忌的力量強大到足以危脅姬光的存在,他們對慶忌必然雲集而回應,贏糧而景從。

    在 吳國外面,衛國與慶忌是母族之國,對慶忌更是鼎力相助,有衛國之助,慶忌便有了一個根本。再說楚國,收留掩余、燭庸兩位公子的雖是楚國中的兩個小伯國,可 是如果沒有楚王的授意,這兩個小伯國敢收留昔日的敵人嗎?楚國雖然未見得是什麼好心,但是對於有人出兵伐吳,一定是樂見其成並有心相助的。

    所 以,姬光現如今雖然坐上了王位,卻坐得不甚穩當,慶忌若想復國,還有大把機會。前次兵敗,不過是姬光使了宵小之計,試問這樣的手段能使得一次,再來一次還 能奏效嗎?長風破浪,會當有時,慶忌復國之路雖非一片坦途,但也不是登天的難事。何來前途渺茫、復國無望之說?大人只消站到堂前問一下我慶忌的任何一名部 下,他們都會告訴你,我們一定能打敗姬光,還我吳國!」

    陽虎目光發亮,拍案讚道:「好一個長風破浪,會當有時,公子的氣魄真是令陽虎歎服!那麼公子此番來我魯國,只是借道返衛呢,還是希望魯國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慶忌心道:「終於說到點子上了。」他立即坐直身子,直言不諱地道:「實不相瞞,慶忌此來,的確有意借助魯國之力,如果魯國肯予攘助,慶忌成功的把握至少可以再提高一成,只是不知……魯國可願行此義舉麼?」

    陽虎眉頭微微一皺,問道:「如果有我魯國相助,公子成功的把握才只提高一成嗎?」

    慶忌道:「謀國之舉,勝算能提高一成,那是何等巨大的力量?何況魯國肯不肯攘助,要怎樣相助,慶忌仍是一無所知。一成的估計,或許有些保守,但未慮勝先慮敗,才能未雨綢繆。況且……」

    他目注陽虎,淡淡笑道:「若助慶忌復國,不外乎借兵、借錢、借地,除此三者別無他途,三者之中,以借兵助力最大。但是以慶忌所知,就算季孫意如大人肯借我兵,恐怕也辦不到吧?」

    陽虎雙眉一立,臉上閃過一絲慍色,拂然道:「慶忌公子此言何意?我家主公現如今是魯國執政,權同魯君,出不出兵,還做不得主嗎?」

    慶 忌立即說道:「陽虎大人,你該知道,慶忌所言都是事實,如今魯君遠在齊國,魯國的軍隊一半掌握在季孫大人手中,一半均分於叔孫、孟孫大人手中,若是用來衛 護魯國安危三軍尚可同仇敵愾,若要他們出兵援助慶忌,除非三桓家主一致同意,否則三軍互相掣肘,如何能夠成事?以慶忌之見,三桓家主,對援手慶忌之事,未 必意見相同吧?」

    陽虎目注慶忌良久,忽然哈哈大笑,:「公子直言不諱,真是爽快,陽虎與人打交道,就喜歡直來直去。既如此,陽虎 便直言相告,我家主公以仁義行天下,以禮智定國邦,對於吳國之事,我家主公自然是一力主張攘助的。只是叔孫、孟孫兩家家主守成已久,不願因公子之事與吳國 結怨,累及魯國民眾,故此予以反對。我家主公雖是執政,畢竟不能獨斷專行,為了公子的事,我家主公慷慨陳辭、力述利害,終於勸得叔孫、孟孫兩家回心轉意, 只是……對於如何幫助公子,三家各執己見,迄今還沒有一致的意見。」

    窺見慶忌神色,陽虎哈哈一笑,又道:「公子儘管放心,我家主公是決意攘助公子的,要不然,陽虎到漆城來所為何事。陽虎此來,是想迎接公子先入曲阜,有我家主公為公子斡旋,相信終能取得叔孫氏和孟孫氏的支持。」

    這 種國家大事,雙方還不曾接觸詳談,就算魯國上下一致同意借兵,現在也不可能有什麼實質性的計劃,這原本在慶忌預料之中,於是聽了陽虎的話,慶忌作轉怒為喜 狀,親自把盞為陽虎斟滿一杯水酒,雙手奉上,慨然道:「季孫大人的高義,陽虎大人的熱忱,慶忌銘記於心。大恩不敢言謝,只要慶忌有復國得王之日,必與魯國 結成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進同退!」

    陽虎大笑,慶忌是吳國公子,他雖權重,但身份地位無法與慶忌相比,不敢承慶忌斟酒,推辭再三,最後陽虎也斟了杯酒,雙手奉與慶忌,二人這才舉杯一飲而盡。趁著興頭,陽虎便喚侍婢擺下酒席,兩人高高興興地把酒攀談起來。

    慶 忌一邊與陽虎推杯換盞,一邊揣摸著他的真正來意。什麼以仁義行天下,以禮智定國邦,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話只好用來糊弄鬼,慶忌是壓根不信的。他想知道,季孫 意如邀請自己去曲阜,是真的有心相助他,扶持一個吳國的反對勢力呢,還是象後世某些國家一樣,抱著奇貨可居的念頭,收容一個他國的流亡政治領袖,以便和該 國討價還價牟取好處。

    看起來魯國似乎沒有這種意思,否則的話,陽虎根本不必向自己解說三桓的態度,大可先把自己誑到曲阜去和三桓談條件,然後使一個拖字訣,那時自己又能如何?

    他一見面就表明了季孫意如和其餘兩大世家的態度,似乎對自己是抱著很大的誠意的,可是有哪個政治家做出一項重大決策時不是為了他們自己的政治利益?季孫意如目的何在,他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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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世道在爭

慶忌在酒宴上不斷拐彎抹腳地向陽虎試探季孫意如真正的目的,但陽虎在官場縱橫多年,經驗豈是他一個少年公子再加一個劇組場務的綜合體就能比得過的,陽虎不想說的,休想問得出隻字片語。

    其實季孫意如和陽虎倒是真心想促成魯國出兵的,原因並非為了什麼天下大義,也不是想要奇貨可居,而是出於魯國內部鬥爭的需要。

    三桓分魯的局面已經持續了兩百多年,兩百多年來,三桓世家為了權力明爭暗鬥,同時他們又要聯手對付想要集中權力的魯君,打擊新崛起的其他貴族,在這種局面下,三桓之間漸漸形成了一種默契:互相拆台,互相扶持。

    三桓之中,任何一家勢力太大時,其餘兩家就會聯起手來削弱他的勢力。任何一家過於衰弱,有被君主剷除或被其他新興貴族取代時,其餘兩家就聯手支持他,形成了一種亦仇亦友的畸形關係。

    現如今季孫氏控制了魯國一半的軍隊,正漸漸走向一家獨大的局面,這引起了其他兩家的不安,他們便開始拆季孫意如的台,千方百計地削弱季氏的權力。面對這種局面,季孫意如既沒有和他們徹底決裂的勇氣,又不肯放棄已經獲得的權力,以致焦頭爛額、一籌莫展。

    恰在此時,慶忌逃到了魯國,陽虎被他的消息觸發了靈機,於是立即規勸季孫意如出兵幫助慶忌,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發動對外戰爭,解決國內矛盾,在戰爭中利用執政的優勢地位逐漸把兵權財權都抓過來。

    叔 孫、孟孫兩家家主並非白癡,這個意向一提出來,他們就猜到了公孫意如的真正目的,因此竭力反對,意見始終難以統一,這正是慶忌被攔在漆城的原因。公孫意如 見其餘兩家反應激烈,便打了退堂鼓,陽虎一見不妙,只好退而求其次,勸他不管如何先把慶忌接進曲阜,至於能否利用他不妨見機行事,季孫意如思忖再三,點頭 應允。

    陽虎如此熱衷集權於季氏,其實也有他的目的。陽虎如今權柄雖重,可他仍是季氏家奴,卑微的身份是無法改變的,他想掙個出身,唯有建立武功,而魯國權力三分,他抱負再大又能如何?

    因 此,陽度絞盡腦汁想幫助季孫意如一統三桓之權,從而成就自己的一番大業。可惜季孫意如野心有餘,霸氣不足,始終不敢與叔、孟兩氏決裂,陽虎無奈,只好走一 步是一步,先把慶忌弄進曲阜再說。他一見面便說出三桓的分岐,也是希望慶忌能夠瞭解一些情況,慶忌如果有辦法說動叔、孟兩氏,自然皆大歡喜。

    慶忌見旁敲側擊問不出什麼來,似乎耐心漸漸消磨殆盡,他忽然把酒杯一頓,憤憤然地道:「魯國如今也只有季孫執政和陽虎大人還算是一方豪傑,叔孫、孟孫兩位家主只知守成,毫無建樹,嘿,什麼相忍為國,忍到軟弱可欺麼?簡直連蠢婦都不如。」

    陽虎啞然失笑:「老成持重未必便是壞事吧?」

    慶 忌藉著三分酒意大發牢騷:「相幫慶忌難道於魯國就沒有好處嗎?魯國北有強齊,處境堪憂。如今姬光在位,此人野心勃勃,一旦坐穩王位,西伐楚、南征越、北討 魯,那是必然而然的事情。慶忌若得魯國之助奪回王位,魯國與我便有莫大恩惠,到那時,魯吳一家,睦鄰友好,成為兄弟之邦,齊國還敢再打魯國的主意嗎。叔 孫、孟孫兩位家主只看眼前,不思長遠,如此鼠目寸光,難道不是婦人之見嗎?」

    陽虎笑吟吟地道:「公子醉了,用兵乃國之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闔閭現在擁有整個吳國,公子卻只有艾城一地,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魯國與吳接壤,一旦用兵,魯國首當其衝,試問怎能不加慎重。魯國這麼多年來不動干戈,難道不是相忍為國、王道之治的結果嗎。」

    「哈!這種自欺欺人的話陽虎大人自己信嗎?」

    慶忌大笑:「如果魯軍不堪一擊,那時魯國再如何相忍,再如何大談仁義之道、再怎麼有君子之風,試問諸侯會放過魯國這塊肥肉嗎?魯國這麼多年來平安無事,還不是因為有武力做後盾。

    可是,不思進取,不能壯大自己,不能在魯國周圍營造出對它有利的局面,這種安寧能維持多久呢?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季孫執政不會連這一點都想不到吧?」

    陽虎的目光微微閃爍著:「那麼,以公子之見,我們魯國行周禮、施王道,反而是自求取死之道了?」

    慶忌叉了一塊汁水淋漓的鹿肉大啖,冷笑道:「難道不是?這個天下,小至一家、大至一國,什麼事都是要爭的。不爭的人,早晚必成虎狼腹中的食物。只有能爭、肯爭、會爭的人,才會變得越來越強大,成為人上人。

    陽 虎大人若不爭,會有今日的榮華權貴嗎?姬光若不爭,會得到吳王之位嗎?慶忌若是不爭,今日還能活著與大人在此飲酒嗎?叔孫、孟孫兩位大人瞻前顧後,能成甚 麼大事?依慶忌看來,這個天下,誰的拳頭大,誰就能當家做主!亂世中,霸道才是王道!弱肉強食,強者得生,這世界,自開天闢地到今天,從來就是一個大爭之 世!」

    陽虎是魯國的鷹派人物,正是武力至上的信奉者,聽到『酒醉』之後的慶忌說出了這番心裡話,不禁拍案叫好,朗聲大笑道:「公子這番話深合我心。來,咱們就為了這一個『爭』字,滿飲此杯!」

    兩人舉杯痛飲,就在這時,遠處一聲長笑,展獲的聲音遙遙傳了進來:「慶忌公子,失禮失禮,展某回來了。」

    陽虎嘴角一曬,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慶忌窺見不覺心中一動:「魯國三桓之間固然是勾心鬥角,季孫氏重用的這幾個心腹麼……看來也不合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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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唯血統論

展獲一到,陽虎立即冷淡下來,展獲見到陽虎,先是一臉驚訝,連說不知陽虎大人趕到了的話,可惜臉上卻連一點敷衍他的表情都欠奉,而陽虎居然也極為配合,皮笑肉不笑的應承一番,三人往那一坐,這剩下的時間便只在扯皮上渡過了,乏味的令三人都十分彆扭。

    展獲與陽虎的確嫌隙很深,展獲世代公卿,出身名門,而陽虎雖然權柄甚重,但是論身份,展家隨便出來一個都比他高貴。這是多大的差距?自古以來,我們中國人就是最講究血統的,就算喂條狗、養匹馬,如果能查清它的祖宗八輩沒有雜交過,那都身價倍增,何況是人呢。

    貴族和家奴的身份烙印,成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條永遠無法逾越的溝壑,同時由於出身的不同,依附在兩人身邊的勢力群體也不同,與展大夫來往的多是世家貴族,他們堅持周禮古制,堅持貴族血統的純正,堅持井田制和奴隸制,這和陽虎代表的那個團體的政治主張截然相反。

    在周朝的井田制下,公卿的身份使他們可以不付任何報酬地驅使庶民和奴隸為他們耕種土地、開闢私田。他們生來就是貴族,賤民生來就是賤民,這種階級關係永遠不會改變,他們的權益也就永遠不受破壞。

    可是陽虎代表的新興權貴則不同,他們原本是賤民,靠經商做生意發了大財,然後以財富換地位,以地位換權力,再和一些破落的官宦人家聯姻,漸漸的也濟身於上流社會,搖頭一變,成了新興貴族了。

    這些新興貴族沒有封邑、沒有土地,沒有足夠的人來為他們服務,於是就採用一些諸用小斗收米,大斗放貸,或者減稅加薪的手段招攬人為他們效力,結果許多奴隸為了得到自由之身,都從貴族封地逃出來投奔他們去了,甚至還有相當數量的平民為了過好日子也背棄了舊主。

    這一來兩個利益團體就勢同水火了,季孫意如需要新舊兩股勢力的支持,把他們都招攬到了自己的門下,可是他也無力彌合這兩種勢力間的矛盾,就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面。

    眼見如此局面實在難熬,天色漸暮時慶忌便邀請陽虎、展獲移席院中,與他的軍將們喝慶功酒。兩位假笑了半午的大人一聽如釋重負,雖覺有些自降身份,還是忙不迭地答應了,三人便移席院中,與卒同樂。

    兩日兩捷的戰果,使得兵將們士氣高昂,再聽說明天就可以去曲阜,士卒們更是大聲歡呼起來。陽虎和展獲出來後,在他們的暗中示意之下,門下早就分別佔據了院落裡左右兩棵花樹下的一角小亭。

    肯到院中飲酒就已相當給面子了,他們當然不可能真的和這些身份低賤的士卒們同席暢飲。慶忌先陪他們喝了會酒,便告罪離開,走進一夥伙士兵中去了。

    陽虎在亭中冷眼旁觀,看著慶忌手端碰豁了口的粗陶碗,和那些粗鄙不堪的士卒們肩並著肩大聲談笑,舉碗相碰時那酒都灑到了彼此的碗裡。

    他看到慶忌走到一口底下燃著柴火的青銅大鬲前,和士卒一樣毫不嫌髒地坐到地上,一個士卒撈出一塊煮得鮮香不膩的最肥的肉來盛進盤裡,敬呈給他們的公子,他臉上的笑容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敬意,慶忌抽出削,把那塊肥肉切成一片片薄肉,親手分給周圍每一名士卒……

    陽虎看的入神,好久才目光一垂,看向他自己的面前,他面前的石桌上放著一口小銅鼎,鼎腹下層正燃著紅紅的炭火,四周鏤空的煙孔裡飄出嫋嫋的煙氣,上邊的鼎腹裡水已經沸開了。

    祁英持著木箸,哈著腰站在他旁邊,把一片片鮮嫩的五花肉挾進鼎去,然後又放入蒜、蘿蔔條、芹菜、葑菜和白菜,最後把拌著芥茉等調料的一隻小碟恭恭敬敬地送到他的面前,又雙手呈上筷子,照顧的真是無微不至。

    陽虎拿起筷子,從銅鼎火鍋裡夾了片肉,蘸了點調料送進嘴裡,肉味很美,可是陽虎卻有些意味索然,他歎息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祁英見他不悅,還以為他是對食物的味道不滿意,趕緊彎腰詢問,陽虎擺了擺手,沒有說話:高處不勝寒的滋味,祁英又怎麼可能明白?

    陽虎忽然有些羨慕起慶忌來:「可惜……我和他不同啊,他是公子,是貴族,是天生就該高高在上的人。他走到小民中間去,別人只會說他是禮賢下士,而我走過去……」,陽虎唯有苦笑一聲。

    祁 英見陽虎一臉落寞地看著慶忌,頓時會錯了意,還以為他是怪慶忌只顧與士卒飲酒,對他照顧不周,便幫腔道:「大人,那慶忌本是吳國大王之子,身份高貴,可是 您瞧他,卻同一些低賤的士卒們一起盤膝大坐,放浪形骸,哪有一點公子風範。大人您遠來迎他,何等禮遇?他不敬陪大人飲酒,偏去巴結那些小卒,有個屁 用……」

    陽虎臉色頓時一沉:「呸!長得一雙狗眼!慶忌此人,實乃當世猛虎,韜光養晦,能屈能伸,像他這般,才是可堪造就的人物!」

    「是,是是……」祁英碰了一鼻子灰,連忙唯唯而退。鄭盆兒站在一旁微微睨著他冷笑:「陽虎自己就是出身卑微的家奴,你偏在他面前大談什麼出身,真是蠢到了家了。嘿,陽虎誇慶忌,何嘗不是自憐自身?」

    陽虎目注慶忌良久,忽地微微笑了。慶忌此人,觀他種種行為,英勇、有謀、孚人望,卻缺少城府,正是既可扶持又易控制的人物,自己一腔雄心報負,或許……真的要著落在他的身上了。

    陽虎端起杯來,把烈酒一口吞下,又挾了口肥肉,使勁蘸了些芥茉大口嚼起來,讓那辛辣的味道直衝鼻腔,氤氳了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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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魯國三桓

魯國的都城曲阜終於到了,慶忌掀開窗簾,迎面吹來一陣清風,他長長地吐了口濁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座已有數百年歷史的古城。

    經過魯國五百多年的經營,這座都城顯得壯觀雄偉氣勢恢宏。漆城雖也是繁華之地,可是和這裡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十丈寬的城壕,河水泛著白色的浪花慢悠悠地飄過,看起來就像一幅不斷延伸永無止盡的畫卷。護城河內側,以土石築成的高十米的巍峨城牆上,衣甲鮮明的士卒們來回巡弋,繪著飛虎、飛龍、飛熊、飛豹等圖案的旗幟迎風獵獵。

    魯城曲阜有城門十一座,東、西、北三面各有三門,南面有兩門,每一座城門外都設有雉門,城池大門寬十餘米,高有三丈,無論是吳國還是衛國都沒有這種規模的高大建築。

    慶忌的軍隊被留在了城外,季孫意如在城外為慶忌的親軍安排了一處地方供他們安營紮寨,慶忌留下梁虎子和冬苟守營,帶了英淘、阿仇、再仇以及三十餘名虎衛做為親隨伴他入城。

    穿過雉門,自南城門而入曲阜,迎面便是一條寬廣氣派的大道,道寬足有五丈。這城中,東西和南北的大道各有五條,小巷不計其數。慶忌他們走的是最繁華的一條街道。由於魯國內城在都城偏北的地方,所以陽虎、展獲與慶忌分乘駟馬高車要直穿這條貫通南北的大道。

    街巷市井間,吹竽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走犬、賭博蹴鞠者應有盡有,路上的達官貴人很少,車蓋如雲,帶冠之士摩肩接踵。陽虎的家將在前方縱馬開路,驅使旁人閃避讓路,這一來就造成許多混亂。

    那時的車輛車軸部分都探出長長的一截,為了躲避陽虎的車隊,那些車馬避到一旁,車多人擠,路上佔道經營的小商小販和到處遊蕩的行人也多,五丈寬的大道居然也嫌狹窄,不時發生車輪刮碰,互相卡住寸步難行的場面。有些脾氣暴躁的驅車者不免相互指責叫罵,看著那些長袍大袖、頭戴高冠的人斯文掃地,挽起袖子要打架的模樣,慶忌不免發笑。

    陽虎不知是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還是特別注意在公眾面前保持他的威儀,此時端坐車上卻是不苟言笑,目不旁視,就像一尊泥雕木偶一般。

    行在人群中,那挽臂而行的少女們瞧見這輛車上有一個英俊的少年公子,粉面星目,眉宇清朗,不免秋波頻送,情意款款。有那膽大的少女順手摘下髮髻上的鮮花,或者籃中的時令水果,便含羞帶怯地擲在慶忌衣上,慶忌發覺望去,那少女便向他嫣然一笑。

    「啊!到底是大城市啊,這女子的開放,遠非鄉村小邑可比。」慶忌慨歎著,拈起那鮮花往鼻端一嗅,一雙朗目向車下一瞟,那少女便紅著臉笑起來,左右的姐妹湊趣,推她上前攀談,少女故作矜持,忸怩不來,看的慶忌也心癢癢的,他總算見識到了未受禮教閹割性情之前的華夏少女是如何大膽熱情了。

    到了內城,景色又是一變,街上行人頓時變得稀落起來,到處都是夯土高牆,一座座豪門大院只能看見飛簷斗角,牆內房舍高大、屋簷相接,也不知是哪些公侯的府第。

    內城走到盡頭,便是魯國王城,三人下馬,留下侍衛,過雲雀橋,一步步走上三十二階石階,直趨飛雲台上,此時已有宮門禁衛入內傳報。不一會兒,兩個小內侍提著袍裾飛也似的跑了出來,到了近前向陽虎、展獲施禮,用小母雞似的聲音道:「陽虎大人、展獲大人,執政大人與叔孫、孟孫兩位大人正在『知禮堂』,請兩位大人陪同吳國慶忌公子入見。」

    「好,頭前帶路!」陽虎吩咐一聲,向慶忌一拱手,微笑道:「公子請。」

    「兩位大人請。」慶忌也拱手一笑,三人並肩走了進去,兩個小內宦縮著脖子頭前帶路,不時還像兩隻鵪鶉似的頻頻回頭,生怕大人走錯了路。他們連過三道闕門,向右一拐,沿著一條臨水的迴廊走到盡頭,便進了一棟大殿。

    這座宮殿全是木質結構,雕樑畫棟,極盡奢華,大殿長二十丈,寬十五丈,四周有迴廊,大殿兩旁的木架上掛著八枚一組的大型編鐘,大殿盡頭沒有高台,只有三張几案,案後飾以屏風,屏風後面是從殿頂橫柱上一直垂下來的巨大魯縞縵布,隨風飄蕩,氣勢昂揚。

    這大殿四面通風,隨風飄來池水、蘆葦和鮮花的氣味,聞之令人神情氣爽,毫無半點憋悶的感覺。一進了這大殿,慶忌便提起了全部精神,他並不東張西望,直接看向大殿盡頭。

    在那裡坐著三個人,就是這三個人分掌了魯國的大權,他們是代魯君而治魯國達兩百年之久的三桓世家當世的家主。

    「慶忌公子,這位就是我魯國執政季孫大人。」

    一進殿來,陽虎和展獲便向殿上端坐的三人拱手長揖,然後左右一分,慶忌目注陽虎,本想他會向出面介紹殿上的三位魯國大臣,不想陽虎一揖之後,便端著大袖倒退三步,悄然站到了一旁,反而是展獲向前踏出一步,袍袖一展,向慶忌滿面春風地介紹起堂上端坐的三桓權臣來。

    「右邊這位是叔孫大人,左邊這位是孟孫大人。三位大人,這位就是吳國慶忌公子!」

    展獲站在堂上引薦,陽虎端立一旁目不斜視,雙手合拱,大袖直垂,一副非常平靜自然、謙恭守禮的模樣,與他平素顧盼之間有若猛虎的氣勢截然不同。慶忌飛快地掃了他一眼,堪堪捕捉到他眼中一抹深深隱藏著的不忿和屈辱。

    任你有天大的本事,到了這知禮堂上,都不免現了原形:季氏一家奴耳。他的父祖是家奴,他便也是家奴,子子孫孫都是門下走狗的命。站在這宮城之外,陽虎威風八面,可是到了這裡,他就由虎變成了犬,犬再得主人的寵愛,主人也不會要它來做知客的。

    慶忌想到這裡,不免為他感到一絲悲哀。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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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知禮堂(上)

慶忌落坐後認真地打量著這三位世家首領,中間一位是魯國執政季孫意如,這人已經六十出頭,身量很高,鬚髮皆白,精神矍爍,雖然長了一張馬臉,但氣度雍容,的確頗具世家貴族的雍容氣度。

    右邊一位是叔孫大夫,魯國向來的分工就是季孫掌兵權,叔孫掌外交,孟孫掌財權。當然,分工並非絕對明確,只是各有側重而已。這位叔孫家的家主,看起來倒的確像個大袖善舞的外交人物,年約四旬上下,面如冠玉,溫文爾雅,雖然大熱的天兒,他卻博帶高冠,顯見是個極重儀表的人。

    左首的孟孫氏身材瘦削,滿臉褶皺,一雙小小的眼睛總像沒睡醒似的,偏偏鬚髮皆黑,又不像個年歲太老的人。

    他在打量三桓,三桓也在審視著他,相互端詳片刻,季孫氏微笑道:「慶忌公子果然英氣勃勃,一表人才。老夫聽說公子來魯後,欣喜不勝,所以特遣家奴陽虎相迎,這家奴不曾怠慢了公子吧?」

    慶忌欠身答道:「季孫大人太客氣了,慶忌一路蒙陽虎大人熱誠款待,不曾受過半點冷落,慶忌乃一亡國公子,季孫大人尚能如此禮遇,魯國仁義之名真是誠不虛言。」

    旁邊叔孫氏微微一笑,介面道:「當今天下諸侯,多以霸道武功治國,慶忌公子向來以武勇揚名於天下,不知在公子心中,認為治理國邦應行霸道呢,還是施以禮樂教化,行王道之治?」

    禮樂教化、王道之治,正是魯國國策,魯國大權掌握在三桓世家手中已經兩百多年,換言之,這種國策就是三大世家的傑作,白癡才會說這種政策目前不合時宜。慶忌想也不想,立即答道:「武勇只可用來卻敵拒盜,欲治理國邦,長治久安,當然該施以禮樂教化,行王者之道。

    慶忌以為,禮者,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治國安天下,非禮樂教化不可。魯國相忍為國,禮義為先,堪稱天下楷模,先後有十餘諸侯仰慕魯國仁義之名,年年歲歲,朝覲臣服,這不就是行王道之治的效果嗎?」

    孟孫氏雙眼一睜,忽地說道:「公子言之有理,我魯國正是以禮樂喻民眾,以相忍待鄰邦,這才息戈止兵,國富民強。公子一路行來,當有所見吧。」

    他說到息戈止兵時,有意加重了字眼,微微地睨了季孫氏一眼,季孫氏臉色微沉,略有些不悅。慶忌見了心中恍然,怪不得叔孫氏開口便談什麼禮樂教化,王道之治,原來繞了一個大圈子,目的只在不動干戈這裡。

    慶忌心裡急急轉著念頭,裝作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漫聲應道:「孟孫大人說的是,慶忌於吳國、楚國、衛國,都不曾見過象曲阜這樣壯觀雄偉的大城。記得入城時見的一些東西,雖無用處,也要建得雄偉壯觀,奢華大方,若非魯國財力雄厚,國富民強,那是一定辦不到的。」

    這樣一說,季孫氏卻沉不住氣了,沒有用處的東西也建的雄偉壯觀,奢華大方,這不成了消耗民脂民膏了嗎,哪裡是在誇他?季孫氏心中不悅,雙眼微微一瞇,便問道:「所謂沒有用處也要建的雄偉壯觀的,不知慶忌公子指的何物?「

    慶忌笑道:「我進城時,見那護城河寬達三丈有餘,渠深而闊,如此大河繞城而過,不知要耗費多少民力財力來修繕維護。再如曲阜內城的城垣,高有三丈也罷了,厚竟然也達三丈,一道圍牆的作用,不過是用來隔斷內外,建得凝重有若泰山,豈非大可不必?」

    季孫氏聽他指的是這兩件事,面色微霽,孟孫氏已忍不住「嗤」地笑了出來,慶忌目光一轉,訝然道:「孟孫大人何故發笑?」

    孟孫氏翻了翻眼睛,笑吟吟地道:「我笑公子到底年輕啊,哈哈,不過吳國地處江南水鄉,多沼澤湖泊,不曾建過宏偉大城,公子不曉得這寬河厚牆的作用,倒也不算稀奇。護城之渠修的寬闊,倘有強大敵人攻城時,城上士卒才能更好的守護城池。再則,一旦發生洪澇,又可輕鬆洩洪。而城垣厚重更加重要,內城乃國君之所在,萬一發生兵亂時,城牆險固,宮室君上才能得以保全,此皆國之大事,豈可輕而無備?」

    慶忌詫異地道:「這裡是魯國都城,堂堂一國中樞之所在,怎麼可能會有強敵出沒?魯國存世已近六百年,從來不曾有誰攻到過城下,孟孫大人是否這慮了?」

    孟孫氏哈哈大笑:「公子不聞居安思危、防患未然嗎?修一城是如此,治一國更是如此,思則有備,備則無患。做事怎麼可以只看眼下而不慮及長遠呢。公子身為先吳王之子,難道連這經國之術都不曾學過嗎?」

    「啊……,學是學過的,只是未能學而致用、融會貫通罷了,今日聽孟孫大人一眼,這才恍然大悟,孟孫大人,慶忌受教了!」慶忌直起腰來,鄭而重地向他行了一禮。

    孟孫氏大刺刺地受了他這一禮,正想擺出長者架子,再教訓教訓他,對面叔孫氏忽地橫了他一眼,叔孫氏一雙細長的鳳目,冷眼斜睨時凜然生威,孟孫氏一呆,忽地明白了過來。季孫意如若有深意地瞥了慶忌一眼,眼底悄然浮起一抹笑意。

    叔孫氏扯開話題,毫不客氣地問道:「慶忌公子還有閒心研究我魯國城池嗎,如今闔閭登位,吳國已經易主,公子伐吳又大敗而歸,不知此番來到曲阜有何打算,可是要托庇於我魯國治下嗎?」

    慶忌微微一笑,說道:「叔孫大人此言差矣,慶忌此來非為了一己托庇求生,而是希望能夠得到魯國的幫助,再伐吳國,以雪前恥、報國仇。」

    叔孫氏曬然道:「公子敗而不餒,志氣十分可敬。然而,闔閭領兵多年,戰功卓著,在他苦心經營之下,吳國軍中黨羽甚眾,登臨王位後更是大肆排斥異己安插親信,現如今他已牢牢把持了吳國的軍隊,慶忌公子如今尚有回天之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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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唇槍舌劍(下)

慶忌雙眉一挑,昂然說道:「慶忌前於艾城舉兵,天下莫不回應,揮軍至吳,烽煙頓起,旌旗指處,鼠輩披靡,姬光叛軍聞風而遁不敢抵擋,若非中了姬光宵小之計,為刺客所傷,慶忌現在已然履登吳王之位,梟姬光之首而祭先王了。我看此番歸來,正要招兵買馬,再伐吳國,何談托庇二字?」

    他說到興處,長身而起,便在這寬闊的大殿中走動起來,一時那鏗鏘有力的聲音滿殿皆聞:「慶忌失了吳國,失的只是城池疆土,人心未失;姬光得了吳國,得的只是疆土城池,治下之民未曾歸心,隨時都可能成為他的敵人,要說得失,還很難說我和他誰的得失更大。

    君臣之道,乃天之正道,姬光篡君自立,便是逆天而行。失信棄禮,不守道義,這樣的人即便登上王位也是名不正而言不順,慶忌是順天意而行,姬光是逆天道而行,何來慶忌無力回天的說法?我要討賊,上順天意,下合民心,叔孫大人以為邪可勝正嗎?」

    叔孫氏張了張嘴,可那反駁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慶忌口口聲聲什麼民心天意、王道仁義,好像他掌握了這些『超級武器』,就一定能打回吳國去似的,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只好拿來哄人,哪裡真能起什麼作用。偏偏這些禮樂王道都是他所看重的,正是魯國引以為傲的國策,讓他如何反駁?

    慶忌堵住了他的嘴,趁機侃侃而談道:「姬光逆賊,謀殺君上,以暴力服百姓,以兵戈迫黎民,此非王道之治,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三位大人認為,這樣的人能夠長久嗎?慶忌身為先王之子,於國來說乃是儲君,於家來說乃是人子,慶忌領軍反抗姬光暴政,正是國恨家仇,乃堂堂正義之師,如何不能取勝?

    「說的好,說的好,公子言之有理,老夫深以為是。季孫氏見叔孫、孟孫吃癟,心中不禁暗笑,連連點頭稱是,為他擂鼓助舞,叔孫氏卻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孟孫不斷向叔孫示意,眼睛都快扭抽筋了,見他還是一言不發,只好親自上陣,扔開道義不談,問起了更具實質的東西:「公子固然是上承天意,但是依附於闔閭的力量也不可小覷,公子總不能只憑仁義教化讓他們棄甲投降吧?我聽說公子此來曲阜,身邊只剩下兩百護衛,以區區兩百兵卒取一城亦難如登天,如何再伐吳國?」

    慶忌說道:「慶忌率精兵三萬伐吳,大江遇刺後暈迷不醒,所部又受姬光的舟師偷襲,這才導致大敗。但是因為當時正值夜晚,全軍棄船上岸撤退,是以主力得以保全,死傷者不足四分之一,如今約有兩萬士卒已返回艾城,加上留守艾城和運送輜重糧草的人馬,慶忌如今尚有近三萬良莠……」

    叔孫和孟孫都吃了一驚,身子向前一傾,雙手按到桌上,齊聲問道:「什麼,你……尚有三萬軍兵?」

    慶忌眼皮都不眨地道:「不錯!慶忌手上,尚有三萬兵!」

    叔孫、孟孫暗吸一口冷氣,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陽虎。陽虎雖位不在朝堂,卻是實際上操縱著魯國軍政的人,這個消息是真是假,也只有他可能瞭解一些。還沒等他們望過去,陽虎就眼觀鼻、鼻觀心,成了一具泥雕木偶,二人以目相詢,陽虎恍若未見。

    孟孫略一思索,向對面的叔孫遞過去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二人以目示意,開始交換起彼此的意見來。

    慶忌瞧見他們表情,不禁心中暗笑。他不指望這番話馬上就能取信於他們,只要能讓他們疑神疑鬼那就夠了。想查?難著呢,這個時代的斥候哪有那麼厲害,交通和資訊傳遞那麼落後,想搞到點情報難如登天。別說他這三萬「空軍」遠在衛國,就算是兩軍對壘,既沒有望遠鏡,又沒有空中偵察,想摸清對方虛實也難啊,要不然後來孫臏的減灶計如何能夠成功?

    翻翻春秋時的史書,統計出的當兵吃糧的人數都超過整個周天下的總人口了,那怎麼可能?史官們還不是煞有介事地記載了下來。曹阿瞞打赤壁,大嘴一張,20萬人就說成了80萬。民國政府公佈的剿匪戰報統計起來,剿滅的人數都夠「共匪」們死去活來十幾回了。這就是政治,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一定要讓你本人相信,只要你身邊的人、你那一陣營的人有相信的,那就能起到削弱、分化的作用了。

    如果現在坐在「知禮堂」上的還是原來的慶忌,以他的坦蕩胸懷是絕不會誇大其辭的,但是現在的慶忌是什麼人?撒謊吹牛有什麼關係,能達到目的就行了,有位偉人不是說過嗎,勝利者是不應該受到譴責的。

    坐在主位上的季孫意如用耐人尋味的眼神深深地注視了昂然站在那兒的慶忌一眼,「啪啪啪」三擊掌,吸引了眾人的注意,然後撚鬚一笑,說道:「慶忌公子遠來,老夫已設下酒宴,諸位,我們不妨移席再談,慶忌公子,請。」

    眾人出了『知禮堂』,沿臨水迴廊而行,池邊蘆葦花絮飄飛,宛若漫天蝶舞。叔孫氏與孟孫氏有意落後一步,同慶忌、季孫氏拉開距離,孟孫氏低聲問道:「你說慶忌的話是真的嗎?」

    叔孫氏陰沉著臉色道:「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孫老兒已有了理由。」

    孟孫氏雙眉一蹙:「他肯信嗎?」

    叔孫氏冷哼一聲:「那老狐狸,他信不信都會拿來大作文章的。別慌,沉住了氣,酒席宴上莫論政事,宴後,請過府一敘。」孟孫氏微微點頭。

    展獲和陽虎走在最後面,陽虎伸手拂開一片吹到面前的蘆葦,看看最前面朗聲談笑的季孫氏和慶忌,又看看中間竊竊私語的叔、孟兩位家主,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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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季孫詢計

慶忌離開魯國王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季孫意如在城中為他安排了一處住所,這是季孫意如自己的一幢別居,叫「雅苑」,前後三進院落,清幽雅致,品味不凡,還撥了些僕傭侍婢供他驅使。

    陽虎和展獲陪他到了雅苑安頓下來,因為兩人向來不合,在慶忌面前三人也無法聊些什麼話題,安頓之後陽虎和展獲便起身告辭,慶忌含笑將他們送出門去,一俟他們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立即喚過再仇,密密囑咐一番,令他馬上離開曲阜趕回艾城,通知呂遷等將領好生佈置一番,嚴防外人進出軍營,同時大造輿論以壯聲勢,再仇領命,立即取了盤纏和換洗衣物出城去了。



    陽虎離開雅苑沒有直接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趕到了季孫氏的宅院,他知道,這樣的大事季孫意如是一定要同他商議一番的。果不其然,一到季府,進了大廳就見主上換了一襲黑色的麻衣盤坐在膝上正在等他。



    季孫意如面前一個長條几案,案上放著一個銀製的茶海,沸水滾開。身後一個挽著雙鬟的女子,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眉目如畫,輕腰如折。她將香軟的懷抱做了靠枕,讓主人偎得舒服了,一雙白生生的小拳頭輕輕捶著他的肩頭。皓首與紅顏,相映成趣。

    陽虎不敢多看,叉手施禮,便退到一旁。,季孫意如慢條斯理地使一根木簽將那新茶一根根地挑開放入茶海,看著那茶葉隨著沸水翻騰,香氣漸漸溢出,嗅在鼻端神情氣爽。

    季孫意如吸了口氣,然後身子向下滑了滑,枕在女孩兒的大腿上,手指在她腰間輕輕揉捏著,雙眼微閉,半晌才道:「慶忌……已經安頓好了?」

    「是,已經請他在雅苑入住了。」

    季孫意如「唔」了一聲,緩緩問道:「陽虎,依你看,慶忌所言,尚有三萬兵將的話,可信嗎?」

    陽虎嘴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意:「主人,他是否真有三萬兵,有什麼打緊呢?咱們又不是真要助他復國,不過是借他之力,集孟孫、叔孫之權,只要能達到咱們的目的,他有多少兵,又有什麼關係呢?」

    季孫意如笑起來,他的大手在那少女胸前櫻桃上一捏,惹得少女嬌呼一聲,季孫意如那仍帶一抹滑膩感覺的手指已點向陽虎,呵呵笑道:「你呀你,既有此心,在知禮堂怎麼不替他證實確有三萬人馬呢?」

    陽虎陪笑道:「未得主人意思,陽虎不敢擅作主張。再者,主人是有心助他的,若是陽虎出面為他作證,恐怕弄巧成拙,反讓叔孫、孟孫兩家猶疑不信。」

    季孫意如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屈指在少女膝上叩了叩,那美麗少女會意,忙挽起翠袖,將一雙白生生的手兒搭在他的額頭,輕輕按摩起來。季孫意如閉著眼睛,沉思片刻,說道:「叔孟兩家必不死心,注意打探他們的動靜。

    還有,慶忌的話他們未必相信,難保不會使人去衛國察探,有機會,你要幫他遮掩一下,嗯……,也可以點一點他,讓他自己有個準備。還有,找些公卿大夫時常宴請於他,我們不能失禮,冷落了客人嘛。而且,慶忌之名揚於曲阜時,那些望風觀望的牆頭草們就該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哼!這些首鼠兩端的東西,也該逼他們我三家之間做個取捨了。」

    「諾,小人遵命。」

    季孫意如想了一下,又道:「不管他三萬大軍的事是真是假,先幫他把聲勢造出去,觀察了朝野動靜,老夫再做最後決策。」

    陽虎心中輕輕歎了口氣:「主上倒底缺乏魄力,雖然心熱於權力,可是思來想去,心頭還是不免猶豫。唉,不能馬上借勢而行,恐怕就要給了叔孟兩家時間,讓他們從容部署反擊了。」

    可他知道這位主子為人剛愎自用,自己的建議提過一次就行,如果反覆進諫,必定惹他反感,如今自己雖是季氏門下第一家臣,可是仲梁懷、公山不狃這兩個人對自己的地位一直虎視耽耽,可不能惹得季氏不悅,便唯唯稱是。

    季孫意如吩咐了這些話,便轉而問起了季氏封邑的農桑種植,季氏門下縞布、海鹽生意的生產和銷售,還有五月端午龍舟大賽的安排,陽虎心中有數,一一奏答。聽說為了要在龍舟大賽上壓倒孟、叔兩人,陽虎如今正在籌備龍舟船隊,季孫意如不禁莞爾,他笑了笑,說道:「如今的大事,在於壓制叔孟兩家,爭取把軍財、財權都攬下來,這種事,你不要親自過問了。」

    陽虎面色頓時一緊,急忙道:「小的為主人奔走,本是份內之事。主人不必擔心,小的會把事情安排的妥妥貼貼,不會分心辦砸了事情。」

    季孫意如捻著鬍鬚展目笑道:「不可不可,慶忌這事更加重要。這樣吧,吩咐下去,我季氏門下各家各院,均可組船參賽,誰能一舉奪魁,老夫便把海鹽生意交給他獨家經營三年。哈哈,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季氏如此龐大的家族,還愁選不出一支第一流的龍舟船隊嗎?」

    陽虎一聽這才放下心來,連忙點頭稱是,不再往自己身上攬了,只要這事沒有交給仲梁懷或者公山不狃去做,那他就放心了。龍舟大賽不過是一場遊戲,陽虎為什麼這麼在意?不過是防微杜漸罷了。季孫意如為人極其好勝,如果在別人主持下贏了這場比賽,得了他的歡心,對自己的地位難保沒有影響,到了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對任何潛在的對手,以及可能給予對方的晉身機會,都是務必要嚴密防範的。

    一場比賽是小事嗎?對這些極為重視名聲臉面的大貴族來說,可絕對不是小事。魯國國君姬稠為什麼逃到齊國去了?還不是因為兩年前的一場鬥雞。當時,季孫意如與郈昭伯鬥雞,季孫意如別出心裁,在雞翅膀上塗了芥茉,想作弊取勝。而郈昭伯也不含糊,竟在他的雞爪上裝了鐵爪。這還用比嗎,季孫意如敗的一塌糊塗,他發現對方雞爪上裝了鐵爪,不由大怒,便憤怒地譴責郈昭伯違規作弊。

    郈昭伯不甘示弱,反唇相譏,罵他在雞翅膀上塗了芥茉,兩人先是口角,接著便大打出手,當然,動手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門客家將,他們是君子,只負責給自己的隊伍加油叫好。

    一場混戰下來,雙方都死了不少人,誰也沒佔著好處,季孫意如越想越是不忿,乾脆派家臣公山不狃出兵,佔了郈氏的封地。郈氏跑去哭宮告狀,魯君姬稠聞言大喜,他一直想收回三桓之權,如今季孫意竟敢擅奪其他公卿的封地,這可逮著機會了。

    姬稠馬上點齊人馬,王駕親征,討伐季孫意如。季孫意如沒想到魯君會跑出來對付他,被困在他的莊院之中,叔孫、孟孫兩家擔心三桓去其一,魯君勢力大增,那時他們也要完蛋,便出兵相助,大敗國君。姬稠想想自己這一國之君當的實在窩囊,一氣之下跑路去了老冤家齊國。

    齊國國君乃是姜尚姜子牙的後代,這一代的君主叫姜杵臼,繼承了老祖宗姜太公的長壽基因,這老頭兒已經當了30年國君了,仍然當得興高采烈。春秋時各國間許多諸侯間的關係就像過家家似的,今天打的死去活來,明天稱兄道弟也不稀奇。見姬稠來投,姜杵臼絲毫不念舊怨,便把他收容了下來。第二年晉國充老好人,勸公孫意如去迎回國君,公孫意如並無心謀反,便去請他回來,可是姬稠倔勁兒犯了,寧可在齊國當寓公,打死都不回來,這才造成目前魯國無君,季孫執政的局面。

    試想,一場鬥雞都能發展成這樣的大事,陽虎怎能不防微杜漸,哪敢把賽龍舟的事交給季氏另兩大家臣仲梁懷或公山不狃去做?

    季孫意如把要緊事都吩咐下去,心神放鬆,便和身邊小妾親熱起來,陽虎就在一旁,季孫意如毫不在意,與妾侍調笑嬉鬧,那一顆白髮蒼蒼的頭都快鑽進小妾的懷裡去了。陽虎看看太不像話,趕緊告辭退下,等他退到門口回頭一瞧,只見那豆蔻少女衣衫盡解,玉體橫陳,公孫意如已俯身其上,做躍馬揚鞭狀,不禁暗暗咋舌:「主公佑大年紀,還能如此老當益壯,當真了得,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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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各自備戰

慶忌在雅苑安頓下來後,先洗了個澡,一身清爽地回到房間,便細細思量今後的打算。經過這麼些日子的思考,他越來越覺得同魯國取得聯繫是非常有必要的,想要打回吳國去,魯國這個橋頭堡已是他最好的選擇。

    衛國雖好,但是按照此時的交通速度,離吳國實在太遠了,鞭長莫及之下,對吳國的影響微乎其微。他可是知道歷史上闔閭篡位沒幾年就漸漸強大起來,開始東征西討建立霸業的。也就是說,如果不是他慶忌現在又莫名其妙地活了,那麼闔閭應該在三至五年內就能解決國內所有矛盾,把權力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現在雖然活了,如果根據地設在遠離吳國的地方,那麼他的影響力還是要日漸消退,等他的力量攢足了,闔閭的地位也已經不可撼動了。那時,春秋亂世多他一個亡國公子並不會對大局有任何影響,一切還會按照原來的軌跡行走。而他,也不過是晚死幾年而已。

    要對付闔閭,必須在吳國眼皮子底下建立一支反抗隊伍,這才能有效地保持先王和他慶忌對吳國的影響,讓吳國內部仍在觀望的勢力不會死心歸附闔閭。吳國一面臨海,其餘三面與魯國、楚國、越國接壤。越國實力太弱了,就算後來勾踐滅吳,都是先用陰謀詭計哄騙夫差南征北戰,耗盡了吳國國力,然後又偷襲姑蘇城,這才取得勝利。正常情形下,小小越國和吳國比起來,實在不成比例,從國力上來說,越國不堪借助。

    而且越國雖小,越王允常(勾踐之父)卻是野心勃勃,總是不斷向吳國挑釁,每次挑釁失敗就納頭便拜,甘作小弟,然後送錢送女人繳保護費消災。可這人沒記性,過兩年忘了痛,信心一膨脹,甩開膀子繼續挑釁。如此一個無賴,令吳國不勝其擾,吳國上下對這個近鄰都很仇視,如果投到這個小國去,正好給了闔閭招攬民心的機會。真要是闔閭引軍來攻,以允常見風駛舵,能屈能伸的個性,只怕一打了敗仗,就得把他綁去給闔閭送禮了。而魯國至少以仁義標榜自己,這種無恥的事他們還幹不出來。

    楚國同吳國爭桑爭田,因為邊境問題時常打仗,他們是樂於見到吳國內亂的,越亂越好,可是想在楚國眼皮子底下建立一個流亡政府容易,要建立一支足以顛覆一國的流亡軍隊,那就大難特難了。

    楚國對王權的集中十分看重,伍子胥、伯嚭兩大世家被滅,表面上是楚國權臣迫害,其實深層的原因就是為了集權於王室。伍家四代權臣,兵威之重已經危及王室,這一世的家主忠誠,誰知道他下一代的家主有沒有野心?你不是戀權不去嗎?那就找機會滅了你,在社稷江山面前,一家一姓的存在又算得了什麼。

    伯嚭家也是如此,伯家也是楚國世代的公卿,其父伯郤宛在楚國最有賢名、最孚人望,什麼修橋補路、災年賑荒,類似的好事做了一籮筐,深得百姓黎民的愛戴,誰要在街上說他一句不是,馬上就能有一群人跳出來指著鼻子罵你,脾氣不好的能當場扁你一頓,德望高居於楚王之上,這滅族的禍根也就埋下了。

    楚國對內部可能出現的強大勢力都如此警惕,怎麼可能在國內扶植一支不能由楚王掌握的強大軍事力量,所以唯一可以指望的,唯有魯國。魯國的相忍為國,仁義禮教,使得魯國的國策從未想過向外發展,發展霸權和武力。結好鄰邦,睦鄰相處,行仁義之道,是他們採用的一貫辦法,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點,但是並非全無機會,闔閭登位後就送給了他一個機會。

    闔閭甫一登位,便發下豪言壯語,要壯大吳國,伐楚、伐魯,甚至伐齊以建霸業。他當時這麼說,一是剛剛登上大位,心中激動,人一衝動,心底的話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擁戴他登位的都是軍中將領,軍中將領要想晉陞唯有軍功,這種志向才能吸引他們死心踏地的為自己效力。

    不想當時異己還沒剷除乾淨,有人把他在「軍事會議」上的偉大構想給洩露了出去,齊國強大,又在遠方,只當闔閭癡人說夢,一時倒不理會,魯國卻自知向來不重武備,軍中沒有名將,真要打起來,還真打不過吳國,這就是慶忌的一個機會了。再加上魯國一向標榜仁義,闔閭是篡位自立的,如果幫助自己,就是義之所在,只要許給魯國一定的好處,那麼魯國士大夫們還是會有一部分人贊同援助他的。

    即便不能成功地得到魯國的幫助,在這裡活動的越久,也越容易使吳國和魯國對立,吳國多樹一個敵人,對他的復國大業就多一分幫助。正是基於這些原因,所以經過深思熟慮的慶忌,已經決定盡最大努力的爭取魯國。

    魯國三桓中,季孫意如有心相助,不會沒有他的目的,他相信,這兩天陽虎就會來找他攤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慶忌可以耐心地等待,叔孫氏和孟孫氏可是一刻也不能等了,季孫意如咄咄逼人,獨攬大權的目的越來越明確,他們不能等到大權旁落時才發起反攻,於是,宴會一結束,兩位家主就前後腳的進了叔孫氏的家門。

    三桓世家各自的莊園都十分龐大,外面築有高牆角樓,裡邊不止是家族的人和僕傭女婢,還駐紮有幾百乃至上千名士兵,儼然一座城中之城。此時,叔孫家的後院空地上,就整整齊齊地站著五百多名雄健有力的士卒,軍陣前方,站著一個身材高挑健美的女子,她穿著一身武服,婀娜曲線呈露無疑。

    此刻,她正面對那些士卒站著,旁邊一條雄獅般魁梧的大漢。那女子雙手負於身後,說道:「牛八郎,從這五百人中,給我挑出健而有力的一隊人來,今年的祭神龍舟大賽,我們叔孫家一定不能再灰頭土臉。」

    牛八郎叉手道:「小姐,力士易得,但擅習舟楫者卻少,水上賽舟,如果舟楫之術不如人,也難取得大勝啊。」

    那女子仍負手而立,說道:「我明白,先挑力士,明日一早,你與我去尋訪善水的人來做教習。」

    「諾!」牛八郎應答一聲,自去軍陣中挑選力士。他們所說的祭神龍舟大賽,其實就是後來的端午節,這個節日在春秋時候是祭祀神龍的重要節日,因為華夏民族以龍為圖騰。

    到了五月初五端午節,投粽子、賽龍舟,都是與龍有關。粽子投入水裡是為了奉養蛟龍,而競渡則用的是龍舟。當時還有踏百草、斗百草、采雜藥、掛菖蒲、喝雄黃酒等端午習俗,這些都與龍、蛇有關,與後來所說的紀念屈原毫無關係。

    屈原只是楚國大夫,他再如何忠貞,忠的也只是楚國,他死的再屈,其他諸侯國也不可能去祭祀忠於楚國國君的屈大夫。何況當時的楚王都不買他的賬呢,光是要楚國百姓為他舉行如此聲勢浩大的紀念活動也辦不到,何況整個天下呢。

    只有祭祀神龍這一華夏民族的共同圖騰,才使各國一體遵從並形成了傳統。後人穿鑿附會,有說是紀念伍子胥的,有說是紀念屈原的,有說是紀念孝女曹娥的,只不過屈原的故事影響廣泛,尤其他那種忠君思想為例代統治者所欣賞,有意無意的予以發揚,漸漸的這一祭祀神龍的上古節日就歸他專有了。

    祭祀神龍是一件莊嚴神聖的大事,但是具體到形式上,卻成了庶民百姓同歡的盛大節日,三桓世家都想在龍舟競賽上奪冠,壓制其他兩家的氣焰,自然不惜血本。

    叔孫家大小姐在後院挑選力士準備參賽,與季孫、孟孫家別別苗頭,前院兒,叔孫、孟孫兩位家主已經走進小廳,對面落座,開始商議起應對季氏和慶忌的對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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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二桓密謀

「季氏欺人太甚,真是悔不當初啊,我們幫他趕走了國君,落下一個不義之名,反而壯了他的野心。季氏賊心不死,一意獨攬大權,若是待他真的大權獨攬時,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容納孟孫和叔孫兩家呢?」

    一進小廳,孟孫氏便憤憤然地道,叔孫氏淡淡一笑,白淨如玉的臉上微微泛起一抹激動的紅暈,但他眼底卻露出一抹冷峭肅殺之氣:「子淵,我叫你來,就是要好好計議一番的,如今季孫意如已經權傾朝野,再發這些牢騷有什麼用?」

    孟孫子淵冷哼一聲,在席上坐了,瞟他一眼道:「子玉,那麼依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若是依著我,不如殺了慶忌以除後患。慶忌一死,一了百了,除了這禍根,季孫意如還能如何?」

    叔孫玉淡淡一笑:「若是殺了他,你不怕季孫意如遷怒於你?再則,我魯國一向行仁義施禮教,幹出這樣的事來,豈不惹天下人笑話?」

    孟孫子淵嘿地一聲,傲然笑道:「那還不容易?闔閭使刺客殺王僚,使刺客殺慶忌,又不是一回兩回了,慶忌一死,換了是誰都要疑到他的頭上去。」

    叔孫玉不以為然地道:「糊塗,闔閭狼子野心,怎麼會承我們的情,把這無妄之罪背在他的身上?別看他現在欲除慶忌而後快,到那時他就該以此為藉口出兵伐魯了。況且,季氏既有心獨攬大權,慶忌也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如果這枚棋子被吃掉了,焉知他不會他再下一步棋?」

    孟孫子淵忿然道:「那麼依你之見又該如何?季孫意如步步進逼,幸好他做事向來瞻前顧後,猶豫不決,這才遲遲未下決定,如果等他心意已決,以援兵之策,借秉政之利,把軍權、財權一一歸集到他手中,我們就大勢去矣,那時還能如何反抗?」

    叔孫玉微微蹙眉,在室中徐徐走了兩圈,緩緩道:「子淵兄,愚意以為,行刺之舉隱患重重,且不說且慶忌武勇少有人能敵,而且縱然去了慶忌,只要季氏賊心一日不死,我們始終不能安枕,要想一個辦法,徹底打消他的妄念。」

    孟孫子淵疑道:「他如今是魯國執政,已掌了一半的軍權,我們如何打消他的妄念?」

    叔孫玉猛地回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他,說道:「不如我們把國君從齊國請回來,你看怎麼樣?」

    孟孫子淵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麼?這算什麼爛主意,上一次晉國居中調停,季孫意如親赴魯國相請,國君都不肯回來,我們去請,他豈肯答應?」

    叔孫玉笑道:「有什麼不肯的,我們可不是季孫意如。季孫意如去請,國君還要擔心他會害了自己呢,我們去請,只要略微透露一下季孫意如的野心,國君自然明白我們的誠意。他若肯回來,那麼季孫意如的執政之位自然免去。到那時,他就不能以執政的名義對我們多做挾制,國君有你我相助,與季孫意如相抗衡並不算難,進而削弱他的力量也不是一件遙不可期的事了。」

    孟孫子淵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靠譜,最重要的是,當初魯君姬稠討伐季孫意如時,叔孫、孟孫兩家出兵解圍,他是打的最凶的一個,追殺魯君的人馬時,手下一箭射散了國君的髮簪,駭得姬稠面無人色。姬稠若懷恨在心,等到削弱了季氏,難保不會再拿他孟孫氏開刀。

    孟孫子淵思忖再三,終是搖頭道:「不妥,還是不妥,以我之見,還是殺了慶忌,絕此後患為好。慶忌一死,季氏就玩不出什麼花樣了,那時你我聯手,不容他不做讓步。至於你所擔心的,只要我們幹的巧妙,不留絲毫把柄,又有何懼?」

    兩人各持己見,一個堅持用雷霆手段除掉慶忌,另一個堅持認為應該請回魯君,釜底抽薪,二人正相持不下,忽聽院中一陣嘈雜,叔孫玉眉頭一蹙,起身走出廳去,站在廊下看著,只見家人們牽來兩匹高頭大馬,又拉出一輛車來,正套馬御車似要出去,便問道:「天色已晚,這是誰要出門?」

    一個家僕扭頭,見是家主詢問,連忙跑上前,陪笑道:「主上,是大小姐要出去。」

    叔孫玉聽了眉頭皺的更緊:「這麼晚了,搖光還要出去做什麼?」

    那家僕吶吶道:「大小姐約了友人在魯膾居見面飲酒,所以……」

    孟孫子淵在房中叫道:「子玉,女兒家的閒事理她作甚,快快議論大事才是正經。」

    叔孫玉歎了口氣,舉步向房中走,邊走邊想:「唉!國事家事,事事操心。搖光一個女孩兒家,時常這麼拋頭露面,於她的名聲總是不好,這孩子性子太野,看來應該早日給她擇個夫婿,嫁出門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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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坦誠相見

慶忌沒有料錯,次日一早,季府家人便來傳訊,說是公子季孫斯邀請他到魯膾樓赴宴,慶忌此時正欲在曲阜擴大影響,立即欣然應允,約定午時過後便去赴宴。那時大戶人家已經開始用日晷和漏刻計時。晴天用日晷,陰雨天和夜晚用漏刻,不過還沒有十二個時辰的計時劃分,一天的時間只是劃分成幾個時間段,約定午時這個比較明確的時候,可以使約會雙方比較精確地掌握時間。

    季府家人走後不久,府上婢女便來稟報說陽虎到了。慶忌立即起身相迎,陽虎只帶了一個家僕、一個馬伕,趕著一輛馬車來到雅苑。兩人已經算是熟識的朋友,沒有過多的客套,慶忌迎出門去,與陽虎一齊返回內宅,高座堂上。陽虎入座,微笑道:「公子,這雅苑還住的習慣嗎?」

    慶忌笑道:「甚好,清靜雅致,鳥語花香,恍若人間仙境,這座小園雖不寬廣,卻如江南建築,山水相間,林木蔥鬱,多謝季孫大人和陽虎兄安排了這麼舒適的居處。」

    陽虎臉上微微變色,擺手道:「慶忌公子,這可……使不得,公子乃是先吳王之子,陽虎當不起慶忌公子稱一聲兄長。」

    慶忌淺淺笑道:「有何當不起?豪門中每多紈褲,身世雖然高貴,慶忌卻是放不在眼裡,陽虎兄赤手空拳,能有今時今日,非大智慧辦不到,乃當世之豪傑,英雄莫論出身,慶忌一向只敬重像虎兄這般人物。」

    「英雄莫論出身……」陽虎素來心機深沉,老謀深算,但是這句話也讓他感動不已。他要別人畏他懼他容易,若要人家從心底裡敬他重他,卻不是用權力可以辦得到的事。他一生所求,不過就是擺脫家奴的宿命,此番聽了這樣的話,激動的雙眼都濕潤了,半晌他才向慶忌鄭重一禮,歎道:「公子如此看重,陽虎感激不盡。只是……只是這兄長之稱,且莫在人前提起,否則不免讓人……」

    說到這兒,陽虎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極度的自卑造就了他極度自尊的性格,他一向最恨別人在他提起什麼身份家世,如今自承身份卑微的話怎麼說的出口。

    慶忌一聽就明白了,他哈哈一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那些閒言碎語,慶忌只當是他放屁,怎麼會放在心上?」

    陽虎感激地一笑,這才正色道:「公子,陽虎此來,是有事就教。」

    慶忌道:「虎兄請講。」

    陽虎深吸一口氣,問道:「未知公子所言,衛國艾城尚有兵將三萬,此事是真是假?」

    慶忌聽了心頭一緊,如今魯國執政雖是季孫意如,但是季孫意如年事已高,又是一個大貴族,不可能事事拋頭露面,實際上許多大事都是陽虎在做,也就是說,這個身份卑微的季氏家奴才是真正掌握控制的魯國權力的人。如果交待了底細,就等於把主動全部交給對方掌握,那對他現在的處境可太過不利。

    想到這裡,慶忌哈哈一笑道:「怎麼,陽虎兄還有所懷疑嗎?慶忌三萬人馬確是有的,若非糧草不濟,便是再招些兵也不難,你也知道,如今天下各國的破落武士極多,他們想恢復祖上榮光,所倚者只有一手勇力,而要想發達,還有比投向我慶忌更好的選擇嗎?錦上添花哪及得雪中送炭,這個道理誰不明白?」

    「好一個錦上添花,雪中送炭!」陽虎讚了一聲,然後目注慶忌良久,笑道:「公子果真還有三萬兵馬那就好,如果陽虎所料不差,叔孫、孟孫兩家有所懷疑,是一定會使人往衛國探察虛實的。」

    慶忌臉上神色微微一緊,以他的心性和歷練,終究還做不到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沉穩,陽虎看在眼裡,不禁莞爾一笑,又道:「不過,我家主公有心相助公子,為人臣下的自當效力。陽虎於魯國中還有一定的影響,這方面公子不必擔心,哪怕他們有心編造些『虛言妄語』,陽虎也當為公子作證。」

    慶忌心想:果然,這種事即便瞞得過那三個從小高高在上,不知五穀、不近庶民的三桓家主,也瞞不過這個練達人情的陽虎,聽他話中之意,分明是說即便我在說謊,也要幫我做次偽證了。像他這樣的人,從小不知吃了多少苦,經過了與多少人的生死拚搏,才掙得了今時今日的權力地位。

    這樣的人心性堅忍,冷如鐵石,唯一能讓他們尊重的只有強大的實力,別說我只是喚了他一聲陽虎兄,讓他有些感激之意,就算我和他斬雞頭燒黃紙拜了把子,他也不會因為這麼一句話就搭上自己的前程性命,除非……他這麼做根本就是季孫意如的意思。季孫意如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慶忌想到這裡,神色一正,鄭重地道:「多謝陽虎兄厚意,季孫大人有意匡扶,慶忌自然心中感激,只是……不知季孫大人有些什麼條件,還望虎兄能夠言明,恐怕力有不逮之處,慶忌也好心中有數,慶忌不想做失信於人的事情。」

    陽虎微笑道:「公子,我家主公只希望公子復國成功時,能與魯國結為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進同退,這樣就夠了。」

    陽虎所說,那就是建立軍事同盟了,一國有事,另一國便要出兵相助,除非第三國有把握對付得了吳魯聯軍,否則要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和相當大的一片區域內保持和平局面是能夠辦得到的。

    季孫意如是魯國執政,這是他的權力,也是他的義務,如果有這麼一天實現吳魯同盟,對季孫意如統治的穩定無疑是相當有利的。然而,這是一場沒有把握的戰陣,是一場希望渺茫的投資,本質上和賭博沒有區別,季孫意如有那份魄力嗎?

    陽虎雙手按在膝上,雙眼微微垂下,淡淡地又道:「公子不必存疑,魯國一向好文知禮而輕武功,所以武備素來疲弱。我家主上有心振作,相助公子,正是一個契機,不知我這麼說,公子可明白了嗎?」

    陽虎說的太過隱晦,幸虧慶忌多了兩千年的見識,仔細一想,總算明白了季孫意如的用心。季孫意如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找個藉口發動對外戰爭,從而轉移國內矛盾。這的確是一招妙棋,戰爭一旦發動,事關全國上下的生死存亡,原來的內部矛盾、內部紛爭,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讓位於戰爭,否則立成國之公賊,人人得而誅之,季孫意如想要集權就容易多了。

    既知季孫意如的目的所在,慶忌的心便穩了下來,除非季孫意如甘願放棄到手的權力或者找到更好的集中權力的辦法,否則他是一定會幫助自己伐吳的。陽虎見他露出喜色,便提醒道:「公子,叔孫、孟孫兩家與季氏共治魯國兩百年,樹大根深,勢力雄厚,我家主公雖有心攘助公子,可是如果遭到的反對力量太大,甚至因此造成魯國分裂,那麼我家主公不會不慮及後果。」

    慶忌目光一凜,連忙道:「多謝虎兄提醒,不知虎兄可有良策?」

    陽虎微微一笑:「良策倒是沒有,現下公子在魯國,何妨廣結人緣,擁戴公子伐吳的人越多,公子的勝算便越大。我家主公昨日在宮中宴請公子,就是一步試探,接下來,要看叔、孟兩家如何應對了。」

    陽虎說到這兒,起身拱手道:「今日宴請公子的,都是都城裡各世家豪門的公子,如果能獲得他們的友誼,對公子的大事可是非常有幫助的,公子不妨敞開胸懷,和這些公子們結交一下。呵呵,言盡於此,陽虎還有事情,這便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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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魯膾居

魯膾居是曲阜一座很有名的酒館。這時的建築還多是平房建築,反正土地有的是,建樓所耗較之平地起房要麻煩的多,所以樓宇不多。而魯膾居卻別出心裁,建了一幢三層高樓,第一層有牆有壁,冬夏皆宜。第二層只是以木板隔斷成兩個大房間,第三層則只有柱子和頂蓋,四壁敞開,猶如二樓上邊的一個亭子。站在這亭中放眼望去,魯城風光盡入眼底。尤其是下雨下雪、春陽夕照的時光,城中景色更是美不勝收。

    豪門大戶人家都備用自己的酒宴廳,又蓄有家伎可歌舞助興,所以宴請客人少有到酒館中去的,但是魯膾居的生意仍然最為紅火。不止是往客商喜歡來,本地富戶豪紳也喜歡到魯膾居來,只因為這裡烹製的食物精美,別說城中別處的酒肆比不得,就是豪門世家的廚子也比不了,所以季孫斯宴客,便把地點訂到了這裡。

    堂上坐的多是世家公子,這些人平素就常在一起飲酒作樂,此番季孫斯出面邀請的是那個據說以兩百人打敗大盜展跖的吳國公子,人皆言此人武勇無敵,而且此人還懂奇巧之術,大家現在都棄了楊柳枝,改用牙刷刷牙,聽說這牙刷就是出自他的創意。對這樣一個人,誰不懷有好奇之心,這些世家公子們都想見識見識這位人物,自然一請就到。

    春秋時的酒肆,還不太講究私密性,登上二樓,是寬闊的敞開式房間,屋子裡有些貫通一至三樓的巨大木柱,中間一個寬道,兩側是略高於地面幾分的木質平台,平台上鋪著涼席,放著十來張矮腿的几案,客人們在此飲酒時,一人一桌,據席而坐,中間寬闊的通道還可以邀請舞伎伴舞。

    舞伎可以自帶,也可以在宴會前由酒店代為邀請,這時是有一些以表演歌舞牟生的團體的,這些團體大多都是自願的組合,組團表演,盈利根據各人的名氣和受歡迎的程度,按事先說好的比例分配。如果歌舞伎們有人被客人相中,自願與人歡好的,那纏頭之資就歸個人所有了,說起來也算公平。

    今天季孫斯宴客,就讓魯膾居老闆袁公替他約來了曲阜最有名氣的一個歌舞伎團。樂師們坐在一角調拭著鍾、磬、鼓瑟,時不時傳出沒有節奏的幾下樂器聲,二樓一角豎了屏風,歌舞伎們正在屏風後面換裝打扮。大廳裡已經坐了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們,互相攀談言笑。

    忽然,一條大漢蹬蹬蹬地走上樓來,這大漢穿著澱青色的一襲深衣,鞋子掩在袍袂之下,腰束紳帶,頭戴冠巾,站在樓口揚起一臉絡腮鬍子高叫道:「我來遲了沒有,哪一位是吳國慶忌公子?」

    這堂上坐著的大多是未及弱冠之年的公子,公子乃是一種身份,倒不是一定要年紀輕些,只不過季孫斯自己才19歲,結交往來的自然都是些世家少年,大的剛剛20,小的才不過十四五歲。現在趕上來的這條大漢有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在這些人中已經是年紀最大的了。

    這大漢的父親是魯國大夫孫叔子,他叫孫敖,有個在當時很正常、但是讓現代人聽了雖有些忍俊不禁的表字:女生。他和季孫斯交情最好,平日裡一些小毛頭喝酒他雖不來,但今日宴請慶忌,他也及時趕來了。

    季孫斯瞧見他來,招手笑道:「女生,這裡來,這裡來,慶忌公子還沒有到。」

    季孫斯未及弱冠,一表人才,加上身材較高,在眾公子中如鶴立雞群,孫敖一眼瞧見好友,便哈哈大笑著走了過來:「子斯,你來的可早,我習練了半天的操舟之法,快要熱死了,先拿一角酒來解渴。」

    季孫斯聽了笑嘻嘻地問道:「怎麼,你家也要參賽嗎?嘿,這前三,怕是沒有你家的機會。」

    孫敖道:「那是自然,這賽龍舟,前三名從來不出你三桓世家,我孫家怎麼比得了?不過嘛……,我習練這操舟之法可不是我們孫家要參賽,我是要幫著叔孫家參賽。」

    季孫斯一呆,隨即指著他大笑:「你這小子,莫非迷上了叔孫搖光?搖光的性格如野馬般難馴,如風雨般難測,你找上了她,真是好大的膽子……」

    孫敖翻了翻白眼,不以為然地道:「搖光姑娘有哪裡不好?」

    季孫斯捏著下巴詭異地笑道:「我季家成碧夫人也在組隊要參賽呢,不若你投效到她門下,成碧夫人可是十分嫵媚、百般妖嬈,不比叔孫搖光強的多嗎?」

    那時候士男子婚嫁年齡通常在20至30歲之間,女子則在15至20歲之間,女子被夫家休棄的現象非常普遍,離異女子再嫁也平常的很。成碧夫人倒不是被丈夫休了,但丈夫死了若要再嫁也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季孫斯與孫敖素來交好,而且孫敖的父親是魯國司寇,位列九卿,也是權高位重的人物,無論為了私誼還是為了家族利益,季孫斯都希望孫敖能夠娶了自己家族的成碧夫人,那樣兩人的友誼就更加牢固了。成碧夫人年紀雖比孫敖大些,又是嫁過人的,但是容貌之美有若二八佳人,成府又是家財萬貫,兩家可算是門當戶對,這時代無論再婚還是女方年齡稍長都不是什麼問題,嫁娶都是尋常事,只可惜這孫敖對叔孫搖光一往情深,哪裡聽得進去。

    季孫斯見他搖頭,正想再勸幾句,門口忽地有人叫道:「快來看,快來看,那一個,應該就是吳國慶忌了。」

    許多公子們便擁到視窗,推開窗子往下看,只見門口駛來一輛車,車以雙馬牽引,架車的是一個魁梧的大漢,鬚髮如刺,十分威猛,旁邊座位上是一個白袍的公子,眉目清秀,身段高挑。

    孫敖擠在窗口說道:「那虯鬚大漢應該就是慶忌吧?聽說此人武勇無敵,跑能逾奔馬,躍能接飛鳥,曾赤手擒過一頭犀牛,也只有這樣魁梧的大漢才有可能。」

    旁邊孟孫子野訕笑道:「慶忌是吳國公子,豈能親自御車,如果不是旁邊那位白袍人,就是坐在車中才對。」

    話音未落,那車已駛到樓下,轎簾兒一掀,裡邊又出現一個年輕人,一襲雲紋深衣,頭戴公子冠,他不急著出來,先抬頭看了一下這幢酒樓,炯炯目光正與樓上眾公子碰見,孫敖不覺失聲叫道:「該是此人了,果然一表人才,只是……與我想像的吳國第一勇士模樣,實在相去甚遠。」

    那位公子跳下車來,在那白袍青年的陪同下舉步向酒樓走來,御車者自去一旁停車。「來了來了,」季孫斯見那人進了酒樓,連忙返回來,與眾家公子站到樓梯口前等候。慶忌上了樓,目光一轉,見高矮胖瘦十幾個少年公子站在樓口,忙把雙手一拱,含笑道:「吳國慶忌,應邀而至,多謝諸位公子盛情,不知哪一位是季孫公子?」

    那雙星目一轉,顧盼生輝,身形一站,玉樹臨風,這一登場亮相,眾家公子仰其風采,不禁暗暗讚歎:「原來吳國第一勇士,竟是這般玉樹臨風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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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永恆話題

季孫斯連忙上前見禮,又向他引見諸位公子,雙方寒暄一番,紛紛落坐。季孫斯是季孫意如愛子,人人都知道他將來就是季氏一門的家主,所以在眾公子中隱隱然便是領袖的身份,他受父親所命,這宴會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慶忌拉近與魯國公卿世家的關係,所以自然十分熱情,季孫斯雖未及弱冠之年,對答應酬已十分熟稔,有他介紹,妙語如花,不一時便和這些公子們有些熟絡了。

    寒暄已畢,季孫斯親熱地扯了慶忌到了右首,請其坐在自己與孫敖中間的一席,英淘便往慶忌身後柱旁一站,手按劍柄,警覺的目光在人群中打量著。雖說這裡不大可能混入吳國的奸細,可是公子是被人刺殺過的,姬光又擅用小人伎倆,卻是不可不防。

    稍頃,菜餚紛紛呈上,樂師鼓樂笙簫齊鳴,那些打扮得美貌的舞伎自屏風後閃出來,以歌舞助興,酒樓中頓時熱鬧起來。六個舞伎,娉娉婷婷往那兒一站,個個都是十七八歲的如花少女。

    樂曲雖然古樸,別有一番味道,一角的鼓師手裡握著兩根狗骨,把那鼓點敲的如戰馬躍蹄,清脆悅耳。鍾、磬、鼓、瑟齊鳴,簫竽之聲續起。慶忌聽著,樂曲曲調變化雖不甚多,委婉曲折處卻也悠揚動聽,引人入勝。

    六個美人兒清一色的翠綠色衣裳,窄衣長袖喇叭褲,小蠻腰上露出一截圓潤優美的雪白,喇叭褲上緊下寬,喇叭口的部分是緋紅色的,舞褲把大腿和臀部曼妙的曲線都呈露了出來。

    這樣的舞服和樂曲已是借鑒了四夷(少數民族)的特色了,在齊國,這樣的樂曲和舞服已經用於宮廷舞樂,而魯國因為最講究周朝禮制,所以只能在公卿私宴的場合和民間流行。

    慶忌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古時舞蹈,定睛望去,只聽鼓點一停,當地一聲磬響,隨即簫竽起樂,六個少女齊刷刷的微傾首、稍斂眉,雙袖背於纖腰之後,一腳抬起,腳掌將踏未踏時,「咚」地一聲鼓響,背後雙手便自下向兩邊一甩,長袖飄帶既若流雲、又似羽翅,這便翩躚起舞起來。

    這些少女活潑大方,聰明伶俐,起舞片刻,便看出坐在右席最上首的這兩位就是今日酒宴上最重要的兩人,而且這兩位公子都生得英俊不凡,一表人才,確也讓人愛慕,不免一個個眉目傳情起來。六個美人穿花蝴蝶般翩躚起舞,轉向這一席上時,六雙美目便嫵媚地瞟來,如遠山般的眉尖兒輕輕一揚,嘴角兒淺淺一勾,那神情似笑非笑,既妖嬈又俏皮。

    季孫斯撫掌大笑:「哈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往日裡來,卻不曾有這樣的運氣,今日是沾了慶忌公子的光了,看來這些美人兒對慶忌公子傾心的很吶。」

    慶忌笑道:「這些美人兒一雙媚目分明盡在季孫公子身上打轉兒,這時卻要撇清,不是把禍水往我這裡引嗎?」

    那些少年公子們轟然大笑,有人便起哄道:「既然美人有意,慶忌公子怎可讓美人失望?一會兒舞罷,不妨挑一個稱心的女子侍酒,若是中意,不妨攜回侍奉枕席,總要盡興而歸才算盡了我們一方地主的本份。」

    孫敖嘿嘿笑道:「能力搏犀牛的勇士,一個女子怎麼夠?我看,這六個美人兒盡皆陪公子去了,怕也應付不來慶忌公子的需索呀。」

    一談起女人,這些公子們頓時興奮起來,那舞伎最是知趣,這邊言談一起,聲樂頓時變小,舞姿也緩慢下來,方便大家言談。眾人言語之間儘是枕席間的事,說起各自的風流艷遇,一個個眉飛色舞。

    慶忌豎起一雙耳朵,含笑飲酒,傾心靜聽,從中收集這些世家公子們的愛好興趣,發現除了女人,這些公子們最喜歡的就是田獵。其中講到自己驅車田獵時,與所約美女林中野合的精采經歷的就有五個,其中就有孫敖,沒想到如此粗獷的一條大漢,竟也如此風騷。

    孟孫子野見慶忌含笑不語,突然開口問道:「慶忌公子年輕俊逸,難道沒有一些風流韻事嗎?還是少年英雄,志在霸業,不屑與我等談這些事情?」

    他嗓門很高,這麼一說馬上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眾公子們都向慶忌看來,有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慶忌方才聽人喚過他的名姓,知道此人是孟孫氏的族人,孟孫氏是站在反對自己的立場上的,這人也來赴宴,十有八九是個耳目,心中不敢大意。

    他見眾公子都向自己看來,便哈哈笑道:「眾公子少年風流,慶忌些許經歷,實在是拿不出手來了。」

    季孫斯不悅地看了孟孫子野一眼,對慶忌笑道:「男人嘛,不提勇武,便是風流,慶忌公子有何韻事,不妨說來聽聽。」他見孟孫子野有意把慶忌與大家對立起來,所以特意給他圓場,總要把氣氛搞的融洽,這才不失目的。

    慶忌知道他的苦心,真要談女人,他也不在話下,只是心境上畢竟快30歲的人了,再加上背負使命,所以坐在他們中間略顯老成,這時打起精神,便也露出前世淫蕩嘴臉,笑道:「慶忌這兩年先是出征伐楚,既而亡奔衛國,倒是顧不上這些兒女情事了,要說經歷,乏善可陳,記憶猶新的,倒只有十三歲時,那人生第一次了。」

    這樣一說,眾人立即精神一振,孫敖叫道:「哇,十三歲,比我還早了一歲,厲害、厲害!」

    有人便叫:「噤聲噤聲,且聽慶忌公子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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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人之初

慶忌見了這幫毛頭小子的急色模樣不禁心中暗笑,上下五千年,也就只有這種話題百聽不厭,千年不變,難怪聖人都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兄弟我好歹比你們大了十多歲,要忽悠你們這些毛頭小子還不容易?

他正了正神色,說道:「那時,慶忌年幼,有一次,與一位世家女子在林中捉迷藏時撲到了一起,不知怎地,這性致便起了,我只甜言蜜語說了番今後一定娶她為妻的話,那少女便也半推半就,與我成就了好事。」

    慶忌說罷,端起一角酒來便飲,眾人聽的津津有味,見他住口不言,立即追問道:「說呀說呀,怎麼最重要的部分略過不停了?那女子相貌如何、身材如何?」

有人怒髮衝冠地叫:「過程!過程,我要過程,不要結果!」

    季孫斯笑吟吟地聽著,及時捧場道:「慶忌公子,這……這初次歡好的過程便說完了嗎?」

慶忌一本正經地道:「說完了。」

        眾人一聽一齊洩氣,這人太過古板,實在無趣,簡直無趣之極。季孫斯聽了也一臉苦笑,這樣經歷說了還不如不說,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自己講上一件韻事替慶忌引開圍攻,只見慶忌放下酒杯,便道:「那時慶忌年幼,在林中玩了甚久,本已疲憊,經歷過這人生初次的體會後,逾覺疲軟,竟在林中擁著她睡著了。」

孫敖一聽,趕緊道:「閉嘴,閉嘴,緊要之處還在下面。」

    孟孫子野翻了個白眼道:「廢話,我的緊要之處也在下面。」

有個好男風的便嘻皮笑臉地道:「這緊要之處要說是在後面,嗯嗯……也說的過去。」

    眾人哈哈大笑,季孫斯板著臉喝道:「都閉嘴,管他下面後面,且聽慶忌公子說了。」

這時那些舞女肢體上的動作也全慢了下來,顯然她們的注意力也全被慶忌說的話吸引了,她們都是歡場上的女子,男女間的事乃是家常便飯,別人講那過程如何飄飄欲仙,她們全不在意,但慶忌說的經歷,過程如此簡單,似乎真正的故事卻發生在後面,反倒引起了她們的好奇。

    慶忌見已引起了大家的興趣,便淺酌一口,笑吟吟地道:「說話慶忌疲憊不堪,便擁著她在林中睡去,草地柔軟,陽光溫暖,風和花香,中人欲醉啊,慶忌這一覺睡的十分香甜,就在這時……」

    有位公子緊張地道:「出了什麼事,莫非出現猛獸……」

他還沒說完,便被旁邊夥伴在頭上重重敲了一記,立時閉嘴。慶忌慢慢道:「慶忌只聽一陣幽幽的哭聲,忽遠……忽近……,縹縹緲緲……」

    那人沉不住氣,又叫道:「莫非出現了女鬼?」說完立即搶先抱住了頭。

慶忌笑笑,說道:「並非如此,當時慶忌也是一驚,立即睜開雙眼,卻見那世家少女赤裸著嬌軀,正坐在慶忌身邊嚶嚶哭泣。」

    「嗨!」孫敖洩氣地道:「原來如此,女孩兒家,人生初次,不哭的還沒幾個,只消說兩句好聽的,她便化悲為笑了,這樣故事有什麼意思?」

慶忌正色道:「這樣的道理,我自然也是聽兄長、朋友們說起過的,心中不以為然,便坐起問她,我已允諾許她為妻,如此哭泣卻是為何,你們猜她怎麼說?」

    眾公子一下子被調動了興趣,紛紛搶著說話,無論什麼答案,慶忌一概否決,眾人這下子真的動了好奇心,那樂曲聲停了,舞伎們也不跳了,慶忌拿眼一掃,見那敲鼓的老伯手舉著兩根狗骨,耳朵也豎了起來聽他說話,不禁失笑。

    慶忌笑道:「只聽她說:『慶忌公子,蒙你應允許我為妻,人家心裡自然也是開心的。可是……可是人家方才醒了,坐起看你下面,嗚嗚嗚……,才只用了一次,就縮小成這麼一截了,這以後,以後可怎生是好?』」

眾公子聽了先是一呆,隨即捧腹狂笑,孫敖以手捶案,喘著粗氣道:「受不了,受不了,笑死我了,哇哈哈哈……」

    那六個舞伎也噗哧一聲笑了開來,一時笑的花枝亂顫,耳中只聽叮噹嗚咽一陣響,卻是牆角坐著的樂師們不小心弄響了樂器。

季孫斯笑的眼淚都溢了出來,他擦擦眼角道:「若是那女子今日再見了慶忌公子,一定會驚呼一聲:『哇,原來這東西像鬍子一樣,還能不斷生長的,這下人家就放心了。』」

    孫敖馬上道:「不放心,不放心,還要問上一聲:『只不知它一夜能長幾分,若是長得慢了,那可不敷使用,不知吃些什麼能夠進補,人家這便做給你吃』」。

眾人又復狂笑,就在此時,只聽樓下一聲冷斥,喝道:「混賬,你敢攔我去路?」

    那人聲音十分清脆尖利,這樣大聲一喝,眾人雖在大笑,也聽的清清楚楚,季孫斯眉頭一皺,便覺有些不悅,他是今日宴客的人,若有人衝撞了客人,那便拂了他的面子,季孫斯把臉一沉,對站在一旁侍候的人道:「誰在下面囂張?」

    恰在此時,樓下的女子又說話了:「季孫斯?季孫斯有什麼了不起,那個整天拖著兩筒鼻涕的髒兮兮小子也敢在我面前擺臭架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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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有女搖光

孫斯本來長身而起,要衝下去親自教訓來人了,一聽這話頓時又坐了下去,有點尷尬地揮手道:「這個……咳咳,告訴叔孫小姐,子斯正在宴請一位貴客,如果方便的話,請叔孫小姐另尋一處酒家。」

    原來樓下來的就是叔孫世家的大小姐叔孫搖光,三桓世家一向熟稔,季孫斯年幼時,三桓之間相處正是十分融洽的時候,子女往來也多。叔孫搖光長他幾歲,從小手巧,用那野草折疊蚱蜢等物活靈活現,季孫斯整天跟在這個大姐姐後面纏著她給自己編這個編那個,交情是極好的。只是成年後因為父輩之間的爭權奪利,這些子女間便也疏遠了。但是畢竟曾時幼年玩伴,一聽是她來了,季孫斯還真不敢端他的公子架子。

    那店伙聽了吩咐正要下樓去,樓梯蹬蹬蹬一陣響,一行人已經衝了上來。當下一人,一身武士打扮,肩頭扛著一隻肥腴的麅子,手裡提著兩三隻野雞,腰間有弓,背後挎著箭壺,身量高大威猛,猶如雄獅一般,這席上孫敖算是一個極魁梧的大漢了,與他一比,卻又小了一號。

    此人一雙大眼四下一掃,閃身便站到了一旁,隨即一個公子翩翩而至,這人一襲白色深衣,用料乃是精美齊紈,最柔軟的白色綢料。袍袂處繡的是波浪水紋,袖邊領口飾著梅花圖案,素紈冰肌相映,襯著臉上肌膚如細瓷般皎潔。

    她腳下的靴子隱在深衣之下,一時還看不到,頭頂烏油油一頭秀髮青絲束起,盤成公子髻,上插一枝通體翠綠的玉笄,一身清氣,卓爾不凡。

    慶忌定睛看了看,見她五官精緻,櫻桃小口、彎彎柳眉、小巧的鼻子,一雙杏眼,隱帶些脂粉柔媚之氣,這才悟到此人應該是個易釵而弁的女子。

    一見她出現,季孫斯侷促地在席上動了動屁股,見她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向自己望來,只好尷尬地站起,陪笑一禮:「搖光公子,小弟有禮了。」

    那時受齊國女子好穿男裝的影響,魯國許多貴族小姐出門也著男裝,也稱公子,季孫斯知她癖好,是以以公子相稱。

    「有個屁的禮,裝模作樣!」叔孫搖光杏眼一瞪,然後慵慵倦倦地伸個懶腰,雖是一身男裝,可那姣好的胸、腰曲線隨之擴張,別有一番味道,好男風的那個公子不禁兩眼發亮,暗暗扼腕不已:可惜她不是真的男兒身,生的這般禍水何用?可惜,可惜。季孫斯卻連忙垂下目光,做正人君子狀。

    叔孫搖光見鎮住了他們,淺淺一笑,拂袖道:「請的什麼人這麼大的排場?哼!左右不過是些狐朋狗友,李寒,咱們上樓,莫讓這些俗人沾了我們一身濁氣。」

    叔孫搖光大刺刺地說著,讓開位置,請下邊的一人上來。那人緩步上樓,卻是一位年輕的男子,衣著雖然普通,容貌卻極周正,尤其一雙眼睛,沉穩有神,孫敖一見,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他一向傾慕叔孫搖光,可惜這女孩兒對他卻素來不假辭色,最近孫敖苦練操舟之法,就是為了討叔孫搖光的歡心。今日一早他還去約叔孫搖光出城同游,可是可叔孫搖光卻說今日有事不能出門,如今看來,她分明是與這個姓李的什麼東西出門遊獵去了。

    劉敖妒火中燒,一見叔孫搖光要走,立即大喝一聲:「且慢!」,便一躍而起,氣鼓鼓地跳了出來。

    叔孫搖光方才就看到他了,她也沒想到竟在此間遇到孫敖,早上托辭不受他的邀請,此時見到不免尷尬,所以她只好裝作未見,不想孫敖自己跳了出來。

    「女生,有什麼事嗎?」叔孫搖光見他出來,只好硬著頭皮問道。

    孫敖氣憤地道:「你……你一早明明說今日出不了門,如何此時卻與這個什麼姓李的田獵歸來?」

    叔孫搖光一早便去尋操舟高手,到了野外一時技癢,還射獵了一些野味剛剛回來,本來心情極好的,聽孫敖問的這麼無禮,頓時臉色一沉,冷冷地道:「孫敖,我想與誰出門遊玩,還需經你許可嗎?」

    孫敖脹紅了臉道:「這個自然不需要,可你……怎麼搪塞了我,卻與這人出去,我好歹也是一位公子,他……哼哼,他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陪你出遊?」

    叔孫搖光「嗤」地一笑,不屑地道:「曲阜城中公子如雲,有什麼稀罕的了,若是身份高貴便可與我同游,排在你前面的,那可大有人在。」

    孫敖不敢得罪她,卻不怕那布衣小子,這時厲聲喝道:「小子,你是什麼人?」

    那位年青人謙和地笑笑,向他一禮道:「在下姓李,李寒,乃是一介鄉間野人,不敢承公子垂詢。」

    孫敖冷笑一聲:「李寒?嘿!你什麼時候認識叔孫小姐的?」

    叔孫搖光大怒,喝道:「孫敖,你太過份了,我的朋友,怎麼時候輪到你指手劃腳了?李寒,我們上樓,這樣蠢人,不必理他。」

    「不許走!」耳聽得旁邊有人吃吃竊笑,孫敖掛不住,一時臉上紅如雞血,他一把抓住李寒的肩頭,冷笑道:「叔孫小姐射獵之術甚佳,既能陪小姐出遊,你的身手也不錯吧?可敢與我較量一番!」

    這樣爭風吃醋的場面古今皆有,說實話,那叔孫搖光和孫敖並無什麼名份,孫敖這樣衝動,未免有失風度,慶忌實際年齡比外貌大得多,性情也穩重些,本來對他這樣的舉動不以為然,他只端坐在那兒冷眼看著,可是孫敖抓向李寒肩頭時,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孫敖的大手剛一抓住李寒肩頭,李寒眼中便有精芒隱隱一閃,他肩頭一動似欲要掙脫孫敖的大手,可是這時叔孫搖光氣極,已閃步衝了過來,李寒肩頭只稍稍一動,一見她來,反而做出站立不住的樣子向前跌出一步。

    不管是誰,自己邀請的貴客受人污辱,那就是摑了他的臉面,而身份高貴,心高氣傲的人尤其在意這些,孫敖如此失禮,叔孫搖光已經氣極,她抬手一架,孫敖雖在氣頭上,卻也不敢與她作對,便把手抽了回來。

    「李兄,真是對不住,是搖光慢待了客人,且請上樓,搖光置酒陪罪。」叔孫搖光再也不看一眼孫敖,只對李寒說道。

    「不礙事的,孫公子乃是世家身份,又與搖光公子交好,在下只是一介鄉間野人,談不上失禮。」

    叔孫搖光嘿地一聲,道:「什麼交好,我叔孫搖光不認得此人,咱們走!」

    說著,她竟去牽李寒的手,孫敖聽她這麼說,更是氣憤難平,大叫道:「李寒,大好男兒,只能托庇於女人裙下,不覺羞恥嗎,你可敢與我孫敖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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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雄性戰爭

叔孫搖光譏笑道:「你角力的功夫很了得嗎?若有本事,與我家八郎較量一番如何?」

    孫敖一聽便有些膽怯。那時講武、習射、馭車、角力,乃是軍中猛將必習的專案,青銅武器在戰場上發生斷損是經常的事,這時就需要雙方肉搏,因此軍中對角力功夫是很重視的,角力就是摔跤。

    牛八郎是叔孫玉的車右,角力功夫名冠魯都,孫敖雖以角力見長,可哪裡是他對手?牛八郎是叔孫家的第一角力高手,與他角力,豈非自取其辱?

    孫敖臉色脹紅如血,卻也無言反駁。季孫斯與他交情最好,不忍見好友受欺,便道:「搖光公子,孫敖要較量的是李寒,並非爭奪角力第一,李寒為什麼不出頭?」

    那些世家公子們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管對錯,當然是相幫自己人的,這時見孫敖受欺,頓起同仇敵愾之心,紛紛道:「不錯,你要牛八郎代他出頭,難道我方便一定要女生出馬?自然也要另尋角力高手。」

    「啊,對了,慶忌公子,慶忌公子在此,他可是徒手擒殺犀牛的勇士,牛八郎再勇,勇得過犀牛嗎?你要牛八郎出面,我們便請慶忌公子應戰。」

    本來一直端坐不語的慶忌立時入了風口,叔孫搖光和李寒、牛八郎聽了慶忌之名,神色都是一變,叔孫搖光吃驚道:「你們……今日宴請的是吳國慶忌嗎?」

    慶忌長身而起,遙施一禮:「慶忌見過搖光公子。」

    叔孫搖光上下打量他一番,面上神色漸漸柔和,點頭道:「搖光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見,幸甚。既然公子在這裡,我也不與這些人物一般見識了,公子請了。」

    叔孫搖光像男子般拱了拱手,轉身便要上樓,眾公子見她怯了慶忌的勇力,頓時得意洋洋,噓聲四起,無形間,他們已把慶忌當成了自己的人。

    叔孫搖光的確是怯了慶忌的勇力,慶忌的名頭實在是太大了,什麼奔逾快馬,躍接飛鳥,未免傳的離奇,她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夫,當然不會相信,不過力搏犀牛的事卻是真的,慶忌連犀牛都扭得倒,怕不有千斤神力。這李寒是她通過家臣休儔尋訪來的,通水性,善舟楫,是她此次參加競渡最重視的教習,自然不容他有失。

    在她迎這李寒回來時,叔孫搖光田間射獵,李寒一時技癢,借她的弓箭射中過一隻麅子,從箭法上看,精準尤在其上,更受她的敬重,不過慶忌的名頭實在太大了,叔孫搖光可不敢相信藉藉無名的李寒比得過慶忌。當然,慶忌出眾的儀表相貌也佔了些便宜,男人遇到美女,總會多少給予些方便,女人見到美男子何嘗不是同樣的心理。

    李寒聽說對方是吳國慶忌,心中也有些驚訝,他的舟楫之術就是從吳國學來的,對慶忌的大名和勇武自然聽說的更多,要他去斗慶忌,他可沒有把握,可是要他就這麼隨著叔孫搖光離開,他可不願。

    李寒此人,心機深沉的很,他出身卑微,父親早喪,全賴在叔孫家做管事的舅父休儔周濟,這才勉強度日。可是這李寒為求聞達,卻是利用一切機會學文習武,也是他稟賦出眾,雖無名師,卻習得一身出色的文才武藝。為了攀附權貴,以求聞達,李寒可謂費盡心機,他與舅父商議,隱瞞了彼此的關係,為求進身之階,先去吳國學了舟楫之術,然後再由舅父舉薦,進入叔孫世家。

    這些世家極重名望,若能為叔孫家取得競渡之勝,便可受到叔孫家的重用。那時再逐步展露才學,前程便無限光明了。其實他直接通過舅父的關係,也可以與叔孫家攀上關係,但是他的舅父是叔孫家奴,如果利用這層關係進入叔孫家,那他身上就烙下了家奴的身份,再也難以翻身。而鄉間野人卻不同,野人與國人,只是住在城中和鄉下的區別,但是身份上都是農,是有資格成為士的。如果被叔孫氏重用,要入仕做官,甚至拜為公卿大夫也只在掌權者一句話,沒有逾越尊卑的難處。

    而且看到叔孫搖光後,他更動了心思,想著以他的心機、才學,如能受叔孫氏重用,再討得搖光小姐的歡心,那麼便是成為叔孫氏家的女婿,也並非全不可能,如果那樣,將來至少也能做個大夫。他原定的計劃是在叔孫家逐步展露才學本領,來時小露一手箭法,就是臨時起意,想引起叔孫小姐對他的注意。

    如今對方突然冒出一個慶忌,看小姐方纔的神態,觀察對方相貌時,露出的神色已經比看著他時多了幾分欣賞,如果此時膽怯離去,那麼將來表現再出色,在她心中也休想壓得過慶忌,女人心中一旦存了比較之意,要想再讓她傾心就難了。

    李寒念頭急轉,心想:慶忌驍勇無敵,據說一身勇力,戟法也十分凶悍,有萬人敵之稱,但那是在戰場上。如今要競技,他是堂堂吳國公子,我是一介布衣草民,他不能自降身價與我爭執較量些什麼,我便盡可趁機把握主動,揚我之長,迎敵之短,他的本事一旦被限制住了,就如龍困淺灘,還能有什麼作為?

    對了,吳人不擅箭術,也不擅車戰,而我呢,箭術上,我可以百步穿楊,車戰我也是精通的,如能在這一點上壓倒他,還怕叔孫小姐不為我傾心嗎?他是吳國第一勇士,這步台階高上雲霄,到那時三桓世家恐怕無不爭著搶奪我這樣的人才,叔孫家想留我……,總得拿出點誠意來吧……

    一想到要挑戰慶忌,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起來,但是……富貴險中求啊,他費盡苦心,以龍舟競渡為契機,引起叔孫小姐注意,為的不就是一生富貴嗎?什麼隱士,本來就是欲擒故縱的把戲啊。可這僅僅是一個開始,真正被叔孫世家看重,還不知要等候多少機會,自己的志向更不知是否有實現的一天。但是現在,一切都成了可能,只要……打敗他。

    想到這兒,李寒輕輕掙開叔孫搖光的手,向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孫公子是小姐的朋友,偶起糾紛,李寒不敢生事。然而如今諸位公子舉出慶忌公子來,小姐若這麼走了,反而顯得是怯於慶忌公子的威名,那樣豈不弱了叔孫世家的威名?李寒不才,自幼也習得一身武藝,願與慶忌公子較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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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十日之約

慶忌聽了,把眉鋒輕輕一挑,李寒的一舉一動都看在他的眼裡,在劇組混了幾年,旁的沒有看到,那上上下下如何爭名奪利的行徑不知看了多少,李寒想以他為階梯爭名的念頭他如何看不出來?

    那些公子們聽了李寒的話,頓時叫囂起來,有人譏笑他挑戰慶忌不自量力,有人蠱惑慶忌出面殺他的威風,慶忌端坐在那兒,面帶微笑並不多言。以他的身份,縱不接受挑戰,也不會墮了威風,這李寒哪怕敗在他的手下,那也是雖敗猶榮,何必成全這奸詐之人?

    叔孫搖光聽了李寒的話也有些緊張,人的名樹的影兒,慶忌的名聲實在太大了,列國無人不知,和他較量武藝,勝算恐怕寥寥。李寒卻向她鄭重地施了一禮,莊容道:「李寒既受小姐禮聘,就是叔孫家的人了,豈可因我而損了叔孫家的名聲?慶忌公子雖勇,李寒但求一戰,還望小姐成全。」

    叔孫搖光聽了,心中有些感動,那雙眼睛不禁瞧向慶忌。

    「慶忌公子,教訓教訓這狂妄小人!」

    「慶忌公子,使出你的角力功夫,把他摔成癱子!」

    那些世家公子紛紛掇弄慶忌出馬,慶忌似笑非笑地瞟著李寒,李寒見他目光犀利,好似已洞悉了自己用心一般,心頭不由一凜。他急忙說道:「慶忌公子身份高貴,李寒出身寒微,公子不願應允,是怕與我這卑微之人赤手角力有失身份嗎?李寒雖來自鄉野,卻也懂得貴人馭車射獵之術。李寒欲與公子田獵較技,不知公子可應允嗎?」

    田獵正是魯人所好,李寒這樣一說,那些公子們大為興奮,狂呼亂叫,揮著手臂只要慶忌答應。慶忌見了這般聲勢,心中一動,一個念頭閃過,忽地大喜起來。自己正要與這些公子們結交,這機會可不就送上門來了嗎?人生四大鐵是什麼?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一起分過贓,一起嫖過娼啊。這些魯國公子,魯國未來的中堅力量。如果和他們成了隊友,一起摸爬滾打,並肩作戰,取得勝利,共用榮耀,那感情……

    哈哈,這不就是團隊拓展訓練嗎?只可惜後世的人性都太複雜了,拓展個三天兩天,全當是郊遊了,回來後該合作的還是合作、該拆台的還是拆台,什麼團隊精神,屁用都沒有,不過古人的心性純樸一些,他們又是可塑性較強的少年期……

    慶忌彷彿看到了一幫小兄弟,人人背後都站著一個龐大的家族,他哈哈一笑,滿面春風地抬起眼來,迎上李寒的目光,微笑道:「好,那便田獵較技!不過,獨樂不如眾樂,諸位公子皆擅田獵之術,若讓他們都做了看客,豈不無趣的很?這樣吧,我們這裡十一個人,便組戰車三輛,請叔孫小姐也組戰車三輛,田獵較技,一決勝負。」

    他又轉首,蠱惑這些世家公子們道:「我們這一隊十一人,皆是世家公子,便取個名字,叫……公子軍,如何?」

    這樣的把戲對成熟穩重的成年人來時,不過是場遊戲,但是對這些未及弱冠的少年們來說,那可是極為重視。聽至此處,那些荷爾蒙過剩,興奮得都快變成人猿泰山的公子們一個個大呼小叫,連聲叫好,此時誰要再阻攔他們,破壞這比賽,那是萬萬不能了。

    叔孫搖光深深地看了慶忌一眼,心中緊張思索。若是較量個人武藝,自己怕是挑不出一個來與他對敵,可是田獵較技,不止是較量箭術、戟法、馭車之術,而且更講究戰車與戰車之間以及同一戰車上各人之間的配合。這十位公子技藝有限,大多都是花拳繡腿,自己盡可從軍中挑選慣於車戰、配合默契的人來,這樣說來,慶忌名氣雖大,勝算倒是己方佔優。如能敗了慶忌,那對叔孫家的名聲可是大大有利。

    想到這裡,叔孫搖光把一雙俏生生的美目看著慶忌,眸中也露出興奮的光彩來,頰上都染上了一層動人的嫣紅:「好,搖光組車參戰,咱們便較量田獵之技!」

    「且慢!搖光公子,這般大賽,不設一點綵頭嗎?」慶忌的目光在她雖著男裝,卻皎潔如玉的俏臉上微微一轉,落在她像熟透了的果實般動人的酥胸上,微微笑了笑。

    叔孫搖光神色一動,略顯警覺地道:「哦?不知慶忌公子要設些什麼綵頭?」

    那些公子們聽了二目放光,七嘴八舌亂出主意,感受到這樣的氣氛,慶忌好像也回到了年少輕狂的少年時代,他輕輕一笑,說道:「如果我們敗了,慶忌置酒當眾敬與小姐,並奉贈一份厚禮。」

    叔孫搖光眼中閃爍起挑戰的野性光芒,問道:「如果我敗了,那又如何?」

    眾公子七嘴八舌還在亂說,慶忌把雙手微微一壓,大家頓時住嘴,只聽慶忌笑道:「只要小姐素手執杯,為我們十一兄弟每人敬上一杯美酒。呵呵,諸位,醇酒美人,本已是最可心的禮物了,是不是?」

    季孫斯一旁看著,暗讚一聲:慶忌好手段,這樣一來,還怕這些公子不把他當成知己好友嗎?

    這些公子們哪把財帛重禮放在眼裡,正想看這心高氣傲的美人放下身段,侍奉美酒,那男人的虛榮該是何等膨脹?立即叫好應承。

    李寒惶然變色道:「小姐,李寒雖死,不懼與慶忌公子一戰,但不敢以小姐名譽為賭注……」

    叔孫搖光一揚手,制止了他的話,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慶忌,半晌之後忽地嫣然一笑:「好!一言為定!」

    季孫斯問道:「何時、何地競賽?」

    慶忌立即插口道:「地點叔孫小姐來定,時間由我來定,如何?」

    叔孫搖光道:「好,什麼時候?」

    慶忌微一思忖,說道:「時間嘛,便定在十日之後!」

    叔孫搖光頷首道:「使得,地點,我會在賽前通知你們。」

    叔孫搖光目光落在孫敖身上,冷冷地一笑,一轉身,提起袍裾款款上樓,走上幾階,忽地回過頭來,罕有地露出個頑皮的笑容:「十日之後,還在這裡,本公子可要等你慶忌敬酒了。」

    孫敖眼見叔孫搖光與別人笑顏如花,眼角卻連望都不再望他一眼,知道她心中對自己已是恨極,自今日起休想再能擄獲這女子的芳心,那滿腔愛意都化成了妒火中燒。少年人由愛變恨原本只是一轉念的事,他對慶忌的武力又有一種盲目的崇拜,自忖賽局必勝,便把心一狠,起了折辱叔孫搖光的念頭,便仰首叫道:「且慢走,如此競技,只要一杯水酒做綵頭,豈不寒酸了些嗎?」

    叔孫搖光把臉一沉,冷冷看他一眼,眉宇間滿是厭意:「你欲如何?」

    孫敖把胸一挺,恨聲道:「要比,就比些大的,我若輸了,為你牽馬馭車,庭前侍候,為奴三月!這賭注,你敢接嗎?」

    叔孫搖光曬然一笑:「這賭注很大嗎?我叔孫世家,不差你這樣愚蠢的家奴。」

    季孫斯聽了孫敖的賭注也不禁變色,要知古人最重誓言,萬一的萬一,真個輸了,孫敖必得上門為奴,那臉面豈不丟得大了?他急忙拿手去扯孫敖的袖子,低聲道:「女生,不要這樣……」

    孫敖把他的手甩開,冷笑道:「怎麼,你不敢接受嗎?」

    叔孫搖光把眉尖一挑,氣性兒也上來了,針鋒相對地道:「有何不敢,你既自願為奴,誰又攔得了你。」

    孫敖嘿嘿兩聲,問道:「若是你輸了,那又如何?」

    叔孫搖光惱了,想也不想應聲答道:「你們誰能首獵麋鹿,敗我戰車,我便去誰府上為奴為婢,鋪床疊被、侍酒更衣,為期,也是三月!」

    孫敖大喜,立即道:「君子一言!」

    叔孫搖光氣極而笑,一雙俏眼中閃爍著不馴的野性光芒,大聲說道:「駟馬難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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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宴飲之樂

叔孫搖光與孫敖立下賭注,氣憤憤地轉身上樓。她雖一身男裝,忘形之下這女兒家的步態便遮掩不住,俏臀搖曳,款款生姿,那風韻是掩飾不住的,眾公子們不免一邊歡呼一邊暗吞口水,下邊六個美人雖也可人,但是身份的高貴低賤如天壤之別,這美女如果再有個高貴的出身,魅力自然不同,蓋因男子生來就有一種征服的慾望,這征服的難易不同,吸引力當然不同。

    李寒一雙眼睛陰鷲地盯了慶忌一眼,慶忌的眼神本來也被叔孫搖光吸引了,他一看來,慶忌似有所覺,但是目光剛剛移過去,李寒便攸地移開眼神,不敢與之對視,慶忌不覺一笑。

    待他們上了樓,那些公子們都離了本席,忽啦啦擠到慶忌桌前,紛紛問道:「慶忌公子,十日後田獵之戰,你可有把握贏他嗎?」

    慶忌正色道:「諸位,這田獵競賽,可不只是我一人之事,如今尚有十日時間,從明日起,我們可得多加習練了,我知諸位公子皆習射獵,只是不知技藝到底如何?」

    眾公子一聽便有些心虛,他們平素田獵,都是架鷹斗犬,呼朋喚友,使那家人僕從把獵物趕到面前來然後亂箭射死,真正的高手一個沒有,叔孫搖光那邊盡可從軍中挑些車戰的勇將參賽,他們哪有把握?

    慶忌一見他們表情,心中便有些發苦,敢情這些公子哥兒都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田獵可不是一個人的事情,如果他們不爭氣,憑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勝?

    季孫斯鄭重地道:「諸位,我等平日裡都是曲阜城裡的風雲人物,若是敗給叔孫搖光一介女流,從此可是沒臉做人了。慶忌公子領過兵打過仗,一身武藝罕有敵手,我們這十天,便做了慶忌公子的兵,好好隨他練習車戰,十日後一戰,怎麼也不能弱了咱們的名聲才好。」

    眾公子這時也覺勝算不是十分篤定,一個個都緊張起來,立即七嘴八舌地獻計獻策,商議田獵之事。季孫斯被他們吵的一個頭兩個大,連忙把手按了按,大叫道:「好啦好啦,今日是我等為慶忌公子接風洗塵的酒宴,大家從明日起再專心習練田獵不遲,快快回到座席上去。」

    慶忌也道:「諸位公子都是公卿世家出身,自幼學的一身武藝,縱然沒有多少較技的經驗,但是這根基是在的,諸位若是信得過我,明日起咱們便一起習練田獵之術,諸位放心,慶忌竭盡所能,鞠躬盡瘁,怎麼也不能讓咱們堂堂男兒敗在女人之手。」

    慶忌說的底氣十足,眾人聽了心中稍安,便是那一開始對他抱有敵意的,此時同仇敵愾,也對他十分看重親切。慶忌瞧見,與季孫斯相視一笑,不管勝算幾何,起碼現在與這些公子們已經初步奠定了友誼。

    季孫斯轉頭對臉色陰沉的孫敖又道:「女生,今日情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家此番可是為了給你出氣,你對搖光的種種情意,此時可都得放下,這一戰,必得大敗搖光,方能揚我男兒志氣!」

    孫敖嘿地一聲,恨恨說道:「這還用說?我對她癡心一片,她的心上卻何曾有過我的位置。喝酒,喝酒,諸位兄弟今日都是為我出頭,女生感激不盡,來,這一角酒,我敬大家。」說著一仰頭,把那一角酒一飲而盡。

    慶忌笑道:「這才對,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孫兄如此灑脫,才是真正大好男兒,來,咱們兄弟喝酒。」慶忌言語間,不知不覺便與眾人兄弟相稱了,聽來極是自然,眾公子絲毫不覺有異,紛紛舉杯應和。

    孫敖眼睛一亮,讚道:「好一個天涯何處無芳草,這一句甚妙,當浮一大白。」說完斟滿一角酒,又是一飲而盡,那模樣猶如鯨吸海水。看他模樣,說的雖然瀟灑,心裡還是在意的,這時只能借酒澆愁了。

    慶忌還要勸他兩句,季孫斯悄悄扯他袖子,湊過來小聲道:「算了算了,不必相勸,我與女生乃是鴛鴦之好,最瞭解他性情的,你不須勸他,過上兩日,自然就好了。」

    慶忌聽見「鴛鴦之好」四個字,被他拉住的地方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他們兩個……鴛鴦之好?不是吧……」

    好在急急調動腦海中慶忌的記憶,這才知道此時鴛鴦是形容兄弟之情的,反倒無人用來形容夫婦情侶,慶忌這才放心。要不然他左邊一個1號,右邊一個0號,又或許都是雙插頭的,這酒可怎麼喝的下去?

    因為他們這一鬧,那些舞伎全成了陪襯,她們站在那裡,既不好退下去,又不好繼續歌舞,都不知所措,季孫斯瞧見,便笑道:「你們還傻站在那裡做什麼?歌舞都停了吧,快來與眾家公子侍酒坐陪。」

    孟孫子野叫道:「我等有十一個人,美人兒卻只有六個,卻是陪誰坐飲才好?」

    季孫斯嘿嘿一笑:「這個嘛,要美人兒自己選擇了。」

    眾公子聽了好勝之心又起,都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盯在那些舞伎身上。那六個舞伎聽了季孫斯的話不禁面有難色,雖然不過是陪酒飲樂,可這樣場合正是這些少年兒郎喜歡尋釁滋事的地方,讓她們自己選?不管陪了誰,剩下的人恐怕都要不高興,萬一有人為難……

    慶忌見她們面有難色,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便道:「算了算了,諸位公子皆是一時才俊,誰也不遑稍讓,若讓這些美人兒去選,怕是捨不得你,也離不了他,偏生一個人兒又劈不成兩半,可不難為了這些姑娘嗎?」

    眾公子聽了便笑,誰也不好意思再爭這一時意氣,那氣氛就緩和下來。六位姑娘知道慶忌是為她們解圍,都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她們湊到一起低低商議幾句,然後轉過身來,向眾公子襝衽一禮,一個女子便嬌聲道:「小雅與眾姐妹方才親眼見證了諸位公子與叔孫姑娘的賭約,諸位公子皆是我魯國才俊,又有慶忌公子這樣的英雄人物為首領,十日後一戰是定能奪得魁首了,我們姐妹在這裡先向諸位敬一杯酒,預賀『公子軍』的諸位將軍旗開得勝。」

    那店伙機靈,已經提了壺酒,掇了六個杯子送上來,六個少女捧杯在手,向諸位公子敬酒。這些公子聽她們說預賀勝利,已是盡皆歡喜,又被她們稱為將軍,心中更是飄飄然,這話對成年人來說只好付之一笑,聽在這少年人耳中卻是奉承的渾身舒泰,便齊齊捧杯喝了這酒。

    放下杯子,他們都料這六個少女就要借此下台退出場去了,不料那為首女子又道:「季孫公子讓我們姐妹自己選擇,以小雅看來,諸位公子今日設宴是為了款待慶忌公子,慶忌公子高興,那便是諸位公子高興,我們姐妹怎敢不體察公子們的美意呢?墨籬,易嫋,你們便去侍奉慶忌公子身前吧。」

    當即兩個少女便如乳燕投懷,翩然飄到慶忌身邊,你不抱她,她也不客氣,一個拉起慶忌的大手握在自己不堪一握的纖腰上,另一個便拉起他的手墊在自己的翹臀下。眾位公子聽的哈哈大笑,果然並無一人生氣。

    慶忌暗讚,不愧是歡場上打滾的女子,果然能言,這理由找得也恰當。唔,兩個少女肢體柔軟,嬌怯生香,摟在懷裡還真由不得人不動心,再說他有心和這些公子們打成一片,不扮成一丘之貉怎麼成,當下便也哈哈一笑,老實不客氣地摟緊了她們。

    嘖,這一有意輕薄,滋味果然甚妙,這邊一位纖腰如折柳,那內凹的曲線,正好握下一隻大手。那邊一位翹臀渾圓,彈性十足,那手感真個銷魂……,本來是逢場作戲的心思,這時卻忍不住假戲真做起來,一雙手上上下下如彈琵琶,兩個女子都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曲意奉迎,雖看不出心中有幾分真意,臉上卻是一副傾心柔媚的表情。

    小雅又道:「今日乃是季孫公子坐東,季孫公子便是我等的衣食父母了,理應侍候身前,來日哪位公子宴請客人,若是賞臉邀我姐妹獻舞,那我們也照今日規矩,左右侍候,諸位公子料無異議了吧,嘻嘻,葉青,語蜚?」

    她略一示意,兩個少女嘻嘻一笑,便到了季孫斯的懷中,嬌癡獻媚,惹得季孫斯眉開眼笑,燕宇失笑道:「好一張利口,來日本公子便一日三宴,都邀你們獻舞,一日三宴,應該讓你姐妹六人侍候左右了,哈哈……」

    小雅掩唇笑道:「那人家可是求之不得呢,諸位公子,你們都是平素要好的朋友,今日孫公子傷於情癡,諸位公子仗義相助,要為孫公子在賽場上掙回臉面,我們這些女兒家沒這樣的本事,小雅便和小竹侍候孫公子幾杯水酒,以寬其心,諸位公子覺得小雅這般安排可合適嗎?」

    這些少年公子都是既好臉面又要義氣的人,聽她說的這般得體,哪還有人刁難,一個個都做出慷慨模樣,兩個少女相視一笑,便到了孫敖身邊,提箸布菜,侍候的無微不至。

    二樓歡聲笑語,聽在三樓的叔孫搖光和李寒耳中,卻是各懷心思,食難下嚥。黔驢碰上老虎,彼此都是心中害怕的,只是如今雙方各有所長各有所短,誰是驢、誰是虎,沒有真個較量時,誰也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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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行路也難

樓下眾公子開懷暢飲,大醉而歸,樓上的叔孫搖光可是食不知味,待樓下酒席一散,她便也急急地返回了府中。一回府邸,她立即喚來李寒,正色問道:「李寒,這場賭局可是關乎我叔孫氏的名聲,你既主動應戰,可有把握贏他?」

    李寒肅然道:「小姐,盛名之下豈有虛士?李寒不敢狂妄,不過人有所長,必有所短,吳人素不以弓馬為強,車戰更不在行,這是他的短處,卻是在下的長處。其餘那些公子,不過會些花拳繡腿,以此看來,咱們的勝算應該能佔七成。」

    叔孫搖光一雙美目注視他良久,直看到他惶然低下頭去,她才淺淺一笑:「對手是吳國慶忌,你竟說我們的勝算足有七成,也夠狂妄的了!」

    李寒急忙辯解道:「小姐,非是在下狂妄,而是……」

    叔孫搖光把手一擺,笑道:「不必解釋,狂妄有什麼不好了?我叔孫氏現在就缺少你這樣的狂妄之士。這場賭局如果敗了,我可是要屈尊為奴的,你若沒有信心,這一仗還怎麼打?若是勝了,於我叔孫家的聲名可是大大的有利,到時候,我必向父親保舉,委你個重要差使。」

    李寒目中閃過一絲激動的喜色,急忙低頭掩飾,抱拳說道:「多謝小姐栽培。」

    這一仗對他的前程影響太大,無論如何也不能輸了,他說著話,心裡已急急轉起念頭,想著用些什麼手段,才能保得此戰必勝。一時間,許多主意便湧上心頭。他這裡正盤算著陰險念頭,叔孫搖光已對牛八郎道:「對方雖有三輛戰車,但是真正能戰的主將必是慶忌,我方遠戰有李寒的神箭,近戰有你的角力功夫,縱不能勝,至少也不會敗得難看,只要能纏住了他,我們的勝算便大增,這樣計算的話,怕是離不了另兩輛戰車的幫助,你立即去尋精於車戰的勇士來,從明日起便開始訓練。」

    牛八郎是軍中健將,當然知道哪些人精於車戰,一會兒功夫,就找來十多個勇士,十餘名大漢往廳前一站,叔孫搖光走出去,向他們解說了與慶忌田獵較技的事情,然後俏臉一寒,大聲說道:「此戰可是關乎到本大小姐的名聲,你們務必要盡心盡力。我告訴你們,對方都是些肆無忌憚、行事不計後果的世家公子,槍戟無眼,一旦較量起來對你們未必手下留情,這幾天你們若不打起精神好好演練,到了田獵場上可是要吃大虧的。」

    眾兵士一聽暗暗叫苦,那些公子們個個身嬌肉貴,誰敢真的傷了他們,可他們的兵器往自己身上招呼時,恐怕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再說,對方的主將是慶忌啊,慶忌……那可是慶忌呀,和他較量,能活著當個俘虜就行了,還想贏他?上帝啊,保佑我十日後一戰能當個俘虜吧……」

    仗還沒打,士兵們已經想著怎樣做一個合格的俘虜,李寒一見士卒們面露懼色,心中便知不妙。像叔孫搖光這樣的大小姐固然聰穎伶俐,可是畢竟自幼高高在上,不可能體察下情,在她眼中這些家將士卒和她豢養的獵犬獵鷹大概也沒什麼區別,相信只要說出事關自己榮辱,再形容對方的厲害,手下人就能同仇敵愾,捨死以赴了。孰不知這些卑微的小人物除了出身地位與她不同,其他方面又有什麼區別呢?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他們也有父母妻兒,誰不懼死戀生?這樣恐嚇他們效果必然適得其反。

    李寒連忙站出來打氣道:「諸位,大小姐的意思是要你們刻苦訓練,把這次田獵競技當成真正的戰鬥,不過你們放心,這是競技,並非戰場廝殺,誰若傷人便會判輸,那些公子們不敢真的傷了你們的。而且,只要大家贏了這場賭局,咱們大小姐必然是重重有賞的。」

    聽見李寒這麼說,那些忐忑不安的士卒這才稍稍放心。李寒說完向叔孫搖光拱手道:「大小姐,李寒這便到後宅去佈置,從即刻起,操舟競渡、馭車射獵,到來日定為小姐搏他個雙喜臨門!」

    叔孫搖光淺淺一笑,把雙眉一軒,說道:「不,我也親自參戰!你為甲首,牛八郎為參乘,我為御者,咱們三人同駕一車!」

    ※※※※※※※※※※※※※※※※※※※※※※※※※※

    慶忌離開魯膾居,懶洋洋地上了自己的車,倒在座位上。公卿世子出門極講威儀,在車中都是要正襟危坐的,如今這個慶忌卻不講究這些,他今天為了結交這些世家公子,確實沒少喝酒,那酒勁雖比不了蒸餾法釀的酒度數大,喝多了也是昏昏沉沉,被春風一吹,睡意上湧,上了車便臥在了榻上。

    車子向雅苑駛去,阿仇駕車,英淘抱劍坐在一旁,倚著車門向車內說道:「公子,卑下一旁觀看,這些魯國公子們可是把取勝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了,卑下知道公子英勇,但是不知公子車戰、射獵的功夫如何?」

    慶忌臥在車中打個哈欠,說道:「箭術嘛,雖不敢說百發百中,倒還過得去。不過我吳國不重車戰,這車戰的功夫我的確不擅長,想來那戰車奔跑必是顛簸不已,這十天功夫我要著力練練如何在車上站的穩當。」

    英淘聽了吃驚道:「這樣說來,我們不是要吃大虧?唉!可惜這人數只限定在公子們身上,否則卑下倒可與公子同車。說到車戰技巧,卑下倒還使得。」

    慶忌臉上一片酡紅的醉意,他閉著雙眼沉思片刻,說道:「若是當時不應承下來,先就得罪了這些公子們了,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呀。你以為我為何與這些公子們曲意結交?復國,不是一句空話,更不只是武力的較量。即便只是一場單純的戰爭,許多時候,決定勝敗的也是幕後的較量,別看這些公子們並不在朝,可是他們乃至他們所能影響到的力量,絕不容小覷,無論如何,我只能把自己和他們綁在同一輛戰車上。呵呵,這些事先不要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法子的。」

    慶忌這樣安慰別人,心中可不敢大意,他躺在車內,倦意漸消,頭枕著手臂,望著搖晃的車頂,暗暗盤算起對策。實際上,他的心中也是不能篤定必勝的,只不過當時無暇細想,他只能先抓住這個契機,把它爭取下來,然後再細細思量應對之法。

    慶忌雖不擅車戰,但是對於車戰並非沒有研究,他細細思量著周禮制定的種種田獵規矩,希望能夠從中找到可資利用的東西,田獵競技的每一個步驟在他心中反覆推敲了多遍,一些想法也漸漸浮上心頭。慶忌正覺有些心得的時候,車子已經拐進了內城。

    一進豪門世家、公卿雲集的內城居住區,街上再無擺攤的生意人,也少了許多逛街遊玩的人,路途上冷清了許多。阿仇專心駕著車,英淘坐在一旁始終盡責地四下觀察著。前方走來一個少女,看服飾應是豪門家中的侍女,手裡提著一個食盒,英淘瞇著眼仔細打量了一番她的神態、走路和步伐,身上的衣著,尤其是腰段和手腳,然後便又移開了目光。

    兩下裡錯開了,再往前走,左邊仍是兩人高的大牆,右前方是一條狹窄的胡同,那是兩戶豪門後院牆形成的一條過道,平素是用來運送垃圾、馬桶和奴隸出入的地方。小巷中隨處堆放著一些柴垛、和運送東西的小雙輪車。胡同口一棵大槐樹,枝繁葉茂,樹影婆娑。

    英淘瞇著眼往那裡一瞧,忽地雙眼一張,大喝一聲:「公子小心!」霍地便站了起來,同時嗆地一聲撥劍出鞘。

第一卷(完)


[ 本帖最後由 小路邊的小小樹 於 2010-2-20 23:3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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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曲阜春秋

第057章 壯士一怒

隨著英淘一聲大喝,樹上一枝冷箭突地破枝葉而出,直奔馬車而來,英淘劍鋒一劈,狠狠磕飛了這枝利箭,不料幾乎是銜著第一箭的箭尾,另一箭又射了過來,英淘一劍劈出,正是舊力用盡、新力未生的時刻,眼睜睜看著這一箭從車窗嗖地一聲穿進去,卻來不及挑劍護開。

    英淘大驚,不知樹上還有幾名箭手,駭然急喝道:「阿仇,速速驅車!」說著縱身一躍,已經凌空撲向那棵大樹,英淘一隻手在樹幹上一搭一縱,收腹上翻,已經極靈巧地站到了一根橫枝上。

    隱身樹上射箭固然出其不意,但是不便立足,一枝箭射出,再要抽箭搭弓,速度絕對快不了,英淘一躍上樹,就是想搶這個時間把他們解決,因為事情緊急,他連看看慶忌有沒有中箭都沒時間,心中也擔心的很,只是想自始至終未聽主公慘叫,應該未曾中箭才是。

    英淘抱著一絲僥倖,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手下可是一點不敢耽擱,他衝上樹去,那隱在樹枝叢中的兩個箭手可就無處遁形了,英淘一眼瞧見前方樹杈上倚樹站著一個箭手,那人本來伸手又去抽箭,不想英淘竟然跳上樹來,大駭之下再去拔腰間短劍可來不及了。

    英淘一劍刺出,那人避無可避,這一劍正中胸口,那人慘叫一聲便跌下樹去。不遠處還站著另一個箭手,眼見英淘如此靈敏的身手,不由大驚,立即棄了弓去拔短劍,英淘心急如焚,也不管會不會跌下樹去,縱身一躍,一劍又向他刺去,那人來不及抵擋,乾脆主動跳了下去。

    阿仇被英淘一叫,立即便發覺了險情,他抖動馬韁,只想速速駛離險地,旁邊胡同中靠近路口的一堆草垛後面忽地站起一個蒙面的武士,那人大喝一聲,舉手一擲,一根粗大的木棒便飛過來插進了車輪,有它卡住,這馬車只拖行了幾步,便再難駛開。

    這時,胡同裡幾處柴堆後面站起不少人來,個個手執利矛,吶喊著衝了出來。阿仇一見,棄了馬韁,伸手抄起沉重的短戟便躍下車去,往車前一橫,大吼道:「哪個敢來送死?」此時「噗通」一聲,被英淘一劍刺死的箭手剛剛從樹上跌落下來。

    慶忌在車中目瞪口呆,一顆豆大的冷汗從額頭緩緩滑落,只見一枝羽箭擦著他翹在空中的靴子射進了車壁,箭尾嗡嗡作響,隔靴震得腳趾一陣發麻。片刻的驚怔之後,聽見外邊叱喝連聲,慶忌終於清醒過來,一種難以遏制的怒意和殺氣頓時籠罩了他的全身。

    看那一箭射入的角度,如果他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車裡,這一箭就要從太陽穴上斜穿而過了,此時哪裡還有命在?上一次遇險,是貨真價實的慶忌,他還沒有什麼切身體會,此刻他才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自己是那麼近。

    「你要我死,我便要你死!」

    不知是受了慶忌意識的影響,還是席斌骨子裡本來就有這樣一股血性,受到死亡的威脅終於被激發了出來,他大吼一聲,一腳踢開車門便衝了出去。此時英淘已經躍下樹來,和阿仇一持劍、一持戟,同五六個大漢鬥在一起。他們也知道如果讓這些刺客衝出胡同口,兩個人便照應不來,因此勢若瘋虎,竭盡全力地想把他們壓制回小巷內。

    慶忌一躍下車,剛剛衝出小巷的兩個持矛武士一見他赤手空拳,不禁大喜,立即平舉長矛,大喝一聲向他刺來,英淘和阿仇被幾名武士纏住不能援手,急的只是大叫:「公子快走,速回府邸。」

    慶忌已被那一箭射毛了,極度的憤怒充溢著他的胸膛,記憶中慶忌被刺時的悲傷與憤怒,如今生死懸於一線的極度恐懼,讓他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現在只有殺死這些險些要了他性命的刺客,才能化解這種憤怒和恐懼。一見兩人衝來,慶忌赤紅著雙眼獰笑一聲,反手一抽,便握住了絞進車輪的粗重拓木棒,空氣中傳出「嗚」的一聲怪響,兩根長矛被拓木棒一擊,立時震得脫手飛上天空。

    那木棒在空中劃了了個弧,帶著駭人的嗚聲又劈了回來,「砰」地一聲削中了一個失去長矛的刺客頭上,這木棒是最硬的拓木,有手臂粗細,被慶忌這樣神力的人使來,一棒掃中頭顱,整個頭都被砸爛了,頭蓋骨帶著紅白之物飛向半空,木棒飛過,那人半個腦袋都被這樣的鈍器削平了。

    旁邊另一個刺客哪見過這樣可怕的殺人方式,同伴的腦漿碎肉噴了他一臉,嚇得他像得了羊癲瘋似的,不受控制地尖叫哆嗦起來。

    「啊~~啊~~」,那受了過度刺激的刺客尖叫聲未了,由於木棒太粗、使力又過度而脫手的慶忌已一拳當胸搗來,嗔目大喝道:「去死吧!」

    慶忌一拳可擊倒奔馬,這刺客哪裡承受得了,他此時又是滿臉血漿驚恐尖叫的當口,根本未做任何抵擋,只聽一聲怵人的骨頭斷裂聲,那刺客噴了慶忌一臉血,胸口向內一塌,然後整個身子便向後飛了出去。

    陸續衝出來的刺客見了慶忌如此威勢盡皆駭然,慶忌用腳尖把兩桿長矛挑起握在手中,雙手只持在長矛三分之二處,小臂貼著矛桿,矛桿微垂,矛桿挾在肋下,像豹子般敏捷地衝進了小巷。

    小巷中的刺客持著矛戟、短劍硬著頭皮衝了上來,慶忌手中兩桿長矛撥劈掃刺,如同兩條吞吐的毒蛇。在這條只容兩三人並肩通過,不時還有柴垛擋路的小巷裡,刺客的人數優勢完全無法發揮,慶忌一聲不響,雙目眨著殺氣,只略避過要害,一路殺將下去,鋒利的矛尖不是刺入敵人的咽喉就是敵人的胸口,頃刻間已有五六人死在他的手上。

    一見慶忌如此驍勇,簡直如魔神降世一般,那些刺客再無半點戰意,有人吶喊一聲,剩下的刺客便調頭狂奔而去。慶忌並不追趕,眼看眾人奔的遠了,他手中兩桿長矛突地脫手擲出,長矛劃空,有若利箭,只聽兩聲慘呼,又有兩個本以為逃得了性命的刺客被他活活釘死在地上,其他幾個逃命的刺客駭的腿都軟了。

    慶忌擲出了長矛,便轉身走回來,後邊由阿仇和英淘應對的六名刺客此時只剩下一人,他一邊同阿仇交手,一邊四下亂掃,只盼窺個機會逃走。英淘見主公大發神威,趕跑了那班刺客,此時已放下心來,抱劍站在一旁為阿仇觀敵瞭陣,口中還不時叫道:「輕些,輕些,就剩下這一個活口了,莫要真的殺了他。」

    慶忌一走回來,那刺客更加失去抵抗的信心,被阿仇揮戟一砸,「噹」地一聲脫了手中兵器,緊跟著後背便被英淘的劍尖抵住,他立時一動也不敢動了。

    「說,你受何人指使?」慶忌走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拇指正扣住肘後麻筋處,此處一被按住,半邊身子都麻了,想動也動彈不得了。

    「要殺便殺,哪來這麼多廢話?」那刺客咬牙忍著痛,昂然說道。

    慶忌嘴角噙著一絲冷酷的笑意道:「好樣的,很有骨氣,本公子就欣賞你這樣的硬漢。」

    他捏住那刺客的小指指尖,一點點向後彎去,十指連心,那痛楚如何能忍,那刺客忍了片刻,終於放聲痛叫出來,只聽「喀吧」一聲,那根手指已經軟軟地貼到了他的掌背上,指骨已被完全折斷。

    「說,誰主使你來的?」

    「大……大丈夫死則死耳,無需廢……廢……啊……」

    那刺客還要逞強,無名指又被啪地一聲硬生生拗斷,疼得他面容扭曲,冷汗涔涔,慶忌微笑著拈起他的中指,淡淡地問道:「主使你的人,是誰?」

    那刺客疼的渾身哆嗦,意志全都崩潰了。他聽說過慶忌在大江上義釋要離的故事,原想自己只要表現的堅強一些,擺出一副無視生死的模樣,就能搏得他的欣賞,說不定這個只知義氣豪勇的蠢貨還會再幹一次義釋敵人的蠢事,哪料到他竟然使出這麼凶狠的手段。

    君子可欺之以方,他想的如意,哪知如今這個慶忌可不是君子,這個慶忌從來沒想過為了維護豪俠意氣之名就輕賤自己的生命。方才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驚險,真的激起了他的滿腔怒火,他不會沒有原則的濫施惻隱之心,亂行婦人之仁。

    「不說是麼?我先拗斷你的十指,然後再拗斷你的手腕,一寸寸折斷你全身的骨頭,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這句話說完,又一根手指被齊根折斷,那刺客痛的涕淚橫流,再也忍受不住,顫聲說道:「別……,莫……莫要折了,我……我說……」

    慶忌捏住他的食指,冷冷地盯著他,那刺客再不敢隱瞞,吸著冷氣說道:「公子饒命,小人……小人也是受人差遣,本不敢與公子為敵……」

    「廢話少講,是誰差你來的?」

    「是……是吳國闔閭大王……」

    「又是闔閭,那狗賊……」,阿仇一聽破口大罵,英淘的眉頭卻微微一皺。

    慶忌笑了,他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這個滿臉汗珠的刺客,淡淡地道:「闔閭是嗎?姬光當然是吳國大王,難不成還是魯國大王不成?你用不著這樣提醒我吧?」

    那刺客呆了一呆,還沒明白自己話裡頭哪兒出了漏洞,食指又被齊根拗斷,這一次,慶忌不再拗斷了事,而是捏著斷指的指尖輕輕扭動起來,彷彿想要把他的手指活生生擰下來。斷骨碴摩擦著肌肉,那痛徹入靈魂。

    刺客痛不欲生,把眼一閉,大叫道:「我說啦,我說啦,不要再折磨我,差我來的是孟……孟孫大人……」,這句話說完也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痛楚,他的鼻涕眼淚都流了出來。

    先秦時期多豪俠義士,但是並非人人都是豪俠義士。戰國時期,廉頗養士兩三千人,結果被罷官免職後,這些食客一轟而散,沒有一個理會身處厄境的他,待他復了大將軍職,這些食客又厚顏趕回來侍奉,可見雖是崇尚俠義風氣的春秋戰國時代,雖比其他朝代出產了較多的俠義之士,在人群中仍屬鳳毛鱗角,孟孫氏倉促之下哪裡就能找來一個視死如歸的豪俠,在慶忌狠施辣手之下,他終於說了真話。

    「孟孫大人?」慶忌臉色一沉:「孟孫子淵?」

    「是是是,正是孟孫子淵大人。」

    慶忌悠悠地呼出一口長氣,面色一連數變,隨即放手,淡淡地道:「給他個痛快。」

    「不要,饒……呃……」,那刺客還未說完,一截鋒利的劍刃已從他咽喉下面露出三寸。

    「阿仇留下,等候魯國士師詢案,英淘隨我回府。你們兩人切記,不管何人相詢,都要說親耳聽見行刺者高聲吶喊時用的是吳國口音,這些刺客都是來自吳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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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季孫子斯

英淘目光一閃,已然會意。阿仇見他問出真相,反將兇手的主使者推到吳國姬光身上,心中詫異不已,不過他對慶忌素來俯首聽命,已習慣把他的腦袋當成自己的腦袋,心中雖不明白,卻仍是拱手稱命。

    阿仇退下,手持兩柄血淋淋的短戟站在路口,英淘一躍上車,拾起馬韁驅動了馬匹。慶忌沉著臉色登上馬車,英淘忽然說道:「公子,孟孫氏欲壞大人之計,竟使刺客前來,我們要不要……」

    慶忌微微抬起眼睛,問道:「如何?」

    「我們是否該通知季孫大人,那樣……」

    「哼!那樣也沒什麼作用。季孫意如做事最缺乏的就是果敢的魄力,他助我之心還不堅決,現在是不會與孟孫、叔孫兩家撕破臉皮的,就是找他攤明又能如何?徒讓魯國上下驚恐,再不敢與我親近。」

    英淘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就算明白了刺客的身份也奈何不了孟孫氏,孟孫氏這樣的身份,決不會親自去做派遣刺客的事,就算抓住了活口,也完全不能做為憑據奈何得了他。如果現在撕破臉皮,只是逼季孫意如立刻在慶忌和孟孫氏之間做出一個選擇罷了,慶忌此時在魯國朝堂上還沒有多大影響和實力,過早攤牌對公子並無半點好處。

    慶忌沉吟片刻,說道:「孟孫氏亡我之心不死,就會肆無忌憚地繼續派刺客來,他和季孫意如明爭暗鬥幾十年,深知季孫意如的秉性,料定了這頭老狐狸在決心未定前是不會為了我和他決裂的。如今……我們不能靠別人,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公子放心,只要英淘這條命還在,就算身在龍潭虎穴,英淘也決不容人傷害公子分毫。」

    慶忌微微一笑:「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不過……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再嚴密的保護手段,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要防守,只有進攻,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手段。」

    英淘一呆:「公子,你的意思是?」

    慶忌在車中沉默下來,馬車的一個車輪已經有些破損,走起路吱吱吜吜亂響,慶忌就在這吱吜聲中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道:「回府後,你去城外走一趟,從梁虎子那裡調些生面孔來,只挑膽大心細、身手靈活,善于飛簷走壁、鼠竊狗偷之術的。嗯……前些天招降的大盜展跖的手下中,可以挑幾個出色的來,人數不要超過二十。今晚……我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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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忌回府沒多久,季孫氏便派了人來慰問,慶忌渾若無事,從容對答,好似根本不把遇襲的事情放在心上,言語之間全是不屑姬光一而再地唯使小人行刺的伎倆。季氏的使者問不出什麼,跟著嚴詞譴責一番,剛剛返回去向季孫意如覆命,負責司法律案的大司寇孫叔子又急匆匆趕來。

    這人是孫敖的父親,他已聽說了兒子和叔孫家田獵作賭,敗者為奴的事情,當時聽了便把孫敖痛斥了一頓,罵他荒唐胡鬧。可是事關自己家的顏面,既然已經鬧的滿城皆知,他也不想輸的難看。這勝利的關鍵,都著落在慶忌身上,他可是真心不希望慶忌出事。

    孫叔子匆匆趕了來,寒暄問候一番,認真地問道:「那些刺客如今都是死口,不知他們行刺時操的是何方口音,可曾報過身份?」

    慶忌淡淡笑道:「要說怨仇,我只與一人有仇,那就是吳國姬光了,這些刺客穿著的衣服、使用的兵器雖然都是魯國樣式,不過是用來遮掩身份罷了。他們廝殺吶喊時,隱隱便帶著吳人口音,除了姬光,還能是誰?」

    「吳王闔閭?」孫叔子臉色陰晴不定,好半晌才向慶忌拱手道:「公子,孫某這便回去,我要馬上安排人手排查曲阜所有的外地人,尤其是吳人,定要盡快緝拿兇手,還公子一個公道,慶忌公子,我這便告辭了。」

    「辛苦孫大夫,一切有賴司寇大人。」慶忌含笑把他送出門去,還沒走回大廳,家人又來傳報,季孫公子到了。還沒等慶忌迎出去,季孫斯就快步走了進來,慶忌只道又是個來慰問的,正準備把重複了幾遍的答謝話再說一遍,季孫斯滿臉通紅地走到他的面前,雀躍道:「慶忌公子,聽說你遇刺啦?」

    慶忌一呆,不明白自己遇刺他有什麼可高興的。只微微點了點頭,季孫斯已眉飛色舞地翹起大指:「慶忌公子果然有萬夫不擋之勇,我聽說,那些刺客暗伏於旁,先以利箭偷襲,傷不得公子分毫,再以劍戟行刺,公子赤手空拳,殺得他們一敗塗地,遺屍遍野……」

    季孫斯滔滔不絕,說的唾沫橫飛,慶忌聽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這少年不是來慰問的,而是聽了這樣的事跡,巴巴的趕了來瞻仰他心目中的英雄。

    季孫斯興奮的臉龐發紅:「公子如此神勇,難怪你說打回吳國去易如反掌,嘿!現在我對你可是信心十足了。」

    慶忌本來還想謙虛一番,聽到這話心中一動,只是微微一笑,對於他的恭維可是照單全收了。季孫斯又說了半天話,這才喜滋滋地道:「原先我還擔心公子不擅車戰,咱們十日後的較技未必就能十拿九穩呢,現在看來,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慶忌與他並肩走進廳去坐下,這才說道:「季孫公子,戰場廝殺、生死拚搏,慶忌的確不慮任何強敵。然而,田獵較技可是大大的不同。不瞞你說,田獵嘛……我在吳國,於弓箭戰車方面下的功夫最少,實實算不得優秀,再說車戰靠的不是一人之力,如果只憑我一人,可未必能夠取勝。」

    季孫斯一聽愁道:「那可壞了,我是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你若不行,咱們公子軍中……,嘿!除了女生和我還有幾分勇力,其他的人……只有一張嘴巴厲害,哎呀,我已著人去制『公子軍』的戰旗了,可不要大丟顏面才好。」

    慶忌見他著起急來,安慰道:「公子莫慌,那些位公子或許武技不算嫻熟,但是他們未必就沒有用處,對方能出動的多是普通士兵,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真的傷了這些世家公子,他們在這些公子面前畏手畏尾,就很難發揮所長,那就是我們的機會了。到時候你我善戰者集於一輛戰車,以此車為主,要說敗,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季孫斯連聲道:「不能敗,敗不得,這一敗不止女生一人要丟人現眼,咱們這一干兄弟全要抬不起頭來了。這可不行,咱們好好計議一番。」

    他四下張望一顧,說道:「有什麼吃的,給我拿一些來,方才在魯膾居只顧飲酒了,回了家便聽說你遇刺的事,我還不曾吃過東西呢。」

    慶忌一笑,喚過阿仇,讓他去廚下吩咐一聲。那時的人還不懂得炒菜,如果事先沒有準備,現做頗費功夫,好在常用的菜餚不過醬燉鹵醃幾個品種,其中除了燉菜都是現成的,涼盤直接就可以端上來,熱菜下鍋一熱也就飛快地傳上來,二人便據席續飲。

    在季孫斯心中,路上遇到幾個刺客,實在是小事一件,真正重要的大事唯有十日後的這場較量,那可是萬萬輸不得的,於是兩人一邊進食,一邊研究較技事宜。季孫斯深諳田獵之道,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整個競技的流程仔細推敲了一遍,那些烏七八糟的下作伎倆便一一出了爐。

    慶忌沒想到季孫斯翩翩公子,一表人才,滿肚子竟都是如此損招,簡直和地痞無賴有得一拼,真是聽的大開眼界。季孫斯說到最後,忽又一拍大腿,道:「啊呀,我怎麼忘了,這田獵時,進轅門可是有一條很大的規矩的,如果咱們善加利用……」

    他把想到的主意對慶忌低聲說了一遍,然後便得意大笑:「這一點,可要著落在你身上了,除了你,旁人可沒本事做的到。」

    慶忌捏著下巴遲疑道:「這個……是不是有點太陰險啦?」

    季孫斯臉色一變,乾笑道:「慶忌公子光明磊落,不屑使這樣手段麼?」

    「哪裡,哪裡,賽場也是戰場,取勝才是唯一的目的,什麼手段並不重要。那麼多陰險的事情你季孫公子都做了,我若不陰險一點,怎麼能算是你的好兄弟呢?」慶忌說完放聲大笑,季孫斯呆了一呆,終於也大笑起來,他忽然覺得,這位慶忌公子倒不是高不可攀惹人討厭的什麼君子,彼此氣味相投的很,頓時又覺有些親近。

    季孫斯喜道:「事情商議的差不多了,如今心事已了,且喚舞伎上來陪我們飲酒吧,酒興一盡,我便該回去了。」

    慶忌笑道:「要叫公子失望了,這府邸還是令尊借給我的呢,舞伎嘛,可是一個沒有。」

    季孫斯向他擠了擠眼睛,狡黠地笑道,:「誰說沒有?原來沒有,今晚卻一定有的,我來時帶了三輛馬車,都在前院兒停著,且命你的人去我車上喚人來吧,哈哈哈……」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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