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貓膩】間客 ( 全文完 )

【貓膩】間客 ( 全文完 )

第一章鐘樓街的遊行
如果從太空裡俯瞰東林,這是一顆美麗的星球。星球表面那些藍色的海水和一望無盡的綠色原野,還有那些蒼白的令人心悸的礦坑,被透過高空微粒灑下的恆星光芒照拂,會透露出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朦朧美感,就像是一張一放很多年的油畫,蒙著歷史的塵埃。

然而對於東林區的居民和孤兒們來說,這個星球有的只是石頭,除了石頭之外,什麼都沒有。哪怕是那些綠色的原野,在他們堅毅漸成麻木的眼光中,也只是一些覆在財富和光榮歷史上的青色草皮,他們的目光只習慣於透過這些草皮,直視那些東林人最渴望的礦脈。

從行政規劃來說,東林是二級行政大區,和首都星圈那三顆奪目的星球以及西林大區擁有完全一樣的行政等級。但是在聯邦人民們的心裡,遙遠的東林,實際上已經是被遺忘了的角落。除了在聯邦政府成立六百年的慶典上還能看到東林的名字,很多時候,對於那些生活在富裕文明社會裡的人們來說,東林已經不存在了。

東林大區只有一顆星球,東林星,這似乎是廢話,其實又不是廢話,因為東林大區名字的由來,便是因為東林星,由此可見,在極為遙遠的過去,這顆孤單懸於三角星系最外方的星球,對於整個人類社會而言,擁有怎樣重要的意義。

然而自從東林大區的各種品型的礦石被採掘完畢之後,東林星便成了一個漸漸荒蕪的星球,這裡只有石頭,沒有礦石,只有石頭。

……

……

有能力離開東林的人們,早已經離開了這裡。憑藉著專業的技能和積蓄的財富,通過首都星圈或西林大區的親人擔保,他們成功地獲取得了戶籍轉移證明,乘坐著因為能源短缺而越來越少的航班,離開了這個越來越沒有生機的地方。

能夠拿到戶籍轉移證明的人畢竟是少數,半廢棄狀態下的星球,依然要維持很多人的生活。在一個物質文明相對發達的社會裡,溫飽早已經不再是人類需要擔心的問題,東林星上的人們依然安穩的活著,社會綜援依舊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貨幣依然平穩的流通,這個世界裡依然有公司,有機場,有食品加工廠,機甲維護站,電腦聯結中心,甚至還有一個軍備基地。

應該有的,可以有的,東林區全部都有,只是依然掩不住一股淡淡的老味兒,死味兒從每一條街道,每一幢建築,每一個無所事事,端著咖啡,看著電視的人們臉上滲了出來。

數千年的礦石採掘,為聯邦社會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支撐,就像是一條為平原輸送養分的大河一樣,然而當這條大河漸漸乾涸,變成了一條充滿了臭氣的小溪溝時,聯邦社會反哺回來的支援,卻明顯有些不夠——因為人類從來都不僅僅是能夠活著,便能感覺到幸福的。

東林的人們在數千年的歷史中,培養出來了堅毅,吃苦耐勞的精神,遠古時期連綿而至的礦難,也並沒有讓他們有絲毫的退縮。然而眼前的這一切,卻讓他們感到了濃郁的悲哀和無奈。無礦可挖,無事可做,從某一個角度講,連礦難都沒有的人生,絕對不是東林人想要的生活。

吃苦耐勞的東林人,在聯邦社會裡有東林石頭的稱號,如今的東林人,變成了愈發沉默,愈發冷漠的石頭,把自己塑成了雕像,杵在自己習慣的圈椅和家中的沙發上,似乎永遠不會再動。

……

……

“愚民的人生,有肥皂劇就夠了。”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長鮑農濤,沉著一張臉,走在鐘樓街的涼風之中,看著那些表情麻木,在街角酒館裡喝酒的居民,在心裡這般想著。

鮑副局長也是東林的石頭之一,他的臉像石頭一樣不苟言笑,對於鍾樓街一帶出沒於黑暗中的幫派勢力,擁有無窮的震懾力。當他在鐘樓街上巡示時,那些在黑市裡出賣野牛肉的販子們,只會以戰艦的速度望風而逃,配合著他一身黑色制服煞人的風姿,以及身後七名下屬,頗是拉風。

然而鮑龍濤忽然想到今天身邊還跟著三位記者,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裡係好了領扣,帶著一種沉穩的節奏轉過身來,對著那名手執話筒的女記者,堆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像是一塊石頭忽然綻開了老皮。

“鐘樓街的治安向來良好……”鮑龍濤不想給這位女記者留下輕浮的感覺,盡量平靜地講述。這是一次由河西州長辦公室下發的任務,鮑副局長不敢怠慢。

感覺到了局長的不適應,那幾位警務公共關係科的下屬很自然地把話接了過去,開始與記者們進行交談。鮑龍濤在心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他在東林大區已經任職十三年了,距離聯邦政府援東條例規定的年限還差七年,可是他實在已經無法忍受再在這個滿是死寂味道的地方再呆七年,難道要自己和那些失業的礦工們一樣,天天靠看電視打發時間?

然而聯邦條例十分嚴格,雖然在東林區升職格外的快,但必須達到一定的年限才能調回首都星圈或是西林大區,雖然鮑龍濤也認識幾個大家族的外圍成員,可是要讓那些行事謹慎的家族,替他這個小局長出手,實在是沒有什麼可能性。

這便只有在政績上下功夫,今天鮑副局長親自領著記者來鐘樓街,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

……

……

鮑副局長臉上的一絲惘然並沒有保持多久,便被震驚的神情充滿!

以至於那名女記者好奇的問話,他也沒有聽見,他那雙想要殺人的目光,直接掠過了女記者的肩頭,投向了鐘樓街四條支道的出口處!

記者們也注意到了鮑副局長的失態,因為鮑副局長的臉色太過難看,一片鐵青,就像是河裡被青苔蓋了數十年的石頭,隨時可能化身成為某種恐怖的怪物。

記者們順著鮑龍濤的目光望去,頓時也發出了吃驚的吸氣聲音,尤其是那位女記者,更是失態地掩嘴輕呼了一聲。

涼風吹拂在鐘樓街平直安靜的街面上,在這一剎那間,卻響起了無數細碎的腳步聲,這些腳步聲並不整齊,也不像是鼓點響起,然而太過密麻,一時間竟不知有多少人出現。

下一刻,這些腳步聲的主人出現在了鐘樓街上,四個巷口裡同時湧出來了一大堆人,迅即佔據了人行道和街口的大部分地方,聲勢十分驚人,不止被街上的行人和幾位警察記者變了面色,甚至連那些沉迷於咖啡和酒精裡的東林居民們,也詫異的望向了窗外。

更準確的說,四個巷子裡湧出來的是一群少年,這些少年最大的不過才十五六歲的模樣,甚至有的少年臉上還臟一塊淨一塊,也不知有沒有十歲。

這些少年的身上穿著各式各樣的衣裳,但卻有一條特別統一,特別令人心驚膽顫,因為他們都穿著黑色,黑色的夾克,黑色的T卹,黑色的襯衣,有一小子看模樣是家裡實在沒找著黑色的衣服,竟是尋了一件不知道多少年沒洗過,滿是黑黑礦灰的青色工作服!

一百多個不知來歷的少年,穿著黑色衣服,看著滑稽卻依然給人無窮壓迫感的少年們,就這樣走到了鐘樓街的正中間,走到鮑副局長和那幾名記者的身前。

鮑副局長下意識裡踏前一步,惡狠狠地盯著少年當中最頭前的那個人,因為他認識對方。

女記者下意識裡退後幾步,小心翼翼地偷窺著那些少年的臉色,不知道這些黑衣少年究竟是來做什麼的,自己的人身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

“大白天的,不上學,你們來這兒做什麼!”鮑副局長十分嚴厲地吼了一聲,往常他一聲吼,鐘樓街的幫派領袖都要屁滾尿流,誰知道今天這些少年們臉上竟同時露出輕蔑的神色,理也不理他。

領頭的少年明顯擁有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睜著那一雙大大的眼睛,毫不退縮地看著鮑龍濤,說道:“我們有請願的權力!”

“請願?”聽到這兩個字,本來躲在鮑副局長身後的女記者頓時精神為之一振,伸出那張化妝的極為精緻的臉,顫著聲音問道:“什麼目的? ”

領頭的少年沒有馬上回答記者的問題,而將手中的拳頭一舉,只見黑衣的少年群裡面,頓時伸起了七八幅標語,上面用油漆寫著一個個的大字,十分醒目。

“堅決反對地域保護主義!”

“堅決反對電視信號管制!”

“我們要看聯邦二十三頻道!”

“我們要看簡水兒!”

最小的那個男孩兒擦了一把臉上的污垢,扯著嗓子,無比悲憤地喊了幾句口號,只是聲音太過清澀,面容太過正太,所以倒是充滿了可愛和可笑的感覺。

……

……

女記者本以為自己抓到了一個極佳的新聞素材,然而當她看到那些標語上面的訴求之後,頓時傻了眼,有些莫名所以地看著鮑副局長問道:“這……這… …這些孩子是些什麼人?”

鮑副局長此時已經陷於發飆的臨界狀態,從那些荒唐的標語上收回目光,咬著牙低聲狠狠咒罵道:“一群王八蛋孤兒!”

[ 本帖最後由 貝瑞 於 2011-7-19 09:17 編輯 ]

TOP

第二章一百個黑衣少年的背後

有人的地方不見得會有江湖,但一定會有聚居地,這便是城市。東林區最大的城市就是河西州首府。在這個城市裡,除了那些時常可見的醉漢之外,最多的便是從事黑事貿易的小商人,在陰影中警惕注視巡警的黑暗人物,還有……孤兒。

東林曾是聯邦社會最富庶最發達的礦星。不論是在怎樣的文明中,從事採礦工作的人們總要承擔更多的風險。雖然晶礦自動掘進機的發明,電腦無差漏覆蓋控制,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採掘業的安全,然而星球內部複雜的礦脈變動,以及那些怎樣也無法通過計算預知的地質變動,依然在這數千數万年的歲月裡,葬送了不少礦工的性命,這些礦工的孩子,則成了流連於東林區城市街道上的異類。

無父無母,無父有母,不一樣的人生造就了這些孤兒們不一樣的心理,聯邦政府全額負擔了他們的生活及學習費用,卻沒有辦法不讓這些孩子們天天逃學。不到合法飲酒的年紀,在體內芯片的監視下,他們不能像礦工大叔們一樣飲酒度日,他們也不可能去從事黑市的貿易,雖然政府有配給的食物,然而這像小豬羅一樣毫無光明的生活,並不能完全消耗他們體內旺盛的荷爾蒙,所以暴力,模仿冷酷,爭奪地盤,一切隨之而來……

鮑副局長陰沉的語氣說出來的王八蛋孤兒,指的就是這樣一群人,這樣一群令州長辦公室和警察系統無比頭痛的人。

雖然在成功地進化成黑幫之前,這些少年孤兒們還有許多的路要走,單純的模仿也不會讓他們有太大的殺傷力,可是孤兒這個敏感的身份,實在是令人有些難辦。尤其是當東林礦產漸漸枯竭之後,這一批孤兒基本上都是因為十年前最後一次礦難而形成,而那次礦難給東林區所帶來的影響……

……

……

“我們要看簡水兒!”

“簡水兒!”

警笛聲不停響起,負責鐘樓街一帶治安的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接到了副局長憤怒的指令,用最快的速度前來支援,將超過一百名的孤兒們隔離在了街道的中心。

然而面對著手持警棍和盾牌的警察們,鐘樓街黑衣少年孤兒們沒有絲毫畏懼,叫囂仍然在持續,只是那些被寫在破油布上的標語被舉的歪歪斜斜,或許是這些孩子們感覺到累了?

最可笑的是,那名年齡最小的孤兒似乎喊口號也喊累了,只是一味地重複著簡水兒簡水兒這三個字,似乎這三個字有什麼魔力一般,偏生又有氣無力……

“給我認真點兒喊!”孤兒的首領急了,瞪著那雙清亮的眼睛,揪著小傢伙的耳朵。當警察包圍了鐘樓街,他才感覺到了一絲後怕,只是……既然許樂已經說了,今天有記者在,那個姓鮑的肯定不敢做什麼,那麼他一定不敢做什麼吧?許樂什麼時候判斷錯了的呢?一想到那個名字,孤兒首領頓時將腰桿挺的更直了一些,把膽氣放的更壯了一些,臉上的表情也更悲憤了一些,對著警察封鎖線後方的攝像機鏡頭高聲喊道:“我們要看二十三頻道!”

一百個請願的少年郎,同時悲憤起來,在街頭與聯邦政府對抗,卻只是為了看電視,這是……何等樣荒謬的場景啊。

……

……

然而鮑龍濤並不認為這是一出鬧劇,也不認為這是何其荒謬的事情。因為從聽到二十三頻道和簡水兒這個名字之後,他就知道,這群野孩子今天是玩真的了。

當州長辦公室沒有辦法抵擋住河西電視台幾位董事的哀號和暗中威脅之後,鮑龍濤就知道這一天必將到來。事實上,當州長辦公室的命令下達到警局,通過電信安全條例,尋找到一個藉口,暫時停止了聯邦23頻道在整個河西州的信號接收後,州長辦公室以及警局相關部門已經收到了一千多封抗議信。

這些抗議信的內容和今天孤兒們的要求都是一樣的,他們都要看二十三頻道,要看那出在首都星圈剛剛播出兩個月的電視劇,最主要的是,他們要看簡水兒……

鮑龍濤看過那出叫做全金屬狂潮的電視劇,也知道那個飾演戰艦上校指揮官的簡水兒是怎樣能夠撩動人心的人物,那張精緻像畫兒一樣的可愛小臉龐,那頭時而微亂時而柔順的淡紫頭髮,那個嬌小的身軀穿著標準的英武制服,那些瞇眼偏首時的稚嫩神情,多像自己的女兒啊,只是比自己的女兒還要更可愛一些……

忽然一個寒顫,鮑龍濤從走神裡醒了過來,這才注意到身旁的女記者正不停地對著攝像機在說些什麼,攝像機的鏡頭越來她的肩膀,對準著那些義憤無比的孤兒們,女記者的眼角里流露著一絲幸宰樂禍的笑容。

新聞部和製作中心的關係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鮑龍濤在心裡有些鬱悶地嘆息了一聲,河西電視台的那些長官們為了保護自己電視台的收視率,不惜花了這麼大的代價,用了這麼荒唐的理由,暫時停止了聯邦23頻道的播出,誰想到同一個電視台,卻直屬大區委員會管理的新聞,卻時刻想著從背後捅他們一刀。

不是東林人,不知道電視對於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聯邦23頻道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就如鮑龍濤先前那句惡毒的評語一樣,愚民的人生,有肥皂劇就夠了,漸趨死寂冷清的東林公民們,已經習慣了自己生活的無趣,卻不妨礙他們有從電視裡追尋美好,幻想美好的自由,而這種自由對於他們來說,是生活裡的油鹽醬醋,無法缺少的。

簡水兒……一向冷酷的鮑副局長唇角忽然泛起了一絲溫暖的笑容,便是街中心這些令他厭惡的孤兒竟也不是這麼可惡了。只是轉瞬間他的笑容就凝結了起來。

這些可惡的孤兒今天讓自己的顏面大為受損,今天這一幕如果真的上了新聞,新聞部與製作部之間的矛盾,肯定會鬧到州長辦公室甚至是委員會,那自己會不會被當作替罪羊?

鮑龍濤的眼睛微瞇,緩緩地在這些亢奮喊著口號的孤兒們臉上滑過,似乎想要尋找到一些什麼——這些孤兒怎麼可能知道今天自己帶著記者參觀的行程?他們鬧這樣一出究竟是為什麼?難道真的就是為了簡水兒這個名字?簡水兒對於這些孤兒來說,就像是遙遠星界的小仙女兒,可是也不足以支撐這些孤兒們有這麼大的膽子。

事情好像有些有趣,總感覺像是有人在幕後操控了這一切,如果孤兒們的身後真的有那個人,那個人難道能夠準確地知道新聞部與製作部之間的鬥爭,確保今天鐘樓街的亂像能夠登上新聞?

鮑龍濤警惕了起來,目光落在了滿臉通紅的孤兒首領臉上,他知道這個十六歲的野孩子是個狠角色,叫做維哥兒,可是維哥兒肯定不敢當著自己的面這麼囂張。

忽然間他心頭一動,順著維哥兒有些閃爍的眼神轉過頭去,投向了鐘樓街下某一片陰影處。

然而那裡什麼也沒有。

TOP

第三章他比煙花寂寞


東林區河西州首府鐘樓街,並沒有真的鐘樓。

之所以這條大街會有這樣一個充滿復古味道的名字,只是因為聯邦軍方第一次進駐東林星球時,犯了一個弱智的令人心碎的……重力測估錯誤。

當年戰艦墜落的地點便在這裡,炸出來的煙花映得無數軍人臉上陰晴不定,而第四軍區長官則是嘆息了一聲:“老子此時的心情,比煙花還要寂寞。”

這位第四軍區長官所攜帶的複古風大鐘,伴著煙花的美麗從破損的戰艦裡落了出來,狠狠地砸在了礦星的地面上。戰艦毀了,那個大笨鐘卻沒有毀,還在行走,這無疑對於聯邦政府和軍方的能力是一個最無情的嘲笑。

事實證明,第四軍區長官的嘆息並沒有文藝腔太過濃郁的問題——聯邦管理委員會對此次事故異常憤怒,非常憤怒,在軍隊中進行了整風運動,撤了不少人的軍職,並且嚴令將那個仍在行走的大笨鐘,放在了原處,以做為對所有公務人員的警醒。而這位第四軍區的長官被發配到了西林區的邊陲防區,在寂寞中潦倒此生。

無數年過去了,那個大笨鐘早已經被酸雨腐蝕成了碎片,如今也不知道葬身於東林星的那個垃圾場內,然而鍾樓街的名稱卻一直留了下來。

……

……

今天的鐘樓街沒有煙花,也不寂寞,反而與往常不一般,充滿了憤怒而忍不住笑意的抗議聲,破爛的標語在人群裡時隱時現,喝多了咖啡而興奮的東林居民加入了進來,喝多了烈酒而暴燥的酒鬼們也加入了進來,頓時讓第二警察分局維持秩序的力量顯得有些捉襟見肘,混亂的場面,開始向真正荒誕的實驗戲劇方向發展。

鮑龍濤一臉冷鶩地站在封鎖線後方,並不擔心這些東林居民敢衝過來,雖然東林人實在已經是無聊的夠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發洩情緒的方法,從而顯得過於亢奮,雖然那條封鎖線,只是黃色的薄膠帶……然而聯邦是一個法治的社會,所有人都知道什麼是可以挑戰,而什麼是不能挑戰的。

令鮑副局長微感心憂的,只是先前的那個猜測,今天這些該死的孤兒們出現的太巧了,所選擇的鬧事理由也顯得過於可愛,一旦新聞媒體加入,事後州長辦公室也不能把這些孤兒們如何,一切的一切,在混亂的背後,總隱藏著讓他有些警惕的秩序。

“簡水兒!”

“我們要看簡水兒!”

示威的聲音還在持續,清嫩的嗓音已經嘶啞了,卻掩不住其間的得意與興奮。

鮑龍濤早在第一時間內下了決定,通知了州長辦公室,請求上級聯邦部門派來談判專家,而沒有選擇強硬的對抗……一方面是因為有記者在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次確實是州政府有些理虧,最後是因為他小心謹慎的天性開始發揮作用。

並沒有過太長的時間,州長辦公室,聯邦無線電管理委員會,以及警察總局公共關係處理科的官員們,都趕到了鐘樓街遊行的中心地帶,開始試圖就此事說服東林區的居民,然而無論怎樣的說辭,都不能解釋電視屏幕上沒有了那個淡紫色頭髮的身影的事實。

也沒有官員會承認,這個保護河西州電視台製作部的愚蠢決定是自己下的,只是將這個問題歸結為了技術原因。總之談判一直在持續,而那些孤兒們則在鮑龍濤陰沉的眼光中,悄悄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就在孤兒首領維哥帶著那幫骨子裡極為強硬的孤兒們遁入人群後不久,整個鐘樓街爆發出了一陣歡愉無比的喝彩聲!

一陣歡呼,談判結束,一聲嘀響,咖啡店裡的超薄捲軸電視被重新打開,鐘樓街一片安靜,無數的警察抹去了額頭的冷汗,女記者得意地翹起了唇角,官員們在心裡痛罵著愚蠢而沒有骨頭的州長。

今天晚上八點正,23頻道攜帶著簡水兒的動人臉頰,重回河西州首府,這真是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啊。

……

……

東林的夜空總顯得詭異,黑灰的天穹上漫射著淡淡的暗紅光芒,看上去有些像那些修行者念茲不忘的地獄之門場景。然而對於這個星球上生活的人們來說,這個場景已經看了無數年,早已經習慣,絕對不會多看兩眼。

看不到滿天的繁星,只有那麼幾顆在倔犟地閃著,似乎有些不甘心自己十分努力才灑到陸地上的星光,就這樣被石頭一樣的東林人給忽視了。

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鑽進了街燈下的陰影,熟練無比地避開了信號查探器,穿過了鐘樓街旁的一條小巷,來到了一棵青樹的下方。

青樹在一處小青丘上,四周沒有燈光,襯著遠方夜穹的背景色,就像是一幅被修剪的極精緻的剪紙畫。

畫面的正中青樹下方坐著一個人,看身影應該是位少年,他盤膝坐著,膝上事物耀出來的淡淡光輝,將他的身影勾勒的格外孤單。

……

……

“樂哥……為什麼總一個人孤伶伶的?”來到青丘下的兩個身影中,較小的那個訥訥地開了口,只是嗓音還有些嘶啞,明顯是下午喊口號時,說了上千遍簡水兒所造成的。

另一個人自然便是孤兒的首領維哥兒,他看著青樹下方那個少年孤單的背影,忍不住吸了口氣,讚歎道:“真是比煙花還要寂寞……”

這句無數年前第四軍區長官的嘆息,早已成了整個東林區居民永不會忘的名言,以至於維哥兒這樣不學無術的傢伙,居然也會拿來形容人。

維哥兒和那個小傢伙往青丘上跑去,將將跑到那個寂寞身影的後方,卻發現那個被他們稱為樂哥的少年,肩膀忽然抽動起來,似乎是在無聲地哭泣。

維哥兒面色慘淡,走到那個少年的身前,問道:“許樂,怎麼了?”

那個孤單的少年並沒有抬起頭來,只是看著膝上的便攜超薄電視屏,看著屏幕上那個紫頭髮的女生,在淡淡光芒的照耀下,淚流滿面。

許久之後,片尾旋律響起,這個叫許樂的少年抬起頭來,瞇著那雙誠懇老實的眼睛,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和唇邊的口水,用異常認真的語氣說道:“簡水兒……實在是太……漂亮了!我將來……一定要……娶她當老婆!”

TOP

第四章這帽,遮不住你的臉

當十五歲的許樂,用顫抖的聲音,誠懇認真卻又無比倉惶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想必自己也沒有想過這句話有絲毫實現的可能性。一個遠在偏僻東林大區的孤兒,可以對著膝上的超薄屏幕上的那位聯邦紫發小女神發花痴,用這種擲地有聲的宣言來抒發內心強烈的情緒,但終究不過是青春期的生理問題在作怪。

窮人可以有幻想的權利,幻想的勇氣,只是階層之間天大的差距,不是靠個人的努力就可以拉近的。更何況少年許樂除了窮之外,並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資本,他這一生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夠去首都星,哪怕僅僅是去旅遊……

少年許樂長的並不好看,當然也不能說醜陋,只是和一般的少年一樣,有一張略顯青澀稚嫩,無比普通的臉,無法貌若神祗,也沒有白玉一樣瘦弱可憐可愛的身軀,只是個普通人。

他臉上最有特色的便是那雙眼睛,在如墨一般的濃墨下,微微瞇著,顯得有些小,著實可惜了那雙漂亮的眉毛。尤其是當他在思考某些事情時,眼睛會瞇的更加厲害,本來誠懇拙樸的眼神便會流露出一絲痴痴傻傻的感覺。

當然,如果有人能夠往那雙瞳子的最深處望去,想必會在那兩抹痴意的後方,看到幾分東林人特有的磐石般的堅毅和肯定。

……

……

“從十五歲到五十歲……所有的聯邦男人,都認為簡水兒很漂亮,也都很願意娶她當老婆。”

淡夜青樹之下,維哥兒用手輕輕地拍了拍許樂略顯瘦削的肩膀,無比同情說道:“包括我在內,只不過我臉皮比較薄,說不出口,你果然比較無恥。”

“我……我也這麼認為的。”一直跟在維哥兒身邊的那個小傢伙兒,偷偷地看了許樂一眼,發現樂哥的眼光還是停留在超薄晶屏的光芒中,對著光芒裡最後定格的那幅充滿紫色意味的頭像發痴,壯著膽子說道。

許樂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個小傢伙兒,笑著說道:“強子,你才十歲,知道個屁!”

說完這句話,許樂站起身來,回頭靠在了青樹的樹幹上,輕輕在超薄晶屏旁邊摁了一下,一陣極其動人的滑蓋聲音響起,整張晶屏縮進了一根細細的圓軸之中。

他輕輕撫摸著圓軸光滑的金屬表面,眉毛里透著一絲心痛,說道:“這可是高仿的N98,市面上至少值四千塊錢,便宜你小子了,李維,東西是給你,但如果將來要修,我可還得收錢的。”

“別裝這副女人模樣。”李維氣惱地抓了抓頭頂的淡金色捲髮,一把將那個圓軸晶屏搶了過來,說道:“你沒看今兒鮑龍濤那臉色,我們這一百多號人冒這麼大的風險,還不值當這個破電視?”

許樂呵呵笑了兩聲,沒有再爭執什麼,打了一下李維的肩膀,說道:“還是老規矩,將來有事兒,我再來麻煩你。”

李維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有些不解地看著許樂那張普通的臉,看了許久許久之後,忍不住開口說道:“這兩年白天你都在哪兒混?為什麼總躲著我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在街上混,怕將來走黑道……但學校也一直對咱們敞著大門的,說實話,這十年裡,政府對咱們也算是不錯了。”

許樂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學校裡的功課丟了好幾年,我們還有誰能跟得上。”

李維也沒有指望能夠說服他,惱火地罵了幾句,說道:“我就是怕你丫將來變成自閉症。”

一聽這話,許樂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似乎像是聽到了人世間最好笑的笑話,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東西你不試試?”

很明顯,那個只有十歲的小傢伙沒有聽明白兩個少年間的對話,明明是一個很漂亮,很貴,很好的圓軸晶屏,先前在樹下電視信號接收也很好,還有什麼要試的呢?

然而李維聽到這句話後,臉色卻變得凝重了起來,右手握著那個細細的金屬圓軸,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推動了一處不易發現的小金屬片。

……

……

嗤嗤!一陣怪異的響聲在青樹下響起,淡淡的藍色電弧就像奪魂的美麗線條般,從細金屬軸的前端射了出去,電離了空氣,在青樹下繞了一個半米左右的圓弧,重新回歸了軸尖!

藍色的電弧一出現,頓時將那個小傢伙嚇的蹲到了地上,抱緊了腦袋,很明顯在過往的生活裡,街道上的孤兒被這種武器欺凌的極慘。而李維的臉色也有些微微發白,傻傻地望著許樂,顫抖著聲音問道:“這麼厲害?這還叫電擊棍嗎?”

“只是看著嚇人,衝擊力還不如軍方制式的一小半,主要是改造起來花的功夫太厲害。”許樂皺著眉頭說道:“這玩意可只能和街上那些流氓打架時用,你要讓二局那些人看見了,可不得了。”

李維一把將那個圓軸抱在了懷裡,不可置信地望著許樂,說道:“我還以為頂多能冒個電火花……你……你他媽太有才了。”

小強此時也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用看著天使一樣的眼光,看著樹下許樂的身影。雖然他們都是孤兒,沒有太多的文化,但也知道,將市面上最漂亮的軸縮電視晶屏改造成威力如此之大的電擊棍,需要怎樣的能力!

“嘿嘿,我是天才啊……”許樂挑了一下他那雙濃郁的墨眉,卻沒有流露出什麼輕佻的感覺,反而更顯得這少年格外真誠與老實。

李維最後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問道:“許樂,這東西你做出來肯定費了很大的代價,難道……你真的就只是為了看簡水兒?”

許樂用比他更認真的語氣說道:“當然。”

李維有想打人的衝動,最終卻只是罵了一句:“你這個白痴。”

……

……

目送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消失在城市邊緣的黑夜裡,許樂放下心來,將身後休閒衫的帽子掀了起來,將自己的頭臉全部蒙在了黑暗之中,這才下了青丘,離了青樹,遁著另一條道路,向著河西州首府另一處居住區行去。

然而少年今天回家的路並不順利,就在羅蘭街口外的街燈下,他被攔住了。

“這帽,遮不住你的臉……我想,四年前我們就見過。”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長鮑龍濤在街燈下的身影顯得格外陰沉和可怕,他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矮了兩個頭的少年,看著遮住少年面容的帽子,冷冷說道。

TOP

第五章一根夜風中的手指

“許樂願意見你,是因為礦難後,你媽養了他兩年,他感恩著……但你自己要清楚,他是個最不喜歡惹麻煩的人,有些話就要爛在肚子裡。 ”已經回到鐘樓街公寓樓下的李維瞪了小強一眼,心裡也有些擔心,畢竟這小傢伙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萬一說漏了嘴總是不好。

小傢伙癟了癟嘴,似乎是要被李維凶狠的眼神嚇哭了,雖然李維的雙眼永遠是那樣的清亮明圓可愛,但是在鐘樓街混的孤兒們都清楚,十六歲的首領真正發起狠來,是怎樣的心狠手辣。

李維手中的那個金屬軸已經不知道放到了何處,此時正握著一瓶啤酒往肚子裡灌,坐在路燈下哼著小調,看上去頗有幾分得意。小傢伙畏怯地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兩年樂哥都很少回鐘樓街了,他究竟在幹啥?”

“誰知道呢?不過這小子打小就喜歡玩手藝,誰會想到會這麼狠,還記不記得那年咱倆看見的那件事情?”李維將啤酒一口灌下,嘖嘖讚歎。

“我那時候才五歲,早忘記了。”小傢伙兒舔了舔嘴唇,看著李維手裡的啤酒,似乎有些好奇。孤兒們在東林大區的生活無憂,只是要想辦法找到含酒精的東西,確實有些困難,黑市上的酒太貴了。

“對啊,那時候我也才十一歲,許樂才十歲。”李維將啤酒瓶扔進了不遠處街燈下的垃圾堆,深深地吸了口氣,少年略顯稚嫩的面寵上,多出了幾絲麻木,“如果不是十年前那件事情,只怕我們現在都還在學校裡,說不定已經考取了職業證書,去河西大學……甚至……甚至是去首都星當交換學生。”

街燈將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拉的長長的,覆在了遠處的垃圾堆上,一隻黑貓在陰影裡走過,散開的黃色瞳孔不安地發現,今天又沒有老鼠的出現,一切都顯得是這樣的孤單與死寂。

……

……

十年前那場礦難,造成三百多名礦工葬身地底,最可怕的是礦場的坍塌波及到了臨時公寓區,不少前去探親的家屬也不幸身亡,不知多少家庭因之破裂。

這次事件震驚了整個聯邦人類社會,在科技發達的當下,如此慘重的死亡悲劇,讓無數官員落馬。首都國土安全委員會的直屬部門官員,河西州州長,在媒體的壓力下紛紛引咎辭職。有三位官員被判處刑罰,甚至連東林大區負責安全事宜的副事務卿也被判處了四年監禁。

聯邦政府和司法系統的反應不可謂不迅疾劇烈,然而終究無法挽回那些生命,此次礦難事件,給東林大區本已處於停滯邊緣的採礦業帶來了最後的沉重一擊,晶礦聯合公司就此倒閉,交由聯邦政府託管。

此次事件的影響頗為深遠,卻很少有人想到對那些孤兒們來說,這一生的影響才是無比巨大的。

……

……

白天在鐘樓街進行集會示威的孤兒們,都是這起礦難事件的受害者。李維如此,小傢伙如此,許樂也是如此。

許樂是這群孤兒中的其中之一,更準確地說,他是孤兒當中的一個另類,在那些年裡,他從未對看上去光鮮亮麗的黑幫頭目投去任何羨慕的眼光,他只是喜歡在街角的雜貨舖裡看別人修理電器。

他的人看上去並不如何魁梧有力,陰險暴戾冷酷,相反臉上一直帶著濃濃的笑意,無論怎樣困難的環境,似乎都無法讓他有絲毫的厭煩。

——但很奇怪的是,那些好鬥的孤兒卻沒有誰敢招惹他,甚至隱隱約約,三條街巷裡的孤兒們都有些尊敬他,這種尊敬很大程度上來自於李維對許樂發自內心的尊重。

五年前,因為政府一次偶然性起的打擊,隱藏在陰影之中的一個黑幫,被迫進入孤兒們佔據的鐘樓街後方街巷,並且用他們的冷血與強悍,成功地奪取了這個廢棄已久的街區,短短兩個小時時間,便有三名年齡最大,最有勇氣抵抗的孤兒死於這場清洗之中。

平日里看上去很囂張的孤兒們,在成功地進化成為那些陰暗勢力之前,其實只是一些虛有其表的小獅子。

一直不參加社團活動的許樂在那一天失踪了,然後一直無法深入河西首府下層街區的警察力量和軍備區支援,忽然通過一個地下管線渠道,進入了鐘樓街後方一大片的土地。

死了很多人,孤兒們又回到了自己的地方,三名死去孤兒的仇也報了。卻沒有人知道,在那個冰冷的雨夜裡,一向木訥卻又樂天的許樂,在垃圾場外,用一根廢棄的機甲肘尖液壓管,戮死了那個幫派最後逃出來的首領。

除了趴在廢棄工廠食堂夾層石板里瑟瑟發抖的李維和小傢伙,那一年,李維十一歲,小傢伙五歲,許樂剛滿十歲。

……

……

“四年前?”將臉藏在衣帽裡的許樂重複了一遍面前這個中年男人的話,快活地笑了起來,確認了對方是在詐自己,而不是知道了自己心中最為恐懼的那個記憶,“四年前我在參加州教育辦公室主持的入學補考。”

鮑副局長冷漠地看著面前的少年,知道對方肯定和今天下午的那出鬧劇有關,只是他也無法確認自己的判斷,一個少年怎樣才能夠掌握警察局內部的行程安排,他又是怎樣知道那些屬於上層間的矛盾和鬥爭?

“我需要知道你的背後是誰。”鮑龍濤認為自己冷漠的語氣恰到好處,問的點也特別準確,當然,他也不認為這些在鐘樓街混的孤兒們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然而當許樂聽到這個問題後,卻忍不住低頭苦笑了起來。他聳了聳肩膀,就像看不到面前如黑狗一樣盯著自己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明亮的街燈下,準備回家睡覺。

鮑龍濤的手握住了手中的警棍。

少年許樂伸出一根細長而穩定的手指。

他指了指街燈後方的黑暗處,說道:“這裡一共有五個電子監控器,你隸屬警察系統,不是法官,更不是管理委員會的人,你沒辦法洗去錄像,所以我勸你不要試圖對我動手……有什麼想說的,請去先辦證明,我會配合調查的。”

鮑副局長眼睛裡閃過一絲寒意,身體僵了僵,半晌後說道:“臨檢,我要讀你的芯片。”

許樂轉過身來,依然沒有摘下帽子,誠懇地說道:“第二警察局副局長明天就會被州長罵成狗屎,說不定還會因為今天的遊行上電視新聞,誰會相信他還會有心思在凌晨,親自出馬,對一個無害的瘦弱少年進行臨檢?”

那根一直指著黑暗中電子監控設備的手在安靜的夜裡緩緩搖著,許樂低頭誠懇說道:“我是一個好人,相信我,我所說的這一切,都是在為您考慮。 ”

鮑龍濤忽然覺得這個不知身份的少年冷靜或者說誠懇的有些可怕,眼睛裡的疑色也是越來越濃,握著警棍的手越來越緊。

TOP

第六章他不是特工


先前鮑龍濤並沒有看清楚青樹下發生了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對面前這個以帽遮臉的少年投以足夠的警惕。往前邁了兩步,他低下頭來,隔著那個帽子在許樂的耳邊輕聲說道:“或許我不應該問你,我應該去問李維。”

一位聯邦官員要對付街道黑暗中的勢力,就像是動物園的管理員對付那些不聽話的野獸,不論是皮鞭還是鮮肉,總有無窮的手段可以利用。鮑龍濤這個時候說出李維的名字,自然是對許樂加以威脅——即便他自己不親自出手,許樂也不要指望能夠隱藏住自己的身份。

可是許樂並不擔心這一點,在他看來,李維那些孤兒有的是方法生存下去,他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鮑副局長親熱的表現,低著頭,有些謙卑地向著黑暗裡行去。

鮑龍濤鬆開了手中的警棍,對著少年的背影喊道:“有機會,我們會再見面的。”

……

……

兩個人再次見面的時間很短,短到有些驚心動魄,短到讓人覺得有些荒唐。

就在青色花園小區側門處的黑暗中,許樂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那雙明亮的眸子瞇成了彎月,不可置信地看著瀟灑斜倚在牆上,以表現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的鮑龍濤。許樂似乎吃驚於這個人是怎麼能夠跟著自己到了這樣偏僻的地方,而且自己沒有發現。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而且我很滿意的是,這個見面的地點,不再有任何監控設備和不長眼睛的路人,來影響到我們之間的交流。”

穿著黑色警服的鮑副局長從黑影裡走了出來,臉上的笑容有些陰沉和得意,他腰間的警棍已經拔了出來,菱形的製式金屬尖閃耀著令人恐懼的藍色電弧,雖然微弱,但是威力十足。

沒有給許樂逃跑的機會,也沒有讓許樂提前坦白,鮑龍濤習慣性地準備將這個少年電倒在地,用突如其來的痛苦,軟化對方的心志,讓對方交代出能夠侵入警局內部程序,以及利用河西州上層鬥爭的那個幕後人士的名字。

警棍的尖端馬上便要戮到許樂的腰上,鮑副局長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陣突如其來的痛苦!

一股巨大的電流瞬息間佔據了他的全身,令他渾身抽搐,痛苦難堪,顫抖不已,就像癲癇病發作一樣癱倒在地,唇角也開始吐出了白沫。

空氣中淡淡的焦糊味道一現即逝,牆上卻留下了電流灼燒的些許痕跡!

確認了鮑龍濤再也沒有反抗的力量,許樂小心地將手中的電擊棍放回了口袋裡。

這根電擊棍只有手指長短,但所擊發出來的電流卻遠在先前交給李維的那根之上,更不用提鮑龍濤手裡握著的那根了。

鮑龍濤假意放他離開,卻想在陰暗的角落裡進行慘忍的逼供,只怕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瘦弱少年竟然能夠輕易擊倒自己。

許樂走到了鮑龍濤的身邊,蹲下身體察看了一下對方的狀況,將一粒金屬片狀的物體放入了耳中,壓低聲音說道:“78號收視調查員回報,情況有變,是否滅口?”

許樂蹲在鮑龍濤昏迷的身體旁邊,似乎是在等待通訊的那一方給出指令,片刻之後,他得到了確切的命令,不再理會腳邊的鮑副局長,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將面目遮掩的更加嚴實,消失在了青色花園旁邊的黑暗裡。

他的住所,自然不是青色花園。

……

……

許久之後,牆壁下的鮑副局長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確認了那個神秘的少年已經消失,他才敢掙扎著坐了起來,抹去了唇邊的白沫,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少年消失的方向。

體內肌肉神經的酸楚疼痛還在持續,卻止不住鮑副局長心頭的震驚。被那根電擊棍擊倒之後,他並沒有真正的昏迷,而是將那名少年最後的請示聽的清清楚楚,他被滅口和調查員的些詞彙嚇的不輕,更不敢睜開雙眼。

收視調查員?怎麼可能有人信。聯邦電視台直屬管理委員會和總統雙重控制,鮑龍濤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恐懼和忌憚,莫非這個暗中唆使孤兒們上街鬧事的人,是首都星派來的特工?尤其是最後許樂悄無聲息伸出來的那根電擊棍,更是加強了鮑龍濤這方面的判斷。

手指長短,電弧卻能擊穿五十CM的空間,這樣精緻卻又強大的武器,絕對不是民間那些幫派能夠仿製,鮑龍濤只聽說過軍方能夠配有這樣的裝備,而且還是特工專用。

那個少年究竟是管理委員會的人,還是總統的人?不過不論是哪一方的人,都是遙不可觸的階層。鮑龍濤恐懼地扶著牆壁爬了起來,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大錯,這件事情再也不能碰了。

……

……

水龍頭在汩汩流著熱水,聯邦的福利在這些細節方面向來體現的不錯。蒸騰的熱氣讓整個衛生間都充滿了一種迷幻般的味道。許樂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看著鏡子上被水蒸氣漸漸模糊的臉龐,怔怔地站了很久很久,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扶著白色陶瓷洗臉盆的手似乎在暗中用力,指間有些蒼白,微微發抖,因為他很害怕。

從耳朵裡掏出了那粒金屬物,從舌頭下掏出了另一粒用來改變聲音的金屬物,許樂將它們扔到了洗臉盆的上方,發出兩聲清脆的響聲——這只是休閒衫上的兩顆金屬釦子。

許樂低著頭,大口地呼吸著,想要將內心的恐懼全部吐出去。憑著兩顆金屬釦子便瞞過了令無數孤兒害怕的鮑龍濤,他的心裡卻沒有絲毫成就感,如果不是擔心鮑龍濤會對李維下手,他絕對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他不是什麼特工,更和遙遠的首都星圈的那些大人物沒有絲毫關係,他只是一個在機械方面有些天賦的普通人,只是一個少年。

鮑龍濤總以為他的背後隱藏著什麼勢力,只有許樂自己清楚,他的身後只有那個該死的傢伙,如果不是那個傢伙哭著求自己,自己怎麼會讓那些孤兒和自己都陷入到這樣荒唐的局面裡。

不知道鮑龍濤還會不會繼續查下去,許樂心中有些沒底。

許樂用熱水用力地沖洗著自己的臉龐,直到將稚嫩的臉龐洗的有些發紅,他才緩過勁兒來,惱火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壓低聲音罵道:“封餘,你個王八蛋到底是什麼人!”

TOP

第七章他是不自知的天才

封餘是一個中年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一個成熟穩重可靠英俊裡帶著那麼一點點憔悴滄桑味道,足以迷倒天下眾生尤其是小女生的絕世中年大叔。

這話倒也並不誇張,如果他願意多洗澡,多刮鬍子,修補一下他那滿口爛牙,再穿幾件合適的衣裳,再把年齡減個幾歲,或許還真有那種風姿。

只可惜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假設,所以封餘還只是一個普通的,無兒無女,只會喝酒聊天的中年公民,每週一二三四就會守在香蘭大道第四街區的電器修理店裡發呆,看著修理店外偶爾經過的製服女警官流口水。

這家電器修理店的生意一直不錯,因為封餘的手藝確實不錯,不論是最新式的捲軸晶屏,還是老古董的液晶屏,無論是超頻的室溫調節器,還是孩子們玩的電動滑板,只有和機器和電有關的東西,他總能把他修好。

生意不錯,自然收入也還穩定,所以每周法定的三天休息日里,封餘總是習慣性地關了店門,然後在河西州的各大療養中心裡出入,認識了不少療養中心裡的姑娘們,也花出去了不少銀子。街區上的街坊們早就知道這個中年男子有好色的一面,所以也並不怎麼稱奇。

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兩年裡的周末,封餘並不是每次都去發洩自己的情慾,而是來到了距離城市極為遙遠的一處偏僻礦坑。這處礦坑早已廢棄多年,尤其是在十年前那場礦難之後,聯合公司破產,這處礦坑便再也沒有人來過了,以至於當年礦工們的休息室被改造成了一個修理鋪,也沒有人發現。

許樂瞪了一眼沙發上那個中年男人,嘆了口氣,從身旁的廚爐裡取出了飯菜,端到了桌上,說道:“吃飯了。”說著話,又去取了一條熱毛巾,去給那個中年男人擦臉。

不論許樂此時的心情有多麼的煩惱,但他這個人總是習慣性的心軟和善良,看著那個中年大叔一身頹廢的模樣,總是忍不住想照顧他。

封餘坐到了桌子上,啪嗒啪嗒地開始嚼起有些粗硬的肉食,忽然開口說道:“這野牛肉怎麼越來越硬了?”

“無論什麼肉,在冰櫃裡放半年,都會變得有些難吃。”許樂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給自己盛了一碗米飯,坐到了桌旁。他們兩個人的飲食習慣在這兩年裡變得有些奇怪,如果在一般的東林區民眾看來,則是過分奢侈。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那個問題。”許樂忽然放下了筷子,很認真地問道:“我知道你當年是軍方的修理技師,因為得罪了上級,所以當了逃兵,可是你教我做出來的那根電擊棍也太像了吧,你看看……這已經好幾天了,鮑龍濤居然真的就被我嚇住,根本不敢去問李維是誰。”

“兩年前就和你說過,我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封餘大叔明顯不在意自己這句話的催吐效果,悠悠然自我陶醉道:“以我當年在軍中的地位和密級能接觸到的資料,別說區區一根電擊棍,就算是製式膛砲,只要你有材料,我也能給你做出來。”

許樂聽這種話聽的多了,自然也沒有什麼反應出來,無奈地說道:“別吹牛了,上次好不容易在垃圾場揀到了一塊機甲的中控系統,結果你看了五天五夜,卻根本不敢動手修復。”

封餘面色一青,咳了兩聲後,正色訓斥道:“那是當年第四軍區的老古董!誰他媽看過幾百年前的東西,我當然是要以欣賞的眼光來看。”

“可除了電擊棍你還會做什麼?”許樂垂頭喪氣地說道:“已經兩年了,我在你這兒就只學到了怎麼修電視,冰櫃,玩具,汽車……再過兩年,國防部徵兵考試就要報名,我連機甲和戰艦都沒看過,怎麼通得過。”

封餘低頭嚼肉,悶聲罵道:“你連十二年義務制教育都沒讀完,又不是軍事技院出身,拿什麼通過?國防部倒也招炮灰兵,你要不要去試試?絕對每個陸戰隊都要你。”

許樂一愣,很認真地說道:“通過徵兵考試,那就是機修軍士,起點高一些。”

封餘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無比熟悉的少年郎,哀嘆道:“你還沒有放棄你那個可恥的理想?”

“理想為什麼是可恥的?”許樂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執著的光芒,“我人生的第一理想就是成為一名戰艦輔官,第二理想就是進入首都星圈的大公司研發部門,去過好日子。”

“西林區那邊還在和帝國方面打仗。”封餘的聲音忽然顯得有些平靜,“忘記你的第一理想吧,至於第二個,其實也並不怎麼困難。”

他們兩個人吃飯的速度很快,許樂已經開始收拾碗筷,一面收一面應道:“打了六十年了,東林大區的人們還從來沒有見過帝國人長什麼模樣,除了在電視上面看到過他們的使團,有什麼好怕的。”

他的語氣忽然停滯了一下,有些挫敗地說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天才,學了兩年,才學會做一個電擊棍。但是我總覺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歡和這些機器打交道,所以我想試著去考試。”

封餘沉默了,沒有說話,躺在沙發上開始看電視,眼光卻落在了許樂的背影之上。

洗完碗後,許樂習慣性地進入了操作間,開始操作那些他已經熟悉如手指一般的儀器工具,用一種平穩到了極點的速度,將堆在一旁的破舊電器,一一修復如初。

那些常見的電器破損,並不怎麼難以修復。然而許樂做的依然十分認真,就像他正面對著聯邦裡最精端的儀器一般。或許他自己從來沒有註意到,每每他全情投入這項工作的時候,一種叫做認真的光彩便會浮現於他的稚嫩面寵之上。

有故事的封餘大叔點燃了一根香煙,隔著玻璃瞇著眼睛看著許樂忙碌的身影,心想是時候要將操作間裡的塵度再降低一個級數了。緊接著他想到許樂先前的那句話,不由唇角微微翹起,吐出一個煙圈。

煙圈緩緩飄散,飄入封餘早已花白的頭髮之中,消逝不見。封餘在心裡想著,世上所有人都說自己是天才,其實在某些方面,許樂這個小傢伙比自己……更天才。

TOP

第八章廢棄礦坑的人生


進行完最後一項微焊操作,許樂滿足地取下了罩在臉上的深色防護鏡,將操作間內所有修復好的成品,按照上面的標籤分門別類,整齊地放入金屬格柵之中,摁動按鈕,運出操作間外。這些修理好的貨物明天清晨的時候,便要送回香蘭大道第四街區,許樂總是習慣性地提前做好準備。

用熱水洗了一個臉,許樂熟門熟路地從抽屜裡取出藥水,仔細地滴入眼中。雖然有各種觀測設備的幫助,但那些金屬芯片的世界,對於每一個機修技師的雙眼來說,都是一種折磨。而且他往往一旦專心與金屬芯片的世界後,便會有些忘記時間的存在,所以此刻的雙眼都有些發紅。

“去休息一下,看看風光,舒緩一下眼部的肌肉。”封餘揉了揉花白的頭髮,很滿意於許樂的速度和專心。在這大半年裡,香蘭大道修理舖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許樂在這個偏僻的礦坑里進行操作,而封餘隻需要呆在鋪子裡,每到週末才來指點一下,漸漸的,許樂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比封餘這個軍中的機修師更要快了。

許樂嗯了一聲,從牆壁的冰室裡取出兩瓶果汁飲料,跟在封餘的身後,向著礦坑的上方走去。

聽著前方不停響起的金屬碰撞聲,他忍不住抬起頭來,然後又看到了大叔身下那條極為拉風的破爛牛仔褲,以及被牛仔布包裹的極為緊繃的臀部,還有……一大串鑰匙,五星刀之類的金屬事物,在空中不停地擺動,時不時撞在那個大屁股上,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

他一直不理解封餘為什麼要把自己塑造成這種形象,然而封餘對他說,劍客手中的劍,槍神手裡的槍,從來不會離身。他們這些機修技師,自然不能讓工具離開自己的身體……其實許樂明白,這位大叔只是覺得這副翹臀風鈴的風姿格外男人,可以吸引那些寂寞少婦的目光。

天時已經晚了,東林大區上方的光芒漸漸黯淡,暮色漸紅漸深,在封餘身後的一大堆金屬上面,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澤。許樂本來就不怎麼大的眼睛自然地瞇了起來,看著那個爬坡有些吃力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兩年前自己傻乎乎走進那個修理舖的時光。

他和封餘的關係有些古怪,不是學生與老師的關係,但是他確實從封餘的身上學到他最渴望的關於機修方面的知識和實踐經驗。

雖然修理電器對於他的理想,那個成為戰艦機修輔官或者是進入首都星圈謀求美好生活的理想,沒有絲毫幫助,但至少許樂從那個小小的修理舖裡,獲得了很多平靜和滿足。

許樂也不算是封餘的僱工,因為封餘從來沒有給他發過薪水,只是在冰櫃裡留下了足夠的食物,從待遇上來說,少年只能算是香蘭大道修理鋪最可憐的包身工……然而這兩年裡,許樂確實替那個修理鋪掙了不少錢。

“徵兵考試報名,如果是機修士官的話……政府只報銷百分之四十。”許樂看著大叔的背影,鼓起勇氣說道:“只有兩年時間了,我總要存些錢。 ”

這句話的潛台詞自然是希望修理鋪老闆能給自己發些薪水。然而封餘頭也沒回,直接拒絕:“當初是你哭著喊著要我教你,我有想過向你收學費嗎?”

真是個無恥的人,比我更無恥。許樂在心裡這樣想著,然而想到當初他跑進修理鋪,抱著老闆大腿不放時的無賴勁兒,他也沒什麼勇氣再提薪水的事情,無奈地嘆了口氣,往前跑了幾步,坐到了封餘的身邊。

他們兩個人此時坐在礦坑的最上方,身後遠處是一大片城市建築的影子,只是無比遙遠,所以格外模糊。他們的身前卻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原,草原的深處可以看見參天的樹木,大自然清新的景象,此時正在暮日下散發著火一般跳躍的感覺。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封餘沒有接過許樂遞過來的果汁,而是又點燃了一根香煙,美美地吸了一口,貪婪地看著眼前的草原樹林,說道:“東林大區至少有一千家修理鋪,你為什麼當初就偏偏看中了我。”

許樂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事情過了兩年,他才會想到問這個問題,停頓片刻後低頭說道:“當時咖啡館裡的真空自動門壞了,後來聽說是你修好的,所以我就去找你。”

“那個門誰都會修。”封餘頭也未回。

“也許是你修那個門的時候太高興……”許樂笑起來顯得格外真誠的那雙眼睛裡忽然閃過一絲狡黠,“B2口的無膠真空接縫做的太漂亮了,偏移值在千分的級別上,這比民用的標準高了兩個等級,甚至比軍方標準都要高一些。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老闆你不是一般人。”

封餘有些吃驚,忍不住笑了起來,回頭舉手似乎想要打他的腦袋,最終卻只是揉了揉許樂黑黑的亂發,說道:“你真是個瘋子,誰會想到去量那個東西?”

“大概是直覺?”許樂很開心地笑了起來,“我就是覺得那扇門有些什麼說不出來的怪異,剛好那時候手頭有一筆錢,所以去買了個定光分檢儀,一量就量出了古怪。”

“最小的分檢儀,也不可能塞到門下邊,我很好奇,你是怎麼量的?”封余明顯來了興致。

“呃……”許樂尷尬地沉默了一陣後,說道:“我請李維幫忙,半夜把咖啡店的那扇門拆了下來……當然,當天夜裡,我們就又安回去了,我可不是小偷。”

封餘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可我在那扇門上裝了防盜器……”

“藏在夾層玻璃裡的那個?”許樂不好意思的低頭回答道:“我……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也……拆了。”

封餘忽然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身邊的少年,許久沒有說話。兩年前的許樂還只是一個通過在圖書館裡死背各項工藝流程和規範標準的自學者,居然就能拆掉自己安裝的防盜器,看來先前在沙發上的那個判斷,真是沒有錯。

幾頭雄壯的野牛,此時披著暮色凝成的光芒,緩緩地從樹林裡游盪而出,向著礦坑的方向行了過來。

許樂和封餘兩個人同時停止一切思維和行動,只是怔怔地看著這幾頭野牛,眼中散發出一種叫做貪婪的目光。

“大叔,我們已經半年沒吃到新鮮的牛肉了。”許樂吞了一口口水,試探著問道。

封餘站起身來,看著廢棄礦坑下方和草原間的一條綿綿無盡頭的金屬隔離網,臉色異常難看,悲痛說道:“我這一輩子,最討厭聯邦兩條法律,其中一條,就是那個該死的野生動物保護法。”

許樂忍著笑,仰臉問道:“還有一條呢?”

“第一憲章。”

說完這句最囂張的話後,他便帶著許樂以一種惡狠狠的姿態,向著隔離網那邊的野牛走去。

TOP

第九章憤怒的公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聯邦法律裡最嚴苛,也是被執行的最為徹底的兩條法律,便是第一憲章和野生動物保護法,也正是修理鋪老闆封餘最痛恨的兩條法律。

第一憲章的由來早已久遠不可考證,雖然觸及最關鍵的隱私保護條則,但在聯邦公民的心中,似乎早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沒有人提出過絲毫質疑,或許數十萬年的文明平緩發展,讓許多真相都湮沒於歷史的陰影之中。

而野生動物保護法,則是聯邦歷史中的另一道謎題,很多社會活動家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在聯邦中,野生動物和天然植被的地位竟遠遠在人類之上。除了開採資源之外,聯邦文明對於星球表面的改造極為有限,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一直推動著這個文明嘗試與自然界更和諧的相處。

每個星球上都有的電子圍牆,將城市外的田野分割出了大量的區域,將那些野生動物安全地保護著,任何偷獵行為,都將迎來聯邦管理委員會最嚴厲的懲罰。問題在於,這種相處無法和諧,尤其是對於許樂封餘這種特別喜歡吃肉的傢伙來說——吃不到嘴裡的肉,怎麼能讓人心情愉快?

雖然合成的食物已經能夠達到很豐富的口感和滋味,可是世上總有人無法抹去本能裡的那些東西,就是無比熱愛天然的食材。

“這次可一定得小心一些,半年前殺了那頭牛,HTD的人把黑市掀了一遍,搞得城裡有四天沒野肉賣,幸虧沒人知道是我們宰的,不然只怕要被抓進去關三個月……”許樂跟著大叔小心翼翼地向電子圍牆的方向走去,心有餘悸地提醒道。

“HTD如果真那麼鐵面無私……咳咳……”修理鋪老闆咳嗽著,說不出的嘲諷,他將煙頭扔到腳下踩熄,說道:“鐘樓街黑市上那些兔子肉羊肉從哪兒來的?”

“可咱們宰的是……野牛啊。”許樂還是有些後怕,“好幾年都沒人敢賣那個東西了。”

“我們又不賣給黑市。”封餘一揮手,斬釘截鐵說道:“就算HTD把我倆逮了,頂多也就是個緩刑。”

HTD全稱國家海洋太空土地管理局,名字看上去很可怕,其實就是聯邦政府依照野生動物保護法設立的專門機構,權力確實不小。

……

……

隔著電子圍牆,看著那邊悠遊自在的野牛群,兩個人停住了腳步。野牛並不害怕牆那邊的人類,它們在散步的時候,時常能看見這些被關在牆裡的可憐雙足動物,只是有很多年沒有發生過親密接觸了。但今天野牛群的首領明顯是感覺到了對面那兩個人類身上散發出的敵意,警惕而囂張地抬起了巨大的牛首,眼睛裡的暴躁之意愈來愈濃。

許樂本還有些擔心,但這時候看見這頭野牛的挑釁模樣,也忍不住生出氣來,心想我只不過想吃吃你的肉,用得著這麼鄙視我?

只聽得哞哞幾聲,封餘的嘴裡學著野牛的聲音向著電子圍牆那邊吼了幾聲,野牛群首領頓時被激怒,向著電子圍牆便衝了過來,緊接著封餘便和許樂沿著圍牆快速的飛奔,一直將這頭野牛引到了距離礦坑極遠的一處小山坡下。

許樂一邊氣喘吁籲地跑著,對前面那個有些笨重的身影佩服到了極點,心想老闆真是個妙人,居然連野牛都能激怒,難怪自己剛認識他的時候,經常憤怒的連飯都吃不下去。

……

……

就在那個山坡下,封餘吐了兩口唾沫,叉著腰站在電子圍牆這邊,看著對面也已經累到不行的野牛。他盯著對方正在刨著土的牛蹄和那兩隻尖利的牛角,喘著氣說道:“不要怕,這些牛被關了幾十萬年,早學精了,根本不敢來撞這圍牆。”

許樂扶著圍牆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星球上的電子圍牆,全部用的異種鋼材做成,內部配置著芯片管理系統,一旦受力過重,便會自動彈出電流。這不知多少年過去了,電子圍牆不懼風吹雨打,毫無鏽跡和被沖撞出來的痕跡,可想而知其堅固程度。

“老規矩,你殺牛,我望風。”封餘大叔理所當然地吩咐道。

“呃……”許樂早已經認命了,垂頭喪氣地走到了電子圍牆下面,下意識裡摸了摸脖子後面的芯片,心想這裡的電子監控網會不會注意到一個信號的小小跳躍?

畢竟曾經翻過電子圍牆三次,所以許樂並沒有像一般的犯罪分子那樣擔心,深深地吸了口氣,往手掌上吐了兩口唾沫,瞬息間變成了一個猴子,用奇快無比的速度,極其靈活輕柔的手法,翻過了圍牆。

……

……

“不錯。”封餘坐在山坡上微笑看著這一幕,暗想如果國防部招生考試的主官不是瞎子,一定能夠看出這個少年的實力。

而如果讓聯邦社會裡的人們,知道有人可以不經過電子解碼,而直接翻越這道被黑市販子稱為哭牆的電子圍牆,只怕會震驚的說不出話來。聯邦的電子監控無處不在,為什麼這個少年明顯越境,脖子裡的芯片卻沒有發出脈衝,監控系統沒有反應!

許樂並不知道自己的這熟門熟路的一躍,對於第一憲章,對於聯邦社會來說是怎樣摧毀性的一步。他更沒有註意到,那個軍方逃兵,修理鋪老闆的手上,有一件小儀器正不停散發著淡藍色的光輝,將他們兩個人以及那頭憤怒的公牛全部籠罩在其中。

草原大了,公牛才會跑的快意,誰一旦被關在鐵籠子裡,都會感覺到憤怒。

或者說,當它感覺到有人想對自己不利時,也會感覺到憤怒。當許樂的雙腳輕輕地踩在草原上時,那頭黑棕色的憤怒公牛,便向他猛地衝了過來,頸處的長毛在空氣裡飄拂成了格外壯烈勁美的線條!

許樂有些害怕,臉有些發白,但他依然冷靜,就在公牛鋒利的犄角離自己還有一米遠的時候,他左腳腕一扭,整個人向著側方倒了下去,同時右手向著公牛寵大的身軀指了過去。

滋的一聲,藍色的電弧閃動,公牛沒有辦法抵擋慣性,在與許樂擦身而過的瞬間,被那根小巧卻又威力十足的軍用電擊棍直接擊中。

轟的一聲,公牛倒在了草地之上,激起一些塵土和草屑。許樂向它走了過去,臉上沒有絲毫興奮,只有警惕。

TOP

第十章暮色如血

許樂的謹慎自有原因。在前幾次的行動中,他已經確認手中的電擊棍能夠將人類完全擊倒,但是卻無法保證每次都能讓強悍的野牛束手就擒。

今天發生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當他靠近那頭公牛粽黑色的身軀時,本來癱軟在地的公牛,忽然噴著強勁的鼻息,四蹄蹬土,整個身軀最後的爆發,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地面上震了起來,向著他衝來。

許樂眼瞳微縮,面色微白,似乎傻在了原地,此刻他的手中還是那根電擊棍,只不過前端已經探出了鋒利的刃尖,看上去就像是軍隊經常使用的軍刺。

轉瞬間,少年體內的恐懼通過腎上激素的分泌轉化為了強大的行動力,在極為驚險的那一剎那,側轉了身體。一陣勁風吹拂過他的臉頰,他強撐著那雙並不大的眼睛,將野牛在自己眼前的每一個動作看的清清楚楚,然後將右手一直緊握著的那根金屬刺扎了下去!

許樂的眼力很好,不然不會在修理方面擁有如此快的速度,與這個天賦相對應的,他的手也很穩定,所以細長金屬物刺下去的方位,沒有絲毫偏移。

……

……

下一刻,軍刺已經被那一股巨大的力量帶走,脫離了他空空的手掌,殘留在公牛頸上兩寸處的皮毛之中……帶著幾滴血。

轟的一聲,電擊棍都無法制伏的公牛,以極其凶猛的姿態衝過了許樂的身畔,又以更決絕的姿態硬生生摔倒在了土坡之上,震起更多的塵埃和草屑。

許樂提著匕首,傻乎乎地看著那頭重重摔倒在地的公牛,沉默了許久許久,他的雙腿才不再顫抖,健康的紅色才重新回到他的臉頰上。在先前那一剎那,他確實很害怕,因為他沒有想到今天這頭公牛居然會擁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在電流的殘存作用下,依然可以沖的如此兇猛。

沉默了很久,他餘悸未消地靠近了野牛,確認了它的死亡,才極為小心的將那柄匕首從公牛的顱後用力拔了出來。

軍刺的鋒尖已經徹底摧毀了公牛的中樞神經結部位,公牛再也無法彈起來表達它的憤怒。許樂下意識裡瞇著眼睛,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匕首尖上的血滴,液體在昏沉漸黑的暮色裡閃耀著淡淡的光芒。他的心裡沒有一絲虛弱之後的亢奮,也沒有任何激動,有的只是一絲害怕和躲避。

“什麼時候,把手才能用兩次?”他忽然回頭,對著電子圍牆那邊的修理鋪老闆大聲喊道,聲音裡充滿了抱怨和憤怒。

把手,是他給這根電擊棍加匕首取的名字,這根金屬武器設計的很精緻,但也僅僅是精緻罷了,一次充電之後,只能釋放出一次電流,完全無法和真正的軍中武器相提並論,除了把手做的曲線順滑,握上去異常舒服之外,許樂並沒有發現什麼讓自己心動的地方。

所以他叫它把手。

如果電擊棍能釋放兩次電流,先前那刻也就不會如此凶險,難怪許樂對於修理方面的老師兼把手設計者封餘大叔如此不客氣。

……

……

把手的設計有缺陷,輸出的電流強度被刻意調大了百分之二十,從而導致只能使用一次。

坐在電子圍牆那邊的封餘很清楚這一切,他可以很輕易地將這個缺陷彌補,然而他一直沒有告訴許樂,也沒有去完成——因為他是刻意做出這樣一個防身武器給許樂使用。

從很多年前,封餘就一直認為,人類如果太過依賴機械,不是什麼好事情,只會阻斷了人類向體內和宇宙裡探去窺視目光的可能性。關於這些理論,封餘還暫時不打算和許樂進行探討,所以聽到少年恚怒的質問之後,他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反而是從牛仔褲裡摸出那包扁扁的煙盒,點上一根,美滋滋地吸了起來。

許樂垂頭喪氣地轉過了頭去,低下了身體。

看著圍牆那頭,暮色之下,忙碌的少年,封餘心裡的某個地方被觸動了一下。其實他是一個很冷酷的人物,不然也不會一個人逃到東林區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來。然而草原上暖暖光調與身後黑夜的交臨,那個少年在紅紅的夕照下,剝著牛皮,分割著牛肉,時不時在衣服上抹去手掌上的血水……

這是很血腥的一幕,但又是充滿了生命美感的一幕,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在死亡與生存之間流轉。封餘怔怔地夾著香煙,望著那個揮刀而舞的少年,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看的古典文學裡的場景,在豐收的秋天,農民收割著莊稼,以植物的殘軀換取自己的存活,在部落的篝火旁,男人女人們在喝著酒,拿著火堆裡烤熟的動物肢體啃食,十分快活。

一絲微笑浮上了封餘的臉頰,這動容的笑容配上他的花白頭髮,似乎洩露了他的真實年紀,有那麼一股子滄桑的味道開始流露出來。

他一直覺得許樂這個孩子很有趣,因為這個孩子似乎永遠將自己的精力都放在那兩個理想之上,而根本沒有註意到自己在別的方面所表現出來的能力。

比如先前屠殺野牛的那一瞬,除了在軍中受過特種訓練的人們,誰還能夠僅僅憑著一根匕首就殺死那頭公牛?為什麼這幾年里黑市很少有野牛肉賣?

封餘想到了先前許樂的疑問,臉上的笑容不禁更加濃郁,在聯邦政府嚴格管理槍械的背景下,黑市販子們誰敢冒著生命危險去獵殺公牛?

這個孩子……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很傻,難道他就一直沒有發現先前引牛時,自己和他可以比憤怒的公牛跑的更快?難道他就沒覺得,自己能夠徒手殺死一頭公牛,這是比修理好一面電視,更值得驕傲的功跡?

“他媽的,他媽的……”暮色下,許樂一邊罵著髒話,一面忍著不適做著屠宰的工作。終於他忍不住了,起身叉腰對著那個抽煙的無恥中年人吼道:“不要骨頭還剩兩百斤,你再偷懶,晚上什麼時候能開飯?”

許樂這個少年所表現出來的各方面天賦,其實在封餘的眼裡,都算不上什麼,因為他這漫長的一生,不知看過了多少真正的天才。而先前殺死野牛時,許樂所呈現出來的與年齡絕對不符的冷靜沉穩——雖恐懼的雙腿發抖,臉色發白,卻依然冷靜沉穩——才是封餘最欣賞他的地方。

同時,這也是封餘認為少年最無趣的地方,所以此刻聽到許樂罵髒話,他反而有些高興,笑成一朵野白合,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

TOP

第十一章第一機器是怎樣煉成的

血腥味十足的牛肉經過平底鍋的煎炸,撒下胡椒及各式伴侶,便開始散發出一種濃郁的食材本身香味。銀製的餐刀劃破微有脆意的肉塊表面,和“把手”刺破野牛頭顱時飆出鮮血的場景不同,雖然這塊牛肉也有些一些血水,但更多的還是那些令人食指大動的汁儿。

常年食用合成食物的聯邦普通居民們,對於這種天然的食物根本沒有任何抵抗力,更何況是好肉如命的修理鋪老闆和少年許樂。

一頓美妙的晚餐結束,許樂收拾了碗筷,將剩下的牛肉和內臟藏入了礦坑旁邊這間操作間的奇大冰櫃之中,便發現自己獲得了難得的輕閑,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了。站在房間裡發了會兒呆,許樂從抽屜裡拿出一瓶紅酒和兩個杯子出了門,沿著失修的鋼梯,爬到了礦坑上方的草地上。

修理鋪老闆封餘已經在這裡發了很久的呆了,他一直看著天地間最後那抹光消失,然後被最全面的黑佔據。接過身後遞過來的那杯紅酒,封餘抿了一口,似笑非笑說道:“用我的寶貝兒來討好我,又有什麼想問的?”

許樂提著酒瓶來到了他的身邊,順著大叔的目光往遠方的草原上望去,此時夜色早已深沉,不知先前那刻的落日會是怎樣的壯觀。他知道修理鋪老闆肯定有很多事情瞞著自己,不過他也並不想去探詢,因為他跟著封餘,只是希望能夠從對方身上學習到關於機修的知識,而並不是希望能夠聽到一個令人動容的故事。

再說,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不願意被人打擾。

“其實……我不是傻子。”許樂忽然開口說道,他並沒有故意裝出十分為難,欲言又止的模樣,只是習慣性地在某一個重要的詞語前面剎一下車,加重一下語氣。從十年前父母妹妹都死在那場礦難之後,許樂孤獨的人生里,似乎沒了什麼重心,所以偶爾來一次,總是只會用這種顯得比較笨拙的方法表示情緒。

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中瞇了起來,顯得有些慎重。其實他早已經猜到了一些什麼。在這兩年跟著封餘的日子裡,除了那些機修方法的知識和實踐能力,老闆讓自己擺的那個難看姿式和一些日常的鍛煉,大有古怪……

許樂的性情平實誠懇,但不代表他就沒有腦子,只是他總以為那個姿式和那些體操,大概是軍中的訓練技巧之類,所以一直在裝傻。或許能讓自己的身體更強壯一些?對自己有好處的事情,既然老闆讓自己學,那就學唄。

然而今天殺死了那頭野牛,他的心里平空生出了幾絲寒意,老闆只是個軍中逃出來的機修師,為什麼教自己的東西,卻擁有如此大的威力?難道他平常教自己的……是傳說中軍方秘不外傳的殺人技能?

“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傻子,相反,我認為你是天才。”封餘將杯口拿離唇邊,表情平靜,眉角的皺紋裡卻透著一絲古怪的笑意。

“我也不是天才。我只是不明白,您教我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許樂有些無奈地看著封餘的雙眼,問道:“國防部的機修士官考試,根本不考野戰能力,我不想把時間再浪費在這些事情上。”

許樂的聲音開始顫抖,似乎正在承受某種難耐的痛苦和煎熬。封餘卻是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平靜說道:“以你的性格,既然問出來了,看來你對這個事情是真的很抵觸……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抵觸從何而來。”

許樂的聲音依然顫抖,間或有粗重的喘息聲響起,他惱怒地說道:“這已經是三十七憲歷的第六十三年了……人類的文明都已經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你還讓我練這些有什麼用?一個人再厲害,難道他可以正面和機甲抗衡?難道他可以飛入太空和戰艦對面相抗?”

“我明白,你想成為能修理機甲和戰艦三大系統的機修師,所以在你看來,那些冰冷的金屬機器,當然要比如螞蟻一般的個體人類強大的多。”封餘冷冷回答道:“但你不要忘了,人類無論發展到什麼程度,終究還是生物的人類,你還在這個軀殼裡。這個軀殼才是你保命的最後手段,是你必須了若指掌,運轉無礙的第一序列機器。”

“至於什麼機甲,什麼戰艦,那隻是更外延的東西。”封餘緩緩閉上了眼睛,“人總不能一輩子都躲在機甲裡,你總要吃飯睡覺上廁所,你要做愛,你要高潮,你要洗澡……一個人不穿衣服的時間都要佔據人生的十分之一,那你不穿機甲的時間呢?”

許樂聽傻了眼,總覺得老闆的話沒道理,但又透著股歪理無法打破的妖異勁兒。

封餘將杯中殘酒一口飲盡,忽然低頭笑了起來:“更何況如今的聯邦能源緊缺,太空戰艦說不定哪天就變成了宇宙中的垃圾。”

“機甲可不需要晶礦,現在的高能壓縮能量足以支撐機甲在陸地上的行動。”許樂明知道老闆今天肯說這麼多話,只是為了說服自己,可依然倔犟地反駁道:“再說了……什麼保命,什麼最後軀殼,我又不會去西林和帝國野人打仗,我只是想當機修師掙錢,同時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用得著在乎這麼多?”

“我們不去討論你的將來人生,因為在我看來,國防部的考試你不見得能通過,說不定你要給我打一輩子的白工。”封餘哈哈笑了起來,然後笑聲漸斂。

“想一想上林那三顆星球上的人們,想想那些延綿數千年的家族,甚至是那七大家,為什麼他們一直對那個老頭子和老頭子的學生們那般尊敬,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因為那個老頭子自身力量的強大。”

上林便是首都星圈的大區名稱,首都星圈由三顆居住行星組成,是整個聯邦文明最發達,最富遮,人民生活最安逸的所在。所謂七大家,對於偏居東林的少年許樂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古老上層存在。而封餘口裡說的那個老頭子……

“我的親媽呀,你喊軍神老頭子……”許樂不知道是因為痛苦還是害怕,聲音顫抖的極為厲害。

“好了,今天的馬步不用再蹲了,把體操再做一遍吧。”

封餘沒有回答許樂震驚的話語,微笑看著已經保持了半個小時標準馬步姿式的許樂,心裡暗想著,這小子雖然天生抵觸這些東西,但做起事情卻格外認真,除了他之外,還有哪個十幾歲的少年,可以忍受日復一日,長達兩年的馬步考驗?

“注意呼吸,放鬆心神。”封餘站起身來,平靜而嚴厲地看著癱倒在地的許樂,一字一句說道:“要感受,並且記住你肌肉裡最酸楚的顫抖路徑,而不是想著去遺忘它。”

TOP

第十二章生硬的舞蹈

身在礦坑土坡上,面對西方靜夜空,暗沉昏紅的野獸都市在身後,東林大區天穹上的星光那樣的黯淡,就像是有無窮層紗,籠罩在大氣層的最上方。就在這樣一個光線幽淡變幻的環境中,許樂模糊的身影正不停地進行著扭曲拉伸,依照某些即定的套路,探腳,擰腰,沉身,出拳,翻腕,遞肘……

封餘在旁邊平靜的看著,一言不發。已經一年多了,少年已經將這一套動作記的滾瓜爛熟,沒有絲毫差錯的地方,甚至連手指尖斜拖而下的那個角度,都不會偏差一分。

這一套看上去並不復雜的動作,很明顯不能算是體操,因為套路顯得有些散,而且動作太過緩慢,更像是一種舞蹈。問題在於和上林歌舞團的那些名優們相比,這種舞蹈卻又顯得過於生硬。

生不是生澀,而是生熟的生,許樂的動作有一种血淋淋的,完全沒有被火烤過,極難嚼動的筋骨生肉的感覺。

硬不是生硬,而是操作室裡用來當承刀面的強化有機玻璃,又像是東林星草皮下無窮無盡的石頭,一味的堅硬,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干脆利落。

這套“生硬”的舞蹈分解開來,大致上有十個動作,每兩個動作以相反的方向踏出。待最後許樂認真收回踏出的右腳,以奇怪的姿式蹲起身來後,這一套動作才算完全結束。

看上去並不復雜,運動量也並不怎麼大,但是許樂的臉上已經蒙著了一層熱騰騰的蒸氣,在東林大區的夜空下滲出了紅暈。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背,順著緊身背心的衣角滴了下來,由此可見,僅僅是這麼短時間的動作,就讓他付出了多少精力。

許樂緩緩地呼吸著,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少年本來顯得有些瘦削的身軀,此刻卻像是充滿了一股隱而不發的力量,線條十分漂亮,也不知道再過幾年,待他完全成人後,這副軀殼會變成什麼模樣。

保持沉默不僅僅是因為累,更因為身體裡那六百多塊肌肉,此時完全被酸痛的感覺佔據著,讓許樂連一根小指頭都不願意動。每一根肌原纖維此刻似乎都在呼吸,膨脹,磨擦——就像是金屬與瓷石的摩擦,令人牙酸痛苦到了極點。

酸楚之後,便是一陣完全自發的顫抖,似乎從許樂的內心深處升了起來,沿循著肌肉神經和那些結締組織的構成路徑,不停地向著四周散開,一路如打鼓般的,震動他的每一細微軀體,讓裸露在外面的肌膚開始探起一粒粒的小突起,接著消失,就像是有無形的力量,正在他的皮膚上面滑動。

褲管開始在無風的夜晚里瑟瑟發抖起來,掩蓋了他雙腿不停顫抖的真相。

許樂不明白為什麼那絲絲肌肉會自己發熱,產生磨擦的錯覺,更不知道,那是因為人體的肌原纖維本來就是由兩根收纏在一起的絲狀蛋白所組成。當然,他也不會知道這些肌肉為什麼顫抖,代表什麼意思,有什麼用處……他只是牢牢記著修理鋪老闆說過的話,必須要把這些痛苦記在心裡,必須要把這種酸楚顫抖的路徑記下來。

……

……

換下了滿是汗臭的衣服,洗了一個澡,清清爽爽的許樂,耷拉著腦袋再次爬上了礦坑上方,有氣無力地坐在了封餘的身邊,面色有些發白,看上去就像是大病了一場。封餘沒有理會他,只是很隨意地看著自己膝上的晶屏,淡淡的藍光泛在他的臉上,將這位修理鋪老闆的臉襯出了幾分冷酷陰柔的感覺。

“內網上又不可能確認鮑龍濤是不是認出我來。”許樂有些疲憊地說道。只瞄了一眼,那熟悉的淡藍色界面,就讓少年知道,老闆今天又偷偷侵入了聯邦警務系統,上次在鐘樓街請李維那一幫子孤兒幫忙,也正是因為礦坑頭頂的這兩個人,早已經將州長辦公室和警察局的一切內幕查了個真真切切。

能夠侵入官方內網系統的人物,當然不是簡單人,只是這個看似普通的修理鋪老闆在這兩年裡偶爾總會給許樂帶來這種驚奇,所以他並不怎麼意外,反正又不是驚喜。

有時候許樂也會猜測,老闆當年在軍隊裡究竟犯了什麼大錯,以致於像這種人才,也會當了逃兵。這兩年,他一直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總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隱於市井的牛叉人物,太像電影或電視劇上面演出的戲碼,實在是令人以置信。

少年並不想打聽老闆的過去,一方面是因為他確實不感興趣,他只是想學機修方面的知識,有時候反而有些警惕和忌憚封餘大叔的神秘,總覺得自己有誤入賊穴的感覺。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許樂很會看人——除了封餘最欣賞的冷靜之外,孤兒的人生讓許樂養成了察言觀色的本領,他知道身旁的修理鋪老闆看似無害,實際上骨子裡卻藏著誰也抹不去的冷色調。

換句話說,許樂清楚封餘大叔是個無情冷血的人,他不想用自己的小命去冒險。

“河西州電視台新聞部和製作部幹起來了,看樣子大區委員會和州長後面的人也會乾一架。”封餘看著晶屏上面閃過的文字和畫面,微笑著說道:“鮑龍濤這時候自顧不及,怎麼可能聯想到你一個小孤兒的身上。”

如果讓一般的人聽見二人的這一番對話,只怕會以為修理舖的兩個人推動鐘樓街遊行一事,會隱藏著一個極大的政治陰謀。然而許樂卻清楚,自己身旁的中年男人,對於這些上層的事情根本沒有興趣,而且他們本身也只是小人物,煽風點火可以,真正接觸這些,卻是找死之道。

熟悉的音樂響起,屏幕上那個熟悉的紫發小姑娘的容貌出現在了晶屏之上。坐在山坡上的中年人和少年同時住了嘴,開始了每天晚上最重要的休閒活動,還伴隨著一陣陣吸口水和讚嘆的聲音。

極淡極淡的微紅背景夜空下,那些看不見的電波、信號、射頻在不停的交叉穿梭,隱形的線條最終變成了色彩不一的畫面,進入了東林大區千家萬戶,進入了無數人的眼中,豐富了他們的夢。

一道暗紅的線條在夜空上劃過,帶著隱隱轟鳴破空聲,大概是軍區越來越少的半外空巡邏。幾隻野生的黑貓,在電子圍牆下方的天生岩石坑道裡鑽來鑽去,視人類的第一憲章如無物,向著廢棄礦坑的方向匯集,快樂地尋找著那兩個人類留下的食物殘渣。

有一隻野貓叼著幾絲牛肉,疑惑地抬起頭來,看著礦坑上面的兩個湊在一起卻依然孤單的身影。

……

……

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裡,一群攏在一起也依然孤單的孤兒們,此刻正沉默而殺氣十足的行走在砍人的路上,領頭的李維手放在口袋裡,緊緊地握著那根給他強烈信心的金屬棍。

TOP

第十三章帷幕緩緩拉開

時間過去了一個月,按照聯邦首都星圈的上林人的說法,這日子應該就是到了深秋。那些小說上的深秋有寒風,細雨和高淡的天穹,然而對於東林區的人們來說,這個世界的四季向來不怎麼分明,或許是大氣上方那些永遠不會完全清澈的塵埃,讓整個星球變作了一個怪異的玻璃房,所謂深秋,也不過就是加了件衣裳。

許樂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外衣,樣式有些像製服,為面容普通的他添了幾分年輕人應有的朝氣。他這時候正坐在香蘭大街的修理鋪櫥窗外,看似無意,實則警惕地註視著街對面的動靜。

就在第四街區的斜對角,便是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的建築所在。一個穿著風衣的中年人意興闌珊地走下微濕的台階,鑽進了汽車,汽車四周的警察紛紛敬禮,目光卻有些同情。

看著這一幕,許樂的心情輕鬆了一些,已經盯了鮑龍濤一個月了,看樣子這位副局長真的被所謂聯邦特工的身份嚇的不輕,再也沒有敢去查鐘樓街遊行的事情,甚至連李維那一群孤兒都沒有受到什麼打壓。

許樂有超乎他年齡的冷靜,而且對於某些事情有一種先天的敏感,他絕對不會為了試探鮑龍濤是不是認出了自己,而傻乎乎地借用另一個身份去接近對方,他也不會因為表面的平靜便放鬆了對鮑副局長的觀察,他只是以極好的耐性平靜地註視著,直到一切真的風平浪靜。

雖然他和修理鋪老闆一樣,都是簡水兒的狂熱支持者,可如果說因為要看電視,便做這麼大風險的事情,實在是很不符合他的性格。如果不是老闆用操作間誘惑他,關於23頻道的事情,他頂多只是會嘆息幾聲,然後去多買幾張簡水兒的光盤。

他有些害怕,一想到是在和州長辦公室做對,許樂就難以自抑的恐懼。尤其是每每想到那個被鮑龍濤盯住的晚上,他的大腿根處都忍不住會抽搐兩下,這是他害怕到了某種程度之後的自然反應。

在那個夜裡,如果不是他急智之下,用兩粒釦子冒充了聯絡工具,用那根軍方制式電擊棍嚇住了鮑龍濤,他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處理此事。那根在夜風裡對準電子監控器的手指,看似穩定而囂張,實際上卻是無比的恐懼。

“冒充聯邦特工……”一想到這一點,許樂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低下頭自言自語道:“我可不喜歡裝酷,我只是想做個好人。”

“當好人本來就比裝酷難很多。”封余老板剛剛從休閒中心歸來,像一陣風般從許樂的身邊掠過,上樓休息去了。

……

……

過往兩年間,許樂並沒有出現在香蘭大街的修理鋪,只是在礦坑的操作間進行修復工作,所以在李維這些孤兒們的眼中,他等於是從城市裡失踪了兩年的白晝。

一直到一個月前,許樂替封餘完成了那件事,封餘答應他將操作間的無塵級別提升一個層級,然而這位大叔後來又犯了懶,所以乾脆把許樂帶回了修理鋪,也算是正式向第四街區的鄰居們介紹了這個少年學徒工的存在。

老闆既然回來了,許樂也不用再盯著鋪子,反正鋪子的生意再好也有限,雖說整個第四街區的居民們都知道封餘和這個小徒弟的手藝,然而誰也頂不住封餘一個電視晶屏也要修三個月的速度。

將身上學生製服一般服裝的釦子緊了緊,許樂衝著樓上喊了一句什麼,便走出了鋪子,坐上了街口的電車。

數百年前,靜農高能蓄電池發明出來之後,無論是有軌無軌電車,都掙脫了頭頂那兩根辮子的束縛,開始自由地城市里通行。當然,一般的人家肯定會擁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而上林區那三顆星球上面的有錢人,更是早已擁有了……

只有貧窮的人,或者是滿腹復古幽情的人,才會繼續乘坐電車。許樂身兼二者之短,自然也是電車的長年乘客。他斜靠在車門上,怔怔看著在眼前閃過的城市建築,不禁有些遺憾,再也聽不到那些文學作品裡的噹噹響聲了。

電車的終點站是東林區河西州立大學。許樂下了車以後,並沒有對幽深的校園環境投予羨慕的眼光,而是直接順著學校的圍牆,穿過了一株大樹,走進了圖書館。

他早已經沒有上學了,但他必須讀書。一來這是封餘對他的要求,二來也是他自己的渴求,除了大部分的機修類書籍和聯邦標準條例之外,他最喜歡看各式各樣的小說。特別是在州立大學辦了借書證之後,他更是每天都要來一趟,似乎這些書籍裡有無窮無盡的美女,有無窮無盡光彩的將來在等待著他。

在圖書館裡沒有奇遇,沒有美女,許樂抱著一大堆書出了圖書館的門,臉上沒有絲毫沮喪的神情,然後在州立大學的校門前見到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一個月沒有見到的李維,就這樣出現在了許樂的面前。看著孤兒首領有些憔悴和疲累的面容,許樂忽然覺得嘴唇有些髮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沙啞著聲音問道:“你不要告訴我,你還有報考大學的野心。”

“我只有佔領整個河西州黑夜的野心。”李維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不過他的神情並不怎麼緊張,所以許樂的心略放鬆了一些。

“你給我的那個東西……被二局的人沒收了,不過你放心,沒有人知道是我的。”李維舔了舔髮乾的嘴唇,昨天夜里和另一個幫派打了一整夜,確實是有些疲憊。

許樂的眼睛亮了起來,不是興奮的亮,而是緊張的亮,大腿根處不受控制的開始微微抽搐,感覺懷裡的書籍越來越沉重。

TOP

第十四章一件證物的旅行(上)

“你怎麼知道我在州立大學? ”許樂低著頭問道。李維並沒有注意到同伴心情的沉重,笑著說道: “你進了修理鋪,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了,我想著這件事情雖然不會有什麼麻煩,但畢竟是你辛苦做出來的東西,總要通知你一聲。 “

沒什麼麻煩?真的嗎?許樂在心裡自問了一句,卻是找不出來什麼答案。那根電擊棍裡用了一些軍中制式的工藝,如果警察局真要查下去,會不會查到自己頭上,再查到封大叔的身上,以至於揪出他逃兵的身份?

他應該憤怒於李維把那根電擊棍弄丟,因為這是事前他反复叮囑過的事情,然而此時看著李維滿足和疲憊的臉,許樂的心頭一軟,沒有說什麼,聽說這一個月裡,李維那幫孤兒一直在搶地盤,大概也是累著了。

從軍方流落到黑市裡的武器應該很多,那根電擊棍藏在捲軸晶屏裡,雖然巧妙,但想來也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才是。許樂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拍了拍李維的肩膀,認真說道: “你就當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那個東西,不過... ...還是以前那句話,不要老想著去打打殺殺,將來總還是要找份正經工作。 ”

“現在的東林還有什麼正經工作?你沒看今天上街遊行的學生們吵的是什麼?失業率已經到了三成了,這還沒有算晶礦聯合體破產後安置的那些長輩。 ”李維摸了摸碎卷金發,倔犟地說道: “我想出人頭地,我可不想一輩子靠吃福利過日子。 ”

“遊行? ”許樂吃了一驚,東林大區向來很少有對政治感興趣的人,上次鐘樓街那次已經算是很大的事件了,怎麼還有學生不好好讀書,卻要去遊行去。

“很多人都去看熱鬧了,據說是老兵協會組織的。 ”李維從他的手裡抱過沉重的書籍,向著街上走去,一面解釋道: “好像說是首都星圈的選舉出了什麼問題,反對黨認為不公,組織全聯邦大遊行。 “

“喔。 ”許樂此時憂心忡忡,很隨便地應了一聲。

他和李維這些孤兒們,對於政治方面一無所知,敬而遠之,不想觸摸,更沒有興趣。雖然聯邦社會裡確實存在著不公平,比如以七大家為首的上層社會,總是要比普通的民眾擁有更美好的一切一切,那些黑暗的壓迫,總是隱藏在法律正義光明外衣的下面... ...然而這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他們這一生本來就是在不公平裡長大,早已習慣,難以熱血。

回到了香蘭大道第四街區的修理鋪,許樂有些猶豫地將關於電擊棍被警方截獲的消息,告訴了老闆封餘。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封餘大叔沒有絲毫的擔心,似乎覺得自己那個叛逃的軍方機修師身份,絕對不會曝光。

事實也確實如此,接下來的十數天裡,東林大區除了因為這次聯邦大遊行而震驚之外,並沒有什麼新的事情發生。幫派爭鬥使用了軍方制式武器,這只是聯邦社會裡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小事情,沒有什麼大人物會有閒情把目光投射到這間小修理鋪來。

然而許樂依然謹慎,他總覺得有一種令人難以安寧的感覺,總覺得那件流落到警察局手中的電擊棍會給自己帶來某種麻煩,卻不知道這種麻煩是大還是小,於是他開始主動地加強了關於那套動作的修練,經常回到礦坑與那些野貓為伴,不停地跳著生硬的舞蹈。

有一天,封餘譏諷地看著大汗淋漓的他說道: “你不是一向認為個人的力量在金屬機械的面前沒有什麼用? ”

許樂閉著眼睛感受著體內每一道肌肉的顫抖,以及那些顫抖越來越明顯的走勢,試圖尋覓出這種顫抖的真正作用,顫著聲音,咬牙回答道: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改變想法,可問題在於,萬一警局真的來抓我們,你又沒錢給我配置機甲... ...當然,就算有,我也不會用。除了把自己變得更強一點,還能有什麼辦法? “

“你還在擔心那根電擊棍? ”封餘皺著眉頭,不理解這個小孩子為什麼天生就這般謹小慎微,忽然間微笑說道: “不要忘記你脖子後面的那塊芯片,在第一憲章的光輝之下,如果警局真的要逮捕你,你能逃到哪裡去?難道去百慕大做流民,還是去帝國當叛國賊? “

遍布整個聯邦社會的電子監控網絡,從理論上來說,可以做到控制一切犯罪行為的發生。許樂聽到這句話後卻並沒有心慌,認真說道: “幫派依舊在,你這個軍中逃犯還好好地活著,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 “

“真是好大的口氣,這個世上如果有人能夠去除體內的芯片而不驚動聯邦監控網,那他一定可以獲得星雲獎。 ”封餘的笑容有些嘲諷, “你上個星期才過的十六歲生日,怎麼謹慎起來,卻比我這個半老頭子還要過份,實在是很荒唐。 “

許樂反唇相譏: “不要忘記你那滿口爛牙,為了新的牙科記錄,不被政府和軍區逮捕,你付出了這麼慘重的代價,居然還好意思嘲諷我謹慎。 ”

封餘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反駁。

... ...

... ...

日子一天天平靜,就連許樂都開始以為自己實在太過膽小時。修理鋪裡的兩個人並不知道,就在這個城市裡,還有一個人和他們一樣,陷入了某種苦惱之中。這個人便是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長鮑龍濤,自從幾個月前讓州長辦公室陷入尷尬之後,他在警局裡的影響力便受到了極大的削弱。

“要一件證物居然也要打報告,而且這個報告居然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審批。 ”鮑副局長看著桌上真空袋裡的金屬軸,自嘲地笑了起來,以他的職位,如果放在以前,哪裡需要這麼麻煩。

一念及此,他心裡對那些孤兒們的恨意便愈發濃烈,如果不是鐘樓街出了那回事,自己請調的報告只怕早就批下來了,首都星圈的家族也不至於對自己不聞不問這麼久。然而這些日子裡,他一直不敢那些孤兒們進行報復,因為他不清楚,那天夜裡被帽子遮住的臉,是不是一位真正的聯邦特工。

戴著手套,從袋中取出那根金屬軸,鮑副局長瞇著眼睛,看著裡面精緻的電流發生器,暗自想著這和那個聯邦特工所持的電擊棍有沒有什麼關係。這種軍方武器雖然流落到黑市上的不少,但是價格都極為昂貴,那些孤兒們應該沒有這個財力。

沉默地思考了許久,鮑副局長決定把這件事情查下去,當然,他不敢親自去查,而是針對這根電擊棍,他想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有聯邦特工進入了河西州。

在首都星圈,鮑副局長有幾個在研究機構的戰友,應該可以幫這個忙。在公務郵件的外封上填好了收信人地址,鮑副局長吩咐秘書將這件證物拿了出去,寄往上林區十七研究院的鑑定科。

這位失勢的副局長只是本能裡想弄清楚這件事情,卻沒有想到,他的這個小動作,卻對聯邦日後的將來造成了怎樣巨大的影響。

TOP

第十五章一件證物的旅行(下)

人類的文明,不論是在哪個時間段,哪個空間,有沒有史書記載,但只要社會的架構一旦初步建立後,便會不可避免地淪入到官僚氣息的層層包圍之中。擁有十幾個居住星球和更大量資源星的聯邦也不例外,甚至因為人口的眾多,疆域向太空的擴展,讓這種官僚氣息顯得更濃厚了一些。

一封發自東林大區河西州首府第二警察分局的公務郵件包裹,就在這種官僚氣息的包圍下,踏上了它的漫漫征程。對了,它在出發之前,還在河西州經過了三個部門的蓋章,又在航空部門和後勤部門中間打了兩個來回,才登上了去首都星圈的太空船。

三個月後,這件公務郵件包裹才來到了首都星圈行政星球,也就是聯邦人民稱之為上林的地方。它安靜地躺在乾淨的整理箱中,沉默地坐在車子的角落裡,從機場離開,一路行經飛架於青青樹林和美麗建築之間的快速高架路,歷時四小時,來到了首都之外的一處政府機構。

聯邦十七研究所的信息收發部門在回執單上簽字,然後將這件包裹歸類,放到了自動文件傳輸帶上,伴隨著機器的輕微響聲,包裹麻木地通過牆壁夾層裡的通道,進入了一個光線充足的辦公室。

一位部門副主任看到了桌旁的這件包裹,他好奇地推了推眼鏡,看著上面那個陌生的地址,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這個有些熟悉的筆跡是一位遠方的戰友所寫。

“老鮑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十幾年,只怕人也呆糊塗了。 ”副主任在心裡這樣想著,三個月前他收到了鮑副局長的電子信件,只不過如今早已經忘記了對方交托事情的認真。

“警察局的證物怎麼還用研究所來鑑定?從東林寄過來要花多少錢?這小子也不怕委員會審核的時候,說我們浪費納稅人的財富... ... ”副主任有些頭痛地搖了搖頭,摁了一下辦公桌上的傳喚器。

一名戴著銀鏡的研究人員走了進來,頭髮花白,看樣子在十七研究所裡呆了足夠長的時間。這位中年研究人員討好地看著副主任,問道: “主任,有什麼事情? “

“嗯... ...這裡有一份東林警察總局發過來的證物,鑑定申請也在包裹裡,你拿到實驗室裡去看看。 ”副主任隨便說了一句。

中年研究人員的眼光在公文郵件包裹上瞄了一眼,發現落款並不是東林警察總局而是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心裡頓時明了,按照州警察分局的級別,很難有資格申請到十七研究所的鑑定,看樣子是副主任接受的私人請托,只不過對方既然走的是公務渠道,自然也不方便多問什麼。

“要鑑定哪些方面? ”中年研究人員取下鼻樑上的眼鏡,認真地看了一眼郵件包裹,請示道: “有時間限制嗎? ”

“沒有。 ”副主任揮了揮手,想起來了那封郵件裡的內容,說道: “主要就是對比一下製作工藝,看看和特勤局或者軍方有沒有關係... ...東林那邊的鄉下人很擔心這東西是從軍方流出去的。 “

中年研究人員笑了笑,沒說什麼,轉身出了屋。

第二天,他回到了辦公室,向主任匯報了昨天的鑑定結果: “核心材料裡沒有編碼,應該不是從軍方流出去的,但是製作工藝確實和軍隊有些關係,估計是百慕大那邊做出來的仿製品。 “

“嗯。 ”主任問道: “沒有什麼古怪吧? ”

“沒有。 ”

... ...

... ...

就這樣,鮑副局長不甘心之下的鑑定請求流程走完,在得到了十七研究所的正式回复之後,這位副局長依然無法確認那個夜晚裡的身影究竟是不是聯邦特工。

而那根被鑑定完畢的金屬電擊棍,則和包裹外盒,鑑定申請報告一起被重新裝包,放進了十七研究所地下無比巨大的貯物室中。它的歷史使命似乎在這一刻便宣告終結,依照聯邦證物相關條例,如果沒有什麼大的意外,它這一生便注定只能安靜地呆在這個巨大陰森暗涼幽靜的貯物庫中,再也無法出去,直到被人漸漸遺忘。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它孤單地注視著身週和它有相似命運的那些夥伴,不知要在這裡呆多少年,好在聯邦部門的條件不錯,除塵做的極好,倒不擔心會蒙上歷史的塵埃,惱人的蛛網。

時間的長河悄無聲息向前走了兩步,來到了憲歷六十五年的春天,離這根電擊棍來到首都星圈十七研究所過去了兩年,有一隻瘦削的手忽然將它重新拿了起來。

陳一江,剛剛從國立上林大學畢業的學生,辛苦地通過了聯邦招聘,進入了十七研究所,然後被打發到了貯物庫進行管理。這位仍有激情的新晉人員,明顯沒有被陳腐的官僚氣所侵蝕,依然保持了對事物的好奇心。

他在這間貯物庫裡已經呆了四十天,正在進行證物的重新編冊工作,然後他看到了那個透明的真空袋,以及袋子裡面那根金屬軸。

“晶屏裡居然能藏一根電擊棍,有些意思。 ”陳一江笑了起來,然後開始做登記工作,只是登記完了之後,他卻沒有第一時間將證物放回原位,因為他在學校裡特別喜歡自己動手做一些小東西,此時覺得這件證物很有趣,所以動了研究的興趣。

隨著研究的深入,聯邦機構對於證物進行再次的鑑定,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沒有誰願意做這種沒有加班費的額外工作。

三天後,眼睛裡充滿了樂趣的陳一江完成了一篇論文,並且將這篇論文登發在了研究所的網站上。論文的題目叫“證物編號: AW3278的結構特徵” ,很自然,這樣枯燥的論文在瞬間便沉了底,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 ...

... ...

聯邦行政首都一個特別安靜的區域,有一個擁有聯邦最高安全等級的部門。在這個部門的露台上,遠遠地可以看到首都中心管理委員會的大樓和總統的行政宮邸,然而那些穿著黑色西服,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員們,從來沒有誰會往那邊投去羨慕的眼光。

因為他們是憲章局的工作人員,擔負著聯邦社會最光榮的使命。

在這棟建築的核心區域,空曠的房間內,半空中一面兩維信息顯示光幕正在不停地閃動,人類文明最尖端的計算搜索能力,讓光幕上面的畫面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閃過,沒有人能夠肉眼看清楚上面的內容,除了執行計算搜索的中央控制電腦自己。

聯邦社會裡無數的數據流在這裡被揀選分析,無論是各政黨之間的鬥爭,還是反政府軍的進攻勢態,各式各樣的信息峰擁而至。當然,如今最關鍵的情報在於西林區方面,誰也不知道帝國人會不會再次發動戰爭。

忽然間,光幕上的畫面變得緩慢了下來,停在了一幅圖畫上,畫面上是一張截屏圖,是一篇某位研究人員所寫的小論文。然後光幕上出現了那件編號為AW3278的證物存放地點。

警報開始在聯邦社會最森嚴的憲章局裡響起。

TOP

第十六章大人物的意志

嘀嘀,嘀嘀! ... ...溫柔卻催促之意十足的警鈴響徹了整個憲章局,那些穿著黑色西裝的工作人員詫異地抬起頭來,注視著大樓裡各個方向的晶屏。除了上次帝國突然襲擊之外,憲章局很久沒有發出過一級命令了,究竟出了什麼事?

警報聲中,中央電腦光幕的畫面再次開始閃動,這篇論文的打印件以及它對論文的分析,已經直接出現在了憲章局局長的辦公桌上。已經震驚了整個憲章局的警鈴,並沒讓這位老人的面容有絲毫的變化,他冷漠地看了一眼文件上面的內容,唇角微微翹了一下。

“消失了十二年,終於還是露出了尾巴。 ”憲章局局長沒有被文件上面的那個名字所震驚,在他這漫長的一生裡,不知遇見過多少的大事。局長將文件遞給身旁的文官,站起身來吩咐道: “通知總統辦公室和國防部。 ”

文官是一位中年人,他從衣架上取下風衣,披在頂頭上司的身上,心頭微感震驚。響徹憲章局的警鈴足以證明當前的事態被中央電腦判斷為第一序列之事件,然而局長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可是如果真不在意... ...為什麼又要通知總統辦公室和國防部?

憲章局局長拄著拐杖,沿著幽靜的通道向著憲章局外面走去。中年文官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眼光快速地在那份文件上掃了一眼,然後看見了那個名字。

餘逢?餘逢!

中年文官的眼瞳迅即縮小,想到了十幾年前那場戰爭,以及那場戰爭中最令人震驚的一個事件。原來中央電腦找到了餘逢的下落,難怪局長要馬上通知總統辦公室和國防部。

當年前任總統對著聯邦電視台的攝像機發誓,一定要將這個勾結帝國,葬送了聯邦一萬餘名精銳軍人的叛國賊捉拿歸案,而國防部更是因為軍中出現了這樣一個罪無可赦的叛逃士兵而承受了無比巨大的壓力。如果讓他們知道機修師餘逢還活著,還好端端地活在東林區的某個街區裡,只怕整個軍方都會憤怒起來。

通過便攜通訊設備,在第一時間內通知了總統辦公室和國防部,中年文官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局長的身後,低聲說道: “會議定在下午兩點鐘。 ”

“我下午和人約好了打高爾夫。 ”局長揮了揮手,拄著拐杖繼續前行,腳步都沒有停頓一下, “憲章局把那個機修師找出來了,至於是國防部派軍隊去,還是總統派特勤局的特工去抓捕,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下午的會議你代我出席。 “

中年文官愣了愣,他如今的職位只是局長助理,如果按照憲章局一級命令層級的秘密會議,自己是沒有資格代表憲章局發話的。但他習慣性地沒有表示反對,更不會無畏地批評局長在這種情況下還只想著去打高爾夫,平靜地回答道: “是,明白了。 ”

恭敬地目送著局長蒼老卻依然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轉角處,中年文官才站直了身體。對於局長大人此時所表現出來的從容甚至是漠不關心,對下午聯席會議的無視,並不會讓他覺得奇怪。因為他清楚,身為憲章局局長,有足夠的資格去俯看總統辦公室的幕僚以及國防部裡的官員,更何況老局長身後的家族就算在七大家裡,也屬於歷史最悠久,最得民眾尊重的那一家。

憲章局老局長在建築後方坐上了電瓶車,他把拐杖扔給了秘書,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呆了很多年的建築,心裡忽然湧起一絲疑慮和不安。那個叫餘逢的機修師,確實是聯邦這三百年來最出名的叛國賊,可是這種事情,直接發個文書給早已蓄積了十幾年憤怒的國防部就好,為什麼中央電腦要發出一級指令?

局長那一雙深沉平靜的眼眸裡掠過一絲探詢之意,在這些聯邦上層的大人物眼中,機修師餘逢無論曾經做出怎樣傷天害理,驚天動地的事情,依然只是小人物。他不願意再把心思花在這件事情上,不再思考。

就在他離開憲章局後不久,憲章局最森嚴的中樞控制室內,那個光幕依然在不停地閃動,空無一人的房間裡,透著一股詭異的味道,光幕下方一行小字一現即逝,沒有進行任何記錄之中,那行小字寫的是:

“一級目標,重新進入視界。 ”

... ...

... ...

中午十二點一刻,一列全黑色的車隊進入了首都郊區的十七研究所,在那些戴著眼鏡的研究人員們驚愕的眼光中,聯邦調查局的工作人員,封鎖住了貯物庫,將那名剛剛大學畢業不久的陳姓研究員請回調查,同時那份編號為AW3278的證物也被小心封存,而經手此事的副主任也無奈地上了黑色的汽車。

下午兩點正,一個小型的會議在憲章局三樓召開。代表憲章局局長出席會議的中年文官將文件散發到早已知情的各個部門主官手中,然後平靜說道: “中央電腦給出了一級指令,雖然是機器的分析,但想必也有些道理。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是聯邦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一個犯罪分子逃脫法律的制裁,更何況餘逢犯下的是叛國罪。 “

一名國防部的上校陰沉著臉說道: “這是軍隊的恥辱,部長有交代,這件事情必須由國防部主持。 ”

“誰主持不是問題。 ”總統辦公室今天派來的只是一位中級官員,他看著國防部的那名上校,認真說道: “關鍵是要把那個人抓住,這件事情總統先生暫時還不知情,安全顧問認為,既然這個機修師當年是軍事學院的高材生,在軍方有許多朋友,當年也因為這些關係,讓他逃走... ...這一次的抓捕行動,還是應該由特勤局處理,國防部協助。 “

“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不需要進行過多的爭論,為什麼我們不來看一下憲章局這邊擬出來的行動計劃? ”憲章局中年文官平靜地摁動了一個按鈕,計劃書出現在了牆上的超大屏幕中。

“這個機修師雖然是個小人物,但如果想要把他捉回首都受審,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中央電腦推薦... ...由西林第四軍區完成此次行動,由東林警察總局從旁協助。 “

“第四軍區? ”國防部的上校點了點頭,很滿意這個安排,既然是憲章局的建議,想必總統辦公室不會有太大的意見, “如果遇到抵抗怎麼辦? ”

總統辦公室的那位官員陰沉著臉說道: “這個機修師不僅是軍隊的恥辱,也是整個聯邦的恥辱,如遇暴力抗法,格殺勿論。 ”

TOP

第十七章當面對槍口的時候

一艘巨大的商用太空飛船懸浮在無邊無際的宇宙中,淡銀色的外表和極具流線美感的外形,讓這艘飛船變成了星空下最亮的那顆星,平靜而雍容地注視著下方的星球。

因能源晶礦匱乏而造成了星際航行極為昂貴的今天,這艘來自西林大區古鐘公司的飛船,不知吸引了多少東林大區官員居民的眼光,例行的商務活動之外,古鐘公司更帶來了西林大區友善的問候及相關官員的訪問事宜。

只是包括那些西林大區訪問學者官員在內,以至於東林大區裡的絕大多數大人物們,都不清楚,在這艘商用飛船的後方機控室裡,隱藏著一個大形倉庫,裡面堆放著一大批被軍用綠色油布遮住的物品,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萊克是第四軍區特種機甲小組的組長,年齡剛過三十,正處於力量的巔峰狀態。他隔著舷窗看著下方的那顆星球,面容堅毅,眼眸裡充滿了平靜的信心。

關於機甲小隊此行的秘密任務,除了他之外,沒有幾個人知道,就算是那些戰功赫赫的隊員,也不清楚背後的內幕。

機甲師餘逢... ...這真是一個令人記憶深刻的姓名啊。

萊克的眼睛瞇了起來,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次爆炸,那時候的他還是一個剛剛入伍的新兵,跟隨著聯邦的反攻部隊,成功地進行了一次冒險的空間跳躍,攻占了帝國腹部的一處資源星球。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是一個帝國的圈套,無數的帝國士兵乘坐戰艦蜂擁而至,而軍需庫的一場大爆炸,直接摧毀了聯邦軍隊一萬餘人的生命,間接摧毀了聯邦軍隊的信心!

如果不是憲章局最後查出來那個叫做餘逢的機修師,在這場大爆炸裡所扮演的陰險角色,也正是這個叫做餘逢的機修師,將聯邦的防禦兵力部署全部交給了帝國方面... ...只怕如今的聯邦還會陷在痛苦的煎熬之中,不知道那場失敗是怎麼來的。

真是個該死... ...不,應該死一萬次的無恥傢伙。萊克在心裡這樣想著,不過身為一名聯邦軍人,他更認為自己應該親手將這個機修師捉住,然後送回聯邦,在數百億人的面前審判他。只是有些怪異的是... ...明明最開始接受的國防部密令是擒獲此人,如遇反抗才會格殺勿論,可是在來到東林大區上空的第二天時,他又接到了一個新的指令-直接處死這名叛國賊。

這道指令是直接通過最高等級情息渠道傳遞過來,所以萊克並沒有懷疑,更沒有絲毫抵觸的念頭。他戴上了墨鏡,看著鏡片上那些閃過的圖片和字句,唇角微微翹起。

一級逃犯餘逢,化名封餘,隱藏於東林大區河西州首府香蘭大道第四街區的一間修理鋪中,以維修電器為生。萊克翹起的唇角漸漸平直,關於這名機修師的信息,他已經知道的足夠多了,他的社會關係也全部在資料之中,只是他有些不明白,這個膽敢叛國的機修師,為什麼在東林大區隱藏了十幾年,而不是選擇去帝國享受他的後半生。

最後一次確認了機修師在東林大區中的方位,萊克緩緩轉過身來,對著身後十幾名隊員冷漠開口說道: “目標所有社會關係,已在東林警方的監控之中,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 ...殺死他。 “

“是。 ”十幾名隊員利落地回答,讓整個艙內都迴盪起了一股殺意。萊克取下墨鏡,按下手中的發報器,一股電波傳向了東林大區,從這一刻起,東林大區警察總局開始掃清外圍,而東林當地駐軍則會接到國防部的直接命令,隱秘地配合他們這一群人的行動。

“不要低估你的對手,你們現在看到的資料並不完備,這個叫做餘逢的機修師,從來沒有在第二軍事學院獲得過全優的成績,但... ...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學生!他是軍事學院有史以來第一個無就讀經驗的軍事教官! “萊克冷冷地看著那些第一次閱讀目標資料的下屬,狠狠說道: ”當年聯邦出動一百個尖兵抓捕他,還是被他溜了,你們誰要是敢大意,我直接斃了你們。 “

說完這話,他走到了那些綠色的軍用油布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掀開了油布,露出了下方那些構型奇特,充滿了金屬厲殺氣息的... ...機甲!

“出發。 ”

... ...

... ...

街角的咖啡店裡放著舒緩的鋼琴曲,滿臉笑容以至於眼睛都快消失不見的許樂,伴隨著曲調在鐘樓街上漫步,一邊友善地與街坊鄰居們打著招呼。確實應該用漫步這個詞語,因為他的腳尖似乎都在跳躍某種舞蹈,完全不像他以前那種誠穩老實的模樣。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東林大區居民的生活沒有什麼變化,咖啡店沒變,酒吧沒變,時光的流逝似乎在這個城市中根本留不下任何的痕跡。然而許樂卻已經變了許多,他和遙遠首都星圈那位紫發小女生一樣,都長大了兩歲,只是簡水兒的生日有整個聯邦發花痴的人們替她注意,許樂的成長,卻沒有人會關心。

除了他自己。在這兩年裡,他跟隨著修理鋪老闆學習機修方面的知識,從州立大學捧回無數書本豐富自己的大腦,天天晚上站著馬步,跳著僵硬的舞蹈,便是遲鈍如他也能知道如今自己的身體真的越來越像封餘口中所說的第一機器,越來越... ...聽自己指揮。

兩年間,鐘樓街和香蘭大道的居民們都知道修理鋪有一個善良實在好學勤勞的少年,而許樂自己卻沒有什麼感覺,他只是老老實實的過日子,平時看見街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就伸一伸手,而他今天之所以如此高興,則是因為國防部的士官招兵考試,他順利地通過了筆試,進入了第二輪的徵拔流程,這才剛剛和李維喝了一頓黑市裡的啤酒慶祝。

一想到能夠加入軍隊,進入首都星圈學習,許樂覺得自己離人生理想又靠近了一步,於是難得的歡愉並且呈現出來,又在街口看見一畏懼稀疏車流的老先生,便順其自然地上前扶住了對方的胳膊。

“我送您過去。 ”許樂笑著說道。然後他走過了街道,便在前往修理鋪的小巷子裡,發現自己把自己送入了危險之中。

一群黑壓壓,戴著制式頭盔,穿著深色絲陶防彈衣,全身武裝的軍人,將他團團圍住,一股恐怖的鐵血味道,在安靜的環境裡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黑洞洞,陰森森,硬梆梆的槍管對準了許樂的頭,其中最近的那一枝直接杵到了他的太陽穴上,無比生痛。

TOP

第十八章有小人物的沉默

因為有太空塵埃的存在,東林大區的天空從來不會明媚碧藍若畫中景像,自然也很難有熾烈的日光讓人目炫。但在這一刻,許樂以為自己被太陽照的眼花了,不然安靜如昨的鐘樓街小巷裡,怎麼會出現一大群如狼似虎,全副武裝,冰冷如刀的軍人?更荒唐的是,為什麼這些軍人會把槍口對準自己?

一個戴著黑色棉布面罩的軍人似乎對著他說了幾個字,然而進入許樂的耳中卻變成了嗡嗡的聲音,因為他根本沒有清醒過來,木訥地張著嘴,傻乎乎地看著四周的一切。

砰的一聲,有士兵用槍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一道鮮血流了出來,許樂的身體晃了晃,沒有倒向地面,反而是鮮血的腥味和左邊頭上的痛楚,讓他醒了過來,確認自己處於一個極其荒誕的場景之中,這一群全副武裝的軍人... ...正拿槍瞄準著自己!

依舊頂著太陽穴的那根槍管無比冰冷,堅硬。

許樂天生冷靜沉穩,但終究只是一個十七歲半的孤兒,面對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槍口,想到自己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或許就會讓自己的大好頭顱被槍管裡射出來的金屬子彈貫穿成一顆爛一半的西瓜,他就覺得不寒而栗,於是他栗了,顫抖了,大腿根處一陣電流經過般的抽搐,還好... ...他沒有尿濕褲子。

“姓名。 ”已經不耐煩的軍人嘴裡發出的嗡嗡聲終於變成了清楚而冷血的追問,許樂下意識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道: “許樂。 ”

一個扁扁的金屬探測器伸到了許樂的脖頸後方,貼住了他的皮膚,一抹發自內心深處的寒意讓他的皮膚上再一次出現無數細小的突起。嘟嘟響聲之中,數據收集器在最短的時間內,讀取他頸內芯片的數據,傳送回了分理數據庫,確認了他的身份和從生下來到這一天起所有的檔案記錄。

“目標2確認。 ”那名發問的軍人冷冰冰地在通話器裡說了一聲,然後揪住了許樂的頭髮,極其粗暴地把他推進了巷口後方的一輛裝甲車上。

許樂沒有掙扎,因為他知道掙扎也沒有用,雖然抓著他的那個軍人所展現出來的力量並不見得比保護區裡那些野牛更大,但是身週那十幾個冰冷的槍管,威懾力實在太大。他也沒有呼喊救命,這些年他一直想通過國防部的士官考試,對於軍隊有一定的了解,自然能夠清晰地分辯出,這些沉默肅殺的軍人都是真的,而不是膽大包天,敢於冒充聯邦軍隊的綁匪。

但他確實感覺到了被侮辱,因為被人揪著頭髮在地上拖行,本身就是一個很侮辱的姿式。

只花了極短的時間,滿臉鮮血的許樂就已經判斷出這些軍人是為什麼而來,看來封大叔的身份終於曝光了。只是封大叔在這座城市裡已經躲了十幾年,為什麼卻忽然被聯邦軍方找到了踪跡?而且僅僅是一個從軍中逃出來的機修師,卻吸引了這麼多全副武裝的軍人前來捉拿?

負責逮捕許樂的是東林警備軍的駐軍,他們把這位少年揪上車廂後,直接用特製塑料手環系緊了他的手腕,在他的臉上套上了一層黑布,便不再理會他。

車子動了起來,許樂感覺到手腕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額頭上的傷口依然在流著鮮血,如此粗暴的待遇,讓少年清楚自己面對的是真正無情的國家機器,他根本不會做出任何無意義的反抗,只是在心裡默默計算著,這輛軍車究竟是要開往哪裡去。

軍車停了下來,沒有軍人理會這個可憐的少年,甚至都沒有聲音傳出,聯邦軍隊的強硬素質可見一斑。就在這樣長時間的,難以忍受的寂靜之中,縮在車廂一角的許樂像一隻被遺棄的蝦米一般可憐。

... ...

... ...

憤怒的腳步踏碎了軍車外的一個彈藥箱,憤怒的聲音將軍車四周的軍人批的抬不起頭來: “你們一直盯著的,為什麼還讓人跑了? ”

什麼人跑了?許樂微微偏轉了身體,暗自祈禱著這個軍官說的是封大叔。

萊克上校取下了鼻樑上的眼鏡,眼眸裡的怒火足以將身週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軍人燒死,但他強行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因為畢竟這些在陸面配合自己行動的人是東林警備軍的軍人,除了這次行動之外,並不歸自己管轄。

他有足夠的理由憤怒,聯邦為了抓住或殺死那名叫做餘逢的機修師,整整準備了幾個月的時間,地面上的監控一直沒有出問題,為什麼當自己的機甲小隊剛乘坐戰艦抵達行星表面,機修師卻忽然從香蘭大道第四街區的修理鋪裡消失?

這時候是下午三點,正是人類最慵懶的時候,也是攻擊預定開始的時間,但在攻擊開始前,卻忽然失去了目標,萊克的心裡感到了一絲涼意。

在第四街區外的行動臨時營地,一塊大大的超薄光幕已經立了起來,上面有無數的光點正在或緩慢或快速的移動,而那個被用黑色線條圈住,標註為1的目標,卻在光幕上時隱時現,不可捉摸。

萊克冷冷地看著光幕,許久沉默不語。他知道這次行動的全過程,從憲章局找到那根電擊棍開始,聯邦的前期調查很輕易地找到了河西州第二分局的副局長鮑龍濤,然後查到了孤兒幫派首領李維,然後查到了李維的好友許樂,最後把目標鎖定在了修理鋪的那位老闆身上。

從芯片資料裡很輕鬆地排除了許樂,那位修理鋪老闆自然便是餘逢。但萊克沒有想到,這位聯邦頭號通緝犯居然有能力躲過第一憲章的光輝,在遍布人類世界的電子監控網絡中,從監視人員的眼皮下面溜走。

東林大區離首都星太過遙遠,中央電腦的監控無法做到即時性,至少有四分多鐘的延遲,那名機修師很明顯就是利用這種延遲,瞞過了眾人。而且對方手中一定有暫時屏蔽頸後芯片信號的手段。

一念及此,萊克的心情愈發沉重,他此刻完全明白為什麼憲章局中央電腦會將此事列為第一等級,為什麼自己會接到直接擊殺目標的命令。一個能夠躲過第一憲章光輝的犯罪分子,實在是太可怕的人物,如果讓這件事情的真相傳入人類社會,只怕會掀起難以平息的波浪。

“目標1逃走的時候已經受了傷。 ”一名警備區軍官報告道: “整個星球此時已經全面封鎖了飛行器的起降,他逃不出去,就算有四分鐘的時間差,但是包圍圈會越來越小,頂多再過一晚上,就能抓住他。 “

“我不能再等一晚上。 ”萊克冷臉說道: “修理鋪的學徒工在哪裡? ”

渾身血跡的許樂被人帶了過來,萊克微微皺眉,不是很滿意這些東林同僚們的手段,但他知道事態緊急,自然不會多說什麼,望著少年冷聲問道: “我要知道,你的老闆可能會躲在哪裡。 “

黑布扯下,室內的照明燈光讓許樂的雙眼瞇了起來,他看著身前這個上校,保持著沉默。

一個拳頭狠狠地砸到他的腹部,巨烈的疼痛讓他險些吐了出來,然而,許樂依然只是瞇著眼睛,看著身週的這些軍人,保持著倔犟的沉默。

TOP

第十九章小人物還有堅持以及拳頭  

許樂的雙手被高強度塑料繩系在身後,他的身體因為腹部的重擊向前彎曲,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非常著名的遠古刑罰姿式。因為疼痛,他滿臉通紅,本來漸涸的傷口又掙出了鮮血,他張著嘴乾嘔,卻吐不出什麼東西來。

這已經是第十幾拳後的效果了,許樂依然沒有說出一個字,哪怕被重重地打的雙膝跪地,他依然只是瞇著眼睛看著面前的上校,倔犟地抿著嘴唇,沉默不語。

萊克上校的眼睛也漸漸瞇了起來,臉色卻一如先前那般陰沉,東林警備區軍人動手的時候,他沒有阻止,因為他必須抓緊時間,找到那個該死的機修師的下落,只要找到那個人,自己的屬下便能將對方一舉擊殺,完成上級交付的光榮任務。

他忽然從腰間取出一把手槍,對準了許樂的眉心,看著這個倔犟的少年冰冷說道: “給你三秒鐘的時間。一,二... ... ”

萊克上校說的很自然,動作也很自然,自然到所有人都以為下一刻他真的會開槍,臨時營地裡那些東林本土的軍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震驚之色。

許樂的身體終於不聽話的顫抖了起來,然而當萊克上校的三說出口後,他依然只是沉默地看著前方,眼神裡充滿了一股倔犟和堅持,似乎根本不畏懼這根黑洞洞的槍管。

... ...

... ...

萊克上校的眼瞳微微收縮,再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少年,關於目標2的資料他已經掌握了夠多,然而今天真正面對,才發現一切信息資料都不夠。沒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能夠面對著軍隊的暴力恐嚇,死亡威脅依然如此堅持,可是面前這個少年做到了。

萊克低下頭看著許樂顫抖的雙腿,冷漠說道: “我知道你在害怕,可為什麼已經如此害怕,你還是不肯開口? ”

這時候許樂說了他被軍隊逮捕之後的第一句話,他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狠狠說道: “身為聯邦公民,有義務配合軍方行動,但並不代表有義務配合刑訊逼供! “

聽到這句擲地有聲的話,萊克上校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似乎連他也沒有想到,這個少年之所以如此倔犟,只是基於如此簡單的一個理由。

這世上的道理雖然簡單,但真正在槍口下能夠堅持的又有幾個呢?萊克沉默了幾秒鐘,揮了揮手,將臨時營地室內所有的軍人都趕了出去。安靜的室內,只剩下站立著的他,還有半跪在地上的許樂。

一陣令人心悸的安靜之後,萊克緩緩開口說道: “許樂,十七歲,第四街區修理鋪學徒工,目標2 ... ...其實我很了解你,甚至可能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不願意跟隨那些孤兒們在街上混,是因為你覺得欺凌弱小是錯的,你在鐘樓街,香蘭大道一帶的名聲不錯,所有人都覺得你是一個善良的人。 “

“只是我沒有想到,原來你這個小傢伙還是這麼堅持的人。 ”萊克上校微笑著說道: “面對著不公平的粗暴待遇,不符合程序的做法,即便是槍管頂著你的腦袋,你都不願意配合,這麼倔強而認真的人物,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少見了。 “

“面對著錯誤的事情,有很多人願意堅持反抗。 ”許樂低著頭說道。

萊克上校輕輕地拍了拍掌,微嘲說道: “可問題在於什麼才是錯誤的事情?如果你認為我們的做法違法,那我可以把這件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希望你這位守法的公民能夠憑自己的判斷得出結論,然後看是不是需要配合我們的行動,將封餘的下落交代出來。 “

許樂低頭無語,其實他能猜到封大叔躲在哪裡,那個礦坑的秘密,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兩年他們兩個人去礦坑去的極少,即便軍方提前幾個月進行監控,或許也會遺漏掉那裡。最關鍵的是,這些年翻越電子圍牆獵殺野牛,讓許樂猜到,封大叔手中那個泛著藍光的屏蔽儀,或許真能暫時避開無處不在的電子監控。

也正是因為許樂在思考,所以萊克上校此時說出的真相,並沒有讓他過於震驚,而是陷入了再一次的沉思。

“他是聯邦的叛徒,他是手底有一萬多名軍人生命的暴徒,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要執著於我們的手段不合法? ”萊克上校嘲諷看著許樂,用這種語氣和表情不停地打擊著少年的心。

“我不相信。 ”許樂沉默很久之後,忽然開口說道: “如果他是和帝國勾結的奸細,為什麼要躲到東林區,而不是去帝國?你也知道,他似乎有這種能力。 “

萊克上校沉默了,因為他清楚這個少年很輕鬆,也很簡單地指出了這件事情中唯一的漏洞,也正是他在飛船上面自問的那個漏洞。

許樂忽然抬起頭來,認真說道: “法庭沒有宣判,他就是無罪的,所以我不相信。 ”

相信便是相信,一個在一起朝夕相處了四年的大叔,很明顯比這些渾身殺氣的軍人更值得信任。但即便如此,聯邦憲章歷來的光輝,依然讓許樂的眼眸裡閃過了一絲強烈的不安。

萊克上校注意到了他眼中情緒的變化,平靜追問道: “當然需要法庭審判他,可問題是他是逃犯,如果我們不捉住他,怎麼將他繩之以法?所以不論是為了正義的報酬,還是法律的公平... ...我都需要你的幫助。 “

他本來以為自己這番話已經能夠摧毀這個少年強硬的精神支撐,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少年如此信奉程序正義這些鬼東西。然而許樂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完全地失望了。

“你們不是來抓他的,我相信你連逮捕證都沒有帶一個。 ”許樂望著這名上校,眼睛瞇的更小了,一股子堅毅的味道卻滲了出來, “你們是來殺他的! “

“就算你們是軍人,也不能未經審判殺人,所以請原諒,除非能夠確保他的生命安全,我不會說出他的下落。 ”

萊克上校順著許樂的目光望向了光幕上的那些光點,沉默片刻後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來殺人而不是捉人? ”

這句話便算是默認了許樂的推斷。許樂坐在地上,低頭說道: “那些藍色光點是機甲吧,格B4突進陣形向來只有一個作用,那就是無後路的狙殺... ...你既然只想殺死他,我為什麼要幫助你? “

“我想起來了,你已經報名參加了國防部的士官考試,只是你學的是機修,怎麼可能認出三烯B4突進陣形? ”萊克上校走到了許樂的身前,低下頭冰冷說道: “看來我可以確定,你就是餘逢的學生,你將以叛國罪協從犯的罪名被投入監獄。 “

“相信我,你這輩子都只能在監獄裡面仰望星空以及星空上面的戰艦。 ”萊克上校往室外走去,對室外的軍人命道: “繼續問。 ”

滋滋電流的聲音和拳腳落肉的聲音在室內響起。萊克上校點了一根煙,與首都星圈的憲章局取得了聯絡,再次確認了目標1的大致範圍後,發布下追擊的命令。這時他心裡略感安定,只要那名機修師還在聯邦的範圍內,他就有把握找到他,咬死他。

室內,許樂被兩名軍人打倒在地,頭髮散亂,滿身血跡,誰也沒有注意到他被捆在身後的雙臂漸漸顫抖,無力攤開的手指漸漸堅強地捏在了一起,捏成了一個拳頭。

TOP

第二十章有拳頭就要出拳

老闆受傷了,許樂從聽到這句話後,心情就開始不安,緊接著,又有一種不祥的感覺進入了他的腦海,就像兩年多前在州立大學門口時那樣。

如果軍方能夠找到老闆,是因為那根電擊棍,那麼現在李維和那一群孤兒,只怕也已經被控制起來。他很了解李維的性格,如果不是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絕對不會出賣自己這個好朋友。李維現在還好嗎?

人權?什麼是人權?難道是身上的疼痛,還是這些軍人堅硬的拳頭和更加堅硬的皮靴?許樂並沒有產生如何怨憤的情緒,雖然他這十七年的人生裡一直堅信著世界上有正義道理的存在,但他更清楚,如果老闆真像先前那名上校所說,犯了叛國罪,那在捉拿他的行動中,一切法律法規和個人權力都只會被整個聯邦的怒火所掩蓋,被踩在皮靴之下。

他是個倔犟堅持的少年,但不是腦子裡充滿了虛無詞語的學生,不會奢望自己這時候還會有請律師的權力,反而他很理解這些軍人的所做所為,這種理解不代表著他甘心接受,毫不憤怒。可即使憤怒,他也不會像個狼崽子一樣惡狠狠地看著毆打自己的軍人,因為那樣的情緒表示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他只是安靜的低著頭,忍受著。

平靜之中,其實夾雜著極大的辛酸和不安-老闆真的是一名叛國的軍人?叛國和軍隊逃兵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許樂雖然信任封餘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可是眼前這些軍人的憤怒,還是讓他有些捉摸不定。

我要去見封餘,當面問他,如果這一切是個天大的冤局,那我就幫他,如果這一切是真的... ...一記重拳擊打在許樂的左腮處,鮮血迸了出來,牙床開始鬆動,疼痛阻止了他有些恍惚的思考。

那個長著倒三角眼的軍人喘了兩口氣,蹬了倒在地上,像條死魚一般的許樂一腳,走到營地旁邊拿起一瓶水灌了幾口。他是真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竟然這麼能抗,不止是意志堅定,一直沒有求饒,沒有開口認供,最厲害的是,在這麼大力的打擊下,少年居然還沒有昏過去。

最後那記打在少年左腮處的拳頭,依照那種力量,足以打落半排牙齒,結果反而震的那名軍人手有些疼痛。

許樂動了動脖子,把眼睫毛上掛著的血珠擦在了左臂上,以免影響自己的視線。他瞇著眼睛注視著室內的一切,尋找著脫身而出的可能性。在那名戴著墨鏡的上校出去之後,這間房間裡便只剩下三個人,而這個時候,更是只剩下了一個。

要想逃出去,首先便要掙脫手腕上捆著的那根塑料繩... ...許樂剛才被刑訊的時候,已經暗中用力試探了一下,發現並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他有些不明白,軍隊為什麼要用這種東西來替代手銬。第二件事情便是必須在房內這名軍人發現之前,鑽進側後方的那扇窗戶。

透過那扇窗戶可以看見遠處的晶屏廣告牌,對這一帶無比熟悉的許樂,早就知道了這處臨時營地是在第四街區外面某處。他更清楚,只要鑽過那扇窗戶,跑過營地外面的草地,便能一個一直沒有蓋上蓋子的下水道入口。

一切的關鍵就在於時間,許樂不敢奢望自己鑽窗戶的時候,會一點響動都沒有。此時房間的四周全部是全副武裝的軍隊,窗戶那邊雖然沒有太多人注意到,然而從那名軍人發現異動開始到他鑽進下水道的入口,依然只能用四秒鐘,時間再長一些,子彈便會覆蓋整個區域。

這很冒險,即使如此,許樂也沒有想過將室內這名軍人擊倒來換取更多的時間-今天出現的軍人都是東林警備軍裡的精銳特種部隊,這很容易從他們的軍服和配備上面便看出來-他很清楚,特種部隊的軍人擁有怎樣恐怖的實力和殺人技巧。

一連串的分析思考,其實只花了極短的時間,那名倒三角眼的軍人還在仰著頭喝水,將後背留給了許樂,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 ...

... ...

熟悉的顫抖依循著熟悉的渠道,在許樂胸部及上臂處的肌肉裡運行,少年的身體感到微微發熱,上半身顫抖起來,就像極怪異的波紋,漸漸傳遞到他的手腕處,然後化作了極為集中的一股力量!

啪的一聲脆響,許樂手腕上的塑料繩應聲而斷!

他用最快的速度從地面上爬了起來,雙手一撐,站在原地,卻並沒有往窗戶的方向跑去!

他的眼眸裡充滿了絕望的情緒,盯著霍然轉身而回的那名特種兵,一言不發。

絕望是因為他錯誤地判斷了一件事情,當他掙斷那根塑料繩時,繩子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正在喝水的特種兵馬上警醒地轉過身來。這個時候如果許樂再想鑽出那扇窗戶,就算不被那名軍人開槍擊中,也不可能爭取到四秒鐘的時間。

那名有一雙倒三角眼的軍人轉過身來後,卻也沒有什麼動作,只是張著嘴看著站在地面上的少年,手中瓶子裡的手向著他的皮靴上淋著,似乎他很震驚於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幕,似乎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先前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少年,怎麼能夠站在自己的面前!

便是這一愣的功夫,軍人的倒三角眼裡閃過一絲疑惑的神情,下意識裡向著許樂撲了過去,一膝頂向許樂的胯間,反肘砸向許樂的頸部,正是軍方犀利至極的技巧。

本已絕望的許樂,看著那個如猛虎一般撲過來的軍人,眼睛卻忽然亮了,就像一個在沙漠裡乾渴多日的旅人,忽然看到了熟悉的青樹林。

對於這名軍人的動作,他並不熟悉,但對於這種感覺,許樂異常熟悉!感受著撲面而來的風聲,他雙腿一分,隨意而自然至極地擺了一個馬步,身子一側,雙手齊出,左手緊握成拳,右手掌五指併攏,沿著那名軍人的肘下反擊了過去。

這個動作極其自然而準確,就像是每天拿筷子吃飯一樣,誰也不會認為筷子夾起一顆花生米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下一刻。

噗的一聲悶響,許樂的左拳狠狠地砸在了軍人的腋窩中,他右手並著的手掌,卻是狠狠地砍中了軍人的咽喉。

許樂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用這樣的姿式反擊,但他的身體似乎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按照某種本能,根本沒有絲毫遲純,極快速地再踏前一步,用大腿頂住了對方的下陰,左拳畫了一道曲線,繞過對方的臂膀,轟在了對方的太陽穴上。

拳頭上的中指微微突起,指節微紅,就像一顆花生。

TOP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