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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煓梓 妙手回蠢(回春堂之二) ( 全書完)

作者:煓梓 妙手回蠢(回春堂之二) ( 全書完)

內容簡介
自小就被稱為神童的季玄堂,恃才而驕,態度傲慢。
他擁有令人欽羨的家世,龐大的家產,英俊的相貌,
同時,他也擁有數不清的敵人。
他因為撞傷頭而變傻,又因為撞傷頭而變回聰明,
他的個性也因此一日三變,在溫柔和殘忍之中徘徊……
在花橙茜的心底,那個天真的小男孩始終是存在的,
他雖然因為撞傷頭而變傻,卻掩藏不住天生的善良。
然而,多年以後再相見,他卻已經完全變了個人!
重新變得聰明,他也同時回復冷酷、工於心計的本色,
究竟她該怎麼做,才能喚醒他內心善良天真的小男孩?

[ 本帖最後由 妻在何處 於 2010-9-26 02:1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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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沉重的氣氛充斥在季二爺的花廳,在場的不只季二爺,還有季三爺和季五爺,他們都在思考著同一件事——如何才能除掉季玄棠。

  ……

  這事兒很難,真的很難。

  先別提他是如何聰明,就說他的陰險狡猾,恐怕他們三個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況且他還有龐大的家產做後盾,這就更難辦了。

  「二哥,你說咱們該怎麼辦才好?」沉默了大半晌,季三爺再也沈不住氣,問為首的季二爺。

  「這事兒得再想想,急不得。」盡管季二爺心裡已經有底,但對手是季玄棠,最好小心行事,以免未戰先敗。

  「這渾小子,就會給人添麻煩!」季五爺越想越氣。「他是傻子時對咱們還不構成威脅,變聰明了以後倒好,下手比咱們還狠毒,真後悔當初沒有除掉他哪!」

  原來,聚在這大廳上的老爺們,是京城最大家族「季氏」的兄弟,季氏的高祖幾代以來經商有成,再加上歷代皆有家族成員在朝廷為官,成就了季氏龐大的家業。不僅如此,季氏一族更是人丁興旺,開枝散葉傳到季玄棠這一代已經成為京城最顯赫的家族,據說季氏勢力之龐大,連當朝首輔都要敬之三分,懼之三分。

  「五弟此言差矣,別忘了玄棠這小子沒撞傷頭之前即被稱為神童,二歲便能識字,五歲便能作詩,此外還擁有過目不忘、過耳皆入的本事,他現在只是回復原來的樣子罷了。」季二爺算是季家兄弟裡頭最深沉、最富心機的人,不像其他兄弟一般意氣用事,想得也比較深入仔細。

  「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恃才傲物,看不起所有堂兄弟。」季五爺無論如何都不服氣。

  「他瞧不起的可不只是堂兄弟,他同樣也不把咱們這些叔叔看在眼底。」

  這是他們心中共同的恨以及痛,身為長孫的季玄棠幾乎奪走了一切——遍及京城內外的土地,和大大小小加起來不下百間的店鋪。當知季氏的家產可不只局限於京城,在留都應天那兒也有和京城不相上下的產業,這些足夠幾代吃穿的祖產皆落入季玄棠的手裡,只因他是嫡傳長孫,他們的爹在世時又特別疼愛他!

  「別說了,三哥。」季五爺氣的。「這不早就是人盡皆知的事?」

  是呀!他們的侄子瞧不起他們當叔叔的,認定他們都是酒囊飯袋,生不出優秀的子嗣,至少生不出像他這麼優秀的。

  「我就想不通,像大哥這麼仁慈的人,居然會生出玄棠如此冷酷的孩子,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哪裡出了問題?恐怕哪裡都沒出問題,真正出問題的是他的身分,季家長孫這個位子太吸引人了,間接練就他陰狠冷酷的個性。

  「再這樣下去,別說是大哥的家產,只怕咱們自個兒的家產都保不住。」

  這又是另一個問題,自從季玄棠恢復原先的聰明以後,他就流露出狼子般的野心,除了自己原先的家產以外,還想把其他叔叔的財產一並搶過來,讓他們不得不警覺。

  「二哥,你說,咱們都代大哥保管財產這麼久了,如今要咱們一口氣全吐出來,你能甘心嗎?」

  「不甘心又如何?還不是得交出來!」季三爺恨恨說道。

  打從三年前大哥過世以後,他的龐大家產都是由他們四個兄弟代為保管,本以為會永遠如此,誰知道他們的侄子會突然變聰明,逼得他們不得不把代為保管的財產物歸原主。

  「所以才得想辦法,畢竟這是季家的財產,不是他一個人的。」

  是了,這就是重點。季家的產業雖多,他們各自名下也都繼承了為數不少的財產,但無論是數量或是價值,都遠遠不及季玄棠所繼承的那一份。如果拿肉包子來比喻,季玄棠拿到的是美味多汁的肉餡,他們只分到包裹的面皮,他們的兒子更糟,只能分到一點屑屑,這也是他們氣憤不平的主因之一,同樣都是季家的子孫,互為堂兄弟,為什麼他們的兒子只能撿掉落的面屑,季玄棠卻能大口吃肉,一點兒都不公平!

  「為了咱們的兒子,咱們一定得除掉季玄棠!」季五爺已經恨到連名帶姓叫自個兒的侄子,其他兄弟也差不多。

  「對,非除掉他不可!」季三爺附和,現場唯一稱得上冷靜的人,只有季二爺。

  「兩位弟弟稍安勿躁,為兄的已經在想辦法。」季二爺勸季三爺和季五爺冷靜下來,大聲嚷嚷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小心隔牆有耳。

  季三爺和季五爺這才冷靜下來,順手拿起茶杯喝茶。

  「這事兒光靠咱們沒辦法,得把宗族的長老都拉進來才行。」季二爺幾經考慮認為這個方法最可行,利用宗族的力量將季玄棠拉下長孫的位子,他們的兒子才有機會。

  「二哥,你是想請宗族裡的長老,取消那小子的繼承權?」季三爺猜道。

  「沒錯,我就打這個主意。」聰明。

  「二哥你的主意雖好,但宗族那些老頑固不會輕易點頭,畢竟那小子是嫡傳長孫。」在宗族裡享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正因為如此,所以咱們三兄弟要加把勁兒游說各個長老,務必讓宗族的長老們同意召開宗族大會,取消玄棠的繼承權。」方法季二爺全想好了,剩下的只是執行。

  「可是沒有正當理由,長老們很難被說服哪!」季玄棠既無揮霍無度,也沒有貪杯誤事。相反地,自從他重新執掌季氏的生意後,季氏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氣勢直追京城第一大商號「閔氏」,他們拿什麼去說服宗族長老?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弟弟們莫急。「就說他的情況很不穩定,這會兒看似精明能干,誰知道哪一天他又要變回癡傻,就用這說詞說服長老。」

  噯,二哥這招厲害,那小子確實一會兒癡傻,一會兒聰明,如果用這個理由,說不定真的有機會說服宗族長老。

  「說起來真教人氣餒,那小子變傻就變傻,干嘛無緣無故又變回聰明,這事兒真令人費解。」季三爺想不透季玄棠為什麼那麼好運,在癡傻了十幾年以後,竟然還能回復聰明,簡直是奇跡。

  「聽說他跌了一跤撞到頭昏倒,等他醒來以後,就變回原來的樣子。」這事兒真玄。

  「接著花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把藏書閣裡頭的書全部看完,還把帳房裡的帳本從頭清查了一遍,並且當場開除了馬帳房。」

  「然後,就帶著幾車的帳本來向咱們要回家產。」

  沒錯,季玄棠就是這麼一個可怕的人,想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外表風平浪靜,沒人知道暗地裡其實已經暗潮洶湧,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已經恢復聰明,等他們回過神來,家產已落在他的手上,他們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便全被繳械。

  「只是半年哪!」季三爺越想越覺得季玄棠可怕。「那小子僅僅花了半年的時間,就把失去的十幾年補回來。」如果不是才智過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不愧被稱為神童,就算他們這些叔叔多恨他,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

  「正因為他這麼難對付,咱們才必須借助宗族的力量。」季二爺比誰都恨季玄棠,他和季玄棠的爹是雙生子,幾乎是同時間出生,受到的待遇卻有天大的差別,這口怨氣實在很難忍得下來。

  「但是宗族的長老們大多住在京城,如要一一說服,勢必會驚動到季玄棠,他不會不吭聲。」

  這又是另一個難題,幸虧季二爺早備妥了解決的方法,就怕季玄棠不肯買帳。

  「咱們可以想法子把他調離京城,趁著他不在京城的這段時間,分別去說服宗族長老,召開宗族大會。」季二爺說道。

  「有什麼法子可以將季玄棠調離京城?」季三爺看季二爺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想到辦法,遂問。

  「咱們就以關心他身體健康的名義,逼迫他去看大夫,如此一來,就能將季玄棠調離京城一段時日。」他們再利用這段時間進行游說工作。

  「可看大夫用不了幾天,咱們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說服所有宗族長老……」

  「不怕,我已經找到可以讓咱們爭取到足夠時間的醫館。」季二爺打斷五弟的話,要他不必擔心。

  「哪一座醫館?」

  「距離京城八百裡遠的羅新鎮,有座醫館叫﹃回春堂﹄,聽說那兒有收留病患。」

  「我也聽說過那座醫館。」季三爺插話道。「據說是由三位女大夫所經營,這三位大夫還是姊妹。」好像是姓花的樣子。

  「居然還有女大夫?這真是稀奇。」季五爺沒有想到大明國竟允許女人到處活動,況且還是救人命的大夫,這世界真的反了。

  「不只有女大夫,聽說醫術還挺高明的,有不少人慕名而去,求診之前還得先寫拜帖。」

  寫拜帖?這麼跩。沒聽說過哪家醫館求診前要先自陳病情,這座醫館還真特別。

  「二哥的想法雖然好,但那小子真的會乖乖聽話,去那座默默無聞的小鎮?」季三爺沒季二爺的自信,季玄棠那小子忒難纏,恐怕他們無法如願。

  「不去也得去。」季二爺已下定決心。「咱們可以來個先斬後奏,先寫拜帖,等對方同意了以後,再……」

  吱吱喳喳。

  三位季氏長輩埋首研究該怎麼教訓季玄棠並搶奪他的家產,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孰料他們的計劃早已被季玄棠派來的探子聽仔細,一個字都沒有遺漏。

  季玄棠的手下就這麼俯臥在天花板和橫梁夾層間,窺探花廳裡的一舉一動。

  「然後咱們……」

  直到季氏兄弟走出花廳,季玄棠的手下依然維持同樣的姿勢不動,非得等到確定所有人都走遠後,才迅速離開季二爺家的花廳,直赴季玄棠的府宅回報消息。

  「少爺。」季玄棠派去的探子——楊忠,是季玄棠最得力的手下,亦是他最信任的助手。

  「有何動靜?」季玄棠手持書本,如往常一樣懶洋,仿佛幾位叔叔私下密會對他不痛不癢。

  「啟稟少爺,季二爺、季三爺、季五爺這三位老爺,正打算施展調虎離山之計,將您調離京城。」楊忠回道。

  「他們要將我調離京城?」季玄棠聞言微微蹙眉,楊忠趕緊趨前附耳。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楊忠將他在季二爺花廳偷聽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呈報給季玄棠。

  季玄棠邊聽邊微笑,確實很像他那幾個叔叔的作風,為了他們那些敗類兒子,這幾位老先生真的是豁出去了,什麼事都敢做,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些死老頭成天不安好心想搶奪我的家產,殺不了我現在改用這一招,還好意思說我狠毒。」拿宗族長老壓他?好啊!就順便讓那些宗族長老看清這幾個糟老頭的真面目,省得成天煩他。

  「屬下猜他們今兒個就會送出拜帖,羅新鎮距離京城不過八百裡,用不到幾天的時間他們就會逼您去﹃回春堂﹄,您准備怎麼應對?」是要拒絕還是干脆翻臉……

  「就依照他們的計劃,去他們想要我去的地方。」羅新鎮,嗯,這名字滿不錯的,搞不好是座有意思的小鎮,去散心也無妨。

  「可是,這樣他們就有時間進行游說和串連。」楊忠摸不透主子葫蘆裡頭賣什麼藥,這麼做,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沒錯。」就是要這麼做。「這件事表面上對他們有利,但他們同時也給咱們機會搜證,實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屬下不明白少爺的意思。」楊忠不解。

  「這幾年來,我叔叔們那些寶貝兒子也干了不少狗屁倒灶的事,有必要好好調查一下。」

  季玄棠的意思很簡單,即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的叔叔們想找他麻煩,他就找他們兒子的麻煩,誰也不欠誰。

  「屬下明白少爺的意思了。」楊忠頓時豁然開朗。「您是想藉著這個機會,抓那些堂少爺的把柄,反制眾老爺們。」

  「聰明。」不愧是他最得力的手下,頗有幾條慧根。「他們若以為把我調離京城,我什麼事情也干不了,那就大錯大錯。」

  「少爺您打算怎麼做?」楊忠相信季玄棠已經想好應對之策,他就是有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編出一套計劃並且實行。

  「不是還有飛鴿傳書嗎?」季玄棠回道。「我平日養的那些鴿子,可不是養著玩的,只有我那些笨蛋堂兄弟,才會以為我閒來無事養鴿為樂。」

  季氏的五房堂兄弟,絕對稱不上是兄友弟恭,即使是同一房的親兄弟,都在上演諜對諜的游戲,彼此一有個風吹草動,不是默默放在心裡衡量,就是爭相走告聚集起來想辦法應對,沒有人真正信任彼此。

  「他們大概都以為你養那些鴿子是為了賭錢,沒有人會真正將那些鴿子放在心上。」楊忠極為佩服季玄棠的先見之明,他早料定了這些鴿子日後必定大有用處,很早就將這些鴿子移到他處做傳遞訓練,外人每日在京城看見的是另一批鴿子,根本沒有人會想到這兩批鴿子是不同鴿群。

  「我是故意讓他們這麼認為,算是障眼法吧!」季玄棠不認為自己的計謀有什麼了不起,反倒認為是他們那些堂兄弟太不長進,隨便施點小手段便被唬哢過去。

  「我記得朝廷好像在羅新鎮設了一處驛站。」季玄棠開始尋找對自己有利的情報,並開始組織。

  「好像有,不過聽說規模不大就是。」畢竟只是座小鎮,就算設有驛站,也不可能和大的府縣相比。

  「馬上去給我調查清楚。」季玄棠命令道。「確認以後,打點好驛站的官員,方便日後行事。」畢竟飛鴿傳書還是有它的風險存在,驛站相對來說就穩當多了,只是在疏通方面得多費點勁兒,幸好他有的是錢,不怕買不動那些官爺。

  「屬下遵命,屬下馬上就出發到羅新鎮。」

  「我那幾個叔叔盡生些敗家子,相信宗族的長老們,一定也會對我那些堂兄弟干的骯髒事有興趣,你多調派一些人手,務必在這段期間把他們干過的所有壞事調查清楚,我要將那幾只老狐狸一軍。」

  「是,少爺,屬下一定在期限內達成少爺交付的使命。」

  「很好。」對於楊忠的辦事能力,季玄棠深具信心,一點都不懷疑他能否辦到。

  「還有,你到了羅新鎮以後,順便把﹃回春堂﹄的底摸清楚,回來以後向我詳細報告。」

  「明白。」

  「去吧,我期待你的好消息。」季玄棠隨意揚手,楊忠隨即消失無蹤,足見他輕功底子之深厚。

  這是一定要的。

  那幾個老不死的,只知道他恢復聰明,不曉得他暗地裡還培養了一批厲害的手下,隨時准備為他賣命。

  從書架拿起一本「三十六計」翻了翻,季玄棠隨便瞥了其中的一頁冷笑。

  想跟我斗?本少爺就將計就計,讓你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春意盎然的庭園,花木扶疏。

  巒峰相疊的假山,從中冒出清澈的山澗,順著攀附於假山的綠草緩流而下,注入人工開鑿的湖泊。水波盈盈的湖水,映出曲折的彎橋,紅色的欄桿之上,停著幾只飛倦了的蝴蝶,一只飛鳥從它們的上空掠過,蝴蝶因受驚而展翅,此情此景,彷若是一幅畫。

  好美呀,這地方。

  花橙倩拎著醫箱,跟在花老爺子後面,邊穿越回廊,一邊好奇探望。

  如果她不是那麼確定他們身在京城,會以為他們到了江南水鄉,這庭院到處都是水。

  「茜兒,跟好,別亂看。」花老爺子最注重家教,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被人說沒規矩,花橙倩連忙回頭正視前方,再也不敢亂瞄。

  「是,爹爹。」好不容易父親才肯讓她隨他出診,她可不能搞砸了這次機會。

  「花大夫,這邊請。」總管領著花家父女二人穿越一進又一進的院落,直到最裡面的院落停下。

  「老爺,花大夫來了。」總管在其中一間廂房外喊道。

  「快請。」季老爺明顯已經等候他們多時,總管連忙推開門請他們進去。

  隨著雕花精美的門板開啟,花橙倩忘了爹親的吩咐——不可表現出好奇,忍不住拉長脖子窺視房間裡的人影。

  早在來季府之前,她就知道這次出診,是為了給季老爺的獨生子看病的,他在半年前撞傷頭,變得癡癡傻傻,連自個兒的親爹都不太認得。

  「花大夫,這是小犬——玄棠,請您快過來幫他看看。」季老爺子比誰都急,他就靠這個寶貝兒子繼承香火,務必得治好才行。

  「好,我看看。」花大夫走到季玄棠的面前,總管立刻為他搬來椅子,花橙倩站在父親的身後,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面坐著的男孩。

  她發現這位叫季玄棠的男孩,長得眉清目秀,眼神流露出天真,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如果不說,還真看不出來哪裡傻。

  「茜兒。」花大夫先是檢查了季玄棠的眼睛,找不出什麼異狀後跟花橙倩要醫箱,花橙倩趕緊回神把醫箱從肩頭上卸下來交給父親。

  只見花大夫從醫箱中取出針包,拿出針在季玄棠的前臂和手腕處各施了幾針,季玄棠沒什麼反應。

  花大夫接著又仔細摸了一下他的頭,半年前撞到的傷口早已愈合未留疤痕,貿然施針恐有危險,不宜動手。

  花橙倩好奇地看著她父親,在仔細為季玄棠把脈後,眉頭緊蹙地將季玄棠的手放下。

  「怎麼樣,花大夫,小犬有沒有可能好轉?」季老爺在一旁心急如焚,而花大夫只能歎氣。

  「只怕在下的醫術不精,無法醫治令公子。」花大夫據實以報,季老爺聽了以後臉色慘白,幾乎承受不住。

  「花大夫,請您無論如何都要救救小犬。」季老爺焦急哀求。「我就玄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季家龐大的家產都要靠他繼承,他若是這麼一直癡傻下去,將來如何是好?」現在他的身體尚稱硬朗,還可勉強維持家業,但他總有老去的一天,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是後繼無人。

  「季老爺可以再娶一房偏門為您生兒育女,繼承家產。」花大夫建議。

  「不瞞花大夫,老夫在多年前因打獵誤傷了要害,再也無法生育,玄棠是老夫唯一的希望。」他也想過納妾,然而任憑他娶再多偏房,都不可能有子嗣,何必自找麻煩。

  「這……」

  「花大夫也應該聽說過,小犬玄棠未跌傷頭之前被稱作神童,無論是行棋作畫或是寫文章皆難不倒他,就此放棄任他變得癡傻,老夫實在是不甘心哪!」

  季玄棠是季老爺幾近不惑之年才得到的獨子,身為季氏家族的繼承人,季玄棠可謂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宗親們重視他,老太爺疼愛他,就連老天爺也對他照顧有加,賜予他俊絕清秀的長相,更賜給他一顆常人望塵莫及的腦袋,據說年紀不過十來歲,文章卻寫得比狀元還來得精彩,「神童」的稱號因此不脛而走,幾乎大明國的所有百姓都知道,京城季氏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季老爺……」花大夫面露為難的表情,不是他不想救,而是他救不了,然而他又不想傷季老爺的心,拒絕的話一直說不出口。

  一旁的花橙倩這時再也看不過去,於是開口。

  「爹爹,我可以帶季公子一同去花園玩耍嗎?」花橙倩覺得季玄棠很可憐,大人們在他的面前討論他的病情,他卻只能一個勁兒地傻笑,無法表示任何意見,讓她看了於心不忍,直想幫他。

  「茜兒……」對於女兒突兀的提議,花老爺有些驚訝,但隨後想想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

  「也好,你就帶季公子出去走走吧!」花老爺點頭答道。

  「花大夫,這位是……」季老爺打量花橙倩,似乎到這一刻才發現她存在,但其實她已經在一旁站立多時。

  「這是小女,小名茜兒,她跟在下學了三年醫術,已經懂得不少東西。」花大夫解釋。「季老爺盡可以放心將令郎交給小女,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令郎。」

  「是的,季老爺。」花橙倩在一旁搭腔。「我一定會照顧好季少爺,請您不必擔心。」

  花橙倩小小的臉龐上,有著超出實際年齡的沉穩,季老爺轉向花大夫尋求他的意見,花大夫點點頭表示沒問題,季老爺方才露出笑容。

  「原來,你是名女大夫啊!失敬失敬。」季老爺本意是要開花橙倩玩笑,沒想到她卻異常認真。

  「我要繼承爹爹的衣缽,和他一樣當個出色的大夫,醫治全天下人的病。」花橙倩堅定的眼神證明她不是隨便說說,她必定會追隨她父親的腳步鑽研醫術。

  「你真了不起,那麼玄棠就拜托你照顧了。」花橙倩出色的表現教季老爺不由得一陣感慨,如果他的兒子當初沒有摔壞腦子,現在必定和她一樣優秀吧!

  「是,季老爺。」花橙倩乖巧地點頭,轉向季玄棠。

  「季少爺,咱們一道出去玩,好嗎?」她像個大姊姊似地牽起季玄棠的手,他看著她傻笑,用力點頭。

  「好,出去玩。」季玄棠的表情純潔天真,花橙倩溫柔地笑了笑,心想嬰兒不過如此。

  花橙倩就這麼領著季玄棠到花園玩耍去了,說是玩耍,花園裡其實也沒有什麼可玩的,除了茂盛的花草和翩翩起舞的蝴蝶,最有趣的要算隱藏在花葉之間的各類昆蟲,偏偏花橙倩又最怕蟲,因而遲遲不敢靠近。

  「你看,蝴蝶飛來飛去,好漂亮哦!」花橙倩覺得無聊,季玄棠倒認為有趣,小臉閃閃發亮。

  「是呀,真漂亮。」花橙倩注視季玄棠的眼睛,他的眼神清澈純淨得仿佛一面鏡子,反映出人間的喜怒哀樂,唯獨反映不出他自己的想法。

  這瞬間花橙倩更同情他了,如果他未曾跌傷腦子,該是一個多麼令雙親感到驕傲的男孩啊!

  「你幾歲了?」她猜他不超過十歲,頂多上下。

  「十歲。」季玄棠笑嘻嘻。「你幾歲?」

  「我九歲。」她還真會猜,一猜就答對。

  「那你比我大一歲。」季玄棠肯定的說道。

  「不對,是小你一歲。」花橙倩搖頭。

  「是嗎?」季玄棠的雙眼流露出困惑,一邊還伸出十根手指細數,怎樣都數不清。

  花橙倩見狀不禁脫口而出——

  「聽說你沒跌跤之前被稱為神童!」她一說完就後悔了,罵自個兒多嘴,說不定他根本聽不懂。

  「什麼是神童?」他果然聽不懂她的意思。

  「就是很厲害的小孩,幾乎什麼都會,一般人管這種小孩叫神童。」她盡可能解釋得簡單一點兒,怕季玄棠越聽越迷糊。

  「我很厲害嗎?」季玄棠只會傻笑,花橙倩壓根兒多慮。

  花橙倩頓時說不出話,他曾經是個連狀元在他面前都要覺得汗顏的天才神童,如今卻連自己厲不厲害都無法辨別,更別提他還算錯了年齡。

  她真的非常、非常同情他,雖然他的遭遇不關她的事,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為他感到悲傷。

  「你快到這兒來!」

  可季玄棠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悲傷,臉上充滿終於找到玩伴的快樂神采。

  「你看這些花,開得好漂亮,聞起來很香哦!」

  看來他平日的玩伴只有這些花花草草,和不時停留在身上的蝴蝶,難怪他開口就是這些東西。

  「我家也種植了一些花草,我還姓花哦!我叫花橙倩。」只不過她家種的都是些藥材,不像他家種的純為觀賞之用。

  花橙倩主動報上姓名,但季玄棠聽話只聽一半。

  「那你一定很適合戴花。」他順手拔了一朵玫瑰,插在花橙倩的頭發上,花橙倩登時愣住。

  從來沒有人送花給她,更何況還在她頭上插花,她真的很不習慣。

  「這、這個樣子好奇怪……」她伸手想把花拿掉,季玄棠笑了。

  「才不會,我覺得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好漂亮,好像花仙子。」

  他天真的笑容有如冬陽,曬得她的心暖暖的。

  「謝謝你。」六歲起,她父親就明白告訴她,未來她們三個姊妹都要繼承家業,她排行老大,要負起更多責任。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成天與醫書、藥草為伍,學習該怎麼施針,該怎麼煎藥,該怎麼為患者清洗傷口,也因此她的指甲永遠都是髒的,不是卡著藥草的殘屑,就是患者的髒血,這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給她,還稱贊她是仙子,說她不高興是騙人的。

  「不客氣。」季玄棠好高興他的善意得到回應,一般人只會指著他的臉笑他傻,沒人肯跟他玩,頭上戴著他送的花。

  感染到他朝陽般和煦的笑意,花橙倩的嘴角也跟著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和風徐徐,吹拂在兩人稚嫩的臉龐上。

  在這一刻,愛苗已在兩人的心中滋長,雖然幼小,雖然模糊,但是彼此都留下極好的印象,盡管這可能只是花橙倩單方面的感覺,但季玄棠從此在她的記憶裡面占據一塊角落,直至成年。

  一條黑色的毛毛蟲,不知在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爬上花橙倩的衣服,嚇得她連聲尖叫。

  「啊,有蟲!」她嚇得想把毛毛蟲撥開,又怕手會碰到毛毛蟲,幸好這時季玄棠幫她解決了這個問題。

  「是毛毛蟲。」他伸手拿走蟲子,花橙倩以為他會像一般小孩那樣,將它丟在地上用力踩死,沒想到他卻把毛毛蟲小心放回葉子上,轉頭對著她笑。

  「現在看它很丑,可是它以後會長成漂亮的蝴蝶。」

  他善良的心地一覽無遺,花橙倩的心頭霎時更溫暖了,在這一刻真正喜歡上他。

  「你以後會常常陪我玩嗎?」季玄棠也喜歡她,希望她能一直陪著他。

  「我是隨我爹爹來的,恐怕以後沒有機會再來。」爹爹既然開口說他沒指望,就不可能再特地到京城來為他診治。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真的很遺憾。

  「哦!」她的回答讓季玄棠整個人都洩氣,臉上光采盡失。

  「但是我不會忘記你的。」花橙倩見狀連忙為他打氣。「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我也不會忘記你。」季玄棠的小臉又回復原先的光采。「咱們是好朋友。」他沒有朋友,沒人願意跟他做朋友,他的堂兄弟們都討厭他,不跟他玩。

  「嗯,咱們是好朋友。」花橙倩用力點點頭,季玄棠也是她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對她來說一樣珍貴。

  「打勾勾。」季玄棠伸出手,對花橙倩做出承諾,她伸出手,抓住這份承諾。

  「少爺,您在哪兒?該進屋喝藥了!」

  正當花橙倩以為時間會就此凝結,僕人的呼喚聲打破了這溫馨靜謐的一刻,她只好回過神。

  「茜兒,咱們也該走了。」花大夫順道跟僕人離開,來花園呼喚愛女,花橙倩再不願意,也只能跟季玄棠道別。

  「我要走了,再見。」她紅著眼眶,臉上寫滿了不捨。

  「你不要走,留下來和我一起玩嘛!嗚……」季玄棠亦是淚眼婆娑,臉上盡是落寞。

  「不要哭,咱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她安慰他。

  「什麼時候?」季玄棠嗚咽著要答案,而花橙倩答不出來,怕這一去就是永別。

  初識的兩個稚幼孩童,只能被大人牽著手越分越遠,眼淚越流越多。

  再見!

  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終於決堤,流下臉頰,流進內心,流進多年後的夢境。

  ……!

  猛然張開眼睛,花橙倩看見的不是小男孩的臉,而是架子床的床頂。她轉過頭看向窗外,天邊的月亮大而圓宛若銀盤,反映出來的卻是她空虛的心,或者該說是空白的感情。

  花橙倩足足瞪了床頂的格板好一會兒,才掀開棉被,下床穿鞋。

  她走到窗邊,倚著窗框仰望天際,仿佛在月亮中看見季玄棠的臉。

  已經好久沒作過這個夢,原本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作這個夢,如今又想起那多年不見的小男孩,究竟是為什麼?

  擺在案上的信,給了她最好的答案,她走到案前將蠟燭點著,藉著微弱的燭火將來信的內容重看一次。

  這封信是季玄棠的二叔捎來的,內容大意是說季玄棠約莫在一年前,因為撞擊到頭部突然間恢復聰明,族人不放心,希望能將季玄棠送到回春堂好好檢查,並在回春堂休養一個月,請求她收留季玄棠。

  坦白說,這信寫得語焉不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沒交代清楚,這若換做是別人發信,花橙倩根本不會搭理,問題是她只要瞧見「季玄棠」三個字,整個人都呆了。

  季玄棠,多教人懷念的名字。自從當日一別,已過了十二個年頭,這十二年之中,他過得可好?曾經想起過她嗎?還是一樣只會傻笑?

  一股濃濃的思念之情,頓時塞滿她的胸口。為了再見他一面,她毫不猶豫地提筆回覆季二爺,說她很樂意收留季玄棠,而那已經是六天前的事。

  一想到明天便能見到季玄棠,她的心就不聽使喚地狂跳,整個人心神不寧。

  她知道自己很傻,恢復聰明以後的季玄棠並不見得還記得她,可她就是無法冷靜,無法如往常一覺到天明。

  不過,說也奇怪,他都已經癡傻了十多年,為何能在一夕之間恢復聰明?她記得爹當時明明說過他已經沒有救。

  花橙倩百思不解,但她只要一想到明兒個就能見到季玄棠,到時候再親口問他還來得及,也就沒有那麼在意。

  將信折好放回到黃色信封,花橙倩強迫自己再回到床上睡覺,只是任她再怎麼努力,她都睡不著,都無法從興奮的心情中跳脫出來。

  街上的更夫,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打更要大伙兒小心火燭,隨著他手中的銅鑼打響,終於來到五更天。

  鏘!

  花橙倩反正睡不著,干脆起來做些家事。自從花橙蕾嫁到京城以後,回春堂又少了一個幫手,她除了得干原先的活兒,還得再分擔花橙蕾之前的工作,病人一多便會忙不過來。

  只見她一會兒跑藥房,一會兒跑廚房,忙碌得像顆陀螺。即使她已經如此忙碌,還是無法平復緊張的心情,最後索性去內院照顧花草。

  她種在盆子裡的藥草叫「天仙子」,是一種能安神定痛的藥草,只是有大毒,使用時要小心。

  她預計季玄棠不會這麼早抵達回春堂,如果他到了她一定會知道。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最注重排場,往往還沒抵達醫館就先敲鑼打鼓,怕鎮民沒瞧見有錢大爺到羅新鎮一游,一般的有錢人家都如此了,季氏是京城最有錢的家族,他們的繼承人出門排場一定更驚人,說不定後頭還會連排好幾輛車,她只需要耐心等著。

  花橙倩十分專心整理盆中的藥草,根本沒想到會有人膽敢未經她的允許隨便進到內院。

  踩著有如風一般輕盈的腳步,季玄棠無聲無息來到花橙倩身後,居高臨下看她整理藥草。

  花橙倩未發現背後有異狀,一直到季玄棠開口。

  「我當是什麼寶貝,原來是天仙子。」

  自身後突然竄出的說話聲,使得花橙倩猛然停止拔雜草,轉頭看向季玄棠,驚訝地瞠大眼睛。

  「你就是花橙倩吧?」他俯視她陡然放大的瞳孔,她看起來似乎吃了一驚,或許他應該先自我介紹。

  「我是季玄棠,你的病人。」他的態度非常輕松,幾乎稱得上是輕佻,花橙倩依然只能張大眼睛凝視他。

  季玄棠揚起一邊的嘴角,看樣子他不該貿然闖進人家內院,都嚇壞了人家。

  「哎呀呀,看到了一樣令人厭惡的東西。」他瞄到藥草的葉片上有只毛毛蟲,於是彎腰抓起毛毛蟲。

  花橙倩根本還沒有意會到發生什麼事,就看見他五根手指用力一掐——毛毛蟲原先還豐碩肥滿的身軀,頓時裂成碎塊。

  花橙倩當場呆住,仰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季玄棠,猶如他們當年打勾勾,時間也在這一刻凝結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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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夏季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曾經編織過的美夢,彷佛被這突然卷起的強風吹破一個洞。戳破她美夢的,便是她編織美夢的對象,她作夢也想不到,她期盼多時的重逢,竟然是以如此殘忍的畫面登場。

  她站起來呆呆地看著季玄棠,以為他是故意騙她,他絕不可能是她期待已久的那個男孩。

  「真惡心。」季玄棠將毛毛蟲的屍塊丟到地上,一邊還滿不在乎地問花橙倩哪裡可以洗手?

  花橙倩的腦中瞬間閃過他們小時候在季府花園玩耍的情景,他將毛毛蟲溫柔地放回到葉子上,說它以後會變成美麗的蝴蝶,那時他是多麼地純潔善良。

  她不願相信,或者說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隨手殘害生命的男人,竟是昔日那位幫她戴花的小男孩。沒錯!他的五官很像他,高挑的身材也和他雷同,但他不愛護生命的態度,絕不是那個將毛毛蟲當成寶貝一樣呵護的善良男孩,絕對不是!

  「怎麼啦,干嘛白著一張臉?」她既然不肯告訴他哪裡可以洗手,他就自個兒找,原來花盆旁邊就放著一桶水,方便得很。

  花橙倩看季玄棠將手放進水中清洗,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或許他是有什麼原因,才會這麼做。

  「你為什麼要捏死那條毛毛蟲,它並沒有惹你,不是嗎?」她凝視他的臉龐,十二年過去,他改變了許多,只除了依然清秀俊美,過去那位天真的小男孩在他身上幾乎不復見。

  「我看它不順眼,就順手把它捏碎了,這就是理由。」他從腰帶裡拿出一條白巾將手擦干,動作輕盈優雅,嘴裡卻吐出惡毒的話。

  她的眼底不由得升起了怒氣,怒視季玄棠。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昔日的小男孩已經消失,她的夢也該醒了。

  花橙倩不知道她的心事全反映在她的眼神,季玄棠倒是注意到了,並覺得有趣。

  「你干嘛這麼生氣?」無聊。「莫非,那條蟲是你的親戚?」

  這是最明顯的侮辱,他故意把她的地位降到和毛毛蟲一樣低,為的只是看她的反應。

  「它不是我的親戚。」她盡可能冷靜。「但它既然出現在我家的內院,我就有責任保護它不受到威脅。」

  「這是個有趣的講法。」這女人還挺大膽的,擺明跟他作對。「也就是說,只要是身處在你的羽翼之下,你都會拚死保護,是這個意思嗎?」

  「這要看人。」她沒這麼濫情。「有些人我無論如何都不想保護。」

  是了,這個女人的確是在跟他作對,只為了一條不起眼的毛毛蟲。

  「我希望你不是指我,因為現在我非常需要保護。」根據手下的調查結果,花橙倩個性堅毅果敢又聰慧,老實說,他並不特別喜歡這類型的女人,但總比笨蛋好,況且他在這鎮上的期間也需要對手,不然就太無聊了。

  「我看不出來你有哪個地方需要保護。」花橙倩反駁。「你的氣色很好,身體完全沒有問題,比一般人還要健康。」

  「你都還沒為我把脈,就看得出我的身體很好,會不會太過自信了?」看得出來她想趕他走,只不過,很抱歉,他還不打算走,要走至少也得等到扳倒她以後再走。

  「我不需要把脈,光是觀察你的眼、耳、鼻,就可以看出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她確實不打算留他,說她是受到打擊也好,她就是不想留下季玄棠。

  「不是還有舌頭嗎?」呵呵,視診,有一套。「你應該看看我的舌頭,再決定我健不健康,說不定我的身體狀況,沒有你想象中來得好哦!」

  季玄棠的態度雖說亂不正經,但他倒是提到了一個重點。

  「怎麼,我說錯了嗎?」他的眉毛挑得老高,挑戰她身為大夫的專業。

  他沒說錯,如果是純粹視診,她不能略過檢查舌頭這項細目,有些毛病光看臉色是看不出來的。

  這家伙不簡單,一眼就看出陶盆內栽種的是天仙子,又曉得視診絕不能不檢查舌頭,可見無論是藥草或是醫學方面的知識他都很豐富。

  不愧是被稱做神童的人,他現在無論是思緒或行動各方面,應該已經更加完善成熟,足以稱之為天才了吧!想當初她還可惜不能見到他神童的模樣,如今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可惜,反而希望他從來沒有聰明過。

  花橙倩悄悄地深吸一口氣,要自個兒別再沈溺在過去的記憶之中,現在她要面對的,是一個聰明無比的男人,不再是當初那個癡癡傻傻的小男孩。

  「看來你對如何診療病患的步驟一清二楚。」連讓她耍賴的機會都不給。

  「是啊,非常清楚。」他大方點頭承認。「唬啡我沒有你想象中簡單,你會發現我……該怎麼說呢?應該說,我滿不好騙的。」他看似無謂的笑容之中,帶著深沈的威脅。不用他提醒,花橙倩也知道他有多難對付,只是她不懂,為什麼他才恢復聰明短短一年的時間,他的性格就有如此劇烈的變化。

  「我沒有唬弄你的意思。」她辯解。

  「沒有嗎?看起來像啊!」他一點兒都不相信。「不然你怎麼會連舌頭都不檢查,就斷定我一定很健康呢?」

  蛇打七寸,季玄棠這算是描住花橙倩的脖子,確實身為大夫她不能罔顧專業,只為了趕他走。

  「請你張嘴。」她盡可能跟他保持距離,不跟他靠近。

  「好。」她肚子裡打什麼主意他一清二楚,大步一跨,立刻就縮短彼此的距離。

  花橙倩即使被嚇著,也沒有表現出來。

  季玄棠張開嘴,故意把舌頭壓低,逼花橙倩不得不更往他靠近,不然根本看不見。

  很好,再靠近一點兒、再靠近一點兒。季玄棠像貓一樣把花橙倩當老鼠逗著玩,表面上看起來合作,實則不然。為了看清楚他舌頭的狀況,花橙倩的臉果真離他越來越近,近到他只要稍稍往前傾,就能碰到她的臉……這個時候,季玄棠一直壓低的舌頭突然間伸出來,從她的唇際掃過。

  花橙倩直覺地往後跳,瞠大眼睛看著季玄棠,不相信他竟然如此大膽。

  季玄棠當著她的面哈哈大笑,這才是他要的反應,看來往後的日子會很有意思。

  「你在戲弄我?」她面紅耳赤地看著他收起笑容,覺得他可惡至極。

  「我是在戲弄你,有趣吧!」他懶得遮掩企圖,反正之後她也會發現,干嘛不大方承認?

  花橙倩的臉脹得更紅了,過去上門求診的男性病患,不乏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但大伙兒對她們姊妹都相當尊重,因為他們的健康都掌握在她們手裡,沒有人敢對她們造次。

  「你現在一定在想,竟然有人敢對你如此不敬,對不對?」季玄棠不只大膽,洞悉人心的能力更是一流,三兩下就看穿她的心事。

  「你一定納悶,我沒對你阿諛奉承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戲弄你,簡直不可饒恕。」

  沒錯,她的心裡就是這麼想。只是由他的嘴巴說出來特別可怕,這麼一個難纏的人若將他留下來,她的麻煩只會越來越大。思及此,花橙倩重新整理思緒,盡可能回穩心情,不受他挑釁。

  「我剛剛確認過你的舌頭了,你的身體很健康,證實我最初的診斷並沒有錯。」她冷靜回道,季玄棠斜瞄她,多少了解她的企圖。

  「只看了一眼,就能判斷我的身體是否健康,果然是名醫。」拍拍手。

  「回春堂只收留需要醫治的病患,怕是讓季公子平白走這一趟。」她不理會他的諷刺,只希望他快快走人,只是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你這是在趕我走?」總算表現出她的意圖,這一路繞得可夠遠,累!

  「我只是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況且醫館的房間有限,我不能讓一個沒病的人占用一間廂房。」她們開的是醫館,不是客棧,沒病請回。

  「真可惜,我以為你會更大膽一點兒,沒想到隨便唬兩下就玩完了。」十分掃興哪!

  「隨便唬兩下?」花橙倩很不高興,他當她是什麼,用來解悶的玩具?

  「是啊!」他滿不在乎的點頭,就當她是玩具。「我本來以為這個月會很有意思,看來會很無趣,真教我失望。」

  這個男人……「抱歉讓你失望,這裡是醫館,不是供你玩樂的地方,你若想找樂子的話,請你回京城。」花橙倩忍住脾氣不同他計較,只求快快送走瘟神,回復原先的平靜。

  「京城並不比這裡好玩,人心有多險惡,你這位一直居住在這純樸小鎮的大小姐不可能知道,最好別太早下定論!」她的回答顯然惹毛了季玄棠,只見他收起輕佻的表情,瞬間轉為嚴肅,換成另一張她沒見過的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不喜歡打啞謎,也沒有橙葉繞彎說話的習慣,他若想告訴她什麼,最好說清楚。

  問題是季玄棠根本無意說明。

  「我不打算回京城。」若硬要說,他大概只有這句話可講,而他料得到她會有什麼反應。

  「你想賴著不走?」她聞言臉色大變,不敢相信他竟然這麼無恥。

  賴?好難聽的字眼。沒想到他這個在京城人人巴結,恨不得能將女兒嫁給他的貴公子,換到這默默無名的小鎮竟成了過街老鼠,她只差沒拿出掃帚趕人。

  這是季玄棠踏進回春堂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想笑,雖然先前他也曾大笑,但跟這次比起來,先前的笑似乎沒有這麼開心。呵呵,真好玩,花橙倩姑娘這回是真正勾起他的興趣了。「我走或不走,由我自己決定,不勞你操心。」他斜睨她。

  「倒是你,想辦法留下回春堂的招牌比較要緊。」

  他為人已經算是光明正大,出兵前還會先叫陣,她真該好好域謝他才是,不該怒目相向。

  「回春堂的招牌?」他到底在說什麼?她一句都沒聽懂。

  沒聽懂?簡單。

  季玄棠從腰帶拿出一封信,晃了晃。

  「你要反悔也可以,不過得讓我把回春堂的招牌拆下來。」他不懷好意地笑笑。「就怕令尊地下有知,會氣得跳腳,聽說你們三姊妹答應他老人家,一定會好好守護這塊四代祖先留下來的金字招牌,就這麼被我拆了多可惜。」

  他手上拿著的信,正是她的親筆回函。她於信中答應要收留季玄棠,仔細為他檢查身體,並同意他寄宿在回春堂休養一個月,最後她還具名保證。

  花橙倩萬萬沒有想到,當時的興奮會成為今日的阻礙,她如果不履行信中的承諾,她家掛了五代的招牌就會被拆下來。「你為什麼會這麼清楚回春堂的事?」這該是小鎮流轉的耳語,不該傳到遙遠的京城去,可他卻知之甚詳。「因為在我決定來此地之前,已經派人到鎮上把你們的底都摸清楚了,這就是原因。」他也不怕她知道他采用卑鄙的手段,畢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不是嗎?

  季玄棠既不掩飾他卑劣的手段,也不吝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她想跟他斗完全沒有勝算。

  花橙倩後悔極了,如果當初她不執著於幼時的回憶,一口回絕季家的請求,就不會惹來今天的麻煩。

  她心中的想法,一定全反映在她的表情上,因為季玄棠又笑了。

  他伸手摸她的臉頰,被她靈巧的閃過,季玄棠索性放聲大笑。

  「哈哈哈!」激怒她太好玩了,他幾乎笑到流淚。「可憐的橙倩,你一定覺得很委屈,居然得跟我相處一個月。」

  盡管他是個討厭鬼,但他敏銳的洞察力著實令花橙倩驚訝,她確實就是這麼想。

  「就這麼說定了,由你負責醫治我,別想推給你的妹妹。」他丑話先說在前頭,就怕她假借名義把他丟給花橙葉,他暫時還不想換別的玩具。「誰跟你說定- 」

  「以後請多多指教了,大夫。」季玄棠才不管她願不願意,反正他就是認定她了,她想逃也逃不掉。

  他說完這句話後,便自顧自地挑廂房,完全不必她操心。

  花橙倩無法置信地凝視他的背影,試著把他和幼年時的影像重迭在一起,卻怎麼也重迭不了。

  不敢相信,他就這麼住進醫館,她卻連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稍後,花橙倩獨自在回春堂正廳的櫃台後整理帳目,她外表看起來像是在記帳,實際上是在記恨方才發生的事。

  想她處理事情向來干淨利落,極少出錯,這回不意栽了個大跟斗,不但接了錯誤的病人,還做出錯誤的判斷,她當初若是沒答應季家收留季玄棠,那該有多好……

  「喂,你算錯帳了。」她正想得入神,壓根兒沒注意到季玄棠已經離開內院,此刻正倚著櫃台。花橙倩眨眨眼,不敢相信她竟然連連犯錯,趕不走他就罷了,連他何時來到正廳都不知道。

  「我什麼地方算錯?」最可惡的是他還說她算錯帳,她對自己記帳一向很有自信。

  「你前兩頁就算錯了,不相信的話,你再翻回去重算一次。」他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打桌面,發誓沒見過像她這麼愛辯的女人。

  「怎麼可能?我才不信。」她把算盤撥正,將帳簿翻到開始算的那一頁,一路算下來,果然是在前兩頁出錯。

  「看吧,我沒騙你。」淨會懷疑人。

  花橙倩依舊懷疑地看著他,納悶他怎麼會連她從哪一頁犯錯都知曉,莫非他開天眼不成?

  「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只消瞄一眼,就能全部記住。」他滿不在乎地聳肩,花橙倩倒是很羨慕他這項本事,能記住所有事一定很方便。

  「原來如此。」她忘了,他原本就是天才,現在不過是恢復他沒變傻前的樣子。

  「你在旁邊多久了?」不過這也代表他來到正廳有一段時間,他竟然卑鄙到不提醒她。

  「有一陣子了。」他回道。「如果你不是忙著發呆,早該發現我的存在。」換句話說,這是她自個兒的錯,怨不得別人。

  「醫館的財務狀況好像不太好啊!」他瞄了一下算珠的位置,差點沒有為它們哭泣。

  「正確來說,應該說是捉襟見肘。」醫館至今還能不倒,簡直是奇跡。

  「不關你的事!」花橙倩聞言臉紅,不願意在他面前示弱。

  「依我看,醫館不是不賺錢,就是管理的人太糟糕不擅打理,你說會是哪一樣?」他暗示她壓根兒不會管理醫館,花橙倩為之氣結。

  「有可能是後者。」她僵硬承認。「但我是大夫,不是商人,無法讓醫館賺大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能力好的大夫,既能夠醫治病人,又能賺大錢,大夫的身分不是讓你用來掩飾自己能力不足的借口。」季玄棠話說得狠,花橙倩的口氣也很硬。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換別的大夫,還要我這個能力不好的大夫為你醫病,這不是太委屈你了嗎?」

  她的表情幾乎和她的口氣一樣僵硬,季玄棠打趣地看著她,開口道- 「喲,生氣了?你還真是沈不住氣。」他話都還沒說完,急什麼急?「我說你能力不足,是指你管理醫館的能力,又不是說你的醫術不好,你也未免太愛發脾氣了吧!」

  奇怪,手下回報明明說她處事冷靜,個性沈穩,怎麼聽說和實際完全是兩回事?看來有必要再重新調查。

  另一方面,花橙倩也在反省自己過於失常,好像他隨便說上兩句話,她便會氣到跳腳,太不像她了。

  冷靜下來,花橙倩,你見過太多難纏的病人,他不算什麼。

  「我沒有生氣。」她盡可能保持平靜的口吻,可惜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破功,無意中洩漏她的心事。

  「隨便你說。」季玄棠笑呵呵,突然發現這個樣子也不錯,沒脾氣的木偶多沒趣,還是有脾氣好些。

  「你有什麼事情找我?」她相信他絕對不會無端來正廳,必定有什麼目的。

  「我想請你陪我到鎮上走走,熟悉一下環境。」他是有事找她幫忙,不過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她應該不會拒絕才對。

  「你不是都調查好了嗎,哪裡還需要熟悉?」她諷刺他,季玄棠一點兒都不在意。

  「眼見為憑,你沒聽說過這句話嗎?」她大概氣還沒消,呵呵。「屬下的話也不盡然可信,凡事都要親身體驗,這才是做事的道理。」也是他遵行不悖的原則。

  「說得好聽,我看你根本是不相信人。」還編出一番大道理,花橙倩哼道。

  「人心不可測。」他不否認,他就是多疑。「太容易相信別人,只會使自己像個傻瓜,我可不是傻瓜。」

  「當然,你是神童。」她回嘴,季玄棠迅速瞇眼。

  「你還滿了解我的嘛!」他嘲弄地看著她,口氣不甚友善。「該不會你也派人去京城對我做了一番身家調查,把我從頭到腳查了一遍?」

  只見季玄棠原本還帶有笑意的臉龐瞬間風雲變色,變得有如羅剎一般可怕,花橙倩雖然極力保持鎮定,也不免被嚇到。

  「我才不像你這麼卑鄙。」莫要含血噴人。「只是因為你二叔來信中提到了這件事,我才略知一二。」

  「胡說八道!」那封信他可是事先檢查過,才同意他二叔寄出,休想騙他。

  「信裡頭只提到我因為撞到腦袋變傻了,又因為撞到腦袋變得聰明,可沒有提到我以前是神童!」花橙倩忘了,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只怪她太粗心,一個不小心便說溜嘴,搞得現在難收拾。

  既然難收拾,干脆就不收拾了,花橙倩決定用沉默對抗他的追問,看誰比較沈得住氣。

  季玄棠雙手抱胸打量花橙倩,不記得他何時見過她,如果她沒派人探他的底,那麼,她又如何知道他曾經是神童?這件事頗值得玩味,仔細探究會很有意思。

  也罷!反正在楊忠把事情安排好來羅新鎮復命前,他會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處於無聊狀態,就陪她玩玩吧!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以前的事,不過這樣也好,可以省去彼此摸索的時間,直接進入熟識階段。」她一定會很感動,呵呵。

  「熟識?」她防備地看著他,總覺得這其中有鬼。

  「就是很熟的意思。」他故意來上一段說文解字。「我保證未來的一個月,我會讓你熟到頭皮發麻。」

  她現在就已經頭皮發麻了,不必等到以後。

  花橙倩再次懷疑,他是不是遭妖鬼纏身,抑或她以前遇見的小男孩是個幻影,性格未免相差太多。

  「你不是想上街嗎?」但她已經漸漸學會遺忘那個小男孩,否則她會郁悶而死。「我可以陪你去,但是不能太久,醫館不能沒人照顧。」

  「你二妹呢?」他來回春堂都一天了,還沒見到她的人影。「該不會又出門采藥了吧?」

  「你還當真把咱們的底都摸透了,連橙葉經常出門采藥都這麼清楚。」雖然她已經跟自己說好不要動怒,但面對他真的很難不發脾氣,他實在太討人厭了。

  「我有最好的手下。」- 楊忠。

  「哼!」她氣得把頭轉過去,怕再和他面對面,她會忍不住抓傷他那張俊臉,到時又得到祖先的靈位前懺悔。

  「你若是不甘心,也可以派人去京城探我的底,我不會在意,不過……」說到這兒,他故意看向空蕩蕩的醫館,今兒個可真安靜,連半個病人都沒有。「依回春堂目前的財務狀況,好像有些困難哦!」

  如果說花橙倩曾經想殺過誰,一定是眼前這個無賴,她這一輩子未曾像此刻這麼生氣過。

  「我沒那麼無聊,」再談下去,她肯定會氣死,還是趕緊辦完正事,打發他回房休息才是上策。

  「好呀!」惹她生氣真有趣,看來羅新鎮小則小矣,新鮮事兒倒不少,要比京城有趣多了。呵呵!羅新鎮的趣味多,「艾家酒坊」的斜雨釀甘醇芬芳,迷醉天下人。「回春堂」的花家三姊妹,不只醫術高明,還各有風情。更有隱身山腳下的女打鐵匠,她身上也背了不少秘密。

  莫怪乎,風水師沒事兒都喜歡到此地轉轉,果真是一處風水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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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距離京城八百裡遠的羅新鎮,並非一座巨鎮,但是因為它的位置奇妙,恰巧處於京城和下一個重要大城中間,因此朝廷便在此處設了一座驛站,以便通郵和朝廷重要官員往來。既然有驛站,就會吸引人潮。

  於是原本只有幾十戶人家的羅新鎮,在朝廷設了驛站以後逐漸變得熱鬧,不少外地人搬到羅新鎮定居,十幾年下來,原先是外地移來居住的人口,也變成地道的鎮民,如今的羅新鎮已經擁有兩百多戶人家,但對動輒數千人甚至數萬人居住的大城而言,它仍然是一座小鎮。

  小鎮風光真美妙,小鎮上的人家也是。

  季玄棠一直待在京城,就算去到外地,也多是杭州等大城,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小城鎮,一時之間,還覺得挺新鮮的。

  他東張西望,表面上是對這個鎮好奇,實際上是在觀察地形。根據他的觀察,羅新鎮四面環山,鎮中央和山腰處各有一條溪流流過,並在鎮的邊緣交會,匯聚成一條更大的河流,流向下一個城鎮。整座羅新鎮的形狀就像一個聚寶盆,又像一張蜘蛛網,通往鎮上唯一一條路被一大片濃密的樹林擋住,不知情的人很容易過門不入,或是找不到鎮的入口,地理位置非常隱密,帶有一種與世隔絕的飄渺感。

  揚起嘴角,季玄棠對於羅新鎮的整體地形滿意極了,多虧他那些壞心眼的親戚,幫他找到這麼一處適合進行秘密活動的好地方,條件這麼好的地點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他們竟然自動送上門。

  也許是他的笑意太明顯,連在他身邊的花橙倩都感染到他的情緒,他看起來很高興,莫非又在算計什麼?

  「有什麼好笑的?」她非常不喜歡他這種算計式的微笑,比較懷念他以前天真的笑容。

  「我只是覺得這座鎮很有意思,適合用來藏身,風水格局也特別有趣,所有重大的事件,恐怕都和女性脫不了干系。」他笑呵呵地解釋,不但看到羅新鎮的外表,更看進羅新鎮的精髓,正確無誤的說法令花橙倩大驚。

  確實就像他說的,羅新鎮基本上是由驛站帶起此地的繁榮,然而真正讓鎮民嘗到甜頭的,卻是鎮民最避諱談到的妓院- 「天香樓」,有不少官員都是沖著天香樓的妓女們而來,甚至為此找盡借口路過羅新鎮,說羅新鎮店家的生意有一半是靠天香樓支撐也不為過,只是大家都隱諱不提。而另一半撐起羅新鎮經濟的,即是回春堂。雖說五代以來皆在羅新鎮行醫,對外也多有好評,然而真正令回春堂聲名大噪的卻是她們三姊妹。畢竟女大夫在大明國聞所未聞,即使有也是極少數,況且她們還收留病患住在醫館短期照料,這又是另一件稀罕事兒,就沒聽說過有醫館肯收留病人十天半個月的。

  她們的做法雖然招來不少同行批評,卻也間接帶動了小鎮的繁榮,畢竟會來此地住上十天半個月的病患多是外地人,絕大多數還是有錢人家,經常兩手空空,身上只帶著大把銀兩便住進醫館,接下來就是上街瘋狂采買,也因此小鎮還有票號供給這些有錢大爺和往來官員兌換銀兩。

  總的來說,羅新鎮小雖小,卻是一座富裕的小鎮,況且先前還有艾家酒坊釀出聞名天下的「斜雨釀」,最後證明艾嵐也是女的,說起來,羅新鎮還當真跟女性結下不解之緣。

  花橙倩再一次對他的博學多聞感到不可思議,他不過恢復聰明一年,卻幾乎什麼都懂,他哪來的時間消化這麼多東西?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說對了。」對於自個兒的眼力,他有絕對的把握,只是由她親自證實,感覺更痛快一些。花橙倩很想反駁季玄棠卻提不出來,羅新鎮的風水的確有些奇怪,好像所有男人才會從事的行業,比如行醫、釀酒、打鐵等等,都由女性擔綱,而且還干得不錯,所以羅新鎮才會如此出名。

  「你有沒有想買的東西?」她看他也沒帶多少行李來,如果要在此地待上一個月,首先需要添購的恐怕是衣服。

  「這就要問你嘍!」他輕薄地回道。「你應該比我還清楚該買什麼,畢竟你接待過不少男人。」

  花橙倩聞言倏地停下行走的腳步,生氣地望著他。

  「請你說話自重,否則我趕你回去。」他把她說得像是風塵女子,就算她有多大的肚量,也不可能不生氣。

  「要趕我回去?行呀!」他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威脅,反過來恐嚇她。「等我先把回春堂的招牌拆下來,你隨時可以趕我回去。」

  天下最可惡的事莫過於如此,既要用話糟蹋人,還不容許人家反駁,她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執著於童年的相遇!

  「喲,生氣啦?」他笑吟吟地看她的小臉脹紅,感覺前所未有的快樂,招惹她真是一件樂事。

  「沒有,我哪敢生氣。」她僵硬地回嘴。「等一下你又要威脅拆我家的招牌。」

  對,她不能動怒,一旦動怒就上了他的當,他根本是以捉弄她為樂。

  季玄棠這下想不發笑也很難,雖說她是他的玩具,但她未免也過於配合,如此一來,他會很快厭煩,好像也不是很妥當。

  「這鎮上有書肆嗎?」也罷,就依照她的要求做點兒正經的事,省得真的被趕走。

  「你要買書?」花橙倩盡量不讓內心的喜悅流露出來,她其實最愛看書,只可惜回春堂的財務拮鋸,除了必備的醫書外,沒有多余的銀兩可買其它的書。

  「逛逛而已,有的話就請帶路。」他比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這是自他們重逢以來,他第一次說出人話,花橙倩自是特別感動。

  「有是有,不過規模不大,裡頭也多是些舊書。」花橙倩丑話說在前頭,就怕他期望太高,壞了他的興致。

  「無所謂,反正只是打發時間。」該觀察的他已經觀察得差不多了,該記下的也已經記下,之後就等楊忠,他相信他近日內就會趕到鎮上。「書肆就在下一條街的右側,我帶你去。」她已經好久沒去書肆了,因為阮囊羞澀,她不好意思光看不買,久而久之養成過門不入的習慣,其實她是很樂意去逛逛的。

  「嗯,麻煩你了。」盡管花橙倩隱藏得不算差,季玄棠仍舊感受得到她無意間流露出來的興奮,看來他們是同好,同樣喜歡讀書。

  季玄棠的內心不由得對她升起好感。就他所知,京城那些富家千金,平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心裡想的全是如何尋獲門當戶對的人家嫁了,即使手裡拿著書本也是不知所雲,真正喜歡念書的女子不多,更何況熱中逛書肆。

  跟在花橙倩身後,更加深入這座小鎮,越是容易發現它的迷人之處。

  羅新鎮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舉凡一座城市最主要的店鋪它全部都有。羅新鎮不但有客棧、布莊、賣文房四寶的鋪子,甚至還有票號和專門訂做馬車、牛車的車店,另外,鎮上竟有專門養馬和賣馬的人家,這在一般大型城鎮都不見得有,可羅新鎮卻樣樣不缺。

  既隱密又富裕,呵,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小鎮。

  「就是這家書肆。」抄近路走到下一條街口,他們在右側角落找到一家外表老舊不起眼的商家。

  「藏經閣。」

  季玄棠抬頭看書店外頭掛著的招牌,喃喃念出書店的名字。

  「這是店家隨便亂取的,你不要當真。」書肆老板的雄心壯志,連同為鎮民的花橙倩都覺得汗顏,明明就是一家老舊書店,卻硬要取一個了不起的名字,外人會怎麼想?

  外人會覺得有趣,至少季玄棠就覺得店老板挺妙的,竟然可以想出和店鋪外表這麼不搭軋的店名。

  「是不是亂取,要親眼瞧過才算數,咱們進去吧!」他還是堅持凡事眼見為憑,他不尋常的人生教會他這個道理,做起事來也小心翼翼。

  「好。」她原本以為他會取笑店家,畢竟他說話是那麼毫不留情,沒想到這次他竟然這麼客氣。

  花橙倩跟在季玄棠身後,對於他的脾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是他天生嘴賤,還是只針對她?但他們明明未曾結仇呀!

  「花大小姐,來看書呀?」店家先瞧見季玄棠,還在納悶哪來的陌生臉孔,長得可真俊俏,一回頭就瞧見花橙倩也跟著進來書肆,有可能是一起來的。

  「是啊,孫大叔,好久不見您了。」花橙倩尷尬地同鄉親打招呼,從眼瞼下方偷瞄季玄棠,祈禱他沒聽見孫大叔剛剛說的話。

  「這陣子沒進什麼書,你隨便看。」孫大叔熱情招呼,要花橙倩不必客氣自個兒來,花橙倩嘴裡說謝謝,內心想他一定全聽見了,說不定還暗自記下來,他曾說過,他的記憶力非常好。

  「咦?花大小姐,這位是……?」招呼了半天,孫大叔總算逮到機會同她問季玄棠的身分,花橙倩連忙回道。

  「是今兒個才剛住進醫館的季公子,打從京城來的。」花橙倩雖為孫大叔引薦季玄棠,內心默默祈禱孫大叔別開口問他有什麼毛病,會很難解釋。

  「原來如此。」孫大叔好眼力,曉得有些人是不能隨便開口亂問的,季玄棠顯然就是這種人。

  「還請您多關照,店家。」季玄棠客氣的笑容,讓花橙倩不得不懷疑他是個雙面人,對她和對孫大叔的態度完全兩樣。

  季玄棠明白她心裡想什麼,很遺憾他不只是雙面人,還有各種不同的面貌,不久以後她便能慢慢體會,現在不急。

  「那我就不打擾了,你們慢看。」

  「謝謝孫大叔。」花橙倩對店家綻開一個柔美的笑容,季玄棠的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影像,彷佛他曾在何時看過類似的笑容。

  「怎麼啦?」花橙倩不懂季玄棠的臉為何突然僵住,他的表情一向愜意不然就是可惡,不曾見過他發呆。

  「……沒什麼。」邪門,真邪門。這瞬間他竟對她產生了一股熟悉感,但今天明明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除非她之前曾經到過京城。

  「看書。」季玄棠不喜歡花太多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花橙倩對他不過是一個臨時玩具,用過即丟,沒有什麼好想的。

  「嗯。」老實說,她也不想關心他太多。她對他並無好戚,只希望彼此能保持距離安然度過這個月,用不著費心去管他的情緒。

  兩個人各懷心事,分別站在不同的書架前翻閱書本。就像店家自個兒說的,沒進什麼新書。因為羅新鎮雖然富裕,讀書的人口卻不多,願意把銀兩花在書本上的,更是少之又少,書肆老板相對只能擺些存貨,難以引進京城現在正熱門的書,比如章回小說之類的,賣的全是一些過時的書冊。

  只是這些過時的書冊,看在季玄棠的眼裡統統是寶,他一本都不能放過。

  「店家,請將貴店所有書都送到回春堂,我全買了。」他作夢也想不到,這些京城搶破頭的珍貴刻本,竟然出現在這座偏遠小鎮,他若不趁此機會大撈一筆,可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這位爺,您說什麼?」孫大叔沒聽清楚季玄棠的話,花橙倩也是。

  「我說,您店裡的書我全買了。」季玄棠笑呵呵。「不只是架上的書,還有您倉庫中的書,我一並買下。」

  這可是筆天大的生意,可以一次出清存貨,還有多余的銀兩進貨。

  「等等。」花橙倩這時才反應過來。「回春堂沒有地方擺放如此大量的書籍,這兒的書少說也有百來本……」

  「反正別的廂房空著也是空著,不如暫時拿來藏書,才不會顯得浪費。」季玄棠早想好了解決方法,醫館准備用來收留病患的空房有三間,目前只有一間有人居住,另一間就拿來放書,至於最後一問嘛……他另有別的用途,呵呵。

  「那是給病人使用的房間。」花橙倩覺得不妥,總覺得這麼做太便宜他了。

  「要不然你現在立刻變出兩個病人給我瞧瞧,變得出來,我就打消這個主意。」她到底是死腦筋還是心有不甘他不知道,反正他就是執意要買這些書,誰也別想斕他。

  「但是……」她還是覺得不妥……

  「況且我買這些書,對你也有好處。」他斜睨她。

  「對我有什麼好處?」她蹙眉。

  「好處可大了。」他說。「你可以順道一起讀這些書,依回春堂目前的財務狀況,不可能買得起這些書吧!」他就事論事的態度,刺激了花橙倩,讓她很不服氣。

  「我沒說我想看。」莫要自作主張……

  「你嘴上沒說,但你的眼神已經替你說明。」季玄棠是明眼人,想騙過他可沒那麼簡單,更何況她對書本的渴望根本掩蓋不住。

  花橙倩原本還想再說什麼,季玄棠卻早一步說話。

  「你又何必倔強呢?」根本沒必要。「喜歡讀書是件好事,再說,如果光是我一個人看書,就太寂寞了,我需要有個人陪我。」

  他說這話時,臉上浮現出落寞。

  花橙倩頓時心軟了,這一刻彷佛又看見那個寂寞的小男孩,熱切地問她以後可否時常陪他玩,當時她不得已必須離開,如今她有機會彌補當時的缺憾,她能再拒絕嗎?

  「好吧!反正是你出的錢。」答案是不能,她對他恐怕還沒有真正死心,還試圖從他身上尋找當初的小男孩。

  「就這麼說定,剩下的兩間廂房全歸我了。」他乘機和她談妥價碼,她聽得一頭霧水。「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把其它的兩間廂房,都供給你使用?」她壓根兒從頭到尾都不贊同。

  「就是現在呀!」季玄棠笑呵呵的收下她的美意,說完後轉身去跟孫大叔結帳,她連質問的機會也沒有,就莫名其妙失去兩間廂房。

  經由這次交手,花橙倩再次確認,今日的季玄棠已非昔日的小男孩,她又被耍了。

  一箱又一箱的書本被送進季玄棠的隔壁廂房,花橙倩站在房內目睹孫大叔指揮長工將書本放在她指定的架子上,越看越感到不可思議。

  「孫大叔,您的鋪子裡頭,竟然有這麼多藏書?」她原本以為就書架上那些書,沒想到卻是幾倍的數字。

  「這回可真是大清倉,一本都不留。」孫大叔十分高興地將最後一批書放在書架上,笑嘻嘻地回道。

  「原本我還在發愁,留下這些書又不能當飯吃,沒想到你就介紹了一位大客戶來,可以說是我的大恩人哪!」這些書都是他幾十年鑽下的老本,再賣不出就得喝西北風,誰知道財神爺竟挑這個時候上門,真個是謝天謝地。

  「孫大叔,您別這麼說。」這也是湊巧的,跟她完全沒有關系……

  「咱們鎮上有回春堂真好,為咱們掙了不少錢。」

  最後孫大叔並且謝謝醫館,替鎮民帶來生意,花橙倩表面推辭,內心其實五味雜陳,她希望鎮民看重的是她們的醫術,而非連帶的利益。

  無論如何,這一些填滿整座廂房的書總算是運到回春堂了,她也盡了點交的責任。

  她原本想退出房間走人,但擺在書櫃最上頭的書著實吸引她,讓她忍不住拿起來翻閱。

  「你手上拿著的,是『知香刻坊』老師傅最後的刻本,據說只刻了三套便毀版,這是其中的一套。」

  她才翻了幾頁,便聽見季玄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驚訝地轉過身面對他,只見他手裡拿著另一套書,一邊說話一邊走進房間。

  「你知道得真清楚。」她只知道這是知香刻坊的書,沒想到它竟是只刻了三套的稀有品,看來孫大叔真的把所有壓箱寶都搬出來了。

  「那當然。」季玄棠來到她身邊,把手中的書迭放在另一邊。

  「剩下的兩套在我府中,原本以為沒指望收齊第三套,誰知道竟然在此地找到稀世珍品,也算是有緣。」羅新鎮不愧是風水寶地,什麼奇妙的事都會發生,連知香刻坊的絕版品都能莫名其妙蹦出來,讓他平白撿了個便宜。

  經他一解釋,花橙倩才知道原來她手中的書大有來頭,知香刻坊刻的書數量本來就少,由已過世的當家親手刻的刻本,更是絕無僅有,同樣的刻本,他居然一個人就擁有三套,不愧是季氏的繼承人,財力真是雄厚得可怕。

  「你都看完了?」他用下巴點了點她手的方向,她手裡正拿著他口中珍貴的刻本。

  「怎麼可能?我才剛拿起書。」她不安地將書放下,臉上浮現出當小偷被發現的困窘,季玄棠覺得相當有趣。

  「你呢?」她反問他。「你都看完了嗎?」

  她原意是諷刺他,沒想到他竟點頭。

  「都看完了。」不過五冊,輕輕松松就解決。

  「真的嗎?」她懷疑地看著他,從他在書肆拿到書到孫大叔把所有書都送來醫館,不過經過一個半時辰,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五本書讀完,打死她都很難相信。

  「不信的話,你隨便翻一頁考我,看我念得出來念不出來,就曉得我是不是在吹牛。」他隨手拿起一冊,交給花橙倩,要她自個兒試他的本事。

  結果令人沮喪,他果然記得每一段字句,每一個章節。

  「你真的很厲害。」她認輸。

  「還好,這完全是被逼的結果。」他輕輕將書放下,雙手抱胸環看她,考慮要不要跟她把話攤開,以後才好辦事。

  「被逼的結果?」她不懂他的意思。

  「你應該知道我在一年前,還傻裡傻氣的吧!」

  當然知道,他二叔的來信就一再強調,他過去十幾年來都是傻子,並暗示她要好好幫他檢查腦部,就怕他又變傻。

  「你二叔的來信寫得很清楚,他要我將你從頭到腳好好檢查個仔細。」她小心翼翼的點頭,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對勁。

  「沒錯,一年前我還是傻子,為了拿回我被奪走的東西,我被迫在恢復聰明之後,半年之內將家中所有藏書讀完。」

  這就是他為什麼能夠速讀的原因,他沒有太多時間仔細過濾書上的道理及內涵,只能拚命吸收再吸收,直到他儲存了足夠的實力,打敗那群老狐狸為止。取回被奪走的東西?他的意思是-

  「季公子……」她的小嘴微張,對他現在說的話感到不可思議,他不會是在說……

  「你該不會以為我來回春堂,是一個巧合吧?」他看她驚訝的表情,取笑她。

  「難道不是嗎?」她確實是這麼認為。

  「這不是巧合,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他決定把話攤開,一方面是基於需要,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她有什麼反應。

  「你是說,你之所以會來回春堂,是因為……」

  「沒錯。」他笑笑。「是我那些叔叔要我來的,這樣他們才有時間串連宗族長老,召開宗族大會,取消我的繼承權。」

  他的話著實令人吃驚,花橙倩即使力圖鎮定,也不免被他話中血淋淋的爭斗嚇著。

  「但是他們都是你的叔叔,沒有理由……」

  「花橙倩姑娘,你到底對季氏有多少了解?」他打斷她的話,對她的反應頗為失望,他以為她會更靈敏一些。

  「我只知道,季氏是京城最大的家族,財富勝過閔氏。」

  「除此之外,你可知道,季氏在留都應天那兒,還有和在京城相當的財產,這兩邊的財產,十之八九都由我繼承?」

  不知道,這麼龐大的數目,對她這個小鎮姑娘來說是天文數字,她就算用盡了左右鄰居的手指也數不出來。

  「你完全沒有概念,從你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嘲弄地說道。「這麼說吧!光是我個人的財產,就可以買下十座羅新鎮,你還能說我的叔叔們不會想辦法對付我嗎?」

  她從來沒有想到,天下竟然有如此骯髒齷齪的事,親叔叔竟然可以為了奪取侄子的財產,就藉端把他弄到這偏遠的小鎮來。

  花橙倩總算稍稍了解,他們為什麼會在時隔十二年後再相遇,肇始於一場陰謀。

  「我不明白,既然你都知道這是你叔叔們的陰謀,為何還配合演出,來回春堂?」這才是她真正困惑的原因,完全不合理。

  「因為有趣。」他笑呵呵的回道,心中想什麼沒人知道。

  「什麼?」她驚訝地張嘴,他答應配合演出,竟然只因為這個原因。

  「你不覺得這樣很刺激、很好玩嗎?」他也不把真正的理由說清楚,反而回過頭調戲她,氣煞花橙倩。

  「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玩的。」她反駁,恨透了他輕佻的態度。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我倆不會相遇呀!」他擺明了拉著她一起輕佻,不許她一個人裝正經。

  「我才不想跟你扯上任何關系- 」

  「說謊。」他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小嘴,表情瞬間轉為邪魅。「你分明就期待和我見面,雖然我不清楚個中原因,但我能從你的眼神感受到,你一直在等我。」

  季玄棠毫不客氣地戳破她的假面具,也成功封了她的嘴。

  如同他所言,她一直在等他,等待那個曾經在她的心口種下花朵的男孩,她希望再見到他,由他親手幫花朵澆水。

  「別傻了,我干嘛要等你?我又不認識你!」只是這個夢已破碎,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的不是那個天真善良的男孩,而是一個工於心計的討厭鬼,他的記憶裡面甚至沒有她。

  「這就是另一個讓我對你感興趣的理由了。」他大拇指轉為撫摸她的唇,極富技巧地挑逗。「你不認識我,卻期待我,為什麼?」為什麼?因為她曾經跟他打過勾勾,說會當彼此一輩子的好朋友,這就是理由!

  然而,她不會說,不會給他更多取笑她的借口,她要保留她的自尊。

  花橙倩試著將臉偏向另一邊,躲避他逗弄的手指,他堅決不肯放手,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磨擦出激烈的火花。

  「……為什麼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個表情?」有些倔強,有些好奇,還帶著些許的慈悲,彷佛她隨時會站出來挺身保護他。

  「你眼花了。」她不想讓他知道,當年就是她將他帶離大人的身邊,不願意他殘忍的面對自己的病情,雖然當時他什麼都不懂。

  「不,我沒有眼花。」他是真的見過這個表情,只是忘了是什麼時候。「我確實見過你。」他理當過目不忘,可他對她竟然沒有印象,該死。

  他突如其來的告白,讓花橙倩的心髒忍不住猛烈跳一下,呼吸也在此刻屏住。

  「咱們曾經見過面,對不對?」他自己想不出來,只好轉而跟她要答案,花橙倩小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就是說不出口。

  「你不願意讓我知道你的心事?」他撫摸她柔嫩的嘴唇,著迷於手中如絹般滑細的觸感,考慮要不要干脆吻她。

  「我沒必要讓你知道我的心事。」她極想從他魅惑的神情中脫身,然而她的身體彷佛被施了定身術,動也動不了。季玄棠聞言微微一笑,默認了這個挑戰。

  只見他原本輕揉細捻的手指,瞬間轉為殘暴,五指張開握住她的下巴將她拉過去,低頭給她深深一吻。

  花橙倩根本料不到他會突然吻她,反應不及,頓時呆成木頭人。

  季玄棠在她欲咬他的嘴唇之前放開她,撫唇輕輕笑道。

  「你越是不想讓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就越想知道。」充分顯示出他的劣根性。

  面對季玄棠這種人,花橙倩無話可說。只希望這一個月趕快過去,省得他人還沒走,她已經被他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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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季家兄弟聚集在季二爺的花廳中吱吱喳喳,無論是季三爺或是季五爺,臉上莫不帶著興奮的表情。

  「你確定他現在人在羅新鎮?」教他們欣喜若狂的原因,除非是季玄棠已被他們調離京城,他們可以進行下一個計劃。

  「是的。」手下復命。「我是親眼看見堂少爺走進回春堂,我還聽說他買了一屋子的書,顯然有長住的打算。」

  「太好了!」聽見手下的回報,季家老爺們總算可以放下心來。「本來我還在擔心他不肯乖乖合作,誰曉得那小子這次這麼干脆,真的聽咱們的話到羅新鎮休養。」

  季玄棠這次的決定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他們原本預計需要多費一些口舌,才能說服他離開京城,未料他自己說累了想休息調養身體,很干脆就收拾包袱走人。

  「那小子這次這麼合作,你們不覺得可疑嗎?」相較於季三爺、季五爺的單純,季二爺的心思要復雜許多,想得也較為深入。

  「有什麼好可疑的?」季五爺呸道。「我就說他那文弱的身體撐不了多久,果然不到一年他就不行了。」

  「這更加證明,咱們的顧慮是對的,他根本無法掌管咱們季家。」季三爺為他們的行為找借口,深深相信自己並沒有錯。

  「如此一來,就更容易說服宗族長老,那小子不適合擔任繼承人。」季五爺已經能夠想象,在宗族大會上季玄棠如何被大家批斗,嘴角不禁揚起得意的笑容。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季二爺永遠是最謹慎的一個。「四弟那邊怎麼說,他願意參與咱們的計劃嗎?」

  「別提了!」季三爺氣呼呼。「我去跟四弟商量,要他也一起幫忙說服長老,他竟然假借要到深山修行的名義,一口氣把我打發回來,你們說氣不氣人?」

  「誰要你自討沒趣?」季五爺不滿回道。「你忘了當初那小子來向咱們追討家產,他是第一個爽快交出家產的人,自然不可能參與咱們的計劃。」

  「我就弄不明白,四弟為什麼對那小子這麼好?」季三爺百思不解。

  「那小子也同樣看不起他。」

  除了自個兒的父母以外,季玄棠看不起任何人,對他再好也沒有用。季二爺不答話,他四弟看似光明磊落,但內心真正想什麼沒人知曉,說不定他才是最厲害的角色。「總之,既然確定那小子會乖乖待在羅新鎮,咱們也可以開始行動了。」季三爺、季五爺的腦筋沒有他們的二哥轉得快,只想趕快行動,好拉下季玄棠。

  「咱們各自分頭行事,務必要在這一個月內把事情辦妥。」季二爺雖然覺得事有蹊蹺,但眼下的情況也不容許他再猶豫,只得撐著頭皮硬上。

  他們接下來開始分配誰負責說服哪幾位長老。

  「三弟,你就負責……」

  個人負責游說的名單一一曝光,在熱烈討論的當頭,誰也沒想到會有人埋伏在天花板上偷聽他們談話。

  就在楊忠屏住呼吸,竊聽季家老爺們的計劃時,回春堂這頭卻是意外的安靜。

  炎熱的午後,帶著些許熱氣的夏風吹拂得人想睡覺,天地彷佛也在這一刻休眠,就連蟬也不叫了,只剩下熾熱的空氣還在流動。

  花橙倩坐在案前讀書,讀著讀著,抵擋不住燠熱的天氣昏昏欲睡,眼皮變得十分沉重。不行,她只是忙裡偷閒,待會兒還得看病人,不能睡覺。她搖搖頭,強迫自己清醒,無奈眼皮重得像吊了一千斤的豬肉在上頭,任憑她怎麼努力,還是一直往下掉。

  不能睡覺,不能睡覺,她還要幫人看病……

  花橙倩最終還是抵擋不了濃濃的睡意,趴在案前睡著。

  夏季的風吹得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夏蟬趴在樹干動也不動,一如伏在案前的倩影。

  季玄棠打從花橙倩的廂房前經過,意外發現她趴在案上睡覺,窗子未曾關上,她房間內的陳設,一目了然。

  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凝視她熟睡的身影,接著跨大步來到窗戶前,手撐住窗框縱身一跳私闖香閨。

  季玄棠的動作一向輕盈,就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就算醒著都未必能發現他來到身邊,況且花橙倩已然睡著。

  她趴在案前,平穩規律的呼吸聲顯示她睡得很熟,可能還在作夢,因為她的嘴角彷佛作了什麼美夢微微上揚,熟睡的臉蛋難得流露出稚氣。他走到她身後,雙手分撐在她的兩側,微微側過身俯視她的睡臉,她看起來很安詳,大概是因為夢中沒有他的關系。微微揚起嘴角,季玄棠猜她從未遇見過像他這麼討厭的人,威脅要拆回春堂的招牌不說,還搞得她團團轉,她一定十分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收留他,根本是自找麻煩。

  眼前浮現出她極力控制脾氣,卻又忍不住發火的可愛表情,季玄棠臉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擴大,覺得她真的很有意思。

  她有意思的不只是表情,還有她拗得令人發噱的個性,明明就想看書,卻又倔強地不肯低頭開口跟他借書。現在是怎樣?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進書房拿書,以為他不知道嗎?

  將被卷起大半的書本從花橙倩的手中拿下來放在一旁,季玄棠既好氣又好笑,若是因此而傷了珍貴的刻本,他一定第一個宰了她。

  花橙倩不曉得她大難臨頭,還笑得香甜,柔美的笑容令季玄棠心頭一震。

  打從遇見她以後,他的心裡就產生一股不合理的熟悉戚,彷佛他曾在某年某月某日看過一樣的笑容。

  伸出長指輕撫她的臉頰,季玄棠發現她臉頰的肌膚幾乎和嘴唇一樣柔軟,教人忍不住一碰再碰。他低下頭在她的唇印上一吻,季玄棠向來要什麼就去拿,即使招致嚴重後果,他也相信自己能夠擺平。溫熱的碰觸如同繁星,點點灑落在花橙倩的柔頰上,季玄棠溫熱的氣息和夢境裡的他呵成一氣,手持著花朵,為她的秀發增添光彩。

  「我覺得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好漂亮,好像花仙子。」

  夢中的他,是如此的純潔善良,她燦爛地笑了笑,跟他說謝謝。

  花橙倩全然沈浸在夢境之中,絲毫未曾發現,夢中的男孩就在她的身邊,用最親密的接觸試圖打擾她作夢。

  她究竟夢到些什麼呢?如此開心。

  看著她往上揚起的嘴角,季玄棠既納悶又覺得有趣,好想闖入她的夢境瞧仔細。

  「……」夢中的她不曉得被什麼東西嚇著,蹙緊眉心,季玄棠低頭親吻她的眉心,她才稍稍舒解,喃喃跟他說謝謝。

  季玄棠不由得笑出聲,如果她知道他竟然闖入她的香閨偷親她,一定不會像這樣跟他道謝,而是勃然大怒吧?

  不對,她不會勃然大怒。她會臉色脹紅,忍住脾氣一臉正經地請他不要無恥,她不是供人調戲的對象,請他放尊重點兒。只可惜,他天生就不懂得尊重人,她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思及此,他的胸口湧上一股莫名的興奮,薄唇轉而吸吮她的紅唇,花橙倩無意識地發出嚶嚀……

  咻!

  突然閃過的一道黑影,提醒他有闖入者,他倏然停止與花橙倩的親密接觸,直起身蹙眉問道。

  「楊忠?」

  隨著他的話落下,原本還靠牆隱藏蹤跡的手下從陰影中走到窗邊,畢恭畢敬地對季玄棠打揖行禮。

  「少爺。」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尷尬,似乎沒料到會打擾到主子的好事。

  「事情都辦妥了?」他走向站在窗外的楊忠,楊忠點點頭。

  「都辦妥了,正要向您復命。」他偷瞄了花橙倩一眼,心想她的長相恍若一朵高雅的百合,難怪少爺會被她吸引。

  「咱們到別處去說,這裡不是干骯髒事的好地點。」季玄棠如同來時一樣從窗子出入,不同的是離去時他很體貼地將窗戶關上,不教外人看清她的廂房。他的細小動作都看在楊忠的眼底,就他記憶所及,不曾看過少爺如此保護過一個人,恐怕這位花橙倩姑娘,在少爺的心裡已有一定分量。

  既然三間廂房暫時都歸他,季玄棠理所當然選了唯一空著的廂房,與楊忠共同商量大事。

  「在我離開京城的期間,那幾只老狐狸有什麼動靜?」他離開京城已經六、七天,他相信他的叔叔們已經迫不及待展開說服工作。

  「你稟少爺,老爺子們已經開始分頭說服宗族長老,並且擬妥了游說的名單。」楊忠說著說著從腰帶裡拿出一張紙,上頭詳細記錄了哪幾位宗族長老由誰負責,洋洋灑灑,一路算下來也有十來個。

  「如我所料。」季玄棠一點都不意外。「那幾只老狐狸就這麼一點兒算計,怎麼贏得了我?」他將名單揉成一團用手指彈向窗外,完全不把季二爺的陰謀當回事,他多的是反制的辦法。

  「我四叔呢?」他反而比較在意季四爺的動向。「他沒被說服參與這次的陰謀?」

  「回少爺,季二爺是有這個打算,不過好像被季四爺拒絕了。」楊忠就他聽到的消息回報給季玄棠,季玄棠低下頭沈吟,想不透他四叔葫蘆裡賣什麼藥,表面上支持他,但事實呢?

  「少爺,季四爺那邊要不要派人盯著?」楊忠不愧從一開始就跟著季玄棠,最懂得他的心思。

  「當然要。」季玄棠指示楊忠。「四位叔叔當中最讓我放不下心的,就是四叔,他和其它人不同,最難對付。」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四叔極可能就是暗地裡放箭的高手,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屬下明白,屬下馬上布置人手。」楊忠將季玄棠的命令記下,季玄棠滿意地點頭。

  「驛站方面,都打點好了吧?」季玄棠又問。

  「都打點好了。」

  「鴿捨呢?」

  「也都打點了。」楊忠答。「京城設一處,羅新鎮設一處,目前正在挑選信鴿訓練兩地往返,相信再過幾天,就能派上用場。」

  「別告訴我,你把鴿捨設在回春堂的後院。」季玄棠蹙眉。

  「不是,少爺。」楊忠有點遲疑地回道。「但是距離回春堂很近,走幾步路就到了。」

  「哦?」季玄棠聞言挑眉,楊忠趕緊解釋。「屬下有很小心的將鴿捨藏好,花姑娘應該不會發現。」楊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主子發火。

  「那就好,我不希望床都還沒有躺熱,就讓她給趕出去。」天曉得她一天到晚想把他攆回京城,不能讓她找到借口。

  由於季玄棠說這話時,嘴角是含著笑的,楊忠因此大膽推測,季玄棠恐怕已喜歡上花橙倩。

  「少爺,您似乎對花姑娘很有好感?」他小心翼翼地問季玄棠,就怕說錯話,讓他不高興。

  季玄棠的情緒並未因為楊忠這句話而緊繃,表情一派輕松。

  「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誰曉得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這就是他的人生態度,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把握。

  楊忠比誰都了解季玄棠,他看似工於心計,凡事運籌帷帽,得心應手,內心其實充滿了恐懼。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又會變回傻子,什麼時候又會遭到暗殺?

  他的人生由太多不確定組合而成,以至於造就他多疑的個性。「屬下認為!」

  「噓!」楊忠本來是想告訴季玄棠,他覺得他們兩人很相配,未料季玄棠會突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要他別說話。

  他的主治大夫醒了,這會兒正在外頭干見不得人的勾當,得去把她揪出來才行。

  「少爺?」怎麼突然要他噤聲?

  「來了只小貓在外面偷聽,你先走。」季玄棠暗示楊忠隔牆有耳,楊忠光聽他輕快的語調就知道那只小貓是誰,於是急忙從窗子離開。

  勾起一個愉快的笑容,季玄棠這就要去抓這只愛偷聽的小貓,讓她知道偷聽可不是一件好事,必須付出代價。

  只見他踩著比貓還要輕盈的腳步,無聲無息來到門邊,伸出雙手用力拉開門-

  在門外偷聽的花橙倩,根本沒想到她行蹤已暴露,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瞧瞧,這是誰呀?」季玄棠故意做出驚訝狀。「不正是可敬的花大夫嗎?」

  他特別強調「可敬」兩個字,花橙倩小臉頓時迅速脹紅,不曉得怎麼回嘴。

  「我!失陪。」花橙倩自知理虧,腳底抹油就想落跑,季玄棠哪可能這麼輕易放過她?

  「別想溜。」他早看穿她的企圖,在她還沒來得及跨出腳步之前,早一步把她拉進廂房,順手把房門關上。

  於是原本光線就不太充足的房間,霎時變得更加陰暗,房內的氣氛也隨之變得親密起來。

  花橙倩發現情況對她不利,第一時間就想閃身走人,季玄棠索性扣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向牆壁,左手壓在她的身側,看她怎麼溜。

  花橙倩先是逃走未果,後掙扎不成,火氣也跟著冒上來。

  「你想怎麼樣?」她下巴揚得高高的,看起來頗有幾分志氣。

  「你偷聽我談話,態度還這麼跌呀?」本來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目中無人,沒想到她比他更勝一籌,看來他得加把勁兒了,不能被她超越。

  「我、我只是聽見這房間有說話聲,好奇走過來看看,根本沒聽見你們的談話內容。」她面紅耳赤解釋,看起來比他還要在意,他抓住她這一點是對的。

  「原來貴醫館的待客之道是窺探病患的隱私,真令我大開眼界。」他抓住她必須維護回春堂名譽這個死穴猛攻個不停,幾乎把她打成殘廢。「我、我真的是……」可惡,她干嘛好奇?又不干她的事,現在倒好,反而讓他抓到把柄。

  「你真的是……」他故意順她的話講,看她怎麼解套。

  「我-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回春館不是可以讓你亂來的地方,你不要想對這裡動手腳。」她不爽快道歉便罷,還故做鎮定地教訓季玄棠一番,這又挑起了他的劣根性。

  「還說你什麼都沒聽見,根本是聽得一清二楚。」他揚起一個邪魅的笑容,認為她解套的技巧很差,最後有可能把自己綁死哦!

  「我真的什麼都沒聽見。」她慌亂解釋。「我只聽見你們要在回春堂的後院設鴿捨。」

  他不曉得她到底都把話聽到哪裡去,不過這樣也好,干脆將計就計把鴿捨設在醫館後院,這樣對他也比較方便。

  「你沒聽錯,我就是要把鴿捨設在回春堂的後院。」他懶懶回道,十分樂意看見她的小臉脹紅,她一定很生氣。

  「不可以。」就算後院甚少有人出入,她也不允許。「我不許你在後院設鴿捨。」

  「哦?」他斜睨她。「那麼,你打算怎麼阻止我呢?說出來聽聽看。」

  被他這麼一說,她倒是真的沒辦法阻止他,除非她報官府。「順道告訴你,官府和驛站我都打點好了,甚至連鎮長那兒,我都派人送了厚禮,你想告狀恐怕沒門兒。」他雲淡風輕地切斷她所有的求助管道,花橙倩恨恨地看著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無助。

  「你生氣的樣子真可愛,好像一個得不到玩具的小孩,小臉紅通通的。」別人看她可能冷靜自持,但他看她不過是一個強裝鎮定的小女孩,也或許他太壞了?

  「我懶得同你說話!」她試圖推開他離開房間,然而季玄棠的肩膀就像銅牆鐵壁,她走不出他的禁錮。

  「你的態度太差了,花大夫。」他的口氣越是懶洋,就越危險。「怎麼可以如此對待病人呢?」

  「你算什麼病人?」根本是趕不走的瘟神。「你又沒病,早該離開醫館了。」

  要不是他威脅要拆醫館的招牌,她一定請親衛隊把他趕走,遠離她的視線。

  「誰說我沒有病?」他反駁。「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的問題出在哪裡。」

  「腦子嗎?」她諷刺地回道,他搖頭。

  「不,問題是出在這兒。」他執起她的柔萸,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大膽的行徑令人震驚。

  「你干什麼- 」

  「吻你呀,寶貝。」不是蜻蜓點水式的吻,而是大膽擁吻,她准備接招了。

  「你別胡說- 」她壓根兒還沒來得及反應,季玄棠便將她摟進懷裡,低頭猛烈地吻她。

  她還沒有准備好接招,季玄棠從她倏然張開的小嘴,就知道她有多驚訝,只是這正好給了他更進一步的機會。

  花橙倩以為這次他會和上回一樣,頂多吸吮她的唇,沒想到他竟趁著她張嘴之際,用舌尖撬開她的櫻唇,大膽地將舌頭伸進她的嘴裡。

  花橙倩完全被嚇呆了,就算她比一般女子冷靜,這樣的行為也太過分,她不能忍受。

  她氣得想咬他的舌頭,他靈巧地退出她的芳腔,瞇眼打量她。

  「反抗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應該知道我的個性。」他警告。

  對,她知道他的個性!驕傲、自大,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該聽他的話,因為他比一般人聰明,看得比一般人還遠。

  「你去死。」她作夢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詛咒人家,詛咒的對象還是她的病人,但她實在太生氣了,顧不得醫德。

  「喂喂,這是身為大夫應該說的話嗎?」他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確實發揮她做為玩具的功能,完全娛樂了他。

  「你管我愛說什麼!」她冷哼,推開他的手就想走人,又被他抓了回來。

  「我道歉總可以了吧!」只是在娛樂他的同時,他心裡的某一個角落,似乎也慢慢被攻占、被摧毀,總是空虛的雙手,渴望抓住什麼,他想抓住的,或許就是她!

  「季公子……」

  「是玄棠。」

  他糾正她的稱謂,而她感到驚訝,這麼低聲下氣的季玄棠是她從來沒有看過的,雖然他們重逢不過短短幾天。

  「我!我走了。」她不習慣他溫柔的表情,那會讓她回想起小時候,忘了他現在有多可惡。

  「別走,多陪我一會兒。」他抱住她喃喃懇求。

  花橙倩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他的身軀像是一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他脆弱的話語是一條繩索,將她的情感完全捆綁,讓她從此再也走不開。房內的光線隨著天際偶爾飄過的雲朵忽明忽暗,一如他倆的關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彼此的心都跳得很急促。你以後會常常陪我玩嗎?耳邊響起他童年時的請求,當時她無法答應,這次她卻能肯定地說!會,她會,她一定會。

  身負特殊任務的信鴿振動翅膀,勉力在空中飛行,從京城到羅新鎮,人就算搭馬車,也要花一到兩天的時間,信鴿卻只需要花上三個時辰,對於急於掌握京城動向的季玄棠來說,無疑是最佳幫手。

  信鴿在距離回春堂後院不到幾步路的空地降落,低頭吃早為牠准備好的飼料。

  季玄棠彎腰抓起鴿子,取走綁在信鴿腳上的字條,再將鴿子放回地上,讓牠繼續吃飼料。

  楊忠回報偵辦進度,說是已經掌握大部分有關他堂兄弟的丑事,有些還牽涉到不法,目前正在加緊追查。

  季玄棠微笑,對手下的進度極為滿意,他到羅新鎮不過短短半個月,就有如此成績,看來離扳倒那幾只老狐狸的日子不遠了。他從地上抓起鴿子,爬上木梯將牠放回鴿捨,卻在無意中瞥到隔壁的院子有顆小腦袋躲在牆下晃呀晃,似乎在窺視什麼。

  好啊,又被他抓到了。

  季玄棠悄悄走下木梯,慢慢接近和回春堂後院相隔的牆壁,縱身跳上牆頭。

  「花大夫,閒晃呀?」他樂見她陡然放大的眼睛,那會給他偷襲的快感。「有沒有瞧見什麼有趣的事?」

  花橙倩萬萬沒有想到,她人生不過做過兩次不光彩的事,兩次都被他逮到,運氣真是背得可以。

  「呃……」她勉強微笑。「我來後院透透氣,前堂太悶了,都是藥味兒。」

  「是嗎?」他惡意的微笑擺明了不信。「我看你根本是對信鴿感到好奇,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

  沒錯,她是對信鴿感到好奇,誰教她一輩子沒見過信鴿。

  「對,我是對信鴿感到好奇,我想知道牠跟一般鴿子有什麼不同。」這回她沒再找借口,而是爽快承認,季玄棠滿意地點點頭,認為她大有進步。

  「把手伸出來,我帶你去看。」他朝她伸出手,她遲疑地看著他伸出來的手臂,他可是要她爬牆?

  「我從前門繞過去,你等我一下!」

  「何必這麼麻煩!」隨著他彎身將她撈起放在牆頭,花橙倩驚聲尖叫,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爬牆了。

  「凡事只要下定決心,都會變得簡單。」季玄棠對她笑笑,認為她太拘謹,世上有許多事情值得她大膽嘗試。

  花橙倩兩眼迷蒙地看著他,陽光照在他分明的五官上,照得他有如鍍了一層金身的金童,她希望他能永遠保持這個模樣,不要再讓她見到他的黑暗面。

  「怎麼啦?」干嘛這樣看著他?

  「沒什麼。」她調過視線,看往別處。「只是覺得你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別好。」

  「我的心情是不錯。」他承認。「因為離我復仇的日子不遠了。」這回他一定要把那幾只老狐狸徹底打敗,讓他們也嘗嘗家產被奪走的痛苦滋味。

  「復仇?」她才在說不想再見到他的陰暗面,他的陰暗面立刻又浮現出來。

  「當然是復仇,你以為我為什麼養這些信鴿?」他挑眉。

  她以為他是為了照顧京城的鋪子,所以才養信鴿和鋪子的掌櫃互通信息,沒想到竟有更激烈的目的。「我突然不想看鴿子了。」她不想看那些背負著復仇使命的信鴿,只會令她傷心。

  「由不得你。」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她認為一心復仇的他,配不上她這朵高雅的百合,所以連他養的鴿子都不屑看。

  「我真的不想- 」

  「閉嘴。」季玄棠難得真正動怒,可這回他卻覺得氣憤難耐,原因他不細究,只覺得火大。

  接下來看鴿子的過程,氣氛不用說必定是沉默尷尬,好不容易看完信鴿,她已經迫不及待想離開。

  「那麼我回醫館去了……」

  「等一等。」

  她方才找到借口開溜,他又有別的主意,時而陰暗的表情,看得花橙倩不由得頭皮發麻。

  「又有什麼事?」她鼓起勇氣問他,只見季玄棠露出殘忍的微笑,輕輕笑道。「久聞『斜雨釀』芳香甘醇,足以迷醉天下人,你若不介意的話,可以帶我去瞧瞧嗎?」他話說得很客氣,但每一個字聽在花橙倩的耳裡都像是威脅。

  「艾嵐已經嫁到京城,酒坊裡現在根本沒人- 」

  「你不願意帶路也無所謂,我可以自己找。」季玄棠打斷她的話,殘忍地微笑。「只是你知道,」他聳肩。「自從我恢復聰明以來,就很喜歡砸毀東西,就算是……向這個世界報復吧!」

  花橙倩的腦海裡,不禁升起毛毛蟲被他捏碎的畫面,不敢想象她若是拒絕,艾家酒坊會被他糟蹋成什麼模樣沓

  「好,我帶你。」她不甘心地點頭答應,恨死他如此無賴。

  「這才乖。」他笑得很燦爛,看在花橙倩眼裡有如修羅轉世。

  有一瞬間,她以為又見到當年那個小男孩,孰知,這只是幻影……只是幻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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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急馳的馬車,朝後山的方向奔去。山明水秀的羅新鎮,不僅僅只有看得到的地方風景優美,藏在深山內的景色亦是別有風情。尤其是後山那座湖,湖水清澈、風光明媚,還有一澗泉水與其相輝映。如此絕景,只要看過的人莫不印象深刻,流連忘返,說是秘境也不為過。

  馬車急駛,感覺上像要駛向湖邊,其實不然。

  「喝!」季玄棠手持韁繩,在花橙倩的指引下,將馬車駛進一條隱密的山路,馬車瞬間掩沒在比人還高的草叢之中,再也不復蹤影。

  「前面就是艾家酒坊。」花橙倩僵硬說出斜雨釀的所在地,總覺得自己背叛艾嵐,引狼入室。

  「是嗎?」季玄棠懷疑地看著前方的小屋,簡陋破舊的小屋明顯已遭廢棄,頗有人去樓空的味道。

  「我沒有騙你。」她懊惱地辯解,恨死他多疑的性格。

  「我沒說你騙我。」他斜瞄她一眼,口氣像平日一樣輕佻,但是心情明顯已經好很多。花橙倩對他這種陰晴不定的脾氣實在沒轍,懷疑他是如何養成這種性格?就連貓也沒有他來得善變。

  馬車在艾家酒坊前停下,季玄棠首先跳下車,花橙倩本來也要如法泡制的,卻遭季玄棠阻止,並在她開始動作前伸手扶她下馬車,體貼有禮的舉動教人迷惑。

  「好像廢棄了嘛!」他牽著她的手走進酒坊,裡面空無一人,只有釀酒設備和封閉的房間,顯示艾嵐好久沒回到酒坊。

  「沒有廢棄。」她想甩掉他的手,又怕他發脾氣,只能被這麼緊緊握著。「嵐兒還是會定期回來釀酒,只是這次間隔的時間比較久,等她從京城回來,就會好好打掃一番。」

  「真有趣。」季玄棠環看四周,總覺得這個地方的氣氛特別不一樣,難怪能釀出聞名天下的美酒。

  「我猜她應該都把酒放在地下窖藏,出窖的時間快則一年,慢則兩年,超過這段時間,酒就不會好喝。」他還沒看到艾嵐藏酒的地方,就先說出重點,花橙倩聽了大表驚奇。「艾家酒坊確實有個地窖- 」

  「地窖長年冷熱大致相同,不會忽冷忽熱。」他甚至連艾家酒窖的特點都說得出來,准確程度直追算命師。「你怎麼曉得?」她也是聽艾嵐說的,當初聽的時候還嘖嘖稱奇。

  「因為這兒的氣氛。」

  「氣氛?」

  「很難解釋。」他一踏進這塊區域,就發現連空氣聞起來都不一樣,可能是因為地形的關系,這個地方潛藏著一股氣,極適合釀酒。

  花橙倩聳肩,他不想說她不勉強,最要緊的是趕快放開她,手一直被他牽著,感覺上太親密,他們並沒有熟到這程度。

  「地窖的入口呢?」問題是他無意放開她,反而越牽越緊。

  「聽橙蕾說在一堆雜物的後面,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沒到過地窖,只來過酒坊,只好委屈他自己找。

  「雜物?」季玄棠快速瞄了一下周遭,沒看到什麼雜物,倒是看見一道很像雜物堆的門。

  「在那兒,藏得可真好。」季玄棠拉著花橙倩走到酒窖入口,放開花橙倩,雙手用力將門打開,酒香瞬間撲鼻而來。

  「好濃的香味。」不愧是天下第一釀酒師的老巢,裡面一定放了相當多美酒。

  「我、我可以在這裡等嗎?」她忍住不揚手揮掉撲鼻的酒味,怪惡心的。「我不是很想下去……」

  他懂了,原來花大小姐不會喝酒,恐怕連聞酒香都會醉。

  「不行,你也得一起下酒窖,你必須為我帶路。」他不趁這個機會好好欺負她還能稱得上是男人嗎?覺悟吧!她注定今天失身。

  「我沒下過酒窖,無法為你帶路。」她終於承認她根本帶不了路,可惜為時已晚,他橫豎都要她。

  「沒去過更要下去瞧瞧,你不好奇嗎?」他引誘她。

  「我……」她猶豫。「我對如何藏酒,不是很有興趣……」話雖如此,她連幾只信鴿都會好奇想看了,況且是一整座地窖的酒?只是她著實害怕酒味,只要稍稍聞到,就會昏眩,失去思考能力。

  「胡說,你明明就感興趣。」他不管她如何辯解,抓住她的柔萸硬是將她帶下酒窖,逼迫她聞她最怕的酒味。

  酒這玩意兒就是這樣,好此道的會說它香,不好此道的人會對它產生害怕或是厭惡,花橙倩顯然是後者。酒窖的樓梯長又長,他們連下了好幾十階階梯,才到達儲酒的地方。如果說剛開窖門時的酒味會讓她惡心想吐,現在直沁腦門的酒味,則是讓她頭暈目眩,難過得可以。

  「怎麼啦?」他故意問候她,真個是壞得很。

  「沒什麼。」但她就是不想在他的面前示弱,給他更多取笑她的機會。

  「沒什麼就過來,這些酒又不會吃掉你。」他笑吟吟地握緊她的手,帶她走近成排堆放的酒缸,好多酒缸都已經空掉,看樣子艾家酒坊的產量越來越少,可以准備關門大吉了。

  花橙倩強忍著不適,跟著他走向酒缸,他明顯是在找斜雨釀,可惜她也不知道艾嵐擺在哪裡,不然就可以盡早脫離苦海了。

  「你在找斜雨釀嗎?」她忍不住問。

  「當然,這還用說嗎?」他呵呵地反問她,看得出來心情很好。

  花橙倩就不懂,為什麼男人只要一碰到酒,心情就會轉變,在她看來,酒根本是穿腸毒藥,碰都不該碰。

  她不明白的是,季玄棠之所以心情好轉,不是因為酒,而是因為她,他總算找到可以壓制她的弱點,怎能教他不高興呢?花橙倩跟在季玄棠的後面看他一缸一缸找,不相信他真的能夠從一堆相似的酒缸中找出斜雨釀,難度太高了。

  呵,找到了。

  就算他沒喝過斜雨釀,也可以從缸身的顏色分辨出來,這麼特殊的酒,一定會用不同顏色的酒缸和其它酒缸做區別。

  「這就是斜雨釀。」整座酒窖就只有這兩缸酒最特別。

  「真的給你找到了。」她原本還期望他找不到酒,他們才可以提早離開,沒想到他一眼就看出斜雨釀放在什麼地方。

  坦白說,他對酒並不內行,變回聰明的這一年當中,有太多東西需要學習,酒不過是他用來拉攏屬下的工具,況且他摔壞腦子的時候,不過是十歲大的孩童,並沒有多少機會接觸酒,說他有多愛喝酒那是騙人的,不過今天例外,因為他碰見了傳說中的好酒,又有佳人陪在身邊,多少助長了他的酒興。

  「這應該是嵐兒在兩年前釀的,艾老爹釀的酒早就喝光了。」若要追究為什麼喝光,橙蕾脫不了責任,一年半以前她帶周繼倫來此地,把艾老爹唯一剩下的斜雨釀喝光,害嵐兒哭得半死。

  「兩年?」季玄棠聞言挑眉,「那不是應該出窖了?」

  「我也不清楚,應該是。」

  花橙倩完全不懂酒,她們三姊妹之中最懂得利用酒入藥的是橙藜,最愛喝酒的人是橙蕾,她個人則是完全不碰酒,甚至一聞到酒味就怕。

  「可惜,我來幫她開封好了。」既然喝不到天下第一釀酒師親手釀的酒,只好屈就他女兒釀的,他相信手藝必定不差。

  「咱們沒經過嵐兒同意就亂動她的酒,我怕她會生氣。」花家三姊妹跟艾嵐都熟,但花橙倩因為生性比較拘謹,考慮的也比兩位妹妹多。

  「頂多我將這兩甕酒買下來就是。」季玄棠從來就不認為這有什麼問題,花橙情只想告訴他,天底下不是所有東西都有價碼,比如真心就是無價的。

  但她懷疑他不懂,一輩子都不可能懂,因為他已經被季氏的家產綁死了,想來這也是生在豪門的可悲。

  雖說季玄棠有心幫艾嵐開封斜雨釀,但首先得先撬掉封泥,這就需要工具。

  他四下尋找可以用來撬掉封泥的工具,花橙倩卻是拚命祈禱他不要找到,她不想對不起艾嵐。

  問題是季玄棠是找東西的高手,他既然能找到酒窖入口,就能找到開酒的工具,不一會兒,就瞧見他手裡拿著一根鐵撬,她的希望再度落空。他二話不說,用鐵撬敲掉封泥,存封了兩年的佳釀終於重見天日。一股濃郁的酒香頃刻撲鼻而來,教人未嘗先醉,好一個天下極品。

  他拿起旁邊的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裡淺嘗,有如鮮蜜甘醇的佳釀瞬間滑過喉頭,是為瓊漿玉液。

  即使如季玄棠這般不好酒的人,都會被這不可思議的味道吸引,忍不住一嘗再嘗,可見艾家祖傳的秘酒,威力有多驚人。

  「你也想來一口嗎?」只可惜有人就是不懂得品嘗人間美味,一心想逃避。

  「我?」不期然被點到名,花橙倩連忙推托。「不必了,我不想喝酒。」

  「是不想喝還是不會喝,說清楚。」說清楚了他才知道怎麼對她。

  「我……」有一剎那的時間她考慮說謊。「我不會喝。」最後她決定誠實為上策,坦白承認她壓根兒就不會喝酒。

  「這真是太可惜了。」呵呵,他猜對了,她不會喝酒,這對他來說可是一項大利多哪!

  花橙倩聳肩,不覺得有什麼可惜,不會喝酒又稱不上是缺憾。

  「來,喝喝看,我保證你會喜歡這個味道。」他又舀起一勺斜雨釀,這回他不舀給自己喝,要給她喝。花橙倩搖搖頭,說不喝就不喝,打死不願碰酒。季玄棠從眼瞼下方瞄了她一眼,勾起一個算計的微笑,把酒勺拿到嘴邊自個兒喝了。

  花橙倩原本以為他會勉強她喝酒,沒想到他竟然輕易放過她,因此而大大松了一口氣。

  但是她錯了,他壓根兒沒打算放棄逼她喝酒,只是以別的方式!

  只見他嘴裡含著斜雨釀,右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拉進懷裡,低頭用嘴喂她喝酒。

  花橙倩因為太驚訝了,嘴自然而然地張開,卻因此中了他的計,濃醇的酒液瞬間滑過她的喉嚨朝胃部襲去,花橙倩感覺整個胃都要燒起來。

  「你干什麼?咳咳!」她被灼傷的不只有胃,還有喉嚨,強烈的酒氣嗆得她不停咳嗽。

  「可憐的橙倩,你沒事吧?」他將她擁進懷裡,任她靠在他胸膛咳個不停,感覺上好像擁有全世界。

  「怎麼可能沒事?咳咳!」她的小臉因為咳嗽而脹紅,看在季玄棠的眼裡美麗無比,怎麼他才沒喝幾口酒就醉了?她連咳了幾下總算止住咳嗽,正想出口抗議他怎麼可以強灌她酒的時候,他的嘴唇這時又覆了上來。和上回一樣,這次他直接攻入她的芳腔,逗弄她的舌頭。花橙倩剛開始很生氣,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她?可不曉得是不是她方才喝的酒發揮作用,她的感覺好像變得遲鈍,怒氣也跟著煙消雲散。

  季玄棠也感受到她情緒產生變化,連忙把握住機會,更加深入她的芳腔,並且大膽挑逗她的舌,要她一起共舞。

  花橙倩遲疑了一下,即使理智叫她不可以,但她的身體卻要她大膽嘗試,而她選擇聽從身體的話。

  於是她開始舞動她的芳舌,和季玄棠一起跳情欲之舞,每交纏一次,她的體溫就往上升高一次,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

  「呼呼!」蠢動的,是欲望,是對男女情事的好奇。

  花橙倩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有如東流的江水止也止不住,吻到最後,她的表情似乎比季玄棠還要享受。

  季玄棠沒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強烈,應該是酒力催化了她的欲望,但這要她本身夠熱情才行。她熱烈的反應等於宣告他可以為所欲為,季玄棠也毫不客氣地吸吮她的唇、她的頸側,在她身上留下屬於他的印記。他熱烈的吻如野火般很快在她身上蔓延開來,從嘴唇、頸側、鎖骨,一路吻到她的酥胸。花橙倩根本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身上的外袍連同中衣一起被季玄棠拉開,玉乳裸露在外。

  她第一時間想用手遮住酥胸,卻被季玄棠把手拉開,換上他的唇舌。

  他將她緊緊抱住,低頭吮吻她胸前的蓓蕾,不許她將此等美景遮起來,他要對它們盡情放肆,直到她嬌聲求饒。

  只見他埋首在她的酥胸前,以舌尖在她的乳暈四周畫圈圈,最後吸吮她的乳尖,吸得嘖嘖作響。

  花橙倩覺得好難為情,但同時又覺得很刺激,身體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隨著他交錯吸吮她的雙峰冒出來,癢癢濕濕的,有點難受。

  她的額頭不斷地竄出細小的汗珠,小嘴啟了又合,合了又啟,似乎在忍些什麼。

  季玄棠知道她在忍什麼,於是急忙解開她的腰帶,翻開重重阻礙,將長指伸進她的褻褲,撫摸她芳穴的入口,花橙倩一直隱忍不發的呻吟,這時終於從她的嘴中吐出,聽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很難受嗎,寶貝?」他將長指伸進她的芳谷,意外發現它早已潮濕不堪。

  「嗯,好難受。」她有氣無力地點頭,感覺整個人都快虛脫。

  她小鳥依人靠著季玄棠的身體,任由他伸入她的芳谷,汲取瓊漿玉液。

  季玄棠由一根手指增加為兩根手指,等到第三根手指也同時伸進去時,她再也忍不住仰頭尖叫。

  她的尖叫聲令他興奮,他再也把持不住自己,想跟她有更多親密接觸。

  他迅速解開自己的長袍、中衣,腰帶、長褲,將它們拋在地上,花橙倩未曾見過男人裸身,一時間愣住,隨後又旋即被季玄棠擁入懷中。

  他用手支起她的下巴,激烈地吻她,她忙著應付他霸道的唇舌,沒有注意到他已經除掉她身上的衣物,只剩褻褲勉強能夠蔽體。

  季玄棠接著手扶住她的柔背,讓她柔軟的酥胸與他堅實的胸膛摩擦,她的乳尖一邊掃過他的胸膛一邊喘息,季玄棠的手伸入她的褻褲愛撫她的粉臀,花橙倩的粉臀跟著自然擺動。

  「呼呼!」他們的情欲高漲,兩個人似乎都達到頂端。季玄棠褪下她的褻褲,真正做到裸裡相見,花橙倩壓根兒沒有空害羞,因為他醉人的唇又壓下來,同時將她的右腳高高舉起放在酒缸上面,方便他的長指深入她的芳谷。花橙倩右腳跨在酒缸邊緣,兩手圈住季玄棠的脖子與他激吻,小巧的粉臀隨著他長指的深入淺出微微晃動,這場景說有多色情就有多色情。

  然而他們沒有空理會面子問題,因為他們都醉了,因為情欲而醉。

  「噢!噢!」在酒力的催化下,花橙倩豁出去了,不復平日的拘謹,眼裡只有季玄棠這個她打小掛念的男人。

  季玄棠的男性因為她壓抑不住的呻吟而昂然挺立,找到她的入口處,便毫不客氣地把自己放進去與她結合。

  花橙倩似乎到現在才意會到發生什麼事,但來不及了,他已經開始沖刺。

  他的沖刺又快又猛,而且毫不留情,一舉沖破她的處女之身。

  花橙倩痛得仰頭尖叫,拍打著他的背要他停止,但他還是自顧自地往前沖。

  「別這樣,寶貝。」他叫她叫得好親暱。「身為大夫,你應該知道這是避免不了的。」

  對,這是每一個少女成為女人都無法逃避的過程,但是真的很痛,超越她所能忍受的范圍。

  「我不要了。」她哭著撒嬌,梨花帶雨的模樣每一個男人看了都要投降,唯獨季玄棠例外。

  「要,你一定要,我也想要,咱們兩個人都想要。」他扣緊她的粉臀沖刺,不過有稍稍放慢速度,花橙倩配合他的速度放慢腳步,感覺稍微好過一點兒。

  一旦適應體內多了一個男性存在,花橙倩漸漸覺得沒有那麼難受,季玄棠見機慢慢加快沖刺速度,這回她沒再哭著抗議。

  隨後,他們將袍子攤開鋪在地上,躺在衣服上頭慢慢溫存,兩人這次都氣喘如牛,呻吟連連。

  最後,他很溫柔地幫她洗掉下身的髒污,兩個人穿好衣服,又擁吻了好一陣子才回到回春堂。

  斜雨釀果然是甘醇芬芳,迷醉天下人。

  連一向最放不開的花大小姐,也不免因為它而開放身心,變成天底下最嬌媚的女人。

  情況真糟。將手中的帳簿翻往下一頁,季玄棠邊翻邊歎氣,不敢相信,花橙倩看似精明能干,管理醫館的能力卻糟到連一個伙計都不如。他將看完的帳簿擱到一邊,再拿起另一本賬冊檢查藥材的庫存狀況,結果一樣讓他想哭,難怪花橙葉只要有空都得上山采藥,否則光憑醫館的收入,恐怕連藥材都買不起吧!

  另外還有一本欠款的帳簿,他則碰都不想碰,那本帳簿足足是一般賬本的三倍厚,不需要多想,便知道回春堂被積欠了多少錢,而這些欠款怕是都要不回來。

  季玄棠來羅新鎮已經將近二十天,每天都有些零星的病患上門,但欠錢的人居多,有帶銀兩來的人居少,她也照樣每一個病患都看,還給沒錢付帳的窮人更多的藥帶回去,莫怪乎回春堂的財務狀況永遠也好不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至少也得先把藥房填滿,不然怎麼看病人?

  季玄棠決心帶給花橙倩驚喜,瞞著她去驛站請信差送急信給遠在京城的楊忠,要他打點足夠的藥材送到羅新鎮。

  五天後,就看見一車接一車的藥材送進回春堂的倉庫,綿延的車隊引起鎮民圍觀。

  「這些藥材是?」花橙倩看見有這麼多運送藥材的馬車停在回春堂的門口,整個人呆住,幾乎不會說話。

  「是我給你的驚喜,喜歡嗎?」季玄棠從內院走到回春堂的正廳,一到門口就瞧見她呆若木雞,鎮民則是議論紛紛。

  「我……」她感動到不知怎麼辦才好。「醫館又可以舉辦義診了。」

  他原本是寄望她高興到跳起來跟他說謝謝,結果她只說要舉辦義診,真個是……

  「就是這樣,醫館才會入不敷出。」而按照鎮民的說法,會干這種蠢事的不只她一人,她們三姊妹都是。

  「對不起。」她眼眶含淚地跟他道歉,季玄棠根本不想聽她說對不起,更不想弄哭她。

  「算了,你高興就好了。」他投降,徹底敗給她那顆醫者之心。「這些藥材要放在哪裡?醫館的倉庫可能放不下,你得另想辦法。」

  結果住在隔壁餅鋪的店家很樂意將倉庫借給她,另外附贈孔武有力的男丁兩名,小六子和小七子這兩個年輕小伙子,也被他們的娘使喚去幫忙搬藥材。翌日,花橙倩旋即宣布展開為期三天的義診,大伙兒敲鑼打鼓爭相走告,於是鄰近村莊的居民全來了。季玄棠看上門求診的人潮絡繹不絕,卻只有花橙倩一位大夫,索性好人做到底,派人到附近的城鎮把所有知名大夫請到回春堂,一起幫忙看診。

  當然,雇請這些大夫都是要花銀兩的,一旁打雜跑龍套的伙計也得花錢,但幸虧季玄棠有的是錢,也不怕花錢,只要能幫上花橙倩,這幾千兩的花費在他眼裡只是小錢。

  光陰似箭,義診眼看著即將結束,花橙倩方能找到時間向季玄棠致謝。

  叩叩!「你在裡頭嗎?」她來到他的廂房前敲門,不確定他是否在裡面。

  「進來。」季玄棠正在看書,他來到羅新鎮不過二十多天,一屋子的書幾乎讓他給看光。

  花橙倩推門進去,他並未像她想象中一樣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坐在高靠背南官帽椅子上悠閒地看書。

  他右手手肘靠在椅子扶把上,手撐住下巴,左手拿著書本,目視花橙倩背對他把門帶上。

  「看完病人了?」他將書本放在高背椅旁的桌子上,右手仍維持原來的姿勢不變,他今天的頭發亂亂的,外袍也沒拉好,看起來頗有幾分墮落的味道。

  「我偷空休息。」她心跳加快地走向他,感覺他今兒個特別迷人,眼神特別會勾人。

  「原來你也是會忙裡偷閒的嘛,是不是想我?」他朝她伸手,她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一轉眼就被他摟進懷裡,安然側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我是來跟你道謝的。」她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她其實有點想他,最近這幾天好忙,忙到她沒有空喘息,遑論與他雲雨。

  「你的謝意來得有些晚了,我以為當天你就應該謝我,而不是跟我說對不起。」他用手指輕點她的鼻頭,覺得她的反應有些離譜。

  「對不起。」他都不要她說了,她還講。「但是我真的很想舉辦義診,這是我爹一直以來的心願。」

  「花老大夫?」不曉得怎麼搞的,他總覺得見過她爹,但這卻是不可能的事。

  「他老人家一直教導咱們三姊妹,有能力的時候一定要盡力幫助別人。」她點頭。「他老是說,大夫能做的其實很有限,有些病只能眼睜睜看它發作,卻束手無策,這是身為大夫最難過的時候,所以要咱們三姊妹盡可能舉辦義診。」

  只是一次大型義診幾乎就把回春堂幾年的收入花光,她們沒有能力負擔,只能做些零星的義診,盡可能不收藥錢。

  「為什麼我總有一種這些話是在說我的感覺?」他沒見過花老大夫,按理說不該會對他的話有反應,可他的心卻會因此而抽痛,太不合理。

  花橙倩屏住呼吸看他的表情,他看起來彷佛在煩惱著什麼事,莫非他想起童年的事了?

  「所以你就任回春堂一直虧損下去?」他挑眉看著她,花橙倩臉紅。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的管理人。」她也很苦惱。

  「但是卻是一名好大夫。」看她如此為病患著想,連他都快跟著感動起來。

  「你才好呢!竟然免費提供病患這麼多藥材。」恐怕得花不少銀子。

  「我就不能做點善事?」他哭笑不得,在她心中他就這麼壞,連偶爾做一次好人都要被質疑。

  「我只是覺得很意外,因為你每次都只會嘲笑我,笑我不擅管理。」她非常認真的解釋,看在季玄棠眼裡倒像是嬌瞋。

  「你本來就不善於管理。」他捏她的臉頰,覺得很離譜,她什麼都沒做就可以逗得他心癢癢的。

  「我一直覺得爹將回春堂交給我是錯誤的決定,橙藜比我合適,也比我能干。」她只是比較擅長說理,但經營需要手腕,這一點,橙黎就比她強多了。

  「我還沒有機會見你二妹,無從比較。」他抵達回春堂的前一天,她便出發到鄰鎮采藥,至今未歸。

  「等你見到她,就知道我說得沒錯,她比我更適合掌管回春堂。」她也納悶花橙黎此番前去采藥,怎麼花了那麼久時間,幾乎快一個月。

  季玄棠低頭吻她的秀發,這才發現,原來她的外表看起來自信堅強,內心其實也害怕比較,她二妹明顯比她優秀,她也一直很在意,不然不會一再地提起她。

  「橙黎還說,該走的人誰也留不住,說不定哪一天,換成她目送我離開,我覺得她真是在講傻話。」她的一生已經決定奉獻給回春堂了,這是打從她六歲起就決定好的事。

  「你怎麼會覺得她是在說傻話?」依他看來,她二妹是很有智慧的人,看得也比她透徹。

  「我爹臨終前將醫館交給我,你說我能走得開嗎?」她也想呀,但責任壓在肩頭上,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只能順從命運。

  「想走就走,沒有什麼能不能的問題。」他的看法和花橙黎一樣,時勢所趨,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即使再不捨都要放下,否則就會成為包袱。「你跟橙黎還真是一對,她也喜歡說相同的話。」

  只不過她是繞著彎說,他則大方說出口。「你希望我跟她是一對嗎?」她無端扯到別的女人讓他很不爽,表情跟著僵硬起來。

  她小嘴微張的看著他,一點都不希望他看上橙黎,但橙藜是那麼美,如同仙子般的長相任誰都抵擋不了,都會喜歡她。

  「你還沒跟我說謝謝呢!」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這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原來她也會嫉妒。

  「我剛剛就已經說過了。」她嬌慎,認定他欺負人。

  「你說要跟我道謝,但一直沒有實際行動。」他用眼神暗示他想做什麼,她立刻明白他的企圖。

  既然欠下人情,理當償還。花橙倩是明理的人,當然不會賴著這筆帳不還,只見她雙手搭上他的肩膀,坐直身體就要吻他……

  「花大小姐,又有病人嘍,花大小姐!」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小六子沖進內院喊人,害她道謝不成。

  「對不起,又有病患進來了。」她松開手,站起來整理了一下儀容,又要到前廳看病人。去吧去吧,最好永遠都不要理他,反正他已經忍了三天,再多忍一天,他也不會馬上死掉。

  「玄棠?」他看起來悶悶的,好像一個玩具被搶走的小孩。

  他生氣地拿起桌上的書本,自顧自地讀書不理她,一直到她低頭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他才笑逐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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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季玄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稟二爺,他繼買了一屋子的書以後,又買了好幾座倉庫的藥材,似乎是為醫館的女大夫買的。」

  「也就是說,他看上小鎮的女大夫了?」季二爺沈吟。

  「似乎如此。」

  「有趣!」正好可以拖住那小子。「再探!」

  「是,二爺。」

  季二爺派去監視季玄棠的探子,匆匆再回到羅新鎮繼續暗地裡監視季玄棠的一舉一動。根據他的觀察,季玄棠幾乎不出回春堂,有的話也是上街閒逛,身旁經常都有花橙倩作陪,日子過得非常愜意。

  「楊忠要你帶什麼消息給我?」

  另一方面,季二爺一伙人的一舉一動全被季玄棠掌握,連他派來的探子也略知埋伏在什麼地方,也都能巧妙錯開,讓對方無從掌握自己的行蹤。

  「啟稟少爺,二爺似乎已經聽聞此地的風聲,說你買書又買藥材的,預料你會在此地待上一段很長的時間。」

  「看來我的障跟法發揮了該有的功效。」季玄棠輕笑。「現在那幾個臭老頭一定得意洋洋,慶幸送我來到對的地方。」

  「正是如此。」楊忠派來的屬下答道。「他們正愁時間不夠用,無法說服全部的長老,聽聞你的舉動,皆高興地手舞足蹈,慶幸萬分。」

  只怕他們能夠像現在一樣快樂的時間不多了。

  季玄棠冷笑。

  「楊忠應該已經把所有該查的東西都查清楚了吧?」

  「回少爺的話,楊大哥幾乎掌握了所有堂少爺們做過的荒唐事兒,只有幾件涉及不法的事楊大哥還在追查,相信再過幾天就會有下文,請少爺耐心等候。」

  兩邊都預定一個月可以搞死對方,偏偏兩方都進行得不順利,眼看著一個月的期限即將來到,雙方都還無法出手克死對手,也算是諷刺。

  「明白了,去吧!」季玄棠大手一揮,手下立即退出廂房,用輕功跳離回春堂,不留半點痕跡。

  日子就在雙方人馬互爭高下中度過,轉眼間季玄棠已經在回春堂住超過一個月,這時京城方面終於有所動靜。啪啪啪!飛鴿展翅翱翔於天際,在熟悉的地方收起翅膀定點著陸,帶來京城傳遞給季玄棠的消息。

  季玄棠照例取下信鴿腳上綁著的紙條,這回楊忠帶來的是好消息,他已經搜證完畢,只等季玄棠回京處理、楊忠又另外告訴他,季二爺同時完成游說,這幾天就會召開宗族大會,最後並催促他盡快回京。

  季玄棠看完紙條,將紙條捏成一團,低頭沈吟,如果楊忠所言為真,那麼他最慢這兩天就得離開羅新鎮回到京城,方才趕得及給那幾只老狐狸驚喜。

  他慢慢踱步回到醫館,喧嘩了多天的回春堂難得今天沒有病患上門求診,恢復他來訪前的安靜。

  廳堂裡不見花橙倩的蹤影,他猜想她大概在內院,說不定正在休息,還是別去打擾她好了。

  季玄棠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也有猶豫的時候,他做事一向果決,該下手的時候絕對不會手軟,同樣該道別的時候也不會不捨,因為世事無常,流連無用,只會阻礙他前進。可如今,他的腳步竟顯得如此沉重,究竟是為什麼?為了花橙倩。

  答案如此清晰易懂,恐怕就連傻瓜都看得出來,雖說他種種舉動像是障眼法,但他為她買下大批藥材時的用心卻是真的,只是她會懂嗎?

  在愛情之下,誰都沒有把握,誰都在等待。

  花橙倩在等他告白,他在等她付出真心,因為他可以隱約感覺到,她對他還存有懷疑,似乎她現在見到的他不是他,她在等待另外一個人,等待另一個他。

  他知道自己這麼想很荒謬,但她時而迷惘欲言又止的表情,讓他不得不懷疑。

  她到底在等誰,等另外一個他出現嗎?但他就是他,沒有另一個他,她恐怕要失望了。

  「玄棠!」

  迎面而來的呼喊聲打斷他的思緒,他抬頭愣愣看著花橙倩,心中五味雜陳。

  「你在做什麼?」四處找不到人。

  「我有話同你說……」

  她原先還輕快活潑的語調,在瞧見他手中的字條後倏然變得沉重,她認得那字條,是綁在信鴿腳上專門用來傳遞消息用的,他又在和京城的伙伴共商復仇大計。

  「你要跟我說什麼話?」他注意到她的臉色突然轉暗,應該是跟他手上的紙條有關。

  「沒什麼。」她調過視線不看他。「我沒有事情要同你說,你忙……」

  他再也受不了了!

  「是因為我冒犯了你那顆醫者之心,還是我又干了什麼骯髒事,你才不屑跟我說話?」他最討厭她這個表情,好似他們身處不同的世界,她光明,他黑暗,完全沒有交集。

  「什麼?」她不懂他為什麼生氣。

  「過來!」他確實很生氣,事實上,他氣壞了,今天他非要她把話說清楚不可。

  「你在干什麼- 」

  砰!

  季玄棠毫不客氣地抓住她的手,將她帶往居住的廂房。通常他們燕好時他都會前往她的房間,避免引人注目,但他現在太生氣了,顧不了這麼多。

  花橙倩被他粗魯地推進房內,眼睜睜看著他插上門閂,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不要這樣。」她知道他很殘忍,但她以為他已經改變,不再是初來乍到那個無情的公子哥兒。「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話甫出口,花橙倩就知道她又錯了,她無意中吐露了一個大秘密,她費心隱藏的秘密。

  「你說說看,我以前是什麼樣子?」他殘忍地微笑,總算又聽到她無心洩漏的話語,這裡頭似乎隱藏了一個大秘密。

  「我……」她別過頭不看他。「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麼樣子。」

  「哦?」他斜睨她。「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回事兒,你的表情告訴我,咱們很早就見過面,可是我卻不記得曾經見過你。」

  就是這樣,她才打死不肯說出來,她一直把他放在心上,他卻把她徹底忘懷,連個影子都沒留。

  「就像你說的,咱們沒見過面。」她還是不肯轉頭看他,氣他無情。

  「睜眼說瞎話。」他抓住她的下巴,硬是把她的頭轉過來面對他。「我要知道所有事,別再對我隱瞞。」

  他認真的眼神,在在告訴她,他不是說假話,她最好把事情從頭到尾說清楚,他不要再次在她的眼中看見另一個人的身影,即使那個人是自己。

  「我……」

  「橙倩!」他低聲警告她,感覺已瀕臨界線。花橙倩咬緊下唇不說就是不說,他索性低頭吻她,知道只要用這一招,她一定會投降。

  「好嘛,我說。」她偏過頭躲避他的吻,不想輸得太屈辱。

  「我在等。」他很滿意她懂得適時進退,只希望她能更干脆。

  「你還記得你變傻後發生的事嗎?」她小聲問季玄棠,他無情地搖頭。

  「不記得。」這麼困窘的事情他不想記得。「我只記得我摔傷腦子前後的事,至於我摔傷腦子期間發生的事,我一件都不記得。」

  「難怪你不記得我。」雖然明知答案必定是如此,她還是很難過。

  「你的意思是……咱們曾經在我摔傷腦的期間見過面?」他從她的語意推敲出事實,她點頭。

  「我在九歲時,曾經跟隨我爹去京城季府為你治病,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見到你的。」

  原來,他對她和花老大夫的熟悉感不是無中生有,而是真的有這回事,他們確實曾經見過面。

  季玄棠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們的緣分竟然延續到十二年以後,令人很難相信。「你那個時候剛摔壞腦子不久,你爹四處尋訪名醫為你看病,我爹也帶著我去京城幫你診療,但我爹說你無藥可醫,我不忍心大人當著你的面說你的病情,便自告奮勇帶你去花園玩,咱們就是在那個時候成為好朋友的。」

  原來他們不但見過面,還說好要當朋友。這麼可笑的戲碼就發生在他變成傻子的期間,又不是戲棚子看戲,他沒興趣耍猴戲給別人看!

  「那時候你好天真、好善良,你還摘了朵花戴到我頭上,說我是花仙子。」她不曉得他最恨別人提起他變傻的那段過去,那對他是屈辱,也是禁忌,她竟然就這麼毫不掩飾的說出口!

  「你並且把毛毛蟲放回到葉子上,說它有一天會變成美麗的蝴蝶,你不忍心踩碎它。」

  是啊!結果他們再相逢時,他當著她的面掐死毛毛蟲,她一定很遺憾跟難過。

  「最後咱們打勾勾,說好不會忘記彼此,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說完這些話,花橙倩的眼睛又暗淡下來,彷佛他傷透她的心。

  「現在你一定埋怨我不夠意思,因為我不但忘記曾經見過你,也忘記咱們說好要當好朋友。」他用話諷刺花橙倩,她聽得出他很生氣,但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

  「我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口是心非地答道。「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會再變回聰明,有點驚訝而已。」她所謂的驚訝,恐怕是包含他性格的轉變,而她不喜歡他轉變後的性格,她的眼神清楚地說出一切。

  「是呀!」他忍不住發火。「你比較喜歡那個天真、善良的小男孩,他會幫你戴花,還會跟你打勾勾。」

  沒錯,她是很懷念當初那個善良的男孩,好希望能再跟他見一次面,重溫兒時的歡樂。

  「只可惜,真正的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樣子,真正的我傲慢自大,你最好看清我的真面目!」他抓住她的手,打破她的幻想,她雖然早就明白他的性格,也不免被他話中的惡意刺傷,是他自個兒要她說的,憑什麼發火?

  「我很早就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她不客氣地反擊,季玄棠的臉上瞬間吹起狂風暴雨,表情陰沈得可怕。

  「你若真的這麼渴望再見到那個小男孩,想法子把我變傻不就行了?」他冰冷的建議道。「就用你最擅長的施針,在我的四神聰四穴各施一針,說不定我就能恢復原先的傻勁兒!」

  他說的是頭頂上的四個奇穴,一般大夫不會朝那兒施針,因為太危險。

  「我並沒有!」

  「你沒有才怪!」他不客氣地打斷她。「你的眼睛一直在我的身上追尋那個小男孩的影子,但我告訴你,那個小男孩該死地從來不曾存在,你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傻裡傻氣的幻影,你最好趕快把他忘掉!」

  「我無法把他忘掉,他也是另一個你!」她堅信那個小男孩一直在他的體內,不然他不會花大把銀兩讓她舉辦義診。

  「既然如此,我只好強迫你把他忘掉,我可不想當自己的替身!」隨著季玄棠這句話落下,他的唇霸道地覆上花橙倩的櫻唇,殘暴地吸吮起來。

  「那個男孩會像這樣吻你嗎?」他吸吮她的玉頸喃喃說道,恨透了自己最愚蠢的時候被她看到,讓他在她的面前抬不起頭。

  「玄棠……」

  「那個男孩會像我一樣,撫遍你的全身嗎?」所以認清楚,他和她記憶中的男孩完全不同,他已經長大,而且不再愚蠢,她可以該死地把那個男孩忘掉,永遠別在他的面前提起那個曾經愚蠢的自己。

  「你這麼想就錯了!」她一點都不希望忘掉那個男孩,她想喚醒他,喚醒他曾經擁有的善良天真。

  「閉嘴。」他不想再從她的嘴裡聽見任何有關那個男孩的事,那麼愚蠢的小孩不可能是自己,不可能是他,她最好認清楚。彷佛是要把自己過去的影子從她腦海徹底抹掉一樣,他吻她吻得又狠又急,不但在她身上留下印記,就連嘴唇也被他咬出輕微血絲。

  雖然他在房事方面一向就非常強勢,但如此狂暴的季玄棠卻是花橙倩從未見過的,不免有些膽顫心驚。

  「你不要過來。」她討厭這樣的他,毫無理智,完全不講道理。

  「怕了?」他冷笑。「你不是最愛我這麼碰你,現在卻說不要,是想要耍我嗎?」

  他扯開她的中衣,將手伸進去搓揉她的酥胸,以往只要他這麼做她就會開始呻吟,如今只有憤怒。

  「放開我,我不是你的玩具!」她討厭他心情好的時候抱她親她,心情差的時候理都不理人,她的情緒不像他這麼多變,她無法適應。

  「如果你是玩具,也是非常昂貴的玩具,我在你身上少說也砸了好幾千兩銀子!」他殘忍的說法,讓花橙倩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他把她說得跟妓女一樣可以用錢買賣,代價就是那幾座倉庫的藥材。

  「該死!」他根本不想傷她,可她固執的態度教人生氣,為什麼她就不能忘掉那個男孩,心中只有他一個人?花橙倩將頭瞥向旁邊,不讓他看見她的眼淚,她沒那麼脆弱,他的話傷不了她。

  「橙倩。」他支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他,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泣,兩次都是因為他。

  「我只是- 不希望有人介入你我之間而已。」他不是故意要說話侮辱她,對不起。

  「那個男孩也是你,另一個你。」她堅持他不應該和那個天真的小男孩切割,他們本來就是一體。

  「別再說了,我說過要你忘掉那個男孩!」他的口氣又激動起來。「你根本不曉得我面對的是什麼?你只是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希望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善良!」認清事實吧!這個世界沒有她想象中美好,甚至更齷齪。

  「我的想法有什麼不對?」她不懂,要他承認自己其實很善良很難嗎?為什麼他不肯大方承認?

  「沒有不對,只是聽了很不爽!」嘴巴溝通無效,看來他只好用別的方法讓她閉嘴,省得氣死自己。

  「季玄棠- 」她憤怒的怒吼聲倏然沒入他的唇齒之中,這是他解決問題的方法,雖說不甚高明,卻很有效。花橙倩發誓,這次他要是敢再像剛才一樣粗魯,她一定把他的嘴唇咬出一個洞,別小看女人的決心!

  然而,這次他卻意外地溫柔,幾乎是把她當成上等珍瓷,小心翼翼地舔吻她的芳唇,她即使有再多的怒氣,也全淹沒在他高明輕柔的吮吻之中,再也不復見。

  他們已經培養出默契,只要他開始舔她的唇瓣,她便會主動打開嘴巴邀他進入。

  於是,一場猛烈的舌舞又開始演出,他們的舌彷佛兩條激斗的蛇誰也不讓誰,雙方迫不及待地互相吮吻,好似要將彼此吞沒,整個廂房充滿嘖嘖的親吻聲及細碎的嚶嚀聲。

  「橙倩。」他發狂似地吮吻她的玉頸,並且抽掉她的腰帶,兩手伸入半開你的中衣內,搓揉她的豐乳。

  花橙倩的身體因為他用拇指輕彈她胸前的蓓蕾而抽措了一下,額頭開始冒出細碎的汗珠。她雙眼迷蒙,小嘴微張的模樣著實吸引人,季玄棠將唇又覆上去,一邊深入吻她,一邊挑弄她敏感的乳尖。花橙倩的雙腿因直沖腦門的情欲而酥軟,幾乎無法承受自己的重量,季玄棠趕緊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雙手扣住她的粉臀,更加放肆地吻她。

  「唔……唔!」她被他吻到幾乎喘不過氣,季玄棠發現後稍稍松開她,兩手改為拉下她的褻褲,揉捏她的粉臀。

  花橙倩被他這個舉動弄得嬌喘連連,他竟還不滿足地抬高她的臀,長指由後方深入她的山谷,撥弄茂盛的蕊葉,逼得她不得不勾住他的脖子尋求支撐,否則就要站不住了。

  「噢!噢!」她不想大白天就如此放蕩,但一直深入她小穴的長指,不斷捏揉她的核心,讓她不由得仰頭尖叫。

  「寶貝,你真敏感。」他咬她的耳垂喃喃低語,低沈懶洋的語調恍若加了蒙汗藥,聽得花橙倩更加興奮。

  她仰頭看著這個帶給她快樂的男人,表情嫵媚至極,季玄棠終於全面崩潰。

  他抽出長指,將她拉到一半的褻褲完全褪下,面對面抱起她,將她放在床沿,霸道地將她的兩腿撐開,跪下來狂舔她的小穴。花橙倩原本已經盈滿芳液的山谷,頓時傾流而下,沾濕他的唇舌。

  「噢!噢!」她不斷地呻吟,不停地抽搐,感覺自己好像快要登上西方極樂世界,渾身上下充滿一股不可思議的快感。季玄棠這時候站起來褪掉褲子,用他的硬挺摩擦她敏感處,讓她欲仙欲死。

  她雙手往後撐住身子,看著他的硬挺進了又抽出,磨贈了一下幽谷四周柔嫩的肌膚再進入,完全就是把她的身體當玩具。

  她氣得往後退,不玩了。

  但是季玄棠怎麼可能容許她任性?他順勢壓在她的身上,更加深入她的體內,開始動作。

  他先是慢慢來,後加快速度,用力頂向她體內的敏感點。

  花橙倩雙腿圈住他的背,身體跟著他的沖刺上上下下起伏。

  大約經過了半刻鍾,季玄棠嫌太單調不夠刺激,硬是將她抱起來翻身換成男下女上,花橙倩就這麼跨坐在季玄棠身上,成為女騎士。

  這是她第一次掌握主導權,感覺很新鮮,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季玄棠只得引導她。他扣住她的粉臀,暗示她順著他的沖刺移動,花橙倩尷尬地前後搖晃,季玄棠失笑,扣住她的脖子將她往下壓,啖咬她的耳垂輕輕笑道。「寶貝,這樣也可以,你很有天分哦!」羞得她的雙頰頃刻脹紅,反過來咬他的嘴唇,懲罰他取笑她。面對這自動送上門的大禮,季玄棠哪可能輕易放過?一把攫住她的肩膀,與她唇舌交纏,兩人吻得嘖嘖作響。

  他並且幫她把礙事的外袍和中衣脫掉,卻忘了自己仍然穿著衣服,裸露著下半身與她纏綿。

  他十指與她緊扣,開始上下沖刺,花橙倩自然而然地配合他的律動,瞬間乳波蕩漾,搖曳生姿。

  只見她瘋狂的擺動粉臀,與身下的男人結合,他亦一次又一次地沖進她身體的最深處,碰觸她的敏感點,帶給她有如死亡一般的快感。

  「啊!啊!」她不曉得自己仰頭叫了多少次,燕好的過程中可能好幾次達到高潮,她的意識和身體剝離,再也不屬於同一個人,再也不屬於花橙倩。眼前這個女人浪蕩到她自己都不認識,她能記得的只有身體的感覺,而它呼喊著要盡情狂歡。

  接下來,他們又變換好幾種姿勢,一直到他把種子灑在她的體內之前,他們一直像牛皮糖黏在一塊兒,緊得幾乎找不到空隙。

  激情過後,季玄棠胸貼住她的柔背,左手不斷愛撫她的玉臂,一刻也離不開她。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眼下明明有天大的事等著他去處理,他卻陷在女人的溫柔鄉裡走不出去,一點兒都不像他。

  「我明天就得回京城。」為了擺脫眼前的情況,他決定提早動身。

  花橙倩平穩的呼吸因此而短暫消失,待能夠重新呼吸,已恢復平日的冷靜。

  「我明白了,慢走。」這一天遲早會來臨,她也早做好心理准備,只是為什麼一旦真正來臨她還是免不了心痛?但她卻又不能表現出心痛,真個是很痛苦。

  「慢走?」季玄棠原本游移在她玉肌上的手指因這句話頹然放下,兩眼不可思議地瞪著她的柔背。

  「我說我要走了,而你居然只叫我慢走?」是他自作多情,還是她真的這麼無情,她居然用這種態度對他。

  「你是大忙人,小女子不敢留你。」他要回京城完成復仇大業,她不敢耽擱他做大事,只得請他多保重。

  「該死!」他忍不住詛咒。「你這是在生我的氣嗎?因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所以你生氣了?」如果是的話他可以解釋,從頭到尾說給她聽。

  「我沒有資格生氣。」她又不是他的誰,憑什麼發火?「咱們本來說好,你只在回春堂待一個月,如今一個月已過,你本來就該回到京城。」她看似合理的解釋,其實只透露出一個訊息- 她不稀罕他留下來,要回去請便。

  「好個沒有資格生氣!」他氣得翻身下床,撿起長褲穿上,把身上的長袍束緊,在房內來回踱步。

  花橙倩這才想起,這裡是他的房間,雖然很快就不是,但她留在男人的房裡似乎不妥,於是也起身著衣。

  他生氣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心想怎麼會有像她一樣沒血沒淚的女人,好歹他們也在床上消磨了不少時間,說不定她還懷了他的孩子,她卻表現得像他是個陌生人,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她一點也不在乎!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肚子裡頭,已經懷了我的種。」他沒做任何防護,她也不懂得做,懷孕的可能性很高。

  「我- 懷孕?」她呆住,從來沒有想過她可能已經懷了他的小寶寶。

  「虧你還是大夫,還要我提醒你。」他以為她深思熟慮,結果什麼也不懂。

  花橙倩確實就像他說的,有欠考慮,不過現在還來得及補救。

  「你別想背著我偷偷拿掉孩子,我絕不允許!」他要他的孩子平安生下來,她別想動手腳。花橙倩冷冷看著他,懷疑他那顆腦袋長到哪裡去,虧他還自稱是天才。「八字還沒一撇呢,你未免操心得太早。」

  他們開始溫存才多久?就算真的珠胎暗結,也要過一、兩個月才看得出來,現在談言之過早。

  「可惡!」她說的沒錯,他們開始溫存不過二十來天,不可能這麼快有消息。

  他應該覺得高興,再也沒有事情可以絆住他,可他卻沒來由的覺得煩躁,真正的原因他也不清楚,就只是不爽!

  「我先回房去換衣服了。」她不跟他好好道別也就算了,還進一步漠視他,真個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一等!」他攫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她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不干脆一點,他們根本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本來就不該在一起。

  「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他極端憤怒地問。

  有,別一心想著復仇,留在她身邊讓她依靠,但她沒有資格說這些話,因為這是他的人生,只能由他自己選擇。「多保重。」她要說的只有這一句話,從此以後他們就要各分西東,今生永不相見。

  季玄棠清秀俊美的臉因為她這句話瞬間刮起風暴,伸手抓住她的下巴將她拉過去狠狠吻她。

  「你真可惡,比我還狠!」他算是認栽了,當初他應該拆了回春堂的招牌,今天她就不會如此囂張。

  花橙倩淡淡地看著他,這是她第一次勝過他,可她卻沒有太多的喜悅,大概是因為他們即將分離的緣故吧!

  次日,陽光照得人的眼睛睜不開,在這離別的日子,不見佳人離情依依,只有空蕩的廳堂響應季玄棠的呼喚。

  「走吧!」

  楊忠在一陪隨侍,他注意到季玄棠一直忍住不回頭,情緒緊繃到了極點。

  「是,少爺。」倒是楊忠轉身偷偷幫主子看,也是一樣沒見到花橙倩。

  其實花橙倩一直站在距離醫館不遠的大樹下,窺探季玄棠的一舉一動。

  當她看見他動身離開醫館,眼淚不知不覺地掉了下來。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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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季氏人丁興旺,光是召開一次宗族大會,就得用掉好幾間廳堂,方可容納前來開會的族人。季二爺、季三爺、季五爺,勉強可算是這次宗族大會的發起人,只見他們門裡門外、前廳後院轉個不停,彷佛他們才是季氏的大當家,而非季玄棠。

  當然過了今天以後,季玄棠再也不是季氏的掌權者,他們處心積慮召開這次宗族大會,為的就是拿掉他的繼承權,把他從高高在上的季氏嫡傳長孫這個位子上踢下來。

  「五老太爺,歡迎歡迎,這邊請。」季二爺以季氏未來掌權人之姿,招待各位長老入座,從各地來京城參加宗族大會的族人,大約有五、六百人,其中有資格被稱為長老的只有十三位,他們位高權重,做出來的決定多能獲得族人的認同,所以季二爺才會想辦法說服宗族長老召開宗族大會,否則光靠他們這幾個兄弟,根本號召不了幾個族人,況且是將季玄棠從繼承人的名單中除名。

  季氏位於京城的祠堂,不但占地寬廣,並且建築豪華,處處顯示出它身為京城最大家族的氣派。五、六百位族人就這麼坐在椅子上,互相招呼。這五、六百位族人,只有極少數知道今兒個召開宗族大會的目的,大多數的族人只是收到通知,便風塵僕僕地趕到京城開會,全然不知開會的內容。

  十三位長老全部到齊,顯示今日將要商議的事情重大,需要所有長老共同決定,缺一位都不行。

  「咳咳!各位族人,謝謝大家前來參加宗族大會,小弟不才,出面主持這次大會,還望各位批評指教。」

  季二爺公開主持會議,底下的族人頓時議論紛紛,現任的族長應該是季玄棠,哪有他造次的分?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安靜,聽他說話。」十三位長老一齊敲動手中的拐杖,要大家冷靜下來,季四爺冷眼看這一切,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就看他二哥這出戲怎麼再唱下去。

  「各位族人,大伙兒一定奇怪,為什麼這次的宗族大會是由小弟主持!」

  「是啊,為什麼是由你主持,嫡房的當家呢?」有些年紀比季二爺輕,輩分比他高的族人很不服氣,他也不過是前兩任當家的次子,憑什麼主持宗族大會?

  「這個- 」

  「安靜安靜!」季二爺還沒講上兩句話,底下的族人就站起來反對他,要不是有十三位長老壓陣,這會怕是開不成。

  「大伙兒都別插話,讓他說。」十三位長老中,最具權威的當數五老太爺,他當年雖然不掌管季氏,但屬於自己的鋪子卻經營得有聲有色,贏得全族人的敬重。

  「是這樣的,小弟今日召集各位族人來此召開宗族大會,是有一件要事向大伙兒宣布。」

  季二爺先轉頭詢問十三位長老,經過他們點頭授意,再轉向底下的族人,朗聲說道-

  「經過十三位長老商議,他們一致決定取消季玄棠繼承人的位子,改由小弟掌管季氏。」

  季二爺此話一出,底下的族人紛紛站起來,不客氣地反駁問季二爺!

  「季玄棠少爺是嫡傳長孫,本當繼承大位,憑什麼剝奪他的繼承權?」

  「再說自他一年前接掌當家的位子以後,鋪子的生意就大有起色,不知道要比你們四兄弟強上多少。」

  「季玄棠少爺是大伙兒認可的繼承人,不可以剝奪他的繼承權!」打倒季玄棠沒有季二爺想象中容易,支持他的族人遠遠超出預期,季二爺有些招架不住。

  「沒錯,論聰明才智,在座沒有一個人能贏得了他,但大伙兒別忘了,他可是整整癡傻了十二年,誰曉得哪一天他又會撞到頭,變回原先的呆子!」眼見爹親遭到圍攻,季二爺的兒子趕緊站起來為父親助陣,其它堂兄弟也一道幫腔。

  「物己說得沒錯,季玄棠聰明是聰明,但是太不穩定,季家若想指望他,怕是會落空!」

  「他雖然是嫡傳長子,但咱們不能將季氏的產業交給一個隨時都會變成傻子的人,咱們總得保護自個兒的利益!」

  「一點兒都沒有錯,咱們得保護自個兒的利益!」

  「對!對!」

  出面幫襯的,全是季玄棠的堂兄弟,他們都恨不得殺了他,關鍵時刻,自然樂意倒推一把。

  在這一面倒的聲浪之中,只有一個人按兵不動,那就是季四爺。他按住兒子的手背,不許他跟著起哄,凡事靜觀其變。

  「安靜安靜!」眼看著情況快要變得不可收拾,五老太爺說話了。「我知道各位族人都很不滿意咱們的決定。」

  五老太爺皺眉。「但是老二兒子的話也有道理,玄棠孫兒的身體狀況確實必須列入考慮,這也是萬不得已的做法。」

  季玄棠畢竟是嫡傳長孫,這麼多孫子輩裡頭,五老太爺也就只記得季玄棠的名字,其它老太爺們的情況也差不多。

  「可是,就算要剝奪玄棠的繼承權,也得經過他本人同意,玄棠沒到場,這宗族大會還開得成嗎?」始終噤聲的季四爺這個時候開口,一發言就氣死其它三位兄弟。

  「四弟!」

  「四哥!」

  「我只是說明情況,沒別的意思。」季四爺衡量眼下的狀況,表面上看好似季玄棠的繼承權被拿定了,但事實上恐怕沒有這麼容易。

  「四爺說得有理,就算要剝奪玄棠少爺的繼承權,也得他本人在場,為什麼不見他的蹤影?」

  被季四爺這麼一鬧,底下的族人紛紛站起來要求季二爺給個解釋,他們的族長為什麼在這麼重要的時刻不在場?「各位族人,請冷靜下來!」季二爺恨恨打量季四爺,猜不透他安什麼心。季四爺打開折扇呵呵笑,頗有在一旁看戲的味道,氣壞了其它三位兄弟。

  「不然你說,玄棠少爺為什麼不來參加宗族大會?」底下的族人不放過季家三兄弟,定要他們給個理由。

  「因為……」季二爺想破頭。「因為……」

  「因為他以為我真的被他施展的調虎離山計弄昏頭,來不了此地。」

  就在眾人齊聲質問季玄棠為什麼沒有出席宗族大會的當頭,祠堂門口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季玄棠緊接著在一群手下的簇擁之下,走向季二爺。

  「是玄棠少爺!」

  不少人瞧見他現身松了一口氣,畢竟祖先長久以來傳下來的規矩,大位都是傳給嫡子嫡孫的,要他們莫名其妙破壞規矩,這責任怕誰也擔不起,況且季玄棠年輕有為,被不少家族年輕人視為模仿對象,大伙兒只要一想到季氏的當家是如此出色,都覺得與有榮焉。

  「你、你怎麼會……」

  「知道你們偷偷背著我召開宗族大會?」季玄棠笑呵呵,將季二爺的反應全看在眼底,覺得他愚蠢透頂,怎麼跟他斗?

  「你是怎麼知道- 」

  「今天召開宗族大會?」他仍舊笑呵呵。「簡單,你派探子跟蹤我,我就派探子查你的底細,扯平。」

  二叔自以為計劃得天衣無縫,看在他眼裡卻漏洞百出,還反過來被他利用。

  「這是怎麼回事兒?」老二明明跟他說玄棠的頭痛宿疾又發作,在一個隱密的地方靜養,他才勉強同意他不必出席,怎麼現在又跑出來?

  「五老太爺。」射人先射馬,季玄棠先向五老太爺打躬作揖請安,博取他的好感。

  「你不是正在休養?」五老太爺一頭霧水,搞不懂這些年輕人葫蘆裡賣什麼藥。

  「孫兒沒病,又何來休養之說?」季玄棠反將季二爺一軍。「孫兒之所以會前往小鎮靜養,完全是二叔的主意,因為他想藉此機會將孫兒調離京城,好說服諸位長老召開宗族大會,其心可議哪!」

  隨著季玄棠的話落下,底下的族人紛紛發出怒吼,抗議季二爺的做法過於小人。

  「冤枉啊,五老太爺,我也是為玄棠好啊!」季二爺眼看眾怒難平,急忙喊冤。「我怕他身子負荷不了繁重的族長工作,特地幫他找了一位好大夫讓他去休養檢查身子,我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一片好意。」

  「說得好聽。」季玄棠冷哼。「你根本是別有居心,否則你為什麼處心積慮說什麼也要召開這次的宗族大會?」

  這也是所有人的疑問,季氏一族昌盛繁榮,大伙兒的日子都過得好好的,干嘛要召開宗族大會?

  「因為咱們兄弟認為你不適任,家族應該推出更好的人選領導季氏。」既然目的被拆穿,季二爺索性豁出去了,直接挑明族長該換人做做看。

  「這只是表面,其實你還有別的目的。」要玩明的大家一起來,他可是不會玩輸人。

  「你這話什麼意思?」季二爺一向就覺得他這個侄子很可怕,心思深沈,手段凶狠,宛若一只禿鷹。

  「你真正的目的是要謀取我的家產,好供你那些不長進的兒子花用,還有三叔跟五叔也都是共謀,你們都想霸占我的家產,所以才會連手說服諸位長老召開宗族大會,剝奪我的繼承權!」這是陰謀也是陽謀,完全遭他識破。

  「老二,事情真的是像玄棠孫兒說的那樣嗎?!」五老太爺聽了季玄棠的話以後震怒,認為自己被利用了,要季二爺說個清楚。

  「他說謊!」季二爺急的。「這不是事實,我沒有要謀取他的家產,供我的兒子花用?」

  「對,他說謊!」季五爺也來哭天喊地。「我的兒子好得很,沒有不長進,一切都是他在胡說!」

  「咱們的兒子是很優秀的!」

  癩痢頭的兒子還是自個兒的好,即使他們的兒子再無才情,看在父親的眼裡,仍然個個是狀元郎。

  「是嗎?」季玄棠聞言冷笑。「我就讓你們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優秀!」

  季玄棠揚起右手,楊忠立刻把查到的證據交給他,季玄棠一邊注視季二爺冷笑,一邊將寫滿黑墨字的紙張攤開,將他的堂兄弟做過的骯髒事公諸於世。

  「該從誰先念起才好呢?」他不懷好意地笑笑。「就從物己開始好了,他對外欠款最多,欠的大多是賭債。」

  他接下來把季物己欠了哪幾家賭場多少銀兩,一一念出來,季物己除了大驚之外,亦心慌。「胡說,我沒有欠下賭債!」

  「沒有嗎?」季玄棠挑眉。「要不要我把你親手畫押的借據拿出來讓大伙兒瞧瞧?」為了弄到這些借據,季玄棠花了不少工夫,耗費巨資才弄到手。

  季物己一聽說他手上有自己的借據,臉都白了,再也不敢囂張。

  「還有五叔您那兩個乖兒子,背地裡也干了不少壞事呢!」這些壞事包括深夜裡殺死一名妓女、強奸一名新嫁娘,害人家上吊自殺,最後都是拿錢擺平。

  季五爺越聽臉色越蒼白,這些家丑,季玄棠都毫不客氣地掀出來,公開給族人知道,不留半點余地。

  「三叔,恐怕您還不曉得清雲都背著您干了些什麼事兒,就讓侄兒說給您聽吧!」

  季三爺兒子的罪狀那可是洋洋灑灑,包娼包賭,為了賺錢,連自個兒的堂兄弟都可以設計陷害,有不少季氏子孫都栽在他和外人合資的賭場上,有些人還被詐賭。

  「季清雲!」竟然連自己人都騙?

  「沒這回事兒!」

  「還錢來!」砰砰砰!於是一場宗族大會當場變成武斗大會,所有吃虧上當的季家堂兄弟們一擁而上,對著季清雲拳打腳踢。

  呵呵。

  季玄棠把證據收起來,交給一旁待命的楊忠,十指交叉在背後和大伙兒一起欣賞這出好戲。

  「真不象話!真不象話!」五老太爺看不下去,事情發展至此,實在荒唐。

  「五老太爺……」季二爺急得滿頭大汗,五老太爺揚起手要他別再說了。

  「玄棠孫兒,你說的話可都是真的?」五老太爺嚴肅地問季玄棠。

  「一句也不假。」季玄棠朝五老太爺打躬作揖,頗有請他主持公道的味道。

  「二叔、三叔、五叔三位叔叔,長久以來就覬覦我的家產,孫兒甚至懷疑……」說到這裡,季玄棠故意停頓不敢再說下去,五老太爺當然不會坐視不管。

  「說!」五老太爺命令道。「有什麼話,玄棠孫兒但說無妨。」

  「是,五老太爺。」季玄棠連忙把握住機會,給他的叔叔們致命的一擊。「孫兒甚至懷疑,十二年前孫兒無端跌傷頭不是一場意外,而是三位叔叔連手設計的陰謀。」季玄棠這招夠狠,一箭三鷗,一口氣解決掉三個心頭大患。

  「別聽他胡說,咱們沒有連手- 」

  「原來這件事真的是你們干的,你們太教我失望了!」

  季二爺剛要為自己辯解,自家兄弟第一個站出來斥責他,讓他大吃一驚。

  「四弟!」

  「四哥!」

  季三爺、季五爺也同樣吃驚。

  「五老太爺,他們雖然都是我的兄弟,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天地不容,還請五老太爺代玄棠主持公道,他的一生,差點教我這三位兄弟給毀了。」季四爺大義滅親,季家兄弟到現在才知道誰是真正的狠角色,他竟然借季玄棠的手,除掉自個兒的兄弟,接下來就是瓜分他們的財產了吧!

  「可惡!」五老太爺大怒。「你們居然敢欺騙老夫及諸位長老,又做了陷害玄棠孫兒這種傷天害理的事,老夫絕不饒恕你們!」

  季二爺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原本是想奪取季玄棠的家產,最後演變成他們大部分的鋪子被族人決議收回,交由族長!也就是季玄棠發落,落得兩頭皆空。

  「老四、季玄堂,你們不得好死,咱們一定會報復的!」季二爺一干人等在被拖出祠堂之前還發下毒咒,聽得所有族人頻頻搖頭。

  「四叔,難為您了。」季玄棠不得不說些場面話,從頭到尾他四叔都站在他這一邊也是事實,他若不致意未免太說不過去。

  「你沒事就好。」季四爺拍拍季玄棠的肩膀,感慨道。「大哥就生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你若是再出什麼差池,做弟弟的我,死後還當真無臉去見他哪!」

  季四爺真情流露地提及季玄棠的父親,讓旁人聽了也不免鼻酸,三位叔叔不長進,幸虧還有個四叔可以依靠,族人們紛紛擁上前,安慰季玄棠之余,不免稱贊季四爺做得好,這會兒功勞全攬到他身上。

  季玄棠將這一切全看進眼裡,心想他四叔果然才是最厲害的角色,心思深沈跟他有得拚。

  也罷,就讓他去居功吧!

  反正目的已達到,誰搶去風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口氣擺平了三只老狐狸,贏得大勝利。

  「來來來,各位兄弟不要客氣,盡情地喝酒,今兒個不醉不歸。」

  「干杯!」

  「干了!」

  鏘!

  事情了結,季玄棠在京城最知名的「京冠酒樓」大擺宴席,慰勞手下。

  這座由柳絮飛開設的酒樓有四層樓高,到處雕梁畫楝,金碧輝煌。每一層樓都有數目不等的包廂,中央采開放位置,依序擺滿了桌椅,牆壁上掛滿了「高朋滿座」等賀詞的匾額,有不少是出自名人士大夫之手,更別提放眼望去處處可見的名畫,每一幅都大有來頭。

  「干杯!」

  「干了!」

  酒杯互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在顯示這群人有多快樂。他們辛苦了幾個月,在季二爺還沒密謀要召開宗族大會之前,便一直在監視季家三位老爺以及他們的兒子,早已經是累得人仰馬翻,如今終於能夠停下來歇口氣,自是特別愉快。

  鏘!幾乎每個人都在互相敬酒,都在舉杯慶賀,唯獨季玄棠一個人不高興。他默默在一旁喝酒,楊忠注意到他的心情不好,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一旁小心伺候。「這是味善酒坊最新出窖的酒叫『山海』,聽說是由柳絮飛的媳婦釀的,味道好極了。」手下邊喝酒邊閒聊。

  「柳家的媳婦也會釀酒?真是奇了,莫非她也是釀酒師?」

  「我看頂多就是釀酒坊混久了,懂得怎麼釀酒而已,哪能算得上是真正的釀酒師。」

  「我想也是。」

  「哈哈哈……」

  隨著幾杯黃湯下肚,屬下的興致越趨高昂,季玄堂的臉色越陰沈,這款名為「山海」的酒,讓他想起了斜雨釀,雖然味道全然不同,但口感倒有幾分相似,也是屬於甘甜香味。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沾著酒喝,喝到最後,他的腦子滿滿都是他和花橙倩在地下酒窖燕好的畫面,越喝越覺得心煩。

  砰!大伙兒酒喝得好好的,就瞧見季玄棠隨手拿起酒杯朝包廂的牆壁砸去,精美的瓷杯瞬間化為碎片。「少、少爺!」

  大伙兒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季玄棠為什麼喝酒喝到一半突然發火,因此你看我、我看你,每個人皆心慌意亂。

  「少爺,您是不是在想花姑娘?」楊忠是最了解季玄棠,也是最敢同他說真話的人,一點就點到季玄棠的痛處。

  「你說呢?」季玄棠悶悶地注視窗外,心思早已飄往羅新鎮,只差人沒跟著走。

  「既然想念花姑娘,何不把她接到京城來?」楊忠在一旁獻計,季玄棠把頭轉過來,面對楊忠。

  「我去接她?」他在說笑嗎,要他去低聲下氣?

  「若是派屬下去接當然也成,就怕花姑娘不肯跟我回來。」

  有可能,她倔強到連他都覺得沮喪,以前還可以靠拆回春堂的招牌恐嚇她,現在這項優勢沒了,只能用求的,問題是他從來不求人,難就難在這兒。

  「少爺,高雅的花朵值得親手去摘,錯過了才可惜。」楊忠苦口婆心,就怕主子太驕傲,放掉了愛情。

  「高雅的花朵嗎?」他想起花橙倩微笑的模樣,確實就像楊忠說的那麼高雅,且帶有一種誘惑人心的嬌艷。

  「如果您已經下定決心,屬下隨時可以動身。」楊忠最挺季玄棠,可以為他兩肋插刀。

  「不,這回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他不想帶著大隊人馬嚇壞她,況且她對他這群來無影、去無蹤的手下並無好感,所以還是省了吧!

  「您要單獨前往?」楊忠聞言蹙眉,不認為這是好主意。

  「對,你別偷偷跟來。」他警告楊忠。「我不希望有人看見我被拒絕的狼狽模樣。」

  楊忠聞言失笑,這是他頭一次聽季玄棠說這種話,可見他真的很沒自信。

  「是,屬下明白。」凡是陷入愛情的傻瓜,都有這種通病,看來他的主子雖然聰明過人,卻也無法免俗,想想也真有趣。

  「來,我敬各位。」想通了以後,季玄棠頓時心情大好。「謝謝大伙兒幾個月來的辛勞,每個人再多賞一百兩銀子。」

  「謝謝少爺!」

  「干杯!」「干杯!」

  鏘!

  一頓飯吃下來,賓主盡歡,每個人都笑逐顏開。

  次日,季玄棠一大早就出發到羅新鎮迎接佳人。

  此番前往,他未帶侍衛隨行,跟車的護院到了羅新鎮以後,亦隨車返回京城。

  季玄棠堅持,他要一個人會見花橙倩,用真心說服她跟他一起回京城,因此把人數減到最少,另一方面他也怕屬下看見他出糗,他可不想被屬下暗地裡嘲笑。

  他在回春堂的門前站定,兩個月前他第一次踏入回春堂,不把這個地方當回事,隨隨便便就闖入人家的內院,同樣的地點,如今他卻忐忑不安,深怕被花橙倩趕出來,神情因此略顯緊張。

  說來可笑,想他堂堂季家大少爺,要什麼有什麼,連三位叔叔都被他扳倒,現在他卻害怕一位小女子,緊張得連門都不敢踏進去,這豈像是季玄棠?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可笑,季玄棠深吸一口氣,准備踏進回春堂,卻和突然沖出來的花橙倩撞個正著。

  「對不起- 」她抬起頭跟對方道歉,在看清被她撞到的倒霉鬼時,不自覺地睜大雙眼,半天說不出話。季玄棠也是無法開口,但他不是驚訝,而是因為太過想念。多少個輾轉難眠的夜裡,出現在他眼前的都是這張清麗的容顏,他對她的想念超出自己的預期,他對她的感情,恐怕遠比他願意承認的來得深,所以他才會如此激動,連一向靈敏的舌頭都突然間打結。

  「你!你懷有身孕了嗎?」他原本是想問她好不好,想不想他?誰料到他一開口就提女人最敏感的話題,壓根兒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蠢得可以。

  「……沒有,如果你是特地來問這件事,那麼你可以回去了,謝謝關心。」花橙倩從他的身邊走過去,擺明了不想理他。

  「慢著!」他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走。

  「又有什麼事?」她冰冷地注視他的手,他松開手,尷尬地說。

  「我……」該死,為什麼這麼難以你齒?「我是來問你……」

  「如果你是想問書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一本也沒少,全被我好好地收在廂房,隨便你愛什麼時候取走。」

  她又跟他扯東扯西,讓他好挫折,他只想好好跟她說話,為什麼她就是不給他機會?「我不是要問書本的事。」該死,那些書根本不值一文,要緊的是她!她到底懂不懂啊?

  「如果是問鴿捨,那麼很抱歉,鴿捨被地主拆了,他說你不可能再回來,用不著那玩意兒,放著只會占地方,於是就把它拆了。」

  她一連串談話,看似平靜,其實每一個字都是控訴,尤其是最後那幾句,根本是在罵他沒肝少肺,無血無淚。

  「誰說我不會回來?」季玄棠傲慢地回道。「我這不就又回到鎮上?」

  「我該跪下來叩謝你的大恩大德嗎?」她不客氣地反諷。「你回不回來不關我的事,麻煩請讓路,我還有急事需要處理。」

  花橙倩說著說著又要走人,季玄棠再一次拉住她,不讓她離開。

  「有什麼比我更重要的急事?」他火大了。「我風塵僕僕從京城趕來,不是來聽你廢話的。」

  季玄棠甫出口,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從她突然轉沈的臉色,便看得出來他又把事情搞砸。

  他真是……

  「很抱歉,我只會說廢話,浪費你的時間,可不可以請你讓個路,讓我去把我那不重要的事情做完?」她口中的急事,不過就是和巷子口的李師傅下棋,之前她和他下棋下到一半,有事先回醫館一趟,這會兒正趕著去把棋下完,未料會碰見季玄棠這個無賴霸著她的手臂,不准她走。

  「該死,橙倩,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搔搔頭,生平第一次詞窮,不曉得該怎麼道歉。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生氣地看著他,悶熱的夜晚,她也同樣輾轉難眠想念他的擁抱。對她來說,與他的相遇就像一場美麗的夢境,雖美卻不真實,因為他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有不同的價值觀,從任何一個地方來看都不相配。

  「我!」他思索著怎麼表白,想告訴她,他很在乎她,卻始終說不出口。

  「我!」

  咻的一聲,一支飛箭從他身邊掠過,釘在回春堂的門板上,嚇了兩個人一大跳,季玄棠馬上松開花橙倩的手,轉向發箭的方向,有人躲在暗處偷襲他們,要致他們於死地。

  咻!第二支箭朝他射來,他靈敏的躲開,第三支箭緊跟著射向花橙倩。季玄棠想也不想飛身將花橙倩撲倒在地,在跌落地面的同時頭撞到回春堂前的台階,瞬間昏死。

  「玄棠!」花程蓓捂嘴尖叫,鄰居紛紛跑出來關心發生了什麼事,當他們瞧見回春堂門上釘著箭,也紛紛尖叫,還有人跑去報官。

  躲在暗處偷襲的殺手,眼見找不到機會下手,暫時撒退。

  「玄棠,你醒醒呀,玄棠!」花橙倩撐起季玄棠的頭,哭得像淚人兒。

  「這不是季少爺嗎?怎麼回事……」

  街坊鄰居議論紛紛,季玄棠陷入最深的夢境全然不知。他的現在未來彷佛跟著他的夢境消失不見,時間倒回到他十歲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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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看著躺在床上的季玄棠,花橙倩的內心充滿焦慮,好怕他就此沈睡不醒。她已經為他做過緊急處理,他的頭雖然腫了一個包,但整體來說並無大礙,可他卻一直昏睡,整整睡了兩天還未清醒,教她好心急。花橙倩一刻也不敢離開他的身邊,雖然小六子和小七子會輪流幫忙看護,她仍然不放心。尤其是一想到釘在醫館門板上那支箭,她就忍不住全身發抖,到底是誰想暗殺他們?

  不,她並不是對方狙擊的對象,對方真正想殺的是季玄棠,她只不過是剛好在他身邊,躲不過而已。

  花橙倩的腦海一再重現季玄棠撲向她的畫面,覺得對他好抱歉。如果不是為了救她,他也不會受傷,現在她只希望他早點醒來,讓她有機會跟他道謝以及道歉,她對他太凶了。

  「傻瓜,你干麼回來?我明明已經快忘記你。」她對著不醒人事的季玄棠喃喃抱怨,心中明白自己在說謊,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她從不知道,思念是如此折磨人。她以為,自己可以瀟灑地說再見,畢竟她是大夫,看過太多生離死別,僅僅只是轉身離去,還能夠承受。

  直到他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她才恍然明白,她高估了自己,她並不如自己想像中堅強。她不知道他想跟她說什麼,但無論他想說什麼,這次她都會仔細聆聽,只要他能夠醒來。

  無盡的悔恨充斥在胸口,花橙倩祈禱上天能夠聽見她的呼喚,讓季玄棠快點清醒。

  格窗外的影子變短又拉長,花橙倩坐在床頭靠著床柱打盹兒,打著打著,床上終於傳來她等待已久的呻吟聲,她連忙揉揉眼睛直起身子趨前關心。

  「玄棠?」拜托,讓他醒來,不要只是無意識的呢喃,她脆弱的心髒承受不起。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兩眼空洞地看著花橙倩,她幾乎因此而哭出來。

  「你醒了。」感謝上蒼沒有奪走他的性命。「你有沒有覺得哪個地方特別不舒服?我幫你看看。」她一邊摘掉眼角的眼淚,一邊笑著問季玄棠,還沒能從他終於清醒的狂喜中恢復。

  季玄棠偏頭打量花橙倩,彷佛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在這裡,自己又身在何方,只是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以為背後有什麼東西吸引他注意,花橙倩於是轉頭,然而她的背後只有門板,其余什麼也沒有。

  「玄棠?」這下子她開始擔憂,畢竟他摔到的是腦子,不比其它地方。

  「……姊姊,你是誰?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季玄棠天真的口氣,恍若一個十歲孩童。

  花橙倩當場愣住,足足過了半晌,才有辦法開口。

  「你不要跟我開玩笑。」這是最惡劣的玩笑,別以為她會上當,她才沒有那麼笨。

  「玩笑?」他的表情,好似她用了什麼奇怪的字眼,偏頭研究半天。「我在開玩笑嗎?」

  他連自己是不是在開玩笑都無法確定,花橙倩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氣。

  「你再繼續這個樣子,我就不理你了。」她幾乎三天沒睡,可不是為了看他做這種幼稚表演,他最好搞清楚。

  「不理我?」他對這句話特別有反應,連忙拉住花橙倩的袖子苦苦哀求。「拜托你不要不理我,我最怕沒有人跟我玩。」說到最後,他甚至低頭哭泣,花橙倩這才發覺不對勁。

  「玄棠。」她用力吞下口水,聲音微顫地問他。「你還記得,你今年幾歲嗎?」聽他說話的語氣,看他幼稚的動作,都好像!不,不會的,不可能有這種事發生。

  「我幾歲?」季玄棠用手背擦掉眼淚,怎麼看都像小孩。「我十歲呀!」

  惡夢成真,他的記憶退回到十歲的時候!

  花橙倩瞬間腦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感覺天地都在轉。

  「姊姊,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是我爹剛找來的女僕嗎?」他露出她最熟悉的笑容,她曾經為了這個笑容魂牽夢縈,甚至不惜和他爭吵,都要逼他恢復成以前的模樣,可一旦他真的恢復了,她又茫然不知所措,不曉得如何是好。

  「姊姊?」智力回到第一次跌傷頭的季玄棠,對人的防備能力也跟著跌到谷底,即使不認識花橙倩,照樣對她面露燦爛笑容。

  看著熟悉的笑容,她一陣心痛。

  他是這麼天真、這麼善良,怎麼有辦法面對這一切?外頭還有不知名的敵人躲在陰暗處對他虎視耽耽,今天是他們運氣好,但是下一次呢?下一次他們能否躲過一劫?

  「我……她強忍住悲傷的情緒,勉強擠出微笑。「你說得對,我是你爹剛找來的女僕,他要我照顧你。」她伸手摸他蒼白的臉頰,好為他心疼。

  「原來如此。」季玄棠依舊維持笑容,就像小時候一樣那麼愛笑。

  不對,現在就是小時候,他的記憶和智力都回到他當年摔傷腦子的時候,不同的是,當年她也是個小孩,現在她卻已經是個大人,而且必須負起保護他的責任。

  「姊姊,這裡不是我的房間。」一旦確認了她的身分,季玄棠緊接著確認所在地,逼得她只好說謊。

  「這是病患用的廂!這裡是客房,咱們暫時寄居在別人家裡。」她勉強牽動嘴角,感覺很痛苦,不是因為說謊而痛苦,而是他茫然的眼神,好似怕他被拋棄。

  「咱們為什麼要寄住在別人的家裡?」他拉扯她的袖子,一臉害怕。

  「因為你爹暫時不在京城,要咱們也到別的地方散散心。」她亂扯。

  「哦!」季玄棠壓根兒不記得有這回事,但是他能記得的事本來就少,稍稍遲疑一下也就算了。

  「那咱們什麼時候回京城?我好想念爹。」季玄棠一心只想找他爹,只有他老人家最疼他,不會嫌他傻。

  「我!盡快,我會盡快安排好一切,到時候咱們就可以回京城了。」她承諾她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送他回到季府,他安心地笑了笑,閉上眼睡覺。「你好好休息。」她再也忍不住悲傷的情緒,隨便丟下這句話便沖出季玄棠暫住的廂房,關上門,背靠在門板上哭泣。

  「嗚……」命運的安排未免太殘忍,他才剛變回聰明不過一年,都還沒有來得及享樂,立刻又恢復為原來的癡傻,如此的打擊誰都無法承受,看了都要於心不忍。

  可是她不能只是於心不忍,她還得保護他。

  擦干眼淚,花橙倩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季玄棠的生命安全靠她守護,她必須堅強起來。

  回春堂暫時是不能待了,對方一定不會輕易罷手。現在因為外面都傳說他還昏迷不醒,所以對方還未有所行動,一旦被對方知道他醒了,並且變回原來的傻子,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他,她不能讓對方得逞。

  問題是她該怎麼做?她只是一名弱女子,不懂得武功,也不認識什麼武林高手,她怎麼能!等等,武林高手?

  花橙倩突然想起她可以向一個人求助,她雖然不會武功,卻認識許多武林中的人物,也許可以請她幫忙。不消說,這個人就是艾嵐。她爹娘的朋友皆是武林高手,雖說多數已經退隱,但至少還有些人脈,而且她恰巧住在京城,她的夫君又是柳絮飛,人面更為寬廣,一定能夠保護他們的安全。

  花橙倩決定去京城投靠艾嵐,雖說她們並無血緣關系,但情同姊妹,艾嵐一定不會拒絕收留她的。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接下來就是擬定計劃。她猜想對方一定還待在羅新鎮伺機而動,在沒有確定玄棠生死之前不會貿然行動,那麼,她可以放出風聲,說他依舊陷入昏迷,她就可以借機多爭取一些時間。

  有太多的事需要花橙倩操心,偏偏在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她二妹又到鄰近山上采藥。倉庫明明堆滿藥材,可她就是喜歡到處跑,前幾天才剛從鄰鎮采藥回來,在家待不到幾天,又到別處采藥,害她想找個人商量都找不到。

  也罷,為了季玄棠,她必須堅強起來,不能老是想著依賴別人。

  咬緊下唇,花橙倩毅然決然地走回房間,開始整理包袱。

  「喝!」揚起馬鞭,握緊韁繩,花橙倩挑在半夜進行大逃亡。從羅新鎮到京城大約得花上兩天,如果趕路趕得勤的話,可以再縮短半天的行程,花橙倩是駕車高手,趕路對她自然沒有問題。

  「喝!」快跑,跑得越快越好。「喝!」

  「姊姊,咱們要去哪裡?」季玄棠掀開車廂的布簾探頭,花橙倩沒空理他,現在離羅新鎮還不夠遠,她怕他們的行蹤會被對方發現,最好再趕個幾裡路,會比較安全。

  「姊姊,車子跑得太快,我好怕哦!」季玄棠環看四周,到處一片黑暗,只有馬車前後掛著的四盞燈還透著些光,放眼望去皆烏漆抹黑。

  「再趕一陣子路,姊姊就會放慢速度,玄棠乖,先回到車內好嗎?」在黑暗中駕車本來就已經很危險,如果還要應付他怕是會翻車,花橙倩只得安撫季玄棠。

  「好。」小孩子怕黑是天性,雖然季玄棠的外表看起來是大人,但他此刻的心智恐怕低於十歲孩童,沒有安全感也是必然。

  花橙倩突然覺得對他抱歉,她什麼都沒解釋就把他從床上叫起來,連夜帶著他逃命,他不哭也不鬧乖乖跟著她,十分懂事。

  「等一下姊姊再進到車子裡頭陪你。」她答應等到了安全地帶,她一定會好好補償他,季玄棠開心地笑了。

  「打勾勾。」他快樂的伸出手。才在說他懂事,他立刻就原形畢露,教她哭笑不得。

  她伸出手,十二年前的場景倏然躍入她的腦海,當時他們也是像此刻一樣,打勾勾說要當好朋友……

  隆咚!

  馬車突然間大幅度震蕩,有可能是車輪絆到大石頭,她急忙收起韁繩,緊急停車。

  她跳下馬車,拿走一盞燈檢查車輪的狀況,發現右後方的車輪卡著一顆大石頭,如果不搬走,馬車無法前進。

  花橙倩見狀放下燈,重重地歎氣。所謂的屋漏偏逢連夜雨,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她沒轍了。

  由於天黑無法瞧仔細,只能約略推斷他們此刻身在何處,她判斷他們大概距離羅新鎮五十裡遠,這個距離雖然稱不上安全,但也足夠撐一陣子了。

  彷佛是天意,既然老天爺不讓他們繼續趕路,她只得履行承諾,進馬車去陪季玄棠。她將所有的燈吹熄,以免燈火曝露他們的行蹤,引來追兵。

  「姊姊,好暗哦!」季玄棠看見她鑽進馬車,彷佛遇見救兵似地靠在她身上,她只得輕拍他的肩膀要他別怕,她會保護他。

  「姊姊,咱們為什麼要半夜逃跑?」即使他已經癡傻,他也能感覺到周遭的氣氛不尋常,因此而嚇得發抖。

  「因為……」因為他們要躲避追殺他的殺手,對方極可能會追過來,殺掉他們兩個人。

  忽地,花橙倩的眼前閃過一個畫面,在他離開回春堂的前一天,他對她激動大吼-

  你根本不曉得我面對的是什麼?你只是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希望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善良!

  他面對的是叔叔處心積慮想奪取他的財產,他面對的是神秘人士無情的追殺,他的周遭危機四伏,她什麼都不知道,只會根據自己的想法教訓他。

  他說的對,她只會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卻忘了這個世界很遼闊,根本不是她這對狹小的眼睛看得完的。

  思及此,她的兩眼開始垂淚,有如斷線的珍珠一般落下。

  「姊姊?」季玄棠不懂,她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哭起來,他不要她哭。

  「對不起……」她真的覺得很抱歉。「對不起!」她曾經為了他執意復仇而不快,但她又怎麼會知道一路挨打的痛苦?他變成傻子以後,命是保住了,可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卻因此被踐踏。

  他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財產,甚至連別人看不起他,他都還不知道對方正在嘲笑他。他只懂得露出天真的笑容,和有限的玩伴玩無聊的游戲,所以他才會那麼需要朋友、渴望朋友。

  想到自己曾經無情的指責他,花橙倩就忍不住掩面哭泣。

  「姊姊,不要哭了。」季玄棠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天真地用手輕撫她的臉頰,她的情緒瞬間崩潰。

  他的這雙手,曾經愛撫過她的全身,曾經生氣拉住她,命令她不准走,更曾經將她擁入懷裡,一起仰頭看天上的明月。

  而如今……

  「嗚……」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他也不會變回傻子。

  「姊姊。」她曾經以為她會一輩子想念那個小男孩,可是她錯了!她更想念那個傲慢無禮的男人!漆黑的夜晚,停在荒野中的馬車傳出女人的嗚咽,那是最深的哀戚。

  當馬車駛入京城,花橙倩就知道他們安全了,對方並沒有追過來,可見她的拖延戰術奏效,恐怕殺手現在還在羅新鎮等待消息。

  「呼!」進入城門的那一刻,花橙倩忍不住長長吐了一口氣,紆解繃了兩天的情緒。

  她已經十二年沒來過京城,這十二年之中,京城改變許多,跟她記憶中完全不同,不過有些比較特殊的建築物她還是沒忘記,柳府就是其中之一。

  「柳氏」在京城雖然不若「季氏」和「閔氏」的名氣大,宅第卻極有名,因為柳絮飛的先人來自江南,故柳府仿照江南水鄉的習慣造景,府中有兩座具有江南特色的園林,裡頭非但有小橋流水,甚至還有假山和瀑布,時常有風雅之士借故到柳府拜訪,為的只是到江南園林一游。

  花橙倩憑記憶找到柳府,要求總管通報。「煩請通報柳夫人,就說回春堂的花橙倩來訪。」花橙倩將拜帖交給總管,總管先是愣了一下,後來想起兩年以前,好似有個姑娘風塵僕僕自外地趕來,當時好像也是報上同樣的名號。

  「有、有,回春堂是吧?您等等,我這就給您通報去。」因為是艾嵐的朋友,總管不敢怠慢,馬上就攜帶拜帖進到主院落去通知艾嵐,花橙倩則是一直守著馬車不敢離開。

  「姊姊,這裡不是季府。」季玄棠從馬車內探頭,瞧見不是自個兒的家一陣納悶,她明明說好要送他回季府。

  「姊姊有要事先來拜訪朋友,姊姊一定會送你回家,你耐心等著。」在尚未確定殺手的來歷之前,她不敢貿然將他送到季府,就怕有個萬一

  「哦!」季玄棠悻悻然地放下簾子,又回到馬車內。他好想趕快回家,但是既然姊姊要他等,他就得等,不然會被罵不乖。

  花橙倩見狀胸口湧上一陣苦澀,回家這條漫漫長路,怕是不容易走,非得靠別人幫忙才行。

  「橙倩姊!」接獲花橙倩的拜帖,艾嵐幾乎是用沖的沖到門口。

  「嵐兒!」看見艾嵐,花橙倩松一口氣,感覺上好像看見救星。

  「花姑娘。」恰巧柳絮飛也在家,花橙倩於是更加安心,柳絮飛是個可靠的男人,有他幫忙就沒問題。「柳公子,好久不見。」花橙倩對柳絮飛微笑。

  「的確許久不見。」柳絮飛回她一個爽朗的笑容。「我和嵐兒也好久沒回到鎮上,無法登門拜訪,還請花姑娘多見諒。」

  「你太客氣了……」

  「還說呢!」艾嵐責怪她夫婿。「我就說一定會被罵,你看,橙倩姊果然就在抱怨。」

  「我可沒聽見花姑娘說了什麼話,明明就是你自個兒想回羅新鎮,還怪人家。」柳絮飛用手點艾嵐的額頭,她朝他做鬼臉。

  「你不也時常嘟嚷著要回去喝酒,還好意思說我?」

  「是嗎?」柳絮飛假裝驚訝。「我有說過這些話嗎?」

  「你找死!」

  「哈哈哈……」

  柳絮飛和艾嵐之間的感情教旁人看了羨慕,至少花橙倩就很羨慕,她多麼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像這樣和自個兒的心上人打鬧。

  「橙倩姊,你身後的馬車是?」她沒見過……

  「這是橙蕾的相公當初送給橙蕾的馬車,她把馬車留給醫館使用,沒帶到京城來。」說到花橙蕾,其實花橙倩應該去找她的,但她雖然是自己的妹妹,在人脈上卻遠不如柳氏夫婦,這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原來如此。」沒想到周繼倫那匹大種馬也有如此體貼的一面,真是小看他了。

  「不過……」艾嵐仔細瞧了瞧馬車,總覺得不對勁。「裡頭好像有人。」她不是眼花了吧!

  「裡頭確實有人。」花橙倩苦笑。「這也是我來京城找你們的原因,我想請你們幫忙。」

  「幫忙沒問題,但是要幫什麼忙?」艾嵐和柳絮飛都是爽快的人,一句話就點頭。

  花橙倩深吸一口氣,走到馬車旁邊,將車簾打開。

  不期然見到陌生人,季玄棠的表情有些驚慌,彷佛被嚇到。

  「季玄棠?」柳絮飛看見他以後愣住。

  「他就是我找你們幫忙的原因,咱們想要暫時寄居在府上,不曉得你們方不方便?」

  「……季公子。」柳絮飛覺得很不可思議,馬車內的男子外表看起來像季玄棠,但神情完全不相同,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他會以為他認錯人。

  「什麼?」季玄棠嘴巴張得大大的,不是很能理解「公子」這個稱謂。

  「我是柳絮飛,咱們幾天前才在我的酒樓見過面。」他提醒季玄棠,他在他的酒樓舉辦慶功宴當天,他們曾打過招呼,說了些場面話,可季玄棠完全沒有反應。

  「姊姊,他在說什麼?我好怕哦!」季玄棠拉扯花橙倩的衣袖求救,她趕緊安撫他。

  「別怕,他只是說見過你,沒什麼好怕的。」乖。

  「姊姊?」艾嵐聽見他這麼喊她,眼珠子差點沒有掉出來,他們兩個人的年紀明明差不多,他還好意思喊她姊姊,吃豆腐也不是這種吃法。

  「喂,你怎麼可以亂喊橙倩姊『姊姊』,她看起來有比你老嗎!」

  「噓,嵐兒,別再說下去。」柳絮飛阻止愛妻,要她適可而止,艾嵐這才察覺到花橙倩的臉色不對。

  「你都看到了,他現在變得……又癡又傻,再也不是你熟悉的季玄棠。」花橙情苦澀的表情充滿了不捨,反映出一個女人的愛戀。

  「橙情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他們兩個人又是什麼關系?

  「我曾經聽過一些有關他的傳聞……」柳絮飛沈吟,決定大門口不是說話的好地點,於是建議!「咱們進去慢慢談。」小心外頭有人埋伏,裡頭比較安全。

  「正有此意。」花橙倩也怕被人發現,連忙點頭。

  他們進到柳府之後,柳絮飛首先安排下人帶季玄棠去房間休息,季玄棠起初不肯,緊拉著花橙倩的袖子堅持要跟她在一起,還是靠她死說活說,他才勉強同意聽從柳絮飛的安排。

  「不好意思,給你們帶來麻煩了。」安頓好季玄棠,花橙倩立刻向柳氏夫婦道歉,夫婦倆一起搖頭,要她別客氣。

  「橙情姊,這是怎麼回事兒?他為什麼變得又癡又傻?」艾嵐不識得季玄棠,也沒聽說過他的大名,解釋起來式麻煩。

  「他……」

  「我聽說他是因為跌傷頭,才變成傻子的,在他沒跌傷頭之前,以聰明過人著稱。」柳絮飛不愧是地道的京城人氏,京裡的小道消息一條也沒漏聽,這同時也是他混商場的本錢。

  「他在沒跌傷腦子之前,被稱為神童。」花橙倩點頭,對此既悲傷又替季玄棠感到驕傲,他真的很聰明。

  「確實如此。」柳絮飛附和。「不過我記得他一年前已恢復聰明,前些日子還在我的酒樓舉辦慶功宴,當時他看起來還好好的,說話很正常。」沒想到經過短短幾天的時間,他就變成現在的模樣。

  「這一切都要怪我。」花橙倩萬分自責。「如果當時他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接著,她把當天發生的事告訴柳氏夫婦。艾嵐聽得張大嘴巴,柳絮飛則比她冷靜許多,立刻就想到幕後一定有主使者,只是這個主使者的身分尚未確認,他們必須小心行事,免得季玄棠又遭受危險。

  「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兒。「你帶他來找我是對的,對方一定想不到你會來京城,就算知道你在京城,也料不到你們會藏身柳府,必定會先往橙蕾的方向找。」所以說她的確冷靜,瞬間就做出對自己有利的判斷,不愧是花家的大姊,想得比誰都深入。

  「我一方面是這麼想,一方面也是因為你們夫婦的人脈較廣,認識不少英雄好漢,可以保護我和玄棠。」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只求季玄棠安全,其它的事情都不重要。

  「橙倩姊……」艾嵐看得出來花橙倩對季玄棠用情很深,雖然她從頭到尾就沒有跟她解釋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但是沒關系,反正他們要寄住在這兒好一陣子,多得是時間拷問。

  「花姑娘!那位公子吵著要見你,你能否到他的房裡一趟?」

  門口傳來女僕無奈的聲音,看來她能拷問的機會將會大大的減少,有個不知死活的家伙硬是要和她搶橙倩姊,非橙情姊不可。

  「我馬上去!」花橙倩跟在女僕後頭前去安撫季玄棠,腳步走得非常急。

  如此的急切,只有深陷在戀愛中的女人才擁有,她一向冷靜的橙情姊終於戀愛了,只是對象是個傻子!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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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接下來的日子,柳絮飛一直都在外頭刺探消息。經過連日來的探查,他發現當日派人追殺季玄棠的幕後主使者,應該是季四爺,因為自從傳出季玄棠失蹤的消息以後,他就被季氏的族人推舉暫代族長的位子,季玄棠遺留的家產也全數落入他的手中。

  換句話說,如果季玄棠再不出面,等時效一過,到時候他就算有再站得住腳的理由也沒有用,季四爺就會成為季氏正式的族長,等於是變相剝奪季玄棠的繼承權。

  情況發展至此,整件事情總算有個比較清楚的輪廓,接下來就是看花橙倩自己的選擇,誰也幫不了她。

  「橙倩姊,絮飛應該已經把所有事情都解釋給你聽了吧?」

  經過夫妻倆閉門討論,柳絮飛決定派艾嵐去說服花橙倩,畢竟她們都是女人,說話比較方便,也比較沒有忌諱。

  「是說過一些。」花橙倩隱約可以感覺到艾嵐有什麼話想對她說,亦冷靜等待。「絮飛認為這全是季四爺的陰謀,季玄棠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是最大的得利者,有充分追殺季玄棠的理由。」

  她知道,打從柳絮飛將季四爺暫代族長的消息帶回來以後,她就想過他可能是幕後主使者,因為季二爺、季三爺、季五爺已經被玄棠扳倒,失去了族人的信任,只有季四爺的地位絲毫不受動搖,只要玄棠不在,他就可以為所欲為,所以他是最有可能的主使者。

  「絮飛還說,季玄棠再不趕快出面就糟了,他的全部家產會被季四爺霸占,就算他日後再出面也要不回來,你說這可怎麼辦才好呢?」艾嵐說這話的時候,用眼角余光偷瞄花橙倩一眼,看她有什麼反應,只見她微微發抖。

  「可是依他目前的狀況,就算出面也一樣要不回來,他們不可能把季氏的未來交給一個傻子。」他們要的是聰明過人的季玄棠,不是天真善良卻傻乎乎的季玄棠,這兩者有極大區別。

  「所以你要想辦法把他變回聰明,他才能去要回家產。」繞了半天總算說出真正的目的,呼!累死人,拐彎說話還真不是她的長項,這方面還是橙黎姊比較厲害。

  「我把他變回聰明?」花橙倩聞言愣住。

  「你是個大夫,總得想想辦法呀!」她的醫術不是很高明?

  「難道你忍心看他一輩子都是個傻瓜,就算你忍心,我和絮飛都不忍心,聽說他原本是個非常優秀的人不是嗎?」

  沒錯,他是她見過最聰明的人,心思敏銳,過目不忘,無人可比。然而……

  「我不知道,讓他重新回到那個充滿算計和爭斗的家族,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她能不能醫好他尚是未定數,但首先她就對季氏家族很反戚,都是些豺狼虎豹。

  「你沒有辦法替他選擇,橙倩姊。」艾嵐勸她。「這是季玄棠的人生,不是你的人生,你不能自己決定什麼對他好,什麼對他不好,說句殘忍的話,你沒有權利。」

  艾嵐說得沒錯,沒有人能幫另一個人決定他的人生,即使季玄棠已經變成傻子,他仍有選擇權。

  「我知道橙倩姊你很捨不得季玄棠,內心深處也許希望他能夠一直保持現在這個模樣,但我想問你一句,這樣子好嗎?你和他不是一對嗎?如果他一直呆呆傻傻,你只能像姊姊在他身邊照顧他一輩子,這樣你真的能夠甘心嗎?」艾嵐一連串疑問,戳破花橙倩表面的假象,讓她不得不捫心自問- 她甘心嗎?

  她當然不甘心。

  如果要她只為自己著想,她會這麼回答。問題她必須為季玄棠著想,他若再回到那個家族,誰知道他會在何時遭到不測?

  「我不知道……」她真的很迷惘……

  「橙倩姊,你不能這麼自私。」由於她一直不肯妥協,艾嵐只好搖重話。「你不能硬將他留在身邊,只因為你害怕他一旦回到那個家族,他就會變成你不想他變成的那種人,這是不對的。」

  經由她相公的解釋,她才明白為什麼季玄棠那些叔叔和堂兄弟那麼討厭他,因為他恃才而驕、傲慢無禮。在他眼裡,每個人都是酒囊飯袋,比不上他的一根小指頭,雖然事實也的確如此,但若是能謙虛點兒,事情會變得不一樣,至少不會惹來殺身之禍。

  「嵐兒……」花橙倩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從好姊妹嘴裡聽見這些話,整個人愣住。

  「橙倩姊,我也不願意這麼說,但這是事實。」就因為是好姊妹,所以更不能講謊話粉飾太平。

  「我……」

  「你不是最擅長施針嗎?」艾嵐說道。「就用你的醫術,把季玄棠從痛苦的深淵解救出來,以他原來的聰明才智,不該是現在這個模樣。」太可憐了。

  艾嵐這一番話,如五雷轟頂把花橙倩完全轟醒,原來她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到現在她才知道。

  「可是我沒把握能醫好他。」連她父親都做不到的事情,她怎麼能夠做到?簡直是在作夢。

  「你不是常跟我說,人的求生欲望是很驚人的嗎?」艾嵐微笑。「說不定他內心現在正在求救呢!」

  艾嵐或許不懂醫術,但她懂得人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當一個人覺得有希望的時候,什麼奇跡都會發生,她相信季玄棠一定也在等待她解救他。

  「嵐兒……」她好感謝她解開她的心結,雖然過程有些殘忍,但很管用。

  「橙倩姊,要對自己有信心。」艾嵐鼓勵她。「你是最好的大夫,又擁有對季玄棠滿滿的愛,有什麼做不到的呢?」經過拷問以後,她總算知道她們相愛的過程充滿了欲望與矛盾,他倆看似是南轅北轍的組合,其實有某方面的雷同,他們都同樣熱愛書本、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在她看來是最合適的一對。

  「謝謝你,嵐兒,你始終是我的好姊妹。」雖然沒有血緣關系。

  「我才要謝謝你呢!」艾嵐幾乎紅了眼眶。「過去你一直照顧我,要是沒有你們三姊妹,我一定慘兮兮。」

  雖然已經貴為柳府的少奶奶,艾嵐仍是改不了過去的習慣,說話有時會挾帶一些比較不文雅的俗話。

  「說得也是。」

  「噗!」

  姊妹倆相視一笑,為她們長達多年的情誼下腳注。

  隨後,艾嵐離開她的房間,花橙倩走向擺在牆角的黃花梨角櫃,將櫃門打開,從中取出包袱。

  她打開包袱取出針包,告訴自己不能再猶豫。此刻,她能夠做的,即是幫季玄棠找回他失落的聰明才智。他因為她而變傻,她就有義務把聰明才智還給他。

  至於他身處的世界為何,那不是她所能置喙的,她現在該做的,是盡全力幫他脫離黑暗的深淵。她接著又從包袱裡取出一包藥粉,這是橙黎在不久前交給她的,說這種叫「仁刺」的藥草,藥草書上沒記載,醫書上更找不到使用的案例,但經過她研究並且親身試用,這種藥草對消腫有奇效,她將它進一步磨成粉,要她隨身帶著,說有需要的時候就用得著,給的時候還笑嘻嘻,當時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今日看倒像是未卜先知。

  橙藜一向就是三姊妹之中最難捉摸的人,她仙子似的外表之下,做事的方法也和仙人無異。她喜歡研究藥草,經常采些不知名的藥草回家,一種一種慢慢試,頗有神農嘗百草的味道,只是嘗的通常都是別人,她負責觀察和記錄。

  她就是有本事教人乖乖聽話,更有本事把那些稀奇古怪,聽都沒聽過的野草變成有用的藥材。

  現在花橙倩只希望二妹交給她的藥粉真的有效,她判斷季玄棠之所以又變回癡呆,跟他腦中的結塊有關,因為腦袋的某個部位長時間凝結沒有辦法消腫,以至於影響他的智力。她決定將二妹給的藥粉,和她的施針結合在一起,強攻他受傷的部位,這是很冒險的嘗試,但普通的醫療方法根本沒效,她只好放手一搏了。

  根據橙藜的說法,這些藥粉在使用之前,必須和某種油和在一起融為藥劑,才能附著於針上。二妹連這種神秘的油都幫忙准備好,和藥粉放在一塊兒,根本不需要她多費力。她有時候會納悶,二妹的心思究竟能細膩到什麼地步,連她可能要結合藥粉和施針一起使用都想到了,說是仙人也不過分。

  橙黎仙子,請給我力量,幫助季玄棠度過這一關。

  花橙倩在心中默念她二妹的名字,希望能姊妹同心,一起合作醫好季玄棠。

  她按照花橙黎的交代,順利把藥粉變成藥劑放入小碟子,連同針包一起放在托盤上,走到季玄棠暫住的房間。

  「玄棠。」她盡可能讓自己的手不發抖,他的未來就掌握在她手上,無論如何她都要冷靜下來。

  「姊姊。」他正在看一本他看不懂的書,瞧見進來的人是花橙倩,高興得不得了。

  「你在做什麼?」她將托盤放下,對他擠出笑容。

  「看書。」他很愉快地把書拿給她,她接過書。

  「山海經?」花橙倩愣住。

  「我都看不懂。」季玄棠興奮地說道。「但是裡頭有好多圖都好有趣,你看這個女人的身體還是蛇做的哦!」

  「這是女媧娘娘,人面蛇身。」她覺得很悲傷,沒變傻前他看書的速度快得驚人,變傻了以後,卻連書的內容都看不懂。

  「原來是女媧娘娘啊!」季玄棠恍然大悟的笑笑,好高興。

  看著他天真、卻略顯遲鈍的笑容,花橙倩的心一陣絞痛。艾嵐說得對,她不能這麼自私,他已經失去一切,如果連唯一讓他引以為豪的聰明都被奪走,那麼他的人生還有什麼希望?

  該是動手的時候,她不能再猶豫。

  「玄棠,姊姊和你玩一個游戲好嗎?」她拿出預備好的布條,那是給他遮眼用的。

  「你要跟我玩游戲?」他聞言喜出望外。「好啊好啊,我要玩。」

  「你坐正,姊姊給你綁布條。」她痛苦的微笑,一方面希望他復原,一方面又怕他復原,多種情緒在她內心拉扯。

  「為什麼要綁布條?」他不懂,這是什麼奇怪的游戲。

  「因為姊姊想跟你玩猜猜看的游戲。」她騙他,其實她是要為他施針,但她不能說。

  「猜猜看的游戲?好啊,我最喜歡玩猜猜看的游戲!」季玄棠一聽要玩他最喜歡的游戲,馬上就坐直身體,閉上眼睛。花橙倩為他的眼睛綁上布條,季玄棠的眼前頓時變黑,什麼也看不到。

  他雖然害怕,不過還是很聽話地乖乖坐好,等待花橙倩給他提示。

  花橙倩打開針包,取出四根長度相同的長針,再取出五根長短不一的針,點燃桌上擺著的燈火,拿起針一根一根的消毒。

  「姊姊,好了沒有?你好慢哦!」季玄棠久等不到提示,不停抱怨。

  「馬上就好了,你乖,不要吵姊姊。」她現在需要安靜,不可以分心,因為他的生死及未來都掌握在她的手上。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針,手不停地發抖。

  冷靜,花橙倩,不可以緊張。你取錯穴位,他可能性命不保,或是情況變得更糟,你希望他永遠癡傻嗎?冷靜下來,一定要冷靜下來。

  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能驚慌,花橙倩拿起手中的長針沾了一下藥劑,在四神聰穴的第一個穴位,下了第一針。

  如果取對穴位,患者通常只會覺得酥麻,不會覺得痛,季玄棠沒有反應,就表示她取對穴。

  「好癢哦!」他不知道花橙倩在他頭頂上扎針,只是覺得頭頂突然癢癢的,自然而然伸手去抓,花橙倩連忙阻止。「不可以,玄棠!」她喊道。「從現在開始你都不許動,直到我說可以,你才能動,知道嗎?」

  「為什麼?」他不懂,明明就很癢。

  「不許動就對了,別問這麼多!」她要專心幫他施針,沒空應付他的小孩子脾氣。

  「姊姊今天好凶。」季玄棠明顯覺得委屈,但他還是乖乖聽話,不敢再亂動。

  她知道她的口氣很不好,但這是最重要的時刻,開不得玩笑。

  有了第一個穴位取針順利的鼓勵,花橙倩接著取第二個穴、第三個穴……直到她分別在四神聰四個穴位,以及囪會、前頂、百會、後頂、強間五個穴位各施一針,九針齊發,讓花橙黎調配的藥劑,順著針送進季玄棠的腦子裡面。

  季玄棠起初感覺不到異樣,只覺得頭很癢,花橙倩在他頭上亂插東西,插了一陣子後又一根一根拔下來。

  而後,他的腦子開始產生變化,好似凝結了許久的某個硬塊開始松動,接著融化。姊姊……他原本想呼喚花橙倩,告訴她,他的頭好痛,她到底在他頭上插了什麼東西?然而排山倒海瞬間湧入的影像讓他住嘴,轉換為痛苦的呻吟。

  「啊!」他痛得抱頭大叫,被腦中有如流星雨般的影像擾亂神智,不知如何是好。

  這位就是令公子啊?聽說是神童,真了不起。

  你不過比咱們聰明一點兒,犯得著這麼神氣嗎?

  玄棠賢佳,四叔有話對你說,咱們到後花園的池塘邊走走吧!

  不好了,少爺跌倒了,快來人呀!

  只怕在下的醫術不精,無法醫治令公子。

  你一定很適合戴花。

  我不會忘記你的,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我也不會…你,咱們是好朋友。

  曾經遺失的記憶,在這一刻交錯,一幕一幕豎立在他面前。

  他身處於記憶的中央,被他十歲以前的記憶圍繞,新的記憶在這個時候又不斷從地面上冒出來。

  「玄棠!」怎麼辦?她搞砸了,硬塊沒化成,反而把他逼至瘋狂狀態。花橙倩焦急地想扶住季玄棠,被他一把推開,他的頭痛到彷佛要裂成碎片。

  「玄棠!」

  「不要碰我!」他推開椅子站起來,整個人搖搖晃晃。

  「不要碰我……」然後,他手抵著柱子,身體慢慢滑落到地面倒下。

  「來人,快來人!」花橙倩見狀尖叫。「季公子昏倒了!」

  柳府接著陷入一片混亂。

  季玄棠腦中的硬塊有如冰山慢慢融化,每融解一塊,他的智力就回復一些。他的人生,彷佛是上天惡意開的玩笑,給他最完美的家世、最完美的相貌和無人能及的聰明腦袋,卻也同時給他多舛的命運。

  隨著腦中的硬塊被花橙藜調配的藥劑侵蝕,他一直混沌的記憶終於找到自己的出口,一片一片拼湊,一個一個歸位。

  「唔……」他自黑暗中醒來,總是沉重的腦袋不可思議的輕松,曾經無神的雙眼,開始變得銳利,防備地看著四周的一切。

  「感謝老天,他醒過來了!」耳邊傳來陌生女子的聲音,他循聲轉過頭看聲音的主人,對方的臉上正掛著興奮的笑容。

  「你還好嗎?」女子十分焦急。「要不要緊?」

  他沒見過這名女子,她的五官精致,肌膚白哲吹彈可破,是個很美的女人。

  「季公子,你沒事吧?」柳絮飛站在艾嵐旁邊問季玄棠,艾嵐拚命點頭。

  季玄棠瞇起眼睛打量四周,猜想這裡應該是柳府,花橙倩最後把他帶到這裡來。

  「柳兄。」他掙扎著坐起來,柳絮飛因為太驚訝了,幾乎忘了趨前攙扶。

  「你、你稱我什麼,柳兄?」他認得他?

  「我全想起來了。」季玄棠點頭。「我想起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過去和現在、曾經失落的和被奪走的,統統都記起來了。

  季玄棠最後這一句話包含太多意思,柳絮飛是明眼人,一聽就懂。

  「橙倩呢?」他真的什麼都想起來,並未像上次一樣,恢復聰明後就把她忘記。

  「她在後面。」艾嵐幾乎高興到快要跳起來。「橙倩姊!奇怪,人呢?剛才明明還在的。」

  「可能是太過感動,跑到自個兒的房間去偷哭吧!」柳絮飛猜。有可能哦!依照橙倩姊的個性,確實有可能為了面子躲起來偷偷哭泣,她也真是的!這種事有什麼不好意思,就算高興到哭也是正常。

  「我去叫她- 」

  「算了。」季玄棠阻止艾嵐,不讓她去。「讓她靜一靜,這個時候她需要安靜。」

  「好,不去。」不愧曾是戀人,好了解橙倩姊哦!不對,他們到現在還是戀人,她說錯話了。

  「柳兄,可否為我解釋季氏目前的狀況?」季玄棠開始動腦,發誓要奪回家產。

  「目前季氏是由季四爺當家,因為季二爺、季三爺、季五爺經過上次宗族大會的事後,已經不被族人信任,這當家的位子,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

  「果然是四叔。」季玄棠一點都不意外聽見這個消息,他四叔的心機深沈,他那幾個笨叔叔哪是他的對手?

  「季兄,季四爺目前雖然說是暫代你的位子,但是相當懂得籠絡人心,我怕季兄再不趕緊出面,家產會真的全數落入季四爺的手裡,到時候就難辦了。」正因為事態緊急,他們不得已走險棋,幸好結果是好的,否則他們真的會愧疚一輩子。

  「我明白,我不會讓四叔的計劃得逞,我的手中還握有一樣利器。」

  「利器?」

  「嗯。」季玄棠點頭。「但是這足以扳倒四叔的利器,此刻不在我身上,在季府。」

  「在你府上?」柳絮飛愣住,這就有些難辦。

  「沒錯。」季玄棠答道。「如果能聯絡上我的手下,我可以讓他為我取來,但我怕這麼做會打草驚蛇,四叔一定也派了人監視我手下們的一舉一動。」

  有可能,如果季四爺是這麼工於心計的人,一定會想藉由監視他的手下,循線找到他。

  「再說,我四叔一定在季府布下不少重兵,等我自投羅網,我若貿然行動,一定會中了他的計。」當然如果他可以自己回去拿最好,但眼下恐怕沒有這麼容易,必須另想辦法。

  「這有什麼問題?」艾嵐拍胸脯,要季玄棠別愁。「我可以請媚兒幫這個忙,她正嚷嚷好久沒出去活動,有些技癢呢!」

  「媚兒?」

  「就是閔斯你的老婆,她可是偷東西的高手!」

  「嵐兒!」怎麼把人家的秘密都說出來?不象話。

  「有什麼關系嘛!」艾嵐獗嘴。「不解釋得清楚一點兒,季公子怎麼會知道可以將這項任務托付給誰?咱們兩個又幫不上忙!」

  的確,若要論這項任務交給誰最適合,非古芸媚不可,可閔斯殉會答應嗎?

  「再不然請燕大娘幫忙,她一定會肯的。」她跟娘是好朋友,她又疼她,只要她隨便撒個嬌,燕大娘肯定點頭同意。

  「燕大娘的身手了得,若是她同意幫忙當然最好不過,我倒是贊成你去說說看。」畢竟若要論偷東西,誰也比不上「千手白蓮」,若非她很早就金盆洗手,不知還有多少人的金銀財寶要被這江湖中最知名的女神偷偷去呢!

  「請問柳兄,燕大娘又是……」

  「媚兒她娘,沒嫁人之前是個女神偷。」艾嵐搶先解釋。

  「嵐兒!」所有人的秘密都被她洩漏光了,以後誰還敢跟他們交往。

  「原來如此。」看來她所提到的這些人名,都是武林中人,這又是另外一個世界。

  「反正就這麼說定,我今兒個就去找燕大娘請她幫這個忙- 對了,你要拿的是什麼東西?」說了半天,差點忘了這件最重要的事。

  「是一顆寶珠,就放在……」

  三個人湊在一起商量接下來的計劃,季玄棠將季府的院落分布,乃至於他房間的陳設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嗯,嗯!」

  艾嵐聽得頻頻點頭,仔細記下他的話好轉述給燕千尋知道。

  就在他們熱烈討論的當頭,誰也沒注意到花橙倩正駕著馬車離開柳府,闊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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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美妙的絲竹樂聲在季四爺家的花廳響起,季四爺揚起雙手擊掌,家中女僕馬上上前斟酒,季四爺的酒杯又是滿的。

  「干!」

  「干!」

  季四爺大可擺席狂歡,然而現在是重要時期不宜張揚,所以他只設了一場小小的家宴,唯一的賓客是他兩個兒子,他們將是季氏下一任的繼承人,只要他能守住這一個月,到時候季氏的財產會全數落入他的口袋,他要成為族長也就指日可待。

  「爹,玄棠已經失蹤快兩個月,您說,他是不是死了?」季四爺的大兒子,自認未來即將接掌季氏,自是特別留意他的死活。

  「一定是死了吧!」季四爺的二兒子猜。「如果他沒死,早就出面了,哪能讓爹暫替他打理季氏?」

  「話是沒錯。」大兒子擔心地蹙眉。「可沒見著他的屍體,著實令人不放心,咱們派去的人不也說,那臭婊子放出假消息,害他白白等了幾天,最後才發現被騙了嗎?可見他是有幫手的。」

  「那個沒用的家伙!」二兒子呸道。「當初直接殺進那座該死的醫館,痛快地給他補上幾刀不就好了,現在可好,搞得不上不下,連杯酒都不能安心喝。」

  季氏兩兄弟皆對季四爺派去的殺手不滿,要不是他顧慮太多,今日也輪不到他們費神。

  「爹,您有派人解決他了吧!」不能留活口。

  「當然,為父的行事作風如何,你們是知道的。」該下手的時候絕對不會手軟,必要時候還可以更狠。

  「明白,當然明白。」大兒子趕緊拍馬屁。「論聰明才智,沒有人是您的對手,季玄棠那小子算什麼?連您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在兒子的心中,您才是真正的天才。」

  季四爺生的兩個兒子資質平庸,除了不會在外打架鬧事以外,無論是經商或是讀書成就皆乏善可陳。季四爺時常感歎,自個兒聰明一世,怎麼會生出這麼兩個笨兒子來?不過他們雖然資質平庸,害人的狠勁兒卻不輸他,若單憑這一點來看,他也算是後繼有人,值得安慰了。

  「不過榮華擔心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一天不見玄棠的屍體,我一天不能安心。」季四爺沈吟。「要不要再派人到那女人居住的鎮上瞧瞧?說不定他們已經回到小鎮,咱們剛好乘機殺了他。」

  「不行。」季四爺否決。「眼看著又要召開宗族大會了,這個時候不宜動手。」

  「沒錯!」豬腦袋,淨想些餿主意。「何況玄棠不會那麼笨,自己跑去赴死,他一定躲在哪個地方,不然就是真的死了。」

  「我認為他已經死了,不然為什麼一直不出面?」

  是呀!季四爺也在擔心這個問題,按理說這個時候他早就應該出面,可他卻一直沒有動靜,莫非其中有什麼隱情?

  「他的手下有沒有什麼動靜?」但是他如果沒死,應該會去找楊忠,好像也沒有。

  「沒任何動靜。」

  果然。

  季四爺越來越弄不明白眼前的局勢,此刻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有靜觀其變。

  「想這麼多做什麼?喝酒!」二兒子富貴拿起酒杯跟父親和大哥邀酒,父子三人同時舉起酒杯,大聲說干杯。

  另一方面,燕千尋順利取得季玄棠放在季府大宅中的寶珠,將寶珠轉給季玄棠。一切均已備妥,只欠東風。季玄棠打算發揮草船借箭的精神,一舉扳倒季四爺,現在就只等召開宗族大會。

  每個人都在等待宗族大會,因為這次的宗族大會將決定季氏的未來。

  如同數個月前,這次召開宗族大會,同樣有不少族人風塵僕僕從各地趕到京城,為的就是見證新族長產生。

  十三位長老皆到齊,連同險些被家族除名的季二爺、季三爺、季五爺,也被迫前來觀禮。

  與其說是召開宗族大會,不如說是要大伙兒一起見證季四爺的榮耀。今天即將會有新的族長產生,而季四爺無論是輩分或是聲望,在家族中都是數一數二無可挑剔,況且現在他本身就暫代族長之位,預料十三位長老會共同決議將族長的位子交給他,連帶著連季氏嫡房的財產也一並任他發落。事情發展至此,季四爺已經是最大的贏家,即使其它三位兄弟再不服氣,日後一樣會被他踩在腳下。呵呵,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

  季四爺笑呵呵,得意全寫在臉上。今天是他人生中最光榮的一天,過了今天,他就是季氏的族長、有大量的家產任他揮霍,隨他愛娶幾個偏房就娶幾個偏房,只要能搞定十三位長老,他什麼都不怕。

  當然底下也有不服氣的,他們都是季玄棠的擁護者,但是既然他已經失蹤數月,至今下落不明,他們也只得接受他可能已經不在人間的事實。

  五、六百位季氏子孫浩浩蕩蕩地在主祭官的領導下開始一連串繁復的祭祖儀式,接下來終於輪到十三位長老發言。

  他們推派五老太爺幫他們發言,反正早已決定的事只是照本宣科,除非又發生和上次同樣的狀況,否則季四爺這族長是當定了。

  五老太爺揮動手中的拐杖擊地,底下的族人頓時停止交談,眼睛皆看往他的方向。

  「咳咳!」五老太爺先清清喉嚨,隨後對著所有族人大聲說道:「我想各位都知道今日召開宗族大會的目的,我就不再多加解釋。」今天要推舉新的族長,而季四爺就是內定的新族長,就是這麼回事兒。大伙兒心知肚明五老太爺想要說什麼,可就是有人不服氣。

  「不能再等一等嗎?」不服氣的人站起來公然質問長老,膽子不小。「玄棠少爺不過才失蹤三個月,您們就急著決定族長的人選,這我可不能服氣,我認為該等一等。」

  「對,還得再等一等。」

  「等玄棠少爺回來!」

  和上回一樣,只要一提到季玄棠,底下就有人喧囂,說是他最忠實的擁護者也不為過。

  「安靜!安靜!」十三位長老的拐杖亦是敲個不停,但已激起公憤,要平息談何容易?任憑他們再怎麼制止,底下的族人依舊喧嘩。

  令人頭痛。

  就連長老們都無法控制場面,季二爺、季三爺、季五爺在一旁冷眼旁觀,他們還以為老四有多厲害呢!同樣也是擋不了年輕一輩對季玄棠的愛戴,看來他想順利當上族長,還有變數哪!

  「各位族人請安靜,請聽我說!」眼見喧嘩不止,季四爺只得親上火線,請求大家接納他。「小弟知道有許多人不能接受玄棠失蹤的事實,身為他的叔叔,我也很痛心。」

  演得好哪!

  季二爺、季三爺、季五爺在一旁為他們這個兄弟鼓掌,總覺得他沒去戲班子演戲有些可惜,就算撈不到主角兒,也能撈個跑龍套的角色,可惜了他的天分。

  季四爺知道他的三位兄弟都恨他入骨,但無所謂,只要能夠取得族長的位子,再多的嘲笑他都不怕。

  「我當然也和大伙兒一樣,希望玄棠現在就現身跟大伙兒說幾句話,但這卻是不可能的事,他若想現身,他早就現身了。」

  說得好哪!

  季玄棠領著一班手下在祠堂外頭聽了他四叔半天廢話,還沒聽他說到重點,倒聽他唱了不少哭調,哭得可自然。

  「我不願這麼想。」他越唱越過分了。「但是我想,玄棠可能已經不在人世!」

  「抱歉,我還活得好好的,好到有足夠的力氣回來找你報仇。」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方式登場。季玄棠在手下的簇擁下走向妄想取得大位的季四爺,心想他們這幾個叔叔還真是不死心,一個接一個活像在玩推骨牌,只是結局一定是倒下。

  「玄棠少爺!」底下的族人看見他竟然瀟灑的現身,紛紛站起來為他喝采,他們就知道他沒那麼容易死。

  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其實早已經死過一次,當花橙倩將九根針刺入他腦門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真的會死。只是他沒死就該他們死,他可不會輕易饒過他們。

  「玄棠!」

  四位叔叔看見他竟還活著都站起來,不敢相信他竟然這麼好運。

  不錯,他就是這麼好運,連續逃過兩次死劫。

  「玄棠孫兒……」

  「五老太爺。」季玄棠朝五老太爺打躬作揖,問候他人家。

  「你既然沒死,為何到現在才現身?」五老太爺看見季玄棠,整個人松了一口氣,族長畢竟還是該由嫡位繼承,不能壞了祖法。

  「孫兒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他采取哀兵政策。「這一個月來,孫兒怕打草驚蛇,甚至不敢跟屬下聯絡。」

  「打草驚蛇?」姜不愧是老的辣,五老太爺馬上意識到情況不對。「玄棠孫兒的意思是……」

  「是的,五老太爺。」季玄棠回道。「孫兒並非無故失蹤,而是因為逃避追殺,不得不出此下策,還請五老太爺原諒。」

  「你說什麼,追殺?!」五老太爺聽了以後氣憤難耐,竟然還有人敢追殺季氏的族長。

  「這追殺我的還不是別人,是想借著今日召開宗族大會成為族長的四叔!」

  季玄棠此話一出,底下的族人皆嘩然,不敢相信,看似溫良忠厚的季四爺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胡說,你有什麼證據?」季四爺算准了殺手已經被滅口,他提不出證人,反過來告他含血噴人。

  「把人帶進來。」季玄棠朝楊忠比一個手勢,他馬上喝令屬下把殺手帶進祠堂,看他四叔怎麼辯解。

  「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吧?」季玄棠朝季四爺笑笑,意味深沈的笑容令人頭皮發麻。

  「他是差點遭你滅口的殺手,名叫陸三,當日在羅新鎮朝我放冷箭的人就是他。」

  季四爺萬萬沒有想到,他派人滅口的殺手竟然沒死,還被押到祠堂來,這、這……

  「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你別想隨便找個人充數。」季四爺反應快;抵死不認,季玄棠早有准備。

  「楊忠,把在他身上搜到的領據拿給五老太爺看,也順便讓四爺確認,他有沒有在領據上具名。」

  楊忠手上的領據,正是由季四爺親筆寫下,等事成之後憑單領錢的證據,季四爺想賴也賴不掉。

  「他說謊!這領據是假造的,上頭的具名也是假的!」季四爺賴到底,不承認就是不承認,就想看季玄棠能拿他怎麼辦。

  「領據可以造假,寶珠就無法造假了吧?」季玄棠使出殺手鑭,定要扳倒季四爺。

  「五老太爺,請您看看孫兒手上的寶珠。」季玄棠從腰帶裡頭掏出一顆青黃色的珠子,交由五老太爺鑒定。

  五老太爺接過寶珠,仔細瞧了瞧,最後激動認定。「這是我送給大哥的寶珠呀,為何在你手上?」

  「回五老太爺的話,這顆寶珠,是在孫兒十二年前跌傷頭那時從凶手的身上扯下來的,當時我把它緊緊捏在手心,隨後隨即倒地,凶手才沒有發現這顆寶珠,孫兒也才能在十二年後藉由這顆寶珠,請求五老太爺及諸位長老,為孫兒主持公道。」

  「玄棠孫兒,你可是在說,十二年前你不是因為意外跌傷頭,而是遭人陷害?」竟有這等可怕的事?

  「是的,五老太爺。」終於等到這一刻。「陷害孫兒的人,此刻就站在這裡,等著您宣布他繼承族長之位,當年就是他把我推落水塘不成,害我變得癡傻,今日又派人追殺我,卻又不肯承認的四叔。」

  「老四你!」

  「他在說謊,五老太爺,他在說謊,沒有這一回事!」

  「哦?」季玄棠冷笑。「那麼,寶珠為何會在我手上?那是爺爺特地跟五老太爺要來送您的不是嗎?您可別又說是我偷的,這個罪名我承擔不起。」

  眾所皆知,季四爺那顆寶珠在十二年前就掉了,當時他宣稱是出外游玩時不小心讓水給沖走,如今若是改口,恐怕不但眾人不信,還要遭到恥笑。

  「你!」

  「我全想起來了,意想不到吧?」季玄棠的口氣比任何時刻都冷。「十二年前你假借有話對我說,誘騙我到池塘邊想推我下水,因為你知道我不諳水性,若是落水必死無疑。只是你萬萬想不到我的運氣好,沒掉進水塘反而撞傷頭,剛好這時候僕人經過發現我倒在地上,趕緊喊人把我帶走,如果只剩我倆獨處,我看也是難逃一劫,必定會被你丟進水塘。」

  季玄棠當眾揭發一個驚人的事實,那就是季四爺十二年前就想殺他,並且把過錯全賴給其它兄弟。

  「老四!」季二爺、季三爺、季五爺紛紛站起來,怒視季四爺。

  「難怪你那天會急著當好人,原來你才是真正的凶手,還敢把責任推到咱們身上!」

  接下來又是一陣拳打腳踢,這似乎已經成為宗族大會的習慣,季玄棠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他已經看夠了這些跳梁小丑。

  「玄棠孫兒,沒想到你受到這麼大的委屈。」說到底還是貪婪害了他們四個兄弟。

  「沒關系,只要事情能夠解決就好。」說也奇怪,他凡事追殺到底的個性,在經歷這次事件以後,有了極大的轉變,變得願意給人留一條生路。

  「你想怎麼處理老四,要老夫幫你報官府嗎?」只要他出面,老四就關定了,從此不見天日。

  「不必報官府。」季玄棠這回意外的仁慈。「就將四叔交由諸位長老發落,畢竟家丑不可外揚,孫兒也不希望季氏成為人們口中茶余飯後的閒聊話題。」

  季玄棠這個處理方法好,五老太爺就希望他能夠這麼處理,不愧是年輕小輩最愛戴的族長,冷靜沈穩,季氏未來大有希望。

  「就這麼辦。」五老太爺拍板定案。

  季玄棠再一次藉由宗族大會取回族長之位,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任何人會動族長位子的腦筋。

  因為所有的叔叔都被扳倒了!咚咚咚咚,倒成一排。

  大獲全勝之後,季玄棠的心情還是不好,原因就出在花橙倩身上。

  「少爺,問題都解決了,你也該去羅新鎮把花姑娘接到京城來了吧!」先不提他們兩人的關系,就說他癡傻的病也是她治好的,如果沒有她的大膽嘗試,至今他仍是傻子。

  「我也知道我應該去接她。」季玄棠很煩躁。「但是我總覺得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

  「是因為她曾經看過您變回十歲孩童的關系嗎?」楊忠猜。

  「啊?」季玄棠愣住,他未免也猜得太准了吧!

  「同樣身為男人,屬下能理解您的想法。」換做他也會覺得尷尬。「但是她既然能夠包容變傻後的您,當然也可以接受現在的您,您無須想太多,心情何妨放松一點兒?」

  「你不懂,說不定她還比較喜歡我變傻。」他喃喃說道,想起她是多懷念那個小男孩。

  「啊?」這次換楊忠呆愣。

  「她很愛那個小男孩。」他苦笑。「雖然無法理解她為什麼這麼愛那個小男孩,但是拜她的妙手之賜,我永遠不可能再變回那個小男孩。」

  他已經痊愈,再也沒有變傻的可能。

  「所以現在您是在煩惱,無法再變回那個小男孩?」楊忠更呆了,無法想象他們兩人之間的互動究竟怎麼回事?謎團呀!是也不是,他很煩。「總之,這件事再等等,我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他還想再沈澱一陣子,不想立刻就面對花橙倩。

  「好吧!」搞不懂。「屬下不再催您。」

  季玄棠以為他有足夠時間准備好面對花橙倩,沒想到隔天抵達京城的馬車,卻給他帶來壞消息,讓他不得不提前采取行動。

  「這些都是什麼?」當楊忠看到塞滿整輛馬車的書本,都愣住了。

  「是花姑娘要還給季公子的書。」負責送書的駕車小哥答。「您能不能在這張條子上具名,就說您確實有收到這些書,我好拿著條子去向花姑娘領錢。」

  「……等一等。」楊忠回神。「你先不要把書卸下,我去請少爺出來。」

  「喂!」

  楊忠不理年輕人急切的呼喚,跑進屋去跟季玄棠報告這件事,這次換季玄棠沖出來。

  「什麼,她竟然送回這些書!」該死的女人,做得可真絕,竟然連他最後的希望都給斬斷。

  「少爺,怎麼辦?」楊忠問。「還要再等一等嗎?」等他收拾好心情……

  「等什麼等?」季玄棠氣得詛咒。「咱們現在馬上出發到羅新鎮,我要去找那個女人算帳!」算帳,算什麼帳?恐怕他只要一見到她,話都說不好了,還能算什麼帳?

  「是,少爺,屬下立刻去准備。」楊忠不敢笑出聲,再怎麼說,季玄棠還是他的主子,雖然性格改了大半,還是不能冒犯。

  「可惡!」季玄棠氣得踢馬車洩憤,惹來駕車小哥抗議。

  「這位爺,這車我可是要還給人家的,請您別亂踢。」駕車小哥教訓他。「還有,這些書你們到底要收不收?不收的話,我可要賣給專收舊書的鋪子了。」

  「你敢!」季玄棠氣不過,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挫折感,全怪花橙倩那個女人,沒事干麼還他書?

  「楊總管!」他氣得大叫總管。

  總管聞聲立刻從屋子裡頭跑出來,問他有什麼吩咐。

  「把這些書統統給我搬進書庫放好,一本都不能少。」

  「是,少爺。」總管趕緊吆喝下人搬書,不一會兒就把馬車清空。

  「可以了吧?」哼!

  「等一下!」駕車小哥叫住他。

  「又有什麼事?」他皺眉,快要發火。「在這邊畫押。」駕車小哥指指手上的條子。季玄棠生氣地奪過駕車小哥手中的毛筆,隨手寫下他的大名。「拿去!」可惡,居然還要他親自簽收,什麼跟什麼!

  「謝謝季少爺。」駕車小哥愉快地接過毛筆,將簽收條折起來放好,然後駕著馬車一路吹口哨回家。

  「楊忠!」他若是不找那個女人問清楚,枉生為男人。

  「少爺,都准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楊忠已經把快馬牽來。

  「現在就走!」這回季玄棠自己騎馬,發誓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羅新鎮。

  一路上季玄棠都繃著臉,以往楊忠遇到這種情況都會膽顫心驚,這次卻高興到想要抿嘴偷笑。

  他的主子,越來越像正常人。

  雖然也有不少人認為他以前那種陰晴不定的個性很有魅力,但他私底下認為,是因為他的環境造成他乖張的個性。如今環境改變,他的個性也就改變,沒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

  楊忠是楊總管的兒子,打小在季府長大,可以說是陪著季玄棠一起成長,是最了解同時也最同情季玄棠的人,他沒有什麼願望,就只希望季玄棠平安快樂。

  「喝!」在連續趕了一天的路,差點兒沒有累死身下的馬以後,主僕兩人終於抵達回春堂。

  季玄棠跳下馬的第一件事,就是沖進回春堂找花橙倩理論。

  「花橙倩!」

  「季少爺,看病嗎?」

  他原本想直接沖進內院找人,沒想到她就站在櫃台後面算帳。

  季玄棠立刻冷靜下來。

  「有點小毛病想請花大夫診治,不曉得花大夫有沒有空?」他朝她慢慢走近,在櫃台旁站定,一如那天他無聲無息出現櫃台邊嘲笑她算錯帳,當時她氣得半死,今天生氣的人換做是他,她為什麼還他書?

  「如果有病的話,我一定醫。」她手中的算珠撥個不停,似乎不打算抬頭看他。

  他伸手壓住算珠,平靜地問。

  「心病醫不醫?」說這話時,他的眼神非常認真清澈,就像是成年後的季玄棠和那個小男孩的綜合體,兩個人都是他。

  「京城沒有更好的大夫了嗎?」她試著扳動被他壓抑住的算珠,卻贏不了他的決心。

  「我的心病,只有你能醫,就算換再好的大夫也沒有用。」直到此刻,他才敢對自己承認,說要找她算帳都是借口,他從頭到尾就想見她,只是欠缺勇氣。

  「放開。」她試著不被他的話打動,她都已經答應自己,再也不要和他扯上任何關系,為何見了他還是免不了心動和心痛?

  「我不放。」放了她就會像蝴蝶一樣飛走,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像小時候,可以吸引蝴蝶停在身上,她是今生唯一為他停留,也是他唯一想捕捉的蝴蝶。

  「你不放,我放。」但對花橙倩來說,她早已放棄對他的夢想,他的世界太復雜,充滿豪門恩怨,遠遠超過她所能負荷。

  「橙倩!」眼見實在攔不住她,他干脆將她一把摟進懷裡,低頭吻她。

  花橙倩拎起拳捶打他的背,但他實在摟得太緊,她連想伸手都很困難。

  這是她睽違已久的吻,充斥在她耳鼻的,也是她熟悉的味道,此刻摟她吻她的人是季玄棠,她傲慢的情人,也是她想要逃避的對象。

  「你為什麼不留一句話就默默地走,你不知道那有多傷我嗎?」他之所以遲遲不來找她,是因為他在賭氣,她竟然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離開他身邊。

  「因為我不想留下來看你斗自己的叔叔,我天生就不是一個愛爭斗的人。」所以她一旦確定他平安無事,馬上離開京城,看起來很無情,其實是為了保護自己。

  「如果我說,我有饒過四叔,你會不會好過一點兒?」他沒想到她竟為了這個理由離開他,果然是醫者父母心。

  「玄棠……」她不敢相信,他竟然會放過他四叔,他可是一路追殺他的人。

  「該死,我的心腸好像也開始變軟了,這都要怪你。」他取笑她驚訝的表情,右手順著她的長發,喃喃低語。「和你混久了,好像很容易感染到你那些壞習慣,動不動就饒過人家,動不動就拿錢出來義診,越想越不對。」

  「有什麼不對?」她不認為。「你本來就是一個天真善良!啊,對不起,我忘了你最討厭人家提起那個時候的事。」

  「沒關系。」

  他再一次做出令她吃驚的事!接受過去。

  「在你把針扎進我的頭頂之前,我確實是很天真善良,只是有點笨,笨到我自覺無顏面對你。」兩次變傻都讓她遇個正著,最近一次還是靠她的機智才保住他這條小命,說不氣惱是騙人的,然而經過這些風風雨雨,他已經學會坦然面對,也算是有所成長。

  「傻瓜。」他不提就罷,越提她越難過。「你是為了保護我才變傻的,我才應該負起全部責任。」

  「所以你更不能放棄我。」她心裡想什麼,他一清二楚。「你也曉得,身處在季家那種環境之下很容易使人變壞,這個時候你更需要在我身邊,時時提醒我保持天真善良,以對抗那個惡劣的環境。」

  能把京城最大家族說成惡劣的環境,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別人了吧!

  「更何況,你跟我打過勾勾,說好當一輩子的好朋友,怎麼可以爽約?」他要和她當的不只是好朋友,還是好情人、好夫妻,只要她能夠答應他的求親。

  「可是你不是……」

  「我全記起來了,橙倩。」他表情嚴肅地阻止她說下去。「多虧你的妙手,我想起了一切,我要為此而感謝你,謝謝你幫我找回失去的十二年。」

  「你是說……」

  「我想起你了,橙倩。」他笑得好溫柔。「我想起我是如何地把花戴在你頭上,你是如何的!」

  「玄棠!」她感動到把他抱緊,眼淚不停地往下掉,這次不是因為傷心難過,而是開心。

  「對不起,橙倩,我答應要永遠記得你的,卻把你忘了。」他是天底下最該死的混帳。

  花橙倩搖搖頭,喜極而泣。

  「只要你能夠回想起來,我就很高興了。」她想念許久的小男孩又回來了,真好。

  「那麼你能答應,永遠陪在我身邊嗎?」他看起來好委屈。「只要我開始變壞,你就拿針扎我,把我扎成傻子。」妙手回蠢。

  他所提出的要求,基本上是不可能辦到的事,但為了他,為了她親愛的小男孩,她願意試試看。

  「可是,如果我答應了你的請求,回春堂就沒人照顧了。」他一定會要求她跟他一起回去京城,不可能讓她留在羅新鎮。

  「這……」這確實是個大問題,怎麼辦才好呢?

  「不是還有我嗎?」

  就在他們煩惱找不到解決方法之際,一道輕柔的聲音飄進他們的耳裡。

  「橙藜!」

  「我來繼承回春堂,你盡管放手飛翔吧!」她笑得好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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