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與律師
夏理霧棋
當我走進客廳 ,迎面吹來的風，就已經讓我明白了這兒有些不同尋常，但我還沒來得及做下一個動作，客廳的燈就突然打開了 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陌生男人赫然坐在我會客的沙發上。 我有些驚訝，使我驚訝的原因除了那張沒有血色、面無表情的臉之外，還有緊握在他右手的那把裝有消音器的手槍。
我輕松地笑了笑說 “我記得我出門時關過窗的啊”
“別廢話。”他的聲音正如他的表情那樣冰冷，“ 現在你坐到我對面的沙發上。”
被槍指著的感覺的確不怎麼舒服，我仔細打量這位不速之客，三七開的分頭，一件灰色的夾克，已經洗到發白的牛仔褲——真是毫無趣味的打扮。他坐在我那白色的沙發上，這讓我松了口 氣。我緩緩地挪到他對面的黑色的沙發旁，看准了位置，坐了下去。
“我有必要作一下 自我介紹。 ”
“的確，很有必要。”
“ 我是一個殺手。”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盯著我的臉，但我平靜的表情似乎讓他有點疑惑，“這次我的目標是你。”
我扯了扯自己的褲腿說道 “殺手，這個自我介紹真是特別。但如果你真的是一個殺手的話，我還能活著坐在這裏和你聊天嗎？”
“那你認為坐在你面前是一個拿著玩具手槍的瘋子嗎？”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雖然我知道這很不合時宜，但就是無法控制。
“剛剛我跟你開玩笑的，說真的，我一點也不懷疑你所說的話，其實，我一看到你就猜到你可能是幹這行的，只是我不理解，難道現在的殺手都有和要死的人聊天的習慣嗎？”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用左手擼了下頭，“事實上，這麼拖泥帶水的辦事，我也是第一次。只是這次雇主，嗯？？也就是要殺你的人，一定要讓你在臨死之前，聽一段他的留言，他要讓你感到死亡逼近的極度恐懼，所以我不得不讓你活到現在。不過，你似乎很鎮定啊？”
“在一周前，我或許會像大部分人一樣，嚇得面無血色。可是現在，對於死亡，我沒有恐懼感。”
“為什麼？”
我注意到他的嘴角上翹了一定的弧度，可能作為殺手的他也同我一樣，猜到今晚會是與眾不同的。
“我得了絕症，醫生說我最多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你說我還有什麼好怕的？相反，與其像其他得絕症的人一樣，毫無意義地度過最後的時光，然後再被死神帶走，不如死得特別些。坦率地說，今天遇到你這樣不同尋常的角色，我很高興。”
一時間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那現在，你把他的留言放給我聽吧。”
他右手握著手槍 —到目前為止，槍口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我的心髒。他用左手從口袋中掏出一支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你好，顧律師，我想你現在的處境可不太妙啊！感謝前段時間你對我的‘特殊照顧’，我這也只能說是‘禮尚往來’吧！做個好夢，再見。”
這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事實上，前一陣子我幾乎天天得面對這令人作嘔的說話風格。
“你還有什麼要說嗎？”
“沒什麼說的。”
“那麼？？”
“等一下，我有話想對你說。”
“對我？”
“沒錯，對你。”
他把錄音筆放回口袋 “我想，殺了你才是最保險的。”
“正像剛才我所講的，對於死亡我無所謂。”我揉了揉眼睛，“我僅僅是個律師，你有什麼好擔心的。難道我會突然從沙發裏抽出一把槍？要知道，在臨死前，有些東西不說出來，實在很遺憾。”
他又一次打量了我。“ 關於什麼？”
“關於‘為什麼有人要殺我’，換句話說就是你雇主殺我的理由。”
“這我沒興趣。”
“不，你會有興趣的。當你知道我和他的關系，你會有的。”
他舔了下嘴唇，微微笑了笑 “是嗎？那就說說看。”
他的語氣已經不再冰冷，事實上大多數殺手都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無情。槍口依舊不偏不倚地指著我的胸口。
“首先，我想問一下，你認識我嗎？”
“沒記錯的話，你是前段時間謀殺案的辯護律師吧。”
“你知道那起案子，那就好辦了，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廢話。”我向右坐了一點，“那對於那起案子，你了解多少？”
“也只是報紙上所說的，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
“你知道是誰要來殺我嗎？也就是，你知道你的雇主是誰嗎？”
“當然不知道，我們有自己的行規，不該問的從來不問。”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正在思考應該怎麼表達。“他叫杜邦，公司的總裁。”
“杜邦”他皺起了眉頭“他好像是？ ”
看到他的表情我很滿意，“他就是當時的被告，我的委托人。”
“難道是他要殺你嗎？可當時的結果是……”
“無罪釋放。”我又一次搶過他的話，“如果你認真看過報紙上的評論的話，應該很清楚杜邦的處境，作案時間、作案動機、現場的證據等等等等，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對他不利。
說句實話，他能無罪釋放，我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這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最成功的一次辯護了。但他現在卻讓你來殺我，你不覺得很沒道理嗎？”
“是有點奇怪，大概是因為別的事吧！”
“不，杜邦想殺我的原因的確和這件事有很大的關系。”
“很有意思。”他笑著對我說。
“先來說一下那起謀殺案吧。被害者是杜邦的妻子，死在自己的公寓裏，是被人用匕首從正面刺人心髒，當場死亡。這些你應該在報上看過的吧？”
“嗯，好像是這樣的。”
“警方介人調查之後，杜邦立刻成為了重要的嫌疑人，因為他有充分的殺人動機，他們夫妻因為性格不合，感情一直不好，這已是公開的秘密。當杜邦有了情人後，更是雪上加霜，可是杜邦並不想離婚，因為那樣做意味著他不得不損失一大筆錢。而案發當天他們又一次爆發出激烈的爭吵，接著他的妻子就離開家，來到她自己的一所公寓裏。”
“接著說。”
“更重要的是，在現場，警方發現了杜邦的頭發、指紋，甚至還有他的腳印。”
他用手摸了下鼻子“他的情況的確很糟糕啊。”
“隨著偵破的深人，杜邦的處境越來越不妙。在案發時，他的行蹤也成了一個很大的嫌疑。邦起先說他一個人呆在家中，可有人證實，當時杜邦的車並不在自家的停車場上，並且則正好有人在案發時打電話到他家中，可並沒人接。後來杜邦又改口稱他接到了情人的電話，所以去了情人那裏，可情人卻不在家。而警方的調查結果則是他的情人並未同他聯系過，杜邦矛盾的說辭無疑將自己推到了懸崖上。”
“說真的，我有點佩服你了，這樣的狀況你居然能讓他無罪開釋。”
我晃了晃腦袋，“只是鑽了法律的空子罷了。”
“不過盡管無罪釋放了，但真的凶手應該就是他吧！”
“很多人都和你一樣的想法，也正是如此，所以他的事業受到很大的影響，不過事實上真正的凶手的確不是杜邦。”
“什麼？不是？”
“沒錯，不是他，凶手另有其人。”
他吞了吞口水，示意我繼續往下說。
“是另一個人幹的，確切地說，是另一個人雇傭了一個殺手幹的。總之，因為某些原因，這個人想殺死杜邦的妻子。”
“另一個人雇傭一個殺手幹的？可那些對杜邦不利的證據是怎麼回事？”
“被陷害的。”
“那個人讓殺手幹的？”
“不，不是那樣，陷害杜邦完全是殺手自己的意思，嗯，可以說是那個殺手的‘習慣’吧。
這個殺手在殺人之前都會做一個全面的調查，然後選擇一個合適的人做‘替罪羊’，‘布置現場’ 可以說是他重要的一環。”
“這是真的？”
“可能挺聽起來很難接受，其實仔細想想，對於一個殺手要搞到什麼頭發、腳印或是偽裝成誰給別人打電話並不困難，或許指紋有些麻煩，可總是有辦法的。”
那位殺手顯然對他同行的舉動感到驚訝，他撓了下後腦勺，說道“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
“因為一個意外杜邦察覺到了一些問題，於是動用他全部的關系去調查，結果知道了一切，包括真正的主謀、殺手、事情的經過等等等等，兩夭前他打電話告訴我的。”
“這真是一個有趣的案子，不過說了那麼多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杜邦要殺你？”
“這個？？對了，我想問一下，你除了做殺手之外還幹什麼？據我所知，殺手通常都有一個第二職業做掩護的。”
對於這個唐突的問題他遲疑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回答了“推銷員。”
“推銷員啊，這個職業不好。”
“為什麼？”
“推銷員和殺手，你不覺得這兩個職業毫無關聯嗎？彼此不能扶持啊。”
“你覺得什麼能夠扶持殺手這個職業？”
談話到此刻，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殺手此刻肌肉多少也有點麻木，何況，他看起來也不是很優秀。他的槍口有點微微下垂。我注視著他的眼睛，不緊不慢地說：“能夠扶持殺手這個職業有很多啊，比如說，律師。”
他的面部表情突然變得很怪，深深地皺著眉，我明白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左手迅速拍向他拿槍的右手，同時左手從沙發墊下抽出一把微型手槍。
空氣中傳來 “ 澎” 的一聲，我和他幾乎同時扣動了扳機。我可以感受到子彈掠過面頰的灼熱，接著我聽到身後的瓷器碎裂的聲音。望著頹然倒在沙發上的男子，血從他的眉間潛潛流出，我深深地舒了口氣。
兩天前接到杜邦的電話時我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他了，沒想到我的小錯誤可以讓他追查至真相。當他知道自己的辯護律師是殺害妻子並嫁禍於自己的殺手時，出奇憤怒。可雇人來殺我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盡管這件事讓他的事業出了些危機，但客觀地說，除掉他的妻子，我可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更何況最終使他無罪釋放的結果也令人滿意。
我走到窗戶前，將窗重新關好。我原本打算放自己兩個月的假，可現在看來我不得不先處理掉杜邦。當然了，我還得考慮一下這次讓誰來背黑鍋。真可惜，這次殺人我一分錢都得不到了，但這一點我或許可以在為某個倒黴鬼辯護的時候得到補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