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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莉]行雲公子[全文完]

[舒莉]行雲公子[全文完]



行雲公子 作者:舒莉

濮州城裡誰不識首富喬府,誰不知喬家大公子是個大好人,
樂善好施之餘,又是個妙手回春的大夫,最重要的是不用錢!
只是喬公子行蹤不定,所以單喜急得很,因為爹爹重病,
天下恐怕只有他能救爹爹了;可公子是找到了,卻已來不及,
不過好心的公子收留了孤苦無依的她,讓她進府當丫鬟,
可是她真覺得奇怪,自己名為丫鬟,過得卻像喬家小姐,
他在家的時候,她只需專心伺候他一人,他不在家時,
她便專心學配香,用他喜愛的香做他專屬的香囊,
讓他隨身帶著,彷彿她也跟著他遊歷天下;日子如此美好,
唯一有點教她煩惱的是,公子好像、似乎不是人類耶……




楔子

  層層山峰,步步雲霧。

  靈山,一座終年積著雲霧,只見山腰不見山頂的神秘之境,圍繞著山脈的雲帶如同通往天上的雲梯,於是人們相信,此山必有仙居,有仙則靈,因名靈山。

  雲深不知何處之地,則有一株生長千年、終年開著白花的梨樹,白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春如絮,冬如雪。

  山裡有隻白狐很喜歡這棵梨樹,知道梨樹有仙靈之氣,所以愛在樹下打盹,有時餓了也會啃掉下來的果子,久而久之,牠的身上也有了一點靈氣。

  某日,一隻修煉數百年的黑狐瞧見牠,吃驚於牠身上的靈氣天成,堪成仙材,便問牠願不願意成仙,想不想修煉?

  白狐不理牠。

  成仙有什麼好?

  成仙之後,必須離開靈山登上仙界,可是牠喜歡這棵梨樹,喜歡在靈山的日子,牠寧願一輩子當隻狐狸待在梨樹下。

  沒多久,牠有了另一個朋友。

  一隻小喜鵲也發現了梨樹,牠高興地在梨樹枝上築巢,把白狐當同伴,還會幫白狐啄果子,從此白狐多了一個朋友,更不想考慮什麼成仙的事了。

  然而牠與小喜鵲相伴的時日極短,有一天,小喜鵲沒飛回來,隔天也沒回來,之後的第三天、第四天……牠再也沒出現了。

  牠怎麼了呢?

  是找到更好的伴侶,更好的居處,還是發生了不幸?

  白狐第一次想著,要是能遇到黑狐多好,就可以問問有關小喜鵲的事了。

  過了幾年,黑狐又到靈山了,牠問白狐願不願意修煉了?

  白狐問牠有關小喜鵲的事,黑狐說牠知道也不能告訴牠,除非牠願意修煉,那麼所有牠想知道的事,自然都可以知道。

  白狐沉默了。

  黑狐見牠猶豫了,便坦白自己其實受了重傷,可能得維持狐形好一陣子,如果白狐願意學習幻化成人形,便可以代替自己去人間的家裡取治傷的靈藥,為了報答,牠可以幫忙查查小喜鵲的事。

  白狐答應了。

  於是牠開始學著修煉,十年復十年……牠修煉了,可答案也隨著時日的流逝,隨著修仙之路的心無旁騖,變得再也不那麼重要了。

  眨眼間,幾百年過去了。

  終於,白狐也離開了靈山,離開了梨樹,從此化身為人,也有了名字——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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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濮州——

  擁有好山好水又物產豐庶的濮州,自古以來便是文人墨客、富賈豪商喜歡的風光名城。

  尤其幾任的濮州地方官都是廉潔愛民、勤務重治的清官,把濮州治理為天下首善之城,人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

  為此皇上還曾大大表彰濮州地方官,幾位大老爺前後都被擢升回京任官,擔任朝廷要職,名滿天下。

  然而濮州百姓知道,大老爺們雖然清廉愛民,可是濮州大大小小的整治開銷可不全都是國庫買單,若沒有濮州首富喬耆玄的傾囊相助,那夏季該擋洪的堤防便建不起來,愁收的農戶便無錢能活,要興建的學舍便辦不起來……那他們濮州就算山再高、水再好,人也過不得這麼好。

  說起濮州首富喬耆玄,全濮州沒有人不識得他,因為濮州有一半的土地都是他的財產,一半的商家都是喬家的產業,舉凡喬家錢莊、喬家米鋪,喬家酒樓、喬家鏢局……各種行號都有他喬家經營。

  然而不只經營,他也廣用這些產業幫助百姓,錢莊救急、米鋪賑糧、鏢局修路……就連濮州最有名的學舍都是他出錢贊助,說他是鋪橋造路的大善人,一點也不是虛誇。

  此時,就在喬家開設的藥堂裡,有一位十五歲的清秀少女,她背著竹簍,懷裡揣著為數不多的銅錢,面容不安地請求藥堂掌櫃。

  「喬掌櫃……我來給我阿爹抓藥了,跟上次一樣的藥方子,你看看錢夠不夠……」

  正在記帳的掌櫃喬善抬起臉,見是單喜,便放下筆轉身去配藥,一邊道:「喜兒,妳爹的病有沒有好些,換了這帖藥,他覺得怎麼樣?」

  「阿爹說感覺好些了,可我覺得他身體還是好虛,下床沒走幾步路就得我攙了,還有他的痰中帶血,喬掌櫃……這樣算有改善嗎?」

  單喜的爹前個月在山上倒下,請了城裡的大夫去看,說她爹是患上了癆症,必須好好贍養,連門都不能出。

  只是藥都吃了個把月,方子也改了幾次,單老爹的病卻不見大好,不禁讓相依為命的單喜心急如焚。

  「不然這樣吧,」喬善眉頭一擰,隨即轉身對她微笑。「我明日挪個時間上妳家給老爹把脈,看看老爹的病有沒有改善、方子要不要改改,啊?」

  「真的嗎?」單喜睜大水眸,感激萬分。「謝謝你,喬掌櫃,謝謝……」

  他們父女倆不住在城裡,而是城外山腳的小村內,為了治阿爹的病,她已經好幾次進城請大夫給爹看病,一來一往不是趟輕短的路程,所以聽見掌櫃主動表示願意來這一趟時,她真的好感激。

  「別謝了,只要妳爹的病能好,這比妳跟我磕頭還讓我開心。」喬善包好藥材給她。「來,喜兒,藥拿著。」

  「喬掌櫃,錢給你,你點點看……」

  喬善馬上推開錢袋。「不點不點,妳別給!明天我還去妳那兒呢,等妳爹病好了,再一起算也不急,知道嗎?」

  一袋辛苦攢來的銅錢又回到自己手裡,單喜既安心又愧疚,只因這些錢已經是家中最後剩下的一點錢了,平日她代替爹爹進城賣柴的錢,根本連他們吃飯都要不夠了,更別說是買藥。

  然而買藥付錢是天經地義之事,如今她拿了藥卻不付錢,當然覺得虧欠人家。

  「喬掌櫃,你放心,等阿爹病好,我一定會把錢給還清。」她握緊手中的錢袋,對自己發誓,她一定會好好報答這救命之恩,就算要她做牛做馬一輩子,她也心甘情願。

  感激地走出了藥堂,單喜在門口遇到了城裡的王大娘,她是跟阿爹買柴的老主顧,對自幼失母的她也是十分疼愛。「唉呀喜兒,怎麼進城了?妳爹呢?」

  「大娘,阿爹在家休息,我是進城來拿藥的。」

  「那妳爹的病好些了嗎?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明日會再來給阿爹瞧瞧……」單喜不敢跟王大娘說掌櫃那席話,怕讓王大娘惦記進心裡,讓她平添煩惱。

  阿爹教過她,做人不能老給人惹麻煩,一定要將心比心,不要讓人為她擔心著急,她一直記得,也從不讓人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喜兒,我這兒有隻剛宰的雞,妳帶回家去燉湯,給妳爹補補精神,還有妳自己也多吃點,瞧妳這些日子折騰的,都比妳賣的柴還瘦了!」

  「大娘,這怎麼好意思……」

  「還有,」王大娘隨即從兜裡掏出一袋銀兩,塞進她的手裡。「看病要錢,買藥也要錢,這些妳備著,以防不時之需……」

  「大娘,這不好!」她連忙搖頭,慌張地要把錢還回去。「阿爹說過不能隨便收別人的饋贈,您給我那隻雞已經夠多了,銀子我是絕對不能收的。」

  「什麼隨便?這錢又不是給妳玩樂花用,而且我王大娘也不是什麼別人,是妳爹的老朋友啊!」王大娘畢竟是世故些,三兩句就把她的理圓了。「幾年前我那口子剛死的時候,我也受過妳爹不少恩惠……再說我們濮州人做人,最重視彼此相助的道理,妳怎能不接受我的幫助呢?」

  濮州既出了好官,又有喬家大善人濟世,因此濮州老百姓就算沒念過書,也都知道做人不該自私,街坊有難必須彼此相助,於是大夥兒都信人助人,不求回報,比如買酒的客人忘了帶容器,酒樓老闆也願意出借自家酒壺給對方,即便是第一次上門的客人也一樣。

  被王大娘這麼一說,單喜不得不收下銀子,也將王大娘的好心牢牢記緊。「大娘,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別謝了。」王大娘心疼地握住她的小手,瞧瞧……一個十幾歲的姑娘,不但娘親死得早,在濮州又沒有其它親戚,只有單老爹一個親人,這些日子,她既要上山撿柴賺錢,又得照顧生病的爹,萬一單老爹有個什麼不幸,要她這麼一個小姑娘該如何是好?

  她想想嘆氣。「可惜就可惜……行雲公子人不在濮州,否則讓他給妳爹看看,說不定馬上就藥到病除了!」

  單喜知道行雲公子,他是喬耆玄的獨生公子,聽說他曾被算命仙斷命為「凡身仙骨」,人不但長得英姿俊逸,性情溫煦,更難得的是有一身好醫術,每凡經商回來的時候,會在自家藥堂坐堂免費問診,排隊看病的民眾是絡繹不絕。

  她還聽說行雲公子不只救人,連動物也救,隔壁的獵戶曾經誤捕一隻幼鹿,因為捨不得宰牠,便送去給行雲公子治療,沒多久便讓他治好了,還親自將幼鹿放回山林。

  於是大家對行雲公子又愛又敬,別說全濮州的女人愛慕他,就連濮州的男人見到他也不喊他喬公子,而是親切地喚他「行雲公子」。

  「大娘,那您知道行雲公子什麼時候回來嗎?」

  「應該要回來了,我記得每年立春這時候,行雲公子都會回來濮州的……」全濮州人都知道,一年裡有十一個月,行雲公子都與父親喬耆玄外出,只有一個月會住在濮州。

  「真的嗎?!」單喜不禁喜出望外,將希望寄託在行雲公子的身上,畢竟阿爹的病至今毫無起色,若是能讓他瞧一瞧,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 ※ ※

  為了賺錢給老爹治病,單喜天天都得上山撿柴。

  隔日,當單喜賣完柴回家時,躺在床上的單老爹正咳得不能自已。

  她見阿爹咳症發作,連竹簍都沒放,立即倒了杯溫水端過去。「阿爹,快喝杯水……」

  單老爹喝了口水潤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喜兒,回來啦?」

  「阿爹,我今天撿了好多柴,賣了不少錢,您看!」她喜孜孜地將錢袋露給單老爹過目。「所以您不用再擔心藥費了,還有……我買了您最愛吃的鮮魚,等會兒我清蒸了給您嘗嘗,好不好?」

  「好。」單老爹微笑點頭,也心疼於她的懂事。「喜兒,阿爹讓妳受苦了。」

  「阿爹,喜兒不苦,只要阿爹的病能好起來,我一點都不苦。」

  「好孩子,喜兒真是個好孩子……」單老爹摸摸她,又陡地咳起來。「咳、咳——」

  「阿爹!您沒事吧?」她連忙拍拍阿爹的背。

  「我沒事……」可一股欲嘔感湧上,單老爹猛地一陣重咳,捂嘴的手掌立即噴滿了怵目驚心的鮮血。

  「阿爹!阿爹!」單喜見狀,立即嚇白了一張小臉。

  「喜兒……阿爹好怕,如果阿爹死了,妳怎麼辦?」

  「您別胡說!您不會死的!」

  「阿爹不是怕死,可是我的喜兒還這麼小,阿爹若是死了,以後誰來照顧妳?妳自己一個人過活,能不能吃飽穿暖?」

  單喜聞言,心也揪疼了,連忙抹抹臉上的淚珠。「阿爹,不要擔心,喜兒已經夠大了,會照顧自己的……」

  單老爹欣慰地道:「好好……喜兒是好孩子,阿爹知道……」

  這時,喬家藥堂的掌櫃喬善進了屋,喊著單喜。「喜兒,我來給妳爹瞧病了。」

  她一聽,振起精神。「阿爹,喬掌櫃來給您看病了,您一定不會有事的。」她趕緊起身迎接掌櫃,他也立即到床邊放下藥箱,給單老爹把上一脈。

  「喬掌櫃,阿爹怎樣了?」

  喬善表情凝重,退下來與單喜走到窗邊悄聲交談。「單老爹的狀況不好,喜兒,妳心裡可要有準備。」

  「什麼準備?!」單喜表情一變,驚愕得喘不過氣。「意思是……阿爹會死嗎?」

  「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喜兒,妳可得準備著了……」

  「不、不會的!」單喜不想相信這事實,拚命搖頭,然後憶起還有個人物。「對了,不是還有行雲公子嗎?他的醫術很高明對不對?如果喬掌櫃救不了阿爹,那行雲公子一定有辦法,對吧?」

  喬善面有難色。「可是行雲公子……今年不回來了。」

  「不回來?!」

  「是啊,聽說公子臨時改變行程,所以今年不會回濮州了。」

  「怎麼會……」單喜一聽,臉色更加蒼白了,不住地搖頭。「喬掌櫃,你再幫我問看看,說不定只是行雲公子路上耽擱了,他一定會回來的……」

  她一直追問,好像只要自己不放棄,行雲公子就一定會出現……

  「喜兒,我知道妳不能接受,可是這消息是喬家總管告訴我,不會有錯……喜兒,妳要堅強,千萬別讓妳爹擔心,知道嗎?」

  喬善的話斷了單喜最後一點希望,她彷彿知道已是窮途末路,不論再怎麼努力怎麼樂觀,阿爹的病都沒有救了……

  她難過地垂下頭,然而下一秒,她又打起精神,堅強地抹去不爭氣的眼淚。

  她不能哭。就算行雲公子真的不回來了,自己也必須振作,因為她曉得如果讓阿爹看見她的樣子,阿爹一定會很難過、很捨不得的……

  所以她一定要堅強,在這個時候,她絕不能軟弱,不能讓阿爹擔心。

  ※ ※ ※

  濮州城郊的西邊,有一座鬱鬱蒼蒼的高山。

  山腳下有個小村落,單喜的家就在那兒,半山腰有間寺廟,香火頗盛,城裡許多百姓都會上山祈福,更高的山上則是終日煙嵐霧重,據說有猛獸出沒,去年幾個百姓重九登高後,可能是誤入深山給猛獸吃了,至今連屍骨都找不到,除了經驗老道的獵人,沒人敢輕易前往。

  平日,她與單老爹會一起上山謀生,但也僅止於寺廟前人煙遍布之處,父女倆沿路撿柴,單喜還會採些山中美麗新鮮的野花,一起帶到城裡販賣。

  長年的經驗讓她習慣山路,也記得上山下山的岔路,就算自己獨自上山也從來不曾迷路。

  然而今日,當她為了撿柴再度上山,走在與阿爹一同走過的山路上,忍不住悲從中來,想起父女倆在山裡有過的回憶,眼淚就不可自制地越流越多。

  淚眼朦朧間,也不知道何時開始走錯了路,當她察覺不對之時,已經遠離常走的路線,來到山中一處竹林之地。

  她沒來過這片竹林,不過聽隔壁的獵戶說過,山裡確實有座竹林,離寺廟不遠,他們會在那裡設置陷阱,偶爾捕些小兔、野雞、山狗等山味。

  應該就是這地方沒錯,可是……到底該往哪個方向,她要怎麼回去呢?

  就在單喜左右彷徨之時,她聽見了寺廟的晚鐘沉沉傳來……對了!鐘聲是從東方傳來,只要她往那邊走,肯定能尋到回寺廟的路。

  就在她欣喜著快步的同時,忽然瞧見前方路上有道黑影晃動,接著,便是一陣動物的低鳴聲。

  聽起來像是被捕捉的小動物……她微皺秀眉,一股憐憫升起,小心地往聲音源頭走去。

  走上前,果然看見綠竹相映中,有一個對比強烈的雪白影子。

  是狗?還是兔子?

  想救牠的心思加深,於是她三步並兩步地趕去。當她看清楚那隻擁有白色皮毛和尾巴的動物後,卻忍不住「啊」了聲。

  這是隻狐狸,全身雪白的狐狸!

  白狐聽見她的叫聲,只是揚起黑眸覷了她一眼,又垂下頭、閉上眼,好似很挫折的模樣。

  單喜在圖紙上看過狐狸,但從沒見過真的狐狸,別說死的沒有,活的更是沒見過!

  至於圖紙上的狐狸,畫的大多是城裡有關狐狸的傳說,諸如狐狸有妖氣,會變身為人迷惑、捉弄人,有的還會吃人!

  她曾聽王大娘說過,以前她家隔壁有個遊手好閒的男子常常欺負鄰居,後來被一群狐妖化成的頑童修理的事,還有幾年前,城裡有一戶秀才被母狐妖變成的美女迷惑,天天與她住在一起,結果精氣都被吸光,差點賠掉性命……

  因此城裡百姓深信世上確實有神仙妖鬼的存在,對野生的狐狸更是望之卻步,沒人敢接近,更別說是捉牠了……

  不不不——她在亂想什麼?眼前的狐狸不過是隻普通動物,牠若是隻狐妖,怎麼可能被陷阱捕住,還會哀哀叫呢?

  想想,她也鎮定下來,蹲下身看牠。

  白狐的前腿被陷阱夾住了,血跡染紅了牠雪白的皮毛,一定很痛吧……

  單喜因此皺緊了眉頭,看看左右,看到一根斷竹,忽然靈機一動,立即起身去撿來幾根大小適當的竹子。

  「不要害怕,我只是要救你,等等可能會疼,你忍著點……」單喜也不管狐狸聽不聽得懂,徑自溫柔地安撫牠,希望牠能知道自己的好意。

  白狐睜開眼睛覷她,卻沒凶她,於是她大著膽子,想辦法把竹子插入陷阱裡,一根、然後再一根……

  白狐有時吃痛,不過也只是發出忍耐的低鳴,沒有要攻擊她的動作。

  隨著竹子的塞入,也撐開了陷阱,終於讓牠的傷腿可從縫隙中抽出。

  白狐立刻抽回前腿,一跛一跛地退了幾步。

  「讓我看看你的腿吧!」單喜不害怕地向前。她身上有些為了山野勞動而準備的刀傷草藥,雖然人跟動物不一樣,不過或許可以試試。

  白狐沒拒絕,只是奇怪地打量她,像是訝異她的好心。

  她想,雖然這隻狐狸不是妖,不過或許也有靈性,跟隔壁獵戶養的大犬一樣,聽得懂人話呢!

  就當牠的打量是允許,單喜跪坐下來,掏出刀傷藥跟自己的手帕,將草藥弄碎了放在手帕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抬起牠的腿,敷上帕子繞了幾圈,最後輕輕地綁了個結。

  「好了!」她為白狐包紮好傷口。其實她並沒有把握做得對不對,小臉有些許擔心。「如果行雲公子在,我就會帶你去找他治療了,可惜他不在……不能救你,也不能救我阿爹了……」

  一想起命在旦夕的阿爹,她又悲從中來,鼻頭一酸,晶瑩的淚珠滾落,一點一點滴在她的膝上。「我阿爹就快死了,可是我救不了他,我好沒用,怎麼辦……」

  她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在家時,她不敢嘆氣,一直笑笑地照顧阿爹,如今孤身在山裡,她終於能盡情宣洩自己的難受了。

  「我好希望行雲公子回來,他是阿爹最後的希望了……可是不可能,怎麼辦?」

  她的小手抓緊了膝上的衣料,哭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前視線都被淚水模糊了。

  她哭得甚至不在意白狐的存在了。

  忽然,一股濕熱感從手背上傳來,她才發現白狐正在舔她的手背,一雙有靈性的黑眸注視著她,好像是承諾她——

  「行雲公子一定會回來的。」

  彷彿從牠的眼裡讀出這句話,單喜望著牠,莫名地呆了。

  她整個人像是被迷惑了似的,目光緊緊追視著白狐,看著牠轉身,靈巧地跳開身邊,回頭瞅她一眼,然後白影子再度倏躍入竹林中——

  ※ ※ ※

  隔日,從喬府下人的口中,傳出了行雲公子回府的消息。

  城裡百姓把這事當喜訊傳播,行雲公子本就是濮州城內最受矚目的人,於是一人傳一人,不到半日,全城的百姓幾乎都知道了。

  王大娘一聽說行雲公子回城了,連氣也不歇就跑到單老爹家裡給單喜報訊。

  單喜喜出望外,把阿爹托給王大娘照料後,便急急往城裡喬府奔去。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來到喬府,以往她與阿爹住在城外自給自足,別說上喬家,她連每年春天行雲公子回來的時候,也從沒想過要去看看行雲公子。

  她從未見過行雲公子,也不知道喬府竟是如此的深門大院,閣樓重重疊疊,彷彿無窮無盡地綿延。

  她確認了這的確是喬府,於是握起拳,用力地敲了好幾下。

  「開門啊!請救救人,我要見行雲公子……」

  聞聲的喬家總管開了門。總管是個有些歲數的大伯,特別的是臉上有雙淡色眉毛,見了陌生的單喜便問:「姑娘,妳要找誰?」

  「我想求見行雲公子,我阿爹生了重病,急需行雲公子救命,請您好心讓我見見他吧!」

  「這個嘛……」總管喬洪忽然面有難色,委婉回道:「姑娘,我們家公子這會兒不方便見客人,若要治病,還是先請藥堂大夫看看,如何?」

  「為什麼?他不是在家嗎?」

  「公子是在府裡,不過公子回城途中受了傷,這會兒必須靜養幾日,恐怕不能給令尊瞧病了。」

  「可是……」她一張小臉頓時慘白,不知怎麼辦。「我阿爹真的病得很重,如果沒有行雲公子,他可能會死的……」

  「請妳見諒,公子的身子對我們也很重要,待公子靜養幾日,元氣恢復,我會告知他這件事,現在……還請姑娘先回去吧。」

  單喜被喬洪說得無言以對。

  本來,行雲公子沒有責任非得替誰治病,何況他也不幸受了傷,不管對方的處境,卻一味要他救自己的爹,單喜也不覺得這是對的。

  「那……那拜託您了,我是城外小村單老爹的女兒,如果行雲公子身體好些,請您務必告訴他,有個叫單喜的姑娘來求他幫忙,好不好?」

  「知道了,單姑娘請放心。」

  喬洪應諾,便轉身進府去了。

  單喜無力地垂下肩膀,只能懷著失望,走向回家的路。

  她不知道,命運怎麼能這麼弄人?前一下子,她還高興得險些飛上了天,下一瞬,她又被狠狠推入谷底,眼前彷彿光明盡失,走投無路。

  即便她一直提醒自己要振作,等等回家見了阿爹,還是得笑笑地告訴阿爹,他的病肯定有救了,因為行雲公子答應會來看他……

  然而,她其實沒有把握行雲公子會不會來,如果他真如喬洪所說的受了傷,那麼就算有心,想必也沒有餘力來給阿爹治病。

  單喜絕望地想著,在回家的路上,好難過地又哭了一場。

  直到家門口近在眼前,她終於不得不收起眼淚,用力地用袖子抹抹臉。

  當她再度抬起頭,只見一個頎長俊逸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

  她不自覺地投去目光,瞬間,便被男子不俗的俊顏吸去了心思——

  她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子。

  他臉型俊秀,卻是秀而不妖,鼻骨英挺,帶了一絲陽剛之氣,可下顎微尖,又讓他的五官顯得溫雅精緻。最吸引人的是他雙瞳深邃似雲霧,只要任何人將視線對上他的,肯定都會被他那雙充滿靈氣的眼勾去三分魂魄。

  男子深深注視她,接著含笑啟唇。「單喜姑娘……對吧?」

  「對,」單喜喃喃應了聲,目光仍移不開他的俊顏。「你是誰?認識我嗎?」

  「我是來給妳爹治病的。」

  「治病?你是大夫嗎?」

  「我不是,」他道,好看的唇角彎得更深。「不過我受人之託,聽說妳的爹生了重病,非得我給他治病。」

  受人之託?是誰呢?會是喬掌櫃嗎?

  「是喬掌櫃告訴你我阿爹的事嗎?」單喜差點忘了呼息。面對他,她居然有些緊張,也有些不知所措。

  「是喬洪告訴我的,他說妳為了妳爹,一大早就來府裡求我。」

  喬洪?

  她向他求的人……不是行雲公子嗎?

  莫非他就是行雲公子?

  「你……你你……」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俊美男子竟是行雲公子?

  可是怎麼會?她不是才剛從喬府回來嗎?就算喬洪馬上通報,他也不可能比她先到家門口呀!

  「我騎馬,因此動作快些。」像是瞧出她內心的疑問,他主動示意她看向一旁被拴住的馬兒。

  「可是行雲公子……你、你不是受傷了嗎?」

  「是受了點小傷,不過事有緩急,給妳爹治病更重要。」他溫和解釋,臉上仍帶著閒適自在的笑容。「誰讓妳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救命恩人?她嗎?怎麼可能——

  「你一定是誤會了,行雲公子……我怎麼可能是你的救命恩人?」單喜直搖頭。「不不……我只是拜託喬總管讓我見你,如今你願意來救我阿爹,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狐——不,喬行雲從容地笑開,像是知道她天生沒多餘的心眼,跟她多說也是白搭。

  其實昨日在竹林,她的出手真是多此一舉,他本就是因為發現有人靠近,所以才急智化狐想恫嚇對方,也不想被人發現身分,卻不小心誤踩獵人設下的陷阱。

  憑他的道行與功力,那小小陷阱他自然逃得出來,可是她這個不怕妖、不怕狐的小丫頭竟然多事靠近,又費勁救了他,倒給他留下不得不報的恩情。

  也罷,管誰是誰的恩人,總之他喬行雲既然有機緣受了她的恩,無論這恩情他希不希罕、需不需要,作為一隻知天理的狐妖,他都一定會回報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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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喬行雲仔細地為單老爹把了一刻的脈。

  俊顏自始至終紋風不動,最後,他放下單老爹的手,微笑問道:「老爹吐血的症候還嚴重嗎?」

  「早上吐過一回,每次都很難受,像要了老命似的……」說不了幾個字,單老爹又開始咳起來。

  「阿爹!」單喜趕緊為他拍背,著急地看向喬行雲。「行雲公子,我阿爹的病能好吧?該吃什麼藥?」

  「你爹的病很嚴重,事到如今,恐怕吃什麼藥都沒有用。」他實話實說。

  「什麼?!」單喜聞言,虛軟了下身子,也察覺阿爹的表情不對。「不,不會這樣的……行雲公子,請你再把把看……」

  不是說行雲公子的醫術高明嗎?她不相信竟連他都對阿爹的病束手無策,如果他沒辦法,那不代表阿爹真的無救了嗎?

  「沒必要了,如今重要的是老爹剩下的時間,以及減輕他的痛苦。」喬行雲雖然行醫救人,但世上也有兩種人他無法救,一是行惡多端的人,一是陽壽已盡之人,單老爹就是後者。

  單老爹終於說話了。「好了,喜兒,不要為難行雲公子,阿爹的病自己知道,這是神仙難救的病,也不干行雲公子的事。」

  「阿爹……」單喜眼眶紅紅地望著爹,覺得心痛又失望。

  可是阿爹教過她,自己受的苦不可怨別人,若別人相助,自然要感激,而如果別人沒幫忙,也絕對不能因此埋怨生氣。

  她記得阿爹的每一句教導,因此就算難過失望,她仍是抽噎了聲,對喬行雲致謝。「知道了,謝謝行雲公子特地跑這麼一趟,謝謝你……」

  當喬行雲看見她含淚的眼,心中忽然有股後悔。

  但……後悔什麼?

  他喬行雲給人看病,向來直話直說,有什麼病該怎麼治,能不能治好……所謂人各有命,他能救,代表對方確實有命;不能救,代表福分已盡。比起對病入膏肓的病人蓄意隱瞞,他更希望病人能徹底了解,把握時間。

  「單老爹,您的時日恐怕不長了,這十天裡……請您好好交代未了的心願吧。」

  「我的心願……」單老爹臉色蒼白地看著單喜,對她伸出依戀的手。「只有喜兒一個人,我只怕我走了,她會沒人照顧啊……」

  「阿爹!」

  「對不起,都怪阿爹,沒早些幫你許個好人家。」單老爹感傷地握住她的小手,不捨她就要變成孤女了。「你以後沒了阿爹,誰為你擔心親事、盼你吃飽穿暖呢……」

  「我不怕,阿爹。」單喜抹抹淚水,堅強地承諾。「我會撿柴,也會些手工活,一個人過得下去的。」

  「那婚事呢?」

  「喜兒會遇到很好很好的人,他會照顧我的,我保證。」

  喬行雲無言聽著她說的話。她要保證什麼?對自己生命一無所知的凡人,卻口口聲聲說著美麗的將來,卻不知在他幾百年的修行歲月裡,遇過最無能渺小的生物,就是凡人——

  「阿爹好想看到你遇到那個人……可惜啊……」

  結論,還是想要延命增壽嗎?

  喬行雲並非想不出辦法,只是此舉畢竟有違天命,與咒人索命一樣,都會有無法預料的天理報應。

  然而他欠單喜一個恩情,如果束手無策,他哪能還報此恩?如果不還清,這筆恩情將會記在他們的緣分簿裡,拖累他的修仙之路。

  「行雲公子,老爹我可以拜託一件事嗎?」單老爹忽然看向喬行雲。

  「您請說。」

  「喬家家大業大,一定不缺僕人,不過……能不能請您收留喜兒?給她一個吃飽穿暖的地方就好,這樣我也可以瞑目了。」

  喬行雲問單喜。「你覺得呢?」

  單喜不想違逆阿爹的最後心願。「阿爹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如果行雲公子願意,就讓喜兒去喬府做丫頭吧!」如果阿爹可以安心,她也願意去喬府討生活。

  喬行雲懂了,單喜的心願,就是單老爹的心願能成真。

  他若答應單老爹的請求,那麼她給他的恩,應該也能了了。「沒問題,喬某保證,一定給喜兒姑娘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之後,告別了單老爹,喬行雲在單喜的送別下走出屋外。

  「行雲公子,謝謝你……剛剛幫我安慰阿爹。」單喜的頰邊還帶著淚痕,但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勇敢,勇敢得能堅強面對阿爹的死,不讓人為她操心。「我……就算日後不去喬府也沒關係,你不必放在心上……」

  喬行雲聽了,皺眉。「你以為我只是在幫你欺騙單老爹?」

  「不不,不是欺騙,你做了一件好事呢,行雲公子。」她對他搖了搖手,怕他誤會自己的意思。「你讓我阿爹可以無後顧之憂,我很感激你,真的,所以你不用可憐我,我一個人日子也過得去……」如果因為她而給喬行雲帶來困擾,那就不好了,她不想成為別人的麻煩。

  為何感激他?

  他什麼事都沒做,應下的承諾還被她推了,不是嗎?

  這個單喜……怎麼會這麼單純又耿直?

  他修煉近千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尤其是當今這世道,他見過的人多半貪婪自私,為求富貴無所不用其極,就說進他喬家當差,是城裡百姓求也求不來的好事,怎麼可能會有人像她這樣一口推卻,一點也不心疼?

  他不但驚訝,還很受挫……他不過想快快了結他們的恩緣,可是一個簡單的報恩,因為她竟弄得他欲報無門,心裡還沉甸甸的?

  彷彿他冷血,彷彿他無能,真是悶……

  想罷,喬行雲斂住眼,從襟裡掏出一顆藥丸送給她。

  「這是什麼?」

  「把這個給你爹服了,跟你爹好好過一段快樂的日子吧。」把藥交給她,他轉身牽馬,說出他的決心。「然後來找我, 我會一輩子照顧你——」

  ※ ※ ※

  在那之後,單老爹果然如他所說,過了一段只有快樂的日子。

  比起他所說的十天還多上一個月,單老爹的病彷彿好轉了,他能下床,能跟單喜上山,父女倆天天笑著過日子,珍惜分秒的相處。

  而後有一晚,單老爹一睡不醒,於是單喜知道,他去了早該去的地方,很安詳、很滿足……

  喬行雲似乎早已預料了一切,派來喬洪幫她處理後事,她什麼都無須擔心,好好地送走了阿爹。

  殯期後,喬洪也帶著單喜回到喬府。

  「你來了。」喬行雲就在門口候她,好看的黑眸對她微笑,他的溫柔讓單喜想起他那句——「我會一輩子照顧你——」

  她的心倏地怦怦跳,好不正常。

  然後她低下眼不看他,可是心還是怦怦跳,當他走來牽住她的手,她也被他手裡的溫暖給暖燙了心,暖紅了小臉。
  
 他親自牽著她走進喬府,到一座開滿梨花的院落,告訴她。「這就是你的住處,我的房間在後面,以後你就做專門伺候我的丫頭,只要做我交代的事就好,我沒說的事,你不必動手。」

  「不必……動手?」

  「意思是你可以過自己的日子,找自己的樂子。」喬行雲更明白的解釋。「不用覺得不安,府裡奴僕太多了,本來就不缺你。」

  「可是,我是公子你的丫頭……」單喜低下頭。他的那句「不缺」讓她突然有些難受,好像她在他的心裡其實是多餘的,讓她剛剛喜悅的心像落了地,還壓上了重石一般,悶悶的,失望又受傷。

  見著她的表情,喬行雲便發覺自己說話太直,改口解釋。「我的意思是府裡奴僕各安其分,你若多事會亂了他們的工作。你放心,我有很多事能分派給你,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在府裡白吃白喝的。」

  「原來如此。」單喜釋懷了,也露出笑靨。「那公子想先派給喜兒什麼事?你儘管交代喜兒,喜兒就算不會也會努力學,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喬行雲把她的一憂一樂看進眼底,沒想到她雖然單純,還是個很積極的丫頭,瞧她對自己毫不懷疑地信任,竟讓他心底舒暢,好像自己既是她的主人,便也是這世上她唯一會討好的對象,她只為他開心,為他發愁……

  有個人的心裡只住著自己,這滋味自然美妙,就是喬行雲知道他對單喜的好不過是憐惜她的境遇,是他還恩的計劃,他也不在乎她究竟知不知情。

  相反地,他很樂於享受她對他的好感與信任,不管是她的聽話,還是她的討好……只有她能讓他開心就好。

  「事兒肯定是有,讓我想想……」什麼事夠她消磨時間,又不需要勞力使粗?他想了想,目光忽然定住。「有了,喜兒,你懂香嗎?」

  「香?」

  「不懂?」

  單喜很慢地搖搖頭。她出身於山野,沒念過書,沒過過大家閨秀的日子,怎麼可能懂得什麼香呢?

  要從頭學起?太好了。「我喜歡聞香,不如你為我學調香吧?」

  「好,我學。」只要是公子喜歡的事,她一定努力學習,盡最大的力量討他歡心,回報他對自己的恩情。

  「那好。明天起,我會讓喬善找時間來教你認幾種製香的藥材,然後再讓你去香料行學學聞香,之後再開始調香。」

  「好,我一定會馬上學會的,三個月——不!只要一個月就好。」單喜信心滿滿,雖然她不懂香,也不了解製香,但她一定會在最短的時日裡學會調香,她保證。

  見她神情認真無畏,喬行雲確定她是把事情想簡單了。調香可不是一、兩個月便練得起來的學問,普通人至少要一年才能掌握個大概,否則他怎麼會找這差事給她?

  然而見到這麼有自信,他也不想戳破她的美夢,不如看看她究竟能努力到什麼地步?

  「對了公子,你喜歡梨花嗎?不然院裡怎麼會種滿梨樹?」單喜好奇地問。

  「我小時候養過一隻狐狸,他特別喜歡吃梨子,所以我把院裡種滿梨樹,好讓他常常吃得到梨子。」

  「狐狸?」

  「是啊,」他瞇起眼,故意語帶玄機。「是一隻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狐狸?單喜一聽,便想起那日在竹林遇到的白狐。

  不知道那日用了藥,他的傷好了沒?還有那日他安慰她,結果隔天行雲公子果然回到濮州,對於他的預言成真,她也還沒有好好謝謝他呢!

  她想想便問:「公子,是不是白色的狐狸都喜歡吃梨子?」

  「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回答。「因為我有一個朋友,我想好好謝謝他。」

  「朋友?」他挑眉。「是隻狐狸?」

  「嗯,他正好是隻白狐。」她說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可是,現在這時候,要上哪兒找梨子呢?」

  「要梨子還不簡單?我正好有一顆。」喬行雲將右手伸進左手袖裡,霎時便從袖裡抽出了一顆大梨子。「喏,這不就是了?」

  「真的是梨子耶!」單喜看著他的無中生有,驚喜的目光對上他的。「公子,原來你還會變把戲啊!這梨子究竟是從哪裡變出來的?」

  原來他不但會治病,還會變把戲,比起什麼都不會的自己,公子真的好厲害好厲害。

  單喜驚喜極了,不但心生崇拜,還主動翻看他的袖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偷藏了什麼機關。

  喬行雲甩甩兩袖,只說這是他的「秘密」,任她問急了也不告訴她答案。

  橫豎她是為了報答那隻「白狐」,那麼他也願意為她耍點小法術、逗她開心,見到她那副欣喜卻又不得其解的苦惱模樣,他的心情也愉快了……
  
  ※ ※ ※

  隔日,當喬行雲喚來喬善,要他教教單喜認藥材時,才發現單喜不見了。

  府裡上上下下都找不到她的身影,房裡的床榻絲毫未亂,就連喬行雲也摸不著頭緒,這丫頭是跑哪兒去了?

  昨日她明明很開心的進了府,對他的安排也很欣喜,不可能是連夜出逃,但若不是逃跑,她有什麼理由憑空消失,連句話都不留?

  還是,她想起有什麼要是未辦,所以急急去辦了?

  回憶兩人昨日的對話,喬行雲努力搜尋蛛絲馬跡。

  「公子,是不是白色的狐狸都喜歡吃梨子?因為我有一個朋友,我想好好謝謝他……」

  忽然,他想起了她的話。

  她……該不是去找那隻白狐了吧?

  他回身走到單喜房裡,果然,那顆原本被她小心收著的梨子也不見了。

  這個笨蛋……居然為了送一顆梨子獨自上山,難道她不知道那座山裡有猛虎出沒嗎?

  那隻猛虎原本住在高山,因為找不到獵物饑餓過甚,於是開始往半山腰移動,山中幾位獵人都曾見過他的足跡,就連去年城裡幾個百姓在山中失蹤的事,也是因為那隻猛虎。因此他一回到濮州,便上山找尋猛虎,想要將他趕往高山,才會遇到單喜……

  想到這裡,喬行雲心緒一沉,開始擔心她的安危。

  她若要找白狐,肯定會去那片竹林,萬一她遇上那隻猛虎,後果便不堪設想——不容多想,他立即奔向城外。當他進入山林,也倏地變成了一隻敏捷的白狐,四肢點地,迅速往竹林移動。

  不一會兒,他便到了竹林,卻沒發現單喜的蹤影。

  不知她是不是往更遠的山上走了,他在竹林裡四處徘徊,就在這時,一隻精壯的老虎踱出林中,把白狐當作飽餐一頓的獵物般。

  他也對猛虎咧嘴露出尖牙,猛虎隨即一躍起身,朝他撲去。

  他靈敏閃過,猛虎的龐然身軀因而撞上竹葉,壓垮了幾根竹子。

  猛虎不死心,隨即起身又朝他飛去。

  論大小,他自然輸老虎,可他不是普通的白狐,只能乖乖當他的獵物。只見他身如白煙輕靈,一下消失,一下出現,輕而易舉地消耗對手的體力。

  然後,他刻意引誘猛虎來到一處懸崖。

  像是早已打定收服他的計劃,他目光沉著,隨著猛虎的攻勢步步後退,眼見就要讓他自墜山谷……

  「小白狐,你在哪兒?」

  遠遠地,他聽見了單喜的聲音,一個分心,猛虎狠狠朝他抓來一掌,他及時閃過,只有皮毛被他傷了一處,而用力過猛的老虎也因為煞不住勢頭,摔落懸崖——他確定猛虎命喪谷中後,便轉身往剛剛傳來聲音的方向步去。

  他看見了單喜,她四處顧盼,像是期待著誰現身的模樣,一見到他,立即笑開小臉奔來。「小白狐,你來了!」她就知道能遇到他,她有預感呢。

  他一邊喘息,一邊用「幹麼找我」的表情瞅她。

  「我想跟你道謝啊,謝謝你告訴我行雲公子會回來,結果他真的回來了呢。」單喜從懷裡掏出梨子,放在他面前。「行雲公子說他以前養的白狐喜歡梨子,你也喜歡梨子嗎?」

  他作勢頂了頂梨子,最後一口咬起。

  「你也喜歡嗎?太好了!」單喜好高興他接受了自己的心意。「行雲公子果然厲害……啊,你不知道這梨子是公子給的吧,我跟你說,他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大好人喔!」

  是喔?

  「他不但幫我阿爹看病,讓阿爹快樂地離開人間,然後他還收留我當丫頭,我發誓一定會好好伺候公子,不管他叫我做什麼事我都會做……」

  沒幫你把爹救回來,也能讓你把自己給賣了,你真單純——「咦?你怎麼好像不以為然?不相信我嗎?」

  他無言地調過頭,隨即轉身要離去。

  「小白狐,你要走啦?那我以後還能來找你嗎?」雖然大家都說狐狸有妖氣,不過她喜歡他,很想跟他做朋友呢……

  不可以。

  他立即凶狠地回瞪她,用目光回答。

  單喜看懂了他的意思,很遺憾地「喔」了一聲。

  不想再跟她扯上關係,他隨即一躍,迅速跳上一旁岩石,接著便消失在山林裡。

  單喜有些失落地望著他消失的地方,不能再跟他見面,居然讓她覺得心裡空盪蕩的,好像很難過……
  
 「喜兒,你在那裡做什麼?」

  這時,身後傳來熟悉的男聲,她回頭,立即跳起來微笑。「行雲公子!」

  「誰教你可以出府不交代去處的?還有你怎敢一個人來這深山裡?你知不知道這山裡有虎出沒?」喬行雲雙手背在身後,神情嚴峻地責備她。

  「我……我起得太早了,本想留字條的,但我不會寫字。」見他生氣,單喜急急解釋。「還有這山裡不危險啦!我自小在山裡長大,山中的路都很熟,從沒有看過老虎呀……」

  「廢話!若你看過老虎,還能活到現在嗎?」這笨蛋……要不是他追了上來,她剛剛肯定要被那頭猛虎給吃了。

  他是喜歡她的單純善良、毫無心機,可是他不喜歡一旦他人對她有恩,她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舉動,如果她真的遇上老虎,如果那隻白狐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狐妖……她知道那有多危險嗎?

  單喜被他一凶,像是知道錯了,微斂目光,接著很小心地輕聲問:「公子,你在生氣嗎?」

  傻歸傻,還看得出來嘛。「廢話!」

  「你氣什麼?是喜兒不會寫字,還是……沒看過老虎?」她自卑地想著,行雲公子這麼厲害,肯定發現她不是那麼聰明那麼懂事的人吧,他……是不是有些後悔收她入府,有些嫌棄她了呢?

  喬行雲掐緊了擺在背後的那隻手,氣到只覺爪子都要露出來了。

  不行,要冷靜。「我氣的是你出府沒告訴我,還有一個人上山……你應該先告訴我,跟我討論解決的辦法,不是你會不會寫字什麼的,知道嗎?」

  她懂了,原來他是怪自己沒跟他交代去處,沒把他當主子、擺在第一位。「知道了,喜兒日後出府一定先說——不,不對,喜兒不出府了,以後都不出府了!」

  喬行雲終於對她伸出手,無奈地在她的髮上揉了兩把。「真有你的,喜兒。」

  他那麼氣她沒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要緊,她卻心裡只有他,只想著是不是惹他氣惱了。他雖然喜歡她只想著自己,可是不想她太過老實,老實得或許有一天,為了自己能把性命也拋棄了……

  「公子,你的手怎麼了?」單喜仰頭,忽然看見他手臂的白色衣袖有些紅色血痕,還有被利爪劃破的痕跡。

  「喔……大概是上山時被樹枝劃到了,不要緊。」原來是剛剛跟猛虎纏鬥留下的小傷。

  「我隨身攜帶外傷藥,讓喜兒幫你搽搽吧。」當她從懷裡取出那瓶他熟悉的創傷藥,不禁想起那次她也是幫他用藥,才讓他欠下恩情。

  莫非這一次……他又要欠她了嗎?

  他,堂堂一隻修行近千年的狐妖,竟被一個渺小的凡人救了兩次,但他完成不了她唯一的希望,想想他這狐妖在她面前,還真是窩囊得很。

  他意外地覺得難為情,真想叫她不用搽了,可是她的擔心神情讓他的話卡在喉間,說不出來。

  「快點伸出手來,行雲公子。」單喜見他似有忌憚,只好強拉過他的手,擔心又小心翼翼地為他上藥。「你放心,這藥很有用的,上次我也用它救了一隻白狐喔,對了,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白狐朋友……」

  她不知道的是,那隻白狐又被她救了第二次。

  喬行雲五味雜陳地讓她上藥,忽然想著,如果她知道自己就是那隻白狐,知道他是隻狐妖,那她還願意救他,願意跟他住在一起嗎?

  瞧他問的是什麼話……如今世人誰不怕妖?一旦他的身份被單喜知道,只怕她再單純善良,也會嚇得遠遠逃離吧……

  這樣想著,他竟有一分心緊,好似討厭那樣的宿命,可又無能為力……
  
  待單喜為他上完藥,喬行雲終於收回手,撇開沉重的思緒,問她。「你一大早走這麼遠山路,腿酸不酸?」

  她偏著頭道:「有一點啦,不過行雲公子為何這麼問?」

  他不答,逕自背對她,蹲下身子。「回家了,我背你吧!」

  「這……這怎麼可以?」

  「不給我背,我要生氣了,快上來。」

  「可是……」可是他是公子,他是丫頭啊,天下哪有公子背丫頭的事?

  「快上來,你不聽我命令,不怕我趕你出府嗎?」

  被他重話威脅,單喜終於認輸。「好好……我讓你背,你別趕我出府。」她不想被趕出府,不想離開對她這麼好的公子。

  「那還不上來?」

  單喜在半推半拒中靠著他寬厚的背部,當他背起單喜時,她也覺得好舒服好安全,一點搖晃都沒有地輕鬆呢……

  「啊,公子,你看!桃花開了呢!」當他們經過一株山桃樹時,單喜也興奮地喊了聲。

  「你喜歡桃花?」喬行雲看她開心,索性撐高她,讓她的手夠得著那桃花枝。「摘吧。」

  單喜如願地折下一枝桃花,對他搖擺著桃花道謝。「謝謝你,行雲公子。」

  公子人好好,簡直是有求必應呢……她聞著花香,忍不住說起真心話。「今天喜兒好開心喔,不但見到了小白狐,還遇到了行雲公子,你幫喜兒摘了一枝桃花,真的好開心喔……」

  「嗯。」

  「喜兒希望能這樣一直跟在公子的身邊,永遠不分開……」她悄悄將臉枕在他的背上,眼皮忽然沉著了起來。「奇怪,好像突然想睡了……喜兒可以睡一下嗎?」

  「睡吧。」

  「謝謝你,公子。」她咕噥一句後,便沉沉入睡了。

  喬行雲確定她真的睡了,便放下她,改抱起她,低視著她沉睡的可愛小臉。

  這丫頭……真不知道前世跟他結了什麼緣?

  為什麼他會被她所救,又接二連三莫名欠下她的恩情?

  喬行雲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顧她一生,保護她,報答她對自己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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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年後——
  
 每當喬府的梨花含苞之時,便代表喬行雲要回府了。

  此時,一個垂髻斜插珠花的娉婷少女,身體玲瓏地穿過月牙門,捧著一個精巧的剔紅木盒,走進專屬於喬行雲的院落。

  「喜姑娘。」屋內打掃的丫頭兒見了她都微微一福,可以看出她的身份不同。

  在喬府,誰都知道這位「喜姑娘」很特別,她是喬行雲的專屬丫頭,可說是丫頭,她卻擁有自己的房間,任何粗使的活都輪不到她身上。

  再說喬行雲對她十分寵愛,只要他在府中的日子,必定跟她形影不離,兩人同桌用膳,一塊兒玩笑,誰也打擾不了他們。

  或許對喬行雲而言,他是把他當成親妹子一般疼愛,可在下人的眼裡,兩人關係太過親密,倒也讓他們心有默契,知道喜姑娘對喬行雲的意義,絕對不只是一個「丫頭」那麼簡單。

  「你們繼續做事,不用管我。」單喜露出燦笑,腳步輕盈地走到香爐邊,然後自木盒裡取出一匙「丸和香」加進爐內。

  這是喬行雲慣用的香,他就要回府了,所以她趕緊點上香爐。

  這也是讓她最自在、最安心的香味,每每聞到這香味,便會回憶起喬行雲在身邊的時光。

  雖然她在喬府待了三年,可他們相聚的日子算起來寥寥無幾,因此每當他回府時,她都會準備一點才藝給他驚喜。她為他學會調香,為他學會下棋,還為他學會寫字認藥……但往往她準備的才藝還沒使完,他便又要離開濮州,離開她的身邊。

  那一個月的驚喜,是她平日孤單學習的成果,學著學著……偶爾思念他思念得濃了,她也會點上這香入睡,彷彿夢裡可以與他相會。

  知道這次點香不是要安慰自己的孤單,而是喬行雲真真切切地回來了,單喜不禁嘴角上揚,期待染嬌了秀麗的花顏。

  「喜姑娘、喜姑娘……老爺跟公子回府了!」這時,屋外忽傳奴僕的報信聲,單喜連忙回過神,收好木盒,急急步至前廳。

  一到前廳,只見喬耆玄與喬行雲父子正進屋,兩人脫了禦寒的毛裘,準備坐下喝茶。

  「老爺,喜兒前來迎接晚了,歡迎您回府。」單喜的目光先是尋著了喬行雲,又匆匆轉向喬耆玄問安。

  這三年,她也從山野小姑娘長成了嬌麗少女,習書、調香、學醫……懂了許多事,除了單純善良的性子一如往昔,她活脫脫是個喬行雲教導出來的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率直可人。

  「喜兒啊,我們不在府裡的這一年過得好嗎?沒生病吧?」喬耆玄無論說話或笑的時候,雙眼都會瞇成線,是個樂天知命的老善人。

  「喜兒很好,府裡一切也很平安,謝謝老爺關心。」自她來到喬府,喬耆玄待她如同親生女兒一般照顧,讓她真心覺得喬府便是自己第二個家了。

  「你不是上個月染了風寒嗎?我聽喬洪說了,這些日子你還咳著?」喬行雲目光移向她,奇怪地問。

  單喜心一慌,都忘了他有喬洪這個眼線,自己生病受傷什麼的,無一逃得過他的耳目。「只是一點點小咳嗽,不打緊的……」

  「等等回房讓我把把脈,我要看過才能放心。」他特意吩咐。之前她被香爐燙傷了手也不說,後來傷口發炎,差點在她的手上留下難癒的疤痕,當他看見那白嫩手上的傷勢,既心疼她的傷,又氣她的隱瞞。

  之後只要他不在家的日子,必定讓喬洪注意她的生活起居,大病小病都得隨時告訴他。

  單喜知道他肯定又為自己的隱瞞生氣,便低低地應。「是……」

  喬行雲沒遺漏她那抹愧疚,他知道是自己太凶了,可是他是關心她,捨不得她那不喜歡給人惹麻煩的性子,總是傷了自己,可她依然故我,看得他生氣又拿她沒辦法。
  
  待兩人回到他的院落,喬行雲忽然取出一朵特意為她摘取的桃花。「看看我幫你帶了什麼回來?」

  單喜抬起臉,伸手摸摸花瓣,好驚喜地道:「是桃花耶!」

  「對,回來的路上經過桃花溪,想起你喜歡桃花,所以給你帶了一朵回來。」

  「謝謝你,公子。」她的嬌顏漾滿了欣然,還有受他珍視的開心。「你幫喜兒插上可好?」

  「好。」喬行雲伸手將花插在她的髮鬢間,接著笑道:「真漂亮。喜兒,不是桃花配你,而是你配桃花呢。」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這三年來,單喜從一個小女孩出落成嬌麗少女,他不得不承認,她已是個教男人移不開眼的姑娘,就連他偶爾也會被他的嬌麗引起心神而不自覺。

  聽他稱讚自己漂亮,她驚喜不已。「真的嗎?」

  他含笑望她。「當然,我騙過你嗎?」

  聞言,她頰邊的紅暈更濃,彷彿是見了心上人的嬌羞。

  他說她漂亮呢……雖然府裡多得是姿色過人的丫頭姐姐們,不過她從沒聽公子稱讚過誰,然而,他卻說自己漂亮呢……

  單喜像是一顆心繫在他身上似的,只要他的一句話,她便能開心便能發愁,也搞不懂自己這是怎麼了。

  可是,她喜歡這樣。

  喜歡自己的心思繞著喬行雲轉,想著讓他開心的事,做著讓他稱讚的事,只要他笑了,她也會打從心底地喜悅。

  「對了,過來讓我把把脈,我看看你的風寒好些了沒?」

  單喜依命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玉腕。

  喬行雲把了會,隨即頷首。「看樣子是好了,不過最近不要吃生冷的東西,免得落下病根子,知道嗎?」

  「是,喜兒知道了。」

  見她聽話,他也放心地笑了。「我離家一年,你的棋藝可進步了?去年那本我送你的棋譜,你讀通了沒有?」

  喬行雲喜歡下棋,單喜剛入府的時候,常看他跟總管喬洪對弈,可她看不懂,為了讓他開心,她在他離家的時候求喬洪教她下棋。來年,他回府時,她果然已能跟他對上幾局,他因此丟了一本棋譜給她,讓她在自己離家時精進棋藝。

  「喜兒讀了。」單喜馬上答應,從袖裡掏出那本藍皮小冊,自信地道:「我一有空就看書,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

  喬行雲抱以期待。「喔,那不如我來考考你,看看你的功力到哪兒了?」

  說著,他也命人端來了棋盤,兩人就在榻上對弈。

  單喜神情專注,彷彿如臨大敵般地走棋,認真得不敢有一分鬆懈。

  喬行雲隨意下子,一雙黑眸觀察著她的神態,見她秀眉緊蹙,便故意想讓,見她喜上眉心,便又仗勢吃人。

  她的小臉就這樣被他逗得瞬息萬變,看得他樂在其中,直到她終於放下棋子,合起手在胸前細想。

  他見狀便開口。「喜兒,要不要我教你呀?」

  她卻馬上拒絕。「公子,你可不要讓喜兒,對弈雖然必有輸贏,但喜兒還沒輸呢!」

  還倔強?好,就隨她。「那你還不快下?不下我要下這了,這樣就十子全歸我收嘍……」

  「等等……」她馬上喊停,卻是下這看那,覺得哪邊都是顧此失彼。兩難到最後,她只好選擇損傷最小的那邊。

  然而她沒看出那看似小輸的位置,其實藏著大輸的風險,只要發現此絕境的人,是萬萬不可能下在那個地方……

  喬行雲很清楚她肯定是沒看出來,可他不想讓她輸,因為她那麼努力讀完那本棋譜,教他驚喜欽佩,捨不得傷她的自信啊。

  於是他雙手插入袖內,忽然對她說:「喜兒,我想喝茶。」

  「好,我馬上倒。」單喜抬頭一笑,趕緊去為他倒茶。

  在她離席的片刻,他立刻朝棋盤一揮袖,棋盤裡幾顆棋子便不留痕跡地改變了位置。

  待她回來,重新看過一遍棋局,也馬上發現棋局裡有一絲贏機。

  可剛剛她怎麼沒發現呢……於是,她馬上壓下一著棋。「公子,你看!我贏了對吧?」

  「嗯嗯……」喬行雲狀似低頭審視,對她微笑。「對,你贏了。」

  「真的嗎?喜兒真的贏了?」她竟贏了行雲公子?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呢……

  「很厲害嘛!喜兒,看來以後我可以常找你下棋了。正好,老是跟喬洪對弈,我都對得膩了呢……」喬行雲露出對她刮目相看的神情,稱讚的言語更是讓單喜樂得想飛上天了。

  「公子願意以後都跟喜兒下棋?太好了,我一定會更努力學習,謝謝公子……」

  看著她欣喜滿足的模樣,他只覺心裡也非常滿足。

  如果說單喜是因為得到了他的稱讚兒快樂,那麼他一定是因為她的快樂而快樂。

  為了見到快樂的她,也為了讓自己快樂,他不在乎自己的輸贏,就算要用點小法術也無所謂……

  ※ ※ ※

  喬行雲回府不但對單喜而言是大事,對濮州的老百姓們更是大事。

  因為每年喬家藥堂只有這時會掛起大大的紅色「濟」字錦旗,每日一早,門口便會排起長長人龍,大夥兒一心等著藥堂開門,能給名聞遐邇的行雲公子看病。

  喬行雲在藥堂看診的時候,單喜也會隨侍在側。

  一開始,她只能在旁邊做些鋪紙磨墨的雞毛小事,後來她學著認藥材了,也懂字了,所以換她為喬行雲操筆,記述他要開的藥方子。

  看診的工作是累人的,可她從不曾喊累,相反地,只要能跟喬行雲在一起,她更不累,還開心得很。

  只見她除了努力謄藥方,還得安撫較難溝通的老人小孩,向他們解釋用藥跟照料病人的方式,她笑容和煦親切,再難纏的病人都能讓她收服。

  除了某些人——就是城裡各家慕名而來的閨秀小姐們。

  這些小姐們的身子其實沒病,或者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大病,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總是故意來排隊,只是為了跟喬行雲見一面,藉口攀談個幾句。

  單喜曉得她們是刻意來相喬行雲——不,是讓喬行雲相她們,只要被他看上了,別說是喬家少夫人的位置,整個濮州百姓都會對她另眼相看。

  前兩年,她不懂她們的心機,是喬善對她點明,說這些人不知羞恥,把好事也利用成自己的好處。

  礙著他們是義診,不能趕病人,不然他肯定把這些紅花綠花全給趕出門。
  
 當單喜走出堂間,先行向排隊的病人詢問病情時,也看到幾位小姐們正笑語閒聊,擺明就是沒病的樣子。

  「唉呀,喜姑娘,什麼時候輪到我們?行雲公子今日心情可好?」

  單喜不懂,喬行雲的心情好不好,跟看病有什麼關係?

  「公子的心情挺好,請諸位姑娘稍待。」她照實回答,便往她們身後的病人步去。「小弟弟,你哪裡不舒服?」

  小男孩搖搖頭。「我沒有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不應該來排隊喔!」單喜微笑地蹲下身跟他解釋。「這兒是給有病或受傷的人看診,不如把機會讓給後面的人?」

  「可是,我爺爺病了啊!」小男孩皺起擔憂的小臉,他剛到濮州,聽說城裡有個免費為人看病的好大夫,這才來為爺爺求醫。「他病得都下不了床了,所以我才來幫他排隊……」

  「你爺爺病了?」

  「是啊,善心大姐姐,求你給我爺爺看病吧,我真的好怕他會死掉……」

  單喜一聽事態嚴重,起身便想直接稟報喬行雲,想辦法讓他先為小男孩的爺爺看病……

  「等等!」不料,一旁的謝家小姐卻攔下她。「喜姑娘,你該不是要去請行雲公子給這男孩的爺爺出診吧?」

  「是。」

  「這怎麼行呢?你知道我們在這裡等多久了嗎?而且先來後到是藥堂定下的規矩,你怎好破壞這規定?」

  神經規矩,你們明明沒有病……單喜在心中暗忖,卻忍耐著道:「你們沒聽見嗎?他的爺爺病得很重,人都下不了床了……」

  另一位秦家小姐在一旁幫腔。「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瞧他那樣子不是濮州人……八成是不知道哪兒來的小騙徒吧?」

  她們太過分了,就連一向沒脾氣的單喜也生氣了。「謝小姐、秦小姐,你們不要自己騙人,就說別人也是騙徒。」

  「你——」兩人被她的怒氣嚇了一跳,誰知道平日乖巧溫順的單喜也有這一面。「你什麼意思啊?誰騙人?」

  「不然請謝小姐告訴我,今天哪兒不舒服?可有比這小男孩的爺爺還嚴重?」

  「我……」謝家小姐欲辯無言,誰讓她站著,對方躺著呢?「我……我心痛!」急中生智,她捧著胸房就做戲喊疼。「唉呀,這還有沒有天理,開藥堂的竟不讓病人看病呢……」

  這一鬧,連喬行雲都注意到動靜,跟著喬善走了出來。

  「怎麼回事?」

  「行雲公子……」幫腔的秦家小姐馬上開口。「你快看看謝小姐吧!她突然喊心疼呢,一定是給喜姑娘氣出病的。」

  單喜就這樣被栽贓,臉色一變,不禁咬緊下唇。

  喬行雲發覺她的慍怒,便握住她的小手,將她往身後一拉,不疾不徐地問謝家小姐。「謝小姐,請問哪裡不舒服?」

  「我這兒疼!」謝家小姐指指自己疼痛的胸口,接著還抓起喬行雲的另一隻手往自己胸部貼。「行雲公子,快幫我看看,我這心痛的毛病要不要緊?」

  喬行雲如她所願,將手貼上她的胸房再次確認。「真是這裡疼?」

  「是啊,疼死了……」

  正當謝家小姐以為他被自己這計迷住時,喬行雲卻是淡淡地抽回手。「謝小姐,抱歉你還死不了,因為人的心在左邊而非右邊,我想你大概是中暑昏了頭,不如我開個藿香方子讓你帶回去服用?」

  謝家小姐一聽,也知道自己這一招東施傚顰犯了大錯,表情尷尬。「原來不是心病啊……那就好。」

  「謝小姐,可以把機會讓給別人了吧?」單喜臉色不好的直問。

  見著其他人指指點點的,謝家小姐只好不甘不願地離開藥堂,臨去時經過單喜身邊,她忿怒地瞪了她一眼,暗自把仇記到她頭上。

  「謝小姐,你的藿香方子還沒拿呢!」掌櫃喬善奔出去追她,故意大聲糗她。「以後中暑不一定要給行雲公子看,給我看也是一樣的——」

  喬行雲見謝家小姐羞愧地走了老遠之後,便回頭看看單喜,見她的下唇氣得都咬紅了,他莫名心疼。「你沒事吧?」

  「我沒事。」單喜搖頭,隨即把小男孩帶到他面前。「公子,你快救救這男孩的爺爺吧?他說他爺爺快死了。」

  自從老爹過世,她最不想再看到的便是死別,因此她努力幫忙行雲公子,努力學習認藥材、讀醫書……就是希望自己經歷的悲傷,別在發生。
  
 「行雲公子,阿寶請你救救爺爺,阿寶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阿寶說著,就要跪下磕頭。

  「不必如此!」喬行雲扶住他,也看見單喜期待的神情,他明白,救活老爺爺是他必須做的。

  因為單喜很在乎這件事,而且阿寶的境遇也確實可憐,因此就算要多花心神,他也願意。「走吧,我現在就跟你回家救爺爺——」

  ※ ※ ※

  兩人帶著喬洪來到阿寶家,只見屋裡家徒四壁,日子之清苦不言而明。

  阿寶的爺爺躺在唯一一張簡陋的床上,痛苦呻吟著。

  一進屋,阿寶立即奔到爺爺身邊。「爺爺,阿寶給你找大夫來了,你撐著點,你會沒事的……」

  單喜拉過阿寶,好讓喬行雲上前為老人家把脈。「阿寶,告訴姐姐,家裡除了你跟爺爺,還有沒有其他親人?」

  阿寶搖搖頭。「沒有了,我爹娘早死了,我從小跟爺爺賣藝維生,上個月才到濮城落腳。」

  難怪……沒有人幫得了他們。見到阿寶與爺爺相依為命,單喜也想起以前跟阿爹的回憶,心有戚戚焉,勉強微笑。「乖,沒事了,行雲公子一定會救你爺爺的,不要擔心了,好嗎?」

  待喬行雲給老人把完脈,轉頭對阿寶說:「沒事的,你爺爺的命還有救,只要好好按時服藥,一個月後,爺爺就可以下床了。」

  「真的?!」阿寶的小臉先是欣喜,而後又黯淡了。「可是……我們沒有錢,沒辦法買藥……」

  喬行雲微笑道:「藥的事不必擔心,我會交代藥堂掌櫃,每日都幫你爺爺送藥過來。」

  「真的嗎?」阿寶高興得馬上跪下,朝他拜謝。「謝謝行雲公子!你是阿寶的恩人!阿寶願意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

  喬行雲溫柔地拉起小男孩。「不用了,你只要好好照顧爺爺,好好孝順他就可以了。」

  單喜也對他說:「是啊,阿寶,行雲公子是大善人,不會計較這些的。」

  「喬洪,等等你回去幫阿寶準備些暖被子跟用品,還有告訴喬善,讓他馬上派人送藥過來,知道嗎?」喬行雲轉身交代跟著他們過來的喬洪。

  「是,公子。」

  單喜見喬行雲為阿寶考慮得這般周到,也忍不住微濕了眼眶。「太好了,謝謝你,公子。」

  她的感動讓喬行雲的心中又擰又好笑,憐惜她的眼淚,可又覺得她的性子也太容易感動了,明明是小事一樁,她卻看得像什麼大事一樣……

  「好了。」他為她拭淚,一邊笑她。「爺爺又沒有大礙,你哭什麼?」

  「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當她看得阿寶跟爺爺有好結果,只覺得胸中長久以來的一塊缺憾,彷彿被補滿了,滿得好想哭。「我只是覺得太好了,阿寶可以跟爺爺相依為命,我覺得太好了……」

  該不是想起單老爹的事吧?

  因為自己無法救回單老爹,所以能救回阿寶的爺爺,她覺得感動又傷情?

  喬行雲不知該怎麼安慰她,他以為過了幾年,她應該要忘記單老爹了,沒想到她只是把這份遺憾壓在心底,卻努力對他微笑,讓他以為自己收留她、照顧她,已經是她此生最好的圓滿。

  喟然一嘆,喬行雲將單喜抱入懷裡。

  不想看到她難過,不想看到她受傷,他願意用任何法術討她開心,可就是沒辦法讓她與已死的單老爹見上一面。

  就像他能護她一生,但人的性命有盡,幾十年後,就算他再不捨,終究也得放開她——當他想到彼此殘酷的將來,便忍不住將懷裡的單喜抱緊,知道自己正在排斥這個將來。

  他是怎麼了?

  三年前他初見單喜時,只把她當成一個必須回報恩情的凡人,那時的他不會煩惱能照顧她多久,為何如今反而如此不捨?

  莫非是他對單喜的寵愛讓他多了不該有的憐憫?

  因為她的努力、她的堅強、她的善良,讓他對她越來越喜愛,漸漸地不把她當成普通的人,而是希望她能夠跟自己一樣長壽無極,一直陪在身邊?

  可她畢竟是人,怎可能跟他一樣?

  他心緒一緊,沒辦法解釋這份既愁又痛的感情是怎麼回事。

  他唯一明白、千真萬確的事,就是他不想讓她離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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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夜乍寒,可單喜的心卻是熱的。

  她只要回想起白日裡,行雲公子抱著她的景象,彷彿還能感覺他的體溫籠罩著自己,溫暖又柔軟,讓她舒服得捨不得離開了。

  這種念頭……會不會太逾矩了?

  畢竟他是公子,而她是他的丫頭,貪戀著主子的懷抱,可不是一個丫頭該有的心思。

  但她竟然毫不覺得羞恥,只覺得開心,好似一直以來對他的討好,終於得到了回應……

  想著想著,她的臉也暖暖的紅了。

  端著手上的溫酒,她緩步走到園裡的四香亭。這亭子是以沉香為閣,檀香為欄,攬以麝香和為泥飾,春日花開的時候夾以花香,故名四香。

  喬行雲特別喜歡夜裡在亭子中賞月,每逢萬物俱靜、夜寒露重之時,亭裡往往只有他跟單喜燒著溫酒熱茶,在亭子裡聊天賞景,直到天明。

  「公子,溫酒來了。」把酒瓶放下,單喜為他的空杯倒入酒液。

  他笑著招呼她坐下。「喜兒,快過來坐,我們再來下一局棋,今晚風冷醒腦,適合好好下棋。」

  「好。」單喜答應,便在他對面坐下。有了一次贏棋經驗,她是更認真面對喬行雲的出招了。

  喬行雲卻不像她那般如臨大敵,斜臥在沉香地板上,單手支頭,另一隻手在棋碗裡摸著棋子,一身雪白的春衫柔拖在地,像是灘未融的冬雪,在黑夜中, 他的人比燭火還亮眼,好似他身體裡藏有明光,身上發著光暈一樣。

  單喜只覺得視線清朗,當她抬起臉,看見彷彿渾身發光的喬行雲,不禁痴茫了會兒。

  公子……今夜就像仙人一樣呢!

  她知道他長得好看,身上的氣質也跟普通人不一樣,不過今晚她才真正明白,有人說他「凡身仙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他就像個真正的神仙,全身都會散發光芒呢……

  「怎麼了?」發覺她分神,喬行雲抬起黑眸覷她。

  「不,沒什麼……」被他發現自己在偷瞧他,單喜不禁心中小鹿亂撞,小臉倏地泛紅。

  「是不是不知道怎麼走下一步?」

  「不是,我只是想得遠了點,覺得這局有些不好走……」不行,她要冷靜。「好像有點冷,請讓喜兒先喝杯酒,好好再想想……」

  她趕緊端起溫酒喝一杯,沒想到喝得太急酒液太辣,她反而嗆咳,小臉更紅了。

  「咳咳……」

  「瞧你弄得。」喬行雲見狀便起身,將她擁入懷裡,百般疼愛地為她拍背,還伸手取來一杯溫茶給她淨口。「來,喝口水。」

  單喜喝了茶,才發現自己正在喬行雲的懷裡,他的溫暖、柔軟像白日那般包圍著她,讓她心兒怦怦跳,想停也停不下來。

  「喜兒,好些了嗎?」他輕柔的關懷從頭頂傳來。

  「公子……我……」她像是突然開了竅,似乎知道自己為何喜歡公子這樣抱著,為什麼不覺得自己羞恥。

  因為她,喜歡行雲公子——「你怎麼了?」喬行雲見她髮鬢微亂,小臉怦紅,嬌唇微嘟,目光更是愛憐無盡。「你的臉怎會這麼紅?還發著燙……不是病了吧?」

  「不不……喜兒沒病,我只是……」只是好喜歡行雲公子呀……

  「只是什麼?」他追問,這丫頭語焉不詳的時候,就代表她有重要的事瞞他,之前她燙傷便是這樣,所以就算迷惑她,他也必須問出來。「有什麼事不能跟我說嗎?喜兒。」

  「我……我……」她望著他深邃的黑眸,心中莫名地被注滿勇氣,讓她衝動地脫口而出。「我喜歡你,公子——」

  她喜歡他,好喜歡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他說要「一輩子照顧她」的時候?還是他發現自己不見,擔心地到山上尋找,又溫柔地背她下山的時候?

  她弄不清楚,只知道公子對她太好,是世上除了阿爹以為對她最好的人了,所以她也將自己的芳心寫滿他的名字,從此心裡只喜歡他一人。

  喬行雲似笑非笑地答。「我也喜歡你啊,喜兒。」

  「不是的……不是那種喜歡!」她有些急了,她想讓喬行雲徹底明白自己的心,她對他的喜歡,是一種甜蜜又患得患失的喜歡啊。「我會很想討你開心,可是又怕做得不好,所以一看到你就緊張,心兒也一直亂跳……」

  「就像謝小姐抓住你的時候,我也會生氣,想叫她放開你,我覺得公子是屬於我的……好奇怪的念頭,是不是?」

  喬行雲聽著她的解釋,目光一黯。「你會生氣,是因為在吃醋嗎?喜兒。」

  「吃醋嗎?應該是吧……」可是,她覺得這樣亂吃醋的自己好奇怪,明明行雲公子也沒對別人好,她為什麼要胡亂對別人生氣?這太不像她了……

  「你居然開始因為我而吃醋了……」他當然訝異,他從沒想過單喜對自己會有親人以外的感情,然而今夜她卻承認了這麼一個大秘密,不但讓他知道她的心,也讓他有一份……無以名狀的欣喜。

  沒錯,欣喜。

  他能感覺到那股欣喜真實存在著,當她說喜歡自己的時候,他的心也為她震動,然後,意外地不惱不優,他的心,反而豁然開朗……

  他想起那些自己為了讓她快樂,甘願使的小心機,當他看到她快樂,他也快樂。還有在阿寶家裡時,他發覺自己總有一天會失去單喜,心中的擔心與害怕……

  直到現在,他才算真正明白,原來,他之所以會有這種種想法,全都是因為他也喜歡上她了——「行雲公子……你會生氣嗎?因為喜兒吃醋?」見他表情驚訝,單喜以為他生氣了,好擔心地問。

  喬行雲唇角含笑,纖長手指不覺撫過她的粉頰,自問,他生氣嗎?

  不,他不生氣。

  面對這麼討人喜愛的她,他怎忍心生氣?而且她說喜歡他,他很高興,因為他終於也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

  「我不生氣,喜兒……」他放柔了聲音,溫暖的唇彷彿在她頰邊碰了碰。「因為我也喜歡你,喜兒……」

  單喜睜著一雙愣愣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他剛剛親了她對吧?而且……他說他也喜歡她,對吧?

  後來的事,單喜記得混混亂亂的。

  她記得喬行雲說喜歡自己,因為太驚喜了,所以她又喝了幾口酒定定心神。

  結果又嗆又咳的傻模樣讓他哈哈大笑,緊緊地將她抱住懷裡偎暖,用他的身體幫她阻擋夜裡也來越重的寒氣。

  在他懷裡的滋味太舒服了,沒多久,酒力發作的單喜便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不知睡到幾更,她朦朧醒來,看喬行雲還躺在自己身邊,一手橫擺在她的腰間用長袖為她遮寒。他好像也喝醉了,面對她閉著俊秀的眼眉,吐氣若蘭。

  真糟糕!她怎麼可以先睡著?而且還讓公子在這裡陪她睡?瞧瞧……他自個兒睡下,身上竟沒有蓋被子?!

  單喜趕緊起身取來一旁的毛裘,因為怕吵醒他,她很小心地為他蓋上,然後抬起他的手,想將他的手放入毛裘裡。

  就在他抬起他的手時,也發現了一處不對勁。

  有一條白色蓬鬆的狐狸尾巴露出喬行雲的衣袍外,不時還會輕輕甩動。

  她以為自己睡迷糊了,於是揉了揉眼,等她定眼再看一次時,那條狐狸尾巴還是在她面前。

  為什麼行雲公子的身上會有狐狸的尾巴?

  她徒地清醒,連帶「啊」了一聲,身子一退,卻絆到腳下的毛裘,差點往後跌個四腳朝天。

  幸好一隻勁臂忽然攔住她的細腰,將她牢牢地拉了回來。

  她的目光對上了喬行雲矇著雲霧般的深邃黑眸。「怎麼了?」

  「公……公子……」單喜受驚地瞪視他,險些說不出話來。「你……怎麼會有尾巴?」

  難道行雲公子是狐狸?

  不!不對……他是人,不是狐狸,她是不是作夢了啊?

  「你害怕我有尾巴嗎?」他問,黑眸瞇了瞇。

  「不,不是害怕……」單喜搖搖頭,覺得思緒更是一團混亂。「可是為什麼?你是人呀,人怎麼會有尾巴?」

  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喬行雲的心緊了緊。果然……她還是會害怕不是人類的自己吧?

  可是既然都被她看見這樣的自己了,喬行雲也興起了孤注一擲的念頭,想跟她說實話。

  「因為我是狐妖,記得嗎?三年前你在山裡救了隻小白狐,他就是我……」他故意表明身份,想試探她的反應。「所以我才會說白狐喜歡梨子,因為我喜歡梨花,也喜歡吃梨子……」

  狐妖?!
  
 意思是他真的是隻狐狸,不是人類嗎?

  單喜一時接受不了,對著他拼命搖頭。「不,你不會是狐狸!你一定是騙我,對不對?」

  她才剛知道他喜歡自己,她的美夢才剛作上,可是……他怎麼會是狐妖呢?如果他是狐妖,那她不是不能跟他在一起了嗎?

  「你害怕我是狐妖嗎?」他抿起唇,再度冷靜地問她。他想知道,單喜究竟接不接受得了這樣的事實?

  「我不害怕……」單喜縮著眉,好像難過又好像心痛地望著他,下一秒,她的眼裡竟充滿了淚光。「可是我不要,我不要行雲公子這個樣子……」

  她不要喬行雲是狐妖,如果他是狐妖,那麼他們不但不能在一起,就連城裡的人也會討厭他、遠離他,她不想看喬行雲被人討厭,若是那樣,她一定會很心痛很心痛……

  她的話像刀割在他心頭,狠狠地劃下傷口。

  他終於放棄了,雙手捧起她梨花帶雨的小臉,低聲安撫她。「乖,我開玩笑的,我怎麼會有尾巴?是你睡糊塗了,不信你再看看……」

  單喜別開視線,果然不見那條白色的尾巴,他的長袍上什麼東西都沒有。

  「真的沒有吧?」他再度直視她,對她催眠般低語。「是你看錯了,喜兒。」

  「是喜兒看錯了……」她照他的話說,眼神開始有些渙散。

  「今夜我們下了兩盤棋,喜兒累了,所以睡著了。喜兒只記得我們喝了酒,酒很香,馬上就想睡了……」

  「喜兒馬上就想睡了……」他照樣重複了一次,接著閉上眼睛,完全失去神智,癱倒在他的懷裡。

  抱著她,他知道明日醒來,單喜什麼事都不會記得。

  今夜是他莽撞,聽到單喜跟他告白,竟欣喜得控制不了自己,加上酒醉酣眠,這才讓他露出了原形。

  當她發現這樣的他時,他卻不急著遮掩。

  因為他有一絲期待,期待單喜跟常人不一樣。

  她以前見過自己的原形,而且他很清楚她的善良,以為她會不一樣,可惜,連曾經救過自己的單喜,也不能接受身為狐妖的自己……

  他內心隱隱受傷,不過,誰教他自取其辱?

  人妖殊途,這個他一開始修煉就知道的道理,怎會在幾百年後,誤以為有所改變?
  
  ※ ※ ※

  隔日醒來,單喜發現她好好地躺在自己房裡。

  她記得昨夜跟行雲公子在四香亭下棋……是什麼時候他們散了局,她又是怎麼回到房間?

  一起身,她的頭就犯疼,昨夜的酒太香了,她肯定是喝醉了。

  「糟了,都這時辰了?!」驚見已過卯時,喬行雲肯定起身了,單喜連忙梳妝打理,急急前往他的房間察看。

  一進房,她發現喬行雲已經穿著妥當,正準備出府,便上前問他。「公子,你要去藥堂對吧?喜兒也準備好了,讓我跟你一起出門吧?」

  喬行雲看了她一會兒,淡定微笑。「不必了,你昨夜宿醉,早上還是在府裡休息吧,藥堂有喬洪跟著,你不用急著過來幫忙。」

  「可是……」可是以往公子都會帶她一起出府,為什麼今天不呢?

  「聽話,你若精神不濟,不但做不好事,也會給大夥兒增添麻煩的。」喬行雲的聲調重了些,表示這件事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

  聽到喬行雲像是怕自己會砸了事,單喜心中隱隱有些受傷,落寞地低頭。

  「是……喜兒懂了。」

  「還有,以後不要隨便喝酒,你的酒量不好,容易醉,喝多了會出事的。」瞧她的宿醉模樣,肯定很難過吧,喬行雲有些後悔昨夜不該讓她喝這麼多酒。

  公子……在警告她嗎?

  單喜聽他這麼說,認定昨夜自己喝多肯定做錯了事。「知道了,以後不會喝酒了,我會注意的……」她小心翼翼回答,就怕他是在生氣。

  見到他委屈模樣,喬行雲不免心一緊,覺得自己不該因為昨夜她說不喜歡他是狐妖的那些話,一早就對她冷淡疏遠。

  然而雖是這麼想,他心裡還是有點受傷的疙瘩。喬行雲只得狠下心轉身。「喬洪,我們走吧。」

  「是,公子。」

  他頭也不回,便跟喬洪出了門,留下單喜獨自一人站在他的房門前。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可她總感覺喬行雲的態度一下子疏離了許多,為什麼會這樣?

  是不是……她無意間做了什麼惹他氣惱的事?

  她不由得回想昨夜。昨夜她跟公子下了兩盤棋,喝了幾杯酒禦寒,接著,她就醉得不醒人事了。

  這中間,她沒做什麼討人厭的事啊……

  該不會她酒後變了個人,所以對他有了什麼不敬的言行?

  一定是這樣,除了這個原因,她再也尋不出任何理由了。

  只有想起喬行雲不尋常的反應,她便好難過,懷疑他是不是生自己的氣,會不會討厭她了?

  惆悵地望著喬行雲走遠了的身影,單喜忍不住愁了小臉,痴痴又鬱鬱地目送他離她遠去。

  ※ ※ ※

  單喜踏進藥堂時,喬善也發現鬱鬱寡歡的神情,於是喊她。「喜兒,你怎麼啦?病了嗎?哪不舒服啊?」

  「喬掌櫃,我沒事。」她搖搖頭,勉力微笑。「行雲公子呢?他人不在藥堂嗎?」

  「公子帶著喬總管去給阿寶的爺爺瞧病,剛走。」

  「喔……」

  「喔什麼?過來讓喬掌櫃給你把把脈,你一定是生病了。」他認識的單喜一直是開朗活潑的,怎麼會這副病模樣?

  她卻問:「喬掌櫃……你知道人喝醉酒會酒後亂性吧?那亂性……是什麼個亂法?會做出什麼事?」

  「這個嘛……」喬善一聽到酒,表情立即一轉嚴肅,好像碰酒是件大壞事。「喬掌櫃我也不知道,我不能喝酒,從來沒有喝過酒的……」

  「喬掌櫃為什麼不能喝酒?」她認識的男人都會小酌一番,阿爹、喬耆玄跟喬行雲都會喝酒,喬善不喝酒反而奇怪了。

  喬善像被問到死穴,答不出來又緊張得很。「因……因為我身體異於常人,酒跟我犯衝,會起疹子……」

  「這樣啊。」單喜好失望地垂下頭。「如果連你都不知道,那我該怎麼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喜兒,說什麼呢?你犯了什麼錯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煩惱。「我昨夜喝醉酒,大概做出惹公子生氣的事,他今天就對我好冷淡了。」

  「怎麼會?公子最喜歡你啦,整個喬家——不,整個濮州城的人都知道啊!」

  喬善忙著安慰她。「你一定想太多了,喜兒,不管你做了什麼事,公子才不會生你的氣呢。」

  「希望是我白操心一場。」單喜受他鼓勵,也恢復了些精神。「謝謝你,喬掌櫃。」

  「這才對嘛!喜兒要笑著才好看……」
 
 這時,謝家小姐帶著丫鬟走進喬家藥堂,一進門就看見單喜。「唷,喜姑娘,今天只有你在?」

  「咳。」看到她,喬善咳了聲。「謝小姐看不到我是吧?我不是人嗎?」

  「喬掌櫃,我自然是有看到你的,我是你的晚輩,你何必酸我呢?」喬善畢竟是喬行雲的身邊人,她也是懂得做人,至少知道哪尊佛該拜一拜。

  「有何貴事?莫非中暑還沒好?」

  「不,我正是好了,才來感謝行雲公子啊。」她是想找藉口來跟喬行雲見面,沒想到時運不濟,遇到這兩個討厭的。

  「那很好,公子不在,你可以請回了。」

  「這真可惜,我爹剛好從京城進了一批好酒,我為了答謝行雲公子細心診病,特地帶了一壺送他,沒想到他竟然不在……」謝家小姐幽幽怨訴,忽然發現單喜臉色難看,便道:「喜姑娘,莫非還在生我的氣?」

  她抬起臉。「我要氣什麼?」

  「前幾日我做人失了分寸,說了不該說的話,喜姑娘不是還在氣這個吧?」

  她並不在乎這種事。阿爹告訴過她,人的惡行自然有天在看,不用她生氣。「我沒有生氣,謝小姐不用擔心。」

  「既然不生氣……那我們做做朋友吧?」謝家小姐靈機一動,想跟她化敵為友。「以後我就當喜姑娘是妹妹,聽說喜姑娘很會調香,不如有空我上喬府請教請教?」只要攀上了單喜,她便有理由進出喬府,見到喬行雲的機會肯定倍增!

  「這……」

  喬善覺得有詐,她肯定不是為了跟單喜交朋友,而是別有所圖吧!「謝小姐,你是真想上喬家跟喜兒請教嗎?不是借機要見行雲公子吧?」

  心思被拆穿,她忽然臉色一變,好生氣的反駁。「喬掌櫃,你怎能把我說得這麼難聽?萬一傳出去,我還怎麼做人?」

  「謝小姐,」單喜見謝小姐生氣,趕緊為兩人緩頰。「你不要生喬掌櫃的氣,他只是心直口快而已,不是真這個意思……」

  「喬掌櫃真不是這個意思嗎?唉,我只怕喜姑娘也是這樣看我,才不肯跟我做朋友吧……」

  「怎麼會呢?」單喜見她話裡夾棒,只好陪笑。「我沒有這麼想……」

  謝家小姐馬上抓住她的話尾。「既然沒這麼想,那喜姑娘是願意與我交這個朋友嘍?」

  被這樣一問,她怎麼好說不願意?

  她只好委婉道:「交朋友沒什麼不可以,可我只是個丫頭,如果謝小姐不嫌棄的話……」

  「我當然不嫌棄嘍!」反正,她也不在乎。「那好,既然喜姑娘這麼大度,如此真心待人,當我今日結了個姐妹,這酒……我們對飲一杯吧,象徵冰釋前嫌,恩仇不計?」

  當謝家小姐喚來丫鬟為兩人倒上酒,單喜望著那杯酒,又想起喬行雲早上要她別再喝酒的話。萬一這酒喝了,回去讓他知道,公子或許更生氣,那怎麼辦?
  
 一旁的喬善見她一臉為難,很是不捨,便勸她。「不想喝便不要喝,喜兒,沒什麼大不了的。」

  「喬掌櫃,有你這樣多嘴的掌櫃嗎?」謝家小姐哪知單喜的心思,只想著要為兩人的關係打契。「喜姑娘,只是一杯薄酒,你不喝,可就是不原諒我幾天前的作為,也不是真心想跟我做朋友嘍!」

  「謝小姐,你——」真是逼人太甚。

  單喜知道喬善要說什麼,馬上搶話。「沒關係,只是一小杯酒,我喝便是……」萬一因她讓兩人起什麼糾紛,對藥堂的名聲也不好。

  「喜兒!」

  「你我先乾為敬。」謝家小姐端起酒一飲而下,隨即反倒酒杯示意。

  單喜不得不伸出手,端起酒杯——「等等!」眼見她要喝下酒,喬善不由分說,一把搶了就灌下肚。「她不愛喝酒,這酒我替喜兒喝了,行了吧?」

  單喜瞪大了眼。「喬掌櫃,你不是……」不能喝酒嗎?

  「沒關係,喜兒,這一點酒,我還撐得住!」喬善面不改色的轉向謝家小姐。「謝小姐,可以了吧?」

  謝家小姐即便覺得奇怪,也只能算了。「那就這樣嘍!喜姑娘,改日我必定登門拜訪,好好請教你調香之術。」說完,她終於離去了。

  單喜見她走遠,連忙查看喬善的狀況,只見他滿臉通紅。「喬掌櫃,你還好吧?沒起疹子吧?」

  「還行,等等我抓了解酒的藥,吃吃就好。」

  「對不起,還讓你替我擋酒……」

  「別放心上,喜兒。」喬善一臉如常地安慰她。「對了,聽說王大娘今日頭疼的老毛病犯了,不然你幫我跑一趟,送藥過去給她吧?」

  「好,我知道了。」

  於是單喜接下藥包,馬上出門去王大娘的家裡了。

  待她走了一會兒,喬善終於摸摸自己的頭頂、屁股……

  還好!沒出什麼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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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另一方面,謝家小姐離開藥堂,便走往回家的路,途徑市集時,一名身穿道袍、手持銅錢桃花杖的老道人忽然攔下她。「小姐請慢。」

  謝家小姐怪異的看著老道人。「老道人有何指教?」

  「小姐,你身上有妖氣。」

  「胡說什麼?」她驚得一跳。「我好端端的是人,哪裡有什麼妖氣?」她臉色難看,氣得轉身要走。

  老道人對她一拜。「小姐,貧道只是提醒小姐,最近可能接觸了妖物因而染上妖氣,切記小心。」

  她聞言停下腳步。「你說……我身邊有妖物?」

  他們濮州城倚山而居,山野傳聞風盛,百姓們一向相信世上有神仙妖鬼,幾年前,城裡也發生過幾檔狐妖作祟的事,雖然最後逢凶化吉,可一聽到有妖類出沒,自然是讓人心懼。

  「是,小姐可有知覺?」

  「沒有,我家裡一切正常,我又是女子,沒機會認識什麼生人啊!」謝家小姐覺得奇怪,老道人怎麼會這麼說呢?「敢問老道人從哪兒來?怎麼會到濮州城來呢?」

  「我四海雲遊,碰巧經過濮州而已。」老道人解釋,「幾日前,我在濮州山裡見著一團瑞紅妖氣。是隻母狐狸妖,可惜降服未果,貧道覺得她可能化為人形在城裡生活,這才前來一探。」

  「你說什麼?!」謝家小姐一聽,也緊張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們濮州城裡有狐妖?」

  「正是。」

  「老道人……那請問該如何解決?」著可不得了,好幾年前城裡有戶秀才也是中了母狐妖的妖惑。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這事她還有耳聞呢!「那狐妖怕什麼?該怎麼認啊?」

  老道人娓娓道來,「修行後的狐妖都有破綻。大多怕酒,一喝酒則原形畢露。修行高的狐妖不怕喝酒。端賴心術持法。」

  喝酒?謝家小姐皺緊眉,難道……是要她測測身邊不會喝酒的人?

  「那……不怕酒的狐妖怕些什麼呢?」

  「妖者,朔日而力虧,望日而力盈。」老道人含蓄說道。「可每隻狐妖修行高低不同,懼物亦無相同。」

  「倘若我又遇到狐妖,那該怎麼辦?」

  「小姐不必驚慌。」老道人從懷裡掏出符咒給她。「此符可擋妖驅魔,隨身攜帶,妖物必定不敢接近。」

  「是……謝謝老道人。」

  「小姐與我亦是有緣,日後倘若遇到問題,可以到城外的長生道觀找我。」老道人表示。「我姓張,目前在道觀借住修行,應該會在濮州待上一段時日。」

  「是,我知道了,謝謝老道人。」在謝家小姐致謝時。老道人也不知何時走遠了,待她一抬頭便不見了身影。

  她不禁靜心細想,老道人說的母狐妖到底是誰?

  那一定是與她不熟、平日沒啥關係的人,那麼……她最近有沒有認識不會喝酒或者怕酒的女子呢?

  她瞇著眼,越想越古怪,越想越納悶……直到腦海裡終於浮現一個驚人的答案。

  單喜。

  ※ ※ ※
  
  單喜探視了王大娘,回到喬府時,已是傍晚時分。

  當她看見喬府門口高掛兩隻大紅燈籠,便知自己回來晚了,急急踏上接替。因為低著頭快步趕路,她完全沒發現門口的頎長男子。

  直到她察覺眼前有個黑影,這才倏地停步,可身子已直接撞進了他的懷裡。

  「公……公子……」她抬起頭,驚慌的喚他、

  他皺著眉,神情彷彿已等她好一陣子,「你上哪兒去了?」

  「我去給王大娘送藥。」

  「送這麼久,不是拐去其他地方?」

  「沒有,是王大娘太久沒見到我,所以留我多喝了幾盞茶……」她暗自注意著喬行雲的神情,他好生氣,還在氣她嗎?「公子,請你告訴喜兒,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喬行雲一怔,斂下眼,鬆開她。「你沒有做錯事。」

  「可是你在生氣,是氣我對吧?」她不死心地還問,想知道答案,不想自己空煩惱。「如果喜兒做錯事,請你告訴我,我一定會改!」

  她何必這麼在乎他氣什麼?

  如果她知道他氣自己,只要遠遠的躲他就好,只要懂得不要再惹他憐惜,那麼或許他的心還能堅硬些。

  可她偏不,非要從他口裡問個明白。他怎麼可能告訴她,因為她嫌自己是狐妖,因此他受傷了,覺得不該再那麼靠近她……

  喬行雲沉默了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情緒。「我是氣你太晚回府了,一個人出門亂走就算了,還拖到入夜,你知道一個姑娘家這樣有多危險嗎?」

  她忍不住問:「那公子為什麼早上不帶我一起去藥堂?以往公子都會帶我一起出府,你突然拒絕我,喜兒覺得好難過……」

  他讓她難過了嗎?

  喬行雲的心弦忽像被拉緊的弓,他一向疼她、寵她,最捨不得看她難過,發誓只想讓她快樂,結果,他竟讓她如此傷心。

  喬行雲……你為什麼這麼對待單喜?就算你因她的反應而受傷,可明明一切不是她的錯,是你自己本為妖物,卻巴望著她能接受你——

  他的黑眸一黯,像是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障、人妖本殊途。就算單喜說喜歡他,他也不該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該認為她會接受自己。

  她有什麼錯呢?如果有錯,那一定是她太單純,太讓他喜歡,才會讓他這般苦惱兩人的身份。

  他閉眼,決定收起那些情緒,只以最平常的心對待她。「以後不會這樣了,喜兒想跟我一起去藥堂就一起去,我再也不會說讓你難過的話了。」

  既然單喜已經被他封住那晚的記憶,他就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吧。她依然是他一直保護的恩人,而他會永遠只是她的「行雲公子」。

  他會依照自己的諾言照顧她,一輩子守護她而不透露任何感情,因為他已經明白,這才是對他們兩人都好的決定——

  單喜張著一雙大眼無辜的看他,終於笑了開來。「謝謝你,公子。」

  「好了,你一定沒吃晚飯吧?快進來,喬洪今日讓人準備了你喜歡的杏子糕,等等我們來下棋,誰贏誰就能吃杏子糕……」

  「那喜兒一定要贏。我最喜歡喬洪準備的杏子糕了,他找來的杏子比起大街賣的,總是特別香又特別大呢!」見他恢復以前的模樣,單喜也心安了。「公子,你也不要讓我哦!我們要公平競爭……」

  「我才不讓你,放心,這次我絕對會殺你片甲不留——」寵溺地看著她又恢復桃花般的笑靨,喬行雲也滿足地笑了。

  他是那麼喜歡看她快樂,就算是再多幾輩子,他想自己也看不膩。

  他想,如果他想一直看著她無憂無慮,那麼他是狐妖之事絕對不能再次曝光,甚至是他對她的感情,都不能再讓她知道分毫。

  雖然遺憾,但他不會改變心意,因為唯有這樣,他才能繼續擁有她——

  ※ ※ ※
  
 半個月過去,單喜與喬行雲宛如回到以往的日子,他的身邊只有喜兒,她的心裡依然只有行雲公子。

  然而,濮州城裡卻開始出現奇怪的留言,有人說城裡出現了狐妖,有人說那隻狐妖是母的,已經採補了幾條人命,還有人說那隻母狐妖其實埋伏在他們濮州城已久,八成就化身為哪家哪戶的姑娘,一直欺騙大家……

  留言越傳越盛,就連平日裡不甚關心世事的單喜,也在藥堂與香料鋪的穿梭之際,聽到了許多關於狐妖的傳言。

  大家都說,母狐妖喜愛採補男子精氣,吸乾了就棄之殺之,前些天有個獵人在山中遇到兩個虛弱得無法行走的書生,一問才知他們遇上了母狐妖,各被騙了五日輪番供其採補,沒了利用價值便被棄置荒野,任其生死。

  多可怕啊……單喜好慶幸此事不是發生在喬行雲的身上,萬一今日是公子遇到狐妖——不,他福大命大,又有算命仙說的「仙骨」,絕對不會中了狐妖的把戲!

  定了定心思,她恢復燦爛的笑容,走進城裡最大間的香料鋪。

  「喜姑娘,你來啦?」香料鋪的趙掌櫃見到她,趨前問候。「今日要買什麼香料?蘇合香、松香、龍腦香還是甘松檀香?」

  她正欲回答,趙掌櫃的身後忽然傳來了謝家小姐的聲音。「喜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單喜立即見禮。「謝小姐,你好。」

  謝家小姐看著她,鬼祟的目光像在打量她什麼似的,可也掩不住一絲謹慎。「你……來買香呀?」

  「是,我要為行雲公子調香,正好缺了點材料。」

  因為喬行雲每年只在濮州待一個月,所以他回來時,她便會準備他喜歡的香料包入香囊,讓他下次出遠門時可以帶上。

  這是她對喬行雲的一番心意,更是對心上人的殷殷期盼,希望當他看見香囊就會想起自己,希望香囊能代替自己,隨他到天涯海角……

  「謝小姐也買香嗎?不知道你買的是何種香?」因為上次她說有機會要請教自己調香,單喜便多關心了幾句。

  「喜姑娘,謝小姐買的是——」

  「趙掌櫃!」正當與單喜很熟的趙掌櫃想開口說明時,謝家小姐卻立即阻止,不讓他說出來。「我買的東西,好讓你隨便與人說嗎?」

  暗自藏牢袖裡的東西,她可不能讓單喜知道她來買了「紙精香」,這可是從塗魂國來的香料,聽說可以驅妖辟邪,是要拿來避狐妖的!

  「是是是……恕小的無禮了。」

  單喜見狀也有些尷尬。她是不是自以為是,所以惹得謝家小姐生氣了?

  她上前一步想道歉。「抱歉,謝小姐……」

  「你……你別過來!」她才靠近一步,謝家小姐立即退好幾步,也怕她身上的妖氣傷了自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你……你離我遠點!」

  「我的真面目?」單喜呆在原地,一臉不解。

  「我說行雲公子怎麼就那麼迷戀你?你又不是國色天香,自從三年前你進了喬府,行雲公子就被你占了,全濮州的大家閨秀他都沒興趣,還不是因為你是——」謝家小姐話到嘴邊,忽然怕真說出自己的質疑,反而有可能惹上身。便理科住嘴,「算了!沒什麼……趙掌櫃,今日謝謝你了。」

  如果單喜真是妖狐,那她是鬥不過她的,而且她怕死,自然不能跟她起衝突!

  她必須去找高人來治她……對!就去找那天她遇到的老道人!

  謝家小姐如此想道,便一扭腰,趕緊離開香料鋪。

  自始至終一頭霧水的單喜只能困惑地看著她離去。

  怎麼會有人幾日前說要與她較好,可幾日後又待她如鬼魅?這謝家小姐也太讓人摸不透了。

  「喜姑娘,你別在意,我跟你說了吧,謝小姐買的是紙精香。」與她有長年買賣交情的趙掌櫃忍不住跟她說。

  「紙精香?」

  「是啊,聽說最近城裡有狐妖出沒,所以許多人都來買這香,在家宅點上後可以驅妖避邪。」

  單喜聞言,瞪大了一雙眼睛。「有這麼神奇?」

  「是呀,我看謝小姐好像很怕狐妖,大概是買來自用,又不好意思讓人知道才對你這麼防備吧……」

  她低頭沉思,既然這紙精香有這般妙用,她何不也買上一副?

  若讓公子隨身攜帶,這樣,她也不用擔心他會遇上狐妖了……

  覺得此舉甚好。單喜立即也對趙掌櫃說:「趙掌櫃,那紙精香不如也幫我帶上幾幅吧?」
  
  ※ ※ ※

  在喬耆玄的書房裡,喬行雲與喬耆玄盤坐長榻,除了喬洪守在門外,偌大的房裡再無其他的奴僕伺候。

  煙香裊裊。喬耆玄閉目斂神,自懷中透出明黃色的金光,不一會兒,光暈慢慢消逝,他也張開了眼。

  「如何?」

  喬耆玄拿起剛剛施法辨認的女子巾帕。「是紅蓮那傢伙,肯定是她害了山裡那兩名書生!」

  紅蓮是隻居住於濮州深山的狐妖,他剛到濮州時還是前朝年間,那時的濮州根本荒涼無治,妖魔亂舞。紅蓮便是濮州最大的禍患。後來他驅逐紅蓮,重挫她三百年的功力,她因此銷聲匿跡了一段時日,濮州也慢慢恢復生息,終於有了如今的太平,至今不過一百年,沒想到她競又東山再起了。

  「老黑,你可確定了?這紅蓮我未曾與她交過手,只有你知道她的氣味……真是這巾帕上的味?」

  喬行雲口中的老黑——也就是喬耆玄,眉毛一挑,露出銅鈴大的動物眼睛來。「不會有錯!這巾帕上雖然還用些檀香、麝香之類的香味,想蓋住她的妖味、可我老黑的鼻子是狐狸的鼻子,不可能聞錯的!」

  這就是他們愛用香料的緣故,畢竟他們是狐,就算能幻化人形,但身上總有不同於人的氣味,雖然一般凡人察覺不出來,但妖類、道士、僧人……卻有可能辨識出他們,於是檀香、麝香這些能惑人心神的香料便是他們有力的掩護,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能安居濮州城幾十年卻無人懷疑的原因。

  「倒是你!」喬耆玄忽然開口斥了他一頭。「幹麼又叫我老黑?我們現在在人家喬府,不是靈山修煉洞窟,你是我兒子,應該叫我爹——」

  他們雖在人家生活,可從未誤了修煉大事,每年他與喬行雲除外經商的十一個月,實則是回到靈山潛心修煉之時。

  「房裡只有你我二人,跟我爭什麼稱謂?」喬行雲毫不在意,徑自取回那巾帕聞嗅,記下了味道。「記得在昌州時你我舅甥,我也讓你時時喊我舅舅啊。」

  說到這個喬耆玄就來氣,他真是不懂,為什麼不論他們到哪兒,用什麼關係示人,總是喬行雲的角色比較吃香?

  不論他是長的那一個,還是幼的那一個,凡人都偏愛他那副皮相,明明他的功力也不差,為什麼他化出來的英俊小生,總是差他那麼一點?

  他一路屢戰屢敗,幾百年過去都不知道敗了幾場,氣死他了!

  「好,你叫我老黑,那我要叫你小白,下次在人間換地方住的時候,我就叫你小白……」

  看著喬耆玄的激動性子,喬行雲能了解為什麼明明他修煉得比自己還久,卻到現在還成不了仙。

  成仙之路最重要的是心術,心術若不能潔白無絮、纖塵不染,便難以持法。

  好比為什麼他化出來的人形總是和喬耆玄不同,是因為光有俊美是不夠的,若此男兒胸中無一絲文心雅氣,再俊也還是個普通俗子而已。

  就像喬耆玄雖有道行,卻無仙心,成仙之路總是遙遙無期。

  「老黑,你究竟想不想成仙?這麼在乎凡人才會在乎的名利輸贏,這會阻礙了你的練心……」

  「哼,我橫豎成不了仙才,這我也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居住在人間,做些造福百姓、納賢逐惡的好事啊。」

  他所謂的納賢,便是收羅像喬行雲這樣的好狐妖,教他們如何修行,幾百年來收的弟子也是不少,逐惡便是驅逐紅蓮這樣的狐妖,不讓他們破壞人間秩序,免得凡人以為狐妖都是歹惡的。

  「既然你說到成仙,我看你才該好好想想。」喬耆玄話鋒一轉,把問題帶到他身上。「你雖然比我晚修煉,但如今道行已超過了我,頂多再一百年……不,或許五十年便可修成正果,可不要誤了大事啊!」

  五十年?

  喬行雲目光一黯,那時單喜還不到古稀之年呢……他怎麼可能捨得離開她?

  「老黑,你都還沒功德圓滿,我怎麼可以拋棄有如師傅的你?我還想在人間待個一、兩百年呢——」

  「別拿我做藉口!」喬耆玄馬上回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喜兒有意思嗎?你肯定是為了她才想拖延時間,雖然我老黑也很喜歡喜兒這丫頭,不過她是人,此生註定跟你不會有結果,為了她壞了修煉大事,值得嗎?」

  他們修行已數百年,比起喬行雲與單喜相交的這三年日子,雖然根本不算什麼耽誤,但他只怕……只怕喬行雲會對單喜動了情愛貪慾,影響了他原本一心向上的仙心,最後害他無法成仙。

  喬行雲聞言斂眼,明知他說的有理,卻還是道:「她對我有恩,我要報恩,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已經決定藏起對她的感情,就算單喜愛慕他,他也喜愛她,但他決定不再讓兩人的關係有改變的機會,在她的這一世裡,他只會做她的「公子」,像親人像兄長,守護著她直到老去。

  然後,他才能毫無牽掛地成仙……
  
 滿嘴藉口!「你要報恩?那你知道對喜兒最好的是什麼嗎?」喬耆玄哼了哼。「就是讓她擁有凡人的幸福,嫁個知心懂情的良人、生兒育女,子孫滿堂……」

  聞言,喬行雲像是挨了一記,眼神也越來越晦暗。

  「這才是喜兒身為女人最圓滿的幸福!如今她也不小了,不如我們來為喜兒找佳婿,早日為她訂下成親的對象……」

  喬行雲馬上抬眼,面色嚴肅,「我不要!」

  單喜是他的,即使兩人不能在一起,他也有把握讓單喜天天開心,他不能讓她離開自己去嫁給別人……

  「嘖嘖!」喬耆玄不以為然地瞪他。他就知道喬行雲果然對單喜動了心,孽障啊!「你這個笨徒弟,我告訴你——就算你想用自己的方式守護喜兒,喜兒也不一定會乖乖依你的……」

  「什麼意思?」

  「呵呵,什麼意思?你道行不是比我深嗎?不如你自己算算。」

  女兒家最寶貴的就是青春啊!單喜今年都十八了,又不是醜的嫁不出去的姑娘,總有一天得考慮終身大事,到時他若是捨不得,看他怎麼收拾這爛攤子?

  別怪他沒提醒他,他們一個是妖一個是人,註定不會有好結果的!

  喬耆玄語帶玄機,讓喬行雲非常不悅。

  彷彿他已掐指算出,自己與單喜將會有什麼驚心動魄的將來,教他的心也跟著不安躁動。

  他說喜兒不會乖乖依他……什麼意思?是她想要嫁人,而不留在他身邊一生一世嗎?

  嫁個知心懂情的良人、生兒育女……這才是喜兒身為女人最圓滿的幸福嗎?

  他知道,這的確是人間女子追求的一生幸福,可是偏偏他給不起。

  他不但給不起,還放不了手,只要想到她會為了別人而離開自己,他的心便有如針挑、有如線扯,緩慢而深刻地痛著……

  「公子。」這時,單喜在門口看見他,笑開臉迎向他。「你跟老爺講完事了,談了這麼長時間,累不累?」

  「我不累。」

  單喜仔細望他,卻瞧出他的眼底斂著一絲憂慮,於是蹙起細眉。「可是喜兒看你挺累的,剛剛一定是談了很傷身耗腦的事吧?」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今年我與爹決定在家多待上幾個月,等爹辦完事,再啟程出門看看各地的鋪子。」他們要辦的事,自然是收服紅蓮那隻狐妖,不過對單喜,他只需要這樣解釋就夠了。

  「是嗎?那太好了!」單喜好開心地喊道,隨即又覺得自己好像表現的太高興了,頓時斂色。「我是說,這樣喜兒就可以繼續跟你請益了,這樣太好了……」

  她突然臉紅、她是那麼高興喬行雲可以在自己身邊多呆些時日,可是為何他投來目光時,她又害怕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怕他瞧出一點點她對他的非分之想呢?

  那非分之想……又是什麼?

  她知道自己很喜歡喬行雲,因為他一直對她好好,收留她又照顧她。他是那麼與眾不同,說傲氣他有一點,可是說善心,他也是一等一的好人,在她心裡,他像是神仙那般厲害,讓她崇拜他。

  她也好喜歡跟他在一起,每當他回來,她便萬分珍惜他們相處的時間,也好憂慮那些時間走的太快。最近她總是想,如果有一天他可以不離開,或自己可以跟著他去那些地方,那該有多好?

  想到這,她忽然發覺,原來她以為的非分之想,是想跟他朝夕相處,一直一直陪這他……

  可是她是丫頭,怎能對主子有這種想法?

  除非她不把他當主子,而是把他當成了心中愛慕的對象——

  她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對他的喜歡已經是男女間的那種喜歡,所以這些年來,她對他的在意越來越深、越來越患得患失……

  那麼,他也喜歡她嗎?
  
 單喜悄悄打量他,卻沒有勇氣問出口。

  「怎麼了?」

  他忽然轉向自己,讓單喜嚇了一跳,匆匆離開他目光,「沒,沒什麼呀……」

  喬行雲卻皺眉。「我聞到了沒聞過的香味,你調了新的香料嗎?」

  單喜想起從香料鋪買來的紙精香,便從懷裡掏了出來。「是趙掌櫃介紹我的,他說最近城裡有狐妖作祟,人人都買這香驅妖避邪,所以我買了幾份,想給你帶在身上備用。」

  喬行雲見那香便目光一深,待用手檢視香料成分,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單喜被他嚇了一跳。「行雲公子……你怎麼了?」

  「你說這是紙精香?可我翻透香料,裡面只是上等的陳香、白檀、松香、零陵香……不都是尋常的香料,只是用的材料上等了些。」

  被他這麼解釋單喜也捻起香粉聞嗅,的確是這樣。「原來這不是紙精香?那……什麼才是真正的紙精香?」

  「那是用仙人真身研磨而成的香。」

  「仙人的真身?」

  「對,而且只能從一種仙人的真身上取得,便是奇樹靈木為真身修煉而成的樹仙。」像是靈山上他最愛的那棵梨樹,從它身上取下來的木材才有做紙精香的資格,只是如今凡人要見這那樣的神木已經極難,遑論製香,難怪會道聽途說自己胡亂製香了。

  「所以……這是假的香,對狐妖根本沒用,是嗎?」

  「沒錯。」

  單喜想想,忽然套頭緊張地問:「那怎麼辦?還有什麼東西能克妖呢?萬一公子出外遇到了狐妖,要怎麼脫身呢?」

  她居然問他這種問題……喬行雲瞇起眼,在心裡哭笑不得。

  不過,她皺著小臉,又緊張又害怕的表情是那麼吸引他的目光,那麼揪著他的心,他在她眼裡看到的愛意那樣強烈,竟讓他失了分寸,忘了他不該告訴她答案,在她的面前,他甚至不應該知道那個答案。

  可是單喜對他而言不是普通人,因為她那麼親近他,親近他的心,在他的心中,她雖是凡人,但與喬耆玄等他的同類並無差別。

  那麼她理當知道,如果有一天是她遇到了狐妖,如果他當時並不在她身邊……如果答案可以換來她不再擔心,如果可以再當時保護她,那他願意告訴她。

  就算那個答案,理所當然也是他懼怕的。

  他斂眼,對她啟唇。

  「狐妖……最怕同類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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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公子的話啊!」

  「他剛剛說了什麼?」

  「他告訴喜兒我們怕什麼了!」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等一下!你說我們怕什麼?!」梨樹後方的草叢裡,窸窣滴傳出交談聲。

  「那是不能說的秘密!萬一給天下人知道了,我們不就死定了嗎?」

  「死定自認是死定了,不過,那到底是什麼?」

  「笨蛋!現在不是管那是什麼的時候,問題是喜兒知道了啊!」

  「喜兒是個善良的孩子,她知道也不會怎樣。」

  「她是人耶!人都害怕狐妖,你以為喜兒會例外嗎?你剛沒聽到她買了紙精香要驅逐我們嗎?」

  「唔……可是……」

  「噓!閉嘴,喜兒出來了!」

  下一秒,便見單喜從喬行雲的屋裡走出,打算越過草叢間的小道,走回自己房裡。

  她低著頭走,一點都沒發現四周有異狀。

  聲音悄悄地又開始了。「喂,你說喜兒怕我們,不如我們出去問問,看她到底怕不怕我們?」

  「你打算以狐狸的模樣出去?」

  「有何不可?我們就出去告訴喜兒我們是誰,她平日跟我們像家人似的,一定會接受我們的!」

  「你真蠢啊!老黑收留我們的時候,交代過千萬不能再人前露出真身,你竟然想以原形出現在喜兒面前?」

  最後一句話忽然大聲了點,單喜只聽有人喊自己名字,便停下腳步,左右看了看。

  無風、沒動物、沒有人。

  可是,她分明聽到了啊……

  她的目光投向可疑的草叢,可是那不及腰身高的草叢連被風吹過的晃動都沒有,如果有人或動物躲在哪裡的話,一定會有動靜……莫非是她太敏感了?

  奇怪地搖搖頭,她抱著一點點狐疑,暗自提高警覺,慢慢往前走。

  「你才蠢咧!看你差點讓喜兒發現我們了。」

  「總之你別想出亂子,我們是狐妖的事絕對不能讓喜兒知道,如果喜兒知道話,她肯定不會再跟我們住在一起,也一定會害死我們的……」

  兩個聲音說完便消失了,可以放緩腳步的單喜,只聽到最後那份聲音說了什麼狐妖,什麼她一定會害死他們的話……

  她馬上掉頭走向草叢,可是找來找去,草叢裡什麼東西都沒有,那兩個聲音就像真實妖魅發出來似的,說不見就不見了。

  單喜心裡升起一點害怕跟不安。

  如果她剛聽到「狐妖」二字不是錯覺,不就代表喬府裡確實有妖嗎?

  尤其這陣子城裡有狐妖作惡的傳聞,她一想到這兒,不禁握牢胸前衣襟。莫非那狐妖是藏在自己家中?

  可她不覺得喬府裡有那樣的人,也不覺得喬府上下有那個奴僕平日行事特別奇怪,會不會她聽錯了?她怎麼想都有些無法置信。

  怎麼辦?她該跟喬行雲說嗎?可萬一是她聽錯了,或是自己太敏感、弄錯了那怎麼辦?

  困擾地左思右想,她既不想輕易相信自己的耳朵,耶不想輕易認定府裡有妖,始終不知自己改怎麼做。

  ※ ※ ※
  
 之後的日子,單喜一直悄悄觀察著府裡的奴僕。

  如果那日她聽見的聲音真是妖怪發出的,那麼狐妖一定藏身在府內,肯定是喬府女僕中的一人,

  可是幾日下來,她根本沒發現什麼鬼祟。

  喬府裡的老媼壯丁、丫頭小廝……個個溫善和氣,待她如同家人,她卻認為他們其中有人是妖?單喜越想越混亂,覺得自己太荒謬。

  她怎麼能懷疑自己身邊的人?尤其這些人都是待她那麼好,自她進了喬府,他們都把她當成家人看待,對她噓寒問暖,讓她開心地把喬府當成第二個家。

  就算他們其中有人是妖,她也願意相信不會是城裡出現的壞妖,一定不會幹壞事,只是有緣故必須留在喬府而已……

  「喜兒,發什麼呆呀?瞧,大娘給你泡的上等龍井都冷啦!」

  單喜正在王大娘作客,結果不經意又想起狐妖的事,意識對著手中的清茶發起愣來。「抱歉大娘,我聞香聞得痴了,這就喝……」

  「別、別!大娘給你換一杯,這天氣喝冷茶不順口。」王大娘走來為她重新倒過茶,也對似有心事的她問:「喜兒,大娘看你精神不好,是怎麼了?是不是喬府除了什麼事?」

  「喬府沒事,大娘。」單喜連忙笑開,不讓她發現異狀。「是我自己不好,總是熬夜調香,睡眠不足……」

  調香?王大娘聽出古怪。這調香又不是什麼要緊事,單喜這般掛心,還能是為了誰?

  想著,她也了然微笑。「喔……是行雲公子要用的對吧,喜兒,大娘多嘴問你一句,你不要不好意思啊。」

  「大娘要問什麼?」

  王大娘微笑地挨近她,小聲探問。「你是不是喜歡行雲公子?」其實她已經注意很久了,單喜每次上她這來,嘴裡念的都是喬行雲的好,談的也都是喬行雲的事,有時候她還會臉紅似的邊說邊笑,這才讓王大娘覺得事有蹊蹺。

  單喜一聽立即漲紅小臉,手足無措地搖手。「大……大娘,喜兒沒有啦……」

  「你這孩子!」王大娘晲了她一眼。第一、她王大娘雖然上了年紀,可也曾經做過姑娘;第二、她在濮州城也算半個媒婆,怎麼會看不出丫頭的心思?「喜歡就喜歡,跟大娘我也害臊嗎?」

  「我……」單喜被這麼一說,小臉更燙了。「您不能告訴別人喔!尤其是行雲公子,我怕他知道還會……」

  「會怎樣?」王大娘見她躊躇,便溫聲勸他。「喜兒,你若喜歡一個男人,難道不想知道他的心意嗎?或者試探他一下嗎?」

  「可是……可是,我不敢。如果他不喜歡我怎麼辦?」萬一喬行雲不接受她怎麼辦?那她不是會造成他的困擾,無端讓他為難嗎?

  就像那日,她明明察覺了自己對他的情意,可是一見到他疑惑的目光,她便把話全吞進肚裡去了,怎麼可能還去試探呢?

  她清楚自己這般的顧慮,不光是因為性子太軟弱,更是因為她的身份畢竟只是丫頭,如果今日她是謝家小姐,就算性子不像她那樣直接大膽,可或許還有些勇氣作試探,然而……她偏偏哪一樣都沒有。

  「你說怕他不喜歡你?」王大娘為她說解排憂。「可是大娘不這麼想……我跟你說,這幾年來,城裡想跟行雲公子結親的姑娘多得可疊成山,可是每次媒婆上喬府,都徒勞無功地回來,你說是為什麼?」

  單喜不知道這些事,喬行雲從沒告訴過她。「為什麼?」

  「因為行雲公子已經心有所屬啊!」城裡的媒婆都傳開了,喬家公子對城裡的姑娘都看不上,是因為喜歡身邊的小丫頭單喜。

  「那是誰?行雲公子喜歡誰?」她馬上問,新也揪緊了起來。

  「傻丫頭,不就是你嗎?」王大娘呵呵笑了。

  「我?」單喜先是訝異,一時還以為是哪家姑娘姓傻……待意會王大娘說的人是自己,她小臉便倏地泛紅,害羞地垂下頭去。

  心如擂鼓,她好震驚,可也好驚喜。

  是她嗎?行雲公子喜歡的人,真的會是她嗎?

  「傻丫頭,如果你不敢試探,那大娘我去幫你問吧?」王大娘努力敲邊鼓。除了喬行雲真是他們濮州城裡最好的對象以外,單喜也是她自幼看大的丫頭,如今單老爹死了,她的人生大事就歸她王大娘管,無論如何,她都想親眼看著她有個好歸宿。

  「不要不要!」單喜一聽連忙搖手。雖然王大娘這麼說,可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真假,怎好讓王大娘啥鬧呢?「我會自己想辦法……您千萬別去探啊!」

  只是有了王大娘的話,她再軟弱也有了一點勇氣,覺得喬行雲或許真如她所說的,其實也是喜歡自己的……

  只要這麼想,她便覺得充滿信心,覺得自己跟行雲公子說不定真的有希望。

  他會喜歡自己,而她,總有一天也可以如她所願,永遠地跟他在一起……

  ※ ※ ※
  
 就在快到山腰的另一邊之處,有一座名為「長生」的道觀。

  謝家小姐乘著轎子,好不容易差人查到這件道觀,又走了半日山路,終於來到此地。

  「小姐,道觀到了,就這兒。」

  「這兒嗎?怎麼有點人煙罕見?」

  「小姐,道觀是人家修道人、道姑修行的地方,又不是廟裡求神拜佛,平日哪有人啊?」

  這倒也是,「好吧!你們在門口候著,玫兒,你跟我進去。」

  帶著丫頭,謝家小姐便走了道觀。

  一進道觀,只見薰香裊裊卻無人影,大堂寂靜無聲,若不是門口轎夫說得肯定,謝家小姐真懷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就在她想出聲喊人之時,一名年約三十、面貌端秀的道姑相迎而來。「敢問姑娘找誰?」

  「我找長生道觀的張道人,前陣子我在城裡遇到他,他說住在這間道觀,讓我若遇到疑難雜症的時候,可以來找他幫忙。」

  「真不巧,姑娘。」道姑微微一拜。「張師傅出門雲遊去了,這會兒不在道觀。」

  怎麼會這樣?「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樂事有要緊的事,是關於狐妖呀……」

  道姑一聽到「狐妖」二字,目光似乎閃了閃。「若是降妖除魔之事,姑娘也可以託付於我,我定能代師傅為民解憂。」

  謝家小姐本想親自見張道人,可如今事有不巧,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好吧,那我就請道姑幫忙了。」

  「姑娘內室請,還請讓丫頭在外面稍候。」

  謝家小姐只好讓丫頭在外面候她,便跟著道姑一起走進了內室。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帶路的道姑也一邊問她。「請問姑娘遵命貴庚?」

  「我姓謝,名小翠,是城東謝家布莊的女兒,今年十七。」

  「謝姑娘,你說你遇到了狐妖?」

  「是啊!張道人說我身染妖氣,而後告訴我狐妖怕喝酒,果然我後來想起,身邊的確是有一人鬼祟怕酒,很像是妖孽。」

  「原來如此。」道姑點頭,繼續問:「那麼,謝姑娘知道那人是誰?」

  「知道,她是喬府公子的丫頭,名喚單喜。」

  「喬府?」道姑愣了愣。「可是濮州首富喬耆玄的府上?」

  「沒錯,正是那個喬府。」謝家小姐應道。「他家有個丫頭來歷不明,只知道出身山野,而且妖媚惑人,肯定是隻狐妖!」

  道姑輕笑。「謝姑娘似乎很了解狐妖。」

  「因為我遇到了呀!」謝家小姐急急表示,怕她以為自己胡鬧。「母狐妖不是都愛迷惑男人,採陽補陰的嗎?那是單喜也是這樣的!」她迷惑了喬行雲,讓他眼裡只有她,難道不是嗎?

  「你說的沒錯。」忽然,道姑停下腳步,請她進入一處靜修房間。

  謝家小姐進入房間後,立即感覺一陣風涼,原來是道姑揚起長袖,便生出一陣驟風關上房門。當她回頭時,一切已靜,道姑仍是笑盈滿面。

  「不過……母狐並非只喜歡採陽補陰,只要是人的精氣,她都是非常喜歡的。」

  道姑雖然笑著,可總讓人瞧著冷,還有那對眼睛,似瞇微眨之時,總像蘊著兩團紅光,看得謝家小姐不覺縮起頸子。

  就在這時,她忽然聞到屋裡有股血腥之味。恍惚地四處一看,竟見榻上、牆上血跡斑斑,尤其牆上的血跡一路淌到地上,成了一條血痕,直通她的腳邊——
  
 謝家小姐嚇得跳開,發現腳下竟躺著張道人的屍體,立即尖叫腳軟,花容失色。道姑也不再笑了,而是換上冷魅,那雙原本看不真切的紅眼,也在黑暗中變得清楚駭人。

  謝家小姐嚇得全身發顫。「你……你原來是妖!」

  「對,而你……就要給我吃了。」

  她對謝家小姐伸出手,手卻已是狐狸的爪子,嚇得謝家小姐跪坐在地,絕望地磕頭哭喊。

  「求你饒了我……我不會跟別人說的,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不可能!因為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而且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用你的身份再次進城——」在她的哭喊求饒聲中,狐妖紅蓮張開大口,隨即起了一陣大風提起謝家小姐的身子,將她推向紅蓮——

  她的爪子也同時掐住謝家小姐的頸子,在她大喝的瞬間,謝家小姐的魂魄也被嚇出了天靈穴,如同一縷輕煙竄入紅蓮的鼻內,須臾便化為死人。

  然後,她丟下謝家小姐的屍體,走向張道人的身邊,不屑地踢了他的死身一腳。「張道人,你沒料到吧?你不但道行不及我,還被我吸去所有修為內力,連你相救的丫頭都給我殺了,我該謝謝你,給我這麼一個重新開始的好機會……」

  她紅蓮自從想重現人間,便化為一名貌美的少齡寡婦隱居城郊,靠著吸取城中年輕男子的精氣快速修煉、功力,幾日前被張道人發現了蹤跡,逃匿回山,如今她趁著張道人與她相鬥受傷之際,上門痛下殺手,之後更是將道觀所有牲口悉數殺害。

  她殺了張道人,吸取他的修行內丹,一下子增加了幾百年的、功力,如今別說普通凡人不是她的對手,就算是她的死對頭喬耆玄,也絕不是她的對手。

  「喬耆玄——不,老黑,你給我等著!之前你傷我功力,還我在山裡苦修百年的帳,我這次一定會好好跟算……」紅蓮仰天冷笑。「濮州大善人是嗎?明明是妖,卻跟人混在一起……好,你愛做人,就看我先剝了你的人皮,毀了你在濮州的名聲,再送你這隻老狐狸去投胎,豈不痛快?」

  打定注意,紅蓮業隨即旋身化為謝家小姐的模樣,決定再度回到城裡,好好找喬府的人算賬——

  ※ ※ ※

  夜臨,單喜與喬行雲一如往常,在他屋裡煮茶對弈。

  她今晚特別不專心,兩盤棋局,她都粗心敗北,眉宇間有要事般擰著,可是抿緊了唇,躊躇著不吭對他開口。

  連著第三盤,見她又下了一著錯步,喬行雲終於開口問她。「喜兒,你有事嗎?」

  她嚇了一跳,趕緊慌道:「沒事啊……我沒事……」

  「罷了,我看你精神不濟,今天這棋下不了,我們喝茶吧。」接接著,他下了榻,走到書案前尋了兩本書,開始翻起來。

  單喜望著他,想著王大娘白日說的話,好想跟公子告白,問他願不願意娶她……

  雖然她當下信心滿滿,但一回到喬府便勇氣盡失。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慌是怎麼回事,好像……總覺得一說出口,他一定會拒絕她。

  他喚她,可是她垂著頭,好一會兒才應答。「公子,你叫我嗎?」

  喬行雲合上書卷,走到她身邊坐下。「公子……上次你說狐妖怕同類的血,是真的嗎?」

  喬行雲目光不動,擰眉。「怎麼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想起一直藏在心裡的事,小心地問他。「如果府裡有狐妖的話,你會怎麼辦?」

  他目光微變。「誰跟你說府裡有狐妖?」

  「沒人跟我說,是喜兒自己發現。」她趕緊解釋,怕他擔心。「我只是無意間聽到有人對話,好似是兩隻狐妖……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聽錯了也不一定……」

  喬行雲放下書卷,神色認真地抱起手來。「那麼喜兒……我先問你,你的想法是什麼?如果你聽到的聲音真的是狐妖,那該怎麼辦?」

  她嚴肅地回答。「喜兒很認真地想了好幾天,雖然府裡有狐妖,可是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只知道喬府上下都是我的家人,他們都是好人,不會做壞事的!」

  言下之意,她想為狐妖求情,是嗎?

  他的心因為她的回答兒震動了下。「所以你不怕他們?」

  「我不怕啊!我只是怕他們萬一被別人發現,會受傷害的!」

  她搖頭,神情認真。「公子,你也不怕對吧?我知道你跟一般人不一樣,你一定願意包容那些狐妖,對吧?」

  他知道她不怕狐妖。

  那一晚他不慎露出真身,她雙眸瞅著他,說著:「我不害怕。」

  可是,她後來又說不要他是狐妖,不要他是那個樣子……

  喬行雲的心彷彿收緊了一寸。「可是你怕他們被人知道,是因為你為他們的安危擔心,是嗎?喜兒。」

  她可以這樣接受別的狐妖,還為他們設想,為什麼對他不可以呢?

  「嗯。我不希望這事被別人知道,公子,我只告訴你一個人,請你也不要告訴老爺或其他人,就讓他們安心隨意地過活吧!」

  她明明如此善良,為什麼對他卻很殘忍——
  
 喬行雲別開眼,企圖忘去心底的傷。「我知道,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說好了他永遠不會再讓她發現事實,也決定只以親人的身份守護她,他便不該想起這些徒增困擾的事,無端擾亂自己的心湖。

  「除了這個,還有其他事嗎?」

  「呃……」他突然轉頭看她,單喜一時又想起王大娘的那些話,小臉微紅,對著他深沉無涯的黑眸,口吃起來。「我……我……」

  她這莫名的緊張惹他笑了。「你怎麼了?覺得很熱嗎?看你臉都紅了……」

  當他投來關心的目光時,她的心也因為他的溫柔而怦然。

  她忽然想起不知什麼時候,他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她的心也是這麼緊張,這麼想把真心奉上給他……

  「你的臉怎會這麼紅?還發著燙……不是病了吧?」

  「不不……喜兒沒病,我只是……」

  「我喜歡你,公子——」

  腦海中接連閃過一段段奇怪的對話及畫面,然後,一瞬間她又回到此刻,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什麼時候說過那些話,她曾經跟公子坦白過嗎?

  喬行雲皺眉看她。「喜兒?你沒事吧?」

  「沒事……我大概倦了。公子,今晚喜兒先告退了,明早見。」她覺得自己好奇怪,而且想起那段奇怪回憶之後,她強烈地心痛,好似她的願望即將被捏碎、消失 ,就在她說了那句「喜歡」之後。

  她的心很痛,卻不知道為何心痛、為誰心痛……

  單喜匆匆逃出了喬行雲的房間。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麼反常、這麼莫名其妙……當她仰頭望著夜空時,發現自己哭了。

  她……為什麼要哭?

  難道在那個她記不得的回憶裡,發生了讓她難過的事嗎?

  她抹去眼淚。雖然完全想不起來,可她知道……那一定跟她喜歡行雲公子的事有關。

  ※ ※ ※

  就在單喜跟喬行雲報告狐妖之事過後沒幾日,喬耆玄因為受傷而被抬回了喬府。

  聽說喬耆玄是在訪友途中遇到強盜頭子,家裡的奴僕一聽主人受傷,亂成一團,但喬耆玄的房裡除了喬行雲跟喬洪,誰也不能進去,就連單喜也不行。

  她一直站在門口候著,就算於事無補,也想關心喬耆玄,看看有沒有什麼事是自己可以做的。

  一連兩天兩夜,喬行雲沒有出過房門,只有喬洪跟喬善出來走動。第三天早上,喬行雲終於出來了,但他臉色極倦,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

  「小心。」單喜見他出來,連忙上去扶他。「公子,你沒事吧?」他一定是不眠不休地照顧老爺,累壞了身子吧?

  「我沒事,喜兒。」

  「公子,我扶你回房去休息一下吧?」

  「不行,一個時辰後我還得進去看爹,只要在屋裡稍坐就好了。」

  「好,那我們進屋去坐。」於是單喜扶他進了最近的一間屋裡,讓他在榻上稍作休息。

  然後她端來喬善準備好的雞湯,挨近他身旁,一口一口餵他。「公子,喬掌櫃說著湯能補元氣,你喝點吧……」

  讓她細心餵了幾口,喬行雲感覺虛乏的精神好多了。「我沒事了,喜兒。」

  「公子,老爺他要不要緊?是不是傷得很重?」就連醫術高明的喬行雲都治得這般費力,她好擔心。

  「你不用擔心,爹他沒事,只是需要好好休養一陣子……」喬耆玄是因為在山裡遇到紅蓮,跟她都受了重傷,他已渡了自己部分功力給他,性命無礙,只是必須好好養息修煉一陣子。

  最好的地方自然是靈山,但喬耆玄也不能馬上離開喬府,得等他精氣匯聚再說。

  「那喜兒能做什麼事?什麼都可以,公子,請你告訴我吧!」他在單老爹臨終時為她做了那麼多,如今他的爹有難,她也想為他分擔一點,哪怕以她的能力,真的只能是一點……

  「你只要照顧自己就行了,爹我會照顧,你不要擔心,記得好好吃飯睡覺。」

  他知道她天天侯在門口,就算他差喬洪幾番給她傳訊,要她不要等了,她還是守著。

  「好。」單喜連忙答應,不讓他還要分心神擔心自己。「喜兒知道了。」

  「喜兒,我瞇一下,一個時辰後務必叫醒我……」喬行雲閉目養神,一邊交代她。

  「你睡吧,喜兒會一直在這裡陪你,一定叫你起來的。」單喜幫他蓋上自己的披風,挨著他,靜靜地守著他入睡。

  她安靜地伴著,什麼都不想。

  看著他俊逸的眉目、好看的鼻峰、讓她悸動的吐息……她想,就算要她這樣看他一輩子,她也看不膩。

  如果這一刻能使永遠,那麼她願意讓時刻就停在這兒,讓她一輩子這樣待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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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喬行雲休息了一個時辰,便進房再為喬耆玄治療。

  這次一待又是一日一夜,等他出來,只見他比前一日更虛弱了。

  他一出門便閉眼站立,好似有些暈眩,有些受不了外面的光亮……

  單喜趕上去扶住他手臂,他張開眼,關心地對她笑。「喜兒,你吃飯了嗎?」

  她沒想到會被這麼問,結巴了。「吃……剛吃了。」

  「那喬洪準備的甜點是什麼?」

  「是……是蓮子羹!」

  「胡說,你沒吃,我明明讓喬洪準備了杏子醬,怎麼會變成蓮子羹呢……」他輕斥她,無奈又微慍。

  「對不起……」

  她低頭認錯——不對,現在不是認錯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公子,我可以扶你回房休息吧?你看起來很不好,一定要躺下來睡一會兒了……」

  摻著他走回梨花院落,單喜服侍他在床上躺下,動手為他解了腰帶跟鞋,替他蓋上被子。

  房裡的九和香已焚了一陣子,香霧繞梁,讓喬行雲格外靜心安神。

  她侍候完了他,又取加點香料,足夠他好好睡上幾個時辰。

  「喜兒……」

  忽然聽到他喚著自己,單喜立即走回他身畔。「公子,怎麼了?覺得屋裡太熱還是太冷了?」

  「都不是。」他微微睜開眼,微笑吩咐。「你別走,陪我休息會兒,就坐在我身旁。」

  他疲倦不已,可是又不想一個人。為了治療喬耆玄的傷,他已經三天沒好好看看她,如今只想跟她在一起,就算他睡著了,他還是嗅得到她身上恬淡的香氣,比起那九和香,更讓他寧神安心。

  「好,喜兒就在這,公子睡吧!我不會離開半步的。」她伸出手,牢牢握住了他的,讓他既是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她的存在。

  不出一刻,喬行雲便氣息趨穩地睡著了。

  單喜暗暗數著他的鼻息,望著那讓她看不膩的俊顏,不知不覺又露出了微笑,既是對他的珍惜,也是對他的愛慕。

  忽然,房裡未關的窗戶吹進了涼風,她想起身關窗,卻又想起自己的手還握著喬行雲。他睡前交代過她,不要離開他半步……

  她捨不得去關窗了。

  幸好,公子的體質特殊,不論何時都好溫暖,就算有風,只要她挨著他,也不會覺得冷了。

  幾刻過去,這一陣子同樣心神繃緊的單喜也不免睏意頓生,於是她支起手,小心地靠著他的肩膀打起盹。

  嗅著九和香,單喜忽然發痴般地想,說不定,她也會與公子做同一個夢呢……

  結果她夢到了小白狐。

  已經好久不曾想起它,卻突然夢到它。

  它就在竹林裡,回頭瞧她,問她:「跟不跟我走?」

  她想跟它走,小白狐一定有什麼事要告訴她,可是喬行雲站在她身後呵斥。「你不能跟它走!」

  「為什麼?」

  「因為你是人,它是妖——」

  募地,她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喬行雲的床上,可是怎麼會是她?公子呢?她急著坐起,慌忙找人。

  「醒了?」喬行雲似乎早已醒來,坐在桌前看她睡覺。

  單喜小臉倏地紅了,低頭先理清狀況。「我……睡著了?對不起,公子,我躺在你的……你的……」

  他的目光放柔,很清楚她想說什麼。「我的床上?」

  「呃,對,我怎麼躺在床上了?」

  他跟她說實話,卻故意語帶調侃。「因為你也睡著了,小腦袋壓著我的胸口,我喘不過氣,所以醒了,順便幫你挪個位……」

  其實是他養足神,卻見她累得枕在自己胸上,所以動了點小法術,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睡到床上,換他好好瞧她——

  這下糟了!她不但睡著,還亂吃豆腐被發現了,公子會不會生她的氣呀?

  「喜兒真輕,抱著都沒感覺,肯定是沒聽我的話好好吃飯睡覺……」他的口氣重了起來,好像睡飽了有精神,所以要跟她好好算賬了。

  「不是的……喜兒都有按時吃飯,也有睡覺……」

  「那一定吃得不夠,睡得不夠。從今天起,我會要喬洪盯緊你起居,你不要在想隨便輕忽身子。」

  他的關心讓她的心緒全亂,前一秒緊張著怕他生氣,下一秒又讓他的溫柔蝕進心窩裡,這心思簡直比三月的天氣還磨人……

  這時,喬洪衝了進來。「公子,不好啦!」

  喬行雲彷彿洞察先機,神色立變。「說吧!」

  「府外來了知縣大人,要見老爺一面,說要理清長生道觀的命案!」

  「你沒說老爺受傷了?」

  「說了,可知縣大人說就算受傷他也要見,因為有人密告,說凶手就是老爺!」

  「怎麼可能?!」一旁聽著的單喜吃驚。「喬總管,你先說清楚,那長生道觀的命案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用擔心,喜兒。」喬行雲起身吩咐。「喬洪,你跟我出去見知縣大人。喜兒,你待在房裡不要出來,懂嗎?」

  說完,他和喬洪隨即離開房間。

  ※ ※ ※
  
 兩人來到喬府前院,之間院裡都是衙役,百姓則在門外議論紛紛,每個人臉上都寫滿困惑,只知道這裡出了大事。

  「知縣大人,我爹有傷在身,正在休息療養,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行雲公子,我知道喬老爺受了傷,不過此案是有人密報,而且證據歷歷,本官不能不辦,還請讓我看過一眼喬老爺,也讓本官略盡慰問之責吧?」

  「知縣大人親自前來慰問,喬某不勝感激。」喬行雲微笑。「不過還請先讓喬某知道命案的始末,還有,有何證據說是我爹犯的案?」

  「昨日有人在城外長生道觀發現屍首共十具,死狀皆慘,推測死期已有幾日,道觀內有一張道人死前留下的絕筆血字,是個『喬』字。現場還留有一枚碎玉,似乎是喬老爺的隨身玉佩。」濮城知縣隨即出示那枚玉佩讓喬行雲辨認。

  喬行雲看了玉佩後,莞爾一笑。「這是我爹的玉佩沒錯,不過日前我爹在山裡遭遇強盜,貴重財物悉被洗劫一空,這玉佩亦在當時遭劫了。」

  言下之意是光憑此物不能論斷喬耆玄便是凶手。

  「何況知縣大人所說之血字,單憑一字斷案,好像也太過馬虎了吧?」

  喬家雖是濮州大戶,但全濮州姓喬的人家也不只是他們一家而已。

  「行雲公子,此案尚有人證。」

  「誰?」

  濮城知縣於是讓開身,讓身後的證人上前。「謝小姐,說出你看到的事吧。」

  謝家小姐盈盈步出,當她抬頭看向喬行雲時,眼裡也瞬間閃過紅色妖光,冷魅地盯住他。

  她就是紅蓮!

  喬行雲馬上察覺她並非謝家小姐。她的眼裡有妖光,而且他也能嗅得到她的妖氣,她跟自己一樣,卻是一隻不受喬耆玄教化的狐妖。

  她絕對是紅蓮,她一定也知道他認得出來,因為不論化成誰,妖物之間光憑氣味便能識得彼此。

  「回知縣大人,小女子幾日前上山到長生道觀找張道人降妖除魔,那時候張道人不在道觀,於是我與觀裡道姑相談一刻便告辭離開,回途上,小女子遇到喬老爺隻身一人往道觀上去,本沒多心,後來聽說道觀發生慘案,這才覺得有異,所以趕緊跟大人稟報。」

  「行雲公子,照謝小姐的說法,那天跟我們推估命案發生的日子正是同一天,事發也在喬老爺遇劫受傷之前,敢問喬老爺那天是獨自出門嗎?」

  喬行雲雙瞳藏鋒地盯著紅蓮,本來他們已經看穿對手面目,他該立即為替喬耆玄收了她,可壞就壞在周圍百姓眾多,他不可能自曝身份,當著眾人面前施展妖力法術。

  他暗自琢磨,紅蓮若是要除去喬耆玄的餘命,大有更直接的辦法前來,如此迂迴又勞師動眾地出現在他面前,究竟是何目的?

  他沉下氣。「我爹從不單獨出府,那日定是帶上喬洪出門。喬洪?」

  喬洪立即上前解釋。「是,回稟大人,我一直跟在老爺左右,那天我家老爺卻實沒去長生道觀。」

  「可小女子親眼見到了!知縣大人,我謝女與喬老爺無冤無仇,憑天地良心,我怎麼可能開口無賴他老人家?」

  喬行雲開口。「謝小姐,就算我爹真去了,那道觀可是有十條人命,你說我爹一人之力,殺得了這麼多人嗎?」

  「他當然殺得了。」她冷魅地昂起下巴微笑。「因為那日道觀道姑告訴我,喬老爺其實不是人,而是狐妖——」

  語出瞬間,只見眾人屏息錯愕,接著便一片嘩然。
  
 喬老爺是狐妖?

  他不是大善人嗎?怎麼會是狐妖?

  原來他是狐妖,所以才殺得這麼多人……

  騙人!他若是狐妖幹麼還救人?

  可萬一他真是狐妖呢,看!他誰不殺,偏殺了長生道觀的人,道觀的人都有制妖能力,那不是證明他心裡有鬼,怕他的狐狸尾巴被發現嗎?

  如果喬老爺是妖,那喬府上下說不定都是妖……

  可怕啊……

  「哈哈哈——」喬行雲忽然放聲大笑,眾人的議論也在此刻停歇。「真好笑!知縣大人,所以您現在上喬府到底是要抓犯人,還是抓妖?」

  濮城知縣面露鐵色。「本官不管人或是妖,只要抓到凶手便可,還請行雲公子見諒,讓本官一見喬老爺吧?」

  「可。」為了取信於眾,他必須這麼做。「大人請。」

  於是他揚袖,讓濮城知縣先行進入。

  就在濮城知縣走過他身邊時,忽然從袖裡取出一把血紅短刀,伺機刺向喬行雲——

  「公子,小心!」

  耳旁傳來熟悉的叫喚,喬行雲只覺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心裡倏地一震,回頭就見單喜衝出來護住自己。

  濮城知縣手上的刀便這麼硬生生地刺進她的右背。

  短刀插入得不深,可是只差幾步,受傷的人便是他了。

  「喜兒?!」他旋身出手抱住她,目光對上濮城知縣,發現他的眼中竟染紅光,便知他已被施以妖法,於是他立即暗行法力,出掌打上濮城知縣的心窩,他也哀叫一聲,隨即飛遠墜地。

  該死!都怪他,不該把所有心神專注於紅蓮身上,卻忽略自己的身後,這才完全不察濮城知縣的居心。

  不對……濮城知縣沒有理由傷他,為什麼要對他下手?莫非是受人指使?

  是紅蓮早就迷惑了濮城知縣,然後故意在他面前現身,分散他的心思,好讓濮城知縣有機會刺殺自己——

  喬行雲目光一抬,果然,紅蓮已不再人群中,消失無蹤了。
  
  「公子……」

  「喜兒?」他聞言低顏,鎮定地安慰她。「疼嗎?你不會有事,忍著點!」他抱著她,手直壓在她背後的傷口上,萬幸短刀沒插進要害。

  「喜兒不疼……」她撐出苦笑,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喜兒想起來了,四香亭那夜……公子睡著了,我幫你蓋毛裘……」

  在短刀刺入身體之時,她也忽然想起了許多曾經發生、卻被遺忘了的事,彷彿她作了一場夢,夢醒了,而她還清楚地記得夢境。

  喬行雲震驚地聽著她的話。她怎麼會想起來的?

  是他今日為喬耆玄療傷耗了太多元氣,因此連施在她身上的法也持不住了嗎?不對,不可能是這個原因,一定有其他地方不對……

  「原來我只給你一顆梨子,你還一直對我這麼好啊……」單喜衝著他笑。她明明被刀刺中,可是身體的痛,卻不及她心裡會有的酸甜苦澀。

  那一夜,她記得他也是這樣抱著她,她好開心,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開心過。

  她還記得自己跟他坦白,然後公子也說他喜歡她,還親了她呢……可是這麼重要的事,她怎麼會倒現在才想起來?

  對了……因為她知道公子就是白狐,難怪她在山裡救了小白狐,隔天他就出現了,難怪她上山送梨,喬行雲也跟著小白狐出現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因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故意不讓她想起來嗎?

  還是因為她說了不接受他的話,還哭了,他覺得麻煩,才故意讓她忘記?

  小白狐好壞!他騙她,還故意不讓她想起來……可是,她不生氣,只覺得自己終於想起來真是太好了。

  「不對,梨子好像也是你給我的,所以我什麼都沒給你……公子,你對我這麼好,喜兒要怎麼還你?」

  「別說話了!喜兒。」喬行雲低喝,他不想聽了,雖然知道她天性單純,可是他只覺得自己可惡,她明明是一點法力也沒有的凡人,他卻對她使盡小手段,讓她覺得他好,心裡只有他,然後又玩弄她的記憶,故意不讓她記得那一天發生的事。

  他……其實對她很自私吧?

  「好,不說了,喜兒想睡了……」她終於明白,被他抱著的感覺原來就像躺在一圈好柔好暖的狐毛絨裡面,讓她又想睡了。

  喬行雲哄她。「好,你睡,等睡醒了,我們再說。」

  「好。」然後她閉上眼,全身虛軟地沉入夢裡,還帶著好滿足的笑。

  ※ ※ ※
  
 濮城知縣被喬行雲一掌打飛後,神智也清醒過來。

  他面帶疑惑,問大家聚在喬府做什麼?當眾人跟他解釋了來龍去脈,他才知道自己恐怕被母狐妖蠱惑了,那母狐妖以謝家小姐的模樣來找他,告訴他喬耆玄是凶手,是狐妖,要他來捉妖除害——

  這時仵作也趕來報告,說是長生道觀後方找到一具女屍,以身上特徵分析應是謝家小姐,眾人更加確定知縣大人真是被狐妖迷惑了。

  濮城知縣雖然錯了,可也對了一半。

  喬耆玄跟喬行雲,還有喬府的人是妖沒錯,可經過濮城知縣解釋,大家再也不相信這件事了。

  喬行雲抱著單喜回房療傷,親手為她拔出了那把短刀。幸好傷不危及性命,他也趕緊為她治療,讓她好好地睡一覺。

  照理說,濮城知縣若將到刺在他身上,絕對要不了他的命,可紅蓮卻費盡心機要濮城知縣刺傷他,只因她的那刀上塗了狐血。

  因為狐妖,最怕同類的血。

  一旦這把刀插進他的身體,只怕他修行再高,也會當眾露出原形。

  紅蓮要的就是這個,她不但要喬耆玄的命,她還要看著喬家人是狐妖的事實攤在全濮州百姓的目光下,要他們不能再待在濮州。

  是因為她知道喬耆玄素來是喜歡做親近人的妖,所以要他的成就毀於一旦嗎?

  若是沒有單喜,紅蓮的計劃恐怕就要成功了。

  然而她卻代他受了這刀,因此他在她身上施的法術也被狐血妖力影響,意外破了,讓她想起了四香亭的事。

  望著在床上睡著的單喜,喬行雲目光幽斂。如今她想起了兩人之間的事,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們……該怎麼走以後的路?

  以前他還能做她的「行雲公子」,可如今他是妖的事已破,他該怎麼待她?

  跟她在一起嗎?可他們人妖殊途,她要的幸福,他給不起。

  如果真為了她好,他應該向喬耆玄說的,幫她另外尋找幸福,或許平凡,可是真實。

  看著她的嬌麗小臉,他在心中嘆了口氣。或許,他是應該這麼做……
  
  「喜兒沒事吧?」經過幾日修養,又有喬行雲的真氣療傷,之前被紅蓮重傷的喬耆玄如今已恢復大半,可以活動自如了。

  他聽說單喜受傷,便過來看看她。「你已經幫她拔了刀,也治了傷,怎麼還醒不過來?」

  「我施了安眠法術,讓她好好睡一陣子。」喬行雲看著她解釋,「她這幾日太累了,順便讓她好好補補神吧。」

  喬耆玄看著兩人相握的手,驚問:「喜兒……是不是知道你是妖了?」

  他不隱瞞。「是。」

  「那你還不快施個法,讓她把這事忘掉?」

  「這事我做過一次,不會再做了。」再封住她的心神又怎麼樣?只是逃避問題而已,這次他不想逃了,而且他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對她施法,還故作無事,看著一無所知的她。

  「可喜兒若知道你是妖,那我們的秘密也藏不住了!你忘了嗎?我們是狐妖的事絕對不能讓凡人知道啊!」喬耆玄越說越激動,猛的嗆咳起來。

  「老黑,別亂動心神,小心我渡給你的真氣你把持不住……」

  「我沒事!」喬耆玄穩住胸中亂竄的真氣,讓它穩當回歸五臟六腑。「你既然讓喜兒知道我們是妖,莫非你已經豁出去,打算跟喜兒在一起了?」

  這個笨徒弟!他說話從來都不聽就算了,這下好了,竟還打算逆天了……

  「你難道忘了我告訴過你,喜兒為人的幸福是什麼嗎?那不是你給得起的!還有你的修煉怎麼辦?如果跟喜兒在一起,你一定會耽誤成仙大事的……」

  是耽誤嗎?

  其實,他本就沒把成仙之事看得多重,當初接受喬耆玄的建議而修煉只是機緣巧合,這幾百年來,他是照著喬耆玄的指引的路,一直走下去而已。

  既然看得不重,又怎麼會在乎什麼耽誤?

  他只在乎單喜,只在乎她的將來,她的幸福……

  「放心,老黑,我自有分寸,你就別煩惱我了。」

  言下之意是他擔心的事不會發生。但喬耆玄依然皺著眉頭。「我不只煩惱你,我還煩惱喜兒。喜兒雖然單純,可老黑我知道她是個死心眼的丫頭,你……你可得想好了,該怎麼讓她心灰意冷,另謀她的歸宿才好……」

  另謀她的歸宿嗎……

  他的心在聽到這句話時揪緊了下。

  他曾經承諾過她,要給她一個歸宿,會一輩子照顧她。

  如今他卻要言而無信,覺得燙手了,便想把她丟出去……連他一個有心報恩的狐妖,到最後都做不到承諾,世上的凡人,誰又能真的一輩子保護她?

  他一想便煎熬,自己的揪心到底是因為要失去她,還是愧對她?

  ※ ※ ※
  
 單喜在喬行雲的房裡醒來。

  她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躺在他床上,因為他的床簾掛著蝴蝶香囊、蓮花香囊、鯉魚香囊……那些都是她做的,是他帶著出遠門,然後又帶回來悉心擺掛的寶貝。

  她不自覺笑了,翻身下床,整理自己的儀容,想快些見到喬行雲。

  打開房間,只見喬洪正在指揮奴僕搬箱,院裡落著一個又一個檜木箱子,這便是每年喬家父子要出遠門前的陣勢。

  她芳心懸起,趕緊問喬洪。「喬總管,你在做什麼?公子呢?」

  「喜兒,老爺的身體恢復得不錯,決定要去京城了,叫大夥兒準備呢?還有公子在四香亭,他交代等你醒來,讓你去找他……」

  話還沒完,單喜就跑了。她用力地跑,怕慢了他就上路了。到了四香亭,她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公子……」

  他正自個兒下棋,一見到她便皺眉。「誰讓你跑,你傷剛好呢。」

  「對啊!我有傷……」她才想起,摸摸身上,卻發覺傷口一點都不痛,似乎全好了。「行雲公子,我的傷治好了嗎?」

  「嗯。」

  「你用什麼藥治的?這麼神奇?」

  她記得自己才睡了一晚又半日,傷便好了?

  不對!不可能,一定是行雲公子對她施了法術!

  「啊,我一時忘了公子是白狐,你一定給我施仙術了吧?」

  看來如今她倒挺適應他是狐妖的事實,滿臉喜色,怎麼不在一開始就這麼開心呢?那麼他說不定就……

  就怎樣?

  發覺心上浮現佔有她的貪慾,喬行雲也馬上沉下心,斂去雜思。「過來吧,喜兒,我有事跟你說。」

  「是。」單喜見他似有要事,邊聽話地再他面前坐下。

  「我明日要跟爹出門了,雖然不像往年那麼長時間,不過幾個月或許免不了,我已經請王大娘尋個縣裡最敦厚善良的人家,幫你說一門親事,等我辦完事,便可以讓你嫁過去了。」

  她燦如嬌花的笑臉倏地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驚慌。

  他剛剛說什麼?要找什麼人家?說什麼親事?

  她不是已經有他了嗎?

  她想問他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可定睛看清他毫無笑意的臉龐,才明白他是說真的,是很嚴肅的……

  「公子,你在說什麼?喜兒不要嫁給別人!」她雙眸驚愕地盯著他,急切地表白。「喜兒喜歡你,要一輩子呆在你身邊……」

  「你不能待在我身邊!因為我是妖,你是人。難道你忘了,之前在這四香亭,你無意間發現我的身份,不是說過不要這樣的我,不喜歡我是狐妖嗎?」

  她茫茫然的搖頭。那不是……那不是她不接受他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時我只是太驚訝了,覺得公子如果是妖,那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她低下頭,懊悔那時自己的反應,然後又急急抬頭解釋。

  「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就算是妖又怎麼樣,只要喜兒喜歡你,你也喜歡喜兒,我們就一輩子在一起也沒關係!我會保密,什麼都不說出去,絕對不讓其他人知道你的事……」

  喬行雲面無表情地瞅著她,胸中卻心思洶湧,差點就要心軟,狠不下手推開她……

  既然她都說要為他保密,也說不是不能接受他,他還跟她堅持什麼?

  他大可以照他一開始的想法,永遠占據單喜,養在身邊,放在心上,就算她的性命比自己短又如何?她是人,他是妖又如何?

  可他明白這樣太自私了,這代表他沒把她當成重要的人真心對待。

  他不想給她這樣不平等的幸福,只是因自己的貪慾,讓她用一生給自己圓夢。

  若他真為她好,應該讓她離開,去跟可以給她一生幸福的人在一起。

  「沒辦法,我本想一輩子瞞著你,不過既然你知道了,我們就不能在昧著天理而行,畢竟我不是人,跟你在一起,一定會傷了你……」

  單喜被駁得啞口無言,可又眷戀地望著他,不想跟他分開。

  因為即使他是妖,她還是喜歡他,像那天她對他說的,她都能接受府裡有其他的狐妖,對他,她又有什麼不能接受?

  她也沒有想要什麼,只是想在自己短暫的日子裡,能每天看得見他,一直跟他作伴……

  難道,只是這樣也不被允許嗎?

  「喜兒不在乎什麼天理,也不用給我什麼承諾,就算像以前一樣過日子,我是丫頭,你是公子,那樣我也很滿足……」她卑微地說,同時對他投去殷求的目光。

  「如果你怕我說出去,那就對我施法吧!跟上次一樣,不要讓我想起來你是妖,這樣就好了……」

  她傻了嗎?讓他這樣施法留住她的人,讓她永遠活在喜歡他卻得不到的情境裡,對她反而是傷害,難道她不知道嗎?

  他想快刀斬亂麻。「別說了,我心意已決,待事情了了,我也會離開濮州,永遠不會來了。」

  他與喬耆玄已經決定,濮州不能再待下去,待收服了紅蓮,他也為單喜找到好歸宿,他們就要帶著其他人一起去別處落腳,重新開始。

  聞言,她宛如被判了死刑,眼中彌漫著絕望的水光。

  他說永遠不會來……意思是她再也見不到他了,是嗎?

  可是,她看他的眼神是寫滿了那麼多的情意,為了求他不要離開,她願意不要他的承諾,就算失去珍貴的記憶也可以……難道他都無所謂嗎?

  她心裡忽然一陣委屈,像是捧著真心給他,卻被他棄之如敝屣。

  明明他一直對自己那麼好,那一夜在四香亭裡,他說過喜歡自己,也回應了她的感情,為什麼如今的他突然變了,變得這麼無情呢?

  那些甜蜜的畫面閃過她的腦海,她好心痛地問:「公子,你不是說過喜歡我?不是說過要一輩子照顧我嗎?」

  喬行雲看著她眼淚汪汪的質問,心底也宛如感覺到她的心痛,彷彿心被她硬狠狠的錘了一拳。

  他沒對她遵守承諾,沒跟她說真心話,她好像在自己胸前這麼生氣地捶著他……只要喬行雲看著她的眼睛,便會陷入那樣的自責幻境。

  他知道狐狸的眼睛會惑人,可為何她的眼睛也會迷惑他呢?

  看著她痛,他為何覺得那痛楚也落在自己心上,而且更痛……
  
 喬行雲索性閉上眼,不再看她。「你不明白,我一開始說要照顧你是為了報恩。你在竹林救了我,我卻實現不了你想救老爹的願望,因此只好退而求其次,實現單老爹的願望,這不是喜歡你,而是我不得不這樣做。」

  單喜彷彿又被他無情地推開,不過她不在乎,因為她只想要他留下來,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他不要離開……

  「好……就算不是喜歡也沒關係,那你繼續報恩可以嗎?」她不在乎,就算他不喜歡她都沒關係,只要她能繼續待在他身邊就可以。

  「你說好要照顧我一輩子,所以除非是喜兒死了,你才算報完恩,才可以離開濮州……」

  她說,除非她死了?!

  她是要拿報恩來套住他,還是用死來逼他?

  喬行雲霍地站起來,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為了想拋棄她的自己,卻連性命看得那麼隨便?

  難道她還不知道,從以前到現在,他最討厭也拿她最沒辦法的,就是她這麼傻氣,這麼委屈自己嗎——

  單喜見他臉上浮現慍色,不由得倒抽口氣,但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完。「不然……我會一直一直在濮州等你,誰都不嫁!死了我要跟阿爹告狀,說你不守信用,我還要跟閻王告狀,天地神仙,我每一個都要告狀……」

  你告得了才有鬼——

  他發狂地想要懲罰說出些蠢話的她,想要拎著她的耳朵,把她這個笨腦袋好好罵個是非清楚……

  可是當他伸出手,卻是心疼地抱住她,像永遠也不放開地用力,用力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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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不許你那麼做!」他用好低沉、好堅定的語氣在她的耳邊撂話。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也弄不清楚他到底不許她什麼,只能像受了委屈的娃兒一樣大哭出聲。「那你就不要說不喜歡我,不要離開我……」

  「我不離開你。」他沒轍了,徹徹底底對自己喜歡她的心沒轍了。「因為我好喜歡你,所以不能離開你了,從今以後,你都要跟我在一起,無論我去哪裡。這是你選的,所以你沒機會後悔了……」

  「你……你說什麼?」她好震驚,他突然說這麼美的話,她反而嚇傻了。

  他卻什麼也不說,只是拉開她,然後目光對著她的,吻了她。

  她恍然閉上眼,接受他這無言的答案。他的唇好軟,有些乾,可是吻不疼她,倒讓她積極地遞上自己的濕潤,像露珠一樣潤了他的唇。

  他卻霸道地吮住她的芳唇,她快喘息不來了,可她不怕,一點都不怕他,只顧著讓自己貼近他、融入他,最好讓他吃了,然後帶她到天涯海角——

  臉兒紅紅,坐在馬車前的單喜托著粉頰,只要沒人在跟前,她就會暗暗想起跟喬行雲的吻,一想,還會作夢般地自個兒笑起來……

  「喜兒,你的行李都搬好了吧?有漏了的嗎?」喬洪上好最後的木箱,走到馬車前問她。

  「沒有了,我沒什麼行李,就只有一件。」

  這時,喬行雲跟喬耆玄走了出來。

  「老爺,您快上馬車吧。我們可以出發了。」

  「嗯嗯。」喬耆玄答應了聲,隨即看見單喜也在出發隊伍裡,睜大了平時的瞇瞇眼,古怪地看向喬行雲。

  「老爺,讓喜兒扶您上車吧,小心點!」單喜沒讓他有發問的機會,趕緊伸出手攙了他老人家上車,然後喬行雲也上了車,三人同坐一車,待喬善與喬洪上車駕馬,眾人便從喬府出發,往城外駛去。

  城裡知道喬家父子要出門的百姓不少,許多人還特地來送行,阿寶跟他爺爺也在城門口等著,直到他們都出了城門,還依依不捨地向他們揮手。

  馬車漸行漸遠,不一會兒,便遠得看不見,連濮州城也變得好小好小。

  喬耆玄終於對兩人說話。「行雲,為什麼帶上喜兒?」

  他直道:「因為我想跟喜兒在一起。」

  笨蛋!「你以為我們去遊山玩水嗎?這山路崎嶇……教喜兒如何受得了?」

  「老爺,喜兒可以的!真的可以!」單喜趕緊點頭。「您不要擔心我,我一定不會惹麻煩。」

  「喜兒,老爺是怕你受累,你……你不懂內情……」他們此趟出城是要去抓紅蓮那隻狐妖,不是真的要去做生意啊……

  「我知道啊!公子說你們要去找一個叫紅蓮的狐妖。」喬行雲已經把事情都告訴她了,她也明白喬耆玄的受傷跟濮州知縣的犯行,是那個紅蓮做的壞事。「對了!公子的真身是狐狸,所以老爺你也是狐妖,對不對?」

  喬耆玄的老臉突然一下子漲紅,而後轉青。「狐……誰跟你說我是狐……」

  她卻繼續說:「還有啊,喬總管也是狐狸,難怪他總是能找到人間沒有的杏子,讓我吃得好開心……」

  然後她拉開簾子,笑著對喬善問道:「喬掌櫃,其實你也是吧?我聽說有些狐妖不能碰酒,那你上次還幫我擋酒,你怎麼那麼好啊?」

  聞言,喬善跟喬洪嚇得臉色陡變,滿臉困窘地彼此對看,只差沒變回原形,一逃了之。

  見單喜一人把三隻狐妖弄得坐立難安,活像看到比他們還奇怪的妖怪,喬行雲只覺得這場面好笑,放聲大笑起來。

  「喬行雲,你笑啥?」

  「老黑,我們跟喜兒坦然相對,這樣子在一起也挺不錯的,你不覺得嗎?」世間難得真情友,何必管誰是妖誰是人?

  「笨蛋!這樣哪裡不錯!」

  單喜好奇地插話。「老爺,公子為什麼叫你老黑?這是你當狐狸時候的名字嗎……」

  喬耆玄的臉色馬上又像吞了顆石頭。「狐——不是!老爺我不是狐——喜兒,你聽我解釋,事情是這樣的……」

  人同妖講,越說越亂,只有喬行雲坦然以對,覺得他決定實現承諾,讓單喜不論天涯海角,都能陪在自己身邊,真是一件其對無比的事。

  沒有人再比她更適合自己,比她更能接納他們,她是那麼特別那麼唯一的人,他其實早就知道了,才會帶她進喬府,還對她動了真心。

  望著她無比快樂的笑顏,他知道除了自己,也不會有人再讓她這麼笑了。

  他們對彼此明明都是那麼重要且唯一,當初為何要顧忌誰是人、誰是妖呢?

  如果他能早些想透這一點,或許也不會選擇隱藏自己的感情,害她那麼傷心了。

  看著單喜,他也在心底決定,從今以後,他只會讓她笑,再也不讓她傷心難過了……

  ※ ※ ※

  一行人進入山中,離了尚有人煙的半山腰,往更高更遠的深處去。
 
  路上霧氣越來越重,山勢越來越陡峭,他們彷彿行走在雲端,前不見去路,回頭也看不見來路。

  最後,他們來到一處山莊,山莊雖舊,可看得出有人居住,因為門口掛著燈籠,像是給人引路的信號。

  「行雲公子,這是哪裡呀?」

  「是我們在此山的居處。」喬行雲帶她下車,對她解釋。「原本我們修煉的地方是靈山,可是靈山一年只有去一次,回了濮州後,這裡便是我們的第二座靈山。」

  以喬耆玄受的傷,是該回去有仙靈鎮護的靈山才恢復得快,可是如今紅蓮犯下屠滅長生道觀的惡性,他們沒時間往回靈山,必需快些解決她,免得她繼續為害人間。

  「這山莊裡有人住嗎?」

  「老黑派幾隻小狐妖看管著,屋子雖老舊,裡面倒還整潔雅致,你等會兒就知道了。」

  喬洪跟喬善把東西卸車,山莊也有幾位貌似奴僕的人從門內走出,前來幫忙。

  這些奴僕都是狐妖化成,然多功力未逮,修行尚淺,有一隻還讓單喜見著了他屁股上掛著大大的狐狸尾巴。

  好可愛……她忍不住笑了,趕緊捂住嘴才沒發出不禮貌的笑聲。

  喬行雲見狀,立即道:「別忙了,都速速離去吧,這裡沒有生人。」

  「是。」狐妖聞言領命,於是一人馱一箱,連同馬車……一秒內全部原地消失了。

  單喜睜大眼,目不轉睛地看著。

  「走吧,我帶你去前面轉轉,那兒有片梨樹林,我特別栽的,有些靈山的味道。」

  「那老爺呢?」

  「他已經去修煉了,不用管他。」喬行雲牽著她,走到十步外的山路斷處,然後停下問她。「喜兒,你相信我嗎?」

  她目光炯然地望著他,微笑。「我當然相信你。」

  「好。」於是他默念法術,就在她的面前變回了白狐的模樣。

  她曾看過他白狐的樣子,所以並不特別訝異,記憶中那隻白狐毛髮潔白,氣態軒昂,就跟他現在一樣,只是他這次變的狐狸更大、更壯碩,像是她坐上去都沒問題。

  想著,她驚奇地問:「公子,莫非你是要我上去嗎?」

  「對,我背你,那地方人是到不了的。」

  於是她走過去,摟緊了他的頸項,整個人伏在他的背上。

  待她抓牢了,他往前一躍,躍過了斷路,疾速奔向山裡。

  風聲簌簌地在她的耳旁刮過,霧氣涼涼地濡濕她身,她分不清方向,看不見天光,但她不害怕,因為她跟喬行雲在一起。

  兩人在山中奔馳,待單喜看見金光透出雲間時,已來到一處樹林。

  如他所說,這是座梨樹林,卻奇特地生長在雪地上,滿樹開著白色的梨花。大風來,花雪紛飛,分不清楚看到的是花還是雪。

  「公子,這兒好美啊!」他在林中深處的小湖泊前停下腳步,讓單喜下去看湖中的奇景。「這湖……不會結冰耶!而且是溫泉水?」

  她伸出手去探,發現湖水是熱的,好驚喜地回頭看他。

  喬行雲回覆人形,踱到她身後微笑。「如何?喜歡嗎?」

  「喜歡!好喜歡!」她笑得開懷。「這裡跟說書上的仙境一樣,公子,仙界是不是就長這個樣子?」

  他抿起唇思索,最後搖頭。「仙界不長這個樣子,仙界到處都是瓊花仙樹、騰雲飛霧……可是沒有這麼寒的雪跟這麼熱的水相映一氣,也沒有這梨樹林,沒有喜兒……」

  他最後提到了她,教她聽得開心,代表他心裡有她。「那喜兒還是喜歡這裡,公子,以後我們常常來這裡好嗎?」

  他也喜歡這裡,想跟單喜一直待在這裡,像以前他待在靈山那樣,有隻小喜鵲陪著他,他便不在乎成仙,只想永遠待在梨樹下……

  現在,他又有了這片梨樹林跟單喜,還有什麼理由非得成仙不可?

  他不想成仙了,也不想修煉了,只想一直陪著她,過著完全凡人的生活,像真正的公子跟丫頭——不,應該是說丈夫跟娘子。

  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喬行雲的笑更溫柔眷戀了。

  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把修行都消盡做人,即使不能再有永生的壽命也沒關係,他想跟她在一起,更光明正大沒有阻礙……那麼他可以陪她一起老,也可以一起面對凡人的死亡,而不是讓她孤單前往那個沒有自己的地方——

  「公子,你在想什麼?」

  忽然,單喜的呼喚拉回他心神,他笑了。「我在想你。」

  「想我?」她不懂地問。「我不是在你面前嗎?為什麼還要想喜兒呢?」

  「我想天天看著喜兒,天天抱著喜兒……」他說著伸手擁緊她,把她困在自己懷裡,不讓她有機會像那隻小喜鵲般飛走就不回來了。「喜兒,如果我要你嫁給我,你願不願意?」

  嫁他?!這不是她的夢嗎?她怎麼可能不願意?

  她趕緊答應。「我嫁我嫁!可以現在就嫁嗎?」

  傻丫頭!喬行雲被她逗笑了,故意裝正經。「不可以。沒有我爹拜堂,沒有喬府宴客,沒有梨花院當洞房,你怎麼能嫁?」

  他的喜兒真傻,不過,他聽得很開心呢……

  她也羞紅了小臉,行雲公子沒說錯,真是的,她在急些什麼?瞧他都笑她沒規矩了呢。

  「咳咳……」她羞顏輕咳,只好扭捏地道:「那……回去我們就拜堂,好不好?」

  「好,等我完了事,我們就回去成親。」他疼愛地捧起她的小臉,連同他的誓言,溫柔地在她唇邊落下深吻。

  纏綿無盡,眷戀萬分,就算他不是人,顆他對她的心卻比任何凡人還要真切,堅定不移。

  ※ ※ ※

  待他們回到山莊,喬洪立即通知他,喬耆玄嗅到了紅蓮的蹤跡,已經出發去尋找紅蓮了。

  自從紅蓮假冒謝家小姐的事一被揭穿,紅蓮也在城裡失去蹤跡,他們推測她一定是逃回這山裡,果不其然,喬耆玄一上山就找到了她。

  只是老黑明明有傷,怎還如此逞強窮追,竟連他都不等?

  他聞言,心中暗暗叫壞,便對喜兒道:「喜兒,我要去找老黑,你乖乖待在山莊,有喬善跟喬洪保護你,我才會安心,知道嗎?」

  她知道這是他們說好的事,他可以帶她,不過她不能被紅蓮發現,不能跟他去任何危險的地方。

  可是……她竟有些後悔了,因為擔心他。「公子,我真的不能跟嗎?」

  「不行!」他硬聲,妖怪對決是何等凶險,她在他身邊不但他會分心,一不小心也有可能會傷了她。「你好好待在山莊,除非喬善喬洪帶你走,否則哪都不能去,知道嗎?」

  這山莊有他們設下的結界保護,一般妖怪靠近不了,其實比喬府更為安全,因此他才願意帶她來此,只要她不出山莊,即使有人想傷害她也是莫可奈何。

  她只好乖乖聽話。「好……那你要小心,快點回來呀。」

  「別擔心。」告別了單喜,喬行雲便放開她,隨即在她眼前消失身影,循著喬耆玄留下的氣味,來到山中一處背陽之處。

  這裡還留有山石崩坍、樹木折毀的打鬥痕跡,可是沒有喬耆玄與紅蓮的身影。
  
 喬行雲眼觀四處,企圖找出兩人究竟去往何方,卻尋無所獲。

  就在他奇怪之際,一個白衣老人手持摺扇,忽然現身在他的眼前。

  他清風道骨,一看就像個修道人,可又不甚尋常——此處妖氣沖天,人妖皆避,怎麼會有這般的老人出現?

  不對!他既不是常人,也不是妖,他聞不到他身上的妖氣,可他明明有法術在身,才能在此處突然現身,莫非是仙?

  「哈哈!沒想到還能見到你,看來你我甚是有緣呀……」老人突然開懷大笑。

  喬行雲揖手問禮。「敢問仙人是何人?在哪兒見過小輩?」

  「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只是隻普通狐狸,沒想到一晃眼,你如今已修煉至如此境地,快要可以得道了……妙哉、妙哉!」

  他見過他是狐狸的樣子?喬行雲心驚。「莫非仙人也是來自靈山?」

  「對,我曾在靈山修煉千年,後來受到蓬萊大仙的提引,終於得道成仙,居住在蓬萊仙界,偶爾奉命下凡行事。你呢?為何在人間流連?不速速修道成仙?」

  此次他下凡來到濮州,卻見到此山有妖怪鬥法,一時好奇便過來看看,沒想會遇到這隻在靈山見過的白狐。

  喬行雲解釋。「我與師父兩人本在濮州救民濟世,一邊修行,後來發現這山中有一狐妖為害人間,便與師父上山找她,剛剛仙人看到的……肯定是我師父與狐妖的鬥法。」

  「原來如此……看來你與你師父還是義妖,竟然會為了百姓除害。」老人沉吟再三,覺得這或許是喬行雲的造化,遇到他也是機緣天意。「我剛見那兩方妖氣纏鬥,邪妖的功力百進,不知奪了何人的修煉內丹才有如此道行,以你跟你師父之力,恐怕得聯手才能一拼高下。」

  「小輩知道,所以請仙人指教師父所在何方,好讓小輩前去相助……」

  「等一下。」老人卻笑盈盈地打住他,從胸襟裡取出一方錦袋。「我這裡有蓬萊仙藥一顆,名為增仙丹,吃了可以增補百年道行,因為你之前在靈山吃了不少仙樹靈果,若你吃了,便可以馬上成仙得道。」

  喬行雲得此仙藥,卻不見喜色,只是問:「如此仙藥,仙人為何贈與小輩?」

  「你我有緣,幾百年前在靈山有過非凡緣分。如今再遇,是天意命數,要我提引你成仙。我只是做我該做之事,至於成不成,就得看你自己了……」

  老人語帶玄機地說完,好像也已經知道喬行雲心中尚有掛礙,並不想成仙,於是揮扇離去。「至於你師父就在十里之外的林裡,他並不是那狐妖的對手,你還是快去救他吧……」

  老人說完便不見了,喬行雲收下仙藥,也無暇多想,趕緊去老人指點之處找喬耆玄。

  一到林中,只見遠處有紅光與黃光交會,顯然兩人正在鬥法,他立即敢上前去察看。

  當他到達兩人交手之處,只見紅蓮已擒住喬耆玄,長髮如同狐尾般用力纏住喬耆玄的身體,手指也伸出長長尖爪,正準備往他的脖子一掐——

  「紅蓮,還不放手!」喬行雲立即揚袖,隨即出手使出一道光刃朝她的狐爪砍去,也分開了兩人。

  「原來是你……」紅蓮被迫放開喬耆玄。她差點就能撕他的肉,吮他的血了,真可恨!「怎麼?你也要跟你師父一起來送死?」

  差點被她咬死的喬耆玄破口大罵。「紅蓮,你這個臭狐妖!居然敢殺害長生道觀的人命,還偷取他人的內丹,你還知不知道天理?!」

  「天理?」紅蓮冷笑。「死老黑,你是練功練糊塗了嗎?我們是狐妖,既是妖怪,跟人談什麼天理?難道你想做人?」

  「害人就是不對,跟做不做人有啥關係?紅蓮,早知你如此頑劣,我之前就不該好心留你生路,讓你繼續為害人間——」

  「老黑,別跟她廢話了,讓我來收了她。」喬行雲上前一步,對紅蓮再使出一道光刃,隨著他的目光,光刃也屢屢追射紅蓮,讓她無法停下腳步對付他。

  直到紅蓮終於找到間隙,也對他揮去一記妖雷,他才不得不收手,旋身躍開那被妖雷炸開的裂石旁邊。

  他才站定,紅蓮又襲來,他立即揮袖對她打去一掌,紅蓮沒料到他出手如此之快,險些被他的掌氣打個正著。

  她知道喬耆玄有傷在身,不是她的對手,可沒想到喬行雲的功力竟也在喬耆玄之上,如果他倆聯手,連她也沒有百分之百的勝算。

  不成,她必須想法子先重創喬行雲,然後再一個一個收了他們。

  紅蓮機心一起,忽然假裝要逃。

  喬行雲見她想逃,也跟上去再度出力,沒想到她化做妖霧,待他發現有詐,紅蓮也猛然出現在他身後,朝他胸口抓上一把。

  當她的指尖直逼他胸前,一團金光忽然從喬行雲的胸前發出,紅蓮見他懷中有仙物,旋即回身退遠。

  一隻妖的身上怎麼會有仙物?莫非是他的道行已臻——

  喬行雲大喝。「怎麼了?紅蓮,你怕了?」

  「我怕什麼?」紅蓮此刻竟謹慎起來,怕喬行雲的實力會比她以為的還高深,那就不妙了。「我只是慈悲,暫時放你跟你那無用的師父一馬……」

  為了保護她得來不易的道行,她的心態比之前還要謹慎,寧可自己暫時高估了喬行雲,也不要不小心死在他手裡。

  於是她毅然收手,隨即消失在兩人面前。

  「該死的臭狐妖!咳咳——」

  喬行雲本想追上去,可還是得顧上喬耆玄。「老黑,你怎麼自己來找紅蓮,你忘了身上有傷嗎?」

  在剛剛交手中,被紅蓮幾記妖雷打中的喬耆玄撫著胸口咳血。「我只想快點解決她,萬一讓她再活下去,說不定她會離開濮州,惹出更大的禍啊!」

  「可你的真氣未足,看你這一動脈行氣,不但傷了自己,也給了紅蓮有可乘之機。」喬行雲知道他是除妖心切,也拿他沒辦法。「罷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你這樣子不是她的對手。」

  喬行雲也不戀戰,反正紅蓮誓取喬耆玄的性命,他也不怕她會跑掉,他們一定有機會找到紅蓮的老巢,好好跟她大戰一場。

  ※ ※ ※

  「什麼?你說你遇到仙人?」

  當他們回到山莊,喬行雲也向喬耆玄說起自己的遭遇。

  「對,他說曾在靈山修煉,似乎跟我有過緣分,見你與紅蓮相鬥,才前來一探究竟。」

  「那你說他賜給你什麼?什麼丹?」

  喬行雲從懷裡取出那錦囊。「增仙丹,一吃便得百年功力。」

  「那你還不快吃?」

  儘管喬耆玄催促,喬行雲還是對那錦囊不動一心,反而對喬耆玄開口。「你想吃不如給你,這樣你被紅蓮傷的功力剛好可以補回來。」

  喬耆玄立即推開。「你胡說什麼呢!這是仙人送給你的寶物,跟他有緣的是你,不是我!我若強求吃了,跟奪他人內丹有何差別?還不是逆天?」

  喬行雲馬上回他。「可我不想吃,放著也浪費,你何不拿去療養功力?」

  他吃了就能得道,偏偏他不想得道,如今心思都在單喜身上,只想跟她在一起,而不是成仙,所以這仙藥對他是無勝於有,一點也不珍罕。

  「你不想吃?這麼好的東西呀……」喬耆玄瞠目誇聲,而後對他搖頭嘆氣。「世上哪有你這樣的笨妖!你一定是為了喜兒,對吧?」

  「對!」他坦承不諱。「我已經答應了喜兒要娶她,跟她一直在一起,這東西我是絕對不吃的,老黑,還是你吞了吧!」

  「你——」喬耆玄對他是說盡了勸,也不見他開竅,無奈得很。「你為了她放棄成仙之路,真的認為這樣好嗎?」

  「有何不好?成仙本就不是我所願,要不是遇到了你,我還是靈山的那隻小狐狸,不知道遁入輪迴幾世了。」喬行雲對他坦白想法。「不過也好在我遇到了你,老黑,因為這樣我才會來濮州,才會認識喜兒……」這一點,倒是他深深慶幸。

  「如果知道你這麼笨,我才不想遇到你!」喬耆玄跟他越講越難以溝通,總之他堅持不吃,他也沒辦法。「算了,橫豎你已經因為情愛成了傻子,本來就不愛聽我的話,現在更不可能聽我的話了!」

  說完,喬耆玄氣得起身打算離去,一打開房門,卻見單喜正在門外,便一斂妖色,怕自己嚇著她。「呃……喜兒,怎麼了嗎?」

  她一臉燦爛。「老爺,我給公子端來點心,您要用點嗎?」

  「不了……老爺我來了,要回去歇一歇,喜兒,你好好伺候公子就好……」

  「是,老爺。」

  送走了喬耆玄,單喜立即入內,笑盈盈地把點心放下。「公子,你餓了吧?要不要用點夜宵?」

  「好,都準備了些什麼?」

  「有蓮子羹、小金餅、芋香酥。」單喜為他介紹盤中的點心。「不如先喝蓮子羹吧?」蓮子清心退火,對解憂驅煩最有用了。

  「好。」他微笑,可用目光巡過一眼蓮子羹,便不動了。

  他是要她餵他嗎?

  單喜突然覺得心窩甜甜的,聰慧地端起碗,為他舀起一匙。「公子,讓我伺候你……」

  真真是他可人的喜兒。

  他喝了一口道:「喜兒,這羹好喝,你也吃點。」

  他說著也動手接過碗跟湯匙,舀一匙蓮子羹,遞到她唇邊。

  她先是羞窘地搖了搖頭,接著在他堅持的目光下臉紅,然後是飽含欣喜,小心地在他面前張開了口。

  那一匙羹湯滑進了她的嘴,他還用自己的袖擺輕輕擦去她唇邊的湯液。「喜兒的嘴真小,好可愛呢。」

  她羞透了耳根,臉上也熱辣辣的。「公子,我可以自己來……」

  「怎麼?不喜歡我用擦的?」

  「不是、不是!」她哪來得及發現他是話中有話,一聽到他說「不喜歡」就忙著否認。「喜兒沒有不喜歡,你不要誤會……」

  「那我用舔的試試。」他果然欺近她,乘機吻住她的唇角,順著蓮子香氣輾轉吮住她的嬌唇。

  她頓時腦中空白,連好不好都沒說,就被他占盡了便宜。

  然而她的身子比她的腦袋還靈活,雙手已經纏上了他,也沒發覺當他伸手摟住她的腰時,她的人也移動位置,坐到他的大腿上。

  直到他鬆開她,她才發覺自己有多黏他。

  「公子……」她頓時嬌羞不已,想從他身上下去。

  他笑開。「不打緊,我喜歡你這個樣子。」

  單喜的小臉早已紅得不能再紅,此刻也羞怯地倚在他懷裡,秀額抵在他的頸窩,柔柔低訴。「公子,你對喜兒好好,可是喜兒不知道,要再怎麼對你更好……」

  他那麼喜歡自己,又那麼保護她,她覺得他付出得太多,就像這麼被他疼惜的時候,她不禁會想,自己究竟能為他做些什麼?

  無奈她只是凡人,或許她做的其實他都不需要,或許她會的在他眼中都只是雕蟲小技罷了。

  「喜兒不用想,只要像以前一樣待在我身邊就好。」他只需要她的笑,只要她笑,他就會開心,就這麼簡單。

  「好,喜兒答應你。」

  單喜知道,他不會告訴她的。

  因為他愛護她,只想看她開心,即便自己剛剛聽到他跟喬耆玄的對話,她想他也不會告訴她有關增仙丹的事。

  她知道他不是人,也接受他是狐妖的事實,可她從沒有想過,他雖是妖,卻也有仙骨,他可能有更好的將來。

  比如,「成仙」。

  她沒想過,還無知地挽留他,不準他離開自己……這樣的她很過分,是不?

  低斂下眼,單喜將身子更倚緊了他,將這突如其來的愧疚鎖在心底。

  她不想自私,不想害他……可是她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放了他,讓他可以得到真正屬於他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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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成仙」兩個字在單喜的心中落地發芽。

  就像一個小煩惱,越想它便越在意,小煩惱也越長越大,最後變成大煩惱,充滿了她的心,讓她憂慮。

  她不能問喬行雲,因為他不會跟她說真心話。

  於是她跑去問喬善跟喬洪關於成仙的看法,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告訴她,他們修煉就是為了成仙,不為成仙,自然不會努力修煉了。

  所以,喬行雲也是這麼想的……

  單喜心裡悶悶的,如果他修煉的目的是為了成仙,那她怎麼能變成他的絆腳石,阻礙他的路呢?

  可如果讓他去修煉,不就代表她得放開他的手,讓他離開自己?

  她捨不得,理智跟她說不可以,喬行雲對她夠好了,他說願意娶她,她已經心滿意足,不該自私地綁住他。

  如果為了他好,她應該告訴他,她希望他成仙,走他該走的路,這樣她也會很高興、很幸福……

  「喜兒,你還在睡嗎?」

  這時,她忽然聽到喬行雲的聲音,回過神來,連忙對銅鏡整理一下自己,然後起身開門。「公子,怎麼起得這麼早?」

  這會兒不到卯時,她才剛梳妝完,還沒前去侍候他起身。

  「我要跟老黑出門辦事了,所以來跟你說一聲,免得你找不到我。」

  「要出門了嗎?」單喜知道他們要去找一雙叫紅蓮的壞狐妖,擔心地叮嚀他。「我聽喬洪說那狐妖很厲害,殺了那麼多人,連老爺都不是她的對手,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我會的。」喬行雲含笑答應,心中充滿被她關心的溫暖,原來有人牽掛自己也是件幸福的事。「喜兒,你乖乖等我,如果入了夜我沒回來,你也不要著急擔心,好嗎?」

  他是狐妖,就算整年在山林中生存也自有辦法,怕只怕她過於擔心他,累了自己。

  「我知道,我會乖乖等你回來。」

  她堅持送喬行雲到門口,殷殷目送他與喬耆玄離開山莊。

  就在他們師徒消失蹤影之後,紅蓮也出現在山莊後方的峭壁上。

  原來……老黑他們一夥兒躲在這裡,還在這山莊周圍設下防止其他妖物靠近的結界,若不是近日她的道行大增,說不定還尋不到這裡來呢……

  紅蓮冷冷注視山莊內,正思考該怎麼突破,忽然發覺山莊內竟有一個凡人。

  那個丫頭……不就是那日她讓濮州知縣去喬府鬧事,後來飛身為喬行雲擋刀的姑娘嗎?

  人怎麼會跟妖混在一起?莫非這丫頭跟喬行雲有不尋常的關係?

  紅蓮倏瞇起一對冷魅狐眼。

  如果是,她對喬行雲必定重要,否則他不會刻意帶她到這山裡,還把她藏在如此隱匿的地方。

  太好了!她正愁不知喬行雲的弱點,該怎麼取他的性命呢!

  如果這丫頭真如她所料,對他真是那般要緊的人,只要把她抓來手上,就算喬行雲的道行再深、有仙力護身,肯定也難逃她的掌心。

  說不定她還能不戰而勝,一舉殺了喬耆玄跟喬行雲……她暗中算計,也快活地笑開了。

  「喬行雲,你等著吧!我一定會讓你知道,跟我紅蓮作對有什麼下場,你就乖乖等著看好戲吧……」
  
  ※ ※ ※

  當單喜整理好喬行雲的房間,正要回房時,山莊裡一名小廝忽然跑來跟她報告。「喜姑娘,行雲公子折回來了,說是有事找你。」

  「行雲公子嗎?」她很是驚訝,不明白喬行雲怎會折回來,明明離他出府才一個時辰,莫非是落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沒帶?

  「是啊,行雲公子有要緊的事交代,請你快些去門口見他。」

  「好吧。」單喜不疑有他,與小廝一同前去山莊口見喬行雲。

  怎知一到門口,誰都沒看到,她問小廝,「行雲公子人呢?」

  「恐怕去前方林子了,小奴為你帶路吧。」小廝彷彿聽到什麼命令,領著單喜離開山莊,走往一旁的小樹林。

  一到林中,她果然見到喬行雲的身影,「公子!」

  喬行雲背對著她,聽到她的聲音便回過身子「喜兒你來啦。」

  她跑到他面前。「你怎麼回來了?是不是有東西忘了帶?」

  「我忽然想起有個地方想帶你去,所以才特地趕回來見你。」

  「老爺呢?他沒跟你回來嗎?」

  「他有事要辦,晚點會跟我們會合。」

  「你要帶喜兒去什麼地方?」

  他悠悠笑了,伸手牽掛盧她的。「去一個很快樂的地方。」

  單喜聽得懵懵懂懂的,什麼很快樂的地方,是那座梨樹林嗎?

  等她回神,已經被他牽著走進林子深處,這才發現那個領她前來的小廝還跟在他們身後。

  「公子,他為什麼跟著我們?他也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喬行雲頓下腳步,忽然回頭看那小廝,「你回去吧。」

  小廝瞧見喬行雲眼中的紅光,似乎收到命令,這才有了行動。「是。」然後便轉頭走了。

  好怪……單喜模糊地想著,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

  她回頭看著喬行雲,他的樣子沒什麼奇怪的,穿的是他出門穿的衣服,腰上掛的香囊也是她為他做的鴛鴦香囊,這香囊她做了一對,一個在自己身上,一個送給他隨身揣帶……

  她瞅著那香囊,忽然停下來。

  「怎麼了?喜兒,我們還得趕路……」

  不對!這個香囊裡包的香料,不是她為喬行雲調的香味!

  「你是誰?你不是行雲公子,對吧?」她倏地睜大眼,驚詫地問。

  喬行雲回過臉,淡定微笑。「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笨凡人是怎麼看出來的?

  她紅蓮功力深厚,變成喬行雲的樣子自認毫無破綻,這丫頭怎會突然起疑,看穿她的詭計?

  果然……她被騙了嗎?!「你是誰?為什麼要變成行雲公子的模樣騙我?」單喜驚慌起來,立刻用力掙脫他握緊的手。

  但憑她的力氣根本掙脫不了,當她驚慌地伸出另一雙手去扳開他的手指時,喬行雲的手忽然長出黃毛,現出利爪!

  單喜屏息,驚恐地抬頭看他。

  他的臉不再是喬行雲了,而是扭曲變形,先是變成一個妖魅女子的嬌顏,然後又所扭曲成了一雙全臉黃毛的狐狸模樣。

  「你……你是……」

  睢見紅蓮眼中迸射的紅色妖光,單喜心一震,便昏了過去。

  ※ ※ ※

  單喜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身在那座梨樹林裡。

  一樣的雪地,一樣的梨花。大風起,雪似香榧化,梨花似雪。

  雪地裡只有她一人,她突然覺得好冷,奇怪,明明上次來的時候絲毫不覺氣溫冷冽,怎會這次寒風刺骨,呼息稀薄?

  她努力爬到林中的溫泉湖,顫抖地伸手,想主一池溫熱的泉水裡,可碰到的卻是冰冷的湖水,她霍地驚醒,發現這不是那座喬行雲帶她去的梨樹林,而是一處又冷又濕的洞窟。

  「這……這是哪裡?」她全身無力,想起身也辦不到,只能癱坐在地。

  「原來,你倆訂情地是這麼一座梨樹林啊?」

  紅蓮剛剛對她施了法術,透過她的記憶得知不少關於喬行雲的事。

  什麼喜歡,什麼報恩的……原來喬行雲竟然愛上了這個凡人?

  真蠢啊!好好的修煉成仙他不要,竟幹下這樣糊塗的傻事。

  跟凡人談情說愛?竟然跟他師父喬耆玄一樣地無可救藥,簡直蠢到陰曹地府去了!

  「你……你就是紅蓮吧?你對我做了什麼?怎麼會知道那座梨樹林?」

  「凡人嘛,總是意志薄弱,只要妖魔有心,便有機會佔領元神,迷惑你的心思。我剛剛只是施了一成的法術,你就讓我進入你心裡,把有關喬行雲的事都看透了!」

  單喜震愕地瞪視她。「你……你都看了什麼?」

  她洩漏了什麼重要的秘密嗎?你是狐妖最怕同類的血,還是真正的紙精香是什麼……

  「沒什麼,一堆情啊愛的,我一點都沒興趣。」紅蓮冷冷哼了聲,滿臉不屑。「真有用處的只有那增仙丹的事,上乘的蓬萊仙藥啊……喬行雲怎麼捨得不吃?既然他不想吃,那我就將它奪過來,也算為你們解決煩惱一椿,你說對不對?」

  「不可以!」單喜馬上出聲。「那是大仙送給行雲公子的,你不能奪它!」

  「我偏要奪,你又能如何?你別忘了自己在我手裡,我隨時都能殺了你。」紅蓮欺近她威脅道,而後又露出微笑。「不過也沒這麼快,至少也得等喬行雲過來跟我談談條件,看我順不順心再說……」

  她忽然對單喜溫柔細語起來,彷彿怕一不小心把她像小雞一樣嚇死了,她會沒戲可唱……

  單喜聽著她的話,終於明白她的企圖。「你……你想拿我來威脅行雲公子?」

  「當然。有你在我手上,不怕他不聽我的話,說不定我要他把功力送我,他都會心甘情願地說好呢……」

  想想,太快活了,真是痛快啊!

  紅蓮在狂笑中編織自己的計劃,一旁的單喜則完全驚呆了。

  怎麼辦……她竟成了喬行雲的弱點嗎?

  一旦喬行雲知道她被紅蓮抓了,一定會趕來救她的,可那也代表他會掉入紅蓮的陷阱,任她宰割。

  一想到喬行雲面臨的危險,單喜使生自己的氣,好後悔沒聽他的話……

  不行!現在她不能軟弱,一定不能讓喬行雲來救她!

  可紅蓮是妖,不是普通人,她逃得出去嗎?

  她不想認命,於是試著要爬起來走幾步路,但紅蓮不知道在她身上下了什麼咒,只要她快走到洞口,馬上便被一股力量拉回來。

  幾次之後,她聽到紅蓮嘲諷的笑聲,也明白她是故意看她逃跑,玩弄她的不自量力……

  終於,她再沒力氣爬起來,一顆心彷彿墜入絕望,是比這洞窟還冷、還濕的深淵——

  如今,她只能暗自祈禱喬行雲不會來救她,不會這麼傻地相信紅蓮的話。

  「公子,你千萬千萬不要來救喜兒……」

  她好懊悔地流下淚來。如果早知有這麼一天,自己會變成別人要協他的工具,她一定不會求他留在身邊,一定會放他走……

  她終於徹悟,明白為何人跟妖不能在一起,因為她只會拖累他,只會害了他。

  ※ ※ ※

  喬洪一發現單喜不見,馬上派人四處搜尋,才知山莊裡有隻小狐妖因私自離開山莊,而被紅蓮尾隨施了法,控制心神,他大感不妙,怕單喜的失蹤有關係,便立即讓喬善去找喬行雲。

  喬行雲聽了神色大變,馬上與喬耆玄趕回山莊,見見那被施術的小狐妖渾無知覺,喬行雲想要解開他身上的法術,卻被喬耆玄阻止。「不能解,此術若解,會害了他性命。」

  他氣窒。「可不解術,怎麼知道喜兒在哪裡?」

  是他太大意了!竟以為將她安置在施術的山莊會比待在喬府更安全,卻忘了在一群狐妖裡,身為凡人的單喜太過特別,一旦被紅蓮發現,一定會引起她的懷疑。

  果然,她不但能尋到這裡,還找到機會對單喜下手,明明他交代過她千萬不要離開莊,為何她還是落入紅蓮的手中?

  都怪他……明知單喜是凡人,根本沒有能耐識妖認術,還讓她單獨待著,是他沒保護好她,都是他的錯!

  就在束手無策之時,小狐妖竟然說話了,卻是紅蓮的聲音。「喬行雲,若要救這丫頭的性命,命你明日帶增仙丹到梨樹林見我。若你不來,我就要吃這丫頭的肉,喝她的血……」

  傳完話,小狐妖也兩眼一翻,往後重重一倒。

  喬耆玄馬上察看小狐妖的狀況,只見在紅蓮抽離術法的同時,他的妖力也被一併吸去,瞬間變成了一具狐狸屍體。

  「可惡!紅蓮這個惡毒的女人,竟連同類小妖都不放過?!」

  喬行雲不由得心神一震,不再多加考慮,轉身離去。

  「等一下!你上哪兒去!」

  「我要去救喜兒。」他的語氣平順,可是每個字從喉頭一發出,彷彿是扯著他的心弦,教他五臟俱疼。

  「你給我冷靜!」沒人比喬耆玄更了解喬行雲了,他越平靜越有問題。「現在喜兒還很安全,你沒聽到嗎?她約你明日去梨樹林,那就代表明日之前,她不可能傷害喜兒。」

  紅蓮是不會傷害單喜,可他也沒辦法坐著等明日到來,如今單喜不知道在山裡什麼鬼地方,她只是凡人,會多無助?多恐懼?

  他只要想到她害怕的模樣便痛心,恨不得一掌捏碎了紅蓮,把她的屍體一把火燒了……

  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忽然察覺一股妖氣從五臟竄出,他當狐妖這麼久,從來沒有一次如此失控,快要制不住想殺了紅蓮的心。

  他愈想,眼中的妖火愈發熾盛,身上的殺氣也陡然大增。

  見狀,喬耆玄伸手抓住他,要他別開心思,否則要走火入魔。「你千萬別輕舉妄動!若你現在去找她,沒找到是浪費氣,萬一找到,你不是逼她拿喜兒的命抵她的命嗎?」

  喬耆玄的話不無道理,喬行雲偏執的心忽然出現一絲清明,終於恢復他原本沉靜的模樣。

  「難道我只能等待?」他問,閉眼斂下狂烈的心火和自責的心痛。

  「對。」喬耆玄對他直道。「待明日一到,我們就照紅蓮的話做——」

  用增仙丹換單喜的性命,這筆交易對他們來說是划算,怕只怕那奸詐的紅蓮要的不只如此,但現下單喜的安全最為要緊,他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紅蓮怎麼出招了。

  拿起單喜送給自己的鴛鴦香囊,喬行雲面色凝重,彷彿想起了她的話——

  「行雲公子,我今年做了一對鴛鴦香囊,公鴛鴦給你,母鴛鴦是我的,等你回來的時候,就把它們掛在床帳裡,讓它們成雙成對,永不分開,好不好?」

  他的期盼是他聽過最悅耳的聲音……喬行雲不禁牢握香囊,對不知在何方的她允諾。

  「喜兒,別擔心,我一定讓他們成雙成對,永不分開。」

  他絕對會將她平安帶回來,不管要他犧牲什麼,只要她平安,即使要他的命也無所謂。

  因為她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幸福,他絕不會讓她離開他,絕不——

  ※ ※ ※

  隔日,當紅蓮帶著單喜瑞身梨樹林,喬行雲跟喬耆玄老早在溫泉湖旁等候。

  紅蓮冷笑。「呵,來得真早,挺有誠意的嘛……」

  單喜被她用指掌間的紅色妖線狠狠綁在身邊,一看到喬行雲,立即大喊:「公子!你怎麼來了?!你快走,她會殺了你的……」

  「喜兒!」喬行雲上前一步,確定她沒事,只是身子虛弱了點,終於暫時安下心,對她微笑。「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少廢話了!還是來談談正事吧?」紅蓮將手掌往後一撤,單喜的身體立即被紅光往後拉退,威脅著喬行雲跟喬耆玄的行動,若他們擅動,她馬上就殺了單喜。

  「增仙丹呢?」

  「在我這兒。」喬行雲從懷裡掏出錦囊向她示意。「你要我可以給你,不過,要先把喜兒還給我。」

  「喬行雲……你當是我找你談判,還是你找我談判啊?」紅蓮哪容得了他發號施令,目光一冷。「誰知你帶的是不是真的仙藥?就算是,我也不會聽你的,把我的籌碼先還給你。」

  喬耆玄開口:「那你想怎樣?」

  紅蓮的冷魅目光巡過兩人,最後落在喬行雲身上。「你——把增仙丹吃下去。」

  「什麼?!」

  「我說吃下去,然後你將它的功力催化進你的內丹,接著把內丹提出來,乖乖送給我!」

  她……她竟妄想要喬行雲的全部道行?!
  
 「你休想!你這臭狐妖,我們絕對不會給你的!」

  「你們要是不給,我就殺了這丫頭。」紅蓮傷勢要掐死單喜。

  喬行雲再度上前一步。「你敢!」

  「那你就試試啊!」紅蓮冷笑。「實話告訴你,我已經在這丫頭身上施了跟昨日那隻小狐妖一樣的毒咒,只是沒有奪她心神。你們應該知道此術只有我能解,你若不乖乖照我的話做,或才吃了仙丹膽敢不把功力給我,這丫頭一樣必死無疑,懂了嗎?」

  她竟然也對單喜施了咒?!

  那術法惡毒,施術者可以要對方或生或死,不但旁人無解,也代表如要他不順她的心,那麼就算他成功奪回單喜,單喜也活不成。

  「好。」原來她算盤已如此精明,看來他沒有二路。「我可以照做。」

  喬耆玄立即反對,「不行!你的內丹給了她,你的修行就沒有了,你還怎麼活啊?」

  單喜聽喬耆玄這麼說,也驚恐地搖頭。「不!公子,你不給她,我不要你給她……」她才不怕什麼術,她只要喬行雲好好的,只要他沒事,她怎樣都無所謂。

  喬行雲轉頭微笑安慰她。「喜兒,沒事的,就算我把內丹給她,我也不會死的。」如果單喜有什麼萬一,那他活著也等於死了,還不如他死了,而讓她活著,這樣……他也算滿足了。

  喬耆玄氣得在一旁跳腳,「紅蓮,你要內丹不如我給你,你我的恩怨我們自己解決,你不要為難我徒弟!」

  「老黑,你徒弟的內丹可比你的值錢多了,你之前被我傷的那些功力不算,他還是勝過你原本的道行,你說換你是我,會要你的內丹嗎?」

  「你——」

  「廢話少說!既然喬行雲願意,那就吞了增仙丹,快些把內丹給我!」紅蓮說著,又用妖力將單喜的身子提起,作勢威脅兩人。「否則,就別怪我現在殺了她——」

  單喜一被她提起,立即感覺頸子一陣窒息,彷彿勒住似地難受。「公子,不可以給她……你吃了後就走,不要管我……」

  「喜兒!」喬行雲見她痛苦,只覺昨日殺意熾盛的妖氣又在五臟中醞釀待發。「你放開她,如果她有一點傷,我一定殺了你!」

  紅蓮終於揮袖放下單喜。「那還不快做?喬行雲,我可沒耐性等你太久……」

  喬行雲終於拿出增仙丹,只見了藥丹剔透,外繞金光,絕非塵世之物。

  果真是仙藥!紅蓮在一旁看得入了迷。「好東西!快點吃下去吧,然後把你的道行一起送給我。」

  在她灼灼的目光之下,喬行雲吞進那顆仙丹。當它順著喉頭一路進入臟腑,他也感覺原本蓄集的妖氣被它完全吸收,然後化為一顆純青內丹。

  然而那顆純青內丹卻彷彿有意識,想上躍登天,他為控制它,只好動用自己的內丹對抗,可只要他釋放力量,純青內丹便吸收得越多。

  到最後,竟不是他將它融入自己的內丹,而是他的被它吸去……

  「太好了!」見他體內真氣運行,紅蓮知道他的內丹已經功成,便欣喜喊道:「可以把它交給我了,快提出來——」

  「不要!公子……」單喜撫著脖子,強忍著不適。「你不要給她,你快走吧!」

  「死丫頭!」紅蓮見她說話,忽然對她伸出狐爪。

  喬行雲不知何時化為一股白煙,來到她面前,一把抓住紅蓮的手臂。「放開她!」只見他一揮袖,紅連因此翻了身,便被他扯離單喜身旁。

  果然——他吃下那仙丹,功力已更進一步了嗎?

  「喜兒,沒事了。」他將單喜拉回自己的懷裡。她已在他身旁,不會再有事了。

  「喬行雲,你還不把內丹交出來嗎?」紅蓮忽然開口,就算單喜被他帶走,命符可還在她手裡呢。「莫非你想試試我說的話是真是假,想看我真動手殺了那丫頭?」說話的同時,她牢握住手掌,只見單喜彷彿被人掐住脖子似的,痛苦得彎下身去。

  「喜兒!」喬行雲見狀,回頭喝住紅蓮。「你快放了她,我把內丹給你!」

  單喜顫顫地伸手扯他的衣襟。「不要啊……我不要你這樣,不要……」

  但他心意已定,她只能看著一團金色的光球從他的腹中現形,然後一直攀上,直到他的喉間——

  「行雲公子!」

  「紅蓮,現在先把喜兒的術解開,只要你解開,我馬上吐出來給你。」

  紅蓮見內丹唾手可得,一時欣喜,便放開手,將施在她天靈穴內的一道妖符拔出。

  「喜兒!」

  當妖符完全拔出,唯恐喬行雲不會聽命的紅蓮也機心乍起,忽然朝他腹部打去一記妖力。

  喬行雲被她的妖力擊中,體內正與純青內丹抗衡的內力,也被這外來的妖力打亂了,一時控制不了力量,只得硬生生吐出了內丹。

  內丹一吐出,他的功力也像散出身體,再無力抵抗紅蓮,吐出滿口鮮血。

  紅蓮一見內丹排出,立即張開大口,乘機吸回那顆珍貴、擁有千年道行的內丹。

  「紅蓮!你休想!」喬耆玄見狀要阻止,卻已來不及,紅蓮用盡妖力吸來內丹,一口吞入了她的臟腑。

  「哈哈哈!終於是我的了!」紅蓮仰天大笑,覺得全身都充滿了無盡妖力。

  「老黑,快帶喜兒走,不要讓她受傷……」

  「我不要!」單喜雖然不是很明白他們之間的事,可她看喬行雲吐血,也知道他受傷極重,說不定要死了。「我不離開你,不管去哪裡我都跟你在一起,就算地府也一樣……」

  若是人妖殊途,他們就一起下地府,到那裡都是鬼了,便沒有什麼不可以,沒有誰會連累誰,對吧?

  「喜兒……」喬行雲忍不住愛憐的伸手摸她,可這已是他最後的力氣,當他碰到她,也不禁閉上眼睛,力竭氣盡地倒下。

  「行雲公子!」她震驚地喚他,感覺自己的心彷彿也跟著沒了跳動,跟著變冷。

  她怔怔地看著他,無法接受這事實。

  為什麼會這樣?不,不會這樣!一定是她在作夢,行雲公子不會死的……只要她趕快從這貪戀他的夢裡醒來就沒事。

  醒來了,公子一定還在,她還是他的小丫頭,什麼都沒改變,什麼都很好……

  「不行了!我帶你們先走,先離開這裡再說!」

  喬耆玄隨即拎起兩人要閃,紅蓮卻抓住單喜另一邊身子,將她拖了回去。「老黑,他們說要一起做地府的鬼,你幹麼阻止他們?」

  「你——」

  「沒關係,老爺……」單喜茫然無神地望著喬行雲的屍體,竟像打擊過大,一時神智不清。「這是夢,我醒來就沒事了……」

  「說的對!人間就是一場夢,就讓我結束你的夢吧……」

  紅蓮露出紅光妖眼,再度懾昏了單喜。她正想吸取她的元神之際,周圍的樹根竟然動了起來,倏地卷起紅蓮的手、腰、雙腳……將她往後一拉,牢牢地困在一株百年梨樹上。

  「這……怎麼回事?!」

  一名老人忽然現身在她面前。「大膽狐妖!竟敢私吞仙丹,還不速速交出?」

  他在他處發現仙丹被吞,以為是喬行雲已願意成仙,故前來帶他去仙界,沒想到卻見這惡妖強行逼出了喬行雲的內丹,妄想佔為已有!

  「不!這是我的,已經是我的!」

  「惡妖,由不得你說不。」老人指蓄仙氣,只見原本在她體內的內丹便被指引而出,終是回歸老人的掌中。

  「不!還給我!」

  紅蓮聲嘶力竭地狂吼,但她為了挽留內丹而盡放的自身功力,也跟喬行雲一樣被內丹一併吸出。待她吐出最後一口真氣時,也失去全部妖力,圓瞪雙眼,全身僵直,萎縮變回一隻死狐狸。

  內丹吸收了喬行雲與紅蓮的道行,老人隨即帶著內丹來到喬行雲的身邊。「沒想到他竟如此痴傻,吞進仙丹又吐出,如今卻半妖半仙,是死了鬼不成,活了妖不成。」

  「仙人,請你救救我徒弟吧!」喬耆玄抱著剛昏死過去的單喜,拼命求他。「如果那仙丹不行回天,用我的也行!總之,請你救救他,讓他們這兩個可憐的孩子能在一起吧!」

  「這白狐是我在靈山所遇,吃我真身所成的果子,因此才擁有我的一點靈氣,原本我欲引他成仙,沒想到天意卻不是這般……」老人沉吟,忽然抱起已變回白狐的喬行雲。「既然如此,我帶他走了,至於你,就帶著她走吧。」

  「仙人……那,我徒弟他還活得了嗎?」

  「此乃天意,若他能活,你們自可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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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喬行雲被老人帶回了靈山,在仙靈鎮護的梨樹下,用仙法讓喬行雲重新吞下那顆內丹。

  然後他以自己的真氣灌注到他體內,催化那內丹重新在他體內安生,直到他的妖力恢復,能夠重新控制內丹的力量,讓它能自行在體內運行。

  待一切結束,已過了人間一個月。

  喬行雲張開眼,第一個念頭便是想找單喜,可是他發現自己不在濮州,而是回到靈山。

  「仙人,為何我會在這裡?」

  「是我帶你回來的。」老人對他解釋。「你的內丹被奪,差點丟了小命,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早就去地府當鬼了。」

  「原來如此,多謝仙人的大恩,可是……我師父與另一名姑娘呢?他們可安好無恙?」

  「那兩人性命無虞,你不必掛心。」老人對他表示。「如今你重獲內丹,道行已臻,只管與我回仙界、得道成仙,如何?」

  喬行雲的神色一凜。「仙人,小輩不想成仙,小輩在人間尚有必須完成之事,不能離開人間。」

  「你道行已臻,不管在人間或仙界都已經是仙了,留在人間不是你可以決定的事,就算你想,你也回不去以前的日子。」

  意思是他無論如何都得走嗎?

  喬行雲立即向老人跪拜。「仙人,小輩真的不能去仙界,我與那名姑娘有約定,此生必須報完她的恩情。」

  老人含笑問他。「你想報恩是藉口,想跟她相守才是真吧?」

  「既然仙人知情,還請仙人讓小輩回去吧!」

  「要回去也有辦法。」老人眉目一斂,雖然早明白他不可能願意前去仙界,偏偏還是救了他,或許這是他身為義妖的造化吧。「不過你身上如今共兩千年的道行,你捨得不要嗎?」

  喬行雲立即回答。「如果仙人能讓小輩回去人間,就算失去這兩千年道行,小輩也心甘情願!」

  痴傻啊……枉他曾化身梨樹,化為喜鵲,悉心點化他吃下仙果,可到頭來他還是不要成仙,甘願在人間輪迴,枉費了他們的緣分啊……

  不過枉費也是種造化,或許天命只許他給他機會,而不是強迫他成仙吧。「既然你願意,那麼就讓我助你最後一回吧!」

  老人從身上掏出一顆丹藥。「此與之前贈你的增仙丹不同,名為降仙丹,是仙界專門處置小仙犯錯的毒藥,一旦吃下,你的道行將一夕消失,變成普通的凡人之身,這樣……你可願意服用?」

  看著那珠黑的藥丸,喬行雲想起單喜的笑顏,便別無二話。「我願意。」

  只要吃下此丹,他就能回到濮州,回到單喜的身旁,從今以後跟她過平凡而幸福的日子,對他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他當然願意,願意得心緒為之澎湃……

  「好,那就給你了,可做人不比做妖要風得雨,以後你好生為之吧……」

  在老人最後的叮嚀中,仙丹交給了喬行雲。從今以後,他便不是仙,也不是妖,而是天地間一個最普普通通的凡人了——

  ※ ※ ※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

  偶然翻書打發時間,單喜卻看到了這段詞句。

  不知怎地,她的心突然有些悶悶的,不甚舒坦。

  是因為「春將暮」嗎?

  的確,如今已是春末了,桃梨都已謝了,是有些感傷……可是,她的心不只悶,還有些痛,又是怎麼回事呢?

  她望著窗外的天色出神。打從一個月前回到喬府,她就恍恍惚惚地彷彿失去了什麼東西,覺得心神不在自己身上,有時看到府裡的景物,還會突然多愁善感起來,可也不知道自己在愁什麼,就是覺得心中沉甸甸的,像有事忘記了,卻又完全不想把它想起來……

  「喜兒!」這時,王大娘踏進她的房間,笑嘻嘻地喊她。「好事!好事啊!」

  「大娘,什麼好事啊?」

  「你還沒聽說嗎?行雲公子要回來了!聽說這兩天就會到呢。」

  「是嗎?」單喜只是睜著大眼,微微點了下頭。「他要回來了呀……」

  王大娘對她的反應不解。「你怎麼了呢?行雲公子要回來,怎麼不高興了?往年他說要回來,你都會高興得像丟了魂,這次是怎麼啦?」

  「喜兒很高興啊,行雲公子是老爺的獨生兒子,是喜兒的恩人跟主子,他要回來,喜兒很高興啊。」

  「可你以前不是這種高興……」該怎麼說呢……不是這麼平靜如水,把他當尋常人。「對了,喬老爺說等行雲公子回來,就給你們完婚,這事你知道總開心了吧?」

  「喜兒知道。」她依然沒什麼大情緒,只是有些勉強地微笑。「可是行雲公子是公子,喜兒的身份配不上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討他喜歡,讓他開心……我覺得好像不妥……」

  「胡說什麼!喜兒,你明明那麼喜歡行雲公子,他也喜歡你,你怎麼會突然說這種喪氣話?」

  單喜愣了愣問:「我很喜歡他嗎?」

  可是她記不得……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受?她每次聽到他的名字,都是這種悶悶痛痛的滋味,如果這是喜歡,那她寧願不要喜歡他。

  「唉,你該不是哪裡生病了吧?」王大娘這下嚇壞了,要成親的人竟然變成這副模樣,給行雲公子知道了怎麼辦?不行,她要去請大夫來看看。「喜兒,你等著,我馬上去找喬掌櫃來,讓他給你瞧瞧……」

  王大娘好緊張地走了,單喜見她離開,還是摸不透自己的心思。

  大娘說她應該要高興,說她喜歡他,所以他要回來跟她成親,她應該要很高興才是……可是為什麼,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她隱約覺得心在命令自己,要她不可以喜歡他,不可以把他的事當真,這只是夢,若還想做這個夢,就好好守著自己的本分……

  所以她不會開心,是因為這是個夢嗎?

  喬行雲要回來是夢,要娶她也是夢……那夢另一端的真實又是什麼呢?

  她想不起來,好不願想起來……

  單喜按著發疼的頭,躺在榻上,直到什麼都不想了,她才覺得舒服了。

  當喬行雲終於跟著喬耆玄回到濮州,終於走進再熟悉不過的喬府,最想見的便是單喜。

  他直接踏進那只有他們居住的梨花院落,一邊喚她。「喜兒!我回來了,你在哪兒?」

  屋內的單喜聽他叫喚,便整衣急急走出,來到他面前福身。「喜兒見過行雲公子。」

  他因她的反應而愣了下,便伸手握她的肩微笑。「喜兒,怎麼行禮呢?我們都要成親了,再也不必這樣了。」

  單喜抬起臉,卻滿是遲疑,一點開心都沒有。「是……喜兒知道了。」

  正當喬行雲皺起眉頭時,喬耆玄趕了過來,趕緊對兩人解釋。「喜兒,行雲公子已經回來了,你摸看看他……這不是在做夢,你明白了吧?」

  單喜看看他,又看看喬行雲,然後點頭。「喜兒明白。」

  唉,還是沒明白。「好好……不急,喜兒,你先去屋裡整理一下,讓老爺我跟公子說說話。」

  「是。」她聽話領命,轉身住屋裡走去。

  待她進屋,喬行雲終於能質問他。「老黑,喜兒怎麼回事?」

  「唉,你不知道,自從喜兒回來了以後,看樣子好像沒事,可是越來越奇怪,她好像忘了山裡發生的那些事,連你們相愛的事也忘了……但除了這些事,其他的地方,她都跟以前沒兩樣。」喬耆玄也震驚於單喜這病症,卻束手無策。「我想……她大概怕接受你的死,又不相信如今這個你是真的,心裡很矛盾吧?」

  「藥呢?總有辦法治吧?」

  「我用了很多靈藥,可這是心病啊,你的痴病我都沒藥救了,喜兒的心病我也沒辦法啊!」

  不過,喬行雲總算是平安回來了,或許過一段時間,單喜會發現這的確是事實,病也會不藥而癒……

  喬行雲屏息地聽著他的話,難以接受這個消息。

  為什麼他好不容易回來了,她卻病了?

  為什麼她的病,偏偏他們沒有辦法治?

  他多希望自己可以看到幸福快樂的她,可是為何她被他害成這樣,已經不再懂得快樂了?

  倘若他沒有得救,那她是不是一輩子都這樣折磨自己呢?

  不,他不要她這樣,他會讓她好的。現在他回來了,也沒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們在一起,他絕不能讓她這樣下去。

  就算這病沒有仙法靈藥可解,但他相信只要持之以恆,他一定可以讓她完完全全地好起來!

  ※ ※ ※

  夜臨,喬行雲特地讓她陪著到四香亭賞月。

  他準備了棋盤,問她要不要下棋。

  「喜兒不太會下棋。」單喜退縮地說。

  「沒事,我可以教你。」他微笑,一步一步教她。「你執白子,我執黑子,四枚白子可以圍我一枚黑子,如此,看誰的子被吃得最多。」

  然後他望著她,要她坐下。「坐吧,來試一局看看。」

  單喜只好從命,在他面前坐下。

  他開始擺棋,故意排個簡單的棋譜,是她背過的棋譜其中入門的一局。「你試看看,接著怎麼下?」

  單喜拿起白子,看著棋盤,表情卻好猶豫,彷彿知道該怎麼下,可是又不敢那麼下……

  「喜兒,下下看,錯了也沒關係。」他這麼安慰她,可是她還是顧慮猶豫,最後,他笑了。「這樣吧,我使個小把戲,猜猜你想下哪兒,好不好?」

  她沒回話,只是如釋重負地放下了棋子。

  「嗯……讓我看看你的心。」喬行雲故弄玄虛地拿著棋子在她眼前晃悠,最後下在跟棋譜記載的下一步一樣的地方。「這兒,你想的是這兒——」

  她看著棋盤上的白子,臉色微顯訝異,因為她確實想下那個地方,就像她自然知道怎麼呼息一樣,她一見這棋局,便知下一步是什麼——

  可是,為什麼他也知道?

  對了……她想起來了,喬行雲會法術,他什麼都會,什麼都知道……

  所以他才會看穿她的心思嗎?如果這是夢,那夢也太真實了,眼前的這個喬行去竟和真的他一樣有法力嗎?

  見著她吃驚的目光,喬行雲好似明白她的思緒,溫柔地對她道:「你看!我真的知道你在想什麼,喜兒,你也知道我是誰,對吧?」

  「你……是行雲公子。」她答,心緒莫名地劇烈起伏。

  「對,我回來了,喜兒。」他朝她伸出手。「你握住我,我的手很溫暖、很真實,如果你記得什麼關於我的事,也可以問問,看我是不是你知道的那個人?」

  她不敢握。

  只怕萬一握住了,他就會像她每夜的夢一樣消失。

  她也不要問他任何事,不要讓自己有機會喜歡他……只要她什麼都不做,他就不會消失,他會一直在這個夢裡面!

  她突然又犯頭痛了,難受地呻吟。

  「喜兒,你怎麼了?」見狀,他著急地坐到她身邊抱住她。「哪裡不舒服?告訴我,我幫你看看……」

  「我……頭好痛。」

  「好……不痛了,喜兒,馬上就不痛了……」他馬上為她揉揉額邊的穴道,卻恨自己如今毫無法力,不能令她馬上止痛,只能給她這種言語的安慰。

  原來,這就是身為凡人的無力嗎?
  
  他溫柔的話語傳進耳裡,單喜也覺得自己痛苦糾結的思緒好似被他撫平了,果然感覺好些了。

  她抬臉看他,好不困惑。

  為什麼這一次他沒有消失?

  每次她頭疼了,就得不去想任何有關喬行雲的事,才能夠安穩下來,可是為什麼如今她不想了,他還在面前?

  她忍不住問出口。「你……真的是行雲公子嗎?」

  「我是。」喬行雲篤定地點頭。「你可以相信我,喜兒。我回來了,而且我不會再離開了,我會跟你成親,永永遠遠跟你在一起。」

  單喜目露驚訝。會是他嗎?這次,不是夢嗎……

  忽地一陣冷風襲來,她受不住地打了個哆嗦,然後,目光也微微一晃,像是發現什麼紕漏,瞬間再度把自己鎖了起來。

  他馬上反應過來。「喜兒,會冷嗎?來,快把披風披上。」

  單喜卻推開他,站了起來。「不對!你不是行雲公子……」

  「喜兒?」

  她苦澀地道:「你不是……不是真的……」

  他一定不是真的行雲公子,因為在他懷裡,她從不需要多加衣物,他的溫暖就像她的懷爐,所以他一定是假的,是她的幻想,她不能再靠近這個幻想,否則……他會不見的!

  「喜兒……」

  他起身想抱住她,可是她害怕地倒退一步,拒絕相信地逃走了。

  喬行雲不敢追上去,就怕逼急了會加重她的癥狀,因此只能見她這樣患得患失、時憂時愁……可她的病症究竟有無恢復的一天?

  但就算她的病不能好,也還是他的喜兒,他永遠都會照顧她,不離不棄。

  ※ ※ ※

  之後幾日,單喜對喬行雲的態度依然疏離。

  她不敢靠近他,不敢跟他多說話,像一隻隨時都會受驚的小鳥。

  不過,她的頭痛慢慢地少了,然後,她開始偷偷注意他,既怕他會不見,又疑惑為什麼他還在自己的面前?

  每一晚,他都會陪她入睡。他會讓她喝了藥,跟她說話直到她入睡了,每一天,她醒來便會看到他睡在自己對面的榻上,他幾乎與她不曾分開,他的存在對她而言越來越真實,越來越習慣……

  有一天,她早上起來沒看到他在榻上,立即驚得奔出去,喊他的名字。

  結果喬行雲從他的門口走出來,她什麼也顧不得,光著腳便衝上去抱住他。

  即使他會消失,她還是想喜歡他,想這麼近地碰他……

  「喜兒,對不起,你沒看到我嚇著了吧?」喬行雲趕緊將她抱進懷裡,暖和她只穿單衣的身子。「快點進來,你沒穿鞋呢,這樣會得風寒的……」

  他抱著她進屋,她發現屋裡沒有焚香,可是他還在。

  為什麼呢?她幾乎天天焚香,盼著做夢也能天天看著他,剛開始她看到了,可都是幻影,為什麼如今沒有焚香,他卻還在呢?

  難道,眼前這個他……是真的?

  他帶她到床邊坐下,趕緊把她的小腳放進被子裡取暖。「昨夜下雨了,地上是濕的,你光著腳踩在上面,易受寒氣入侵的。」

  他笑得好真實,說的話也好真實,就連他的手也好真實。

  她突然覺得他不像幻夢,如果是夢,他早該消失了……

  這時,她的目光落在床簾上的香囊,林林串串,其中有一只是她掛的母鴛鴦,還有一個公鴛鴦,是她送給喬行雲的隨身香囊——

  她星眸瞪大,立即上前拿下那只香囊。

  喬行雲見她對香囊有反應,便試探地問她。「喜兒,你想起來什麼嗎?記得這香囊嗎?」

  她記得。

  每次她做夢看見他,而他不見了的時候,她便會衝進他的房裡尋找幻影,但她永遠看不到這個香囊,那時候,她才懂得自己做夢了。

  然而現在,總回不來的鴛鴦,竟然回來了……

  她既驚又懼,又帶著一絲期待,盈滿眼淚的眼睛望著他。「你……真的回來了嗎?」

  「當然。」他欣喜地看她。喜兒有這樣的反應,便代表她有些清醒了,不再以為他是夢。「我沒事回來了!我不是夢,也不是鬼,我是真的喬行雲,這個鴛鴦是你要我帶回來的,讓它跟你的鴛鴦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她伸出手碰解他的臉,發覺他有溫度、有觸感,是真的。「你……沒死嗎?」

  「沒有,是個仙人救了我,讓我重新吞下內丹起死回生,還賜我仙藥成為凡人……喜兒,你記得那時發生什麼事嗎?」

  單喜望著真實無比的他,神智突然回來了,刻意不想起來的事也記得了。

  那時,喬行雲為了救她而死,她好心痛好後悔,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倘若她沒跟去山莊——不,如果她沒喜歡他,沒硬留下他,他就不會因為她而死……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是我不好,公子……」她哭得激動,終於,她終於能對他道歉了。「我害你來救我,還差點死掉,都是我不好……」

  「喜兒沒有不好。」他好感動地抱緊她,心疼她受的罪。「是我不好,沒能保護你,還讓你以為我死了,害你傷心成這樣,你應該怪我,生我的氣才對!」

  「只要你回來就好了,我不怪你,也不傷心……」

  他拉開她,捧著她已經微微露笑的臉蛋,知道他的喜兒真的好了。「你是真的記得我了,對吧?不會再逃開我,不會再冷淡了,對吧?」

  「我是真的記得了。」她對他笑了,很努力很開心地笑。「那日你問我成親好不好,我說好,可以馬上嗎?你還怪我太急,太沒規矩……瞧,這我也記得啊。」

  「你就專記我怪你的事嗎?」他的喜兒啊……這麼傻,讓他揪心牽腸,要他怎麼可能捨得去死?就算他真到了地府,也會拼命回來的。「現在我是人了,喜兒,我可以跟你白頭偕老了,你願意嫁給我嗎?」

  「喜兒當然願意,一個、十個——不,一百個願意……」

  「傻丫頭!」他又笑又罵,最後一句話揉進了給她的吻裡。「願意說一次就可以了……」

  他的吻帶著她的淚,又甜又鹹,可是好真實,好幸福……

  ※ ※ ※

  喬行雲與單喜成親的那天,王大娘跟喬耆玄高興得哭了。

  一個開心單喜有了好歸宿,一個開心終於能見著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兩人雙雙坐在堂上,一個以單喜乾娘的身份,一個是喬行雲的親爹。

  兩人磕頭拜天地,接著奉茶,由喬行雲端給王大娘,單喜端給喬耆玄。

  「喜兒給老爺奉茶。」

  喬耆玄對她笑著搖手。「喜兒,不是老爺了。」

  她馬上意會,瞄了微笑的喬行雲一眼,恭敬地重新說:「喜兒給爹奉茶。」

  「對對對!叫爹就對了……」真好啊!他喬耆玄活了快千年,終於有人誠心地叫他爹呢……

  輪到喬行雲端起茶杯。「行雲也給乾娘奉茶。」

  「好好好!」王大娘欣喜地接過茶,口裡忙念:「早生貴子、白頭偕老啊!」

  兩個行完禮,便被送進了梨花院的洞房。

  喬行雲吩咐奴僕們都退下,走向他嬌柔順從的新娘。

  見他在身邊坐下,她忍不住忘了王大娘的叮嚀,抬眼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

  她似有話說。「公子……」

  喬行雲馬上道:「等等,不是公子了。」

  不是?那是……她想了想,又啟齒。「相公?」

  「嗯……」這下順耳了點。「怎麼了,娘子?」

  他叫她「娘子」?好怪喔……

  「還是叫我喜兒吧!我喜歡聽行雲公子——不,是相公叫我喜兒。」

  聞言,他笑了,俯身在她耳邊就是一句:「喜兒,我們成親了……」

  她的耳自然地紅了。「是啊,喜兒已經是相公的人了。」

  「不對,你大概還不知道……什麼才叫是我的人。」

  「那……該是什麼?」

  他溫笑解釋。「過了今夜,行了洞房,才是我的人。」

  單喜知道洞房,王大娘教過她的。「喜兒懂的,所謂洞房,就是……就是……」

  「是什麼?」喬行雲懷疑她真的懂嗎?「若懂,說出來給相公聽聽?」

  「大娘說不用多說,只要喜兒做了,相公就會懂了。」她鼓起勇氣說完,然後溫吞地伸手解開自己的大紅衣領。

  在喬行雲詫異的目光下,她一件又一件地解下,神情微羞,小臉嬌紅,看得他腹脈賁張,心亂無緒,想動也動不了。

  最後,她終於解得只剩小衣,露出似玉的凝脂雙臂。

  她發現他竟像呆子,什麼都沒做,一下子也有些慌了。

  大娘說她只要脫衣服,他就知道意思,可他看來還是不懂,到底是她做得不對,還是大娘說錯了?

  難不成……她得連這小衣都解了嗎?

  正當她抬手到頸後找結繩,喬行雲終於伸手握住她的手,目光如矩。

  「相公?」

  「喜兒,看來我絕對不能小看你……」他終於氣息渾濃地貼近她,嗅著她肌膚透出的香氣,完全被她收服了。

  他的唇也貼上她的頸肩,終於失控又忘我地開始了他們的洞房……

  單喜甜蜜又羞赧地接受他的愛,沒想到大娘教她的步驟真管用。

  她的相公雖然曾是狐妖,可如今也只是個平凡男人,果然,她小女子也能讓他刮目相看呢!

  唉呀,大娘還教了她其他步驟呢,不過現下她也不管了……

  反正他們會有好多個、好多個明天跟洞房,她會有好多好多機會,好好告訴她的相公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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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大的分享,辛苦了,終於等到啦,感謝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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