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外生枝
莫思憐上前，擋住柳飛嫣的目光：“怎樣，可以帶我去了麼？”
柳飛嫣的視線，這才拉回來。
“好，請隨我來。”
上官乾，柳飛嫣，莫思憐三人，走進囚室。小路幹燥昏暗，鋪滿了幹稻草。莫思憐心中有些發急。
“怎麼還不到？蕭雲落到底把秦楓怎麼樣了？”
上官乾冷眼看著莫思憐，沒好氣道。
“不是城主將他怎麼樣了，而是你害得他怎麼樣了！城主把他交給我，吩咐我按規矩處置，留他一條命，已經網開一面了。”
一番話，直把莫思憐聽得心驚肉跳。
“你的意思是，秦楓現在半死不活了？”
上官乾不答，只是往前走，莫思憐又拉住柳飛嫣。
“你說，秦楓怎麼樣了？”
柳飛嫣搖頭：“本來事情鬧得不大，可知，秦楓臨走時還殺了人。我求過雲落，他說，這些事情叫我不要管，總之會留秦楓一命便是。他說，秦楓還要幫著他打天下，叫我放心。”
莫思憐聽了，真的悔不及當初。走就走，殺什麼人？真是因果報應，現在都報在秦楓身上了。他身上的傷未好，不知——
上官乾開口了：“你別問夫人了，這些天城主不讓她來這裏。怎麼說都是你害的，快些走不就知道了？
被他一陣搶白，莫思憐一時也無話可說。心慌意亂的想，腳下加快了速度。眼睛餘光一瞟，竟看到秦楓背上布滿血痕，奄奄一息伏在破舊木板上！
瞬間，渾身如置千年冰窖，從頭，涼到了腳。
不待上官乾開門抽身，莫思憐已撞開上官乾，伏在秦楓面前。
看他面色如紙，蜜色肌膚，背上鞭痕累累，整個人虛脫般，伏在木板上，昏迷得不省人事。
莫思憐看著他，眉頭緊緊糾結起來。心髒，仿佛被看不見的手，狠狠攥住，生疼，生疼。她第一次，知道為這個男人心痛。
伸出手，怕弄痛他，輕輕搖搖他的垂下的手。
“秦楓，秦楓？”不見他有反應。
上官乾取出一瓶藥粉，打開，往秦楓背上倒去。藥粉落到背上，滲進傷口，牽起難言的刺痛，秦楓迷迷糊糊中開口。
“疼，疼……”
從十歲跟隨蕭雲落，十四歲開始打天下，十六歲成為玄冰盟主。任身上多少傷，始終不曾聽到他說過一個痛字。任皮開肉綻，任刮骨療傷，臉上永遠嬉皮笑臉，談笑風生。此刻昏迷，他才肯說一聲痛。是夢中夢到早已死去的娘親了吧？只有在自己娘親懷中，才能說那一聲，痛。
莫思憐握住他的手，眼中不覺中有淚滑落在地。忽然神經質的轉向上官乾，一把打掉他手中的藥粉。
上官乾莫名：“你幹什麼！”
“他說疼，你沒有聽到麼？”厲聲說道。
“我這是在給他上藥。良藥苦口，好的傷藥自然疼！現在知道心疼了？當初做事之前怎麼就不想想有今天呢！真是莫名其妙。”上官乾揉揉被莫思憐打疼的手，轉身憤憤離去。
看著他背上血肉模糊的傷，白色藥粉，滲著鮮血，慢慢消失不見。他的眉頭緊皺，泛白嘴唇一張一合，碎發掉落面前，遮蓋了眼睛。
莫思憐抓住他的手，小心輕搖。
“秦楓，秦楓，能聽到我說話麼？秦楓……”
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在耳邊輕喚。終於將他的神智從夢中拉回，秦楓用力睜眼，看到那張倔強的豔麗容顏，此刻潸然淚下。
“思憐，是你？”
伸過手去，似要替她擦去臉上淚珠。莫思憐擋住他的手，輕輕放下。
“你別動，是我。怎樣，傷，疼不疼？”
秦楓虛弱笑著：“不疼！這點小傷，怎麼會疼呢。”
“不疼？可我剛才分明聽到你喊疼。”
“嗯？”秦楓一愣，隨即笑道，“那定是我夢中說的胡話，不作數的。”
看著他忍痛強作笑顏，莫思憐心中萬分難受。
“都怪我，那日走便走了，還殺什麼人，害得你——”莫思憐忍住淚，抽泣聲漸漸。
她哭起來的樣子，才有幾分小女兒家的常態，而不是那個喊打喊殺的她。
“你可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多可愛？”怕她擔心，秦楓輕松一笑，“能看到你為我擔心成這樣,我便不痛啦。”
莫思憐一眼匆匆掃過，這傷，叫人不忍去看。低頭，心中有怒意。
蕭雲落，他好歹為你賣命這麼多年，你要把他打死麼！
“嗖”的一聲站起。
“留下這些傷，你再也不欠蕭雲落的了。我帶你走，帶你回天殘地缺養傷！”
說罷，低身要扶起秦楓，秦楓趕緊攔住。
“思憐，你，你幹什麼？不是說好了麼，讓我為連舟城做完最後一件事，我們就回去。”
莫思憐起身，眼中有怒意。
“現在看來不必了！他如此對你，你還對他忠心耿耿的做什麼？”
“城主不過依規矩辦事，還留我一命。你想想看，在你們天殘地缺，叛徒是不是必死無疑？何況——那天還殺了幾個弟兄。不予重罰，不足以給弟兄們一個交代。”
莫思憐一直皺眉聽著，忽的低身：“好，我不跟你扯那些。只問你一句話，我要你跟我走，你走不走？”
秦楓鬱悶歎氣：“思憐，你別這樣，傷總會好的——”
“我只問你跟不跟我走！”莫思憐起身一聲厲喝，“秦楓，我是在心疼你，你知不知道！”
“我——”秦楓無奈低頭，每次都要這樣，逼著我做選擇。我已經不忠，怎能再不仁不義呢？
抬起頭，眼神中有懇求。
“還是那句話，待得為城主奪得盟主之位，我們一起走。”
看莫思憐臉色沉如鐵，秦楓忙改口。
“或者，你不喜歡呆在連舟城，可以先回去。事成之後，我回來找你，怎樣？”
“怎樣？我覺得不怎麼樣！”莫思憐霍然變色，站起，心中有氣卻無處發泄。手指攏起，漸漸握緊。衣袖一動，一絲銀絲閃過，囚室的門，瞬間劈成兩半，切口整齊倒下！莫思憐胸口氣得一起一伏。
秦楓，當日你可以為我叛了連舟城。如今，在連舟城和我之間，你為何總是選擇連舟城！
柳飛嫣聞聲趕來。
看著門轟然倒下，秦楓呆住了。
“你這是幹什麼？”
莫思憐收起長袖銀絲：“沒什麼，今日，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我都要帶你走！”
莫思憐言畢俯身扛起秦楓，秦楓身受重傷，體力不支，此刻的掙紮對莫思憐來說，毫無意義。
“思憐，你放下我，放下！你這樣就算把我押回去了，我還是會回來的！聽到沒有？你以為你真能出得了這個門，出得了連舟城麼？”
莫思憐只當沒聽見，用一只手，艱難扶起秦楓往外走。
柳飛嫣上前，伸手一攔：“莫姑娘，請將秦楓放下。”
“我若不放呢？”莫思憐抬眼，這個人，曾讓連大哥為她喪命，現在又要阻止自己帶走秦楓。我已經失去一個了，這一個，我不能失去！新仇舊恨，頓上心頭。
“秦楓自己也說了，就算你能走出這裏，你以為你能走得出連舟城麼？”柳飛嫣淡漠。
“我能不能出連舟城，就不必你費心了，你只管讓開便是。”
柳飛嫣不語，只筆直站立不動。
“柳飛嫣，為何你們不肯放秦楓跟我走？解藥我拿來了，罰也罰了，還要怎樣？”莫思憐簡直想要出手殺了柳飛嫣。
“秦楓自己答應說，要助雲落之後才走。或者，只要他一句話，現在就可以走。”
話音一落，兩人眼光同時落到秦楓身上。秦楓踟躕，閉眼低頭，苦惱萬分。不等秦楓開口，莫思憐道。
“我說了，今日他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我都要帶他走！”
莫思憐起步欲走。柳飛嫣腳下步法一變，死死扣住。背上扶著秦楓，莫思憐已是無法抽手，衣袖一動，奪命銀絲朝柳飛嫣襲來！
一運氣，柳葉刀滑落在手，迅速一格，銀絲纏住柳葉刀。看是莫思憐制住柳飛嫣，其實未然，這一纏，莫思憐便動也動彈不得。
背上秦楓拼命挪動自己的身體，想要離開莫思憐，卻重重摔倒在地。
“思憐，別鬧，別和夫人動手！”
莫思憐此刻動也不能動，看著秦楓摔倒在地，很是心疼。聽他口中說著不要和夫人動手，怒從中來。
想要出手，無奈只有一只手，還被柳飛嫣纏住了。氣急之下，手肘用力一撞，撞在牆上，衣袖內有毒粉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柳飛嫣！
柳飛嫣一時不察，竟被這毒粉蒙了眼。雙眼一陣刺痛，失聲叫了出來。這痛，不禁讓她松開柳葉刀，倒地低聲呻吟起來。
莫思憐本沒想到要傷她，這一來，秦楓愣住了，莫思憐也愣住了。
“思憐，你，你又對夫人下了什麼毒，嗯？”
莫思憐顯是被伏在地上的柳飛嫣嚇到了，喃喃道：“她，她的眼睛瞎了。”
“你說什麼！”秦楓倒在地上，頭卻還是一陣暈眩，“你，你又傷了夫人？那，那解藥呢？”
“解藥？”如夢初醒般，傻傻看著秦楓，“解藥有，但是，所需的冰山雪蓮卻還未到開放的時候。所以，現在還，還沒有。我，我這就回去。可，可蕭雲落會不會——”想到自己兩次傷了柳飛嫣，蕭雲落不知會如何對付自己，莫思憐心中一陣發寒。支支吾吾，斷斷續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著什麼。
“思憐，你叫我如何與城主交代啊！”秦楓痛心疾首般看著莫思憐。
“我，我並非有意傷她，解藥會有的。只是，只是現在還沒有。”
“你以為這樣，城主就會饒過你？只怕等不到冰山雪蓮開，你已經被城主碎屍萬段了！”
“那——那要怎麼辦？”莫思憐感到如此第一次無助，一切本該按部就班，誰知又節外生枝。心裏有了牽掛的人，她忽然有點怕死。更怕，自己這無心之過，會害死他。
“蕭雲落會不會對你也——”
秦楓心中焦急，一用力，背上傷口盡裂，痛楚難當。一聲悶哼，抬眼道。
“你，你走，快些走！”
“我走，那，那你呢？”
“只要你不會一去不回就好。我等你，等你拿來解藥，向城主請罪。”
莫思憐忽然覺得好笑，自己三番四次做出錯事，為他惹來殺身之禍。到了生死關頭，原來他心心念念的，始終是自己，而不是什麼柳飛嫣。這份真心，為何我總看不到，聽不見？
“你就不怕我不回來了麼？蕭雲落為了柳飛嫣，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我可不敢保證。”
“我信你會回來的。不必多言，快些走！等上官乾進來了，你就走不了啦！”
“秦楓——”莫思憐眼中依依不舍。我走了，萬一蕭雲落怪罪到你頭上怎麼辦？秦楓見她還不走，氣急敗壞，胡亂拿起地上的石子丟向她。
“我叫你走，你聽到沒有？走，走！”
莫思憐眉頭緊緊糾結，看著地上的他，背上鮮血橫流，滿臉塵土，心，如刀絞般難受。少頃，一咬牙，轉身狂奔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