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昆侖劍派
第一章
“快!快!大師兄,你快點呀!”昆侖後山,茂密的樹林裡,一個十七、八歲少女清脆的聲音在林間回蕩。
只見樹林中,數十個昆侖派弟子手裡拿著網兜、繩索之類,正在追趕一隻全身雪白,只有巴掌大小的小猴,偏生那猴子極是機靈,數次明明就要抓到了,偏偏就又讓它從手邊溜了……
“六師兄,你在幹什麼?今天要是抓不到它,我拿你當猴耍!”那被稱作六師兄的人,平時綽號就叫作猴兒,眾人聞言,大笑出聲,已有幾人附和道:“小師妹,這個提議好極了!我們支持你。”
六師兄苦笑道:“小師妹,我可是最盡力的,你也不看看二師兄,這半天不見他人影,也不知跑哪偷懶去了,你要是今天抓不著,那就拿他當猴耍好了,可別怪我。”
六師兄話音剛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六師弟啊,你是不是皮癢了,連你師兄我你都編排起來了。”眾人聞言,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十七、八,俊美無比的少年,正坐在一棵大樹的樹枝上。
那被稱作小師妹的少女看到他那懶懶的樣子,氣得跳腳道:“二師兄,你輕功最好了,我拜託你,幫我抓住它,好不好?”小姑娘的軟語相求,眉宇之間全是一片嬌憨,十分俏麗。那俊美的少年看得心中一動,道:“小師妹,你放心,今天它是跑不了的了。”
話音剛落,身形一動,宛如脫弦之箭,急向那小猴撲去。一個高大英俊的青年見狀笑道:“二師弟,你可小心了,別把它抓死了。”
原來,這些人都是昆侖派弟子,昆侖派掌門聶霆月前攜夫人徐思穎下山訪友,臨行前交代由大弟子南宮天翔料理派內一切事宜,即是剛才那個高大英俊的青年。這大弟子本是杭州南宮世家的二少爺,只因南宮世家素來就個規定,家主之位,傳長不傳幼,所以,他雖與南宮世家的大少爺是一母所生,但卻沒有南宮世家家主繼承權。也正因為如此,現任的南宮世家的家主南宮覆水自幼就將他送到了昆侖派學武,以避免將來的家主之位的爭奪。聶霆知道自己的這個大弟子平時處事老成穩重,派中事務交給他處理,心中甚是放心。
但是,他卻不知,他的二弟子徐玉和他的獨生女兒聶珠都不是閑的住的人,徐玉本是一個棄嬰,自幼被徐思穎收養,只因徐思穎在拾到他的時候,他身上除了一塊寫有他生辰八字的羅帕外,就只有在脖子上掛了一塊美玉,徐思穎就讓他跟自己姓徐,取名一個“玉”字。徐玉生得俊美無比,徐思穎極為寵愛,視若己出。聶珠只比徐玉小了一歲,兩人長到七八歲時,雖然聰慧無比,卻也頑劣異常,常常惹是生非,讓聶霆頭痛不已。遂讓徐玉拜在自己門下,原以為有了師徒名分,可以嚴加管教,徐思穎也不便相護。哪知道不但徐玉依然故我,而徐思穎也一如既往的護著,夫妻之間為了此事甚至不惜拔劍相向。
徐思穎本是昆侖派上任掌門人徐林鶴的愛女,聶霆的小師妹,自幼聶霆對她就及是容讓,如今雖然出掌昆侖派掌門,但對自己的這位夫人卻毫無辦法,所以也只能任由愛女和徐玉胡鬧,所幸兩人也沒有闖出什麼大禍來。
昆侖門下的眾弟子,因兩人身份特殊,平日裡也對他們及是奉承。就拿今天的事來說,六弟子季俊南無意中在後山發現了一隻小猴,這山裡有一隻小猴,本是及平常的事,但是這只小猴卻與眾不同:通體雪白,生的極是清秀可愛,而且只有巴掌般大小,嬌小玲瓏,靈活異常。
季俊南只當一件奇事,回去後對眾師兄弟等吹噓,別人聽了,也就一笑而罷。惟獨聶珠興奮無比,立纏著南宮天翔幫她去捉。南宮天翔心中雖然不原,但他知道,縱使自己不去,眾師弟們也會前去幫她撲捉了討好她。何況,南宮天翔對這個小師妹也極是喜歡,而且如今年齡較大,聶珠已滿十七歲,更是出落的如花似玉,美貌非常,南宮天翔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早已對她情愫暗生,只是聶珠對男女之情,尤是懵懵懂懂,平日裡對眾師兄都是一視同仁,除了對和她一起長大的徐玉,頗為親近外,對南宮天翔的一些暗中示好,也從不放在心上。因此,如今有這麼一個討好美人歡心的好事,南宮天翔又豈有不去之理。
何況只是捉一隻小猴,料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就算師傅回來知道了,最多也不過責駡幾句。是以第二日,便找了幾個輕功不錯的師弟,連同徐玉,一起前往後山,哪知一連數日,連猴毛也沒發現一根,更別提那只雪白可愛的小猴了,大夥兒幾乎都失去了信心,責問季俊南是否胡說八道,急的季俊南更是指天發誓,“絕對是親眼所見,絕無虛假。”
也就在大夥兒就快要心灰意冷的時候,終於讓徐玉發現了那只小猴,但小猴及為狡猾靈活,體形又小,大家折騰了好幾天,也沒有抓到它,但大家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摸清了它的活動範圍。聶珠親眼見到了那猴子果如季俊南所說的“雪白可愛”,更為高興,極想把它抓到好玩耍,更是每日裡吵得大家不可安寧。
事實上,昆侖派的諸位弟子,武功身手,也算不差,原本抓一隻猴子,實在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更不可能說一連數日,毫無所獲的,只是,昆侖派的小公主有令,絕對不可傷了她可愛的小猴,否則的話,她絕不善法甘休。就因為有了她的威脅,大家出手就極為顧忌,生怕一個不小心,弄傷了猴子事小,惹惱了小師妹,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卻說徐玉身形如箭一般,向那猴子撲去,眼看就要抓著,哪知道就在那一瞬間,猴子縱身一跳,躍上了旁邊的一個大樹,還揚起小爪子,“吱吱”的叫了兩聲,竟像在向他們示威一般。徐玉又好氣又好笑,心中暗自想道:“我們昆侖派數十名弟子,幾天內抓一隻猴子都抓不道,也難怪這只畜生這般得意。”當下身形一動,在空中劃下一道優美的弧形,依然向那猴子急撲而去。
大家見他身形美妙,都忍不住齊聲喝彩,南宮天翔見狀,右手微微一揚,打出一枚小石子,那石子卻不是打向猴子,而是偏向猴子的前方,猴子吃了一驚,身形一頓,不覺慢了下來,正好徐玉趕到,手指輕輕一抓,正抓了個滿著。那猴子本是天生野猴,從未被人抓著過,如今被人抓著,自是驚恐萬分,猛的咬向那個抓他的人類的手指。徐玉毫無提防,被它一口咬著,痛得“啊”了一聲叫了出來,手本能的一松,小猴子重獲自由,迅速的逃了開去。
徐玉低頭看時,只見自己的右手食指,已是鮮血淋漓,心中不由大怒,罵道:“好你個小畜生,等我小師妹哪天玩膩了,我非把你燉了熬湯吃不可。”當下也顧不得包紮傷口,又急向那只猴子追去。
猴子已受了驚嚇,沒命的逃去,徐玉緊追不捨。也活該那猴子倒楣,竟然跑出了平日熟悉的樹林範圍,逃向西邊的月華崖。一到了空地上,沒有了樹枝林木的牽拌,徐玉速度倍增,猛地一招餓虎撲食,整個人向猴子撲去,就地一滾,一把將猴子按在地上,他這次已有了經驗,一隻手提起一隻猴耳朵,另一隻手從腰邊取出一隻早就準備好的網兜,將猴子仍在網兜裡。提著網兜,得意的笑道:“這次看你往哪而跑?”
當下就站在月華崖邊上,看著已經飛奔過來的俏麗身影,高聲叫道:“小師妹,快過來。”
聶珠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他身邊,多日的心願終於得償,一張紅撲撲的嫩臉上滿是笑意,從徐玉的手裡接過網兜,指著不停的在網兜裡掙扎嘶叫的小猴子嬌笑道:“小東西,看你還往哪裡跑?”隨際又轉過臉來,“二師兄,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吧?”
徐玉見她高興,不由的也心中大悅,早忘了要把猴子燉湯吃的事,道:“小師妹,它是你的了,你給它起個名字吧,我可不會給猴子取名字。”心想,一隻小猴,還要起什麼名字?
“不要嗎?二師兄,他可是你抓到的,我希望你給它起個名字。”聶珠撒嬌的笑道。她心裡另有一種想法:這猴子是徐玉抓到的,當然得由他取個名字,再送給她,這其中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小姑娘對情一事,並非是一無所知,只是她心中早有所屬,對於南宮天翔的示好,當然只能假裝不知了。
“好吧,那就叫小白……”徐玉隨口說道,話音未落,猛的臉色大變,噹啷一聲,拔出腰間配劍,急向聶珠身上斬去。
聶珠大吃一驚,嚇得臉色煞白,驚呼道:“二師兄,你幹什麼?”同時身子本能的向後退去。但是,她卻忘了,他們本就站在月華崖邊上,這一退,不由的一腳踩空,整個人往下一頓,她嚇得連叫都未叫得出來,便急向懸崖下墜去。
徐玉大吃一驚,當下想也未想,也跟著向懸崖下跳了下去。
這一下突然變生不測,所有的人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便見兩人墜下了懸崖。
南宮天翔和一干昆侖派弟子都是大驚,急趕到懸崖邊上,只見懸崖邊石頭的縫隙裡有淡淡的血跡,一條赤練青斑的毒蛇已被長劍斬成三段,死在當地。眾人都明白過來,必定是徐玉看到了聶珠身後的毒蛇,來不及出聲警告,便拔劍斬了過去。聶珠不知,受驚之下,向後退去,墜下懸崖。
卻說徐玉跟著跳下懸崖,急向下追去,而聶珠是本能的自由下墜,終於在落下二十丈左右,被徐玉一把抓住,但是,兩人抓在一起,重量增加,下降的速度不減反增。說時遲,那時快,徐玉急中生智,猛的把手中的長劍向崖壁上插去,也許是情急拼命,長劍竟然硬生生的插進了堅硬的石壁中。
但是,懸崖下勁風激蕩,徐玉緊緊的握住聶珠的左手,覺得平日身態輕盈的小師妹,此時竟然重如千斤萬斤,似乎就要把握不住。抬頭向上望去,只見崖壁宛如刀削斧劈,光滑無比,懸崖上的人只如螞蟻般大小,低頭向下,底下雲霧繚繞,也不知還有多深。
卻見聶珠正抬頭看著她,俏臉嚇的灰白一片,嘴唇哆嗦,眼角濕潤,滿臉淚痕。徐玉心中大痛,暗道小師妹自幼就是被師傅、師娘以及眾師兄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何曾受過這等驚嚇?隨即又想起自己被師傅、師娘收養,師娘對自己更是寵愛有加,和小師妹自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難道老天竟要自己和小師妹同時葬身懸崖不成?
此時,那柄普通地青鋼長劍,再也承受不起兩人的分量,發出“咯咯”聲響,徐玉不再多想,用盡全部的力氣,拉住聶珠提氣上躍,腳尖重重的點向那光滑的崖壁,身形猛的上升了五六丈,而後又如法炮製,但第二次過後,他已氣竭,再也提不起絲毫真氣,心中暗自歎息:“天絕我也!”
當即用力把聶珠拋起,拼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向她身上揮出一掌,同時高聲叫道:“大師兄,接住小師妹。”聶珠借著他的掌力,本能的用力一躍,身形拔起數丈高,已接近懸崖,南宮天翔急忙躍起,一把把她抱住,兩人穩穩地落在了懸崖邊上。
聶珠一落地,就忍不住尖叫道:“師兄!”搶到懸崖邊上,向下看去,只見崖低雲霧繚繞,哪裡還有徐玉的人影,頓時急痛攻心,“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血來,人也同時暈了過去,南宮天翔慌忙將她扶住。
這一驚天變故,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昆侖派眾弟子全部目睹了一切,卻偏偏面對徐玉的墜崖束手無策,毫無幫助。此時個個呆若木雞,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片刻,南宮天翔強自鎮定,轉過身來,看了看倒在自己懷裡,已是昏迷不醒的聶珠,勉強說道:“六師弟,你送小師妹回去。其餘的人,兩人一組,我們分開找找,有沒有下崖的道路。”
季俊南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終究什麼也沒說,扶起聶珠,向回走去。
南宮天翔眼見大家就要散去尋找,忽然想起一事,又道:“眾師弟聽著,不管有沒有找到下崖的道路,天黑之前,全部到此集中。”隨即解釋道,“我不想再看到有什麼不幸的事了。”
……
天色漸晚,南宮天翔看著玉兔東升,宛如一隻渾圓的銀盤,灑下淡淡的清輝,為天地之間,抹上了一層銀光,煞是美麗,而西面天空的太陽,卻沒有完全落下,似乎想留住那一抹嫣紅,但終究還是黯淡無光,心中猛的想起:今天竟是八月中秋節,月半十五,兩頭見紅,然而卻是如此的不祥之兆。早晨曾見師娘的幾個女弟子在廚房忙進忙出,準備水果、圓餅,以備大家晚上賞月之用。
就在他發愣的時候,前去尋找下崖之路的人已陸陸續續地回來,南宮天翔眼見他們垂頭喪氣的樣子,不問可知,定然是毫無所獲,果然,老五劉法新道:“大師兄,我們在這附近都找遍了,沒有發現有下崖的道路。”
南宮天翔點了點頭,長歎了一口氣,此地是昆侖派範圍,這月華崖下面是一處絕谷,他們平時常來這附近玩耍,豈有不知之理。尋找一番,也不過是略盡人事罷了。事實上,如此高的地方摔下去,只怕就是鐵人,也會摔得粉身碎骨,何況徐玉不過是血肉之軀,縱然找到下崖之路,最多也不過是檢回他的屍體。
老三何惠華和老四何惠勇是對親兄弟,兩人相對看了一眼,何惠華道:“大師兄,這事師傅、師娘回來,可如何交代?”
南宮天翔知他二人素來和徐玉不和,知他兩人心意,當下淡淡的道:“你們放心,師傅回來,我自會向他解釋清楚,所有過錯,皆由我一力承擔,不會連累你們的。”
何惠勇忙搶著道:“大師兄,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南宮天翔搖了搖頭,不去理他們,道:“我們回去吧!”當即率先向回走去,大家也一併尾隨他而去。
刹時之間,月華崖上,已是冷冷清清,只留下那條被徐玉斬斷的赤練青斑蛇,靜靜地躺在岩石上……
第二章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玉又悠悠地醒了過來,首先進入腦海的第一個意識是:“我死了嗎?”他睜開眼睛,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的目瞪口呆——只見一輪明月,宛如玉盤一般,高懸空中,月光凝而不散,形成一道銀白色的光柱,正照在他身上。
“這……這裡是陰間嗎?”徐玉本能的想動,卻悲哀的發現,連一根手指不都聽他的使喚,他根本就動不了,他又閉上眼睛,清楚的記起自己用力把聶珠送上懸崖後,就力竭下墜,那山崖中激烈的勁風,以及本身下墜之力,幾乎要把他的身體活活撕裂,那感覺,就向是書上描寫的——五馬分屍,對了,自己後來是受不了那拉扯時身體上劇烈的痛楚而暈倒的。
“師娘說,陰間裡漆黑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可是這裡居然有月亮,難道我竟然沒死?”徐玉再次睜開眼睛,開始打量周圍的一切,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個方圓五丈左右的水潭中。柔和的月光,正好籠罩住整個水潭,他整個人兒就像被泡在月光中一樣。
“奇怪,就算我走了狗屎運,掉下懸崖的時候,正好掉在水潭裡,但是,那巨大的下沖之力,應該也把我沖到水潭底下去了,我怎麼會浮在水面上呢?難道和那奇怪的月光有關?”但是,這個問題,暫時是沒有誰會回答他的了。
此時,月正中天,天空中的圓月,猛的散發出奪目耀眼的光芒來,銀白色的光柱,也變強變亮了許多,水潭裡的水,發出“咕嘟、咕嘟”聲,竟似沸騰一般,徐玉大吃一驚,心想這水要燒開了,我不是要被活活煮死——哪知過了片刻,水溫並沒有上升,反而聞到一股濃郁的芬芳。這香味也很是奇怪,就好象並不是用鼻子聞到的,而是直接沁入心扉,就在他驚疑不定的時候,丹田之中,一股真氣竟不需自己引導,循著經脈,開始自行運轉。
“難道這月光有提升功力的效果?”徐玉暗自驚訝,當下不再多想,運用功力行遍全身,功行七十二周天之後,漸漸進入忘我之境。
等他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早晨,徐玉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水潭的邊上,雙腿還泡在水潭裡,當下“呀”的一聲驚叫,跳了起來。抬頭開始打量四周的景象——
只見那個奇特的水潭就在昨天他掉下的懸崖邊上,懸崖高聳入雲,不可見頂,崖壁光滑無比。在水潭的四周,生長著一中從未見過的花卉,花高只有兩尺,葉子有點像桃葉,但是比桃葉又要略大一點,光滑而有光澤,花是純白色,單瓣,並無什麼特色,但香味卻極濃,如蘭似桂,沁人心扉。和昨晚所聞的香味,甚是相似,隨即徐玉輕輕的拍了一下腦袋,暗罵一聲:“真傻!”昨晚聞到的香味,自然就是這花香了。
但是,更多的謎團,卻一下子全都湧上了心頭,那奇特的月光為什麼竟然可以使自己動彈不得?那潭水為何可以讓自己浮在水面?陽光底下,潭水有普通的水沒什麼區別,只不過顯得特別清澈明亮,想必是處於懸崖底下,人跡罕至,沒有任何污染。
徐玉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笑道:“管它呢!也許是老天可憐我徐玉,不想讓我這麼年輕就白白送了小命吧?”隨即又想著得趕緊離開這裡,回去告訴大家自己還好好的活著,想到眾師兄、弟們一定都以為自己墜下懸崖,已經摔死,而如今活著回去,一定可以嚇他們一跳,以為大白天見著鬼了。心裡想著怎樣裝鬼嚇人,不僅心情大好。
他畢竟是少年脾氣,經歷了昨天那樣的生死關頭,僥倖保住了一條小命,卻毫不在意,馬上就又想著如何惡作劇嚇人了。當下嘴裡哼著他小師妹平常唱的小曲,順著懸崖邊上,開始尋找出路。
日已西斜,徐玉又回到了水潭旁邊,頹廢的跌坐在地上,他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繞了崖壁走了一圈,發現這竟然是個絕穀,方圓三十裡左右大小,四周全都是懸崖峭壁,飛鳥難渡,根本就沒有出路。而穀裡除了那開白色花卉的植物以外,再無別物,別說是飛禽走獸等動物,就連矮樹雜草也沒有一棵。也就是說,他得接受一個無情的事實,那就是——他雖然命大掉下懸崖而沒有摔死,卻也沒辦法離開這裡,最終的結果是——活活困死。
“老天啊!你讓我爽爽快快的摔死算了,何苦這般折磨人?”徐玉仰面躺在地上,忍不住咒駡起這捉弄人的老天來。而就在此時,他的肚子卻發出“咕——咕——”的叫聲,這才想起,從昨天下午開始,一直到現在,他連水都沒喝過一口,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這肚子餓就是這麼會事,你不想到的時候,還不覺得怎樣,一想到了,就覺得餓得難奈。徐玉的腦子裡自然而然的想到師娘以前做的香辣雞,那是他最愛吃的。隨即又苦笑,心想大概這一輩子,也甭想再吃到師娘做的香辣雞了。眼前的當務之急,就是得趕緊找到可供果腹的食物,否則的話,用不了多久,他就得餓死。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水潭邊,捧起水來,輕輕地拍了拍臉,清涼的潭水讓他精神一振,乾渴的嘴唇卻在接觸到水以後,反而更覺難受。他再次捧起水來,大大地喝了兩口,潭水清澈甘甜,味兒倒是不錯。但是,水入空腹,卻更添餓意。他舉起衣袖,拭了拭臉上的水漬。
就在這時,徐玉的目光猛的被水源邊上的一塊石頭吸引,那石塊非常突兀,連接在懸崖壁上,不像天然形成,仿佛是有人把它刻意移到此處。心中大為好奇——難道在這絕穀之中,竟然有人不成?難道這谷中還藏著自己沒有發現的出路?
徐玉慢慢地走到石塊邊上,一看之下,不覺大吃一驚,由於臨近水源,石塊表面已是生滿青苔,但是,他還是看出了,那石塊上面竟刻有字跡,只是已模糊不清。心中不禁狂喜,因為既然有字跡,那就證明這裡有人,或者是曾經有人來過。他用手小心的剝去青苔,一個字一個字仔細的去辨認石頭上的字跡,只見上面竟寫著:
“餘風清子,遭師弟徐林鶴暗算,被打落月華崖,僥倖不死,卻被困與絕穀。”
徐玉剛看得這幾個字,心中不禁大震,對於這位風清子,他是知道的——風清子算起來應該算他的祖師伯,是昆侖派上代掌門徐林鶴的師兄,也是原本該接任上任掌門之位的人,但就在徐林鶴的師傅玉虛老人意欲傳位給他的前兩個月,他就神秘失蹤了。而後昆侖派也曾在江湖上四處打探,但都沒有消息。於是玉虛老人就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徐林鶴,不久也就撒手仙逝。但如果這石塊上的字跡都是真的,那位風清子老前輩當年根本就不是失蹤,而是遭了徐林鶴的毒手,被打入了懸崖,不言可愈,徐林鶴當年暗算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昆侖派掌門之位。可是,徐玉無法相信,那個慈祥的老人,會做出這等殘殺同門的事來。
徐林鶴在五年前去世,一生光風霽月,在江湖中也頗負俠名,對徐玉更是像對自己的孫子一般,平日裡極是關愛,小時候常常逗他和聶珠玩耍,每每他闖了禍,也都是徐林鶴護著。徐玉寧可相信太陽會從西邊升起,也無法相信他的祖師爺會做出這等殘殺同門,為武林不恥的事來。
“騙人的!一定是這位風老前輩騙人的!”徐玉喃喃自語,當下繼續向下看道:
“饑食蜜情花,渴飲忘愁水,滿月之夜,則吸取明月之精華。居於月華潭底之山腹三十餘載,苦無脫身之計,漸無生趣,遂自掘墳墓,自葬於此,留字為證。”
下面的落款是“風清子”三個大字,徐玉看到此,只覺得片體生寒,如墜冰窟,一張玉臉已變的死灰般蒼白。他心裡明白,這石塊的後面,就葬著風清子的屍骸,更恐怖的是,風清子是活著自己走進墳墓的。他自然也明白,以風清子的武功,被困於此三十多年都沒有找到離開的辦法,自己最終的後果自然也和他一樣,在生趣全無的情況下,自行了斷。
當下後退了兩步,在地上跪下,對著那石壁拜了三拜。心想那白色的花卉叫蜜情花,這潭水叫忘愁水,想必也都是風清子無聊時自己取的名字,昨晚的月之奇相,只有在滿月的晚上才會出現。想到這裡,奈不住腹內餓得出奇,隨即摘了幾片花瓣,塞入口裡。那蜜情花說也奇怪,初入口時,覺的滿口甘甜,更夾之芳香無比,但嚼的幾嚼,就覺得苦澀難當,幾欲吐出,但香味卻更為濃郁。
徐玉皺著眉頭將口裡的花瓣咽了下去,暗想著自己從此以後就只能靠它維持生計,心中大覺苦澀,搖首暗歎,隨即又想到風清子可是憑它度過了三十餘載,其中的辛酸枯澀,孤寂無奈,若非親自體會,是無法理解的,也難怪他最後會做出自掘墳墓這等瘋狂舉動,隨即又想到也許二三十年後,自己耐不住空穀寂寞,也會自掘墳墓,踏上和風清子同樣的歸宿。
徐玉吃了一些蜜情花瓣,幸而那花瓣雖然苦澀,但卻芬芳無比,倒不是特別難以下嚥。想起風清子在石壁上曾說水潭底下山壁有空腹,可以容身。當下便想進去看看。遂“撲通”一聲,跳下水潭,他自幼玩劣,常去昆侖山附近的一個小瀑布旁玩水,所以水性倒是頗佳。水潭中的這點水倒還難不倒他,一個猛子紮了下去,遊下去四五丈遠,方才浮上水面,抬頭看時,才發現自己已進入了山腹裡面。原來,這水潭是一半在裡面,一半在外面,而且,裡面反而比外面要略大一點大概方圓有數十丈大小,山腹的空間自然也是極大,方圓有二十丈左右,高有五丈,算得上極是空曠的了。
但令徐玉覺得奇怪的是,按理說,這山腹之內,毫無光線照入,可是他卻除了覺得略顯黑暗以外,竟然看得清清楚楚。
“難道我的眼睛有問題?”徐玉暗自尋思,事實上,這次還真讓他猜中了,昨晚那月華之光和那潭水,乃是天地精華彙集之地,不但可以讓他提升功力,最主要的功能則是改進他的體質,使他經脈柔韌,骨骼柔軟,肌膚光滑,也同時具備了暗中視物的本事,只是他自己並不知道罷了。若這月華之光讓女子長期吸收的話,不但可以令醜女變美,美女變得更美,而且可以駐顏不老,算是老天對人類的一中恩賜,只可惜在這絕谷之中,無人知道,只好白白浪費。
卻說徐玉爬上水潭,四處打量山腹中的事物,見除了在水潭的最上方有一張石床以外,再無別物,石床表面光滑,四面卻粗糙無比,想必原本是一塊大石頭,表面被風清子打磨以後,做成石床的。石床上有一卷羊皮紙,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劍,想來都是那位風清子老前輩的遺物。
徐玉心中好奇,打開那卷羊皮紙,一看之下,不覺吃了一驚,那紙上寫著“清源心經”四字,看來像是什麼內功秘笈,但這卻不是讓他吃驚的原因,而是其中的內容,只見上面的第一排字赫然寫著:
“欲練此功,自破丹田。”
練武之人都知道,丹田穴乃人身重穴,更是內力儲存彙集之地,只要丹田穴一破,一身內力盡毀,連普通的壯漢尚且不如,行同廢人。而且,一生一世,再也無法習武,至今為止,武林中還沒聽說過誰丹田穴破去還能練武的人。
壓住心中的好奇,他繼續向下看道:
“大凡人習武,必是逆天而行,以丹田為氣海,強行以真氣貫通奇經八脈,稍有不慎,輕則傷經動脈,重則走火入魔,實是兇險萬分,餘窮盡一身之力,皓首白頭,方研創出這清源心經,行自然之道,以全身穴位為氣孔,以丹田為媒介,吸天地精華,自然之氣,散於全身經脈……”
再外下看,便是教人如何吸天地精華,自然之氣,如何散於全身經脈,其間種種,精微奧妙,更附有人體穴位之圖,其中有數十處隱穴,皆是他從不知道的。徐玉自幼習武,從八歲起,由聶霆傳以昆侖派內功心法,此後每日勤練不息,因為習練內功,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至今為止,已有十年,內功也有略有小成,而昆侖派內功,更是講究以內而外,以氣禦劍,以自身真氣,行於奇經八脈,儲于丹田之內,丹田之氣越強,則內力越為渾厚。而聶霆更孜孜教導:內功心法,與別的武功不同,講究的是循序漸進,絲毫占不得一點兒巧,內力的深厚,更是決定於武功高低的基礎。
徐玉也深知此道,但如今他所看到的這清源心經,竟然與他平時所學,背道而馳,散去丹田真氣,破去丹田穴,豈不是成了廢人,和自殘又有什麼區別?僥是他素來大膽,也絕對不敢自破丹田,練這清源心經的。
心中暗想:這位風祖師伯想必是實在窮極無聊,才研創了這所謂的清源心經的。當下放下羊皮紙,隨手拿起旁邊的那柄長劍,見也是一柄普通的青鋼劍,只是久已不用,生滿鏽跡。隨手挽了個劍花,長劍發出“嗡”的一聲輕響,在他手中彈得筆直。抬頭看去,竟赫然發現,四面石壁之上,密密麻麻刻有字跡,遂提著長劍,走到跟前,仔細的看了起來——
這一看之下,不絕大吃一驚,原來,這石壁之上所刻,竟是精微奧妙之極的劍法,以及種種使劍要訣,徐玉大喜,遂順著石壁,一招一式的看去,發現石壁上的劍法刻得淩亂不堪,想必是風清子平時胡亂刻上去的,或者是偶爾練劍,有了心得,便順手刻上,那上面有的劍法,是他原也學過的,但更多的,是他從未所見的,有些是昆侖派高深的劍法,還有一些卻不像是昆侖派劍法,但卻絲毫不比昆侖派劍法遜色,有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徐玉一時之間,看得如癡如醉,一邊還不停的揮舞著手中的長劍,照著上面比劃著。
“玉虛七式”
徐玉高興的大叫一聲,原來,這玉虛七式是昆侖派極高深的劍法,他早前曾見師傅使過一二次,心中著實羡慕不已,而這次聶霆離開之時,曾對他和南宮天翔說過,等他回來,就開始傳授他倆這玉虛七式,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等到聶霆回來,就墜下了懸崖,原本以為,今生再也無望習此高深劍法,沒料到,在這石壁之上,卻一式不少的刻著。他從第一式“白虹貫日”開始練起,而後下面分別是“星垂平野”、“枯木逢春”、“蒼松迎客”、“彩蝶穿花”、“金雁回翔”、“有鳳來儀”七式,徐玉看過以後這才明白,為何以前師傅不肯教他們這“玉虛七式”了,這七招劍法,果真是繁雜無比,其中許多精微之處,更是只能憑各人自己的領悟。
卻說他在山腹之中練劍,渾不知時間悄悄流逝,忽然眼前大放光明,那平靜的潭水銀光閃爍,徐玉猛的驚起,風清子曾說過:那月之精華,只有在滿月之夜,才會出現,昨天是八月十五,今天正是十六,如今那潭水大放光明,想必那奇境又已出現。在日光底下,黑暗一片的山腹,如今卻亮如白晝。徐玉暗想那劍法反正已刻在石壁上了,不愁他會跑掉,這月之精華對修煉內功,似乎大有幫助,錯過了豈不可惜?當下“撲通”一聲,跳入水裡,正欲遊出去,低頭之間,卻見石壁頂上,一行字跡清晰的映在水面上——劍招是死,人乃是活,是以化死招為活招,即可化腐朽為神奇,化糟糠為精華……
徐玉心中一動,隱隱之間仿佛領悟到了什麼,卻又抓不住,當下強壓住心中的好奇——離開山腹,來到外間。
果然,山腹之外,明月當空,月光凝而不散,銀白色的光柱,籠罩住整個水潭。徐玉有了昨天的經驗,當下全身放鬆,那潭水果真奇妙,竟能托住他的體重,令他浮水面,讓他全身籠于月光之中……
等到徐玉醒來,已是第二日早晨,只覺得全身精力充沛,那月華之光,果真對人大有好處。他心裡記掛著山腹中的劍法招式,顧不得想那月光之事,遂急急忙忙再次回到山腹中,想起臨出來時那映在水面上的字跡,想必是刻於山腹頂上。
仰頭看去,果然,在山腹頂上,也如四周石壁之上一樣,刻滿了字跡,但他首先看到的,卻不是什麼劍法招式,而是一首名為《刹那芳華》的小令。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禦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徐玉看到此處,他一生從未下過昆侖山,更是從未經歷過生離死別之苦,男女之情,也是似懂非懂,但如今身處這絕穀之中,看了這《刹那芳華》,暗想彈指之間,紅顏老去,繁華落地,化為塵埃,是何等淒涼悲苦之事,卻又是何等的無可奈何,這刹那芳華,仿佛一語道盡了人間的勝衰榮辱。
隨即想到自己墜入懸崖,大家一定以為自己已死,也許起先還有人會懷念自己,日子久了,也就會漸漸地被人遺忘,最終就如同朝露曇花一樣,在時間的流逝中化為塵埃,再也無人記起……
想到此處,心中不禁大為淒苦,兩行淚珠滾落臉上,一時竟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過了片刻,方才略略收起傷感,向下看時,這見在刹那芳華的旁邊,畫有一美女,雖只寥寥數筆,卻是相當傳神,美人神態之間的高華氣質、衣裙飄逸,竟然栩栩如生。想來這位美人,必是風清子的情侶。
徐玉暗自推算,這位風清子前輩在遭了徐林鶴暗算,墜入懸崖時,必定也只有二十多歲,他雖然和自己一樣,落崖不死,卻也無法離開,自然也就再也見不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了,所以在此作詞,並畫下美人畫像,以做紀念。
徐玉雖然推算的不盡全對,卻也八九不離十了——只是他卻不知,當年的這位美人,原本與風清子有約,不料風清子過期不至。她不知風清子遭人暗算,無法前來赴約,只以為心上人見異思遷,另有所愛了。從此因愛生恨,性情大變,在江湖中惹了許多麻煩。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卻說徐玉繼續向下看時:
舞月劍訣
……
注:《刹那芳華》乃是摘自於樹下野狐的《搜神記》,小女子才疏學淺,可作不了詩,填不的詞,所以只能借用,還望野狐老兄莫怪,晚晴在這裡鄭重向您道歉。
第三章
卻說徐玉看到“舞月劍訣”四個字時,心神一振,忙向下繼續看道——
“餘早年行走江湖,曾有幸見隱湖絕學,劍穀心劍,驚歎為天下之奇技,然被困于絕穀,終日無所事事,因埋首煉劍二十年,方發現天下之劍法,縱再是精妙,也一樣有跡可循,有法可破,惟看用劍之人,是否能靈活巧妙,發揮劍招之精髓,因劍招是死,人乃是活,是以化死招為活招,即可化腐朽為神奇,化糟糠為精華,其間千變萬化,無跡可循,克敵致勝……余集畢生所知,受清源心經所啟示,以求自然之道,創此舞月劍訣,以遣空穀寂寞,以娛老懷。
徐玉看到此,心中對這位素未謀面的祖師伯大為敬佩,腦中不停的思考著“劍招是死,人乃是活,是以化死招為活招,即可化腐朽為神奇,化糟糠為精華……”等句,心中似有所領悟,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全新的劍道,和他以前所學完全不同。
聶霆本人作風極為嚴謹,課徒更嚴,眾弟子煉劍,舉手提足之間稍失了分寸尺度,他便立刻指正,務必要求每一招每一式,都煉得十全十美,徐玉本身極為要強,又因徐思穎寵愛,怕人閒話,自然比別人更是專心,以便得到師傅的嘉許,不辜負了師娘的寵愛。可如今這位風祖師伯的使劍要旨:竟是講究行雲流水,不拘形式。既然要不拘形式,自然是出劍的部位、尺度全然不要了,甚至連劍術招式,也全不必再意。
徐玉初看時還不覺得怎樣,哪知越往下看,越覺得艱深奧妙,難以領悟。那舞月劍訣並非劍術招式,而是使劍心法,其中包含了天下武功劍術之總綱,雖然只有三百餘字,但卻字字珠璣。
另有一招劍法——月舞大地,雖只一招,竟似含有成千上萬個變化,原本以為“玉虛七式”已是變化多端,但若和這招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徐玉癡癡地看著,一時之間,只覺得眼前劍氣縱橫,良久過後,忍不住放聲大叫:
“啊——”的一聲,跌坐在地,他剛才一直仰著頭看那舞月劍訣,這時才發現脖子酸痛的厲害,一身衣服都被汗水濕透,全身疲憊無力,比平時煉了一天的武功還要吃力。
當即就仰臥在地上,側首又看四周石壁上所刻的劍法。
從此以後,徐玉便在這水潭下的山腹中住了下來,也如那風清子一樣,饑食蜜情花,渴飲忘愁水,滿月之夜,則出去吸取明月精華。而那月華之光,每次出現時,平時黑暗一片的山腹,便亮如白晝,倒也不至於會錯過。因為出穀已經無望,所以他也死了這條心,平日裡就在山腹之中,勤煉劍法。偶爾也常想起——縱然自己煉就絕世劍法,最終還是得和風清子一樣終老於此。但是,空穀寂寞,除了煉劍,他也想不出還和什麼事可做,總不能坐著等死吧?因此,他也更能瞭解當年的風清子為何最終會自掘墳墓,自行了斷了——這等獨處的寂寞無奈,內心的孤寂,以及毫無希望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層不變。若非親身體會,又有誰會瞭解?
正所謂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徐玉也不知自己在這山腹之中住了多久,只有每當月華之光出現時,方才知道又過了一月了。算算時間,大概在這穀底之中,月華之光也出現了數十次左右,想必也快要有一年時間了。
這一年來,徐玉已把石壁上所有的劍法,均已煉熟,舞月劍訣,也有所領悟——各種劍法,已能靈活使用,銜接之間,渾然天成,但要達到風清子所說的無跡可循,卻還甚遠。但因出穀無望,所以他也從不去刻意修煉,這種無欲無求之境,也正達到了舞月劍訣所說的自然之境,因此劍術突飛猛進,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
卻說這日,徐玉正在山腹中煉劍,忽然聽到隱隱約約,好象有人的聲音——而這聲音,竟然極似他師娘徐思穎的聲音。
徐玉不禁苦笑,暗道:“我可能是想念師娘想瘋了,這裡怎麼會聽見師娘的聲音呢?”
但是,隔著水音,徐玉卻再一次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
“玉兒——玉兒——”
難道——難道師娘竟然在谷裡?徐玉不敢相信,但外面一聲一聲呼喊“玉兒——”的聲音,還在傳來。當下再也不敢遲疑,迅速的跳入水裡,遊了出去。
徐玉剛剛浮出水面,就看到一個白衣中年美婦,背負寶劍,手裡提了一隻小竹籃,衣袂飄飛,左顧右盼,似是在尋找什麼?不是他的師娘,卻又是誰?
徐玉使勁的搖了搖頭,揉揉眼睛,沒錯,確實是他的師娘——
“玉兒——你在哪裡?”
徐思穎四處尋找,並沒有找到她要找的東西,心中大為焦急。
“是師娘——是師娘來找我了!”徐玉心中狂喜,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叫道:“師娘,我在這兒!”
徐思穎聞言,忙轉過身來尋找,卻看見徐玉正在水潭裡,不停的向她揮手,心中的震驚狂喜,當真是非同小可。但是,她也和徐玉一樣,惟恐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轉眼之間就會消失,一時間怔在原地,不敢動彈。
“師娘,我在這裡,在水潭裡。”徐玉見徐思穎愣住,只當她沒聽見,又高聲叫道。
徐思穎這下再無懷疑,當即飛奔著向水潭方向跑來……
徐玉猛的從水潭裡躍起,如乳燕穿林一般,撲進她的懷裡,徐思穎一把將他牢牢抱住——
“玉兒……”一語未了,已是淚如雨下。
“師娘……”徐玉也只叫了兩個字,便哽咽不出,師徒兩人,忍不住抱頭痛哭。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方才漸漸止住。
“師娘,你怎麼會在這兒?”徐玉輕輕地掙脫了徐思穎的懷抱,發現自己一時忘形,一身水淋淋的把師娘的身上也沾濕了大半,再加上剛才哭得鼻涕眼淚,更是把師娘一身白衣弄的一片狼藉。
徐思穎卻毫不在意,雙手牢牢的抓住徐玉的手臂,惟恐自己一鬆手,徐玉又要跑掉。
“我來找你。”
“師娘,你知道玉兒沒死嗎?所以特地來救玉兒的?”徐玉抬頭看了看掛在懸崖邊上,有手臂般粗細的長繩,想來徐思穎便是用這繩子攀延而下的,自然,有了這根繩子,他也一樣可以離開這絕穀了。
徐思穎搖了搖頭,她滿心的歡喜,胸口砰砰亂跳,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裡跳出來。這根長繩,是她用火麻和棉線,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方才編成。聶珠畢竟年輕,對於徐玉的墜崖雖然傷心,日子久了,也就漸漸的淡忘了。但她卻不同,徐玉雖然不是她的親生骨肉,卻也是她一手養大的,在她的心目中,徐玉的分量並不比聶珠少。當她剛回到昆侖,得知徐玉墜崖的噩耗後,當時就昏了過去。和全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她無法承受這樣無情的打擊,她不敢也不願接受徐玉已死的事實。於是,她便開始編制長繩,無論如何,她也要下崖去看一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的話,她又怎能放心?事實上,在她的心裡最深處,也早已絕望,常常是一邊編繩一邊流淚,這根繩子,倒有一半是她的眼淚。
聶霆起先還常常勸她,但她說:“就算玉兒已經死了,我也不能任由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懸崖底下,我也要把他的屍骸帶回來安葬。”時間長了,聶霆也沒了辦法,只能任由她去。本來,這次聶霆是要代她下崖來的,但她說什麼也不肯,非得親自下來不可。
而如今,徐思穎下的崖來,發現徐玉竟然沒死,內心的高興,自然可想而知了。
徐玉見師娘搖頭,心裡陡然一熱,隨即明白了徐思穎的心思,她哪裡是知道自己沒死——而是不管如何,她都要下來的。想到師娘對自己的恩情,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徐思穎並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一年不見,忍不住要好好的看看這個孩子。
徐玉見師娘不停的上下打量自己,猛的省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爛不堪,連大腿和屁股都遮掩不住,忍不住俊臉微微一紅,他雖與徐思穎形同母子,但如今年歲漸大,男女有別,心中不禁大為尷尬。
徐思穎卻管不這麼多,她見徐玉衣紗破爛,一年時間,雖然長高了許多,但卻清瘦不少。她剛才在穀中並未見到可供食用之物,不知徐玉是如何過的,想必是吃了不少苦頭,心中不僅大為憐惜,道:
“玉兒,你瘦了很多。”
徐玉心中歡喜,笑道:“等出了這絕谷,師娘再把玉兒養的肥肥胖胖的就是了。”
“好!”徐思穎滿臉慈愛,笑道,“我們這就出去,離開這鬼地方。”
“師娘,你的籃子裡裝的是什麼?”徐玉久已不沾人間煙火,嘴裡早就淡的無味,幻想著徐思穎的籃子裡會和以前一樣,裝著什麼好吃的東西,“是吃的嗎?”說著,也不等徐思穎回答,便一把從她手中取過籃子,揭開蓋子看時,卻哪是什麼吃的東西,竟是一籃子香燭冥紙。
徐思穎頗覺尷尬,笑道:“我以為你已經……”
徐玉心裡雖然失望,但卻更是感動,他明白——師娘以為他已死,這香燭冥紙是帶來焚燒了給他的。
“師娘!”徐玉眼圈一紅,幾乎又要流下淚來,當即強行忍住,低聲道:“是我命大,摔下來時,正好掉在了水潭裡,僥倖未死。但是,這鬼地方除了花以外,就只有這潭水了,玉兒又沒辦法離開,所以,一年來就只能像蜜蜂一樣吃花瓣果腹。”
徐思穎拉著他的手,輕聲安慰道:“等出去了,師娘天天做好吃的給你吃,好嗎?”
“好!”想到馬上就可以離開這絕谷,徐玉大喜,笑道,“我們這就走!”
徐思穎點了點頭,拉著他走到懸崖邊上,用裡扯了扯那根長繩,道:“玉兒,你先上去。”那繩子雖然極粗,但徐思穎卻仍擔心會承受不了兩個人的分量,所以,要徐玉先上去,“你師傅和眾師兄弟都在上面等著呢!”
徐玉平時除了煉劍,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離開這絕穀——但如今希望就要實現了,心情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風清子在石壁上所刻的每一個字,就如同一把把利刃,深深的紮進他的心窩,原本在初見徐思穎時的欣喜之情,如今已是一掃而空,剩下的,只是那說不出道不明的苦澀。
“師娘,你先上去吧,玉兒在這谷裡反正已呆了一年了,不在乎多這麼一會兒。”
“玉兒,你……”
徐思穎還未來得及說完,徐玉便阻止道:“娘,你先上去,玉兒是絕對不會讓您一個人呆在這穀底的,一刻都不成。”
徐思穎呆了呆,徐玉本是她的養子,在沒有拜聶霆為師之前,一直都叫她為“娘”,後來才改口叫她“師娘”,在沒人的時候,他偶爾還會稱她為“娘”,但大都情況下,都是有所求時才會如此叫的,而常常是只要徐玉叫她一聲“娘”,天大的事她也會點頭答應。
徐玉見她不語,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說的太硬了,只當師娘生氣,當下低聲道:“娘,你先上去吧,免得師傅擔心。玉兒隨後就會上來,好嗎?你不用擔心玉兒,沒有這根繩子,我都沒有摔死……”
“不准胡說!”徐思穎瞪了他一眼,道,“你先上去,別多說了。”
“不!”徐玉斷然道,“娘若不先上去,玉兒甘願終老此穀,也絕不會先上去的。”
徐思穎見她說的斬釘截鐵,毫無轉圜的餘地,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她極瞭解徐玉的脾氣,雖說他平時性子隨和,但一旦他決定了的事,任誰也改變不了他的意向。
“娘,你背上的寶劍,是不是葉上秋露?”徐玉看著她背上的寶劍問道。
徐思穎點了點頭,道:“是的,你師傅怕我遇到危險,便把葉上秋露讓我帶了下來。”
這葉上秋露,乃是昆侖派的鎮派之寶,歷代以來的掌門信物。再加上葉上秋露本身就是一柄神兵利器,平日裡聶霆隨身佩帶,從不離手,寶貝得緊,沒想到今天會讓師娘帶來救自己。
“娘,你把葉上秋露留給我,你先上去,這樣,你總可放心了吧!”
徐思穎知道自己坳不過他的牛脾氣,再加上如今知道他沒死,心情大好,這懸崖雖然陡峭,但有了那根繩子,以徐玉的武功,要攀上去並非難事,當下點頭道:“好吧!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隨即解下寶劍,遞了給他,身子一縱,躍起四五丈高,抓住繩子,向上爬去。
徐玉目送她去遠,拿著寶劍猛的一頭紮進水潭,迅速的回到山腹之中,再次打量了這個寬大的石室,他在這裡住了一年,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離去,可如今就要離開了,竟反而戀戀不捨了。
“噹啷——”一聲,葉上秋露出鞘,在黑暗之中,碧綠的劍身上,一道精光不斷流動,就像在碧綠的樹葉上,有一顆露珠在不斷滾動一樣,美麗無比。徐玉雖為昆侖派弟子,這柄葉上秋露,也是第一次使用,心中不禁也暗贊了一聲“好劍”。
當下不再遲疑,提劍向石壁揮去,劍氣所到之地,石屑紛紛下落,片刻之間,石壁上所有的字跡,盡被毀去。
徐玉收起劍來,長歎了一聲,不禁暗自感傷,他毀去石壁上的字跡,倒不是有什麼私心。他想:師娘既然可以垂繩而下,別人也一樣可以下來,若是有人知道了風清子的遭遇,不但祖師爺的一生英名盡數全毀,就連師傅、師娘也難辭其咎,昆侖派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會隨著大大降低。畢竟這謀奪掌門,弑殺同門之事,在任何門派,都是大忌。
想著師傅、師娘對他有大恩,這事縱是對不住風清子,無論如何也是不能讓人知道的。心裡想著,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住了一年的山腹,再次長歎了一聲,又從水潭裡遊了出來,發現師娘的那個小竹籃子還留在地上,當即提了籃子,走到風清子自葬之地——一年的時間,原先被他剝去的青苔,又長了出來,石塊上的字跡依稀可辯。所幸徐思穎當時一顆心全在他身上,並未發現石壁上的字跡。
徐玉在石壁前跪下,將香燭冥紙點燃,心中黯然祈禱道:“風祖師伯,我知道是徐師祖對不起您!如今為了昆侖派的未來,希望你能原諒我師傅、師娘,保佑我昆侖派在武林中發揚光大。所有的罪孽,皆由我徐玉一人承擔,徐玉此生甘願受盡淩辱折磨,以贖徐師祖之罪行。”說著,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取出那卷寫有《清源心經》的羊皮紙,也一併點燃燒去。
這卷《清源心經》雖然荒誕,但細讀之下,仿佛也略有道理。而且,徐玉也已知道,原本以為這《清源心經》是風祖師伯所著,顯然是不對的,這心經的來歷,大概除了已經故去的風祖師伯外,再也無人知道了。所以,他索性連其一起燒去,以免留下後患。
看著火焰一點點的熄滅,徐玉再次撥出寶劍,劍鋒掃處,那石頭上的字跡也如裡面山腹中的一樣,刹那之間,盡數毀去。
“祖師伯,對不住了!”徐玉輕聲道,說著,向那石壁看了最後一眼,抓住了那根粗繩,向懸崖上攀去。
他素來細心,縱是對不住風清子,褻瀆先人,也絕不會在這崖底留下任何痕跡,讓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