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1234
發新話題
打印

【牛語者】一劍驚仙(連載中)

【牛語者】一劍驚仙(連載中)

【小說書名】:一劍驚仙

【小說作者】:牛語者

【作者簡介】:

感謝出版社給了阿牛一片耕耘幻想的沃土,把那些天馬行空的想像昇華成現實中的鉛字,與大家一同分享。

阿牛與每一位朋友一樣,不過是個普通人,為生活、為工作、為形形色色的瑣事而奔波在都市中。但無論經過多少年的歲月磨礪,那一段年少時的文學夢想卻始終未變。

我將我編織的故事,內心的理念與情感,通過文字這樣的一種古老表達方式珍重的奉獻出來,希望與所有的朋友一起享有。 
把一份快樂播灑到每個人的心頭,就會化成千萬份的快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分享大家的歡笑,也讓大家共有阿牛的歡樂,這是何其幸福的事情!

如果說,阿牛有什麼遠大的理想,那麼就是希望我的文字能夠給大家帶來快樂與收穫。

【其他作品】:仙劍神曲、劍諜、仙羽幻鏡、天誓、天誓之魔衍者、天下無賴

【內容簡介】:

 一夕之間遭逢大變,孤伶伶的楊恆被迫當了和尚。

 誰知進了和尚廟的他,不但和一位酒肉和尚攪和在一起,也和法號「真菜」、「真飯」、「真面」的一群師兄弟打得火熱,佛門淨地來了這麽個機靈聰明的小子,從此顯得生氣勃勃。

 但楊恆的身世畢竟大有來歷,一段正邪恩怨所蔓生出來的孽緣,讓他不得不隱藏身分,刻苦修煉──憑著胸中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氣,楊恆亟盼有朝一日能夠一劍驚仙,劍盪群魔……但世事之複雜多變,又豈能盡如人意?

 飛仙一劍傲紅塵 邀您攜手同游東方仙魔武俠

TOP

第一集 撥草瞻風

第一章 現前一段西來意,一片西飛一片東

 「阿文,回來吃飯了,磨磨蹭蹭的看我怎麼揍你!」

 「阿寶,你個賠錢貨,再不回家叫你沒飯吃!」

 青山隱隱夕陽西下,炊煙嫋嫋雞犬相聞。剛才還在瘋玩著的孩童們,聽見從各自家中此起彼伏傳出的呼喚,頓時嬉笑著一哄而散。

 一個八九歲大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蹦著沖進自家的院子,推開屋門便叫道:「媽,我餓了!今晚你做什麼好吃的了?」

 屋中一位容貌秀麗穿著素淨的中年女子,正在擺放碗筷,聽到兒子的聲音,頭也不抬地說道:「阿恆,跪下!」

 小男孩愣了愣,望望坐在桌邊一聲不吭飲著米酒的父親,然後涎著臉求饒道:「媽,我真的快餓死了,先讓我填飽肚子好不好?」

 「跪下!」阿恆母親關上屋門,沉臉說道:「今天你是不是偷偷跳上馬三叔家的屋頂,把他家的煙囪給堵了?」

 小男孩忍不住「噗嗤」一笑說:「你都知道啦,誰讓馬三叔說爹的壞話?」

 「不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麼?」阿恆母親瞥了瞥丈夫,道:「他隨口一說也不見得有何惡意——牛糞有營養,比世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好多了。」

 見兒子的小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她拿起桌上的筷子攏成一束喝道:「把手伸出來!」

 小男孩見母親要動真格,急忙轉向父親求助道:「爹——」

 這是他屢試不爽的一招絕活。每次闖了禍母親要動家法教訓自己,只要父親能開口,說一句「算了吧,孩子還小」,自己就算過關了。

 可今天這招顯然不靈驗了。父親低頭喝酒,根本不瞅他一眼。

 小男孩只好委委屈屈慢慢吞吞地伸出小手,低聲央告道:「媽,輕點兒。」

 「啪!」竹筷隨著話音,重重落在了小男兒的手心上,立刻泛起一道紅痕」

 阿恆母親警告道:「不准運功作弊,不然我加倍嚴懲!」

 小男孩齜牙咧嘴地「哎喲」大叫,只盼母親能心軟饒自己一回。

 誰知母親全無歇手的意思,竹筷一下重似一下,一下狠過一下。

 她硬起心腸教訓道:「我告誡過你多少回,絕不可以在人前顯露我教你的功夫。你一次次好了傷疤忘了疼,當真以為娘親捨不得打你?」

 足足打了十多下,小男孩的手已腫了起來,阿恆父親低聲道:「差不多就行了。」

 阿恆母親一言不發地丟下筷子,進裡屋取了金創藥遞給兒子道:「自己抹上。」

 小男孩接過膏藥塗抹在高高腫起的手掌心上,看見母親眼眸裡流露出的痛惜,低聲道:「媽,我保證往後再不敢了。」

 父親指了指對面的凳子,對小男孩道:「阿恆,坐下吃飯吧。」

 這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漢子,臉膛黝黑鬍子拉碴,衣襟敞開著沾了不少田裡的泥巴,看上去就像是個五十來歲的老農。

 小男孩坐了下來,用沒有挨揍的右手拿起筷子喜道:「今晚有紅燒肉!可惜媽不喜歡吃,又便宜我了!」

 話音未落,忽聽屋外「嗤嗤」微響,阿恆父親眼眸中迸射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透過窗戶往院子裡看去。

 只見在籬笆門前黃土翻動,從地裡不可思議地躥長出七株碧枝紅葉的奇花。黑色花瓣一開即謝,迅即結出一枚枚形狀酷似骷髏頭的黑色果實,隱隱閃著金屬光澤。

 「啪!」阿恆母親手中的瓷碗摔落在地,面色一下子變得蒼白,死死盯著那七枚骷髏頭狀的黑色果實,嘴唇顫抖著欲言又止。

 「爹,這是什麼?」阿恆察覺母親的異常,回頭望著院門前的異果奇怪問道。

 「沒什麼。」阿恆父親放下酒杯,若無其事地起身走到裡屋。很快他轉身回來,手裡多了阿恆從未見過的兩柄仙劍,一柄黑鞘自己拿著,紅鞘的仙劍遞給了妻子。

 「骷髏令……他真的來了!」阿恆母親喃喃低語道:「他終於找到了我們!」

 阿恆越發覺得詫異,追問道:「媽,骷髏令是什麼?誰真的來了?」

 「你大伯。」阿恆父親走向門口道:「我去會他,你帶著阿恆立刻離開。什麼也不要收拾,先暫且到空色寺躲一躲。」

 阿恆怔怔問道:「爹,媽,到底出了什麼事啊?大伯來了,爹為什麼要拿著劍出門,他不是咱們家的親戚嗎?」

 阿恆父親搖頭道:「不要問那麼多,回頭媽媽會告訴你。記住,要照顧好你媽媽,因為你是男子漢!」說罷一推門,邁步往院子裡走去。

 「南泰,是我連累了你,讓我去!」阿恆母親一聲輕呼,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抱住丈夫的虎腰。

 阿恆父親輕輕掰開妻子的纖指,平靜道:「相信我,天亮前一定會趕到空色寺!」

 說完他邁著沉著堅實的步履,走到籬笆門前,朝著半黑夜空道:「楊北楚,你出來!」

 「你的後事交代完了?」暮色中,一個三十餘歲的中年人緩緩行出,他面目清俊鳳眼含煞,薄薄的嘴唇微微向上翹起,流露出冷傲之意。

 在他的身後還跟隨著一名藍衣少年,腰懸一支晶瑩如玉的魔笛,冷冷瞧著院中的阿恆父親道:「楊南泰,我師父已找了你整整十年!」

 「啪!」中年人不由分說,反手一記耳光重重抽在藍衣少年的臉上,低喝道:「師叔的名諱,是你可以隨便叫的?」

 藍衣少年唇角溢出一縷鮮血,卻不敢抹拭,低垂雙手道:「是,弟子知罪!」

 教訓完弟子,楊北楚側目望向阿恆父親,皺了皺眉道:「你怎麼老了這麼多?十年前你從宮中盜走的那尊軒轅心呢,藏在哪裡?」

 楊南泰不答,說道:「這是我們兄弟之間的事,讓明曇走!」

 楊北楚哈哈一笑道:「連你帶她都得留下,那孩子我也不會放過!」

 楊南泰雙目寒光如箭射在對方的臉上,說道:「楊北楚,我們有多少年沒打架了?」

 楊北楚道:「有誰記得?反正我們從小鬥到大,但凡我喜歡的,你總想爭到手。」

 楊南泰搖頭道:「你錯了,我從不想跟你爭。一直以來,都是你以為我在跟你爭。不過,最終我還是跟你爭了一回,從你手裡救走了曇。」

 楊北楚面頰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摘下腰間的青玉魔笛道:「我讓你先手!」

 楊南泰掣出手中的擎天古劍,一蓬青色劍芒照亮臉膛,徐徐指向楊北楚道:「請!」

 這時候屋中的阿恆驚訝地睜大眼睛,實在不明白這個不知打哪兒突然冒出來的大伯,為何要找父親打架?

 這時就見母親走到屋裡供奉的那尊文殊菩薩玉像前,雙手合十躬身拜了三拜,然後將玉像請下佛龕,小心翼翼地收進懷中,再一把將負在了背後,低聲說道:「阿恆,我們走!」不等阿恆開口,施展身法躍出後窗,飄落在了屋頂上。

 楊北楚看在眼裡,卻受楊南泰的劍氣催壓不能分身,漠然喝令道:「司馬陽!」

 「是!」藍衣少年縱身欺近,叫道:「師嬸留步!」手中玉笛點向阿恆母親咽喉。

 阿恆母親見玉笛來勢兇狠,暗自一凜拔劍招架道:「阿恆,抱緊娘親!」

 「哦!」阿恆應了聲,小手緊緊抱在她的肩膀上,卻見娘親仙劍翻飛與司馬陽鬥在一處,便又叫道:「娘親加把勁兒,打倒這壞蛋!」

 阿恆母親修為顯高過司馬陽,奈何背負愛子多有記掛,一時半刻竟占不到上風。

 猛聽楊南泰一聲大喝道:「好膽,敢欺負楊某的妻兒!」身形一晃,竟舍了對面的楊北楚,如神兵天降飛落在屋頂上。

 司馬陽不由大駭,左手食指急忙點向楊南泰胸口。

 誰知楊南泰不避不閃,硬接下這一指,大手如老鷹抓小雞般拎起司馬陽胸口衣襟道:「滾!」

 「喀吧!」司馬陽的食指點在楊南泰胸膛上,好似撞中了一堵銅牆鐵壁,應聲折斷,人已騰空飛跌,胸口被楊南泰吐出的掌力震得氣血翻湧,已負了重傷。

 「砰!」幾乎不分先後,楊北楚的青玉魔笛也在此時擊中了楊南泰的後背,打得楊南泰朝前一個踉蹌勉強站定。

 「王八蛋,我殺了你們!」阿恆見楊南泰受傷,睚眥欲裂憤怒瞪視楊北楚,捏緊了小拳頭直想拼命。

 楊北楚收住魔笛道:「我只用了三成功力,免得勝之不武讓你心中不服。」

 楊南泰「呸」地吐了口血沫,擎天古劍當胸一橫道:「承讓!」

 阿恆母親心如刀絞,悲呼道:「南泰,你我生死同命,與他拼了!」

 楊南泰一把按住妻子,調勻真氣道:「你走!」

 楊北楚並不趁機攻擊,臉上閃過一抹譏誚與怨毒,嘿然冷笑道:「要不要我背過身去,讓你們先演完這出肉麻大戲?」

 楊南泰搖搖頭道:「不必了,走!」手上運勁一振,將妻兒遠遠送出。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阿恆拼命地掙扎大叫,卻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娘親為什麼要帶著自己丟下父親逃走?

 阿恆母親也在回望著丈夫,淚眼模糊中肝腸寸斷,恨不得返身而回與楊南泰死在一起。然而聽見背上阿恆的呼喊,她的心莫名地一緊,咬牙叫道:「南泰,你一定要活著回來!」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孟皇村,也不知怎麼找到的正路,天色大黑時禦風來到了空色寺外。

 然後,她放下背上的楊恆,叩響寺門上的銅環,像是用盡了所有氣力癱倒門前。

 空色寺的覺忍方丈是他們夫婦相交多年的化外至交,也不多問,便將阿恆母子請入寺中,安排了一間清靜禪房住下。

 楊恆只覺得自己正在一場可怕而虛幻的噩夢裡,前一刻自己還和父母親其樂融融地坐在桌邊吃飯,此刻母親卻帶著他棄家逃亡躲避追殺,而父親獨自留下拒敵生死未卜。

 這一切對於一個剛過九歲的孩子來說,未免太過突然也太過殘忍。

 他哭嚷著道:「媽,我要回去找爹爹!我們為什麼要逃,大伯為什麼要殺我們?」

 阿恆母親筋疲力盡,臉上更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安慰兒子同時也是在安慰著自己道:「阿恆別鬧,爹爹打跑了壞人,很快就會來接我們。」

 「你騙我,你騙我!」楊恆叫道:「如果爹爹能打跑壞人,我們又為何要逃?」

 阿恆母親的心一抽搐,瞧著聰明懂事的兒子淚珠怔怔又落,歎了口氣道:「有些事本該等你長大後才說,可眼下娘親只能提早告訴你了。」

 楊恆安靜了下來,可眼睛不時望向窗外,期盼父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

 阿恆母親理了理煩亂的心緒,徐徐說道:「十年前娘親本是峨眉山雲岩宗雪竇庵的一個出家女尼,法號明曇。」

 「什麼?」楊恆驚奇地瞪圓黑漆漆的大眼睛,「媽做過尼姑?難怪家裡供著佛,你也從不吃葷腥的東西。」

 阿恆母親點點頭,道:「那年我和明月師姐奉命下山雲遊化緣,增長閱歷,不巧在華山腳下的一個小鎮上,遇見了你的大伯楊北楚。他見我們是雲岩宗的弟子,便起了羞辱之念。」

 楊恆怒道:「這壞蛋,你還要我叫他大伯?」

 「你哪裡曉得,雲岩宗是正道泰斗又是佛門翹楚,與魔門各派千百年裡結下不可化解的仇怨。而你大伯出身滅照魔宮,見了我和明月師姐自不肯放過。」

 阿恆母親輕輕一歎道:「我和明月師姐拼死抵抗,無奈修為相差懸殊,即使聯手也不是他的對手。情急之下,我捨命掩護明月師姐逃脫,自己卻被楊北楚擒住。不知為何他又改變了主意,將我帶回位於東昆侖的滅照魔宮軟禁起來。」

 楊恆問道:「娘,你又是怎麼逃出來的?」

 阿恆母親搖頭道:「是你爹爹將我從魔宮裡救出,我們惟恐你的祖父楊惟儼和大伯楊北楚追殺,只得隱姓埋名在孟皇村裡躲了起來。你爹改名『敬軒』,我也恢復了出家前的姓氏,對外稱作『宋楊氏』。九個月後,娘生下了你。」

 楊恆天真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爸爸了,捨不得他,所以連尼姑也不做了?」

 宋楊氏雙頰微紅,低嗔道:「小孩子家胡說什麼。」

 楊恆又問道:「那楊北楚會不會殺了爹爹,他們可是親兄弟啊。」

 宋楊氏沉默半晌,回答道:「他不會殺你爹,否則你爺爺楊惟儼也饒不了他!」

 楊恆一喜,道:「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麼還要逃?」

 宋楊氏苦笑道:「你太小,還不明白世上有些事比死更可怕,更難受。」說著她將兒子攬在懷中,輕拍他的背心道:「睡吧,等醒了你爹就該回來啦。」

 不料楊恆突然低聲說道:「娘,我一定要學好功夫,長大了找楊北楚報仇!」

 宋楊氏一愣道:「這孩子恩怨分明,有仇必報,卻是像極了他的爹爹!」不覺心口酸痛,抬起頭看向禪房香案後供奉著的一尊大肚彌勒佛的泥像,虔誠默念道:「菩薩慈悲,求你保得南泰和阿恆平安。所有的罪孽苦楚都由弟子一人來扛,即便要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願!」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心中對楊南泰安然歸來的希望,也變得越來越渺茫微弱,猶如坐在油鍋裡備受著常人難以想像的煎熬。多少次,她都想就此起身悄悄回返孟皇村,可看了眼終於睡去的楊恆,又念起丈夫臨別時的話語,終於生生忍住。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覺忍方丈派了個小沙彌喬裝化緣,前往孟皇村打探。回來卻報說楊南泰重傷被擒,教楊北楚與司馬陽連夜押走去向不明,家裡也被翻得亂七八糟,一攤狼藉。

 宋楊氏早料到了是這結果,暗忖楊南泰定是被押回了滅照魔宮,以楊惟儼六親不認睚眥必報的性情,不知他要受多少折磨!

 當下母子二人草草用過齋飯,拜別覺忍方丈離開空色寺,向西而行。

 楊恆問道:「媽,咱們是去東昆侖滅照魔宮救爹爹嗎?」

 宋楊氏苦笑道:「傻孩子,就憑咱們母子兩個貿貿然闖上昆侖山,豈不是自投羅網?我先帶你去峨眉山。」

 楊恆想起昨晚娘親的話語,喜道:「對啊,咱們可以求您的師門出手解救爹爹!」

 宋楊氏也不說破自己的用意,微笑道:「是啊,我一人之力又怎麼能成?」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7 16:15 編輯 ]

TOP

第二章 睡起有茶饑有飯,行看流水坐看雲

 山高月小,宋楊氏將楊恆背在身上施展「清淨法身」御風而起,潛行匿蹤,從後山上了峨眉金頂。

 雲岩宗號稱仙林正道第一大派,弟子過千,分駐峨眉金頂左近的大小二十餘家寺廟庵堂之中,其中又以「金頂禪院」、「雪空寺」、「大竹廟」與「雪竇庵」最負盛名,歷代的雲岩宗宗主,也往往出自這四家門下。

 卻說宋楊氏輕車熟路,避開了在後山巡夜的雲岩宗弟子,悄無聲息地來到雪竇庵外,就見黃牆碧瓦燈火零星,空氣裡兀自瀰漫著白天的香火氣息。

 宋楊氏鼻子一酸,背著兒子進到庵內,徑直行到一座幽靜的佛堂前,透過窗紙,屋裡燈火昏黃,一道人影映在門上,往外傳出清脆出塵的木魚聲。

 忽然佛堂裡的木魚聲戛然而止,有一個中年女尼的聲音問道:「是誰在外面?」

 宋楊氏嗓音微微哽咽,回答道:「是我,明月師姐!」

 「吱呀…」佛堂的門一下子被打開,裡面站著位身著緇衣的女尼,年紀約莫五十出頭,手中的木魚小槌還沒來得及放下。

 她神情激動,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打量宋楊氏,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秀髮如雲的少婦,就是自己闊別十年的同門師妹,顫聲道:「明曇,真是你嗎?」

 宋楊氏含淚點頭道:「師姐,我回來了。」

 明月神尼這才注意到她背上的楊恆,一愕問道:「師妹,這孩子是誰?」

 宋楊氏將楊恆放下,說道:「阿恆,快叫明月師太!」

 楊恆學著佛家禮節,朝明月神尼躬身禮道:「師太您好!」

 明月神尼凝視楊恆半晌,輕出口氣道:「師妹,他是你的孩子?」

 宋楊氏低聲道:「是,我帶著他一起來見你。」

 明月神尼已從最初的激動中鎮定下來,看了眼空蕩蕩的院落道:「快進來吧。」

 三人入屋,明月神尼將門掩上,問道:「師妹,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宋楊氏不答,將明月神尼晚課用的一本佛經遞給楊恆道:「阿恆,你在這兒看會兒書,我和明月師太有話要到裡面去說。」

 楊恆心道:「佛經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故事書呢。」嘴裡卻是應了。

 宋楊氏和明月神尼來到後堂,不等對方開口再問突然跪下低呼道:「師姐!」

 明月神尼忙將宋楊氏拉起身,道:「你莫要如此,雖然破了色戒,但那也是情非得已,何況當日你是為了救我才會被那惡魔所擒,明日一早我就去見明鏡師兄,求法外開恩,連那孩子也一起收留。」

 宋楊氏搖搖頭道:「我要求你的不是這個。」

 明月神尼不解道:「那你夜上峨眉見我,又是為了什麼?」

 宋楊氏將楊北楚如何尋上自己夫妻,楊南泰又是如何為了救護他們母子,而被擄回滅照魔宮的來龍去脈簡略說了。

 明月神尼一邊聽著一邊低念佛號道:「善哉,善哉,師妹你受苦了。」

 宋楊氏道:「這是我自己做下的孽事,理應一人承擔,也怨不得別人,但孩子無辜,還求師姐慈悲為懷,收他作個俗家弟子。」

 明月神尼大吃一驚道:「你要我收他做弟子,那你…你要去哪裡?」

 宋楊氏平靜一笑,道:「我要去救南泰,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塊兒!」

 明月神尼不待她說完,就勸阻道:「萬萬不可!你好不容易脫出虎口,豈能再重蹈覆轍?還是留在山上,誠心禮佛忘卻紅塵煩擾,也好洗去一身罪業。」

 宋楊氏搖頭道:「我的罪業今生今世是無法洗淨了,南泰是為我遭難,我不能棄下他不管,況且,我自有法子能將他救出來,師姐,我只問你肯不肯收下阿恆?」

 明月神尼見宋楊氏神情堅毅,知道再勸也無濟於事,歎息道:「可阿恆是個男孩子,貧尼又如何能將他收作弟子?況且他是楊惟儼的孫子,一旦消息洩露,又會給雲岩宗惹上不小麻煩。」

 宋楊氏道:「我求不到旁人,只能拜託師姐,此事你知我知,自不會傳出。」

 明月神尼試著問道:「如果你不反對,我想法將他舉薦到明鏡師兄的門下如何?」

 宋楊氏不假思索道:「不成,任何人都不能知道這孩子的身世,我也怕他在別處會受委屈,只有師姐你我才信得過。」

 明月神尼苦笑道:「明曇師妹,你這可是給貧尼出了好大一個難題。」

 宋楊氏道:「我想過了,你可以安排阿恆住在庵外,但務必要由你親自照料,假如我一去不回,便請你教誨他長大成人。」

 明月神尼沉默許久,緩緩頷首道:「好吧,我收下他,貧尼實在欠你太多…」

 等了很久,楊恆就看到明月神尼獨自一人從後堂走了出來,隱隱約約察覺到事情不對勁的他立即問道:「師太,我媽呢?」

 明月神尼走到他的身前,將一串已被磨得圓溜光亮異常的紫紅色佛珠,交到楊恆手裡,回答道:「明曇師妹已下山去了,這是她留給你的一串念珠。」

 「什麼?」楊恆抓起念珠,從地上一躍而起往門口奔去,張嘴叫道:「媽媽…」

 明月神尼身形一閃攔住了他,伸手捂住楊恆嘴巴道:「噤聲!」

 楊恆哪裡肯聽,拼命掙扎道:「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找媽媽!」

 明月神尼心下一黯,柔聲道:「你別叫,我就告訴你明曇師妹給你的留言。」

 楊恆安靜了點兒,扒開明月神尼的手道:「你快說!」

 明月神尼道:「她是下山去救你爹爹去了,或許不出十日就能回來。」

 楊恆一聽就炸了,叫喊道:「媽,你騙我,咱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去的嗎?」可他的嘴巴已被明月神尼死死捂住,支支吾吾發不出聲。

 明月神尼低聲道:「孩子,你想把雪竇庵裡所有的人都吵醒麼?」

 楊恆不理,雙腳胡亂撲騰著想甩脫明月神尼,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掌上。

 明月神尼吃疼,暗自喟歎道:「這孩子到底還是有著幾分楊南泰身上的魔性,往後需多加磨礪,方才不負明曇師妹所托。」

 她無奈下只好低喝道:「你不聽貧尼的話,連明曇師妹的話也不聽麼?」

 這話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楊恆怒視明月神尼,氣喘吁吁道:「好,你說!」

 明月神尼將宋楊氏的話語轉述了一遍,又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便在這佛堂裡將就安歇,等明日貧尼收你做了俗家弟子後,再另行安排住處,不過你要切記,無論對著任何人都不能洩露自己的身世,否則會引來殺身之禍。」

 楊恆耐著性子聽完,眼珠一轉道:「可這個地方我怎麼睡啊,你幫我找個枕頭來。」

 明月神尼一皺眉心道:「這孩子事真多。」看到自己的蒲團還在,便走過去取。

 不料她一轉身,楊恆縱身便掠到門後,伸手就要開門逃出佛堂。

 虧得明月神尼身法迅捷,急忙趕到身後一把抓住楊恆的手道:「你還想逃?」

 楊恆叫道:「臭尼姑,惡尼姑,你快放開我,不然比這更難聽的話我都說得出來!」

 明月神尼怕他驚醒庵內女尼,伸手一指點了楊恆啞穴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楊恆一呆,苦於口不能言,憤怒的睜圓雙目瞪視著明月神尼。

 明月神尼道:「你這點本事恐怕連東昆侖都爬不上去,又談何說明母親解救父親?我若是你,就先靜下心來好生修煉,待將來修為大成,盡可上得東昆侖!」

 楊恆嘴裡嗚嗚有聲想說什麼,明月神尼解開穴道,問道:「你想明白了?」

 楊恆喘著粗氣道:「我不明白!等我修為大成,那要等到猴年馬月?」

 明月神尼道:「這點苦都吃不起,趁早還是斷了去救你爹的念頭!你天資不差,底子也很好,只要肯用心我保證最多十年,你就能藝業大成,好孩子,聽話!」

 一邊說一邊卻在心中懺悔道:「阿彌陀佛,佛祖寬恕弟子對這孩子打了誑語,唉,那滅照魔宮是何等所在,他就算苦修上三十年也未必能成!」

 可眼下為了勸說楊恆能安心留在雪竇庵,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楊恆默然半晌,卻還是一搖頭道:「我不聽,我不聽!你若真為我好,為何不幫著娘親去東昆侖救我爹?」

 明月神尼一皺眉道:「楊南泰是正道公敵,十惡不赦的大魔頭,貧尼豈能去救他?」

 楊恆聽她羞辱自己的父親,勃然大怒道:「老尼姑,不准你罵我爹爹!」

 明月神尼眉宇一聳便欲發怒,可轉念一想又歎了口氣道:「你太小,還不懂得正邪善惡之分,既然明曇師妹已將你託付給我,貧尼自當對你盡心教導。」

 楊恆氣呼呼道:「誰要你來教導?你打不過楊北楚,我跟著你學上一百年也沒用!」

 這一下正擊在明月神尼的痛處,她忍無可忍地低喝道:「一百年不成,那就兩百年!總之,沒有我的准許,你哪兒也不准去!」

 楊恆憤然道:「你又不是我爹娘,憑什麼管我?快解開我的禁制!」

 明月神尼搖搖頭道,冷冷道:「你先睡上一覺,有話我們明天再說。」伸指頭一點,楊恆當即在她懷裡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 ※ ※

 次日一早明月神尼喚醒楊恆,要他行拜師禮,楊恆卻說什麼也不肯,張口「老尼姑」,閉口「臭師太」,只一個勁兒要下山去找娘親。

 明月神尼不由慍怒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師父,哪有師父求徒弟的道理?多少人要拜在貧尼門下都不可得,你卻恁的無知!若非看在明曇師妹面上,我這就將你送下峨眉,省得六根清淨!」

 楊恆不服不忿道:「好啊,我巴不得呢!老尼姑,有種你就說到做到!」

 其實於他心裡對明月神尼本無太大惡感,只是她沉著臉呵斥自己,阻止自己尋找娘親,更出言辱罵父親,令他頗感憤怒,忍不住就罵出聲來,只盼激怒了這老尼姑,讓她一氣之下將自己趕下山去。

 奈何明月神尼終究是佛門高僧,豈會跟個八九歲的孩子一般見識?忍住氣道:「如果你這就下山,等到明曇師妹回來,卻不見了你的蹤影,如何是好?」

 楊恆一怔心道:「老尼姑的這話倒也不假。」於是硬著脖子沒吭聲。

 明月神尼暗鬆一口氣,哄道:「這樣吧,你先拜在貧尼門下學藝,待明曇師妹回山,再將你接走,屆時貧尼自不會攔阻。」

 她怕楊恆還要耍出什麼花樣來,不等他應聲,便朝一名八九歲年紀,守在門外的小女尼吩咐道:「真彥,拿剃刀來。」

 楊恆愣了愣,也不再罵她,問道:「師太,您要剃刀做什麼?」

 明月神尼從真彥手裡接過剃刀,走到楊恆面前回答道:「剃髮。」

 楊恆一下沒明白過來,詫異道:「剃誰的髮?」再看明月神尼拿著剃刀朝自己走了過來,嚇得猛跳起來大叫道:「我不要出家做和尚,我不要剃光頭!」

 明月神尼道:「出家不好嗎?你娘親從前便是雪竇庵的比丘尼。」

 楊恆口齒伶俐,打小最不怕的就是和人論辯,想也不想便道:「當然不好,不然我媽為何要還俗嫁給我爹爹?」

 明月神尼呆了下,一時間倒也不知該怎樣辯駁,只好道:「你只是俗家弟子,自不須當和尚,但往後終日出入寺院,總是落了髮來得妥當。」

 「砰!」楊恆手一甩推翻了真彥端來的一盆清水,怒道:「你自己剃了光頭,心裡不自在,卻要我也把頭髮剃光!」

 真彥「啊」地輕呼,實在難以置信會有人敢這樣對自己的師父說話,急忙拾起銅盆,再去禪房外盛水。

 明月神尼不由分說一把按住楊恆胳膊,勁力透處令他無法動彈,另一手拿起剃刀低念經文,又說道:「落盡三千煩惱絲,無憂無喜是福德…」

 望著自己的一頭烏黑的髮絲一蓬蓬從頭上飄落,楊恆對明月神尼恨到了極點,破口大駡道:「老尼姑,你快住手,不然我跟你沒完!」

 明月神尼不理,將他滿頭黑髮剃淨,說道:「洗頭!」

 楊恆望著銅盆裡自己光禿禿圓溜溜的腦袋,不由悲從心生,咬牙切齒道:「不洗!」

 明月神尼也不勉強,說道:「本門弟子皆以『空明真慧』排行,從今以後你的法號便叫『真源』,也不可再叫我『師太』,要改口叫『師父』。」

 楊恆想也不想抗聲道:「我不要叫真源,這個法號難聽死了!」

 明月神尼愕然道:「為什麼,『真源』這法號哪裡不好了?」

 「真源、真源…」楊恆答道:「就像人人都說我『真冤』,太晦氣。」

 真彥在旁聽了忍俊不禁,差點將手裡端著的那盆清水也笑得灑將出來。

 明月神尼也是哭笑不得,輕叱道:「胡鬧,豈有拿自己法號尋開心的?」

 她怕楊恆不依不饒還要囉嗦,連拜師禮都省了,只是將佛門的諸般戒律和雲岩宗的門規,揀了些緊要的加以訓導。

 楊恆翻著眼皮仰面望天,嘴裡哼哼哈哈也不曉得聽進去了多少。

 好不容易拜完了師,明月神尼已被楊恆折騰得頭昏腦脹,看看時日已是不早,便道:「真源,你是男子,不宜住在庵內,我已和法融寺的明燈師兄說好,你便住到他那裡去,從明天起每日午後,為師都會前往寺中傳你藝業。」

 楊恆餘怒未消,暗道:「如此再妙不過,若要我天天對著這老尼姑聽她念經講禪,豈不苦也苦死了,但願那位法融寺的明燈大師會生得有趣些。」當下說道:「哦!」

 明月神尼臉一沉道:「你已拜我為師,怎可連師父也不叫上一聲?」

 楊恆心道:「這師父是你自封的,我可沒答應過。」於是懶懶散散地朝明月神尼欠了欠身,存心拖長聲音道:「是,師父…」

 雖說終於叫出「師父」二字,可連身旁的真彥都聽得出來,這語裡的語氣恐怕是有史以來最沒誠意,也最無尊敬之情的一個。

 明月神尼搖了搖頭,已沒心情去訓斥楊恆,轉首吩咐道:「真彥,帶你師弟去法融寺拜見明燈師叔,將真源安置妥當了再回來覆命。」

 真彥應了,領著楊恆往外走,楊恆一聲不吭,心中早已抱定了主意,只等娘親來接,就立刻離開峨眉,絕不跟這無趣又古板的老尼姑多囉唆。

 明月神尼目送楊恆走出佛堂,心緒卻怎麼也寧靜不下來,她先想起昨夜與明曇的一番談話,又想到楊恆上山以來的種種表現,繼而想到了這孩子的父親與伯父。

 當她的念頭一觸及到楊北楚,登時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十年前那場可怕而不堪回首的遭遇,如噩夢一般,那段往事折磨糾纏了她整整十年,即使在睡夢中也時常會被它驚醒,而後伴著一身的冷汗枯坐到天明。

 念及明曇的託付,她默默思量道:「這孩子雖是明曇所生,可終究身上有一半的血脈來自楊南泰那魔頭,如果不能嚴加管教,誰能保證若干年後他體內潛藏的魔性漸顯,也變成一個小魔星?明曇師妹此去滅照魔宮,十有八九凶多吉少,假如她果真遭遇不測,那撫育真源的重任便須貧尼一肩擔待了。」

 當下凝神又想道:「別的不怕,怕就怕他將來會受楊老魔父子的蠱惑,走上邪途,他資質過人,若再修得一身雲岩宗的絕學,為善固佳,為惡亦越烈,要真的這樣,豈非成了貧尼的罪孽?」

 左思右想之下慢慢打定了主意,道:「罷了,我且不著急傳這孩子雲岩宗絕學,先設法以佛法度化令他一心向善,待他成人後心志已堅,且化盡心中魔性再見機傳他功法,也是不遲,惟有這樣,才對得起明曇師妹的托孤之情。」

 這一念想通,明月神尼心頭大定,望著案上的《金剛經》嘴角漸露笑容。

 楊恆當然不曉得自己離開後,明月神尼的心中竟轉了如許念頭,他跟真彥出了雪竇庵,沿著一條林中幽徑徐行,雖說剛剛在佛堂裡還鬱悶的大鬧了一場,可到底是少年心性,很快又和真彥又說又笑起來,盡講些自己在家時的趣事,逗得真彥咯咯笑個不停,險些腳下一滑落到路旁的小溝裡。

 走了五六里地,兩人來到法融寺外,這寺廟只有一棟主殿,規模遠遠遜於雪竇庵,掩映在一大片桃花林裡,也不見有往來的香客。

 真彥先去敲門,等了好一陣子寺門才緩緩打開,從裡面出來了個和楊恆年紀差不多的小沙彌,朝真彥合十一禮。

 真彥還禮道:「真禪師兄,我帶真源師弟來法融寺借宿,這事師父已和明燈師叔說過,明燈師叔在寺中麼?」

 楊恆聽到真彥稱呼那小沙彌的法號,不禁「噗嗤」笑出聲來,心道:「這小和尚跟我倒是難兄難弟,我叫『真冤』,他叫『真慘』,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真禪也許因為這法號被人笑慣了,見楊恆發笑便知其意,也先朝他笑嘻嘻地點了點頭,然後朝真彥作個幾個手勢。

 真彥「啊」了聲道:「明燈師叔今早又出門雲遊去了,那怎麼辦?」

 真禪雙手比劃了幾下,真彥道:「嗯,他已安排下你接待真源師弟,那好極了。」

 楊恆看得大奇,問真彥道:「這位真禪師兄不會說話麼?」

 真彥道:「是呀,真禪師兄天生啞口,好在我們說什麼他都聽得見。」

 楊恆心生同情道:「真可憐,要讓我半個時辰不開口說話,都比殺頭還難過。」

 真禪咧嘴笑了笑,他長得甚是伶俐,可一笑起來擠眉弄眼顯得幾分滑稽,向楊恆又做了一串手勢,楊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望向真彥。

 真彥忍住笑翻譯道:「真禪師兄說,他說不了話,但喜歡聽你說話。」

 楊恆頓時對這小沙彌大有好感,笑道:「好啊,往後咱們倆就多多作伴。」

 忽然山門裡有人洪鐘般的聲音喝道:「真禪,是什麼人在寺外喧嘩吵鬧?」

 真禪聽著這聲音,就像老鼠見貓瑟縮了一下,回過頭去朝門裡比劃。

 「啊,是明月大師新收的俗家弟子來了,讓我瞧瞧。」說著話,一個胖大的年輕和尚從門裡走了出來,那塊頭幾乎比得上三個楊恆。

 楊恆正開心間被這胖大和尚一喝,未免有些掃興,問真彥道:「他是誰?」

 真彥也不笑了,回答道:「這位是真菜師兄,如今代明燈師叔掌管法融寺寺務。」

 「真菜?」楊恆哪裡還忍得住,哈哈大笑道:「那寺裡有沒有和尚叫真肉的?」

 真菜和尚黑臉漲紅,又是尷尬又是惱怒地道:「這是師父賜我的法號,有何可笑?」

 真彥忙道:「師兄別生氣,真源師弟剛剛入門,還不曉得規矩。」

 真菜哼了聲,說道:「也罷,真禪,帶真源師弟到自己的房裡歇下。」轉身先走了。

 楊恆望著真菜的背影不滿道:「這胖和尚可真夠橫的。」

 真禪嚇得小臉發白,趕忙向楊恆做了個小聲的手勢,顯是怕被真菜和尚聽見。

 楊恆不以為然道:「聽見又怎樣,大不了就跟他幹上一架。」

 真彥勸道:「師弟,往後你要在法融寺常住,還是別招惹真菜師兄,其實他平日雖嚴厲了些,心地還好。」

 兩人在寺外作別,真禪領著楊恆進了門,繞過正殿來到一排瓦房前。

 楊恆一路走進寺來,見寺裡不僅沒有香客,連和尚也沒幾個,比起雪竇庵裡的盛況,無疑冷清寒酸了許多,他不由釋然道:「難怪真菜那麼壞的脾氣,別的寺廟裡都是香火鼎盛,和尚上百,他管著的卻是座鳥不生蛋雞不打鳴的小破廟,只能衝著真禪小和尚吼聲兩聲顯顯威風,哼,可別惹上我,不然我准要他下不來台。」

 思忖間真禪帶著他進了一間小屋,屋裡陳設甚是簡單,最顯眼的也就是靠牆的一排通鋪,上面的被褥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

 真禪指指通鋪最靠外的位置,示意楊恆說往後他每晚就睡這裡。

 楊恆左右張望著問道:「這間屋裡要睡幾個人?」

 真禪指指楊恆,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伸出三個手指頭來。

 楊恆明白了,問道:「哦,一共三個人對不對?還有一個是誰,可別是真菜。」

 真禪搖搖頭,拿過楊恆的手在他掌心寫了「真葷師兄」四個字。

 還沒寫完,楊恆已先笑暈了過去,喘著氣道:「你們的師父實在是個天才,可惜他現在不在寺裡,否則我真要立馬見一見。」

 真禪笑笑,做了一串手語,楊恆搞半天才弄清楚,敢情他是要去幹活了,讓自己先在屋裡歇會兒,到吃中飯的時候自會來招呼。

 楊恆道:「那你去忙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真禪走後,他百無聊賴地在屋裡轉了一圈,又走到了門外。

 先前又是拜師又是借宿法融寺,一通的忙碌說笑,不知不覺令他初離母親的愁緒稍解,可如今只剩下他獨自一人,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他望著院裡種著的棗樹,心想:「師父說娘親去救爹爹,如果順利的話十多天就能回來,可要是她回不來呢,我真要在這兒住上一輩子?」

 想到這裡,他連忙輕輕扇了自己兩下耳刮子,罵道:「呸呸呸,你這小子胡思亂想什麼呀,盡撿不吉利的話說,娘親一定會回來的,她既敢去東昆侖救我爹,那必定是有把握的事,說不定再過幾天,我們一家又能團圓了。」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7 16:43 編輯 ]

TOP

第三章 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雲飛

 翌日清晨,因為楊恆起得稍晚,又被真菜和尚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

 楊恆哪裡會服他管,當下反唇相譏吵得不可開交,幸被真禪、真葷拉開才沒跟對方幹起架來,他一氣之下早飯也不吃了,逕自跑出了法融寺。

 可沒走多遠便感到飢腸轆轆,又想道:「唉,早曉得這樣,我剛才還不如偷偷溜進廚房裡拿兩個饅頭吃了。」

 忽然聽見前方水聲淙淙,似有條小溪澗流過,楊恆一喜,邁開步子,往水聲來的方向奔去,還沒到溪邊,先在空氣裡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香味,像是有人正在用火燒烤什麼東西,令得他精神一振道:「吾道不孤,原來一大早還有人和我一樣,偷偷溜出來找東西解饞。」

 他奔了過去,遠遠看到清澈見底的小溪邊,坐著個滿頭亂髮頭戴僧帽的和尚,這和尚瘦瘦高高,穿了件破爛僧衣,上面的窟窿直比身上養的虱子還多,一條布帶鬆鬆垮垮地繫在腰上,草鞋放在一旁卻是赤著雙腳。

 他一手拿著根串著青蛙的枯樹枝,在火上燒烤,一手用破蒲扇嘩嘩扇火,嘴裡還嘰咕嘰咕念叨著:「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楊恆大感有趣,起了惡作劇的念頭,悄悄走到那和尚的背後,突然一聲大叫道:「噠,你這和尚竟敢殺生,跟我去見明燈方丈!」

 孰料那和尚竟不回頭,笑著道:「好,好,等貧僧度化了這些可憐的青蛙,便隨小和尚一起去見明燈方丈。」

 楊恆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自己,愕然道:「你吃了它們也算是度化?」

 那和尚道:「小和尚有所不知,這些青蛙生於紅塵中,既怕成為他人的口中之食,又怕捕不到飛蟲飢腸轆轆,委實煩惱多多,如今它們得到解脫,又換來和尚的一頓可口早餐,如此功德歸彼,口福歸我,豈不是一舉兩得?」

 楊恆看著那串被烤作金黃色的青蛙,嚥了口口水道:「聽你這麼一說也還有點道理,和尚,能不能讓我幫著你一起度化這些青蛙?」

 和尚怔了怔問道:「小和尚不怕犯戒麼?」

 楊恆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罪我一人而能度化眾生,善哉善哉。」

 那和尚哈哈笑道:「好,好,你這小和尚倒也有些慧根,坐下一起度化吧。」

 楊恆大喜,丟了小刀火石在那和尚的身邊坐下,這才看清楚了對方的側臉。

 他年紀也不算老,可鬍子已是花白,面色薑黃臉頰瘦削,鼻子又直又挺,一雙眼睛半瞇縫著,始終帶著半醉半醒的笑意,額頭上的皺紋層層疊疊,似一座座小山,僧衣半開著露出黑乎乎的胸脯,脖子上的佛珠也是歪掛著,有氣無力地耷拉到腿上。

 這兩天楊恆見到的雲巖宗僧尼,無論老幼 男女,均都寶相莊嚴衣衫齊整,連走路時都小心著別讓鞋子踩到泥塘裡,再瞧這和尚的模樣,不由深感異趣,便疑惑問道:「大和尚,你在哪裡出家,是不是雲巖宗的弟子?」

 那和尚兩眼緊盯著快要烤熟的青蛙,回答道:「天垂六幕千山外,何處清風不舊家?你問我何處出家,我還要問你家在哪裡?」

 楊恆呆了呆,隱隱約約覺得這和尚的話裡暗藏禪機,順口道:「我家沒了。」

 那和尚一怔,第一次轉臉望向楊恆,深深地看了一眼後卻又笑道:「善哉,善哉,沒想到你這小和尚比貧僧領悟的還要透徹,我只當四海為家處處家,家在心中不須尋,你倒好,索性將家看空,好,好啊…」

 楊恆啼笑皆非道:「我沒和你開玩笑,我的家真被壞人給毀了,再說,我不是小和尚,而是明月神尼新收的俗家弟子。」

 那和尚把蒲扇插進後脖領裡,道:「來,你先嘗嘗貧僧的手藝如何?」從枯樹枝上拿下一隻烤熟的青蛙,遞給楊恆。

 楊恆拿在嘴邊吹了吹,怕燙只先咬了一小口,不禁讚道:「好香啊…」

 和尚得意笑道:「只是彫蟲小技而已,貧僧做的狗肉才是真的一絕。」

 楊恆兩口三口把青蛙吃完,吐了骨頭問道:「那咱們什麼時候去抓條野狗來,你再做給我嘗嘗。」

 和尚搖頭道:「峨眉山上可沒野狗,上回我還是溜到山下才逮到一條。」

 兩人你一隻我一隻大嚼起來,和尚興起又從腰上解下酒葫蘆,咕嘟咕嘟灌了兩口,說道:「小和尚,我請你吃青蛙的事兒,你可不能告訴旁人。」

 楊恆點點頭道:「放心,我保證守口如瓶,免得那些老和尚老尼姑知道了又來饒舌,再說我若說了,豈不是連著自己也不打自招了?」

 和尚打了個酒嗝,笑道:「孺子可教。嗯,貧僧要先走一步,你慢慢吃。」

 楊恆忙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呢,往後到哪兒去找你?」

 和尚一邊往溪對岸淌水過去,一邊答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你不必找貧僧,找也找不到,但你我總能遇見,那就是緣了。」說著話人已隱沒在對岸的林中。

 楊恆略覺惆悵,剛把最後一隻青蛙拿到嘴邊準備吃完回寺,猛聽背後有人怒喝道:「真源,你在幹什麼?」

 楊恆一回頭,就瞧見真菜和尚帶著幾個法融寺的僧人來溪邊挑水,他暗叫糟糕,急忙背身將那隻青蛙塞進嘴裡,三口兩口囫圇吞下,說道:「沒…沒幹什麼。」

 真菜和尚面色鐵青道:「我都看見了,你在吃青蛙!」再一瞧楊恆身邊的小刀和火石,可謂是鐵證如山,氣得叫道:「你…你好!」

 楊恆嘴裡含著青蛙骨頭,笑著道:「我是在度化這些青蛙,讓它們早登極樂。」

 真菜和尚鼻子氣歪到一邊,說道:「你還敢狡辯?我也不來罰你,待將此事告訴明月大師,看她如何發落!」

 楊恆一聽明月神尼的名字,腦袋便疼了起來,心裡暗叫:「倒霉,要是剛才和那和尚一塊兒溜走了,也就不會被真菜抓到把柄。」

 猛地又一醒道:「那和尚為何不吃完青蛙就走,莫非他已察覺真菜要來?此人到底是何身份,既在峨嵋山何以敢吃葷飲酒?」

 他兩眼一翻,道:「你別拿那老尼姑來嚇唬我,狐假虎威也不知羞。」

 真菜瞠目結舌,手指楊恆「你、你、你」連點幾下說不出話,一掉頭走了。

 楊恆又在溪邊嬉耍歇息了許久,才施施然回了法融寺。

 等到中午,也沒人叫他吃飯,想來真菜已有吩咐,要餓他一天了。

 這時真葷和真禪從後頭奔了過來,真禪打寬大的袍袖裡掏出兩個饅頭,真葷一邊往四周觀瞧,一邊說道:「真源,快吃吧,別讓人看見了。」

 楊恆接過饅頭喜道:「真葷,真禪,你們兩個真夠朋友。」

 就聽寺門外明月神尼一聲咳嗽伴著真菜和尚走了進來,楊恆只當沒看見,大口大口咬著饅頭,故意來氣真菜。

 真菜瞪了真葷和真禪一眼,問道:「你們兩個不去做功課,待在這兒幹什麼?」

 真葷真禪聞言趕忙溜之大吉,明月神尼問道:「真源,你可知錯?」

 楊恆暗罵真菜和尚公報私仇,卻嬉皮笑臉道:「師父,我這兩天犯得錯不少,不曉得你指的是哪一樁?」說著向真菜狠狠瞪了一眼,似是說想用明月師太來壓我,門都沒有!

 明月神尼心生不快,又不願在真菜面前訓斥自己的弟子,便道:「當然是今天早上的事,你隨我去後面說話。」

 兩人來到後院的一座靜室裡,明月神尼道:「說吧,我該如何懲戒你?」

 楊恆搖頭道:「這倒奇了,你要懲戒我,為何問我的意思,難道我說不用懲戒了,你便能饒過我?」

 明月神尼啼笑皆非,歎了口氣道:「真源,你委實讓為師難過!要是明曇師妹曉得你入門的第一天就闖下大禍,真不知會有多傷心失望。」

 楊恆聽她又提起母親的名字,哼道:「要是娘親在這兒,才不會管我吃青蛙的事呢,況且那些青蛙又不是我抓的,不吃也是浪費。」

 「不是你,卻又是誰?」明月神尼見楊恆非但不知悔過,反而百般抵賴,越發地惱怒,聲色俱厲道:「睜眼說瞎話,你這孩子恁的沒教養!」

 楊恆大聲道:「是啊,我爹娘不在,自然沒人教沒人養,但我也沒求你管教!」

 明月神尼氣極,脫口道:「你…委實頑劣不堪,像足了那姓楊的魔頭!」

 楊恆臉一變,叫道:「像我爹有什麼不好,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大英雄!」

 師徒兩人誰也不服誰,大眼瞪小眼在屋裡對峙半晌,最後還是明月神尼望著相貌酷肖師妹的楊恆,心頭一軟,暗歎道:「這孩子受楊南泰遺毒甚深,我何必跟他計較?」當下語氣稍緩道:「在家時,明曇師妹可有教過你本宗的絕學?」

 楊恆平復怒氣,冷冰冰答道:「娘親教過我薩般若心法,還有拈花指和清淨法身。」

 明月神尼問道:「這三項本宗的絕學,你都修煉到了什麼地步?」

 楊恆想了想道:「薩般若心法弟子修煉到第二層,拈花指練到了三品,清淨法身嘛要差些,才剛剛學會前三種變化。」

 明月神尼微露驚詫之色,道:「你已將拈花指修煉到了三品境界?」

 原來拈花指力共分九品,以一品為基礎而以九品為登峰造極,普通雲巖宗弟子入門三年後能練成一品,八年後資質好的可以修到二品,如果要達到三品境界,總需在十五年左右。

 可楊恆才九歲,即使他從娘胎裡開始修煉,頂著天了也不到十年的工夫,然而他卻已將拈花指練到了三品之境,除去宋楊氏盡心傳授外,本身的資質也著實驚人。

 楊恆聽出她語音中的訝異,有些得意道:「是啊,這我可沒撒謊。」

 明月神尼點點頭道:「貧尼昨天答應過,要傳你雲巖宗絕學,但你可知道,要修煉本門絕學,首先要參悟佛法,而讀經明性,又是其中根本。」

 楊恆一奇,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明月神尼一皺眉,好在她早就察覺這孩子特別喜歡刨根問底,昨晚已想好了應答之詞,於是說道:「世間萬物莫不有佛性,本門的諸般絕學,也是從佛法中悟化而出,你若不能明瞭佛法奧妙,就像用竹籃子下井打水,終究到頭一場空。」

 楊恆從骨子裡對這位不甘不願拜來的師父,殊無景仰敬畏之意,蹙起兩條黑黑的小眉毛想了片刻,抬頭道:「那我爹爹為什麼不用學佛法?您說萬物莫不有佛性,滅照魔宮的絕學也有佛性嗎?」

 明月神尼心道:「這孩子小小年紀便有一腦袋的歪理邪說,我若不將他鎮住,還不定日後會演變到何種地步。」

 她「啪」地一拍幾案,佯怒道:「大膽!你怎可拿滅照魔宮的旁門左道功法,來和本宗的佛門絕學相提並論?」

 誰知楊恆一點兒也不怕,他從小就跟母親爭辯慣了,楊南泰雖沉默寡言但也一直鼓勵他多問多想,所以對著明月神尼也仍是舊習難改。

 「為什麼不能相提並論呢,真說起來,我娘親的本事還沒有我爹爹大。」

 這下明月神尼真的怒了,臉一沉道:「你懂什麼?魔門心法專走偏鋒,為求目的不擇手段,哪及得上我雲巖宗以佛學為基光明正大、浩然寬廣?如同大海行舟,狂風暴雨裡船兒藉助風勢,或可行得比風平浪靜時快上些,但隨時隨地都有船翻人亡的危險,殊不足取!」

 楊恆見明月神尼動怒,反而不急了,笑嘻嘻道:「你別生氣,俗話說道理越辯越明,我心裡有疑問,自然要提出來,你若氣壞了身子,等我媽回來曉得了,又會責怪我惹禍。」

 一提明曇,明月神尼滿腔的怒火立時煙消雲散,瞅著楊恆輕輕地歎了口氣,半晌後道:「為師是出家人,怎會妄動嗔念?今日我從《金剛經》教起,等你有所領悟後,再來傳授清淨法身的第四種變化。」

 原來要她一點絕學都不傳楊恆,終究於心不忍,權衡之下想到了折衷辦法,決定只教他薩般若心法和清淨法身,諸如拈花指、龍樹劍法這些能傷人的雲巖宗絕學,目下則是一概不教,待看楊恆將來造化如何再做定奪。

 楊恆再是聰慧,也決計想不到自己的師父心裡存的是這般心思,只撇撇嘴道:「隨你,反正我是不會久住這兒的。」

 明月神尼翻開金剛經道:「第一品,法會因由分: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捨衛國…」

 楊恆開口打岔道:「師父,捨衛國在什麼地方,離峨眉山遠不遠,東崑崙呢?」

 明月神尼大是頭疼,凝視著滿臉疑問的楊恆,真不知道該如何做這師父!

 ※ ※ ※ ※

 原本打算授上一個時辰的課,直拖到天將大黑才好不容易結束,不是明月神尼太過空閒,而是楊恆的古怪問題層出不窮。

 等上完了課,楊恆送明月神尼出門,回到寺裡剛好撞到真菜和尚,見他對自己視而不見,冷冰冰地走進正殿裡,楊恆頓時想到今天上午他欺負自己,又向明月神尼告狀的事情,心裡怒氣一湧道:「這和尚自高自大,好生可惡,我需想個法子捉弄他一番,也好出口惡氣。」

 他想到做到,一溜煙跑到寺院後頭的菜地裡搗鼓了好一通,連晚飯也餓著沒吃。

 夜間真菜和尚主持一眾師弟上過晚課,回到屋裡洗漱過後便鋪開被褥準備就寢,不意剛睡下一會兒就覺得渾身癢癢,撓也撓不過來,他只得起床藉著油燈定睛一瞧,差點沒有當場嘔吐出來,敢情他的被褥和枕頭底下,爬滿了小蟲!

 真菜和尚鞋也沒穿便衝出屋子,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立刻猜到了罪魁禍首是誰,他風風火火直奔過去,拍開屋門,朝著還沒上床的楊恆叫道:「真源,我床上的那些東西,是不是你放的!」

 楊恆一臉無辜,笑吟吟地問道:「真菜師兄,你床上有什麼東西啊?」

 真菜和尚氣得臉色發青,怒罵道:「定然是你,我非打死你不可!」揮起巴掌就要往楊恆的臉上打去。

 忽然後頭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真菜怒極叫道:「別攔我,不然我連你一起教訓!」

 就聽背後那人笑呵呵地問道:「真菜,你要教訓誰呀?」

 真菜愕然回頭,滿臉怒容一下僵住,垂首叫道:「師父!」

 原來攔住真菜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楊恆今早在溪邊見過的偷嘴和尚!

 而楊恆也早已看呆,做夢都沒有料到,自己居然是和明燈大師一起偷吃了青蛙。

 ※ ※ ※ ※

 一場風波過後,明燈大師帶著楊恆進了他的禪房,說是禪房,其實裡頭四壁空空,連個蒲團都沒有,楊恆也無所謂,在明燈大師對面席地坐下。

 明燈大師道:「你捉弄真菜,是因為他向明月師太告了你的惡狀?」

 楊恆道:「這只是其一。他今早還拿竹帚打我,不給我吃早飯,你是真菜和尚的師父,也該好好管教一下他才是。」

 明燈大師搖搖頭,道:「不說他…來,我給你吃點好東西。」從油膩膩的袖口裡掏出兩個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雞腿道:「咱們二一添作五,誰也不欺負誰。」

 楊恆早就餓了,接過雞腿津津有味啃了起來,問道:「大師,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明燈大師微笑道:「我的那些個徒弟們要麼笨得要死,要麼愚得要命,難得遇見一個像你這麼機靈聰明合貧僧胃口的娃兒,自然要待你好些。」

 楊恆邊啃雞腿邊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收他們做徒弟?」

 明燈大師歎了口氣道:「沒辦法,別人投到我門下不能不收,是不是?」

 楊恆道:「那真禪呢,我看他就挺好,比真菜和尚有趣多了。」

 明燈大師道:「真禪是個好孩子,但也有自己的問題,他太自卑懦弱了,總覺得自己不會說話就天生低人一等,見著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怕犯錯。」

 楊恆笑道:「誰讓你是他的師父呢,他不怕你卻又怕誰?」

 明燈大師搖搖頭道:「師父可不是用來怕的,而是要用心去超越。」

 楊恆怔了怔,心裡慢慢咀嚼著明燈大師的話語,從裡頭隱隱悟到了點什麼。

 明燈大師笑著看著他,將吃盡的雞骨頭用紙包好,遞給楊恆道:「待會兒把這些雞骨偷偷帶出去埋了,別讓真菜他們瞧見。」

 楊恆困惑道:「為什麼,你是這裡的方丈,還怕被他們說嗎?」

 明燈大師歎道:「用你剛才的一句話,誰讓我是他們的師父呢?既然不能讓他們跟我同流合污,就只有裝模作樣保持點兒師道尊嚴。」

 楊恆收起雞骨,道:「大師,我覺著你和其它的和尚尼姑,還真有些不一樣。」

 明燈大師道:「嗯,那也難怪,我是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從前自在逍遙慣了,這些清規戒律想守也守不了。」

 楊恆詫異道:「原來您是半路出家的,我還當您從小就做了和尚呢。」

 明燈大師拍拍一頭亂髮的腦門道:「慚愧,慚愧,我比你只多做了八年和尚。」

 楊恆更驚訝了,問道:「那您這麼快就升到了法融寺的方丈?」

 「我有個好師父啊,」明燈大師一笑道:「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誰是您的師父?」楊恆想了想問道:「您和我師父不是同門師兄妹麼?」

 明燈大師道:「別問那麼多了,都是出家人管他同門不同門,對了,下午受過了罰,你還敢不敢跟我去捉野狗吃?」

 楊恆一下將明月神尼的教誨拋到了九霄雲外,說道:「當然敢,為什麼不去?」

 明燈大師打了個飽嗝笑道:「好,好,好…總算碰到個臭味相投的小朋友。」

 楊恆笑著沒說話,心裡隱隱遺憾,為何自己的師父不是這位風趣豁達的明燈大師,而偏偏是個古板乏味的明月神尼?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7 17:00 編輯 ]

TOP

第四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光陰荏苒,歲月倥傯,轉眼楊恆在峨眉山上又度過了兩個多月的時光。

 每一天,他都翹首盼望著母親的身影,希望母親能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和父親一起帶著他離開雲岩宗回到曾經的家鄉。

 然而每一天都是失望與悲傷。宋楊氏始終沒有回來,甚至沒有一點消息。他問過明月神尼不下數十次,可師父也不知自己的母親到底如何了。

 有時候楊恆傷心極了又怕人笑話,便只能一個人躲進屋裡用被子蒙上頭偷偷地痛哭一場,然後擦乾眼淚又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走出門去。

 明月神尼忠實地履行著一個做師父的責任。但與其說撫育楊恆是一個責任,更不如說是她在盡心盡力地兌現著對明曇師妹的承諾。

 無論有多繁忙,除非下山外出,每天下午她都會來給楊恆授課。

 《金剛經》講完了有《法華經》,《法華經》教完了還有《楞嚴經》、《法句經》、《禪林寶訓》,反正佛家經典浩如煙海,不怕楊恆會學完。

 可楊恆對這些佛家經典顯然毫不感興趣,要麼打著哈欠在腦袋瓜裡溜號,要麼盡是提些刁鑽古怪不著邊際的問題,故意難為明月神尼。看到師父生氣,他不僅不會害怕,反倒以此為樂。

 這一天授完課後明月神尼起身欲走,忽聽楊恆在身後喚道:「師父!」

 明月神尼回過頭,問道:「你對我剛才講授的那段佛經,還有什麼不懂的地方?」

 「不是…」楊恆搖搖頭,道:「您整日給我講佛經,什麼時候才肯教我劍法?」

 明月神尼最怕他問這個,顧左右而言他道:「吃過晚飯後記得將經文抄寫一遍。」

 楊恆怒道:「你為什麼每次都不肯答應?你怕我學成了劍法回去滅照魔宮找我媽媽救我爹爹,送了性命還給雲岩宗添亂,是不是?可就算你不教,我將來也定要去東昆侖,誰也休想阻攔!」

 明月神尼喝道:「放肆,有這麼跟師父說話的麼?」

 楊恆也發了狠勁,梗著脖子道:「你推三阻四不傳我劍法,算哪門子師父?」

 明月神尼面色一下變白,沉聲道:「你越是胡鬧,我越不會傳劍!」

 楊恆甩手往外就走,口中叫道:「不傳就不傳,我再不求你!」

 他大步流星的沖出法融寺,跑著跑著,他忍不住對著路邊一株古木狠命踢打,發洩胸中鬱悶。

 兩個月了,母親杳無音訊,父親也依然生死未卜。而他卻在這峨眉山上,號稱天下正道翹楚的雲岩宗裡蹉跎歲月,整日與佛經木魚為伴!

 楊恆越想越悲,狠狠抓著堅硬乾枯的樹皮,把臉在上面來回的使勁磨蹭,以這樣的痛來減輕心裡的苦。驀地,他看見了手腕上那串母親留給自己的紫紅色念珠,睹物思人更是傷心欲絕,遽然從心底湧起一股衝動道:「反正我待在這兒也學不到本事,還不如立刻下山去找娘親!」

 想到這裡,他漸漸冷靜下來,尋思道:「這麼久了娘親都沒有回山來接我,定是遭遇了什麼麻煩。對,我這就上東昆侖找娘親、救爹爹!大不了,就讓大伯一刀把我砍了,總比半死不活地賴在這兒強!」

 他也是少年性情,此念一生便再也抑制不住前往東昆侖的強烈衝動,只覺得渾身血脈賁張,恨不能肋生雙翅,這就飛到滅照魔宮去。

 回首望了眼掩映在桃樹林裡的法融寺,楊恆驀然下定了決心,竟也不回寺收拾行囊與眾人說別,逕自尋找下山的路徑。

 到了山下天色已黑,肚子也嘰哩咕嚕的叫了起來。楊恆見道旁有一家燒餅攤,頓感饑渴難熬,一摸懷裡才記起走得匆忙,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帶。

 他強忍著燒餅攤上飄來的香味誘惑,辨明方向往西而去。當夜便宿在山野裡,摘了些酸澀的野果充饑。

 如此走了兩天,離峨眉山漸遠。因他是僧人打扮,兼之年紀幼小,一路上便有不少善男信女好心施捨他一頓粥菜。

 楊恆一邊打聽前往東昆侖的路徑,一邊前行,這晚,他又累又餓地投宿在一座年久失修已被廢棄的土地廟裡。

 他撿了些乾柴生起堆火,又將日間從田裡偷挖來的七八個土豆用枝條串起,放在火上燒烤,只覺得兩條腿酸麻難忍,便脫了鞋子望著陰森黑暗的廟門外。

 他心裡不禁有點兒後悔起來:「師父發現我不見了,一定十分著急,說不定正在四處尋我。路上每個人都說不清昆侖山在哪裡,只曉得是在西邊一個很遠的地方,我這麼走下去也不知哪天才能找到!」

 隱隱地,他生出了回峨眉的念頭,但這念頭只從腦海裡一閃,就被他立即否定道:「我這麼灰溜溜地回去,豈不被老尼姑笑死?昆侖再遠,也總有走到的一天,我豈能半途而廢!爹爹、娘親,阿恆說什麼也要尋到你們!」

 一想到失散的父母,楊恆心中陡然升起無限的溫暖與力量,整日的疲乏似乎也不翼而飛。他的眼睛閃爍著期冀的光亮,暗暗道:「等我見著娘親和爹爹,他們定會非常驚訝。那時我便告訴他們,阿恆已經長大,不怕千山萬水,不怕滅照魔宮,什麼也阻擋不了我尋找爹娘的決心!」

 想著想著,他嘴角不覺露出一縷微笑,鼻子裡卻聞到一股焦糊味道。

 楊恆一省,急忙將土豆從火堆上拿開,也顧不得剝去表皮,使勁吹了幾口氣就往嘴巴裡塞,結果自是燙得「啊」地大叫。

 忽聽門外有個清脆的女孩兒聲音道:「爺爺,這廟裡好像有人。」

 楊恆怔了怔,隱隱覺得這嗓音頗為熟悉。

 驀地,他想了起來:兩個多月前娘親帶著自己投奔峨眉雲岩宗時,曾在路上病倒,幸虧遇見一位仙林神醫出手救治,病體方得康復。而在廟外說話的那個女孩兒,正是這位仙林神醫的孫女兒小夜!

 果然,就見門外緩緩走進一名手拄青竹杖的布衣老者,雙目翻白不能視物,面容清俊儒雅,斜挎著一隻藥箱;在老者身邊,有個與少年年紀相若的小女孩兒挽著他的胳膊小心引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亦在打量廟裡情形。

 「端木爺爺、小夜!」楊恆從地上一躍而起,光著腳板,面露欣喜的迎了上去。

 「你是?」小女孩兒有些迷惑地望著楊恆,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

 「我是阿恆啊…」楊恆說道:「兩個多月前在湘西一家客棧裡,我娘親病倒了,多虧端木爺爺醫治才好了起來。」

 「阿恆!」小夜眼睛一亮,想了起來,可又詫異道:「你怎麼出家做了和尚?」

 楊恆摸摸光溜溜的腦袋,笑道:「我沒出家,是做了雲岩宗的俗家弟子。」

 小夜一喜,道:「敢情你投到了峨眉雲岩宗的門下。聽爺爺說,雲岩宗號稱仙林正道第一大派,很是了不起!」

 布衣老者問道:「阿恆,你娘親呢?為何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

 楊恆垂首道:「娘親將我送到峨眉,又讓我拜雲岩宗雪竇庵的明月師太為師,然後就一個人離開了。」

 小夜安慰楊恆道:「阿恆,別著急,你娘親一定不會有事的。」

 楊恆點點頭,將烤熟的土豆分給兩人,說道:「爺爺,小夜,你們也餓了吧?」

 小夜接過,剛吃了幾口卻無意中看見楊恆赤裸的腳底,「啊」了聲叫道:「阿恆,你的腳底怎麼全是水泡?」

 楊恆愣了愣,滿不在乎地道:「興許這幾天走的路多了,給磨出來的吧。」

 小夜心疼道:「你快起來,我幫你把水泡挑破了再清洗包紮一下。」

 楊恆忙道:「別,別…我的腳又髒又臭,還是自己來吧。」

 小夜搖頭道:「男孩子都是粗手笨腳的,好歹我也跟爺爺學過幾天醫術。」

 她拔下發上的簪子,放在火苗上燒烤消毒,然後把楊恆的左腳擱在了自己的腿上,說道:「可能會有點疼,一會兒就好了。」

 楊恆訕訕的看著小夜,心頭充滿了溫暖與感激。

 待將水泡挑破了,小夜又從供案上尋到一個半破不破的瓦缽,去廟外盛了缽清水回來,楊恆將腳清洗乾淨,小夜拿出端木神醫藥箱裡的軟膏幫他抹上,再用繃帶細心地把傷口包上,才微露笑容道:「好啦!」

 楊恆將鞋子穿上,讚道:「小夜,你心靈手巧醫術又好,將來一定會像端木爺爺那樣,成為一位鼎鼎大名的女醫仙。」

 小夜羞澀一笑道:「我這點本領哪能和爺爺相比?你呀,可別把我捧上天去。」

 端木神醫遠坐在一旁含笑不語,心道:「小夜這些年跟著我走南闖北,遇見的不是仙林中人便是窮苦百姓,難得有個和她年紀相若的玩伴,才會這樣開心。」

 忽地,他心頭微動,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朝著廟外朗聲道:「請問門外是哪位高人駕臨?」

 就聽廟外有人朗聲說道:「端木神醫,貧道昆侖無動有禮了!」

 楊恆一怔,朝外瞧去,一名鶴髮童顏身著杏黃色袍服的道人懷抱拂塵,走了進來。

 他在前往峨眉山的路上曾聽母親說過不少仙林掌故,知道昆侖雪峰派是與雲岩宗並稱「仙林四柱」之一的正道名門,至於無動真人的名頭卻還是第一次聽到。

 他卻不知,這位無動真人乃是「雪峰五真」之一,飲譽仙林近百年,實為正道一等一的翹楚宿老。

 不知為何,端木神醫聽到無動真人的聲音竟有點緊張,起身還禮道:「真人客氣。」

 無動真人走到近前,口吻甚是和氣地說道:「貧道想向端木神醫打聽一個人。」

 端木神醫心頭一震,不動聲色道:「不知真人要問的是誰?」

 「祁連六妖裡的老麼魏無智。」無動真人雙目如電,緊盯端木遠的臉龐,徐徐道:「據貧道所知,端木神醫不久之前還曾見過此人。」

 端木神醫道:「不錯,一個月前魏無智身負重傷,性命垂危,確是老朽替他醫治,但傷勢初癒後,魏無智便告辭離開,至於他去了哪裡老朽卻也不知。」

 小夜聽得奇怪,低聲問身旁的楊恆道:「阿恆,祁連六妖是什麼人?」

 楊恆訝異道:「你沒見過那魏無智麼?我娘親說,這六個人本都是禽獸花木修煉成精,因生性殘忍臭味相投,就湊在一起常年盤踞祁連山黑沙谷,幹了許多壞事。」

 就聽無動真人說道:「據說魏無智昔日曾經出手救過端木神醫,你為報恩情不願洩露他的行蹤也情有可原,只是自古正邪有別,希望端木神醫莫要受了魔道妖人小恩小惠的蠱惑才好。」

 端木神醫道:「真人金玉良言,老朽銘記肺腑,可惜,魏無智的去向我的確不知。」

 無動真人欲待再問,猛地抬眼上望低喝道:「什麼人?」

 話音未落,頭頂「砰」地轟鳴,塵土飛揚中,殿頂四角被人擊開窟窿,從上方躍下四名臉戴白銀面具的黑衣人。

 左手一名手持黑色釣竿的面具人,向無動真人道:「閣下可以走了。」

 無動真人見對方言辭無禮,不由心中慍怒,冷冷道:「四位也是為端木神醫而來?」

 四名面具人不再答話,一聲呼喝齊齊出手,將無動真人圍在正中激戰起來。

 無動真人急忙招架,怒喝道:「你們是滅照宮還是魔教的爪牙?」

 原來他目光如炬,一眼看出這四人的招式套路大相徑庭,絕非出自同一師門,而仙林之中,能同時搜羅到如此眾多來歷各異高手的門派,則非魔教與滅照宮莫屬,偏偏這兩家均是正道死敵,百餘年來與包括雪峰派在內仙林四柱鼎足而立,結下無數恩怨血仇。

 端木神醫見雙方激鬥正酣,悄悄後退道:「小夜,阿恆,咱們走!」

 誰知背後一個女子咯咯脆笑道:「端木遠,你是走不了啦!」

 端木神醫凜然回身,側耳細聽之下才發覺小夜和楊恆竟已被那女子擒住,他暗自駭然,怒問道:「你想做什麼?」

 那女子雙手制住了楊恆和小夜,臉上戴著同樣的白銀面具,說道:「敝主人誠邀端木神醫前去作客,還望閣下賞光。」

 端木神醫投鼠忌器,手拄青竹杖道:「你先放了兩個孩子。」

 女子搖頭道:「閣下是聰明人,怎地盡說些笨話?」猛地左手一鬆,竟是楊恆出其不意地掙脫控制,張嘴咬在了她的右手上。

 女子吃疼哼了聲,小夜趁機脫出,端木神醫聽明動靜,大喝一聲揮杖砸落。

 哪知那女子不避不躲,長袖捲住小夜腰肢,竟直直迎向青竹杖。

 端木神醫大吃一驚,生生煞住青竹杖,只是這一下用力太急,激得雙臂酸麻,胸口氣血湧蕩,往後連退數步。

 女子振臂一揚,將小夜當作暗器撞向端木神醫懷裡。

 端木神醫趕緊伸手接住,陡地胸前膻中穴一麻,已被對方制住經脈,隨即手上發軟,剛抱住的小夜又鬆落墜地。

 女子笑道:「端木神醫,得罪了!」抓住他的腰帶飄身飛起,朝廟外御風而去。

 無動真人見狀喝斥道:「妖婦,將端木神醫留下!」欲待攔截,奈何在四名面具人的圍攻之下,寸步難行,只能眼睜睜瞧著她將人擒走。

 小夜與楊恆齊齊追出廟外,遠遠看到那女子攜著端木神醫,往東北方向掠去。

 小夜急哭道:「爺爺!」施展並不純熟的身法拼命在後追趕。

 楊恆握住小夜的纖手,使出娘親傳授的清淨法身騰空而起,叫道:「喂,你好不要臉,有本事放下端木爺爺,和他真刀真槍再鬥三百回合!」

 那女子壓根不理,擒著端木神醫,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裡。

 楊恆和小夜追出十多里,已看不到端木神醫的影蹤,雙雙筋疲力盡地落回地上。

 小夜又怕又急,失聲痛哭道:「爺爺,爺爺…」

 楊恆呼呼喘著粗氣,眺望那女子消失的方向,懊惱道:「可恨我沒有師父的本領!小夜,你別哭,我想端木爺爺不會有事。」

 小夜抽泣道:「爺爺不見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到哪兒去找他?」

 楊恆問道:「你爹娘呢?」

 小夜哭得更傷心,說道:「我是孤兒,從小跟著爺爺長大,他雖不是我的親爺爺,可比人家的爹娘待我更好…」

 楊恆心生同情,望著四周黑漆漆的荒野犯了躊躇,尋思道:「端木爺爺被那惡女人抓走,便只剩下小夜一個人無親無靠,偏偏我要去尋找娘親,一路上更是艱險,這可怎生是好?」

 他正苦惱焦灼間,忽聽有人笑道:「妙極,妙極,沒想到能在這荒郊野外,撞上一對資質上乘的童男童女,正可拿來煉我的「霸王叉」!」

 楊恆聞言既驚且怒,回頭望見一名滿臉邪氣,背負金色魔叉的青年,暗自思忖道:「這傢伙定非善類,我可不能讓他傷害小夜!」

 當下雙拳攥緊,全神戒備道:「你是什麼人?說話這般惡毒!」

 青年人許是酒色過度,煞白的臉上隱露青印,回答道:「小和尚,你跟我走就是。」

 楊恆明白事情斷無善了之望,更曾聽母親言道仙林中不少魔門妖孽素喜用諸如紫河車、處女元陰等物修煉魔功,煉化魔寶,如果落在這人手裡,當真生不如死。

 他跨上一步擋在小夜身前,低聲道:「你快逃!」

 小夜早已嚇得小臉變色,可聽了楊恆的話卻連連搖頭道:「不,我不走!」

 楊恆氣得罵道:「笨丫頭,現在可不是講義氣的時候!」

 青年人宛若貓捉老鼠,絲毫不虞這兩個八九歲的小娃娃能從自己手裡逃脫,饒有興致地雙臂環胸道:「哈,看不出你這小和尚還動了凡心,敢情是為了這丫頭私奔下山連出家人也不做了,是不是?」

 楊恆怒道:「你少血口噴人!」俯身撿起一塊石頭往對方打去,叫道:「走!」

 沒等他回頭逃跑,猛覺頭頂陰風刺骨,青年人輕飄飄越過飛來的石頭,探臂一抓往楊恆背心拿去,口中笑道:「小和尚,你也懂英雄救美麼?」

 楊恆不理他的污言穢語,右手雙指並指點向對方掌心,青年人微咦了聲,縮手變招道:「拈花指?敢情你是雲岩宗的弟子!」

 那邊小夜跑了幾步見楊恆被對方纏住,又停下腳步叫道:「阿恆!」

 那青年順勢掠過楊恆身側,抓向小夜道:「小妹妹,叔叔我來疼你啦!」

 小夜嚇得尖聲驚叫,下意識地往後退閃,楊恆見狀奮不顧身撲向那青年,怒喝一聲,右手一掌也顧不得什麼套路招數,往對方腦後拍落。

 青年人目露殺機,獰笑道:「找死!」擰身「啪」地與楊恆對了一掌。

 楊恆雖說修煉過幾年佛門絕學薩般若心法,已有一定功力根基,可又怎是這凶人的對手?耳聽「喀嚓」一聲脆響,他的腕骨折斷,張口噴出一蓬熱血,身子不由自主飛跌而出,滾落在地昏死過去。

 幸而這青年一心要用楊恆來煉化自己的霸王叉,所以只用了兩成功力,否則任他命硬福大,又怎過得了這道鬼門關?

 「阿恆!」小夜哭叫著奔向楊恆,竟對這青年抓向自己的魔掌視而不見。

 眼瞧一爪就要落在小夜肩膀上,青年人猛覺手裡一滑,竟是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團油膩膩的東西。

 他心中驚詫,忙借著月色觀瞧,才發現手裡抓的竟是一截被人咬去了大半的羊腿!

 他駭然轉身,就看見一個邋遢和尚搖著破蒲扇,笑嘻嘻站在一旁,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就算施主不喜歡這羊腿,可也不該把它捏得粉碎,叫和尚我如何再吃?」

 青年人臉上變色,曉得遇上了勁敵,掣出背後那柄霸王叉道:「和尚,你是打哪來的,也敢管小爺的閒事?」

 邋遢和尚漫不經心地往前跨了兩步,將對方撲向小夜和楊恆的路線徹底封殺,回答道:「你是邛崍山君的徒弟吧,都是老熟人啦。」

 青年人愣了下道:「在下裘百盛,正是山君門下的五弟子,敢問大師法號?」

 邋遢和尚噗嗤一笑道:「你何苦前倨後恭?別擔心,和尚我跟邛崍山君只有仇怨,沒有交情,好像也有十幾年沒見面了。」

 裘百盛放下心來,道:「既然如此就請大師自便,恕裘某無暇奉陪!」

 邋遢和尚指指楊恆和小夜,道:「貧僧帶走他們,你沒意見吧?」

 裘百盛冷哼道:「裘某沒意見,但手裡的霸王叉卻大有意見!」

 邋遢和尚搖搖頭,道:「你那也能叫霸王叉?用來打漁都顯寒酸。」

 裘百盛勃然大怒,低喝道:「大師,得罪了!」霸王叉一式「夜叉探海」刺向邋遢和尚的咽喉。

 邋遢和尚站著沒動,只用蒲扇扇面輕輕往外一封,說來也怪,那面破爛不堪的蒲扇,竟將去勢兇狠的霸王叉生生擋住,難作寸進。

 裘百盛呼喝連聲,一口氣變化了七式叉招,均被邋遢和尚輕描淡寫地用破蒲扇擋下,身子自始至終沒挪動過地方。

 驀見裘百盛口中大喝道:「殺!」身形凌空飛起,手中霸王叉金光爍爍,朝邋遢和尚的頭頂心插落。

 邋遢和尚笑吟吟道:「你啊,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說著話蒲扇「叮」地在叉尖上一敲,發出悅耳響鳴。

 裘百盛只覺手臂一麻,勁力全消,還沒反應過來,邋遢和尚邁步近身,蒲扇往他屁股上「啪」地一拍道:「滾吧,別丟人現眼了!」

 這一下勁透經脈直入丹田,將裘百盛苦心修煉了二十餘年的魔功盡數破去,若想重新練起,少說也需十餘年的工夫。

 他嘴角溢血被扇風送出數丈,雙腳一軟,栽進了雜草叢中,當下又恨又怕,哪裡還敢再衝沖上前去找死,惡狠狠瞪視對方道:「你等著,此仇不報枉自為人!」

 邋遢和尚不以為意地道:「你想報仇只怕這輩子是沒機會了,記得轉告令師,就說有位姓嚴的老朋友向他問好,要他多行善事少犯糊塗,免得沒有好下場。」

 裘百盛擦去嘴角血跡,喘息道:「好,你的話裘某定當帶到!」轉身狼狽而去。

 邋遢和尚回過頭瞅了瞅楊恆,又從地上撿起被裘百盛丟下的那截羊腿,拿髒兮兮的袍袖擦了擦,歎口氣道:「你這小子,害得和尚我連羊腿都吃不好。」

 小夜驚喜莫名地望著邋遢和尚,囁嚅道:「大師,您是…」

 邋遢和尚咬了口羊肉,含含糊糊地道:「嗯嗯,我是這小子的師叔,法號明燈。」

 等楊恆迷迷糊糊醒來,就看到小夜淚痕未乾,守在床前。

 他的右手已被包紮妥當,可仍有錐心刺骨的疼痛不斷傳來,胸口一陣陣地噁心想吐。

 「阿恆,你醒了?」小夜欣喜地叫道,「身上還疼不疼?」

 楊恆昏沉沉地回想起昏迷前情形,問道:「我這是在哪兒,那惡人呢?」

 床邊忽有人回答道:「你這是在一家客棧裡,那小賊已灰不溜丟逃之夭夭。」

 「明燈大師!」楊恆驚喜交加,不知怎地就覺著自己見到了親人一般,心情一鬆道:「你怎麼來啦?」

 明燈大師從小夜背後露出臉來,笑嘻嘻道:「你還好意思問!不聲不響就溜下山去,幾乎把整個雪竇庵和法融寺都鬧個底朝天,你師父和我四處尋找,就怕你腦子一熱幹出傻事。」

 楊恆嘿嘿一笑,轉開話題道:「大師,別說我了,你是怎麼趕跑的那惡賊?」

 小夜便將明燈大師戲弄裘百盛,並廢其修為的事情繪聲繪影地說了。

 楊恆聽得大感解氣,忽想起一事道:「明燈大師,這位小夜姑娘是端木神醫的孫女兒,身世很是可憐,您能不能…」

 「哪還用你說?」明燈大師笑容一斂,道:「你昏迷的這兩天裡,貧僧已聽小夜說了她和端木神醫的遭遇。」

 楊恆問道:「大師,依你之見,那些劫走端木爺爺的黑衣人會是何方神聖?」

 明燈大師搖頭道:「時隔多日,貧僧也無從查尋,不過依照小夜的敘說,四個黑衣人裡有一個使十字奪,一個用釣竿,那都是奇門兵刃,仙林中以此成名的高手屈指可數,倒算得一條線索。」

 小夜卻沒心情說笑,輕輕道:「我怕那些人會害了爺爺。」

 楊恆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勸她道:「你別擔心,那些惡人抓走端木爺爺,只是追問魏無智的下落,我想他們絕不會殺害爺爺的。」

 明燈大師道:「真源說的極是,小夜,你先隨我回峨眉,端木神醫曾救過不少雲岩宗弟子,更是貧僧的多年至交,這事說不得和尚我要管上一管。」

 小夜感激地點點頭,低聲道:「多謝大師慈悲!」

 楊恆卻敏銳地發現,明燈大師的眉宇間有一絲隱憂,顯然對解救端木神醫的事情並不樂觀,而小夜在失去父母後,眼下連相依為命的爺爺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於心底深處不禁升起一縷同情與憐惜。

 他又問道:「小夜,那些人為何要找你爺爺打探魏無智的下落?」

 小夜搖頭道:「我不曉得,大概一個月前爺爺突然出了趟遠門,過了十多天才回來,然後就收拾包裹帶著我離開,一路往西走,卻不敢在客棧借宿,專找那些不見人影的荒僻小路走,沒想到,還是被那些惡人找到了。」

 這時明燈大師轉開話題,又道:「小夜,你去廚房看看,給真源煎的湯藥好了沒?」

 小夜應了,拭去眼淚走出客房,明燈大師在床邊坐下,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問道:「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逃走?」

 一提起自己下山的原因,楊恆就氣不打一處來,又惱又悲道:「我要去找娘親,去救爹爹!可師父死活不肯教我雲岩宗絕學,我才自己下山的!」

 明燈大師道:「明月師太這麼做,總有她的道理,你獨個兒跑下山,未免有些魯莽,也著實教人擔心。」

 楊恆多日的委屈、憤懣、彷徨、無助終於統統爆發了出來,大叫道:「她那算哪門子的道理?故意不傳我劍法,還要我一個勁兒地念經,可經念得再好,能救我的爹娘嗎?」

 明燈大師悠悠道:「佛經不能殺惡人、救你爹娘,但能參悟天地生死、救你自己。」

 楊恆愣了愣,道:「我不怕死,我只要找到我的娘親,救出我的爹爹!」

 明燈大師贊道:「好,有骨氣!明天就跟我回山吧。」

 哪知楊恆把頭一搖,氣鼓鼓道:「不,我不回去!就算你把我抓回去,往後逮著機會我還是要逃!」

 明燈大師笑了起來,道:「你這小子,脾氣又臭又硬,像極了貧僧當年,嗯,要救你爹爹,不學一身好本領怎麼行,這道理總該懂得。」

 楊恆咬牙道:「誰說我不懂道理?可老尼姑不肯教,我留在山上有什麼用處?」

 明燈大師想了想,道:「好,我來教你!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楊恆眼睛一亮,卻說道:「如果你是真的傳我神功,我自然會勤學苦練,不再打別的主意,可如果你也像師父那樣敷衍我我還是要跑的!」

 明燈大師哈哈一笑,道:「就這麼說!等你傷好後,我來傳你一套劍法,但咱們說定了,哪天你能贏過我,才能去救你父親,不然的話,就乖乖給我待在峨眉山上,把劍法學好。」

 楊恆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喜過望道:「大師,你此話當真?」

 「蒸的,我說的還是煮的呢!」明燈大師微笑道:「你願不願意?」

 楊恆起身道:「我當然願意,可你修為那麼高,我怎麼打得過?要是打不過,那豈不是一輩子也沒法下山救我爹了?」

 「咄!」明燈大師在他頭頂打了個爆栗,笑罵道:「我打你個冥頑不靈沒有自信的傻小子,要知道,師父不是用來捧著供著的,而是要用心去超越!假如你連擊敗我的信心都沒有,那也不必再想下山救人的事了。」

 楊恆一震,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用力一點頭道:「好,我跟你回山!」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7 17:14 編輯 ]

TOP

第五章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封鎖

 次日,楊恆隨明燈大師和小夜回到峨眉法融寺養傷。又過兩天明月神尼接著消息也趕回峨眉,連雪竇庵都不及回去,徑直來見楊恆。

 她推門入屋,望著躺在床上的楊恆,恨鐵不成鋼地斥道:「你這孩子,恁的膽大妄為,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教我如何向明曇師妹交代?」

 楊恆見著師父著急上火的模樣,本來心裡隱約起了一絲歉疚,可再聽她劈頭蓋臉對著自己便是一通斥罵,牛脾氣禁不住又上來了,高聲道:「誰讓你推三阻四不肯傳我雲岩宗絕學!再說,我要真死在外頭,你不是正樂得清閒麼?」

 「混帳東西!」明月神尼修煉了數十年的禪心,被這兩句話激得丁點不剩,渾身發抖道:「你敢這樣跟為師說話?」

 楊恆瞧明月神尼真的發怒了,心下也有些害怕,可旋即牙關一咬道:「哪有師父不教徒弟真本事的?你張口閉口都是我娘親如何如何,卻也不想想她要是曉得你如此待我,會有多氣惱!」

 明月神尼呵斥道:「孽障,貧尼的一片苦心,你豈能懂得?我教你讀佛經,就是想用佛門慈悲化解去你受自父親遺傳的魔門暴戾之氣!看看你自己,有哪點像佛門弟子的模樣?」

 楊恆掀開被子坐起來,叫道:「不准你罵我爹爹!」

 不知為何,明月神尼竟被這少年的氣勢所震,一時說不出話,沉默須臾後才道:「真源,你傷透了為師的心!也罷,我傳你雲岩宗絕學,但你也須牢記貧尼今天的教誨…為善為惡全在一念之間,莫要走上歧途!」

 楊恆沒想到一番爭吵後,明月神尼居然會答應傳自己雲岩宗心法,微感意外之下哼了聲道:「這可不是我求你的!」

 明月神尼對這弟子已失望之極,也不多說,淡淡道:「你先休養,明日貧尼再來探望。」說罷轉身出屋而去。

 楊恆望著師父的背影,不由想道:「這麼說老尼姑其實也是為我好,但她為什麼老對我爹爹抱有成見,真是奇怪。」轉念又有些得意道:「我好稀罕她傳授雲岩宗絕學麼?沒有她,明燈大師一樣會教!」

 ※ ※ ※ ※

 十餘日後楊恆的傷勢漸癒,然而雲岩宗儘管動用了全派之力,明燈大師也數次下山明察暗訪,卻始終未能探聽到端木神醫的下落,甚至連抓走他的那夥人是誰也毫無頭緒,至於引起這一切變故的罪魁禍首…祁連六妖裡的魏無智,更是如同石沉大海,想必早已逃之夭夭了。

 小夜無親無靠,於是在法融寺裡常住了下來。

 一座和尚廟裡住了個小姑娘,無疑比一個尼姑收了男性俗家弟子,還要來得驚世駭俗,好在明燈大師一向我行我素,背後的師父又是座極硬的靠山,旁人至多腹誹幾句,當面卻也不能說什麼。

 又過月餘,楊恆的傷勢痊癒,當天半夜,明燈大師果然遵守那天的承諾,將他帶到桃花林中。

 他從樹上折下兩根桃枝,拿在手裡輕輕拍打,並不急於分給楊恆,說道:「你是明月神尼的弟子,雲岩宗的絕學自該由她來教,我不能越俎代庖。」

 見楊恆要開口,他擺擺手接著道:「貧僧說過,我是半路出家的野和尚,所以,我要傳你的,是我在做和尚前所用的一套劍法,因為這套劍法一共有十三式,故而也被人叫做『周天十三式』。」

 楊恆面露興奮,笑道:「光聽這劍法的名字,就知道它一定很厲害。」

 明燈大師嘿嘿道:「傻孩子,名字能作數麼?我法號明燈,可頭髮亂糟糟的像堆雜草,又哪裡像盞明燈了?」

 楊恆衝口說出道:「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慧能滅萬年愚!」

 明燈大師笑呵呵道:「不錯啊,小友,佛經沒白讀,居然領會到空照大師給貧僧起這法號的內涵。」

 楊恆「啊」了聲吃驚道:「您是空照大師的弟子?」

 他上山時間說短不短,往日也曾聽人說起過,這位空照大師被譽為仙林四聖之一的「佛聖」,與自己的祖父楊惟儼,實是並駕齊驅的神仙級人物,只是此老隱退峨眉後山多年,縱然是雲岩宗當今的宗主明鏡大師平日也緣慳一面,萬沒想到竟然會是明燈大師的師父!

 明燈大師道:「給嚇傻了?其實空照也好,明燈也罷,不過是個符號,哪有那麼多道理在裡面?」

 「言歸正傳,我們來說這套周天十三式:它若能配合著周天正氣一齊施展效果更佳,但你已修煉了雲岩宗的薩般若心法,就不必另起爐灶,大費周章了,況且薩般若心法的確是佛門頂尖絕學,要是能參悟到大圓滿境界,其威力尚勝過我的周天正氣。」

 楊恆用心聽著,可老毛病忍不住還是犯了,問道:「大師,你出家前定也是位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吧?」

 明燈大師道:「出家前的事情我都忘了,做了和尚,便只管去想和尚的事情,你不必問這麼多,反正將來總能知道。」

 楊恆點點頭,心想:「原來他也有段不願提及的往事。」

 明燈大師遞了根樹枝給楊恆道:「我說清楚,我教你劍法是心血來潮,可不是要做你的師父,咱們還是要像從前那樣,只當對方是忘年交,否則便無趣了。」

 楊恆笑道:「好啊,往後咱們照樣一起去偷雞摸狗,烤青蛙來吃。」

 明燈大師滿意地頷首道:「不錯,不錯,我就喜歡你這性情。這套周天十三式與仙林各家各派的劍法大異其趣,雖非王道之劍,但正氣浩然拙中藏巧,真正能參悟透澈了,保管你碰見一流高手也不吃虧。」

 楊恆聽得心癢難熬,催促道:「好大師,你就快教吧!」

 明燈大師道:「咱們的教法也別緻,須得從最後一式「顛倒乾坤」學起,這招劍法最為詭奇,也最難學,要是能在一個月裡初步參悟,剩下的便難不倒你了。」

 「顛倒乾坤?」楊恆好奇問道:「莫非這式劍法正反相衝,好殺人一個措手不及?」

 「你都說了,還要我講解什麼?」明燈大師故意一板臉道:「看好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軀猛然抱縮成團,如風輪般躍在空中飛速轉動,手中樹枝也隨著身體的飛轉吞吐閃爍,游走不定。

 眼看就要迎頭撞上一株桃樹,明燈大師的身形驀地再往上飄,呼一聲掠過枝頭舒展開來,面朝桃樹順勢一劍吐出,「咄」地輕擊在桃樹樹幹上,由於只是演示並未使力,樹枝一觸即收。

 明燈大師飄然落地,微笑道:「這是顛倒乾坤的第七種變化,若遇見身法轉換不靈的對手,便可一招制勝,你的薩般若心法和清淨法身都有一定根基,要照葫蘆畫瓢不是難事,難的是體悟劍意,掌控火候,能在臨陣時隨機應變制敵機先。」

 楊恆會意道:「我明白了,畢竟對手不是桃樹,隨時會作出各種反應,所以咱們不能刻舟求劍,也須得以變應變,而且要變得比他快,比他妙。」

 明燈大師拊掌道:「善哉,善哉,孺子可教!現在輪到你將這式變化練給我瞧了。」

 楊恆疑惑道:「大師,你還沒給我講解運劍法門和出劍要訣呢。」

 明燈大師一揮手道:「哪來那麼多法門要訣?縱使你全都背得滾瓜爛熟,使出來的劍招也不過像條死蛇,全沒半點靈氣,你以為貧僧的這套周天十三式人人都能學麼,還不練給我看!」

 猶如當頭棒喝,楊恆一下子醍醐灌頂道:「是了,大師要教我的是劍意!招式再奇妙也沒有靈魂,總會被人見招拆招一一化解,唯有劍意綿綿永無窮絕。」

 想通了這點,他緩緩閉起眼睛,在腦中一遍遍重播方才明燈大師施展「顛倒乾坤」的每一個動作,一陣陣明悟如清泉般注入心頭,似有盞明燈在靈台間漸漸點亮。

 突然,楊恆腦海裡轟然劇震,所有的幻象都消失無蹤,充盈著變幻詭奇連綿不絕的空明劍意,渾然忘我間,他一聲清嘯騰空而起,瘦小的身軀抱成一團翻滾向前,彷佛行雲流水天馬行空,施展出了這一式顛倒乾坤!

 「咄!」

 樹枝輕擊在桃樹上,楊恆雙足落回地面,望著手裡的樹枝喜不自勝,由衷感激道:「大師,大師…」

 明燈大師不知何時已到了他的對面,將樹枝輕輕用手從樹上撥開,笑吟吟道:「你明白了麼?」

 楊恆全身氣血沸騰,一腔豪情洶湧而起,鏗然有力地一點頭道:「是!」

 明燈大師又恢復了他那慵懶嬉笑的模樣,笑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封鎖,今朝塵洗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 ※ ※ ※

 山中歲月長,轉眼楊恆在法融寺中已住了五年多,寺外的桃花落了又開,他也從一個九歲稚童,慢慢長成了個眉目俊秀的少年。

 這幾年間,明燈大師將平生得意絕學「周天十三式」傾囊相授,更教了他一手「九絕梭」的暗器本事;楊恆的薩般若心法亦突飛猛進,順利進入了第三層境界,同時將拈花指法修煉到了四品。

 私下,楊恆也開始偷偷參悟父親傳下的鐵衣神訣,他聽娘親說過,這鐵衣神訣若能修煉到登峰造極之境,非但罡風掌力難傷分毫,即使仙兵魔寶亦無所畏懼,實是堪與佛門金剛不壞大法比肩稱道的曠世奇學。

 由於沒有師長指點,又擔心別人察覺,他修煉得極是小心,雖然進度緩慢,倒也避免了貪功冒進,根基不穩的風險。

 至於明月神尼那邊,果然在教授佛經之餘,也將薩般若心訣和清淨法身的精義,酌情傳授給了楊恆,只是師徒間的關係依舊不冷不熱,毫無改變。

 這些年來,明月神尼驚異地發現,楊恆就像一塊無邊無際的海綿,不管自己往裡頭注入多少清水,這孩子總能迅速而輕易地吸收進去,不費多少工夫便完全化成了自己的東西,佛經如此,雲岩宗的各項絕學更是如此,她只好翻來覆去地炒冷飯,讓他將拈花指諸般運氣法訣和出指要點練了又練,再拼命從中挑出毛病來要他鑽研。

 明月神尼這麼做,只是為了拖延傳授楊恆其它絕學的時日,因為她實在不敢斷定楊恆長大成人後是否會走上父親祖父的歧途,至少於她心底,絕不願明曇師妹託付給自己的愛子,將來成為一個殺人如麻的小魔頭。

 閑來無事時,楊恆依舊是那個呼朋引伴滿山惹事的頑童,他的朋友越來越多,不僅是法融寺裡真禪、真葷,連峨眉山上下各處佛寺禪院裡的小和尚們,也和他稱兄道弟,快快活活地打成了一片。

 由於端木神醫久無音訊,小夜便留在了法融寺裡,有著明燈大師的照料和楊恆、真禪等人的陪伴,她也在一天天快樂地長大,漸漸出落成一位明眸皓齒,雪膚雲鬢的美麗少女。

 這天午飯後,楊恆和小夜、真禪、真葷幾個人聚在大殿前的石階上,商量著明月神尼授課結束後要到哪裡去玩,大夥兒正說得高興,忽聽寺門外頭有人嗓音粗啞地叫道:「嚴祟山,你給我滾出來!」

 四人一愣,來人已「砰」地一聲將寺門踢開,氣勢洶洶往裡走道:「嚴崇山,這十多年讓老子好找!這回看你往哪兒逃!?」

 楊恆凝目打量,就見來人五十餘歲的年紀,膀闊腰圓,面相兇惡,頭頂光禿滿臉的虯鬚黃裡泛紫,身穿黑袍,腰繫水火絲絛,背上斜插兩柄三股烈焰叉,柄身上密麻麻布滿紅色符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闊步進得寺來,見大殿前只坐著幾個十四五歲的小孩,一愣道:「嚴崇山呢?叫他給我滾出來受死!」

 真禪膽小,看到這黑袍人模樣猙獰,嚇得小臉煞白直往楊恆身後縮,真葷卻是個混性子,仗著膽子道:「這兒沒嚴崇山,你上別處找去。」

 黑袍人一瞪眼道:「小禿驢敢騙我,老子打聽的明白,嚴崇山就躲在這廟裡!」

 楊恆聽他口出污言穢語,心裡來氣道:「再罵人我就將你打出去!」

 這時候真菜和尚在後院聽到動靜,一邊嚼著還沒吃完的午飯,一邊趕了過來說道:「佛門淨地,誰在這兒大聲喧嘩?」

 黑袍人許是看真菜和尚年紀略長,便拋開楊恆等人迎上他道:「老子來找嚴崇山!」

 真菜和尚瞧著黑袍人心裡也有點發虛,合十道:「阿彌陀佛,本寺並無名叫嚴崇山之人,施主找錯了地方吧?」

 黑袍人猛一把揪住真菜和尚衣襟,將他近兩百斤的身子提拎離地,舉在面前,惡狠狠道:「你敢騙老子?」

 真菜和尚的膽子比真禪還不如,一張圓臉登時嚇成個白麵饃饃,結結巴巴道:「快、快鬆手,我、我沒、沒…」

 黑袍人鄙夷地「呸」一口濃痰吐在他臉上,罵道:「和尚都是窩囊廢!」

 楊恆從臺階上蹦起,站到黑袍人身後伸手一指叫道:「喂,你說誰是窩囊廢?快將真菜師兄放下,好生向他賠禮道歉。」

 黑袍人一扭頭瞧著楊恆,笑道:「你這小和尚倒有幾分膽量,居然敢沖老子嚷嚷。」

 楊恆有樣學樣,也嘿嘿一笑道:「你這老怪物膽量也不小啊,居然敢在峨眉鬧事。」

 黑袍人哼道:「那又如何?別以為嚴祟山投入了雲岩宗老子就不敢找他報仇!除了幾個空字輩老不死的傢伙,我邛崍山君還真沒把雲岩宗放在眼裡!」

 楊恆耳聽小夜驚訝地「啊」了聲,心中一動道:「敢情這老怪物的外號叫什麼邛崍山君,他不正是裘百盛的師父麼?」

 他急著救真菜和尚,便道:「你不是要找嚴崇山嗎?我知道他在哪兒,先將真菜師兄放了,不然打死我也不說。」

 黑袍人一喜,把真菜和尚往身後一拋,走向楊恆道:「嚴崇山在哪兒?」

 楊恆道:「你來法融寺找嚴崇山,想必是探知他在此處出家,對不對?」

 邛崍山君點頭道:「不錯,老子找了他十幾年,才終於探聽到這消息。」

 楊恆隱隱猜到邛崍山君口中的「嚴崇山」是誰,更進一步猜到他定然是從裘百盛口中得到了什麼線索,這才找上峨眉。

 他問道:「那你可知他如今的法號?」

 邛崍山君擰眉想了想,口氣不那麼確定地答道:「好像是叫明…燭還是明燈的。」

 小夜「啊」地驚呼道:「你要找的是明燈大師?」

 真菜和尚則是遠遠躲開,方敢出面道:「我師父下山了,不在寺裡。」

 「不在寺裡?」邛崍山君眼中凶光一閃道:「那老子便將他的烏龜窩先砸個稀巴爛,看他還裝烏龜!」

 楊恆心裡暗叫糟糕道:「這老怪既然來找明燈大師報仇,想來修為甚高,我們幾個加在一塊兒,怕也不夠他單手打發。」

 他急中生智,道:「真菜師兄,你記錯了吧!明燈大師不是說他去了金頂禪院,要找明鏡方丈切磋佛學麼?」

 原來他見勢不妙,就想將邛崍山君引去金頂禪院,那裡高手如雲,又有號稱「鏡花水月」四大高僧之一的明鏡大師坐鎮,任邛崍山君再是強橫,也能制得住他。

 哪曉得真菜和尚實在老實得過頭,愣愣道:「不對啊,師父明明說他下山去了。」

 邛崍山君一聽,知道明燈大師定然不在山上,又是失望又是氣惱,舉起蒲扇大的巴掌抓向楊恆道:「混小子,你敢騙我!」

 他這一抓雖是臨時起意,卻也有個名頭叫做「神仙一把拿」,顧名思義,此招威力極大,五指戟張間封死了對方各路閃躲空間,除了硬封硬架便只能束手待斃。

 不料楊恆人雖小,身手竟異常靈活,就地一倒骨碌碌翻滾出數丈,順手拿起用來打掃寺院的一把竹帚,彈身而起道:「真菜師兄,快去雪竇庵求援!」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7 17:23 編輯 ]

TOP

第六章 洞裡無雲別有天,桃花似錦柳如煙

 真菜和尚「哦」了聲,平生頭回乖乖聽從了楊恆的吩咐,掉頭就跑。

 邛崍山君振臂揮掌,「呼」地一聲,一蓬紅濛濛的掌風拍中真菜和尚後背,將他打飛摔暈,獰笑道:「想通風報訊,沒門!」

 楊恆驚怒交集,斥罵道:「老怪物,你打傷了我師兄,我和你沒完!」

 那邊真禪眼珠一轉,哆哆嗦嗦,從懷裡掏出枚煙花信炮,可火折子怎也點不燃。

 小夜著急地一把奪過,將信炮點燃,「砰」地一響,一溜紅色煙火扶搖直上,在萬里晴空下高高散開。

 邛崍山君一怔道:「不好,敢情法融寺裡還有煙花示警!待會兒雲巖宗大批高手趕來,老子雖是不怕,可也麻煩得緊。」

 可他偏是想錯了!這煙花信炮並非雲巖宗示警之用,而是平日裡,楊恆等人召集諸多山上各寺各廟的小和尚外出玩耍時所發的信號,真禪情急之下將它拿出,只盼有人瞧見趕來法融寺支持。

 邛崍山君仰望天空中散開的煙花,尋思道:「老子好不容易來到峨眉,就這麼灰溜溜被一個信炮嚇下山去,豈不笑煞旁人?說不得,先抓幾個小和尚,叫嚴祟山出面贖人!」

 想到這兒,他歹念橫生,見小夜水靈靈地甚是動人,當下身形一晃欺到近前,又是一記「神仙一把拿」朝她肩膀抓去。

 小夜尖聲驚叫,來不及丟開火折轉身就逃,但邛崍山君這一抓志在必得,又焉能讓小夜逃脫?右臂猛然暴漲,手指已探到她的肩頭。

 千鈞一髮之際,驀然背後勁風襲來,楊恆高聲喝道:「老怪物,你以大欺小,白活了這麼多歲!」卻是他見小夜遇險,也顧不得實力相差懸殊,以竹帚代劍,施展出一招明燈大師所傳的「周天十三式」中用得最為得心應手的「順天拂雲」,一劍刺向邛崍山君背脊。

 邛崍山君也是存了輕敵之念,總想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不可能強到哪裡去,於是並不回身,右手照拿小夜,左腿後踢踹向竹帚。

 楊恆雖然是受傳周天十三式後第一次與人正式過招,可這一式「順天拂雲」在兩年間的每個深夜中,不知反覆參悟磨礪過多少回,更不知在腦海中體會演練了多少次,而今使將出來已然熟練無比,他見邛崍山君飛腿回踢,手腕一抖一振,竹帚頓時化刺為掃,施展出「拂雲」訣中的第八種變化,輕盈迅捷地削向對方腳踝。

 邛崍山君猝不及防,「啊」地一聲腳踝被掃帚上的竹篾拍中,立時感到一陣火辣辣的酸麻,若非對方使的是一把竹帚,這隻左腳便要不保。

 小夜趁機脫出,回身擺開架式道:「阿恆,咱們一起打這惡人!」

 奈何楊恆表面上偷襲得逞,可一條右臂也被邛崍山君的護體罡氣震得發麻,連運幾次薩般若真氣才疏通過來。

 他暗自凜然於這老怪物的驚人功力,臉上卻故意作出托大神情道:「這一掃帚不過是給你個教訓,下一次可沒那麼便宜。」

 邛崍山君氣得七竅生煙,轉身怒喝道:「小禿驢,老子先宰了你!」跨步上前,一拳虎虎生風轟向楊恆腦門。

 楊恆見狀思忖道:「這老怪的修為著實了得,只怕我師父也不是他的對手,要是正面跟他硬撼,不用三招我的小命就得玩完。」

 他不敢硬接邛崍山君的拳勁,展開清淨法身往左側飛飄,儘管限於功力,這式身法遠不如明月神尼使來那般隨心所欲,可仗著身材瘦小體重較輕,竟也是飄飄然如乘風駕鶴,令邛崍山君的這記「鐵戟拳勁」打了個空。

 小夜看到楊恆泰然自若與邛崍山君周旋,心中勇氣倍增,一雙粉拳運出明燈大師傳授的「叩關十八打」,躍起嬌軀,擊向對方雙肩。

 那邊的真葷和尚初生牛犢不怕虎,順手抄起一條板凳,使出雲巖宗的「鳩摩棍法」打向邛崍山君右額,口中叫道:「真源,我來幫你!」

 唯獨真禪和尚最不講義氣,朝著混戰中的同伴咿咿呀呀擺了幾個手勢,大概意思是「我去拿劍」,立馬腳底抹油,往後院逃之夭夭去也。

 至於真菜和尚被邛崍山君一掌拍昏在地,這時想幫忙也是幫不上了。

 廟裡的其它和尚也聞聲趕到,有兩個膽大的如真面、真飯和尚各自抄起兵刃上前襄助,圍住邛崍山君鬥做一團。

 邛崍山君火冒三丈,沒想到報仇不成,卻被一群小和尚纏住。

 他凶性大發,鐵戟拳勁崩山裂雲,招招奪命,要不是楊恆等人拚死抵擋,院子裡此刻便要橫屍一地,饒是這般,真面、真飯和真葷也先後受傷倒地,只剩下楊恆與小夜遊走纏鬥,勉力支撐。

 突聽寺廟院牆上有人叫道:「什麼人跑來峨眉撒野,欺負真源師弟?」

 包括真彥在內的數個小尼姑,從牆上躍下,各拔仙劍拂塵加入戰團,正是距離法融寺最近的雲巖宗雪竇庵裡的楊恆同門看著信炮,及時趕到。

 她們從小生長在雪竇庵中,自不識邛崍山君的厲害,只是見楊恆和小夜頻頻遇險,真葷等人又倒在地上大聲呻吟,一個個同仇敵愾便衝了上來,可這群小尼姑又如何擋得住邛崍山君的鐵戟拳勁,交手沒幾個回合,又有兩人受傷跌倒於地,其中一個骨斷筋折,眼見不能活了。

 眾人悲憤交集,更是拼了命地圍住邛崍山君往死裡打,不久附近的崇信寺、德誠禪院等若干寺廟中的小和尚也先後趕到,頓時聲勢大振。

 可惜人數優勢有時候並不能代表戰局優勢,這些來應援的小和尚均是雲巖宗旁支弟子,論及修為還不如真彥、小夜、楊恆等人,一時間「哎喲好疼」與「師兄小心」的呼喊與警告同響,棍棒與刀劍齊飛,好不壯觀。

 邛崍山君漸生焦灼道:「老子這是一腳踩進和尚窩了,這幾個小娃兒年紀小小,卻恁的難纏,委實可恨之極!」

 他殺機大起,將拳勁加到六成,大喝道:「再不滾開,老子便大開殺戒了!」說罷一拳轟向真彥的眉心。

 真彥躲閃不及,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猛看眼前身影一晃,楊恆飛掠而至,奮不顧身地抱住她倒地翻滾。

 「砰!」

 邛崍山君的鐵拳砸在楊恆背上,雖說藉著倒地的勢頭卸去一多半,又有鐵衣神訣護體,可還是打得他眼冒金星,「哇」一口血噴在真彥臉上。

 真彥又怕又急,哭叫道:「真源師弟!」

 楊恆抱著她滾出數丈,身子壓著真彥已不能動彈,面色蒼白地一笑道:「不要緊,老怪物的拳頭軟,打上了就像撓癢…」哇地又一口血噴了出來。

 就這工夫,寺門口響起明月神尼的大喝道:「邛崍山君,你以大欺小恁的無恥!」

 一眾小和尚小尼姑看見明月神尼趕到,紛紛收手退向圈外。

 邛崍山君收住鐵戟拳勁,斜眼瞅見明月神尼,嘿嘿笑道:「老尼姑,你來得正好!」

 明月神尼儘管年逾五旬,可終日參禪修行容貌並不顯老,邛崍山君這麼說,自是心存蔑視有意譏諷。

 明月神尼環顧院內,見楊恆吐血倒地,眾多佛門子弟傷痕纍纍,更有人生死不知,心頭又疼又怒,掣出仙劍「絕塵」道:「說不得施主要給本宗一個交代!」

 邛崍山君大咧咧哼道:「要交代麼,去找嚴祟山,誰讓他對老子避而不見?」

 明月神尼一省道:「原來他是來找明燈師兄尋仇的!」

 劍訣一引,她擺開菩提九劍的起手式道:「明燈不在,你找貧尼也是一樣。」

 邛崍山君一瞧明月神尼擺出的門戶,氣度沉穩,攻守兼備,便知對方修為甚高,他反手拔出一對三股烈焰叉,哈哈笑道:「好,老子便先拿你祭旗!」

 明月神尼知這魔頭是赫赫有名的六妖八怪之一,單以修為而論,殊不遜色於當年的彈指玉笛楊北楚。

 想那六妖狼狽為奸連成一氣,平日卻蟄伏於祁連山中不出,甚少來中原鬧事,為禍也不算深,可這大荒八怪則是各霸一方,互不買賬,或正或邪,行事詭秘喜怒無常,任誰撞見了都要頭疼,自己若不能支撐到雲巖宗強援趕至,恐怕這滿院子的佛門弟子就要血流成河,無一能夠活命。

 念及於此,她便抱定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主意,默運薩般若真氣流轉週身,穩守門戶以靜制動,清叱道:「請!」

 「那老子便不客氣了!」

 邛崍山君自恃強過明月神尼,又擔心雲巖宗內諸如明鏡、明華等頂尖高手絡繹趕至,屆時脫身不便,於是搶先出手,左手三股烈焰叉虛晃一槍,右臂一振中宮直進,三股叉鋒刺向明月神尼當胸。

 明月神尼瞧他來勢兇猛,側步閃身,絕塵仙劍一式「靈山拜佛」斜挑邛崍山君右側眉角,兩人各施絕藝,翻翻滾滾戰在一處。

 楊恆連吐三口血,背上淤塞的經脈漸通,人也漸漸緩過勁來,小夜和真彥左右攙扶著他在旁觀戰。

 他一邊觀瞧打鬥,一邊細心揣摩明月神尼的菩提九劍,但見僅僅九招劍法,在師父手中卻是變幻萬千,瑰奇莫測,禁不住精神大振,津津有味地沉浸其中,卻又暗自氣惱道:「哼,這老尼姑的劍法可比明燈大師差遠了!」

 他看的不光是菩提九劍的招式,更是在心無旁騖地體會深藏其間的精深劍氣,得明燈大師的苦心教誨,楊恆對劍法的修煉從一開始便踏入了重意不重形的上乘境界,因此雖無人講解,他竟也能把這套菩提九劍的精奧領悟到十之五六。

 場中兩人你來我往,鬥了二十餘個回合不分勝負。

 純論修為,邛崍山君雖比明月神尼稍高一線,無奈對方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一時半會兒卻也難以擊破。

 「老尼姑,小心了!」

 邛崍山君看時間拖得越來越久,怒從心起,鐵戟魔氣灌注三股烈焰叉,口中念動真言,「嗚」地狂風驟起,叉鋒上燃起烈烈魔火,跳動著逾尺長的藍色火苗往明月神尼身上噬去。

 明月神尼一驚,深知對方這「鐵戟魔焰」毒烈絕倫,稍一觸及便要肌膚腐爛,蝕肉見骨,又恐毒煙傷人,急忙喝令眾小道:「快屏住呼吸!」

 再戰十多招,邛崍山君依舊奈何明月神尼不得,但他的鐵戟魔焰上下飛舞,卻令明月神尼的佛門護體罡氣無從抵禦,漸漸在緇衣上燙出一個個窟窿來。

 別說如明月神尼這般守身如玉的出家人,即使平常女子也會羞於在大庭廣眾之下袒衣露體,這一來立時令得她羞憤交加,心緒一亂,劍招也跟著漸顯紊亂,讓邛崍山君慢慢佔到了上風。

 邛崍山君得意大笑道:「老尼姑,你再不識好歹,稍後老子把你烤成白羊兒。」

 明月神尼目噴怒火咬牙不答,手中絕塵仙劍一招緊似一招,針鋒相對,寸土不讓。

 兩人打了這麼久,早有人跑去金頂禪院報訊,但山路崎嶇,且法融寺處於偏僻之地,除了那些收到信炮的小和尚應邀趕至,各家寺院的高僧神尼或在坐禪修行,或在讀經說法,哪裡能想到此間正有一場激戰上演?

 楊恆平日雖不待見明月神尼,可真見著師父遇險,心裡也是一沉道:「要壞!」

 果然明月神尼連攻十數招後,被邛崍山君抓住一線破綻,左手烈焰叉架開絕塵仙劍,右手魔叉長驅直入插向她的右肋。

 明月神尼暗道一聲:「我命休矣!」翻手亮出佛門至寶「三戒缽」就要和這邛崍山君拚個魚死網破。

 驀然「呼」地風聲呼嘯,一束烏光橫空出世,如驚雷疾電激射邛崍山君咽喉。

 邛崍山君大吃一驚,忙變招抵擋,「鏗」地震飛那束烏光,烏光在半空翻轉幾圈,晃晃悠悠又回到了楊恆的手中。

 邛崍山君怒不可遏道:「又是你這小賊禿壞老子的好事!」

 明月神尼也是一愣,瞥了眼楊恆,暗道一聲僥倖。

 楊恆勉強運勁射出九絕梭,嘿然罵道:「你好不知羞,連好男不跟女鬥的道理都不懂得,我懶得跟你廢話!」

 話剛說完,寺門外有人打了個大大的飽嗝吟道:「世人笑我睡不醒,誰知醉裡有乾坤?」

 說著話,明燈大師手提酒葫蘆,醉態可掬歪歪斜斜地踱進院裡。

 真禪不曉得從什麼地方鑽出,跑到師父跟前,雙手飛快地比劃著將事情原委稟報了一遍。

 明燈大師費力地撐開醉眼瞅瞅邛崍山君,「哈」地一笑道:「又是你啊!」

 邛崍山君收住三股烈焰叉,怒視明燈大師道:「嚴崇山,老子找了你十幾年,便是要報這斷指之恩!」

 明燈大師搖搖破蒲扇,點著他笑道:「好啊,那就讓貧僧把你右手食指也給斷了!」

 邛崍山君冷笑道:「那還得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他雙叉在身前一合,氣沉丹田神凝靈台,竟是主動採取了守勢。雖說經過二十餘年苦修,終於將鐵戟魔氣提升到了第七層的妙境,可對著平生大敵仍是不敢怠慢。

 相形之下明燈大師無疑從容多了,瞇縫著眼睛上下尋摸邛崍山君半天,直看得對方頭皮發麻,忍無可忍的怒罵道:「嚴祟山,你搞什麼鬼?」

 明燈大師笑嘻嘻擺擺蒲扇道:「別急,別急,我是想先瞧明白,你吃了熊心還是嚥了豹子膽,居然有種找上貧僧。別說,這一瞧,還真瞧出你跟從前不同之處。」

 邛崍山君愣了下,不由自主問道:「老子有哪裡不同了?」

 「喏喏,就是你的頭髮啊。」明燈大師拿蒲扇虛點他的頭頂道:「滿頭煩惱絲落盡,比和尚我更像個出家人,乍一瞧不定是誰家種的大南瓜。」

 邛崍山君暴跳如雷道:「嚴崇山,別逞口舌之能,咱們手上見真章!」

 明燈大師慢條斯理道:「有進步,到底沒傻到家,終於曉得不貿然搶攻了。好吧,貧僧就辛苦點,再教你些新鮮玩意兒。」說著一手拿著蒲扇,一手提著酒葫蘆,搖搖晃晃往邛崍山君走去。

 明月神尼怕他吃虧,提醒道:「師兄小心,此人的鐵戟魔氣甚是了得。」

 明燈大師有意無意掃過楊恆,笑吟吟道:「了得了得,怎生得了?」

 楊恆一怔想道:「明燈大師為何特意看我一眼,莫非是在暗示什麼?」

 他念頭未已,卻聽明燈大師「哎呦」一聲,腳下似立足不穩,身子歪歪扭扭轉著圈兒往邛崍山君面前湊去,一面手舞足蹈一面叫道:「留神,和尚出手啦!」

 楊恆又驚又喜,已看出明燈大師正施展他曾經傳授過自己的那式「天旋地轉」,只是腳步跌撞,身軀搖擺,渾不似當日傳劍時那般氣度嚴謹,然而那劍中的真意,招中的神韻,卻已呼之欲出!

 他陡然明白過來,明燈大師正要藉機向自己再次演示周天十三式!手把手的傳劍授功雖然不錯,可諸多劍招變化畢竟要到臨敵之時才能淋漓盡致地顯現出來。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自己焉能不加倍珍惜?

 再想到適才明燈大師故意用言語激怒邛崍山君,雖沒能誘他暴怒出手,但也令對手心浮氣躁收到功效。由此可見,與高手過招,鬥的不僅僅是日夜修煉的招式套路,更是心智膽量,氣度胸襟!只此一點,即可令他終生受益無窮。

 但見邛崍山君面對明燈大師醉醺醺地這轉身一撞,竟是如臨大敵,未曾交手兩人的修為高下已然立判,眼瞧明燈大師晃悠到了近前,他一聲大吼,三股烈焰叉雙管齊下分取對手兩肋。

 明燈大師身子左一扭右一晃,匪夷所思地避過雙叉截擊,蒲扇前探,往他面門輕輕一點道:「你啊,還差點!」

 以邛崍山君的強橫,竟也不敢讓這骨架也鬆散了的破蒲扇近身,忙仰面閃躲,身子後縮,雙叉往懷裡一帶,拍向明燈大師。

 明燈大師猶有餘暇地將蒲扇在邛崍山君面前搧了一搧,不慌不忙往後直挺挺倒下,雙叉在小腹前霍然走空。

 邛崍山君剛欲反擊,明燈大師的身子立起,低垂左手,還是用蒲扇順勢戳向他的咽喉道:「還沒完呢,看這式『俯仰天地』!」

 邛崍山君雙叉還沒遞出,就又被逼得回防身前格擋蒲扇,惱羞成怒道:「嚴崇山,你裝什麼瘋癲!」

 明燈大師不待招式用老,轉身一滑,閃到邛崍山君右首,酒氣襲人道:「好,那貧僧就送你個『峰迴路轉』!」蒲扇疾點對方屁股。

 雖說屁股肉多,蒲扇又非神兵,真給戳著一下未必會有多大的事,可那面子邛崍山君無論如何也丟不起,趕緊擰身揮叉再往外封。

 這一回明燈大師依然一發即收,沒等邛崍山君完全轉過身來,自己又搖搖擺擺晃到了對方正面,笑著道:「蠢材,這招是峰迴路轉啊!」

 楊恆心旌搖蕩,神思澎湃,忍不住高聲喝采,心裡豁然開朗道:「明燈大師是在告訴我,招式不必用老用窮,只要能料敵機先,就可爭先求變,迫使對手露出破綻。否則像邛崍山君這般的魔道凶頑一身修為何其精湛,又焉能輕易露出空門?」

 就這般瞻之於前,顧之於後,明燈大師的蒲扇自始至終沒和三股烈焰叉正面碰觸一下,卻將邛崍山君逗得團團亂轉,怒吼連連。

 兩人交手約莫有二十來招,邛崍山君已知自己的修為經過這二十餘年苦修,仍是望塵莫及,心裡一發狠道:「嚴崇山,今日有你沒我!」拔身而起懸在空中。

 這時候雲巖宗各支高手紛紛聞訊到場,金頂禪院方丈明鏡大師見此情景,沉聲喝道:「明燈師弟,留意他要祭起御劍訣!」

 所謂「御劍訣」,便是仙林一流高手將自身真元藉助真言劍訣徹底激發而出,心與劍合,身與氣融,施展出驚天動地生死立判的致命一擊。但御劍訣未必要用劍,諸如刀槍斧鉞,也莫不可御於九天之上,駕於四海之下。

  明燈大師佇立原地,醉眼裡透出一縷戲謔光芒,搖搖頭呼喊邛崍山君本名道:「周同岸,二十年前你不如我,二十年後更是不能。算了吧,盡早下山去!」

 「呼…」

 兩柄三股烈焰叉脫手騰空,燃著刺目魔焰盤旋在邛崍山君頭頂,他面目猙厲低吼道:「嚴崇山,老子跟你拼了!」雙手舉在胸前掐成劍訣,口中唸唸有詞,體內湧現一蓬赤色魔霧籠罩全身。

 明燈大師恍若視而不見,自顧自上下摸索身子,喃喃低語道:「我的劍呢?我的劍到哪兒去了,不是上回當來換酒喝了吧?」

 圍觀人群中一位皓鬚老僧低喝道:「明燈師弟,接劍!」大袖一甩,身後一柄佛門寶劍「真語」化作黃色飛電,朝明燈大師射來。

 明燈大師哈哈一笑道:「多謝明華師兄!」插了蒲扇懶洋洋伸手去接。

 半空中的邛崍山君豈容他從容接劍,口中大喝道:「疾!」雙手劍訣一引,兩柄三股烈焰叉幻化成滔天魔火,排山倒海往明燈大師湧到。

 電光石火間,明燈大師雙目暴睜,再不見剛才的醉眼惺忪,整個身軀挺立如槍,渾身散發出騰騰青氣,宛若脫胎換骨變了個人般。

 他身形如鶴翔空,左手捏劍訣,右手凌空攝劍,直向當頭壓到的烈焰射去。

 「轟!」

 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空中黃色劍光暴漲如虹,將肆虐的魔焰切割得支離破碎,黯滅消散。

 邛崍山君負痛大吼,三股烈焰叉去勢不休,如一束赤芒掠過大殿屋脊,倏忽消失在碧空之中。

 光瀾漸散,罡風徐平,明燈大師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的飄落於地,手裡抱著那柄明華大師投來的佛劍「真語」,劍鋒上赫然多了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搖搖頭歎道:「貧僧雖葷腥不忌,可你也不能送它來給我下酒。」

 明月神尼聳然動容,揚聲喝采道:「師兄,好一式『美人如玉劍如虹』!」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7 17:43 編輯 ]

TOP

第七章 昨夜天風掃石床,寥寥坐對三生月

 明燈大師不以為意地嘻嘻一笑,拖拖踏踏走到明華大師跟前,雙手將劍奉還道:「師兄,我偷你丹丸,你借我真語,咱們倆之間的帳算是扯平了。」

 明華大師啼笑皆非道:「你這和尚好生胡攪蠻纏,那是誰家的道理?」

 此刻明鏡大師已聽門下小沙彌稟報了法融寺一戰的前因後果,含笑向明月神尼道:「師妹,你收的這位俗家弟子膽大心熱,機智有才,委實不錯啊。」

 明月神尼臉一熱道:「貧尼愚鈍,這都是真源自己的造化。」

 明鏡大師走到楊恆身前,慈靄微笑道:「真源,你可願到金頂禪院住上半年?」

 明月神尼聞言大驚,不明白明鏡大師為何要這麼做。

 憑心而論,沒有一個師父不希望自己教出的弟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奈何楊恆的情形太過特殊,性情也太過剛烈銳氣,要是再修得高深絕學,將來不知會闖出什麼禍事來!

 楊恆也在端詳著明鏡大師,見這位名揚四海的佛門領袖瘦小枯乾,相貌普通,往那兒一站,倒像個尋常廟裡敲木魚打晨鐘的老和尚,絲毫看不出耆宿風範。

 但想想明燈大師落拓形跡的裝扮和他驚世駭俗的修為,也就能明白此老亦是返璞歸真,神韻內藏,反比看似兇惡嚇人的邛崍山君強出不知多少。

 他聰穎機靈,自然聽出了明鏡大師言語中的弦外之音,不由得喜出望外,卻說道:「弟子聽從大師安排。」

 明鏡大師見楊恆應答得體,更是欣賞,回頭笑問道:「師妹,你看呢?」

 明月神尼有苦無處說,只後悔自己不該讓楊恆住進了法融寺,結果和明燈大師一老一少打得火熱,頷首說道:「貧尼謹遵師兄法旨。」

 明鏡大師點點頭道:「真源,傷勢養好後,你來金頂禪院報到,老衲自有安排。」

 楊恆躬身應是,卻發現明華大師看著自己的別樣眼神。

 ※ ※ ※ ※

 十餘日後楊恆傷勢初癒,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衫,便離開法融寺前往金頂禪院報到,真禪、真葷、小夜等人依依不捨地將他送到寺外,連以前和他渾身不對的真菜和尚,也出人意料之外地來為他送行。

 臨別時,真菜和尚滿臉通紅拉著楊恆的手,期期艾艾道:「真源師弟,多謝你那天救了我,從前的事是我不對,你千萬別放心上。」

 楊恆微笑道:「那些破事我早忘了,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師兄弟,你要是真被那老怪物打死了,我也丟臉啊。」

 朝眾人揮揮手,楊恆又道:「大夥兒都回寺吧,記得有空來看我。」轉身往山上行去。

 他邊走邊回想著十多天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激戰,思忖道:「我大伯的修為較之邛崍山君恐怕只高不低,更別說我爺爺了,以我眼下的這點修為,和他們相比委實天差地遠。唉,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趕上明燈大師?」

 又想到明燈大師昨夜說起,自己的鐵衣神訣已頗有火候,只需用心參悟,切忌貪功冒進,即使沒有他在旁護法,亦可無礙,卻不知明鏡大師召自己前往金頂禪院修行半年,又會傳下何種雲巖宗的絕世功法?

 他正想得入神,忽聽山道便有人輕輕喚道:「真源師弟!」

 楊恆一省扭頭看去,真彥亭亭玉立在道邊,玉頰微紅向他說道:「我昨天聽真葷師兄說,你今天要去金頂禪院修行,所以守在這兒替你送行。」

 楊恆心頭一陣溫暖,輕笑道:「我又不是去天涯海角,何必搞得那麼隆重?」

 真彥臉更紅了,垂下頭道:「金頂禪院在萬佛頂上,離著雪竇庵有好一段路,往後咱們也不容易見面啦。」

 楊恆不以為意道:「沒事,只要有空我就會溜出來找你們。再說不過短短半年工夫,一眨眼也就過去了。」

 真彥點點頭,聲音比蚊蚋還小道:「那天多虧你抱著我躲開,還因此受了傷,我心裡很過意不去,便做了一雙布鞋,也不知合不合腳?」

 明明曉得四下無人,可她還是緊張地瞟了一轉兒,飛快地從懷裡掏出雙已被體溫溫熱的布鞋。

 楊恆接過布鞋收進包裹裡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啦,真彥師姐。」

 真彥紅著臉沒說話,向楊恆合十一禮道:「師弟保重!」一路小跑地走了。

 楊恆目送真彥消失的背影,心裡甜絲絲地想道:「真彥師姐待我還真好。」

 他收拾情懷繼續趕路,雖說御風術已有小成,但一來傷勢剛好,二來不趕時間,不需耗損功力施展御風術,故此只一路步行過去。

 這麼走了一個時辰左右,來到金頂禪院外,但見禪院氣勢恢弘,規模更勝雪竇庵,一名知客僧見著楊恆便招呼道:「真源師弟,方丈有吩咐,請你前往平山佛堂。」

 楊恆謝了知客僧,走進禪院,這地方他以往來過兩次,但卻不知道那平山佛堂位在何處,好在他能言善道,極富人緣,一路問著進去,到後來居然聚起了七八個閒著沒事的小和尚替他嚮導。

 到了平山佛堂門外,楊恆見裡面空空蕩蕩,明鏡大師並不在,他微覺詫異的走入佛堂,但看堂內供奉了一尊觀世音菩薩的彩繪佛像,寶相莊嚴,眉目慈悲,不由暗道:「她這模樣倒也有點兒像我媽媽。」

 想到娘親,楊恆心情一黯,就聽身後明鏡方丈的聲音道:「真源!」

 楊恆回過頭向明鏡方丈施禮道:「弟子真源拜見大師!」

 明鏡大師道:「我帶了點東西,就放在門外,你幫我取進來。」

 楊恆應了走到門外,看門坎旁放著個裝滿灰塵的簸箕,他拿了進來道:「大師!」

 明鏡大師伸手抓起一小把灰塵往地上灑散道:「塵歸塵,土歸土,阿彌陀佛…」

 楊恆大惑不解地望著明鏡大師,不明白他在搞什麼花樣。

 明鏡大師微微一笑道:「你替我將剩下的塵灰,均勻灑遍這佛堂的每一寸地面。」

 「為什麼?」即使面對的是雲巖宗宗主,楊恆好問的性子還是絲毫不改。

 明鏡大師不答,只含笑道:「灑完了再說。」

 楊恆只好依命行事,費了好半天工夫,才將一簸箕的灰塵均勻灑散在佛堂裡。

 明鏡大師點點頭道:「現在你將它們盡數打掃乾淨,收回簸箕中。」

 楊恆張大嘴巴瞧著明鏡大師,察覺他並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靈機一動道:「敢情大師您是在考驗弟子。」

 明鏡大師不置可否,說道:「用心打掃,晚上我來查驗。」

 楊恆左顧右盼找不到掃帚,忙問道:「大師,我用什麼打掃?你總要給我工具啊。」

 明鏡大師笑道:「你的心便是最好的工具,何須老衲再給你?」說完揚長而去。

 楊恆愣了半響,慢慢咀嚼明鏡大師充滿禪機的話語,環視著滿地的灰塵犯起愁來。

 這老和尚擺明了是故意給自己留下一道難題,不讓他藉助任何外物要將佛堂裡的灰塵打掃乾淨,如果是別的垃圾還好,至少能用手去撿拾,可這細如粉塵的灰燼若用手去收拾,卻不知要做到幾時!

 他凝神琢磨許久,一屁股坐到門坎上脫下鞋子,又把襪子也收了起來以免在地上弄髒,然後便光著腳板蹲著身子,在地上先用鞋子將灰塵一點一點推積壘起,待有一小團時,再以雙手小心翼翼地捧進簸箕中。

 幹到天晚明鏡大師來時,楊恆剛好收工,他滿頭大汗的稟報道:「大師,我做完了。」

 明鏡大師瞧瞧他污黑的雙手雙腳,又瞧瞧那雙沾滿塵灰,已看不出本色的布鞋,頷首道:「明日一早,你在這兒等我。」

 楊恆一喜,道:「是,大師!」他離開平山佛堂,先舒舒服服洗了個冷水澡,又換了乾淨衣衫,再把真彥今早送的新布鞋穿上,直覺得腰酸腿疼,渾身像散了架。

 第二日清早,楊恆用過飯急忙忙趕到平山佛堂,明鏡大師已先一步到了。

 他指指昨日楊恆收回灰塵的簸箕道:「像昨日一樣,先將它們灑在地上。」

 「還要灑?」楊恆有點生出了怒氣,問道:「為什麼?」

 明鏡大師道:「你剛才吃早飯了麼?」

 楊恆壓著火回答道:「弟子吃過了,多謝大師關心。」

 明鏡大師道:「你昨日已吃過早飯,為何今早還要再吃一次?」

 楊恆望著明鏡大師目瞪口呆,明明曉得對方在詭辯,可一個字也說不山來,只好苦笑道:「大師的詞鋒可比弟子厲害多了。」磨磨蹭蹭把灰塵又灑了。

 灑完了,明鏡大師又似昨日一般說道:「用心打掃乾淨,晚上老衲來查驗。」

 楊恆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隱約覺得明鏡大師是在戲弄自己,氣道:「你不說出個理由來,我就不幹!」

 明鏡大師注視楊恆須臾,回答道:「好,老衲給你一個理由,你做得太慢,令老衲很不滿意,等你能達到老衲心中要求時,我還會給你一個更好的理由。」

 楊恆不依不饒的追問道:「那我要做得有多快,才算達到了你心裡的要求?」

 明鏡大師諱莫如深地微笑道:「你會知道的,答案就在你心裡,用心去掃。」

 沒轍,楊恆只好重頭再來,他捨不得用真彥送的新布鞋掃灰,便又取出昨天那雙舊鞋,這回他發了狠勁,連午飯都捨下不吃,趕在日暮前完成了清理。

 明鏡大師走進來看了一眼,淡淡道:「還是太慢,明天再來。」

 就這樣一連十多天,楊恆什麼事都不做,就泡在了平山佛堂裡打掃灰塵,可他始終不能令明鏡大師滿意,每天工作結束時聽到的一句話,照例都是:「明天再來。」

 楊恆又是不解又是憤怒,他一心期望著進入金頂禪院,能修煉到雲巖宗的蓋世絕學,結果每天做的卻是枯燥辛苦,還永遠不能令明鏡大師點頭稱許的掃地活兒!

 到底哪兒出了問題呢?他每天搜腸刮肚地思來想去,可一直不得其解,要說速度,他已發揮到極致,再想加快勢必難如登天,顯然,明鏡大師是出了一道不可能完成的難題給自己。

 「難不成他是有意折騰我?」楊恆終於忍不住想道:「或者那老尼姑跟他說了什麼悄悄話,讓這老和尚改變了主意。」

 這天,打掃了半間佛堂,楊恆越做越火大,頭腦一熱,他穿上鞋子自言自語道:「小爺不幹了,這就去找那老和尚問個明白!」

 正說著,一肚子氣沒地方撒,他使勁一腳踹在收拾灰塵的簸箕上。

 「砰!」簸箕被楊恆一腳踹得翻滾出去老遠,裡面的灰塵揚起灑落。

 楊恆的腦海裡莫名地有一線靈光閃過,喃喃道:「用心去掃,用心去掃…」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再看了看瀰漫在空中的灰塵,而後像是瘋了一樣凌空連翻幾個跟頭,興奮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收住身形,三步兩步跑過去把簸箕擺好,單腿下蹲,丹田運氣,瞅準簸箕的位置,右腿運勁橫掃而出道:「去!」

 「呼…」

 地上的塵灰被腿風帶起,往簸箕上方飄去,結果有大半落在了外面。

 楊恆想了想,試著調整運氣與出腿的力度、角度,又一腿掃出道:「去!」

 這回效果明顯改善,但仍是飄落在外面的多,掉進簸箕的少。

 這也難怪,想那灰塵輕若無物,以剛勁腿風掃去,想讓它乖乖盡數落入簸箕中談何容易?

 楊恆並不沮喪,一邊揣摩著自己運氣出腿的法門,一邊在佛堂裡打掃了起來。

 這般做到天黑,灰塵並未掃去多少,而許多已收入簸箕的塵灰卻又被他的腿風蕩散,如此週而復始,進度著實有限。

 正忙得忘我時,明鏡大師走進佛堂,嘴角含著欣慰笑意靜靜看著楊恆。

 楊恆恍若不見,旁若無人地用心打掃著,忽然一腿掃出,發現前面站著一個人,這才如夢初醒收腿起身道:「大師,我還沒做完!」

 明鏡大師不語,「呼」地一舒袍袖,滿地粉塵如條灰龍,被袖風捲席起來,徐徐注入簸箕,他微笑著說道:「我本想傳你雲巖大袍袖,不料你卻悟出了浮雲掃堂腿,可見一飲一啄皆是天定,老衲也不能強求啊。」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裡,楊恆依舊在平山佛堂打掃灰塵,右腿酸了用左腿,左腿累了換雙掌,等掌風也打不出了,便用嘴吹。

 他已明白,修行未必就是閉門練功,掃地、砍柴、甚至吃飯睡覺也都是一種修行,甚而是一種對佛心更有裨益的修行。

 這天清早,楊恆走進平山佛堂,卻驚愕地發現明鏡大師不僅先到,而且已打掃起來。

 他瘦小的身形在佛堂裡如清風般旋動,左右兩腿交替掃出,腿法柔和變幻莫測,每一下都能捲起一蓬灰塵,令它們乖乖地落進簸箕。

 楊恆摀住剛要脫口向明鏡大師問候的嘴巴,欣喜道:「大師終於要傳我絕學了!」

 他站在一旁仔細地觀摩領會,牢牢記住明鏡大師的每一個動作,更將每一式蘊含的精髓深深積澱在心頭,如冰川融水,只是那樣細小的一點一滴,漸漸卻匯成了清冽甘泉,最終成為浩浩湯湯奔向大海的江河。

 不知過了多久,明鏡大師收功走過來,地上乾乾淨淨不剩一點塵灰。

 楊恆驚喜交加,誠心誠意地拜謝道:「大師,弟子受益良多。」

 明鏡大師含笑說道:「老衲傳你的是雲巖浮塵掃堂腿,你看清楚了麼?」

 楊恆點頭道:「弟子看清楚了,一共二十一式,各有七種變化,但可不拘泥於招式所限隨意組合,由此而千變萬化。」

 明鏡大師低誦佛號道:「善哉,善哉,你能說出這些,說明你是真正懂了。」

 楊恆躬身道:「大師,多謝您傳弟子浮塵掃堂腿。」

 明鏡大師似笑非笑道:「真源,老衲這兩個月來傳你的,只是一式掃堂腿麼?」

 楊恆如遭當頭棒喝,腦海裡頓時一片清明,再次深深一拜道:「多謝大師!」

 待抬起頭時,平山佛堂裡空空蕩蕩,明鏡大師早已仙蹤渺渺。

 此後兩三個月中,楊恆每日在平山佛堂中苦修不輟,他驚奇的察覺,自己的薩般若真氣、清淨法身也隨著浮塵掃堂腿的不斷精進而日益提升,不由更加醒悟到了「一法通萬法通」的佛門至理。

 又一日,楊恆僅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將平山佛堂裡的灰塵打掃乾淨,他正拿著簸箕準備重新灑上一遍,門外傳來真菜和尚的叫喚道:「真源師弟,我們來看你啦!」

 楊恆放下簸箕,喜道:「你們今天怎麼會有空來?」

 真菜、真葷、真禪和小夜走了進來。真葷和尚笑著道:「師父出遠門去了,真菜師兄便帶著我們來看你。」

 楊恆問道:「明燈大師又出門逍遙快活去了?」

 「不是。」小夜搖頭道:「前兩日有雲巖宗的師兄回山稟報,說半年多前,有人曾在遂陽附近見著過我爺爺,明燈大師得知後,便下山往遂陽查訪去了。」

 楊恆欣喜道:「小夜,端木爺爺終於有消息了?這真是太好了!」

 真菜和尚道:「聽說過兩天,咱們雲巖宗各支都會派遣弟子趕往兩湖查探,一方面尋找端木施主的下落,另一方面也增添歷練的機會。」

 楊恆聽得心癢難熬,又歎了口氣道:「我是沒戲了,那老尼姑是不會准我下山的。」

 真禪比劃著道:「那你可以偷偷溜下山去啊。」

 楊恆笑罵道:「去,盡出餿主意,嗯…不過這倒也是個法子,反正我也不是頭一遭背著老尼姑偷溜下山了。」

 真禪訕訕地一笑,摸摸光頭又道:「真源師弟,你什麼時候回法融寺?真彥師妹都來問過好幾次了。」

 楊恆道:「怎麼也得住滿半年吧,真彥師姐還好麼?」

 小夜與真彥同為女孩子,相交最是融洽,聞言答道:「真彥師姐好生用功,她獲准修煉龍樹劍法了,比真禪強多了。」

 真禪不服氣地打了幾個手勢,說道:「我也不差啊,拈花指都到三品了!」

 真葷和尚哂然道:「你修為再高也白搭,膽子小得像老鼠,看見個比自己長得高的人便直往後縮,注定一輩子都是小沙彌的命。」

 真菜和尚聞言想起什麼,忙道:「真源,你可知道,明鏡方丈為何要讓你在金頂禪院靜修半年?」

 不等楊恆回答,他便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告訴你吧,有回我無意聽到師父和明月師太的談話,他們說明鏡方丈這麼做是有心選你為『四小金剛』之一,代表咱們雲巖宗參加一年後召開的櫻花台。」

 楊恆怔了怔,問道:「什麼是櫻花台?」

 見楊恆不知,真菜和尚更加得意,說道:「櫻花台便是雲巖、崑崙、長白、天山這仙林四柱,每十年輪流做東一回,選拔各家三十歲以下的四名年輕弟子組成小隊,闖陣爭勝。因為每一屆都在三月舉辦,所以被稱作櫻花台。」

 楊恆搖搖頭,道:「這跟我沒關係,我也不感興趣。」

 真菜急了,賭咒發誓道:「我沒騙你,按照歷屆常例,咱們雲巖宗選派的弟子,都是山自金頂禪院、大竹廟、雪竇庵和雪空寺這四家。你剛好是明月師太的嫡傳弟子,資格上綽綽有餘,不像咱們幾個,修為再高也沒入選露臉的份兒。」

 眾人說說笑笑到了中午,真菜和尚帶著眾人告辭離去。

 又過了大約一個月,明鏡大師道:「真源,你收拾包裹回法融寺去。」

 楊恆一怔問道:「大師,半年的時間不是還沒滿嗎?」

 明鏡大師道:「眼下已能確定,端木施主的確在遂陽附近出現過,本宗的各支弟子已陸續下山查探,法融寺也會派弟子下山,明燈師弟向老衲要人,你這就跟他們一起去兩湖吧。」

 楊恆喜出望外,又怕明月神尼作梗,忙問道:「那我師父知不知道?」

 明鏡大師道:「她前日已帶弟子離山,或許你們在兩湖能夠遇見。」

 楊恆釋然道:「難怪呢,要是老尼姑還在山上,焉會放我出門?」

 當下,楊恆辭別明鏡大師,風風火火的收拾好衣物,一路飛奔回法融寺,唯恐到得晚了真菜等人已先行一步。

 到了寺外,遠遠就瞧見小夜等人已守在了門口。他迎上去問道:「大師在嗎?」

 真菜和尚道:「師父正在禪房等著你呢,咱們一起去吧。」

 眾人來到禪房,明燈大師搖晃著破蒲扇說道:「你們收拾一下,立刻下山。」

 真葷和尚傻傻問道:「師父,怎麼說走就走啊?」

 明燈大師笑道:「都是些身無長物的和尚,來去無牽掛,何須磨蹭?你們是一路,由真菜領頭;貧僧是一路,自己給自己領頭。咱們在遂陽城外普濟寺會合。」

 真菜和尚詫異道:「師父,您不和我們一起走?」

 明燈大師懶洋洋道:「你師父獨來獨往慣了,這些拖油瓶就由你受累帶著吧。」

 楊恆心一動道:「敢情明燈大師是要我們幾個獨立試煉,若有他在,事事都有人做主有人擔待,咱們舒服是舒服了,可也無法增廣閱歷修煉身心。」

 待真菜和尚等人退出禪房回屋收拾行李後,明燈大師將楊恆留了下來,對他說道:「真源,放你下山是貧僧向明鏡師兄提議的,你可要給我這個面子,千萬別腦袋發熱,趁機溜去找自己的爹娘。不然,貧僧就要悔青腸子啦。」

 楊恆低下頭,咬著嘴唇沉默片刻,輕聲道:「好,我答應你!」

 明燈大師點點頭,道:「貧僧信你。」手微微上抬,「嗖」地一道青光掠到,掌心裡多了柄仙劍。

 他將仙劍遞給楊恆道:「這是我早年用過的,送你。」

 楊恆雙手接過,見樸實無華的青色劍鞘上用古篆鐫有「蕩邪」二字,拉出半截淡青色的劍刃,一蓬寒氣撲面而來,清泉般晶瑩皎潔的劍身上,隱隱透出一抹抹暗紅色的光芒,不知曾經痛飲過多少妖魔邪佞的鮮血。

 他感懷至深,恭恭敬敬沉聲說道:「大師,弟子必不負您的期許。」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7 19:07 編輯 ]

TOP

第八章 白雲相送出山來,滿眼紅塵撥不開

 眾人下了峨眉山,由真菜和尚統管著,熱熱鬧鬧的往遂陽方向行去。

 這些人裡只有楊恆、小夜和真禪練成了御風術,而且限於功力淺薄,一口氣至多也只能飛出四五十里,便要落地歇息,楊恆稍好些,可為了照顧其它人,也是安步當車。

 楊恆雖是俗家弟子,但剃著光頭穿著僧衣,旁人也分辨不出,只道是四個和尚走在路上,身邊偏還帶著位楚楚動人如花似玉的豆蔻少女,十分惹人注目,有些口舌刻薄的,難免會說上些難聽的風言風語。

 真菜和尚怕惹事,總攔著楊恆等人上前理論,只盼能把楊恆等人安安穩穩地帶到遂陽普濟寺交差了事。

 可這些少年難得下山一次,又如何能規矩得下來?一個個像出籠的小鳥兒,連平日膽子最小的真禪也會時不時跟真菜開上幾個玩笑。

 總算路上沒闖大禍,這日眾人一路化緣來到普濟寺外,遙遙看見普濟寺的山門,真菜和尚如釋重負,大出口長氣道:「待會兒見了師父,有得你們幾個好看!」

 楊恆抗議道:「師兄,我這一路上最老實不過,你可別亂告惡狀。」

 「你老實?」真菜和尚鼻子氣歪,「前天晚上還和真禪合夥兒揭開房頂,把一盆洗腳水倒在了人家的床上,當我不知道麼?」

 楊恆笑道:「是有這事兒,誰讓那些和尚色迷迷盯著小夜看,還嘰哩咕嚕說了一大通亂七八糟的怪話?他們以為隔得遠了就沒事,偏偏我都聽見了!」

 真禪用力點點頭,幫著楊恆作證道:「我也聽見了!」

 真葷和尚笑著道:「師兄,說起來那盆洗腳水還是你的呢,臭都臭死了,差點把我和小夜熏昏過去,你有多少天沒洗腳了?」

 真菜和尚窘迫道:「你的腳就好香嗎?那晚我睡到半夜活活被你臭醒,睜眼一看,你睡著睡著把身子橫了過來,兩隻腳剛好擱在我胸脯上…」

 五個人說笑一通,來到普濟寺門前,見山門緊閉,真菜和尚便上前敲門。

 可敲了半天,寺裡也沒一個人應聲,真菜和尚抬頭看看天色道:「都快中午了啊,難道全寺的和尚都還睡著?」

 小夜也感奇怪,說道:「會不會有什麼事,寺裡的師父們都出門去了?」

 楊恆道:「這還不好辦?我翻牆進去瞧瞧。」不等真菜和尚阻止,騰身躍上院牆,往裡張望道:「真怪,裡頭一個人也沒有。」

 他飄落院內將門打開,眾人走進寺裡,真菜和尚提嗓子問道:「有人嗎?」

 寺院裡寂靜無聲,眾人疑惑更甚,真菜和尚年紀最長,卻殊缺見事應變之才,一下子呆在了那兒,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楊恆道:「咱們分頭去找,各自小心,我隱約覺得普濟寺定是出事了。」

 五人分開,楊恆和小夜一組往左搜;真菜、真葷、真禪三個和尚一組朝右尋。

 小夜邊走邊呼喊道:「有人嗎,諸位大師,你們在哪兒?」可仍是無人應聲。

 兩人進到廚房裡,看到灶裡的爐火已經熄滅,可灶上還放著剛燒了一半的素菜,楊恆湊近用鼻子聞了聞,道:「大熱天的菜還沒發餿,說明燒菜的人離開不久。」

 小夜顫聲道:「有鬼…」不自禁地往楊恆身邊靠。

 楊恆滿不在乎地笑道:「光天化日哪裡會有鬼?別自己嚇唬自己,再說憑咱們的修為,真有幾個小鬼蹦出來,正好拿來練手。」

 小夜驚魂未定,問道:「那這裡的人都到哪兒去了,為什麼連灶上的菜燒了一半都放下不管?」

 楊恆說道:「可能是突然發生了什麼要緊事,令寺裡的和尚不得不立即離開。」

 小夜的心又提了起來,追問道:「那你猜會是什麼事?」

 楊恆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到,走吧,去找真菜師兄他們。」

 兩人離開廚房往東走,就見真菜和尚正在一間空無一人的禪房裡探察。

 楊恆頓時生出惡作劇的念頭,朝小夜低笑道:「你慢慢走過去,我和師兄開個玩笑。」他趁著真菜和尚背身沒瞧見自己的當口,施展清淨法身潛入禪房,一個騰身悄無聲息地上了橫樑。

 待真菜和尚轉過身來,楊恆雙腿勾住橫樑,身子猛地倒吊下來,兩手撐眼支嘴,扮了個鬼臉「嗷」地大叫一聲。

 真菜和尚猝不及防,直嚇得圓臉煞白,魂不附體,丟了手中戒棍躥向房外,口中驚慌失措地叫嚷道:「鬼啊…」

 楊恆蕩在橫樑上哈哈大笑,真菜和尚聽見笑聲,又看到捂著嘴偷笑著走過來的小夜,這才曉得又是楊恆幹的好事。

 他氣呼呼叫道:「真源,你想嚇死我嗎?」

 楊恆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兩腿一鬆從橫樑上掉下來,喘著氣說道:「師兄,你真逗,連戒棍都嚇扔了。」

 真葷和真禪聞聲趕到,從小夜口中得知是楊恆在戲弄真菜,也都笑了起來。

 真菜和尚老臉漲紅,一跺腳道:「都別笑了,有沒有找到人?」

 楊恆將自己在廚房看到的情景說了,真葷也道:「大殿裡整整齊齊放著經書和木魚,像是正在做早課,可人卻不見了。」

 真禪嘴渴,一眼望到禪房桌上盛水的瓦罐,趁人不注意溜進去拿了就想喝。

 楊恆甩手飛出九絕梭,「啪」地將瓦罐打飛,喝道:「別動!」

 真禪可憐巴巴地望著楊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事。

 楊恆收回九絕梭,說道:「這寺裡透著邪乎,你不怕有人在水中下了毒藥?」

 真菜和尚一拍光溜溜的腦門道:「對哦,我怎麼沒想到這點?」

 楊恆扭頭望向小夜問道:「你能不能試試寺裡的食物和清水是否被人投毒?」

 小夜頷首道:「爺爺教過我。」拿出幾枚金針在眾人的陪同下,又回到廚房裡。

 結果一試,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廚房裡所有的瓜果食物乃至清水,都毫無被人投毒的跡象。

 這下楊恆也困惑起來,說道:「奇怪,總不成寺裡的和尚都搬家了吧?」

 真禪和尚自作聰明地指手劃腳道:「搬家也要帶行李啊,至少經書木魚得帶上。」

 楊恆沒理他,說道:「咱們分頭,到普濟寺附近的農舍裡找人打聽情況。 」

 可距離普濟寺最近的住家也在三四里地外,都說一早起來並未發現什麼異常,倒是有七八輛看似官宦人家的馬車曾經路過應是燒香還願的善男信女。

 眾人回到寺裡,胡亂煮了點東西填飽肚子,小夜道:「那馬車有問題。」

 真禪贊同道:「十有八九,寺裡的和尚都被藏進了馬車裡帶走,不然總該有人看到他們離開普濟寺才對。」

 真葷和尚問道:「可為什麼要把普濟寺的和尚都接走,去做法事嗎?」

 楊恆搖頭道:「即便如此,也該留下幾個看門的和尚,我看他們是被人綁架了。」

 真菜和尚道:「不會吧?我聽師父說,普濟寺是咱們雲巖宗的一條分支,寺裡的和尚大都身負修為,尤其這裡的主持靜衡大師更是一等一的高手。」

 楊恆兩眼一翻道:「完了,完了,一定是他們凡心大動集體還俗去也。」

 小夜羞紅了臉道:「阿恆,你胡說什麼呀,也不怕佛祖怪罪。」

 楊恆把兩手一攤,笑嘻嘻道:「那你說,誰把他們抓走了,抓到哪裡去了?」

 這問題小夜也回答不上來,嬌嗔道:「我不管,反正咱們這些人裡就數你的鬼點子最多,你說如今該怎麼辦吧。」

 楊恆懶懶地豎起兩根手指頭道:「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咱們坐等明燈大師,把這問題留給他來解決;另一個是咱們先到遂陽城裡轉一圈兒,一方面打探端木爺爺的下落,另一方面也順道查找普濟寺眾僧失蹤的線索。」

 真菜和尚不假思索道:「那還用問,當然是留在寺裡等師父。」

 楊恆轉頭問小夜道:「你覺得呢?」

 小夜想了想,低聲道:「我想進城去看看,也許能找到線索。」

 「真葷、真禪。」楊恆又問道:「你們兩個是什麼主意,咱們少數服從多數。」

 真葷是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閒得慌的主兒,聞言立馬道:「我同意進城去。」

 真禪卻兩大不得罪,回答道:「我聽大家的。」

 楊恆一拍巴掌道:「妥了,三票對一票,另有一票棄權,咱們進城去轉轉!」

 真菜和尚見普濟寺眾僧離奇失蹤,心裡直打鼓,生怕楊恆等人進了遂陽城裡再遇上麻煩,急忙叫道:「我是大師兄,你們都得聽我的!」

 楊恆笑道:「剛才我說少數服從多數,你也沒反對啊,這樣吧,願意留下的留下,願意進城的跟我走。」說著,他起身撣撣身上的灰就往外走去。

 小夜和真葷隨著楊恆走了出去,真禪略作猶豫,也許是覺得跟著大家會更安全些,不聲不響地也溜出門來。

 真菜和尚氣急敗壞道:「回來,都回來!師父說過,你們都要聽我的話!」

 奈何他這大師兄的威信江河日下,門外的四個人恍若未聞,漸漸去遠。

 一陣清風吹來,禪房屋簷上掛著的驚鳥鈴隨風脆響,真菜和尚看看死寂的四周,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忙拿起戒棍追出門外,口中叫道:「不成,我得管著你們,萬一出事,可不好向師父交代!」

 楊恆在大殿裡給明燈大師留下封短箋,幾個人離開普濟寺進到遂陽城中。

 ※ ※ ※ ※

 這遂陽城位於兩湖腹地,道路水網四通八達甚是繁華,大街兩邊店舖林立,街上人頭攢動,比峨眉山下的那些小鎮子不知熱鬧多少倍。

 五個人順著人流走馬觀花,這邊瞅瞅那邊問問,均都興奮不已,真菜和尚原本是最反對離寺進城的一個,可現在也恨不得能在腦門上多挖兩個窟窿安上眼珠子,好痛痛快快的打量個夠。

 楊恆邊走邊留神各處不顯眼的地方,是否有雲巖宗弟子留下的聯絡暗記,這幾個月裡,雲巖宗各支弟子下山查詢端木遠的下落,無不是以遂陽城為起點往四周擴散,因此偌大的遂陽城,早不知被捷足先登的同門反覆搜尋過多少遍,想要從中發現新的線索,除非天上掉餡餅,故而他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尋查普濟寺僧侶失蹤的迷案上,畢竟這僅是今日清晨發生的事。

 走了一段,真葷的兩隻腳忽然立定不動,死死盯著街邊攤販售賣的冰糖葫蘆上,那些糖葫蘆有紅的、綠的、紫的、黃的,五顏六色口味也各不相同,散發著誘人的光澤與甜香。

 賣糖葫蘆的小販見幾個小和尚站在一邊久久不肯離開,卻將路人都擋在了身後,便不耐煩道:「走走,一邊去,和尚也吃糖葫蘆?」

 真葷不忿道:「和尚為什麼不能吃糖葫蘆,而且我從前還真的吃過!」

 小販笑道:「好啊,要不要一人來一串兒?」伸出手來道:「給錢吶。」

 真菜和尚老老實實道:「我們是化緣路過此地的和尚,沒錢。」

 小販一瞪眼,罵道:「沒錢吹什麼大氣,滾一邊兒,別耽誤我做生意。」

 楊恆眉宇一揚道:「你這人怎麼說話的,狗眼看人低!」

 真禪和尚見己方人多勢眾,也狐假虎威的擼起袖管,將小胳膊豎起往小販面前比比。

 真菜和尚忙把這兩人往外拽,說道:「算了算了,我們還是走吧。」

 那小販見眾人退走,罵得更開心了:「什麼世道,連和尚也想來騙糖葫蘆吃。」

 楊恆怒火騰地起來,猛地一捂肚子道:「哎呦,我要去方便下,你們到前頭等我。」說罷一溜煙踅進道旁的一條小巷裡躲了起來。

 等真菜和尚等人走遠,楊恆施施然走回到買糖葫蘆的攤販前,說道:「大叔,我要買糖葫蘆。」

 小販咦道:「怎麼又是你這小和尚,這回兜裡有錢了?」

 楊恆掏出兩文錢道:「我只有這點兒,買一串給大夥兒嘗個鮮。」

 小販道:「好吧,你自個兒挑,要哪串?」伸手來取錢。

 楊恆抬手道:「我就要那串。」一不小心,銅錢叮噹脆響掉在了地上。

 小販「哎喲」叫了聲埋怨道:「怎麼這麼不小心?」俯身去拾那兩文錢。

 楊恆手上倒運拈花指力,「嗖嗖嗖」五六串糖葫蘆如飛鳥投林,被他凌空攝過納入袍袖裡,待小販抬起頭,楊恆不等他反應過來,便道:「我不買啦,把錢還我。」奪過銅錢轉身鑽進人群,兩下三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追上真菜和尚等人,將偷來的糖葫蘆分了,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邊將自己捉弄小販的經過說了。

 真菜和尚急道:「師弟,你又犯了偷盜戒,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真葷怒氣未消道:「那小販憑什麼譏笑咱們?讓他受點兒教訓也是應該。」

 小夜躊躇道:「我們還是湊湊身上的盤纏,把錢還給人家吧。」

 楊恆氣道:「要去你們去,我可不願再受那傢伙的冷眼。」

 五個人正爭論著,忽聽旁邊有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說道:「幾位小師父,你們莫非是盤纏用盡了,為何不去化緣?」

 真菜和尚回頭一看,那文士相貌儒雅,笑容和善,便先生了好感,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敢問施主貴姓?」

 那文士彬彬有禮地回答道:「在下姓于,是城中天馬鏢局的內府總管,敝東家對菩薩最是虔誠不過,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到城外的普濟寺上香請願,幾位小師父若是囊中羞澀,不妨隨在下到鏢局去,化些銀兩不在話下。」

 「普濟寺,」真葷和尚脫口問道:「那你有沒有聽說…」

 楊恆眼疾手快一把摀住真葷和尚的嘴巴,接著道:「聽說普濟寺的方丈靜衡大師是位有德高僧,我們正要前去寺裡掛單。」

 於總管抬頭看天道:「天快黑了,城外的路既不好走也不安全,不如今晚先在鏢局借宿一宿,明日一早再前往普濟寺掛單。」

 真菜和尚正犯愁這兒人生地不熟,到了晚上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見於總管如此熱心,不由喜道:「那給施主添麻煩了。」

 于總管笑著道:「小師父別客氣,敝東家要是看見有出家人前來,定然十分高興。」

 於是五個人隨著於總管穿進條小巷,三轉兩轉來到天馬鏢局。

 從外觀上看,鏢局甚是落魄,門口只有個老蒼頭把門,幾隻麻雀在門前空地上嘰嘰喳喳地覓食吃,見有人走來又高高的驚飛而起。

 於總管領著他們到一間堂屋裡落座,自有丫鬟奉上茶水素點,沒一會兒他便起身告退,說是要稟報東家好安排幾人的食宿。

 真菜和尚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感慨萬千道:「世態炎涼啊,總算遇見了位大善人。」

 楊恆皺眉道:「我們只是幾個小和尚,你不覺得他有些熱心過頭麼?為何他對咱們的來歷身份毫不過問,只一個勁兒往鏢局裡引?瞧這鏢局的情形,也並不富裕,咱們在前院見到的鏢師、趟子手扳手指頭數也數得過來,偏還如此慷慨大方?」

 真菜和尚不以為然道:「真源師弟,你這是在以小人主心度君子之腹,沒聽于施主說麼,這家鏢局的東主是位一心向佛的大善人。」

 這時候那位于總管回轉過來,滿臉歉意道:「對不住,敝東家正在和貴客商談一筆重要生意,暫時無暇脫身,他吩咐在下好生接待各位,等送走客人後定會親自前來拜望。」

 真菜和尚起身謝道:「阿彌陀佛,不知貴東家高姓大名?今晚小僧要為他唸經禱祝,也好略微答謝這番盛情。」

 於總管道:「敝東家姓馬,諱名如龍,在兩湖地界的仙林中也算薄有名聲。」

 小夜恍然大悟道:「原來天馬鏢局的旗號,就是從貴東家的姓名裡頭化出來的。」

 接著大夥兒便海闊天空的閒聊起來,于總管談吐詼諧,見識頗廣,時不時恰到好處地說上一兩句笑話,將眾人逗得大樂,楊恆的疑心也不由得漸漸淡去。

 用過素齋,於總管安排僕人將他們引到客房歇息,楊恆和真禪和尚住在一屋,洗漱過後沒說幾句話各自上床入睡,那位馬如龍馬局主依舊沒有露面。

 楊恆在床上盤膝修煉了會兒鐵衣神訣,又打坐吐納了兩個周天,也自睡下。

 半夜裡,客房的屋門忽然無聲無息打開,從門外閃入一條黑影,先是從袖衣裡取出塊紫色的帕子,在楊恆和真禪的鼻子底下輕輕一抖,然後口中唸唸有詞,一面低誦起一串古怪的咒語,一面點燃張符紙,碧綠的火焰「嗤嗤」輕響照在了真禪和尚的臉上。

 楊恆聽著聲音,迷迷糊糊地甦醒過來,正看見來人背對著自己在向真禪施法,他心頭一凜,睡意不翼而飛,鼻子裡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甜香,令人頭腦昏脹,暗暗道:「這家鏢局果然有鬼!」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8 12:14 編輯 ]

TOP

第九章 莫謂城中無好事,一塵一剎一樓台

 楊恆的腦海裡轉過數個念頭,強忍著一躍而起撲向來人的衝動,繼續裝作熟睡的模樣靜觀其變。

 過了一小刻,符紙燃盡,來人在真禪的腦門上伸手輕輕一按,又咕噥了句什麼,真禪和尚的眼睛迷茫睜開,不由自主地從床上坐起,穿了鞋子拿上戒棍往屋外走去。


 這時楊恆已經明白過來,那人對真禪使用的正是一種詭秘的惑神離魂之術,在當地民間也被俗稱為「趕屍」。

 五年多前,他隨宋楊氏投奔峨眉路過兩湖時,也曾聽母親介紹過,當地有一家名為「排教」的神秘邪教,最喜裝神弄鬼,欺壓良善,這惑神離魂之術便是排教的獨門秘技,正道人士每每提及必是深惡痛絕。

 楊恆又想到上午所見的普濟寺眾僧失蹤之事,尋思道:「這事八成也是他們幹的,可這些人又為何要對我們幾個下手?」

 正疑惑間,那人轉過身來到楊恆床前,又掏出張符紙燃著,開始向他施法。

 楊恆急忙澄靜靈台抱元守一,左手食指與中指藏在薄被中悄悄併起,一待見勢不妙,便先將這施法主人點倒了再說。

 就聽耳畔響起一串咒語聲,聲音裡竟含著一股莫名的魔力,令他的神智逐漸模糊,強烈的睡意升上心頭,直想立刻不管不顧地大睡一場。

 楊恆暗道不好,剛要彈身出指點倒那人,右手腕上卻驀地有一縷清流生出,透入體內直滲心脾,使得靈台立時一清,再聽那人的咒語,已失去了方纔的誘惑力。

 他怔了怔便立即醒悟過來,自己的右腕上不正是戴著那串娘親臨別時留下的紫紅色念珠麼?那股清流定是因它而生,沒想到此珠竟還有這等神奇靈力。

 忽地,他額頭一涼,被那人的手掌按住,有道冰冷的寒流注入,神智驟地一恍,他照著真禪的樣子佯裝失神睜開雙眼,藉著符紙放出的微光,看清對方是個神情陰冷的黑衫中年人,隱約記得下午走進鏢局時曾在前院遇見過。

 楊恆暗道:「我也不忙打草驚蛇,先探明了底細,再將這伙兒妖人來個一鍋端!」

 於是他緩緩起床,拿了放在枕邊的蕩邪仙劍穿鞋下地,往門外走去。

 等走到院子裡一瞧,發現自己這一行五人已被對方給連鍋端了,真菜、真葷、小夜、真禪齊刷刷站成一排,旁邊守著三個黑衫人,其中之一便是那位于總管。

 楊恆往真禪和尚身邊一站,心裡盤算是否要立刻出手解救真菜和尚等人。

 又聞腳步輕響,走進來一個黑衣老者,于總管向他抱拳禮道:「稟報馬舵主,這五個小娃兒已盡數中了我們的『離魂大法』,只等天亮送出城去。」

 楊恆偷偷用眼角餘光瞟向這位馬舵主,聽他道:「破費了一頓素齋便換來五個資質不錯的藥偶,很好很好,瞧他們各佩棍劍,確也不是尋常和尚。」

 于總管笑道:「屬下親眼所見,那名叫真源的小和尚曾用手凌空攝過兩尺外的數串糖葫蘆,修為不弱,由此及彼,他的同伴也不會差。」

 楊恆又驚又怒,懊悔道:「敢情這傢伙那時候就盯上了我們,哼,該著他們倒霉,這回小爺定要讓這些妖人曉得厲害!」

 馬舵主道:「稍後將他們裝上馬車,由你親自押送到抱槐山莊交給葛長老,速去速回,我等你回來一起去衡陽,聽說老孫他們今早幹了一大票,將普濟寺的和尚統統給抓了去,咱們也不能輸給他。」

 這兩人低聲交談,自然是以為真菜和尚等人均都中了離魂大法,也就毫不在意他們在旁聽著,可楊恆懷揣宋楊氏所贈的雲巖宗至寶定神念珠,非但百毒不侵,更有明神醒智之奇效,因而他壓根就沒昏迷,反把這席話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他裝出目無表情的模樣,好不讓馬舵主等人生疑,思忖道:「好啊,普濟寺的眾位師父果然是被他們做了手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正愁沒地方去查訪此事,他們倒主動送上門來了,哼哼,看我鬧他個天翻地覆,稀里嘩啦!」

 他打定了主意,便暫時忍耐著胸中怒火以免打草驚蛇,任由馬舵主等人將自己和真菜和尚他們裝入了一輛用厚重幕簾裹起的馬車中。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馬車緩緩駛出了鏢局,路上的行人看是天馬鏢局的馬車出門,只當是他們接鏢出城,哪會想到這裡頭另有玄機?

 聽到外面的人聲漸漸嘈雜起來,楊恆取出定神念珠,掌心真氣一催,念珠煥發出一蓬柔和的紫紅色光華,照在小夜臉上,好在車外有厚布包裹,也不虞有過往的路人察覺異常。

 這一試果然有效,小夜的神智漸漸清醒過來,看到楊恆張口便要說話。

 楊恆早有防備,一把摀住她的櫻桃小口,將嘴巴附在小夜耳旁,低聲將昨晚的事情簡略地說了。

 小夜且喜且怕,小聲問道:「阿恆,我們該怎麼辦?」

 楊恆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將計就計,混入抱槐山莊解救普濟寺眾僧,順手將這邪窟也一併挑了。」

 小夜憂慮道:「他們人多勢眾,我擔心咱們打起來會吃虧。」

 楊恆胸有成竹道:「遂陽城附近定有不少咱們的同門,待會兒出城後你偷偷下車,設法聯絡上他們,我們裡應外合,將這伙賊人一網打盡!」

 小夜遲疑道:「我還是覺得這麼做風險太大,不如咱們先悄悄逃走,將此事稟報明燈大師,待召集了雲巖宗的同門後,再一起前往抱槐山莊救人。」

 楊恆搖頭道:「我們都走了,賊人豈不生疑?他們定會盡快將人從抱槐山莊轉移走,要再找尋那就難了。」說著又安慰小夜道:「放心吧,我會隨機應變,堅持到你和明燈大師到來,絕不會有事。」

 小夜點點頭,道:「那你可要小心啊,千萬別逞強。」

 楊恆答應了,凝神聽著車外動靜。過了小半個時辰,馬車開始顛簸起來,似乎走上了一條崎嶇不平的山路,楊恆知道時機已到,將後簾輕輕佻起一角往外張望了下,車後並未有人跟隨監視,回頭向小夜做了個下車的手勢。

 小夜躡手躡足爬到車尾,遲疑了下,忽然伸手從項上摘下一個護身符塞進楊恆手裡,雙頰飛紅道:「阿恆,小心呀!」

 她不敢多看楊恆一眼,輕輕一躍跳下馬車,順勢滾落道邊的草叢中藏起身形。

 楊恆拿起護身符,上面猶帶著小夜淡淡的幽香,令他心中莫名地一蕩。

 他急忙收斂心神,將護身符藏起,運功聽了會兒,直到確定前面趕車的於總管等人並未察覺小夜的離去,才暗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工作便好辦了許多,他用定神念珠將真禪和真葷先後救醒,獨留下真菜和尚沒有喚醒,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為了掩人耳目,畢竟需要一個真正的神智昏迷者向幾人作出示範,他們照葫蘆畫瓢,才能不讓於總管看破。

 而四人中真菜和尚年紀最長,修為最低,腦子也不算靈活,思來想去,楊恆也只有暫且委屈他一會兒了。

 接近中午的時候,馬車駛入一座位於山坳中的大莊子裡,幾個人情不自禁緊張起來,真禪更是嘴唇發白,直讓楊恆後悔救醒了他。

 驀地馬車停下,於總管走到車後,手拿一個銅鈴搖晃出一串沙啞難聽的聲響,車裡的真菜和尚直著雙眼拿起戒棍,慢吞吞下了車。

 楊恆和真禪、真葷小心翼翼模仿著真菜和尚的一舉一動,也跟著從車裡走出。

 於總管驚咦一聲問道:「何老三,怎麼車裡少了個人,那小丫頭去了哪裡?」

 那車伕走到車後往裡張望,也訝異道:「奇怪,人怎麼沒了?」

 於總管一擺手道:「算了,定是剛才上山的時候,從車裡給顛了出去,咱們回去的路上留點神再找找,這事就別跟馬舵主說了。」

 趁他們說話的機會,楊恆掃視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已進到好大一片宅院裡,院子裡甚是寂靜,也看不到其它人在走動。

 於總管又一搖銅鈴,真菜和尚隨著他和何老三往後走去,楊恆三人急忙亦步亦趨地跟上。

 眾人來到一排大屋前,守在門口的幾個黑衫人見到於總管,便笑問道:「於師兄,你又送人來了?」

 於總管道:「這次人不多,只有四個,可比不了孫舵主他們。」

 何老三問道:「葛長老呢,聽說他這兩天都忙壞了吧?」

 一個黑衫人回答道:「可不是,昨晚孫舵主送來的那一百多號普濟寺和尚,哪有那麼快便做成了藥偶的?」

 另一黑衫人打開一間瓦屋的門招呼道:「於師兄,就把他們幾個關這兒吧。」

 於總管晃動銅鈴將楊恆等人引入屋內,黑衫人關了門道:「我帶你們去見葛長老。」

 楊恆坐在屋角,聽於總管等人腳步去遠,但瓦屋外依舊有四五個黑衫人留守。

 怕說話聲音被屋外人覺察,他朝真禪和真葷打手語道:「都別亂動。」

 真禪和尚兩手比劃著道:「真源師弟,咱們還是救醒了真菜師兄趕緊逃吧?」

 楊恆氣道:「別那麼沒出息好不好,再說屋外有人守著,你能逃得出去嗎?」

 真葷和尚問道:「什麼是藥偶,他們要那麼多藥偶幹什麼?」

 楊恆沒好氣道:「你問我,我問誰去?都給我養精蓄銳,準備大幹一場。」

 真禪和尚忙道:「他們人多,我覺得還是設法逃走為妙。」

 楊恆不理他,盤膝打坐催動薩般若真氣遊走周天,只等援兵一至便殺將出去。

 可等到了天黑,屋裡幾個人也沒聽到援兵趕來的動靜,反倒是門一開,一個黑衫人拿著銅鈴又晃蕩了起來。

 幾個人學著真菜和尚的模樣走出屋子,跟隨那黑衫人穿過兩進院落,到了一座大廳外,廳裡燈火通明,有十幾個和尚和若干貌似仙林豪傑的人物呆呆站成一列,似乎在靜靜等待著什麼。

 再看廳中央擺著一鼎大鍋,兩個黑衫人正不停添柴搧火,裡面煮著一團墨綠色的藥汁,往外散發出刺鼻氣息。

 大鍋旁站著一個相貌醜陋的錦袍老者,正神色陰沉的用一根細長的銅管,將熱騰騰的藥汁吸入管內,口中叫道:「下一個!」

 他身後侍立的一個小童銅鈴輕搖,站在隊列最前的一個和尚,木然走到老者身前。

 老者手拿銅管踱步到這和尚的背後,吩咐道:「開始吧。」

 只見又一個小童從桌案上拿起層層迭起的一張符紙,用火點燃,口中低唸咒語,在那和尚面前來回晃動。

 「啵!」

 符紙猛然爆出一蓬綠光,似磷粉般灑落在和尚的身上,那和尚的身軀抖動了幾下,眼睛裡徐徐亮起詭異的綠芒。

 老者突然出手,看準和尚後腦的玉枕穴,將銅管插了進去,那和尚竟不覺疼痛,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老者將銅管裡貯藏的藥汁注入腦中。

 楊恆從脊樑骨裡升起一股寒意,心裡微動道:「想必這老傢伙正在製作的便是藥偶了。」

 不防身後的真禪和尚瞧得毛骨悚然,兩排牙齒「咯咯咯」不住打顫。

 錦袍老者霍然警覺,一雙鷹目朝真禪電射而來,喝問道:「怎麼回事?」

 真禪和尚被錦袍老者這一眼盯得魂飛魄散,驚叫一聲轉身就往廳外跑。

 楊恆見己方形跡暴露,當機立斷,出手點倒身旁那個招引他們來到大廳的黑衫人,取出念珠喚醒真菜和尚,叫道:「老妖怪,看打!」左手一揮射出三支九絕梭。

 錦袍老者怒喝道:「好小子,竟是個臥底!」抬手一道綠濛濛的掌風震飛九絕梭,卻聽身邊兩個童子齊齊悶哼倒地,胸口各被一支九絕梭穿透。

 原來楊恆猜到這錦袍老者不好對付,因而只用一支九絕梭牽制他的心神,趁勢先取了那兩個童子的性命。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殺人,可一來情形緊迫,二來這些人所作所為傷天害理殊非善類,所以出手更不容情。

 耳聽叮叮噹噹一陣激響,衝出廳的真禪和尚又被守在門外的四名黑衫人連手給逼了回來,真葷和尚大吼一聲,揮動戒棍加入戰團。

 真菜和尚神智剛一復甦,就瞧見有個黑衫人惡狠狠朝自己撲來,他無暇多想,舉起手中戒棍便往那人頭上砸落,那黑衫人不過是個生火添柴干粗活的下人,又沒料到真菜和尚清醒得如此之快,腦門捱了一棍,就此斃命。

 真菜和尚臉色泛白,失魂落魄道:「我…我殺人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另一個燒火黑衫人瞧見同伴被真菜和尚打死,拔出佩刀又衝將上來。

 真菜和尚一邊躲逃一邊驚慌叫道:「你這是幹什麼,這是什麼地方?我不想殺人的,我不想殺人啊…」

 錦袍老者對周圍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冷冷盯著楊恆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楊恆被錦袍老者的目光刺得心頭一寒,暗道:「這老妖好深厚的功力!」可嘴裡卻故意譏諷道:「小爺又不是美女,盯著我瞧什麼?」

 「你不說?」錦袍老者嘿嘿一笑道:「老夫有的是法子教你開口!」身形一晃,左掌捲裹著綠色掌風,往楊恆胸口打到。

 楊恆聞到掌風中一股惡臭氣味,知道有毒,趕忙屏氣凝息道:「那你就試試!」使出清淨法身朝左首一閃,右臂一振拈花指點向老者膻中穴。

 錦袍老者「咦」了聲道:「拈花指,敢情是雲巖宗的和尚!」

 他欺楊恆年幼功淺,左掌回切他的右腕脈門,右掌又向左肋打到。

 楊恆早料對方會有此招,身子一矮從錦袍老者雙掌下輕靈鑽過,右腿橫掃施展出新近悟出的浮雲掃堂腿。

 錦袍老者騰身而起,哪知楊恆的右腿掃出一半猛地筆直繃起,順勢踹他小腹。

 錦袍老者一凜道:「小鬼身手倒也機靈狡猾!」忙運右掌下拍。

 楊恆不與他正面硬撼,右腿一發即收,叫道:「你也吃我一掌!」拍出左掌。

 老者暗喜道:「你這是自討苦吃,看我不一掌將你震昏過去!」掌上運起七成的「碧蠱魔氣」向外封架。

 就在雙掌行將交接的一剎那,楊恆招式陡變,食指中指往外一探,化剛為柔,在錦袍老者的掌心運勁一點,輕笑道:「你上當啦!」

 「啵!」

 一陣鑽心劇痛傳來,錦袍老者但覺整條胳膊驀然麻痺,再不聽使喚,驚怒交集道:「好個小禿驢,膽敢暗算老夫!」右掌將功力提至九成,擊向楊恆。

 楊恆心叫可惜,知道自己到底吃虧在功力不足,否則單這一指即可讓錦袍老者的左掌報廢,如今對方有了防範,想要故技重演可就千難萬難了。

 一念至此,楊恆眼角瞟到不遠處的那鼎大鍋,頓時計上心來。他佯裝不敢硬接對方掌力往後便退,猛地一記浮塵掃堂腿將那大鍋踢飛起來,向錦袍老者撞去。

 錦袍老者一驚。他倒不是擔心自己接不住這數百斤重的大鍋,卻對鍋中沸騰冒泡的墨綠色藥汁甚是忌憚,急忙運左掌劈出,抽身飛退。

 楊恆等的就是這個,反手掣出蕩邪仙劍,身子凌空翻轉,施展出自己學會的第一式劍法「顛倒乾坤」,越過被掌風激飛的大鍋,往錦袍老者飛襲而至。

 錦袍老者見蕩邪劍鋒變化無方,實不知這一劍會刺向哪裡,不禁一怔道:「這小禿驢的劍法恁的古怪!」

 他左掌掌力用老不及招架,只得以右掌拍向楊恆,仗著功力優勢迫他收劍閃躲。

 不想楊恆身形驟然一沉,劍尖下垂,順勢挑向錦袍老者左腿膝蓋,錦袍老者掌力走空,忙側身左腿飛踢反打楊恆右腕。

 「唰!」

 楊恆的手腕一抖,隨著身形轉動盪邪仙劍,匪夷所思地劃過一束弧光直朝錦袍老者的左腳削去。

 錦袍老者怪叫一聲,拚命縮腿後翻躲避,青光閃處血光崩現,蕩邪仙劍將他的左腳小指連帶一截皮靴脆生生斬落!

 錦袍老者又疼又怒,更覺得窩囊…明明自己的修為高過這小和尚,卻偏偏被對手千奇百怪的招式所制,空有一身碧蠱魔氣竟無用武之地,反而接連吃了兩個大虧!

 這小和尚彷彿能未卜先知,招招制先,硬是牽著自己的鼻子走,這在自己記憶之中,幾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輕敵之心盡收,也沒空醫治腳上的劍傷,兩手交互在胸前一探,自袍袖中取出一對金色子母魔環,大喝道:「小賊禿,老夫非宰了你不可!」

 楊恆一劍沒能削下錦袍老者的左腳,心裡也暗自惋惜,輕笑道:「別吹牛了,我瞧你疼得眼淚汪汪都快哭出來啦!」卻又用上了從明燈大師那裡學到的激將法。

 錦袍老者果然勃然大怒,雙臂一振,子母魔環分向楊恆左右太陽穴砸到,兩人你來我往,鬥得劍氣飛縱罡風四濺,叮叮噹噹好不熱鬧。

 那邊真禪和尚也驚喜地發覺,眼前這群凶神惡煞般的黑衫人外強中乾,遠不如自己厲害,於是信心一生,口中咿咿呀呀地胡亂吆喝,手中戒棍使動雲巖絕學「鳩摩棍法」如虎入羊群,大開大闔,倒也威風八面。

 這時真菜和尚回過神來,也將那追殺自己的燒火工人一棍砸暈,手舞戒棍趕來襄助,再加上真葷和尚的一柄戒刀,居然將那四個黑衫人殺得哭爹喊娘,狼狽不堪。

 其實說起來也不奇怪,這三人拜在明燈大師座前最少都有六個年頭,所學的又都是雲巖宗的一流絕技,那四個黑衫人不過是抱槐山莊中普通的護衛,又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一轉眼的工夫便一個個頭破血流,鼻青臉腫,只是礙於莊規嚴苛不敢逃走,硬著頭皮苦撐不退。

 但真菜和尚等人終究缺乏實戰經驗,又出身佛門不敢輕易傷人性命,因此儘管佔盡上風,一時之間卻也無法制服對手。

 正糾纏不清間,門外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率著二十餘名黑衫人聞訊趕至,朝裡叫道:「葛長老,你沒事吧?」

 錦袍老者正與楊恆鬥得天昏地暗難分伯仲,暗惱道:「若非老夫連日趕製藥偶,耗費甚多功力,又被這小賊禿削傷左腳影響了身法,豈會跟他鬥得這麼久!」

 聽到門外那魁梧中年男子的詢問,他更感顏面無光,雙環加緊攻勢,往外回應道:「趙莊主,你先帶人將門口的三個小和尚拿下,這小賊禿交由老夫收拾!」

 楊恆看到對方來了援兵,凜然道:「不好,我們人單勢孤,只怕要吃虧!」

 他心神微分,被葛長老抓住機會連攻三招,不知不覺就退到了大廳中間的桌案前,反手一抓,將它提起砸向對方。

 葛長老一環將桌案擊得粉碎,獰笑道:「小賊禿,我看你還有什麼花招?」

 楊恆陷於被動,嘴上依舊不肯饒人,嘿然道:「老妖精,小心樂極生悲!」冷不丁腳下被什麼東西絆到,登時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葛長老不容他有絲毫喘息之機,雙環並舉,朝楊恆頭頂砸落。

 楊恆身體失衡無從閃躲,只得揮劍招架,耳聽「喀吧」一聲金屬機關脆響,雙腳遽然踏空,整個人便往下面掉去。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8 12:47 編輯 ]

TOP

第二集 天下小卒

第一章 千途萬轍亂真源,白日勞形夜斷魂

 楊恆大驚之下急忙提氣上躍,無奈葛長老的子母雙環不早不晚,偏又在這要命的當口上劈頭蓋臉地砸到。

 「鏗!」

 蕩邪仙劍劈擊在子母雙環上,楊恆被震得右臂酸麻,氣血翻騰,剛欲彈起的身軀如落石般向下方一個霍然打開的黑洞中飛墜,瞬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葛長老見狀先是微微一怔,身軀借勢彈起,望向腳下如血盆大口般張開的黑洞,一省道:「哈,活該這小子倒霉,他倒退時觸動了藏在桌案下的機關,竟自己墜了下去,嘿嘿,這小和尚自尋死路,倒也省了老夫的一番氣力。」

 ※ ※ ※ ※

 只聽「砰」地一記沉悶聲響從上方遠遠傳來,機關閉合,楊恆已身陷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忽地腳下一實,卻是觸到了泥濘潮濕的地面,一股腥臭陰寒之氣迎面襲來。

 他丹田提氣雙腳一點,卸去巨大的下落衝擊力,慢慢調息平復胸口氣血,心道:「不好,這活脫脫便是個地牢!」舒展清淨法身往上飄飛,蕩邪仙劍「鏗」地劈擊在封閉洞口的鋼板上。

 未曾想那鋼板上「喀喇喇」爆出一蓬碧光,竟將蕩邪仙劍硬生生彈回,反震得楊恆右臂發麻心跳不已。

 藉著迸出的碧光,他方才看清這鋼板上被人封上了一道魔符,顯然是為了防備落洞之人以仙兵劈開向上逃生。

 他運足薩般若真氣,又朝鋼板上連劈三劍,卻都被魔符狠狠震退,再看那鋼板上,連一道劍痕都沒能留下。

 楊恆心頭一沉,懸浮在鋼板下焦灼地尋思脫困之策,眼前的這鋼板十分厚重,將大廳裡打鬥的聲響徹底隔絕,令他無從知曉真菜等人的情形。

 他不由心中焦灼,驀地想起適才墜到地底的時候,隱約感覺到有冷風吹來,應是有一條通道與外界相連,於是趕忙落下身形,順著冷風吹來的方向摸索前行。

 漸漸地,他適應了地底的黑暗,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潮濕悠長的地道裡,只是這地道究竟通向何方,楊恆卻管不了那麼多了。

 行出十餘丈,依稀看見前方有兩點黃色的燈光,楊恆不由一喜道:「只要有人就好辦了!」當即加快步伐往燈亮的地方行去,腳下土質越發變得鬆軟粘稠,倒像是走在一片沼澤中。

 沒走出二十步,楊恆「啊」地低叫步履頓止,頭皮一陣發麻,緊盯著那兩盞金黃色的燈火佇立不動。

 原來,不到五丈外,匍匐在地的,竟是一頭形態似人渾身金毛,肋生四翅,眉心長有金紅色巨瘤的龐然大物,而那金黃色的光芒又哪裡是什麼燈火,分明就是這怪物圓睜的兩隻巨目!

 憶起明月神尼曾經教自己讀過一本《天荒誌異》中,依稀便有對類似這怪物樣貌的圖文記載,楊恆不禁暗自心驚道:「千年山魈!」

 那山魈亦早已發覺了楊恆,也許是吃飽了,連身旁剩下的半截老虎屍體都懶得去碰,它也不著急起身,只瞪著兩隻凶眼打量著這突如其來闖入自己地盤的少年。

 楊恆握劍的手心裡滲出一絲冷汗,清楚記得老尼姑在說起這千年山魈時曾特意告誡,大凡山魈有了千年道行便有通天攝地之能,即便是劍仙(通常是指已可隨心所欲祭出御劍訣的仙林高手)也不願輕易去招惹它,否則此物一旦凶性大發撲將上來,不死也得脫層皮。

 楊恆定了定神,暗道:「書上記載,百年山魈既已是通靈之物,或許這活了幾千歲的老山魈能夠聽懂人話。」

 他將蕩邪仙劍歸鞘以示並無惡意,雙手合十道:「山魈老兄,多有打擾了,在下誤入寶地,只想借道離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說著便小心地試探著朝前走了兩步。

 那千年山魈見楊恆走近,似感到了威脅,猛然張口「嗚」地低吼了聲,一蓬淡金色的霧氣從它的嘴巴和鼻孔中噴出,帶著股令人噁心欲吐的惡臭湧向楊恆。

 楊恆趕忙屏住呼吸,心道:「說不通,我再用啞語試試?」於是臉上含笑兩手比劃著道:「你老兄別惱,我不過是想找條出去的通道,看樣子你也吃飽了,何況我這百八十斤的肉又硬又酸,肯定不合胃口,不如放我離開,回頭我把上面那老頭給你丟下來,他細皮嫩肉吃起來正好。」

 山魈懶洋洋地盯著楊恆,也不知它是否看懂了楊恆的意思,鼻子裡發出輕輕嗚咽。

 楊恆有心遠遠從旁邊繞過去,無奈周圍空間甚為狹窄,只好側著身從離山魈不到一丈遠的地方貼著石壁向前緩行,眼瞧就要從山魈身旁繞過,那山魈突然低吼暴起,一隻毛茸茸大手直朝楊恆身後的蕩邪仙劍抓去。

 楊恆一驚,矮身一掠,從山魈的魔爪下穿越而過,山魈高達兩丈的龐大身軀竟輕若靈猿般再向楊恆撲到,一隻左爪還是抓向他背後斜插的那柄蕩邪仙劍。

 楊恆又是驚訝又是好笑道:「老兄,這劍是別人所贈,我可不能送你!」

 山魈兩次出手沒能奪到蕩邪仙劍,眼中凶光大放,逕自一掌拍向楊恆頭頂。

 楊恆掣出蕩邪仙劍叫道:「別打,給你!」

 山魈一愣,舉在空中的巨掌稍稍一頓,楊恆趁機打出兩支九絕梭射向山魈雙目,騰身便往對面的通道掠去。

 就聽背後山魈一記暴吼,也不知如何就將九絕梭打飛,舒展四翅凌空飛起,轉瞬便追到楊恆身後,五指捏向他的腦袋。

 當下這一人一怪就在地道裡激戰起來。

 楊恆起初還可以仰仗靈動身法和周天十三式和千年山魈周旋,可很快便察覺自己的薩般若真氣急遽耗損,已有後力不繼的徵兆,口中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氣,短短十餘個回合的工夫,竟比跟那個葛長老激鬥一場還來得吃力。

 他望著山魈近在咫尺醜陋兇惡的面目,苦笑道:「沒曾想我楊恆要成了這怪物的夜宵,早曉得如此,還不如一頭撞死在那鋼板上。」

 突然手上一疼虎口開裂,蕩邪仙劍被山魈一掌震飛,那山魈跟著又是一爪落下,楊恆避無可避被它一把抓住肩膀,整個人瞬間離地懸空給高高拎起。

 楊恆急運鐵衣神訣護體,沒讓山魈尖銳的爪尖刺入身體,右手一指往對方鼻尖點去,逼它鬆開自己。

 山魈伸手一撩又將楊恆右胳膊抓住,將他身子高舉到面前張嘴便咬。

 楊恆雙臂受制,無意中目光掃到對方眉心那顆巨大的血瘤,遽然醒覺道:「我怎麼教這怪物嚇得什麼也記不起來了?」急切間不管三七二十一,彈指運勁射出一支九絕梭。

 「噗!」數尺間的距離令山魈不及反應,九絕梭正中眉心血瘤,頓時一股金紅色的腥臭血液汩汩從山魈頭上淌落,疼得它齜牙大吼。

 楊恆抓住機會竭力探身前縱,心道:「你想吃了小爺,先讓我咬你一口!」張嘴咬在血瘤破裂之處,倒運薩般若真氣,將粘稠惡臭的金紅色血液大口大口吸吮下肚。

 原來生死一發之際他終於想到,山魈眉心的血瘤便是它的內丹所在,其修煉了上千年的氣血菁華盡匯於此,亦是山魈的最大軟肋。

 這時候他的兩條手臂不能動彈,情急中一口咬下,正是擊中了山魈要害。

 想這千年山魈的血瘤外層又堅硬逾鐵的皮甲包裹,楊恆牙齒原也傷它不到,虧得楊恆心靈福至,先用九絕梭轟得它皮開肉綻,再一口咬落自是水到渠成。

 千年山魈見自己的命門莫名其妙被制,驚懼交加嘶聲狂吼,便欲伸出左爪將楊恆的腦袋捏爆,無奈劇痛攻心,心神已亂,兼之巨瘤中蘊藏千年的精血正急遽湧入對方體內,一時手爪竟也掙脫不得。

 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索性不再抬手去抓楊恆,而是雙臂運勁將對方的身軀拚命朝兩邊撕扯,欲待將這小和尚活生生撕裂成兩半。

 楊恆被扯得渾身骨骼「喀喇喇」爆響如豆,可他也發了狠勁,咬牙切齒(口中正吸吮著山魈精血,這時不咬牙也不成了),不管山魈如何撕扯,咬住那血瘤絕不鬆口,一大口一大口腥濃的精血灌入嘴裡,刺激得身體裡翻江倒海一樣難受。

 很快,楊恆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好像跌入了一片黑咕隆咚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裡,就那樣隨波逐流越去越遠…

 ※ ※ ※ ※

 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楊恆緩緩甦醒,全身立即被一種沒頂的痛楚所吞噬。

 他費力地睜開眼,週身百骸無一不像針刺般地劇痛,左胳膊肘更是耷拉著脫了臼,身子底下墊著一團軟綿綿濕乎乎的東西不知何物,只一陣陣臭氣往上衝騰。

 可奇怪的是自己的丹田溫暖充盈,薩般若真氣浩浩蕩蕩捲湧奔騰在體內經脈中,稀里糊塗地成了波瀾壯闊的江河。

 他大喘了兩口氣,回憶起昏迷的情形,一凜之下探右手往下摸去,感覺到身子下頭墊著的那團物事,正是那倒霉山魈的屍首。

 他大鬆了口氣,掙扎著坐起身,自覺吸食了山魈修行千年的精血後功力大進,已和墜入洞窟前不可同日而語,不由又驚又喜,用兀自顫抖的右手慢慢將左臂脫臼部位接上,扭頭看到一泓青光如泉,卻是自己的那柄蕩邪仙劍斜插在石壁中。

 歇息須臾,楊恆起身來拔下仙劍,又收了九絕梭,這才心有餘悸地向山魈的屍首說道:「老兄,對不起了,是你太貪吃,可怪不得我。」雙手合十也算謝過山魈捨己為人,助他功力突飛猛進之德。

 功力猛增之下,楊恆的耳目亦越加敏銳,辨明方向在黑暗裡覓路疾行,才走出一小段,便聽前方十丈多外有了動靜。

 「喀」一聲輕響,黑暗裡乍露一線光亮,就聽外頭有人說道:「魈爺,給您送早飯來了!」隨即一道高大黑影遮蔽光亮,竟走進來一頭搖搖晃晃的大黑熊。

 楊恆大喜過望,悄悄掩身潛行,趕在對方關閉機關前猛然縱身從黑熊身邊射過,一掌拍出,門戶外那送熊進來的僕役,做夢也想不到這裡頭會竄出活人,被楊恆一掌拍昏倒地不起。

 楊恆飄身站定,只覺陽光刺眼,才看到自己身後是一座假山的洞口,而四周鳥語花香,卻是一座幽靜無人的庭院。

 他抬眼瞧了眼初升的旭日,知道自己已在地底困守了整整一夜,騰身御風往昨晚的那座大廳趕去。

 誰知大廳裡空空蕩蕩,非但不見人影,連那口大鑊也失去蹤跡。

 他心裡一急,看到守在廳外的四個黑衫人,一手三梭打將出去,身形飛掠掩襲向其中一個黑衫人。

 「噗噗噗!」九絕梭穿透三名黑衫人的胸口迴旋向楊恆,剩下的一個黑衫人驚惶之下正欲開口呼喊,楊恆一指點住他背後大椎穴低喝道:「別叫!昨晚那幾位被天馬鏢局送來的小師父,都到哪裡去了?」

 黑衫人回答道:「有個小和尚中了機關,跌進山魈窟,剩下的都被抓住,被葛長老和趙莊主連夜帶走。」

 他繼續追問道:「葛老妖將他們都帶到哪裡去了?」

 那黑衫人結結巴巴道:「我…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只是個看門守院的…」猛地朝前一掠大叫道:「來人啊!」

 楊恆一記劈空掌將他撂倒,五六個黑衫人已聞聲趕了過來,楊恆衝上前去拳打腳踢,猶如砍瓜切菜般,眨眼間將六個黑衫人盡數打翻在地。

 一名黑衣人兀自不肯死心,一邊翻來滾去大聲呻吟,一邊偷偷潛近楊恆身後,遽然飛身躍起,一刀劈向他的背心。

 楊恆早已察覺到這黑衫人的詭計,身形一側避過刀鋒,反手就是一劍戳進他的心窩,幾乎與此同時,半空中一束赤芒呼嘯而至,「砰」地炸開黑衫人的後心。

 楊恆一怔,抬頭望去,就見斜對面的院牆上,小夜左手高擎一枚鵝蛋大小,殷紅色晶瑩透明的玉球,那玉球懸浮在她粉紅通透的玉指上嗡嗡急轉,幻放出一縷縷炫目劍華,正是明燈大師在下山前贈送給她的道家至寶-碧血丹心珠。

 他一喜叫道:「小夜,你怎麼在這裡?有沒有找到明燈大師他們?」

 小夜躍下院牆,黯然搖頭道:「我沒有找到明燈大師。」

 楊恆詫異道:「那你為何一個人跑到抱槐山莊來,難道不曉得這兒很危險嗎?」

 小夜有些委屈地點點頭道:「我、我也害怕,可我放心不下你…和真菜師兄他們,只好大著膽子溜進莊裡,哪曉得找了半個晚上,都沒見到你們…」

 說著,她猛然伏倒在楊恆的肩膀上哽咽道:「阿恆,我真害怕你們會出事…」

 楊恆雖說滿心焦灼,可也只能耐著性子安慰小夜道:「別哭,別哭。」

 小夜也覺著了自己失態,臉一紅站直嬌軀問道:「真菜師兄他們到哪去了?」

 楊恆歎了口氣,內疚道:「他們被一個姓葛的老妖給帶走了。」

 小夜花容變色,惶急道:「那怎麼辦,你知道他們去什麼地方了嗎?」

 楊恆搖頭道:「這些排教低等教徒的口中也問不出什麼!」

 最後兩人決定趕回先天馬鏢局,打算找那個馬舵主和於總管算賬,可仍是晚到了一步,整座鏢局也幾成一座空城,馬舵主等人同樣去向不明。

 楊恆站在鏢局的大院裡環顧四周,默然不語,心下疑惑道:「這些妖人都去了哪裡,總不能一夜之間便憑空蒸發了吧?」突然記起前天晚上就在這兒馬舵主曾對於總管說道:「速去速回,我等你回來一起去衡陽。」不由懊喪地一拍腦袋道:「我怎會忘了這個茬兒?」

 小夜迷惑道:「阿恆,你忘了什麼?」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9 11:44 編輯 ]

TOP

第二章 擬心開口隔山河,寂默無言也被呵

 楊恆將這事說了,又道:「這伙妖人製作大量藥偶必有陰謀,姓馬的他們趕往衡陽或許便與此事有關,咱們立刻啟程去追,十有八九葛老妖也在衡陽!」

 小夜遲疑道:「如果明燈大師到了普濟寺,找不到我們該怎麼辦?」

 楊恆搖頭道:「來不及等他了,真菜師兄他們隨時都有被製成藥偶的危險,咱們沿路留下雲巖宗的暗記,明燈大師見了自會追來。」

 於是楊恆在鏢局裡稍作洗漱換了身衣衫,又尋了些銀兩帶上,與小夜出城追兇。

 他們一邊御風趕路留下暗記一邊找人打聽去衡陽的路徑,半夜裡到了衡陽郊外。

 兩人均都又累又餓,遙遙望見前方數排林木後透出燈火,像是有人家,小夜便道:「阿恆,我們先去借宿半晚,等天亮後再去打探消息吧。」

 依照楊恆的心意,恨不得立刻開始查尋真菜等人的下落,可瞧著小夜面色發白疲憊不堪的模樣,微微一笑道:「好啊,但願這回投宿的不是賊窩。」

 兩人落下身形,穿過林木便見前方亮燈籠的地方是一座僻靜佛寺,門上匾額寫有「牛頭寺」三字。

 楊恆上前兩步扣響門上銅環,隔了半晌有個小沙彌出來開門,楊恆合十禮道:「在下是峨眉山法融寺的俗家弟子,因趕路錯過宿頭,想借貴寺暫歇半晚。」說著又取出一錠從天馬鏢局順手牽羊拿來的銀子道:「這是奉給貴寺的香火錢。」

 小沙彌將銀子推回,楊恆卻還是把銀子塞進小沙彌手中,這才和小夜走進寺廟。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小沙彌一邊挑著燈籠在前引路。

 一會那小沙彌回過頭,壓低聲音道:「兩位來得不巧,今晚剛好還有幾位客人借宿本寺,只好委屈你們和他同住一院。」

 楊恆笑著擺手道:「不礙事。」

 可這句話剛出口沒多久,他就後悔了,敢情那跨院裡的三間廂房,已有兩間被先來的客人給住了,只剩下一間還空著。

 小沙彌抱歉道:「就請女施主在這間屋中歇息,小師父若不介意,我去將柴房收拾乾淨,將就著先過一夜,好在沒兩個時辰,天也該亮了。」

 楊恆卻有自己的主意,婉拒道:「不必了,我就睡在屋外的過道裡。」

 小沙彌和小夜異口同聲道:「這如何使得?」

 楊恆盤膝而坐,把身子往窗下的牆上一靠,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道:「這兒風清月明,可比柴房舒服太多!」

 小夜醒悟道:「他定是不放心我一個人,所以才寧肯受累留在屋外守夜。」

 這麼一想芳心感動,低聲道:「阿恆,要不你也睡進來吧。」

 小沙彌嚇得把腦袋搖得似個撥浪鼓,連連道:「不成,不成,萬萬使不得!」

 楊恆微笑道:「是啊,咱們就別難為小師父了,要不等明晚,咱們對調。」

 小沙彌如釋重負,忙準備了茶水素齋,請楊恆和小夜用過。

 待小沙彌去後,小夜從屋裡抱出條薄毯來,說道:「阿恆,我陪你一起坐坐吧。」

 楊恆輕笑道:「免了,我累得半死,只想倒頭呼呼大睡,你別管我。」說罷眼睛合上,沒一會兒便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小夜站在門邊對楊恆凝視許久,將薄毯輕手輕腳地替他蓋上,又取出驅蚊香點上放在腳邊,才慢慢關上門,吹熄了桌上的油燈。

 楊恆忽地睜開眼,仰面看見窗後漆黑一片,嘴角不經意地逸出抹欣慰笑容。

 已是秋天,夜風吹在身上微有涼意,楊恆雙手在小腹前捏做法印,薩般若真氣遊走周天,卻不敢完全進入忘我之境,只徐徐調息養神恢復精力,而在外人眼裡,他仍是蓋著薄毯沉沉睡去的模樣。

 不知不覺東方的天際微露一絲魚肚白,寧靜的一夜行將過去。

 「吱呀」對面廂房的門被打開,楊恆一醒收功,暗自驚訝有人會起得這麼早。

 他瞇開一條眼縫朝對門望去,就看見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邊披上外袍一邊走出門來,抬眼看了看將亮未亮的天空。

 楊恆心神劇震,一眼認出此人便是五年多前跟隨楊北楚登門尋仇,害得父親被擒,母親離散的大仇人司馬陽!雖然時隔久遠,但對這位大伯的弟子,就算他化成灰燒成粉,楊恆也絕不會認錯!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更何況還可從司馬陽口中探問父母的境遇?楊恆喉嚨口熱血湧動,差點就一躍而起拔劍出手。

 正這當口,隔壁廂房的門也被人打開,一前一後走出一對中年夫婦,兩人樣貌醜陋猙獰,背後各插著柄明晃晃的銀白魔斧,稍有區別的是走在前頭的男子斧柄向右,而後頭的女子則是往左,顯見是個左撇子。

 司馬陽出門時也看到了對面屋簷下半坐半躺的楊恆,可一來時隔五年,對方已由稚童長成少年,相貌隨之大變;二來楊恆剃了光頭,所以做夢也想不到對方便是自己師叔楊南泰的惟一親生之子…那個昔日的小頑童楊恆。

 他也沒多想,迎上那對中年夫婦說道:「兩位府主,我們走吧。」

 走在前頭的那個男子甕聲甕氣道:「老子餓啦,俗話說皇帝還不差餓兵呢。」

 後頭女子用一樣的腔調附和道:「師兄說得極是,肚子癟癟哪有氣力走路?」

 司馬陽聽這兩人對自己說話甚為無禮,心中惱恨:「真不曉得為何要請這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活寶前來衡陽!」強壓怒火說道:「兩位修為精深,也不在乎餓上這麼一小會兒,等到了地方,自有山珍海味任你們開懷大吃。」

 那醜男還是搖頭道:「不成,常言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要不叫廟裡的和尚做桌素齋上來,填飽了肚子再上路。」

 這惡女依舊如應聲蟲般接著道:「師兄說的極是,你讓廟裡的和尚趕緊生火做飯!」

 司馬陽冷冰冰道:「這一折騰不知要耽擱到幾時,大魔尊怪罪下來,誰吃罪得起。」

 聽到「大魔尊」三字,那醜男的老臉上似露出一絲畏懼之色,嘴巴裡咕噥說:「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大魔尊也不會讓咱們餓肚子。」話雖然這麼說,人卻跟著司馬陽身後往外走去。

 偏偏惡女沒反應過來,順口成章道:「師兄說的極是,我們不喝酒又豈會吃醉?」

 饒是楊恆滿腔怒忿,也險些笑出聲來,見司馬陽一腳已跨出院門,他掀開薄毯,拔劍起身道:「司馬陽,你可還認得我?」

 司馬陽一怔回頭,不屑地瞟了眼楊恆道:「怪事,我憑什麼要認得你。」

 楊恆搖搖頭道:「也是,你幹了那麼多壞事,難免記不清楚,我卻忘不了,五年前楊北楚在你臉上搧過一耳光,那聲響又脆又亮,說不出的好聽。」

 醜男「哈」地一笑道:「俗話說貴人多忘事,難怪難怪。」言下對楊恆竟並無惡意。

 司馬陽心頭微凜,藉助晨曦仔細打量楊恆,終於想起了這少年的來歷,嘿然道:「原來你是楊南泰和明曇所生的野種,居然出家做了和尚!」

 楊恆聽他口出髒言辱及父母,劍眉一挑道:「司馬陽,我爹娘現在何處?」

 司馬陽豈將個十四五歲的孩童放在眼裡,冷笑道:「都死啦,就差你去地府團圓!」

 楊恆聞言如遭五雷轟頂,眼前一黑差點往後軟倒,想著自己這些年來苦修不輟,就是要尋母救父,而今,所有的希望在司馬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下,盡都化為泡影,一口熱血便要噴出喉嚨!

 他生生忍住,咬牙暗道:「要哭也得等到沒人的時候,卻不能教這惡賊看笑話!」口中一聲清嘯道:「讓小爺先送你去地府!」施展出「顛倒乾坤」仙劍挑向司馬陽。

 司馬陽低咦一聲,心下驚詫道:「這小子五年不見,哪兒學來的這高明劍法?」眼見對方的劍鋒上下遊走翻轉不定,委實無法判斷挑刺的部位,當下不敢怠慢,亮出插在腰間的玉笛,一式「昨夜西風凋碧樹」橫掃而去。

 楊恆見司馬陽招式嚴密,將上身封得潑水不進,身形遽然一彈,從對方頭頂高高掠過,反手一劍直刺他的後腦。

 那醜男在旁觀戰,嘖嘖稱奇道:「常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和尚劍法妙得很啊!」

 惡女立即捧場道:「師兄說得有理,我瞧他用的好像是嚴崇山的周天十三式。」

 那邊司馬陽不及轉身招架,忙向左邊側閃,讓過蕩邪劍鋒,楊恆人在空中使出浮雲掃堂腿,右腿一彈掃向他的後背。

 司馬陽感到背後勁風大動,急忙側身出指,一記彈指芳華點向楊恆腳底心。

 楊恆不待招式用老身形急旋,已化作一式「天旋地轉」再攻司馬陽咽喉,連續三招一氣呵成,如暴風驟雨般竟令司馬陽還不出一記攻招!

 可這司馬陽真也了得,逆境之下臨危不亂,腳下步罡踏斗且戰且退,玉笛封架仙劍,左掌運勁反切楊恆小腹。

 「啪!」雙掌交擊,楊恆借勢翻退飄落回窗前,司馬陽連退兩步,臉上紅氣一閃而逝,面露訝色道:「這小野種好強的掌力,莫非他真是嚴崇山的弟子?」

 小夜持劍出門,叫道:「阿恆,我來幫你!」

 楊恆沉聲拒絕道:「不必!」調勻氣息,左手亮出拈花指訣,右手蕩邪仙劍擺開門戶,頓時整個人猶若淵渟嶽峙,從體內散發出強大鬥志。

 這一心境氣勢的變化司馬陽當即清晰感應,禁不住又怒又驚道:「小野種,來啊!」

 楊恆微微一笑道:「看來楊北楚的耳光你還沒捱夠!」踏上一步,左手拈花指「嗤嗤」破空激射出一道強勁氣流,直襲司馬陽眉心。

 司馬陽同樣左手一抬,點出彈指芳華。兩道指力凌空激撞「啵」地罡氣爆裂。

 楊恆再跨前一步,依舊是一記毫無變化的拈花指,虛點司馬陽眉心。

 如此兩人接連對了四指,楊恆也順勢迫近了四步,與司馬陽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不到三丈,他再次抬手似要彈出拈花指力,卻突然抖腕打出三支九絕梭,分射司馬陽的雙目與咽喉。

 司馬陽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早做好了再以彈指芳華封架的準備,誰知指力甫出,對方卻改弦易轍射出三支九絕梭,他一道指力縱是厲害,又豈能同時擊落三梭?

 當下他指劍齊出磕飛兩支九絕梭,臉朝後仰,但覺頭上寒風森森呼嘯而過,第三支九絕梭堪堪擦著頭皮掠空。

 楊恆靈台空明如鏡,準確把握到司馬陽招式中的破綻,蕩邪仙劍如天馬行空使出一式「順天拂雲」趁虛而入,疾刺他的胸口。

 司馬陽無可奈何,腰上一挺人如鐵板般直挺挺往後躺倒,卻是為了活命使出了連尋常仙林人物都為之不屑的「懶驢打滾」,往側旁急翻。

 楊恆口中呼喝毫不手軟,拈花指、掃堂腿、周天十三式接二連三向對方發起猛攻。

 小夜看到楊恆大顯神威,將司馬陽殺得疲於奔命,心下歡喜之極,一雙妙目須臾不離地追隨著他的身影,猛地一省道:「我光顧著為阿恆高興,卻需防範司馬陽的兩個同伴出手偷襲。」

 其實她委實多慮了,儘管司馬陽局勢不利,那對中年夫婦依舊毫無相幫的意思。

 惡女冷眼旁觀著說道:「師兄料事如神,這小和尚果真是嚴崇山的弟子。」

 醜男卻大搖其頭道:「未必,未必,你沒聽說過一句老話嗎:『管中窺豹,一葉障目』,咱們光注意了他的周天十三式,可也得瞧清這小和尚的指法身法都是傳自雲巖宗。嘿嘿,他一身技藝還真雜得很吶。」

 惡女也不反駁,由衷讚歎道:「師兄說的極是,稍後咱們把這小和尚叫來問問,一定能驗證你的猜測。」

 小夜聽醜男亂用成語心中好笑,可一瞥他們兩人背後的魔斧,又立時暗吃一驚:「爺爺曾對我說過,天荒八怪中有對夫婦,自稱『金童玉女』,出入成雙形影不離,為人古怪亦正亦邪,修為異常強橫,尤其有一套連手絕學,足以與三魔四聖分庭抗禮,難不成就是眼前這對夫婦?」

 她正驚疑不定地偷眼觀瞧那對夫婦,場中又起變化。

 楊恆連下狠手,盪開司馬陽玉笛,一記浮雲掃堂腿踹向他的胸口,因此人是殺害父母的幫兇,腳下用足了八成功力,任司馬陽有護體真氣也難以消受。

 那醜男掃帚眉一聳道:「不好,死馬小子要完蛋!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子可不能讓他死翹翹!」

 他說得快出手更快,人影還沒看清身子已掠到近前,探手拿向楊恆右腿道:「小和尚,腿下留人!」

 楊恆見這醜男的一爪剛勁有力,雖不如邛崍山君的「神仙一把拿」變化多端,可凌厲凶狠猶有過之,只得變招撤步道:「你要救他?」

 醜男搖晃蒲扇大手,說道:「咱們跟嚴崇山多少有點交情,俗話說愛屋及烏,自也不會為難你,但這死馬小子你卻不能殺。」

 楊恆氣道:「這畜生害死了我爹娘,我為何不能殺他?」

 醜男道:「那也成,等咱們把事情辦完,你再殺他,老子保證不問。」

 就聽司馬陽厲聲道:「西門府主,這小子是楊南泰和明曇所生的野種,須將他擒住交予大魔尊發落。」

 醜男不以為然道:「他爹娘是誰關老子屁事,要抓你自個兒去抓!」

 司馬陽森然道:「西門府主,你忘了大魔尊臨行前是如何交代兩位的?」

 醜男勃然變色道:「你小子少狗仗人勢拿大魔尊來嚇唬老子!常言道…咦,常言道什麼來著的?」

 惡女接著道:「師兄,好像有句俗話叫做:『狗急了還會跳牆』!」

 楊恆終於忍俊不住,笑出了聲,醜男卻撓撓稀疏的頭髮道:「小和尚,我和你商量件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這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楊恆道:「閣下這話是在說我還是在指自己呢?」

 醜男竟似默認道:「乖乖跟咱們走吧,你是楊惟儼的孫子,量他們也不敢為難。」

 需知他生性暴戾凶蠻,縱使面對修為高過自己夫婦的仙林頂尖高手,也少有用這樣商量的口氣說話,由此可見這醜男心中對楊恆頗是欣賞喜愛,不單純是念及與嚴崇山的故舊之情,要一力保全這兩個少年。

 楊恆卻心意堅定地搖搖頭道:「多謝老爺子的好意,可我不能跟你們走!」

 醜男目露失望之色,一皺眉道:「小和尚,你再仔細想想,別逼我動手拿人。」

 楊恆往後退了三步,暗自戒備道:「小夜,你先走,留下暗記,我自會來尋。」

 小夜祭出碧血丹心珠,飄身至楊恆身旁道:「不,我們一起!」

 醜男咧開嘴呵呵笑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可惜他是個出家的小和尚,跳出五行中不在三界外,可不能娶老婆。」

 小夜羞得俏臉通紅,嗔道:「你胡說什麼,我哪有…」到最後幾個字聲音有如蚊蚋,若非醜男功力深厚,差點沒能聽清。

 惡女也笑道:「瞧瞧,臉蛋兒都紅了,我師兄向來料事如神,一屁彈中,嗯,是和尚也沒關係,可以還俗嘛。」

 「小姑娘,別害羞,回頭我和當家的就幫你上門去說親,他不是雲巖宗的弟子麼,那個明鏡老禿驢多少也點買我師兄幾分面子,師兄,你說是不是?」言下之意,居然是異想天開要給楊恆和小夜當媒人。

 那醜男也好不到哪裡去,「嗯嗯」兩聲道:「就算老和尚不買咱們的面子,也得買這對『天作地合斧』的面子…這就叫形勢比人強!小和尚,你就跟老子走吧!」

 楊恆哭笑不得,說道:「我不和你們胡扯,兩位的好意我也消受不起。」

 忽然聽見院門外有人聲音低沉念誦佛號道:「阿彌陀佛,既然這兩位小施主不願隨你們離去,西門府主又何苦強人所難?」

 那惡女習慣性地附和道:「也對,師兄,強扭的瓜不甜,算了吧。」

 醜男沒理她,拿眼往門外一掃,就見一位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僧手拄禪杖,緩步走進院中,臉上含著和氣笑容,神情不怒自威。

 醜男微凜道:「瞧這老和尚走路的氣勢倒有點門道,俗話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可要留神點才是。」

 他把眼一翻問道:「你是這裡的方丈?不曉得煩惱皆因強出頭這句老話麼?」

 老僧微笑道:「老衲明空,正是本寺方丈,西門府主,東門施主,昨夜二位蒞臨牛頭寺,老衲未曾遠迎,還請寬宥。」

 「明空?」醜男失聲道:「你不是失蹤很多年了麼,又怎會跑這兒來當方丈?」

 楊恆卻是大喜,忙合十禮道:「弟子真源拜見明空大師!」

 他早就聽人說過,二十年前明空大師的修為名望已與當今雲巖宗的宗主明鏡大師並駕齊驅,可後來不知何故明空大師下了峨眉,不知所蹤,直到後來才又有了「鏡花水月」四大神僧之說。

 如果認真論起理來,這位明空大師,實應是雲巖宗空字輩以下殊不遜色於明鏡大師的第一人,萬沒想到他竟會隱居在這寂寂無聞的牛頭寺中!

 就聽明空大師道:「真源,你且退到一旁,讓老衲來勸解西門府主。」

 醜男搖搖頭道:「沒用的。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或許你的修為比老子稍高一線,可咱們夫妻倆並肩一起上,你就不是對手了。」

 明空大師居然很爽快地頷首承認道:「西門府主所言不差,兩位若是聯手,老衲絕無勝望,但很不巧,剛好一早寺裡又來了位幫手。」

 惡女奇道:「你的幫手是誰,叫他出來先和咱們照個面。」

 但聞有人笑嘻嘻說道:「不用照面,不用照面,和尚我的這張臉長得比兩位府主也高明不了多少。」

 楊恆和小夜齊齊驚喜叫道:「明燈大師!」

 西門夫婦卻是異口同聲道:「嚴崇山!」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10 00:34 編輯 ]

TOP

第三章 剛被世人知去處,又移茅舍入深居

 話音未落,明燈大師搖著破蒲扇晃悠悠走進門來,手裡依舊捏著他的那個寶貝酒葫蘆,嬉笑道:「明燈是崇山,崇山非明燈,管他叫什麼,和尚我來也。」

 醜男瞪著明燈大師半天,兀自難以置信道:「好傢伙,你怎地做起和尚來了?要不是聽這聲音,老子還真認不出你來。」

 惡女也道:「對啊,嚴老弟,你好好的家不要,跑出來做什麼和尚?」

 這幾個人說得熱鬧熟絡,司馬陽卻驚愕不已,如今對方憑空多出了明空大師與嚴崇山這兩大高手,西門夫婦能否抵擋得住都是個問題,更怕這對活寶耳根子軟,稀里糊塗再倒向對手一面,那自己可大大不妙矣。

 於是他趕忙嘿嘿冷笑一聲道:「兩位府主,這兒似乎不是敘舊的地方!」

 醜男被他打擾了談興,頓時不滿道:「好狗不擋道,好男不插話,沒見他是嚴崇山嗎,老子的姻緣還是他湊合的!」

 惡女也道:「是啊,當年我們的師父死活不准咱倆在一起,多虧嚴兄弟打抱不平,和他連鬥三場,結果兩勝一負,才迫得師父讓步。」

 司馬陽冷冷道:「我沒說不讓幾位敘舊,只是耽誤了正事誰來負責?我倒不要緊,最多受師父一頓責罵,可兩位的情形就不妙了。」

 醜男臉色一變,破口罵道:「娘的,虎落平陽被犬欺,嚴老弟,咱們有事先走一步,往後有空再聊!」探手抓住司馬陽飛身越過廂房屋頂,倏忽遠去。

 那惡女略含歉意道:「嚴兄弟,沒法子,我也得走了…喂,當家的,等等我!」叫聲猶在耳畔迴盪,人已不知去了哪裡。

 嚴崇山搖搖頭道:「這對活寶二十年多前如此,現今還是如此,脾性一點兒沒變。」

 眾人重新見禮,楊恆想到自己身世多半已被兩位高僧知曉,心下有些忐忑。

 明空大師望著楊恆,欣然微笑道:「善哉,善哉,本宗又多了位後起之秀。」

 楊恆遜謝道:「大師的誇獎弟子愧不敢當,適才弟子尋仇心切,打擾了佛門清靜,請大師恕罪。」

 當下四人入屋敘話,楊恆從普濟寺眾僧失蹤說起,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明空大師聽得神情凝重,輕聲喟歎道:「阿彌陀佛,樹欲靜而風不止,仙林又是一個多事之秋。」

 明燈大師點頭道:「我來衡陽,一是追著你們留下的暗記,再來也是為了排教之事,其實非但貧僧到了衡陽,令師明月神尼率著十幾位門下精銳弟子業已提前趕到,如今她們只怕已上了衡山。」

 小夜疑惑道:「明燈大師,明月大師帶人上衡山做什麼?」

 明燈大師笑道:「你當她們是去遊山玩水麼,自是為了拜會祝融劍派的匡掌門。」

 明空大師顯然已和明燈大師事先交談過,於是接著說道:「衡山上有仙林五大劍派之一的祝融劍派,亦算得享譽四海的正道名門,兩位可曾聽說過?」

 楊恆聞聽此言猶如撥雲見日,他將自己經歷的所有變故與疑團串聯起來,失聲道:「啊,排教大量製造藥偶,是用來對付祝融劍派的!」

 明燈大師道:「好小子,一點就透,排教教主蘇醒羽也算得一代梟雄,對祝融劍派這眼中釘早已窺覷多年,只是一直隱忍不動而已,今次既要下手,必有相當的把握。祝融劍派乃正道名門,掌門人匡天正又是和尚我舊日的摯交,既然趕上了這檔子事,說不得就要管一管啦。」

 「難得令師明月神尼古道熱腸,又不齒排教煉製藥偶的惡行,一心想為兩湖同道解脫為難,竟比貧僧更早一步去了衡山。」

 小夜想起適才的事,插嘴問道:「明燈大師,那司馬陽是什麼人?他口中說的大魔尊卻又是誰,看桐柏雙怪的模樣,似是對此人極為忌憚。」

 明燈大師揮揮破蒲扇道:「司馬陽是滅照魔宮青龍護法楊北楚的關門弟子,至於『大魔尊』嘛,此人是最近兩三年裡才冒出來的,似乎身份還在滅照魔宮的四大護法之上,不過這魔頭行事神秘下手狠毒,除了滅照魔宮的人,至今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兩人問答時,楊恆雙目放光神情有異,狠狠攥緊小拳頭沒有吭聲。

 明燈大師若有所覺,關切地瞥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明空大師道:「且不提大魔尊的事,蘇醒羽野心極大,不可不防。」

 楊恆一省,說道:「我們得趕緊行動,排教人馬已向衡陽雲集,料來不出幾日就會對祝融劍派下手!」

 明燈大師笑問道:「真源,你說來聽聽,咱們眼下該如何應對?」

 楊恆鎮定心緒,想了想說道:「若正面交鋒,對方儘管高手如雲,可咱們這邊加上祝融劍派的諸位高手,也絕不至於吃虧,惟一頭疼的是那些藥偶…他們原本都是仙林人物,身負修為卻迷失神智,惟排教妖人之命是從,一旦交起手來,我們勢必束手束腳。」

 明燈大師道:「真源呀,你說到了問題的關鍵,咱們不怕人家明火執仗地打過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怕就怕他們驅動藥偶攻山,面對普濟寺的諸位師父,甚而還有真菜、真葷和真禪…嘿嘿,蘇醒羽擺明了是要打祝融劍派一個措手不及。」

 小夜忿忿道:「這伙排教妖人未免太過歹毒,真該打入阿鼻地獄。」

 明燈大師笑著道:「小夜,他們怙惡不悛,是不在乎什麼阿鼻地獄的,當務之急,咱們須得先找到解救藥偶的辦法。」

 小夜臉微微一紅,輕輕歎道:「可惜爺爺不在,否則他定然有法子救治。」

 楊恆柔聲道:「小夜,你別難過,等咱們抓到蘇醒羽,好生地拷問。」

 「蘇醒羽可沒那麼好對付…」明燈大師打了個哈欠,跟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道:「貧僧昨晚趕了一夜的路,瞌睡蟲又上來了,明空師兄,借你的禪房讓我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睡上一大覺。」

 小夜驚訝道:「明燈大師,排教的陰謀迫在眉睫,您還有心思倒下大睡?」

 明燈大師瞪了她一眼,虎著臉道:「不養足精神焉能對付排教?貧僧睡覺的時候,你和真源乖乖留在牛頭寺裡,一步也不准跨出大門,更不准滿世界去找司馬陽。」

 楊恆張口欲說,卻猛地醒悟:「明燈大師平日裡雖遊戲風塵嬉笑不羈,可也絕非不知輕重緩急之人,他這麼做,必定另有深意。」於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笑了笑道:「好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休管明日瓦上霜,大夥兒一塊睡!」

 眾人退出門外,只留下明燈大師在禪房裡酣睡,楊恆正往外走,明空大師卻在身後喚道:「楊師侄,你且隨老衲來。」

 楊恆不知明空大師叫自己何事,便跟著他進了一間靜室。


 明空大師在蒲團上坐下,溫言道:「你昨日吸盡山魈的千年精血,也是樁曠古造化,趁眼下有閒,何不好生用功,將吸入體內的山魈精血好生吸納融匯,以不負此奇緣。」

 楊恆醒悟過來,恭恭敬敬道:「請大師指點!」

 明空大師微笑道:「你要老衲指點,老衲便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位慧海禪師,仰慕高僧馬祖道一的盛名,便不遠千里前往求教,希望能悟出佛法奧妙。」

 楊恆愣了愣,心道:「明空大師怎麼跟我說起了參禪求學的故事?」

 明空大師繼續說道:「道一禪師問他:『你從什麼地方來?』慧海回答說:『我從越州來。』道一禪師便問:『你來幹什麼?』慧海說:『我來這兒求佛法。』道一禪師搖頭道:『我這裡一無所有,求什麼佛法,你有自家的寶藏不顧,卻跑到我這兒來作甚?』」

 楊恆漸漸明白過來,卻不出聲打斷,聽明空大師接著說下去。

 「慧海不解就問道:『不知哪個是自家的寶藏?』道一禪師回答說:『就是現在站在我面前提問的這個人啊,這就是你的寶藏,一切已經具備充足,沒什麼欠缺的了,你何必還要向外求呢?』」

 楊恆恍然大悟道:「大師,我懂了,您是要弟子懂得應該認識自己本源心性的道理,我吸食了千年山魈精血,這便是自家寶藏,如果想要精進修為,我便需求得自身醒悟,而不是求諸於外物。」

 明空大師雙手合十稱頌道:「善哉,善哉…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禪音裊裊,人已出屋。

 楊恆心有明悟,向明空大師的背影遙遙一拜,當即盤膝凝神進入禪定狀態。

 ※ ※ ※ ※

 到了傍晚時分,一個小沙彌來找楊恆道:「真源師弟,明燈大師有請。」

 楊恆隨小沙彌來到明空大師的禪房,見他獨自一人盤腿坐在榻上,雙手油膩膩地抓著鴨脖子正啃著,卻被辣得滿頭大汗。

 楊恆進了屋施禮道:「明燈大師,您找我?」

 明燈大師頭也不抬道:「是啊,和尚一覺睡醒有了精神,找你來談談早上的事。」

 楊恆怔了怔,問道:「早上的什麼事?」

 明燈大師道:「你別裝糊塗,鬧了半天,敢情令堂便是雪竇庵的明曇師妹,令尊更是鼎鼎有名的滅照宮宮主楊惟儼之子楊南泰,楊恆啊,你瞞得貧僧好苦。」

 楊恆急道:「我不是有意要對大師隱瞞!」

 明燈大師點點頭,轉開話題道:「說說看,你今天為何要找司馬陽的麻煩?」

 楊恆沉默須臾,徐徐說道:「他是殺我父母的幫兇!」

 明燈大師拋開骨頭,用油手指著楊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楊恆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有些莫名惱怒,問道:「大師,你笑什麼?」

 「我笑你呦...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明燈大師把油手在僧衣上揩了揩,說道:「司馬陽那小子胡言亂語試圖將你激怒,他的話能信麼?你啊,給氣糊塗了, 依我看,這小子打誑語是家常便飯。」

 楊恆驚喜道:「大師,您的意思是我的爹娘並沒有死,他們在哪兒?」

 明燈大師慢條斯理道:「貧僧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道你父母的下落?我不過是從常理推測,令尊楊南泰是楊惟儼的小兒子,又是楊北楚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常言說虎毒不食子,楊惟儼又豈會輕易就把自己的兒子給殺了?」

 楊恆在心頭壓了一整日的大石這才稍稍提起,連連點頭。

 明燈大師微笑道:「任何時候都不要被仇恨沖昏頭腦,腦袋發熱的時候不妨在心裡唸唸佛經,還記得貧僧對你說過的麼…它殺不了惡人,卻救得了自己,只要心中天地寬廣,光明磊落,外邪便似蚊叮鐵牛無從下手。」

 楊恆深深一拜,感激道:「多謝大師的諄諄教誨,弟子銘記不忘。」

 明燈大師笑容一斂,道:「貧僧的確要教誨教誨你這小子。想你的身世何其敏感,明月神尼擔了多大的風險才將你留在了雲巖宗?你倒好,一古腦全讓人家知道了,這事宣揚開來,你讓明鏡師兄如何抉擇,讓你師父如何自處?」

 楊恆把頭一揚,說道:「真到那時,弟子即刻下山,絕不牽累任何人。」

 「呸,你想得倒美!」雖然是在罵楊恆,明燈大師的臉上卻又有了笑意,說道:「你啊,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給我乖乖的待在峨眉山做你的小和尚,其它的事自有和尚我和明月師妹替你擔待。」

 楊恆一愣,心底湧出一股熱流,垂首道:「大師,我…」

 明燈大師擺擺破蒲扇,笑吟吟道:「別說啦,和尚我最見不得別人這副模樣,誰叫我不好,和你立了個狗屁約定?記住,打不過貧僧,你小子就休想下山,更別想去東崑崙闖禍!」

 說著他下了榻將滿地的狼藉收拾乾淨,又道:「走,陪貧僧出去溜躂溜躂。」

 楊恆奇道:「溜躂?大師想去哪兒?要不要叫上小夜?」

 明燈大師搖頭道:「讓她在明空師兄那兒多討教會,別去打擾,我呀…要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只是主人家未必會歡迎咱們登門化緣,所以你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這才能討得到一頓好齋飯。」

 楊恆隱約聽出明燈大師話裡的意思,喜道:「大師找到排教妖人的蹤跡了?」

 明燈大師不置可否,把破蒲扇往脖子後一插,拖著他的那雙爛草鞋往禪房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道:「貧僧睡覺時無意夢見了一棟大宅子,定睛一瞧卻是座道觀,醒來後便想著青蓮白藕本是一家,咱們說不得要去叨擾叨擾。」

 兩人離開牛頭寺逕自御風向東,行出約莫有二十多里地,天色已然大黑。

 明燈大師朝楊恆打了個手勢,率先落下身形,隱在道旁的密林中手指左前方道:「穿過這片林子,有一座衡陽著名的道觀叫什麼元佑宮,裡頭住著百十個大小道士,觀主道號『曠遠』,為人和善,咱們就去找他聊聊。」

 楊恆聽明燈大師說得輕鬆,心下已明白這元佑宮必定與排教有關,說不定就是這妖教在衡陽的一處重要據點,當下抖擻精神道:「好啊,不知咱們是從正門大搖大擺走進去,還是找個犄角旮旯溜到觀裡去?」

 明燈大師笑嘻嘻道:「這麼晚了敲門打攪人家修行多不好,咱們自然要走旁門。」

 兩人潛行匿蹤穿過密林,前方黑漆漆的夜色中赫然坐落著一座規模宏大的道觀,門外八名道士各負仙劍列成兩排,觀門緊閉隱隱傳出人聲。

 明燈大師帶著楊恆繞過正門,到了一處僻靜角落,兩人躍身過牆進到裡面,藏進一處草叢四處打量,但見觀內燈火通明,時不時有巡夜道士走過,顯是戒備森嚴,大異常理,要說裡頭沒鬼,打死楊恆也不會相信。

 明燈大師側頭小聲道:「跟緊了我,不要輕舉妄動,不然化緣不著,被人一腳踹出門去可不好玩。」說罷縱身而起,往一座大殿欺去。

 這元佑宮內雖說明樁暗哨密佈,可又怎擋得住明燈大師和修為大進的楊恆?兩人一晃一閃間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掠過大殿,來到殿後一座會客廳前。

 明燈大師往會客廳的屋頂上一落,小心翼翼揭開一道瓦縫朝裡觀瞧,就見廳內明燭高燒,滿滿當當坐著二十多人。

 楊恆也學他的樣子揭瓦偷覷,第一眼就瞧見了坐在左側首位的葛長老,在他的下手那個天馬鏢局的局主馬如龍和於總管也俱都在座。

 再往上方瞧,一個身材矮小相貌醜陋的老道士高踞主位,想必就是明燈大師口中那位「和善」的元佑宮觀主曠遠道人了。

 楊恆知廳裡高手甚多,屏氣凝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定神窺聽他們的談話。

 只聽那葛長老問道:「曠遠師兄,聽說教主昨夜已到了衡陽?」

 端坐在主位上的那道士點點頭,尖聲細氣地回答道:「我已接著教主的傳書,今日他正忙著接見前來助拳的各路同道,是不會過來了。」

 那馬如龍插口道:「我總有些擔心遂陽那邊,會不會走漏了風聲?」

 葛長老哼了聲,道:「這只怨你辦事不力,連幾個雲巖宗的小和尚都對付不了。」

 馬如龍心道:「明明問題出在你那邊,卻怪到我的頭上,真正豈有此理!」可對方的身份資歷均高過自己,只好忍氣吞聲道:「是屬下一時疏忽。」

 曠遠道人見要起爭端,一撣拂塵道:「不管遂陽那面出了什麼麻煩,教主的計劃都勢在必行,如今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諸位須得精誠合作,共圖大業。」

 眾人聽他發話,紛紛躬身應是,葛長老道:「曠遠師兄,我那裡還差二十多個藥偶沒有完工,趁著今夜便將他們完成,也好不耽誤後天的使用。」

 曠遠道人道:「辛苦葛師弟了,大戰在即,你也需多加歇息。」

 楊恆聞言又驚又喜:「我正愁去哪兒找真菜師兄他們呢,這葛老妖剛好替咱們引路!」

 兩人待葛長老出廳走遠,相互暗使了個眼色,齊齊飄飛而起,遠遠綴在他的身後。

 眼看到了前頭一座僻靜的大院門口,忽聽不遠處猛然有人大叫道:「來人啊!」

 短短工夫,四周警訊頻起,從黑暗中湧出十數個道士風疾火燎往大院左面的一處偏殿奔去,那葛長老也改變方向轉而往左,口中怒罵道:「見鬼!」

 兩人跟著葛長老往偏殿潛去,卻見殿外人聲喧囂、棍棒飛舞,業已打成一團。

 藉著觀中道士點起的松油火把,楊恆看清被團團圍在中間的那幾個人,差點脫口叫出聲來。

 原來被道士發現圍攻的不是旁人,正是真菜、真葷和真禪三人!

 ※ ※ ※ ※

 卻說楊恆那日誤觸機關,跌入山魈窟後,真菜三人抵抗不多時便被葛長老點倒,那真禪更是不濟,一看楊恆失陷,真菜和真葷也被生擒活捉,不等葛長老上前動手,便乖乖把戒棍一扔,高舉雙手主動投降。

 因擔心蹤跡暴露惹來麻煩,葛長老便連夜帶人轉移趕往衡陽,只將真菜等人點了穴道塞進馬車,卻尚未有時間將他們也一併製成人偶。

 想那馬車行來,自遠比不上楊恆和小夜御風而行的速度,直到今天中午,葛長老一行才抵達衡陽。

 他們照例用「離魂大法」想先將幾個和尚神智迷暈,待晚間有了空閒再來製成藥偶,不料僅僅一兩日的工夫,遺留在三人體內的定神念珠靈力尚未完全消失,這離魂大法竟是毫不起作用。

 也虧得首先被施法的是三人中最機靈狡猾的真禪,聽著耳邊咒語喃喃,看著眼前魔符熠熠,自己偏是神智清醒沒半點異常,靈機一動便假裝著道,福大命大地將施法的幾個黑衫人給蒙騙過去。

 真菜和真葷和尚雖說頭腦不怎麼靈光,可這點聰明勁還是有的,察覺自己並未在離魂大法下迷失後,也趕忙學著真禪的樣兒順順當當矇混過關。

 施過法後,這三人被押入大院下的一處地窖裡,與二十多個尚未來得及製成藥偶的普濟寺僧人同住,等看守關門離開,三個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起了手勢,商量著脫身的辦法。

 那些普濟寺的和尚神智早失,眼睛直勾勾盯視眼前,對這三人的小動作毫無所覺。

 有道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幾個小和尚商議了半天,慢慢有了主意,待到天黑,真禪突然咿哩哇啦地叫喚起來,門外的守衛聽著動靜自感到奇怪,便打開門上的小窗往裡張望。

 真禪也演得真絕,滿地打滾運功逼出熱汗,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緊跟著像是狂性大發,抱起旁邊一個普濟寺和尚的光頭就啃。

 可憐那普濟寺的和尚神智迷失,在沒有收到施法者命令的情形之下猶若死人,任由真禪對著他又咬又啃自巍然不動,頗有些捨身飼鷹的佛陀風範。

 守衛不知是計,急忙開門進來阻止,藏在門兩邊的真菜和真葷一人一記賞了守衛兩下悶棍,三個人溜出地窖,又解決了幾個守在外頭的小道士,翻出大院圍牆便往左近的偏殿逃去。

 無奈他們一個個頭皮光亮,混在一群道士裡目標太過明顯,想不被人瞧見都難,沒等溜進偏殿藏起來,就被巡夜的道士察覺,一聲大叫引來無數追兵。

 那些道士仗著人多勢眾將真菜等人團團圍住,一邊等待援兵。

 真禪正打得興起,忽然小臉變色如白日見鬼,「嗚呀」大叫。

 真菜被嚇了一大跳,抽空扭頭張望,登時也心涼了半截,卻是他們三人的命中魔星…那位排教的葛長老到了。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10 11:11 編輯 ]

TOP

第四章 散盡浮雲落盡花,到頭明月是生涯

 真禪一見葛長老趕到心裡就發毛,雙手舉過頭頂,便欲故技重施棄棍投降,以免再受皮肉之苦。

 猛然間夜空中有人揚聲喊道:「大夥兒別怕,雲岩宗的援兵到了!」

 真禪聞言不由眼睛發亮道:「敢情是真源師弟來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請來了援兵,這下可有救了!」

 他高舉在手的戒棍也不扔了,順勢一掄打倒一個小道士,口中呵呵呼吼,要多生猛有多生猛,琢磨道:「說不定師父也來了,在他老人家面前,我可得表現得更勇猛賣力點兒。」

 葛長老聽得楊恆聲音,也是大吃一驚,真以為雲岩宗來了大隊人馬,可抬眼一瞧,除了個楊恆從高處飄落下來,壓根就不見第二個雲岩宗的弟子,他知又是這小和尚在耍滑頭,一聲獰笑道:「小賊禿,你來得正好!」

 楊恆口中輕笑道:「葛老妖,你的腳還疼不疼?」身形飛縱仗劍刺出。

 葛長老瞧見楊恆又使出那一式「顛倒乾坤」,下意識地就覺得左腳掌發疼,他前日已吃過大虧,這時如何敢再怠慢,急忙掣出子母雙環朝外封架,更小心著楊恆再來削自己的右腳。

 葛長老自以為修為高出楊恆一籌,只要放下輕敵之念,三十招內必可將這小和尚斃於掌下,可打著打著,他就發現楊恆的功力驟然增強,指劍腿法也似受到了高人指點一般霍然精進,令自己越鬥越感吃力。

 這時候曠遠等人亦聞警趕到,瞧見葛長老居然被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打得節節敗退,不由驚訝之極,天馬鏢局的于總管卻忙著在向眾人解釋楊恆的來歷。

 楊恆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全身心沉浸在佛道至深境界中。

 經過一個白天的坐禪悟道,他不僅是在修為上,更是在對佛道的領悟上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招一式莫不浩然磊落,飽含仙韻,隱隱向著仙林一流高手的境界邁進。

 再戰了三十餘個回合,楊恆福至心靈,覺察到葛長老左肩露出的破綻,眼往下看劍往右使,低喝道:「著!」

 葛長老忙用雙環封擋蕩邪仙劍,更留著後手以防楊恆突襲下盤。

 楊恆攻勢受阻,腳下一記浮雲掃堂腿踢向葛長老受過傷的左腿,葛長老暗自惱怒,提氣騰身向上閃躲。

 哪知楊恆的腿只是微微一動,待葛長老向上躍起後,拈花指力立即激射而出。

 那葛長老端的被楊恆折騰得顧頭不顧尾,全神只防備著自己下盤受襲,上身空門頓露,「哧」地一響左肩中指,一條胳膊軟綿綿垂下,眼見著不能用了。

 楊恆收劍站定,連自己都沒有想到不用五十個回合就把一個排教長老打得落花流水,心情舒暢下大笑道:「葛老妖,我看你還是改名叫葛半仙好了!」

 葛長老手撫左臂愣了愣,心念一轉才醒悟到自己的左臂左腳都被楊恆打傷,等若廢了半邊身子,可不就得叫「半仙」了麼?

 那邊真菜等人的打鬥已然停歇,看見楊恆旗開得勝紛紛高聲喝采,真葷更是笑呵呵地湊趣道:「半仙也太抬舉這老妖了,依我看還是叫葛屁的好!」

 一句話只氣得葛長老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這時曠遠道人手揮拂塵走上前來,說道:「小和尚,貧道來會會你!」

 楊恆望瞭望曠遠道人精光深蘊的雙眼,暗自警醒,臉上故意作出滿不在乎地神情,笑嘻嘻道:「老道,你羞也不羞?」

 曠遠道人怔了怔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恆理直氣壯道:「剛才那個老頭以老欺小也就罷了,你卻歇也不讓我歇一會兒,便又上來挑戰,擺明瞭是想用車輪戰法撿現成便宜,若是道長自感修為不如在下,只好厚著臉皮用此卑劣伎倆,我也無話可說。」

 曠遠道人被他擠兌得臉上一紅,說道:「好,你要歇息多久?」

 楊恆笑道:「不用太久,你讓我坐下來喘口氣,有一炷香就夠了。」附帶著又捧了曠遠道人一句說:「到底是修道之人,比葛老妖明白事理多了。」

 曠遠道人啼笑皆非,吩咐一名小道童道:「點香!」

 楊恆居然真就當著曠遠的面盤腿坐下,捶捶自己的兩腿道:「哎呀,坐著也累,還是倒下睡會兒舒服。」說著話雙手往腦後一枕席地而臥,左腿搭右腿好不自在。

 真菜急忙提醒道:「師弟,當心他們言而無信,趁機出手偷襲。」

 楊恆不以為意道:「師兄不用擔心,曠遠道長是世外高人,哪會使這種下作手段?」

 曠遠道人看著楊恆,心道:「小和尚嘴裡說得好聽,卻當我看不出來麼?你的左腿來回晃動腳尖始終朝上,若有誰要湊近偷襲,不正好被你踢個正著?嘿嘿,我偏等足你這一炷香,屆時便知貧道的厲害!」

 待到一炷香燃盡,不等曠遠道人催促,楊恆慢悠悠站起身拍拍身上塵土道:「好啦,咱們可以動手了,不過我有言在先,你若輸了,得放我們四個離開。」

 曠遠道人點頭道:「這是自然,小和尚,貧道讓你先手!」

 楊恆臉上泛起喜色,緊跟著道:「這可是你說的,不准耍賴。」

 曠遠道人將拂塵往胸前一抱,道:「貧道豈會騙你這小和尚?」

 楊恆一挑大拇指道:「爽快,這才是高人風範!」說完倒提著蕩邪仙劍,圍著曠遠道人身子遠遠地踱起步來。

 曠遠道人被楊恆弄得有點兒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小和尚,你在幹什麼?」

 楊恆道:「當然是在設法尋找道長身上的破綻,面對您這樣的高人,如非找到一擊制勝的空門,我怎敢輕易出手?」

 曠遠道人隱隱感覺自己上了小和尚的惡當,哼了聲道:「你拖到天亮也逃不了!」

 楊恆心裡估摸道:「明燈大師也該將普濟寺的師父們救出元佑宮了吧。」

 當即擺出周天十三式的起手式說道:「道長留神,我要出手了!」身子卻歪歪扭扭往曠遠道人靠近。

 葛長老見狀叫道:「師兄留意,這小賊禿又想使壞!」

 楊恆一聽就不幹了,竟撇下曠遠道人轉過身衝葛長老叫道:「你別血口噴人!你說,我要使什麼壞,你說啊,你說啊…」

 若是成年人這般搞法,自然會讓人覺得過火,可楊恆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眾人見了不由大感有趣,紛紛哈哈笑了起來。

 誰知楊恆猛然轉身,順勢一劍快逾飛電向曠遠真人左肋刺去,口裡還在叫著:「我要使什麼壞…哎喲,壞了!」

 曠遠道人險些就被楊恆這毫無徵兆的一劍刺中,急忙忙抽身閃退,拂塵揮出道:「小和尚,你如此刁滑,莫怪貧道手下不留情面了!」

 他動了真怒,拂塵圍繞著楊恆上下飛舞,一束束銀光如靈蛇躥空,氣象萬千,漸漸扳回了頹勢。

 楊恆方才已和葛長老激戰一場,再遇到修為更加高強的曠遠道人難免吃虧,況且曠遠道人先前觀戰時,對他千奇百變的招式已有了解,這時再難收奇兵之效。

 楊恆被曠遠道人驚濤駭浪般的攻勢逼得不住在偏殿前游走,全仗清淨法身與敵周旋,他一面抵擋一面叫苦:「明燈大師為何還不來,莫非他那邊出了岔子?」

 可他在叫苦,曠遠道人更覺得和一個雲岩宗的小和尚鬥了五六十個回合還沒能獲勝,委實顏面無光,頓時凶念升起,左掌虛晃拂塵「呼」迸直拍向楊恆頭頂,「小和尚,給貧道躺下!」

 猛聽「哧」地一響,一束勁風已向腦後打到,曠遠道人微凜撤掌,拂塵一卷,喝道:「什麼人!」再看被拂塵捲起的,竟是一顆樹上的松球。

 楊恆大汗淋漓如釋重負,差點破口大罵道:「明燈大師,你想累死我呀!」

 且聽松樹上有人呵呵笑道:「樹上涼快,和尚小睡了一會兒,真源,你幹得不錯啊。」說著明燈大師從樹上飄落,施施然走到曠遠道人面前。

 真菜等人見他現身,均都心中大定,真禪眉飛色舞也來了精神,手握戒棍擋在楊恆身前,比劃道:「真源師弟,你好好休息,我替你護法!」

 曠遠道人卻不曉得明燈大師便是嚴崇山,只當他是雲岩宗明字輩裡一個普通高手,冷然道:「打了徒弟師父出來,你這和尚也要與貧道動手麼?」

 明燈大師打了個哈欠,說道:「沒辦法,我這野和尚大廟不容小廟不收,到現在還餓著肚子沒吃晚飯,只好到元佑宮來化緣了。」

 原來偏殿戰事一起,楊恆便和明燈大師分頭行動,他帶著楊恆的那串定神念珠潛入大院,將普濟寺和其它二十多個被迷惑了神智的仙林豪傑,順利救出了元佑宮。

 等回過頭來,楊恆已和曠遠道人交上了手,明燈大師有意讓他在實戰中積累經驗,便不急於現身,直到蕩邪仙劍被甩飛,才出手相救。

 曠遠道人道:「你便打算赤手空拳接招麼?」

 明燈大師拿出背後破蒲扇,扇動著道:「貧僧就用這把扇子接你幾招。」

 這時幾個道士飛奔而來,大叫道:「觀主,不好了!地窖裡的藥偶全都不見了!」

 曠遠道人立刻明白過來,這定是明燈大師幹的好事,驚怒道:「曠玄、曠業,你們率本觀弟子分頭去追!」

 明燈大師火上澆油道:「最好再多派些人去,免得追人的人反被人抓了。」

 曠遠道人越發惱怒,拂塵嗤嗤帶著勁風往明燈大師猛攻而去,明燈大師在團團銀光中從容游走嬉笑怒罵,全不把曠遠道人當一回事。

 兩人交手約莫二十個照面,曠遠道人已知遇到了強敵,猛地喝道:「和尚,你可敢接我一式『蓮花落』?」隨即左手捏起法訣,口中低喝道:「咄!」

 手中拂塵「呼」地光華盛綻,千萬縷塵絲如花綻放,從中幻化出一朵朵銀光閃閃的巨大蓮花,在空中飛旋飄舞罩向明燈大師。

 明燈大師「噗」地一笑,身子沖天而起,手中蒲扇漾動精光,往銀蓮上拍去。

 但見他衣衫襤褸樣貌邋遢,可轉眼卻似換了個人般,凌風飄飛揮扇舞蹈,那朵朵銀蓮被蒲扇輕輕拍上,接二連三爆發出「砰砰」脆響,炸成斑斑光片往四周散落。

 曠遠道人不停催動真氣從拂塵中祭出銀蓮,面門猙厲頭頂蒸氣騰騰,將一身功力發揮到了極致。

 忽聽明燈大師歎道:「道長何苦來由,回頭是岸啊!」左手摘下酒葫蘆掌心吐出一道周天正氣,「嗖」一束酒汁飆射而出,穿過銀蓮打在拂塵上。

 曠遠道人「哇」地吐血退步,手撫胸口面慘若金,恨恨道:「給我殺了他!」

 周圍數十名排教教眾各抄兵刃,便欲上前圍攻。

 明燈大師不慌不忙落到楊恆身旁,道:「幸虧和尚我早有準備,也帶了幫手來!」說著從破爛袍袖取出一支信炮「砰」地放上天際。

 信炮一起,元佑宮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齊齊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黑夜裡也不知來了多少高手,令守夜道士無從抵禦,只一眨眼的工夫,那喊殺聲已直逼偏殿。

 曠遠道人大吃一驚,叫道:「野和尚,原來你是有備而來!」

 明燈大師好整以暇道:「和尚早聽說貴觀香火鼎盛,富得流油,特意帶了一群苦哈哈的朋友來討碗飯吃,想必道長不會不給面子吧?」

 就聽偏殿上方有人宏聲應道:「這個面子,曠遠道長今晚一定得給!」

 楊恆抬頭望去,一位身材高大身穿紅袍的老者,威風凜凜佇立在簷角,居高臨下向明燈大師抱拳為禮道:「有勞大師深入虎穴,一番奔波!」

 明燈大師笑道:「匡掌門太過客氣了,怎麼你親自下山來迎,豈不愧煞貧僧。」

 來者正是衡山祝融劍派掌門匡天正。

 曠遠道人色厲內荏地質問道:「匡天正,本觀與祝融劍派同居衡山,一向相安無事,你今夜率眾前來是何用心?」

 匡天正躍下殿頂,白眉一聳道:「我也想請問道長,排教興師動眾彙聚衡陽,傷天害理製作藥偶,又是所為哪樁?」

 曠遠道人臉色一變,發現偏殿四周的圍牆上,盡是立著衡山派弟子身影,顯然元佑宮大勢已去。

 他退後兩步來到葛長老身邊,傳音入密道:「你我各率一支,分向南北兩面突圍!」

 匡天正似乎已猜到他們在說什麼,揚聲道:「曠遠道長,眼前元佑宮已被我祝融劍派三百弟子重重包圍,你想跑,無異於癡人說夢!」

 曠遠道人心一沉,知道匡天正為人直爽豪邁,絕不會以虛言恫嚇自己,嘴上卻道:「匡掌門,承蒙你看得起本觀,竟動用三百門人傾巢而出,如此隆情厚意,貧道沒齒不忘!」

 話音未落,曠遠道人往匡天正與明燈大師站立的相反方向飛掠而去,不料人還沒接近院牆,上方緇衣身影一晃,明月神尼手擎絕塵仙劍當空劈落,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觀主請留步!」

 曠遠道人心裡一涼道:「這老尼姑也來了!」強壓內傷奮起餘力,揮拂塵接戰。

 另一邊的葛長老率人向南突圍,也被祝融劍派的兩大長老統率數十名精銳弟子生生阻截,偏殿內外登時刀光劍影混戰不休。

 這麼一來倒讓忙活了半天的楊恆一下子空閒了下來,他看著一群群湧入的祝融劍派弟子,喜道:「明燈大師,原來你早已聯絡了匡掌門。」

 明燈大師微笑道:「不是我,而是令師明月神尼,喏,匡掌門過來了。」

 楊恆轉頭,看到匡天正闊步走來,八十餘歲的年紀卻更似個三十餘歲的壯年,精神矍鑠滿面紅光,親熱地用力一按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有勇有謀,深入虎穴探察到排教陰謀,實是大功一件,我祝融劍派上下,全托你的福才沒被排教妖人打個措手不及。」

 到了私下場合,明燈大師的談笑越加沒了拘束,笑罵道:「老匡,你別把真源捧到天上去,回頭他要是往下掉,和尚我還得眼巴巴地伸手接著。」

 匡天正大笑著稱呼明燈大師出家前的姓名道:「老嚴,你做了和尚還是改不了胡言亂語的毛病,要不是明月神尼說起,我還不知道敢情峨眉山法融寺的明燈大師就是我的老夥計嚴崇山!等打完了這仗,你哪兒也不准去,跟老哥哥上祝融峰,咱們痛痛快快地喝酒聊天!」

 楊恆遠遠瞥了眼明月神尼,心道:「這回是明鏡大師准我下山的,你可罵不著我了。」轉頭乾脆和真菜等人聊起了各自別後的遭遇。

 幾小高高興興地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四周的戰事已逐漸停歇。

 元佑宮自曠遠道人以下的兩百餘名教眾,只趁著混亂逃脫了不到二十個,葛長老被祝融劍派的第二高手匡天威擊斃,至於曠玄、曠業等更次一級的排教頭目,也是傷的傷死的死。

 待到月上中天,大局已定,匡天正留下匡天威等人處理善後,自己陪著明燈大師和明月神尼等人回返衡山。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10 16:22 編輯 ]

TOP

第五章 莫謂臨岐無可贈,萬年松在祝融峰

 祝融劍派是仙林五大劍派之一,因山得名,坐落於衡山第一高峰祝融峰上,分有「正陽」、「皓日」、「金烏」三大山莊,呈鼎足之勢占地千畝,氣勢宏偉。

 明燈大師等人被匡天威迎入正陽山莊款待,席間心直口快的他對楊恆又是好一番誇讚,等用過早飯後眾人陸續散去,只留下匡天正、明燈大師和明月神尼等兩派的首腦人物,來到書齋落座密議。

 這匡天正年過八旬,卻是性情火爆老而彌堅,因為耿直剛烈的脾氣,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差不多全都得罪光了,連著正道人物也對他敬而遠之,無形裡亦使得祝融劍派在仙林中獨樹一幟,少與其它各門各派來往。

 惟獨此老與明燈大師交情篤厚,遠在二十多年前便是生死至交,這回排教蠢蠢欲動,匡天正亦有耳聞,正感勢單力孤又苦於無處求援之際,明燈大師與明月神尼不請自到,還順帶送上一份元佑宮的大禮,怎能不令他心懷感激?

 他一落座便笑著道:「老嚴,有你在我心裡就踏實多啦!」說完才記起旁邊還坐著位在雲岩宗裡身分尤勝明燈大師半籌的明月神尼,又補了句道:「再有師太襄助,就算來十個蘇醒羽,老夫都不怕他!」

 明月神尼微笑道:「匡掌門太過高看貧尼了,貴我兩派同屬正道,可謂同氣連枝唇亡齒寒,這次蘇醒羽蠢蠢欲動,妄圖不利於貴派,我等拔刀相助亦是責無旁貸。」

 「只是排教屯集重兵於衡山腳下,直到昨夜才顯露痕跡,可見佈置之嚴密,計畫之周全,端的是有備而來,不知匡掌門打算如何應對?」

 明燈大師也笑道:「老匡,明月師太的話一點不錯,別看咱們昨晚端掉元佑宮,殺傷了不少排教凶頑,可對蘇醒羽而言,根本不傷元氣,所以你可別得意的太早,還需加緊戒備,依我估計,總在這一兩天,他便要有所行動了。」

 匡天正收起笑容,說道:「其實我心裡亮堂著呢,蘇醒羽是打算賭上老本跟匡某大幹一架啦,可實不相瞞,我祝融劍派也不是他排教隨意掐捏的軟柿子!大不了跟他拼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明月神尼也知匡天正說的是實情,畢竟這些年來蘇醒羽大張旗鼓擴充勢力,著實網羅了不少魔道高手,而祝融劍派的實力在五大劍派中又是相對偏弱的一家,若無外援相助,這一戰縱然能贏,也不免是慘勝。

 她沉吟問道:「匡掌門,你有沒有想過邀請仙林同道共抗排教?」

 「邀誰,誰會理我?」匡天正又是無奈又是憤懣地說道:「許多年前,天心池倒是派人來拉攏過我,被匡某一口回絕,魔教也曾試探著想讓本派倒了過去,我更是不幹,蘇醒羽來攻衡山,那些人不僅不會來救,多半還會偷樂。」

 他越說越氣道:「明哲保身誰不會?何必為了我祝融劍派賠上自家弟子的性命,還開罪了排教?這求援的念頭,我壓根想都不去想!」

 也許自覺這話說得太過火了,他稍稍緩和了下語氣,又道:「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只會隔岸觀火,譬如你老嚴和明月師太,甫一獲悉此事便疾上衡山傳警,老匡我沒齒難忘。」

 明月神尼望了明燈大師一眼,默然片刻道:「貧尼這就修書一封飛寄峨眉,請明鏡師兄施以援手。」

 匡天正一怔,這話若是明燈大師說來,他倒不覺奇怪,沒想到明月神尼與自己往日並無深交,也是如此的古道熱腸,不由大為感動,唏噓道:「可惜,可惜,只有一個雲岩宗!」

 明月神尼微微一笑,道:「貧尼相信,若是正道其它各家聞知此訊,也定然會前來相助,只是他們或遠在西域,或僻居關外,眼下鞭長莫及而已。」

 明燈大師說道:「還有那些藥偶,不可不防,咱們昨夜雖救回了上百人,卻不曉得蘇醒羽手頭上還準備了多少?」

 匡天正道:「我已帶了幾個藥偶回來,送到神農殿烏師弟那裡化驗救治,希望能夠儘快找出破解之道。」

 明月神尼想起一事道:「真源身上帶有佛門至寶定神念珠,或可喚醒這些藥偶的神智,我這就找他借來。」

 明燈大師贊同道:「不錯,真源他們先前能躲過排教妖人的惑神大法,靠的便是此寶,想必用在那些藥偶身上,定有奇效。」

 匡天正精神一振,又歎道:「這幾十年來魔教、四大名門和滅照宮鼎足而立相互牽制,雖然摩擦不斷,可沒誰敢大動干戈,授人漁利,咱們祝融劍派也算沾了光,不靠天不靠地太太平平過了這麼多年。」

 「如今好日子終於到頭啦,也算提了個醒兒,讓門下的那些年輕弟子們知道知道看似風平浪靜的仙林,實則暗流洶湧,別整天光顧著貪玩,自以為天下太平。」

 明月神尼歎道:「能有匡掌門這般骨氣和清醒的,又有幾人?唉,近些年來魔道勢力大張,咄咄逼人,行事也越來越是囂張,別說尋常的小門派或各找靠山,或遠避蠻荒,就連五大劍派裡的點蒼派,不也為求自保投靠了滅照魔宮麼?」

 「若我們正道各派再不能同心遏制,只會令他們一再坐大,絕非天下蒼生之福。」

 匡天正笑道:「這叫背靠大樹好乘涼,可要我老匡寄人籬下,仰人鼻息,辦不到!不過,想讓正道各派聯起手來,亦是千難萬難,誰家沒有各自的算盤?等到一家家都給魔教和滅照宮滅了,那時想聯合起來也晚啦!」

 明月神尼道:「這正是仙林四柱存在的意義,不為由他,只要四大名門不倒,便容不得魔門妖孽倡狂無忌!」

 明燈大師道:「還有一事匡兄也當留神,昨日我們在牛頭寺曾遇見桐柏雙怪和楊北楚門下的弟子司馬陽,這個時候他們出現在附近,未免有些巧合。」

 匡天正一驚道:「西門望夫婦和滅照宮的門下弟子這時來兩湖做什麼?難不成他們也得著了蘇醒羽的邀請?」

 明燈大師搖頭道:「這點尚不能斷定,但我隱約有預感,蘇醒羽攻打貴派只是個開端,這個悶鍋一旦被揭開,往後勢必會腥風血雨此起彼伏,直到將仙林三大勢力捲裹進來,拼個玉石俱焚。重又恢復到大亂大治的局面。」

 明月神尼悚然低誦道:「阿彌陀佛,真若如此,不知又要有多少無辜生靈慘遭塗炭!」

 匡天正哈哈一笑道:「師太慈悲心懷令老夫欽佩,可惜有些事不是咱們幾個坐下來說說就能定了,先聊到這兒吧,老夫還得去看看烏師弟那裡有什麼進展。」

 明月神尼道:「我去找真源借定神念珠。」

 明燈大師道:「一事不煩二主,索性麻煩師太和真源說上一聲,請他跑趟牛頭寺,將小夜接來正陽山莊。」

 明月神尼頷首道:「也是,她一個女孩子,總不宜在牛頭寺久住。」起身告辭,出門後逕自來看楊恆。

 這時楊恆剛剛打坐醒來,感覺一夜激戰的疲勞盡數洗去,瞧見老尼姑走了進來,心裡犯起嘀咕道:「不用問,她又是來教訓我的。」

 果不出其然,明月神尼在他跟前坐下,說道:「真源,聽說你和司馬陽在牛頭寺裡大打出手,還被他叫破身分?」

 楊恆咕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你這麼快就知道了?」

 明月神尼沉下臉道:「你惹了那麼大的亂子,卻又瞞得了誰?這一下不出幾天,正魔兩道都會知道楊惟儼的孫子便在雲岩宗,滅照宮又豈肯善罷甘休?」

 楊恆昨日已與明燈大師就此事聊過,心下對自己的魯莽也頗多懊喪,雖說並不後悔狠揍了司馬陽,可如果當時行事稍加謹慎,卻也不會引來今後的風波。

 偏偏老尼姑一進門就板起臉來說教,頓時又將他的傲氣激起,昂然道:「你怕滅照宮我不怕!就讓楊惟儼衝著我來好了!」

 「孩子話!」明月神尼沒好氣道:「明曇師妹將你託付給貧尼,我又焉能讓你有絲毫閃失?記住這個教訓,這件事到此為止,滅照宮若派人來,自有貧尼出面擔當。」

 楊恆一怔,未想老尼姑也會有這般硬氣,從前倒是小瞧了她,他怒氣稍消,說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楊惟儼若來要人,大不了我就跟他們拼了。」

 明月神尼見楊恆一臉倔強,也無從勸說,只得道:「咱們暫不管此事,排教即將攻打祝融劍派,眼下衡山上下風聲鶴唳,敵情甚緊,你要收起頑劣性子,千萬別再到處惹事生非。」

 楊恆聽了本想頂撞,總算顧念著老尼姑剛才的那兩句豪言壯語,有氣無力地拉長聲音道:「知道啦…」

 明月神尼眉毛一聳又想訓斥,忍了忍又道:「還有,明燈師兄讓你去牛頭寺將小夜姑娘接來,記得速去速回,可不准再去找司馬陽!」

 楊恆哼道:「你若信不過我,幹嘛不讓真菜他們去?」

 明月神尼道:「你還不明白麼,真菜他們修為太弱,萬一撞見排教妖人多半難以自保,這才要你前往牛頭寺。」

 楊恆心裡一樂道:「總算老尼姑對我的修為無話可說了。」

 ※ ※ ※ ※

 明月神尼回轉正陽山莊,先將定神念珠轉交匡天正,而後緊忙寫了封密函用隨身所攜的墨羽靈鴿寄出,料來若不出意外明日便能送至峨眉,交到明鏡大師的手中。

 之後便在廂房中盤膝打坐,略解連日疲乏。

 不知不覺過了中午,忽聽門外有人說道:「師太,匡掌門請您即刻前往萬年廳!」

 明月神尼一醒,下榻開門,見是匡天正的三弟子劉柏濤站在了外頭,面色甚是緊張,不由問道:「可是真源又惹禍了?」

 劉柏濤怔了怔,回答道:「真源師弟尚未回來,是排教教主蘇醒羽率著眾多魔頭部眾前來拜山,現已到了莊外!」

 明月神尼暗凜道:「來得好快!不知真源這孩子是否會撞上他們?」急忙頷首道:「好,我這就去!」回屋取了絕塵仙劍,偕著門下弟子由劉柏濤引路趕往萬年廳。

 這萬年廳坐落於正陽山莊的中軸線上,緊對著山莊正門,乃祝融劍派召集弟子切磋較藝之所,廳中甚是寬敞,足以容得下數百人聚會議事。

 明月神尼來到萬年廳外,就見匡天正等祝融劍派的耆宿高手均已到齊,各按序列站立在門前的青石臺階上,一個個神情凝重如臨大敵。

 她一眼望見人群裡的明燈大師,悄然走上前低聲問道:「蘇老魔帶了多少人來?」

 明燈大師懶洋洋地取出酒葫蘆往嘴裡灌了一口,說道:「隨他上山的只有三十來人,可埋伏在山下的就不知有多少了。」

 明月神尼道:「怎麼,排教已將祝融峰給圍了起來?」

 明燈大師點點頭,說道:「他們一邊拜莊,一邊圍山,擺明瞭是要先禮後兵啦。」

 說著話,莊外響起祝融劍派弟子嘹亮的唱諾聲:「排教蘇教主到…」

 話音未落,只見三十餘名排教妖人由祝融劍派的第二高手匡天威相陪,浩浩蕩蕩步入莊內。

 正中的是一個身著黑色道袍,頭頂金冠的中年道士,此人身材修長,相貌儒雅清俊,只是眉宇間隱含極重的煞氣,並不算太熱的天手裡卻拿著柄羽扇輕輕搖晃。

 雖多年未見,明月神尼仍是一眼認出了此人來歷,對身旁的明燈大師小聲說道:「那便是蘇醒羽了。」

 明燈大師沒說話,慢條斯理地又喝了口酒,卻注意到了緊緊跟隨在蘇醒羽身後的幾個人,赫然正是桐柏雙怪、邛崍山君和司馬陽。

 在這些人的身後,還有不少能叫出字型大小的兩湖魔道人物,混雜在排教教眾之中,每人均是殺氣騰騰,目露凶光,只等著蘇醒羽一聲令下,便要大打出手。

 瞧見這陣仗,饒是匡天正大風大浪不知經過了多少,也禁不住暗暗吃驚道:「好個蘇老魔,居然連天荒八怪裡的邛崍山君和桐柏雙怪都請來了,今日這一戰委實勝負難料!」

 他越眾而出,向著蘇醒羽一抱拳道:「蘇教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說話間渾身佈滿真氣,大袖無風鼓蕩,一蓬無形罡風借著抱拳之勢,已迫向蘇醒羽。

 蘇醒羽恍若不覺,羽扇輕搖道:「在下不速而至,多有唐突,尚請匡掌門海涵!」

 「砰」地一聲悶響,扇風迎頭撞上襲來的無形罡風,氣機牽引之下,兩人的身子盡皆微微一晃又隨即穩住,竟是平分秋色之局。

 匡天正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蘇教主往裡請!」

 眾人進到萬年廳中分賓主落座,表面雖是在客套寒暄,內裡卻早已劍拔弩張。

 蘇醒羽坐定之後,開口說道:「匡掌門,貴派獨樹一幟名重仙林,蘇某素來景仰,多年來我一直訓誡教眾,見到祝融劍派弟子,須得禮敬有加,不可冒犯…」

 「卻不曉得敝教到底哪裡得罪了貴派,累得匡掌門親率數百門人,一夜之間鏟平元佑宮,殺死我教眾無數?」

 匡天正暗罵了聲蘇醒羽惡人先告狀,緊繃著臉道:「我老匡是粗人,不會彎彎繞,咱們乾脆把話挑明瞭說,你弄了那麼多藥偶,又邀來這許多魔道人物雲集衡山左近,卻是想幹什麼?」

 蘇醒羽微微一笑,剛要回答,突然門外一個小和尚慌慌張張奔了進來,就朝著明燈大師一通手舞足蹈的比劃,口中咿咿呀呀也不曉得在說什麼。

 眾人一奇,卻誰也看不懂他打的啞語,蘇醒羽被這小和尚打斷了話頭,心中極惱,但他城府頗深,只含笑不語。

 倒是邛崍山君認出了這小和尚是明燈大師門下的弟子真禪,忍不住喝罵道:「小啞巴,你嘰哩哇啦打什麼岔,快滾出去!」甩手將幾案上的茶盅擲向真禪。

 明燈大師身形一晃後發先至,屈指在茶盅底部輕輕一彈。「叮」地脆響,茶盅晃晃悠悠地又飛回到幾案上,連一滴茶水都沒灑濺出來。

 廳內眾人均是正魔兩道有數的高手,自都識貨,當即異口同聲喝采道:「好!」

 邛崍山君老臉血紅,勃然怒道:「嚴崇山,你這就要跟老子幹上啦?」口氣雖凶,卻不敢起身挑戰,以免在大庭廣眾下丟人現眼。

 原來那日法融寺一戰,這老魔被明燈大師以「美人如玉劍如虹」又削斷一指,御劍逃逸回到邛崍山中休養多日,自忖單憑一己之力要報這兩次斷指之仇勢如登天,於是滿懷怨毒前往兩湖,尋到了排教教主蘇醒羽,請他出面助自己一臂之力。

 蘇醒羽爽快地答應下來,卻又說起自己攻打祝融劍派的大計,要邛崍山君稍緩時日,邛崍山君大喜之下便投桃報李,自告奮勇相助排教攻山,這才隨著蘇醒羽上了祝融峰。

 有道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的那雙眼睛早就死死盯住了明燈大師。

 明燈大師也不理他,說道:「匡兄,外面發生了點兒小事,貧僧去去就回。」攜起真禪身如鴻羽般出了大廳。

 蘇醒羽見狀心道:「這嚴崇山果然不好對付,稍後動起手來實乃心腹大患!」

 他放下羽扇,接著先前的話茬說道:「蘇某本無意與貴派為仇,奈何匡掌門欺辱本教太甚,我縱存心善了亦不可得,今日請了諸位同道好友前來拜山,便是要請貴派還蘇某一個公道!」

 匡天正聽他顛倒黑白,端的厚顏無恥之極,怒從心起嗤之以鼻道:「和蘇教主這樣的人談論公道,這跟一條餓狼講慈悲有何兩樣?」

 蘇醒羽還未答話,就聽有人大聲附和道:「說得好,說得妙!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明明是要滅人家祝融劍派滿門,偏還要先說上一通亂七八糟的大道理?」

 「你吹得不累老子聽著都覺著累!索性來個痛快,大傢伙兒各抄家夥乒乒乓乓幹上一架,什麼都解決了,豈不比白費唾沫星子來得強?」

 緊跟著又有一個婦人由衷讚歎道:「師兄言之有理,這就叫『棍棒底下出孝子,拳頭底下出真知!』」

 這話若是出自祝融劍派陣營中,尚不稀奇,妙就妙在,話音分明就是從蘇醒羽的身側傳來。

 眾人相顧愕然,不約而同望了過去,卻見桐柏雙怪大咧咧地靠在椅背裡,面對或是訝異或是惱怒的眼神滿不在乎,仿似壓根不怕這麼大唱反調會惹火燒身。

 蘇醒羽亦是心頭慍怒道:「敢情又是他們兩個在搗蛋!今日暫且忍耐,等祝融劍派事了,早晚要讓這兩人知曉蘇某的厲害!」

 他提高嗓音,說道:「只要匡掌門能答應蘇某三個條件,你我即可化干戈為玉帛,本教也絕不再追究昨夜元佑宮的血案!」

 匡天正一擺手道:「少來,你的條件匡某聽都不想聽!」

 西門望聞言深以為然地點頭說道:「嗯,不聽就對了,反正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西門望!」邛崍山君聽他一再出言譏諷,忍無可忍道:「你少在這兒大放厥詞!」

 西門望兩眼往上一翻,說道:「怎麼著,老子連話也說不得了?」

 這一下任誰都能看出,西門望是在存心耍渾,要跟蘇醒羽過不去。

 那邊邛崍山君霍然起身哼道:「老子早看出你們夫妻都是吃裡扒外的貨色!」瞧這架式便欲和西門望動手。

 司馬陽搶在西門望回應之前,一把按住邛崍山君道:「大敵當前,還需同仇敵愾,精誠團結,否則壞了蘇教主的大事,咱們誰也說不過去。」

 這話明面上是在規勸邛崍山君,實際上卻是在警告桐柏雙怪。

 果然,西門望面色微變,鼻子裡低低哼了聲把頭扭過,不再吭聲。

 蘇醒羽對廳裡的吵鬧置若罔聞,雙目緊逼匡天正道:「如此說來,匡掌門是決意不向本教認錯賠罪了!」

 匡天正「啪」地將杯盞往幾案上重重一砸,濺得茶水四飛,宏聲說道:「蘇醒羽,你只管畫下道來,老夫無不奉陪!」

 蘇醒羽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伸手入袖掏出一隻早已僵死的鴿子,丟在明月神尼腳邊,冷笑道:「這是師太用以向雲岩宗報訊的靈鴿吧?現下蘇某原物奉還!」

 明月神尼凜然一驚,俯身撿起墨羽靈鴿捧在手中,低誦道:「罪過,罪過…蘇教主將它截下也就是了,何苦要傷其性命?」

 邛崍山君對眾人的唇槍舌劍早不耐煩,只想挑起混戰借刀殺人,一消心頭之恨,聽得明月神尼說話,他嘿然笑道:「老賊尼,你裝什麼良善,昨晚只怕也殺了不少排教弟兄吧?趁著今日咱們新賬老賬一塊兒算!」

 說罷掣出三股烈焰叉,朝著明月神尼面門一指,大喝道:「有種你就站出來!」

 匡天威濃眉一挑,喝道:「邛崍老魔,休得倡狂!不需明月師太出手,我匡天威先來會會你!」反手拔出背後仙劍,遙指邛崍山君。

 正這時候,門外風馳電掣掠近來一道人影,叫道:「師父,不好啦,明燈大師受了重傷!」卻是一名祝融劍派的巡山弟子。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匡天正更是駭異道:「嚴老弟這才出去一會兒的工夫,怎就受了重傷?普天下除了三魔四聖,還有誰能將他傷著?」

 顧不得蘇醒羽等人在座,快步走向廳門道:「他人在哪裡?」

 他快,明月神尼更快,身形一閃已到了萬年廳外,只見楊恆懷抱渾身是血的明燈大師已到了近前。

 明月神尼心急如焚,搶上兩步伸手搭住明燈大師的脈搏,見他雙目緊閉,胸口一處血紅的刀傷觸目驚心,只差半分即可當場要了性命,急忙問道:「真源,這是怎麼回事?」

 楊恆望見廳裡紛紛起身的排教群魔,心一沉道:「不好,若是不知大師受傷的消息,排教多少還會有些顧忌,大師這一受傷,蘇醒羽便越發地肆無忌憚了!」但這時再要隱瞞已是不能,只得回答道:「大師是在山門前,被一個白衣少女用匕首刺中了胸口!」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10 16:32 編輯 ]

TOP

第六章 梅花雪月交光處,一笑寥寥空萬

 卻說楊恆奉命前往牛頭寺接來小夜,剛到祝融峰前就隱隱察覺不對,低聲道:「小夜,你有沒有發現,山麓的密林裡好像藏著不少人?」

 小夜聽得一驚,凝目打量半晌卻未見異常,她知自己的目力不及楊恆,便道:「會不會是排教的探子?」

 楊恆記著明月神尼的告誡,強按探個究竟的衝動,說道:「咱們趕緊回莊!」

 兩人禦風來到山門前,遠遠就看見真菜、真禪等人在那兒守候著。

 真菜瞧見楊恆和小夜面露欣喜,迎上說道:「你們怎麼才回來?蘇老魔已率領大隊人馬前來拜山,師父怕你們有失,特地讓我們幾個在此接應。」

 楊恆想著密林裡所見景象,急道:「他們人呢?」

 真禪比劃道:「已進了山莊,不知什麼時候就要打起來啦!」

 楊恆問道:「從元佑宮救出的普濟寺僧人情形如何了?」

 真葷一搖頭道:「雖然離魂大法已用定神念珠解去,可灌入他們體內的那怪異藥劑卻無法拔除,明燈師伯推斷,這藥發作時可令得狂性大起功力暴增,如此反復數次便會油盡燈枯,精疲力竭而死。」

 小夜擔憂道:「可惜還是沒有我爺爺的消息,若有他在,定能配出解藥來。」

 真菜道:「可不是嗎?聽說匡掌門他們親自審問過那幾個排教頭目,卻沒人知道端木神醫的事。」

 幾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往山門裡走。楊恆心道:「端木神醫仍無下落,偏又撞上排教攻打祝融劍派,麻煩事全都趕一塊兒了!」

 正感煩亂時,猛聽守立在山門前的一名祝融劍派弟子揚聲喝道:「請問姑娘是誰,前來祝融峰有何貴幹?」

 楊恆一怔回頭,但見半山腰裡一道曼妙的雪白身影禦風而行,袖袂當風飄飄若仙,正往正陽山莊方向行來,遙遙望去身影窈窕竟似位妙齡少女。

 楊恆不禁輕咦了聲,依稀記得這身影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忽聽身旁的小夜也驚訝說道:「阿恆,咱們好像在牛頭寺大殿裡見過這位姑娘?」

 原來楊恆御風到了牛頭寺,接著小夜便去向明空大師辭行,兩人走過大殿門外時,卻無意瞧見殿裡有道白衣少女的背影一閃而過進了後堂,當時他和小夜都以為對方是前來還願的香客,也不以為意,哪想又在祝融峰上遇見?

 只見那少女對祝融劍派弟子的喝問恍若未聞,自顧自往山上行去,看她走得並不算快,可不知怎地轉眼又已行出里許,顯然身負極為上乘的仙家身法。

 那負責當值的祝融劍派弟子名叫秋柏青,乃匡天威門下的得意傳人,想到排教目下大兵壓境,對這來歷不明的少女不禁越發起了疑心,向身邊一名同門招呼道:「賀師弟,跟我來!」身形一縱飛衝下山,截住那少女的去路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在視線接觸到白衣少女的一剎那,秋柏青情不自禁地驚道:「世上竟有如此美女!」

 但見眼前的少女十八九歲的年紀,容貌明豔不可方物,雲鬢香腮肌膚勝雪,猶如一朵開在冰山之巔的聖潔雪蓮,令人由衷升起不敢褻瀆之念。

 就一愣神的工夫白衣少女並未止步,越走越近眼瞧就往他的身上撞來。

 秋柏青乃名門子弟,雖驚豔於白衣少女的絕美豐姿,卻毫無邪念急忙往側旁避讓,伸出右手阻擋道:「姑娘,你可聽到在下的問話?」

 「閃開!」便在白衣少女的身子要碰上秋柏青手臂的剎那,她的右手從袖袂中探出三根纖指,往對方右腕脈門一搭一扣朝後甩出。

 秋柏青甚至都沒看清白衣少女的動作,只感手腕一涼,繼而一股寒流直透經脈,令得他半身麻木,身軀不由自主飛跌而出。

 與秋柏青同來的另一名匡天威門下弟子賀柏強見狀,拔劍劈出,白衣少女倩影一閃避過劍鋒,仍是出右手三指拿住賀柏強露出的空門,微吐氣勁道:「躺下!」

 賀柏強還真聽話,大叫一聲直挺挺往後仰倒。

 楊恆站在遠處看得清楚,心頭一凜,轉頭吩咐真禪道:「快去稟報匡掌門和明燈大師!」旋即飄身而起,趕往救援。

 這時秋柏青見賀柏強倒落林中,生死不知,不由驚怒交集道:「好妖女,你將賀師弟怎樣了?」掣劍飛挑白衣少女眉心。

 白衣少女黛眉微蹙,眸中掠過一抹不耐煩的寒芒,拂出左袖卷住仙劍,「叮」地一聲將它生生震為兩截,旋即一抖射向秋柏青,沒等他緩過勁來,長袖順勢襲到胸前,冷然道:「讓開!」

 恰在此際楊恆掠身趕到,當即搶上一步施展出拈花指「啵」地側擊在翩若驚鴻的雪白衣袖上。

 白衣少女一收水窮雲起袖,看了楊恆兩眼道:「你就是真源?」

 楊恆一驚一邊疏通受對方袖風反震而淤塞的右手經脈,一邊回答道:「唉,人怕出名豬怕壯,看來我不想承認也不行,不知姑娘你又是何方高人?」

 白衣少女神情冷淡,說道:「我找嚴崇山,與你們無關。」

 楊恆恍然醒悟道:「敢情她去牛頭寺也是為了找明燈大師!」

 說話間小夜、真菜、真葷和一眾祝融劍派的守值弟子也已趕至,真菜奇道:「這位女施主,你找我師父有什麼事?」

 白衣少女不理他,望著兀自堵在身前的秋柏青道:「別擋我上山的路。」

 秋柏青解不開賀柏強的經脈禁制,怒罵道:「你這野丫頭恁的無理!我們好言問你來意,你卻動輒出手傷人,莫非以為本派是好惹的麼?」

 白衣少女絕美的玉容微微變色,聲音冰寒地問道:「你剛才罵我什麼?」

 秋柏青被她盯得心神一凜,立即又昂然道:「你不敢報出來歷,不是野丫頭又…」

 話只說到半截,耳聽「啪啪」脆響,白衣少女揮掌在秋柏青的雙頰上左右開弓重重抽了五六記耳光,直打得他唇角破裂鮮血長流,整個人籠罩在對方翻飛揮舞的掌勢中,竟掙脫不出。

 楊恆不願秋柏青受辱,一聲清嘯拔出蕩邪仙劍襲向白衣少女的背心。

 白衣少女頭也不回,掌勁一吐將秋柏青震昏,左袖反卷蕩邪仙劍。

 眾人圍著白衣少女如走馬燈般激戰,真菜和真葷的刀棍相繼脫手退到圈外,望著翻翻滾滾的戰團傻了眼,自知修為太差壓根插不進手去。

 又鬥五六個照面,幾名祝融劍派弟子也飛摔而出,被白衣少女點中穴道不能動彈。

 小夜見狀抽身祭起碧血丹心珠,心念動處,一束束劍芒密如飛蝗轟向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瞧見小夜掌心托起的碧血丹心珠,眼眸中掠過一抹煞氣,冷冷道:「嚴崇山竟將丹心珠送給了你!」一掌迫開楊恆,飄身襲向小夜。

 「啵啵啵…」她的衣袖輕揮,依稀有道電芒閃過,將劍芒盡數斬得支離破碎。

 小夜大驚失色,右手仙劍振腕刺出,灑出九重光影封向白衣少女胸口。

 白衣少女看也不看,左袖一卷蕩開仙劍,右手三根玉指攝向碧血丹心珠。

 楊恆也不明白這白衣少女為何對碧血丹心珠反應如此強烈,但也無暇多想,甩手祭起三枚九絕梭朝對方腦後射落。

 白衣少女擰身變招,右手三指夾住率先射到的一枚九絕梭,接著將另兩枚輕巧撥落,冷笑道:「好啊,還有九絕梭!」

 白衣少女面露微怒,彈指射出九絕梭道:「還你!」

 楊恆忙用仙劍一挑,攝回九絕梭,以腿對腿與白衣少女「砰」地硬對一招,只覺得腳上一股鑽心刺痛,整條經脈都被對方強勁森寒的魔氣震得幾欲斷裂。

 小夜見楊恆遇險,正欲上前救助,一轉眼卻看到有道身影往這裡御風飛來,不由大喜叫道:「明燈大師!」

 白衣少女聞聲一怔,左掌去勢更快,往楊恆腦後按落。

 楊恆反手將蕩邪仙劍豎直在背後,劍鋒朝外迎上少女三根玉指道:「你煩不煩!」

 白衣少女化按為掃,拂開蕩邪仙劍,冷冷道:「神珠還我!」右袖纏向楊恆後腰。

 但聽有人笑著道:「這珠子貧僧已經送人,女施主可否換樣別的?」

 但見明燈大師從斜刺裡趕至,一手放開真禪,一手用破蒲扇往白衣少女的袖袂上一拍,「砰」地翩若驚鴻遠遠蕩開。

 白衣少女側目望向明燈大師,眼眸裡流露出異樣寒光道:「你就是嚴崇山?」

 明燈大師愣了愣,擋在楊恆身前道:「貧僧從前好像叫過這名字,聽說姑娘找我?」

 白衣少女竟不答話,左掌如刀鋒般插向明燈大師胸膛道:「我要殺了你!」

 明燈大師看著白衣少女冰冷的玉容,不知為何心中怦然一跳,抬手招架道:「姑娘,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衣少女右袖飛拂再襲明燈大師胸口,竟是招招致命,仿似兩人之間有著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般,輕哼道:「你果然不認得我了!」

 明燈大師揮蒲扇封擋,凝視少女面容驚疑不定道:「你姓什麼?」

 「嚓!」白衣少女的袖袂中那束碧色電光倏然亮起,居然將明燈大師的蒲扇一劈為二,逕自刺向他心口道:「你不配知道!」

 明燈大師乍一眼看到從少女袖口探出的那柄碧綠色神匕,頓時面色大變如遭雷擊,整個身子僵硬在空中怔怔盯著她,失聲叫道:「你是…」

 「噗!」匕首紮入明燈大師的胸膛,飆射出一溜鮮紅血珠,如杜鵑怒放在殘陽裡。

 白衣少女拔出匕首,望著從明燈大師胸口汩汩噴湧出的鮮血也是一呆,彷彿並未料到自己這一刀會如此輕易得手,眼眸中有不忍之色一閃而逝,低低道:「你罪有應得!」飛身往山外而去,再不回頭看上一眼。

 「大師!」楊恆又驚又怒,扶住向後軟倒的明燈大師,眼中迸射出駭人的火花。

 由於這一番兔起鶻落實在太快,而任誰也未曾想到,交手不過兩招,明燈大師便會被白衣少女刺中胸膛,故此儘管楊恆就飄立在他的身後,仍然不及施救。

 剎那間楊恆心中掀起滔天怒浪,雖說自己與明燈大師並無師徒之名,但幾年相處有若父子,潛意識裡早將他當作除父母之外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當下將明燈大師送到趕至的小夜懷中,揚聲叫道:「你別走!」一振盪邪仙劍便欲追去。

 「不要…」明燈大師探手抓住楊恆胳膊,奮盡餘力點了傷口周圍的幾處穴道,急促喘息道:「讓她去吧!」

 楊恆怔了怔,不敢運勁掙扎牽動明燈大師的傷處,急道:「可是…」

 明燈大師唇角逸出一縷苦笑,虛弱的聲音道:「她…是我女兒…」頭一沉靠倒在小夜身上昏死了過去。

 楊恆大吃一驚,心道:「這姑娘竟是大師的女兒?我可從沒聽他說起過,為何一見面卻又視若不共戴天的仇人?」

 當下沒空多想,楊恆抱起明燈大師,對手足無措的小夜和真禪說道:「你們設法解開大夥兒的禁制,我先護送大師回返山莊。」全速策動身形,似一支利箭般掠向正陽山莊,惟恐稍慢半步就會鑄下大恨。

 這番打鬥自也逃不過祝融劍派設在各處的耳目,奈何明燈大師傷得太過出人意料之外,待到反應過來,自有人將此事飛報進了萬年廳,故此楊恆抱著明燈大師一進山莊,便遇見了聞訊出迎的明月神尼。

 明月神尼鬆開明燈大師的脈搏,低聲道:「還好,差一寸!」也沒工夫去問細節,從袖口裡取出三枚雲岩宗秘制的「九元丹」送入明燈大師口中,吩咐道:「你護送大師到莊中療傷。」

 蘇醒羽看得心中竊喜道:「倒是我誤會了石仙子,還當她去牛頭寺通風報訊,鬧了半天卻是為了刺殺嚴崇山!也不曉得他們兩人之間有何深仇大恨?」

 原來那白衣少女姓石,本是蘇醒羽一位多年摯交舉薦而來,襄助排教突襲衡山。

 早間因為元佑宮被破之事,蘇醒羽召集眾人商議對策,席間桐柏雙怪故意說起司馬陽在牛頭寺大丟臉面的醜事。

 別人聽了,不過是心下一笑,頗以滅照宮弟子當眾吃癟為樂,惟獨那白衣少女當即起身離去,只道要尋嚴崇山了結一樁宿怨,連蘇醒羽也攔阻不住。

 為防白衣少女洩露風聲,蘇醒羽只好把攻擊時間前移,率領著一干部屬殺上祝融峰來,也是天從人願,眼見著自己最為忌憚的明燈大師失去戰力,心裡豈有不喜之理?

 他甩手射出一支信炮,揚聲笑道:「既然匡掌門執迷不悟,便休怪蘇某不客氣了!」

 「砰」地一聲,信炮在高空中迸綻開五彩光華,潛伏於祝融峰左近的排教人馬得著教主信號,當即齊聲�{喊殺將出來,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向正陽山莊。

 邛崍山君早對明燈大師虎視眈眈,當即揮舞三股烈焰叉便撲了過去。

 明月神尼掣出絕塵仙劍,撥開三股烈焰叉,向楊恆喝道:「快走!」

 楊恆雖擔心老尼姑不是邛崍山君的對手,奈何此時此刻懷中的明燈大師命懸一線,委實不能在此逗留,只得抱著他往萬年廳後奔去。

 短短瞬間莊內莊外喊殺四起,已亂戰成一團,這些天來祝融劍派外鬆內緊,早在峰上布下周密防禦,瞧見排教妖人氣勢洶洶地衝殺而來,也不驚慌,當下各按其司層層阻截,全無慌亂之象。

 楊恆尋思道:「大戰一起,我卻到哪裡為明燈大師尋處僻靜安全的養傷之地?」

 念頭未已,猛聽有人喝道:「臭小子,這回我非殺了你不可!」卻是司馬陽滿面殺氣,手擎玉笛從後頭追了過來。

 楊恆急於救治明燈大師,只好強按胸中仇恨,身形一轉改向南行。

 誰知司馬陽不依不饒,冷笑道:「小野種,你往哪裡逃?」策動身形緊追不捨。

 楊恆懷中抱人,十餘丈間被司馬陽越追越近。

 司馬陽驀地振臂一揮功透玉笛,從吹孔中激射出三縷白茫茫的光飆,擊向他的後心。

 楊恆猶如背後長眼,身形一側躍入不遠處的一座假山洞中,避過光飆。

 司馬陽大喜:「小野種,這是你自尋死路!」抬腿便要追入,卻突然身形一凜:「這洞口狹小,我貿然闖入只怕會受他暗算!」

 念及於此,他衝著黑咕隆咚的假山洞中喝道:「小野種,你滾出來!」

 話音在洞內嗡嗡震盪,卻不見楊恆的回答,司馬陽心中起疑,騰身飛起數丈,卻不見這假山還有其它洞口通向外邊。

 他又回到洞口前,功聚雙目往裡打量,正自狐疑時楊恆大踏步從洞中走出,懷裡已不見了明燈大師,高聲說道:「司馬陽,我爹到底如何?」

 司馬陽嘿然說道:「我已告訴了你,五年前他早死了!」

 楊恆搖搖頭道:「說謊成性,狗改不了吃屎。」蕩邪仙劍矯若驚龍挑向司馬陽咽喉。

 司馬陽在牛頭寺裡敗於楊恆,並不覺得是修為稍遜所致,更不相信這乳臭未乾的少年果真能勝過自己,看著楊恆仙劍攻到,他玉笛橫封,左手一記彈指芳華指風嗤嗤呼嘯點向楊恆左肩。

 兩人交手約莫十餘個照面,又聽庭園上方有人喝道:「小和尚,敢情你在這兒!」只見曠遠道人手揮拂塵凌空拍落,直取楊恆頭頂。

 司馬陽卻生出不悅:「我要殺這小野種一雪前恥,豈用你來添亂?」可對方是排教元老,也不好當面叱喝,靈機一動道:「道長,明燈和尚受傷正藏在這假山洞中,你還不去報仇?」

 曠遠道人聞言大喜:「我先宰了那老賊禿,再來收拾這小子也是不遲!」空中身子一轉,袍袖如風翼般鼓蕩飛揚,逕自往假山洞中撲去。

  楊恆虛晃一劍飛退向洞口,人尚未站穩,頭頂勁風湧動,曠遠道人已然襲到,當即蕩邪仙劍一招周天十三式中最為刁鑽奇險的「回天乏力」,劍走輕靈,幻化出重重光影罩向對手小腹。

 曠遠道人自恃功力強過楊恆,拂塵「呼」地迸直抽落,轟向劍鋒。

 孰知拂塵擊中蕩邪仙劍,竟軟綿綿的毫不著力,宛若掄起的大錘砸在了空處,仙劍應聲脫飛,楊恆長身探臂竟用左手凌空攝住,順勢往前一送直刺曠遠道人胸口。

 曠遠道人駭然尖嘯,右手拂塵招式用老,電光石火間左掌按落,身子竭力往後飄飛。

 「哧…」蕩邪仙劍被掌力一震微微走偏,只劃破了曠遠道人左肋的道袍,被他抽身躲過一劫,饒是如此,曠遠道人也驚得一身冷汗,氣急敗壞道:「小和尚,貧道定要將你抽筋剝皮!」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10 17:59 編輯 ]

TOP

第七章 憶初救俗勇自許,壯大看俗尤崎嶇

 司馬陽一聲不響欺近洞口,揮掌拍向楊恆面門,楊恆橫掌招架,借力飄退沒入洞內不見,卻聽他的笑音道:「老雜毛,有種你便進來!」

 曠遠道人怒不可遏,從袍袖中掠出一束烏光在頭頂嘀鳴不休,卻是一方黑色魔印。

 曠遠道人雙指一迸向上虛點道:「疾!」

 那魔印受到主人催馭,轟然撞中假山,飛沙走石間,已將偌大的假山削去一截,山體開裂碎石滾落。

 豈料洞裡的楊恆非但不驚,反而哈哈笑道:「多謝道長,你將這山洞轟塌了,我和明燈大師藏起來更容易!」

 曠遠道人凝定魔印,心念一催,魔印呼嘯煥發層層黑色光圈改往洞內轟去。

 楊恆揮劍抵擋,卻漸落下風,不得不且戰且退,好在洞中狹長,後面的司馬陽縱是有心上前夾擊也無從插手,否則自己若同時面對這兩大高手,委實凶多吉少。

 驀地楊恆背後一硬,不知不覺被曠遠道人逼到了一處彎角,再往後去不遠處的洞底石壁上,正靠坐著昏迷不醒的明燈大師。

 他心頭一沉,奮力連攻三劍,勉強穩住陣腳。

 哪知曠遠道人剛被迫退了一步,司馬陽卻從他側旁搶上,雪魂笛疾點楊恆眉心。

 原來這彎角處空間稍大,司馬陽瞅準機會佔住位置,與曠遠道人形成夾擊之勢。

 如此一來楊恆處境更加艱難,曠遠道人瞧著真切,驅動魔印轟向楊恆,可這山洞彎角被三人一站,幾乎沒有任何可供閃展騰挪的空間,更何況身後還有個明燈大師!

 楊恆把心一橫,將生死之念徹底拋之度外,反倒在不經意裡暗合佛門所追求的無我無相之境,靈台瞬間一片空明,雖不用眼看,卻異常清晰地把握住那魔印翻騰轟落的線路角度,蕩邪仙劍斜向上挑,刺中魔印底座。

 魔印光華一顫鏗然激飛,楊恆震得嘴角溢血,重重撞在石壁上,卻也勉可支撐住。

 沒過十餘個回合,就聽曠遠道人冷喝了聲「著!」拂塵掃中楊恆左臂,立時衣衫碎裂肌膚上泛出一抹抹殷紅血絲,虧得他有鐵衣神訣護體,不然只這一擊之力整條左臂便要報廢。

 司馬陽趁機一指彈中楊恆膝蓋,喝斥道:「跪下!」

 楊恆向前一個踉蹌,只覺右腿麻痺酸軟就要往地上跪倒,他狠狠一咬牙,口中大叫道:「大師,我無力保護你不受奸人殘害,只有一死相謝!」

 丹田真氣盡數抽空聚於雙臂,全然不顧防守順勢倒向司馬陽懷中,蕩邪仙劍脫手電射向曠遠道人。

 這一下事起突然距離又近,直嚇得曠遠道人老臉變色,忙不迭揮拂塵封擋。

 可要這樣就能將它化解了去,那也太小看了這式「乾坤一擲」。

 楊恆看似簡簡單單地隨手奮力一擲,實則包涵了不知多少仙林前賢的心血智慧,更有他日夜修煉不輟的數年苦功。

 劍鋒及至近處猛然生出變化,「嗡」地爆碎成數十道光片,雖有半數被拂塵擊落,可仍有二十多片鋒利劍刃從曠遠道人的身軀裡穿掠而過。

 曠遠道人發出一聲慘叫,難以置信地望著身上一處處鮮血直冒的傷口,喉結滾動了幾下往後栽倒,當場氣絕。

 那邊「砰」一聲悶響,司馬陽的玉笛與楊恆的左手拈花指力幾乎同時擊中對方。

 楊恆的身子重重彈回石壁,往下滑倒,臉上胸前滿是鮮血,眼前陣陣發黑,卻仍舊拚力狠狠瞪視著司馬陽。

 司馬陽吃虧也不算小,被楊恆一指破了護體罡氣,將右肩鎖骨點斷,疼得額頭滲出冷汗,眼中凶光爆閃,換左手持玉笛道:「小野種,是你先惹上我的!」揮笛便往楊恆頭頂拍落。

 他多少有些忌憚楊恆的身份,可一想到只消殺了這小子,再擊斃奄奄一息的明燈大師,當世便絕不會有人知曉此事,自然也就無需害怕師祖和師父的責罰。

 突聽「嗤嗤」破空聲響,司馬陽愕然側目,只見鋪天蓋地的亮白色光點如暴雨般向自己射到。他顧不得收拾楊恆,騰身後躲揮袖拂蕩。

 可急切間他竟忘了,這山洞裡哪來的偌大空間可堪趨避?才一起身後背便撞到了石壁上,「啵啵啵」一蓬銀白光珠射落在他的臉上身上,竟隱隱散發著酒香。

 司馬陽大叫一聲伸手抹臉,袖上儘是斑斑血跡,一股股針刺的劇痛令他眼前忽黑忽亮,頭暈目眩,模模糊糊就看到明燈大師手握酒葫蘆緩緩站起,朝自己咧嘴一笑。

 司馬陽心神劇震,哪還敢逗留,恨聲叫道:「此生必報此仇!」身形疾向洞外退走。

 楊恆大喜過望,叫道:「大師,你醒了?」

 明燈大師苦笑道:「醒是醒了,可貧僧這傷卻不妙得很…」話沒說完「哇」地吐了口深紅色淤血,胸前傷口復又迸裂,軟軟地又倒了下去。

 楊恆立時醒悟過來,明燈大師為救自己強運周天正氣驚退司馬陽,可體內剛剛平穩稍許的傷勢卻又雪上加霜!

 兩人躺在幽暗的山洞裡無奈對視半晌,耳中聽到對方粗重的喘息聲,更隱隱有激戰呼喝從洞外傳來。

 明燈大師瞧了瞧曠遠道人的屍體,問道:「可是排教攻上山來了?」

 楊恆實話實說:「是,排教教主蘇醒羽親自率眾攻山,莊內已打作一團。」

 明燈大師看著山石嶙峋的洞頂出神半晌,忽然「哧」地一笑,自嘲道:「這下好,和尚躲在這裡可是徹底清閒了。」

 楊恆安慰道:「有匡掌門在,想必能將排教擊退。」

 明燈大師沒有應聲,隔了會兒又問道:「真源,你的傷勢如何?」

 楊恆苦著臉道:「左臂使不上勁兒,右腿不能動,真氣已提不到膻中穴。」

 明燈大師道:「那你另一半還能動!試著爬過來,我懷裡有兩顆九元丹拿去服下。」

 楊恆心一沉,知道明燈大師此刻傷勢之重,實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甚至連抬手入懷取兩顆丹丸都是不能!

 他咬牙忍痛費勁爬到明燈大師身邊,好不容易取出了九元丹,但覺丹丸入口即融,慢慢地丹田有了一絲暖意,緩緩向週身發散。

 望了眼地上還有石壁上釘著的仙劍殘片,楊恆有點兒歉疚地道:「大師,你送我的蕩邪仙劍,還沒多少天就給毀了。」

 明燈大師豁達一笑道:「不過是件身外之物,你留戀它作甚?」

 楊恆問道:「大師,那白衣少女…她真的是您的女兒?」

 明燈大師臉上沒了笑意,輕輕吐了口氣道:「那柄天廬神匕絕錯不了。」

 楊恆越加疑惑,說道:「她明明認出了你,又為何要殺你?」

 明燈大師眼裡泛起一抹痛楚,低聲道:「她是在恨我遺棄了她們母女。」

 頓了一頓,他打開了話匣子,又道:「十幾年了,也不曉得她們母女過得怎樣,能再見霜兒一面,老天待我也是不薄了。」

 楊恆好奇道:「那您當年為何要離家出走來做和尚?是看破紅塵?」

 明燈大師枯澀地笑了聲道:「我若果真看破了紅塵,也就不必遁世做和尚了,這事說來話長,四十年前我如你一般亦是個少年人,一心想憑著手中仙劍滌蕩妖氛,澄清四海,初時也頗是順利,十幾年裡便闖下了偌大名頭,被人譽為中原五奇之一,說起來名聲猶在天荒八怪之上。」

 他歎口氣繼續道:「可後來我卻栽了個大跟頭,被一個老魔頭打得幾乎萬劫不復,幸虧遇見了一位當世異人,他將我帶回家中救治數月,方才轉危為安,我和他平日裡聊得極為投機,便結成了忘年之交,傷勢痊癒後,這位異人又將他平生絕學傾囊相授,令我的修為更上層樓。」

 楊恆心想:「不知這位異人是誰,聽明燈大師語氣中的敬佩崇慕之情,定是位名動天下的頂尖人物。」

 就聽明燈大師接著道:「這位異人膝下無子,只有位年方二八的掌珠,我和她日久生情,數年後得他恩准結為連理,一年之後霜兒出世,沒多久這位異人就別去他處,將他隱居的那處山谷送給了我們夫婦。」

 楊恆插口道:「大師,您一定很疼愛她們母女是不是?」

 明燈大師徐徐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當時我廢寢忘食,心無旁騖地日夜參悟那位異人傳授的諸般絕學,有時候一閉關便是數月,可在心裡邊,卻始終記掛著她們母女。」

 「直到後來…出了一樁意外,我不得不離開山谷,在外遊蕩了數月,最後幸得空照神僧點化,才入了佛門。」

 楊恆不再追問,只是猜測多半明燈大師當時又不知招惹了哪個極難對付的大魔頭,惟有托身峨眉以免牽累霜兒母女,否則以他的性情,絕不至於作出拋妻棄女之舉,更不可能在談及往事時流露出如許的愧疚之意。

 想到這裡,他說道:「大師,等這裡的事情了結,我便幫您去尋回那位霜姑娘。」

 誰知明燈大師悵然搖頭道:「不必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若要見,這十幾年裡隨時都能回去,又何苦等到今天?」

 楊恆還待再說,猛聽洞口腳步聲響,有人躡手躡足地走了進來。

 他微微一凜,不知來人是友是敵,於是屏息凝神,手裡扣了一支九絕梭。

 卻聽明燈大師開口喚道:「真禪,進來吧!」原來他耳目依舊敏銳,更對自己幾個弟子的步音瞭如指掌,雖沒看到也對來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離十。

 果然外面那人聽到明燈大師的話音歡呼一聲奔了進來,誰料想卻險些絆倒在曠遠道人的屍體上。

 他嚇得驚叫一聲連往後退,而後戰戰兢兢又仔細打量了一眼,確定對方已經死透。

 楊恆最看不得真禪這般膽小的樣子,歎氣道:「一個死人也能把你嚇成這樣?」

 真禪訕訕一笑,抬眼看見滿身血污的楊恆和明燈大師,不由又慌起來,手忙腳亂地跑到近前,一邊咿咿呀呀想說什麼,一邊想扶起師父。

 明燈大師道:「別碰我,否則牽動了胸口刀傷,和尚我更要吃不了兜著走。」

 真禪「啊」了聲,急忙又將手縮了回來,心道:「外面兵荒馬亂,我卻找誰來救師父和真源師弟?」

 原來戰事一起,別人都在捨生忘死地抵禦排教入侵,真禪卻一下子沒了主張,他既尋不到明燈大師,也找不見楊恆、小夜等人,只覺得身邊左右都是些不認識的陌生人,一個個手舞刀劍拚命廝殺,全不把性命當回事。

 真禪見狀十成膽氣也只剩下不到一成,尋思道:「我要是莫名其妙被人剁成了肉醬,豈不冤枉之極?師父平日教誨我們說大丈夫要懂得審時度勢,能屈能伸,嗯,我得找個地方屈起來。」

 於是他急忙忙到處找可以躲藏的地方,一陣慌裡慌張地奔竄,還真被他尋著了這座假山洞,於是不假思索地躲了進去,卻遇見了楊恆和明燈大師。

 楊恆問道:「真禪,外面情形如何,有沒有見到真菜師兄和小夜他們?」

 真禪搖搖頭,剛要回答,突聽洞中響起陰惻惻的笑聲,卻見飛馬鏢局的於總管一手提刀,邁步走了過來。

 他原本是看到了真禪鑽入假山洞裡,便想跟進來抓個活的,不料剛一進洞就聽到了楊恆和明燈大師的聲音,禁不住暗暗吃驚道:「敢情這兩人也在洞裡,還好我沒貿貿然衝進去自投羅網。」

 可在外偷偷聽了一陣,察覺到楊恆和明燈大師均都身負重傷,當即生出凶念拔刀走將出來。

 真禪回頭看見於總管,臉色登時發白道:「糟糕,我可引狼入室啦!」慌忙抓住戒棍站起身擋在明燈大師與楊恆身前,口中呼呼喝斥,與其說是在嚇唬對方還不如說是在給自己壯膽。

 於總管又豈會將這個小和尚放在眼裡,譏笑道:「小啞巴,你咋呼什麼?」手握誅魔刀往真禪頭頂劈落。

 真禪猛往後一跳,卻忌憚對手修為,不敢與他動手,左手拿棍右手比劃道:「求求你不要殺我師父!」

 於總管哪裡看得懂真禪的意思,獰笑道:「你若怕死就滾開!」

 真禪當真是怕死的,如果身後沒有楊恆和明燈大師,他聽到這話定會毫不遲疑地溜之大吉,但一想到自己走了,師父和師弟勢必沒命,那又如何是好?情急下撲通一聲跪倒在於總管面前,連磕幾頭打手勢道:「施主大慈大悲,我給你磕頭!」

 楊恆恨不能自己被於總管一刀殺了,也不願真禪受此羞辱,叫道:「大師,你快讓他站起來啊!」

 明燈大師出奇地沉靜,說道:「和尚我連指頭都動不得,又如何能讓他站起來,現在惟有真禪自己,才能決定他是站著還是跪著。」

 這下連於總管都看不過眼了,嘿然道:「敢情雲巖宗門下也有這般貪生怕死之輩,也罷,老子饒你性命,滾到一邊去。」一腳蹬開真禪,舉刀邁步往楊恆身上斬去。

 真禪見楊恆命在旦夕,也不曉得哪來的勇氣,奮力伸手雙手死死抱住於總管的左腿,身子在地上被拖著走出數尺。

 楊恆一聲怒喝,手中暗扣的九絕梭朝於總管胸口激射而去,於總管急忙側身閃躲,「噗」地一聲九絕梭只打透他的左肩釘入石壁。

 楊恆心下一陣惋惜,自知體內真氣油盡燈枯,否則咫尺之遙又豈容於總管躲過了要害,於總管卻是殺機大熾道:「小子,我先殺了你!」

 一刀劈落,楊恆極力翻滾,「叮」地誅魔刀劈中石壁濺起一串火星,喀喇喇裂開數道縫隙。

 於總管只當真禪不存在般,雙目怒視楊恆一掌凌空劈落道:「我看你再躲!」

 「砰!」掌風擊在楊恆背心上,口中一甜鮮血噴出,灑濺了明燈大師一臉。

 突聽身後傳來真禪憤怒的吼聲,雙手運勁一甩將他的身軀高高拋起,於總管措手不及,「砰」地腦袋撞中洞頂,忙運氣挺腰飄落回地上,獰聲道:「小啞巴,找死!」

 真禪從地上爬了起來,雙手緊緊握牢戒棍,眼神裡依舊有驚懼與畏縮,大口大口喘著氣一動不動盯著於總管,腦海裡只一個念頭翻來覆去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需知他天生懦弱,更從未經歷過這般血戰,一顆心早已嚇得六神無主,若是於總管繼續對他拳腳相加,甚或一刀劈下,真禪多半都不敢招架還手。

 可眼見得楊恆危在旦夕,他卻禁不住血脈賁張,也不曉得從哪裡生出的勇氣,竟一把抓住於總管後腰,將他拋了出去。

 楊恆大聲為真禪鼓勁道:「好樣的,他左臂受傷,絕不是你的對手!」

 於總管臉上微微現出愕然之色,一刀掠向真禪的咽喉。

 真禪近乎本能地橫棍招架,「噹」地將誅魔刀崩開,卻不敢趁機反攻,重新擺好門戶全神以待,於總管惱羞成怒,寒聲斷喝,手中誅魔刀當頭劈斬。

 真禪微露懼色,施展鳩摩棍法與於總管鬥在一處,卻是只守不攻。

 兩人激戰二十餘個回合之後,真禪慢慢開始還手,目光也變得越來越清澈平和,完全融入了棍法之中。

 楊恆心生驚詫,漸漸發覺真禪的修為竟遠比自己預估的要高出許多,若非對於總管心存畏懼接連錯過數次機會,只怕早已將對手擊傷。

 明燈大師似乎看出了楊恆的心思,微笑道:「你很驚訝是不是?其實真禪的修為不差,他總覺著自己生來低人一等,所以每日都在勤奮苦修,希望有一天能一鳴驚人出人頭地。」

 「可真到出手時,他心裡的自卑又生了出來,十成修為往往至多只能發揮出不到五成,常常連真葷也打不過,於是他變得越發沒有自信,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夠戰勝別人!」

 楊恆點點頭,故意提高聲音道:「所以他並不比任何人差,對不對?」

 明燈大師道:「正是,只要他能夠找到自信,戰勝心魔,未來成就絕不可限量!」

 這兩句話聽似是二人在私下交談,實則一句句都清晰無比地傳入真禪的耳朵裡,他的眼睛逐漸在變亮,同時也覺察到了於總管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可怕,鳩摩棍法越使越有信心,開始在氣勢上反壓對手。

 「噹!」兵刃交擊,真禪的戒棍猛往刀上一纏一轉,將誅魔刀絞飛脫手,於總管口發怒嘯探爪撲來。

 真禪下意識往旁邊一閃,於總管收勢不住往前衝去,一眼瞧見半靠在石壁上的楊恆,厲聲道:「小禿驢,我先殺了你!」手起爪落插向楊恆的喉嚨。

 突然他的身軀劇烈一震,滿臉錯愕地回過頭去,就望見真禪高舉著空手站在自己的背後,神色裡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狠勁。

 他歇斯底里地一聲暴吼,撲倒在楊恆的身旁,背心赫然插著一支九絕梭。

 楊恆大鬆了口氣,嗆出一口血道:「真禪,幹得好!」

 真禪像是傻了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許久沒動,忽然如同回過了神「哇」地一聲哭將出來,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

 明燈大師笑罵道:「你殺了他,該是他哭才對…嗯,只怕他已哭不出來了。」

 過了會兒,真禪收起抽泣,抹抹眼淚,確定於總管已經氣絕身亡,「嗷」地一叫又狠狠踹了他屍首數腳,這才將心緒漸漸平復下來。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10 20:01 編輯 ]

TOP

第八章 休惆悵,萬里無雲天一樣

 就聽洞外傳來小夜的聲音道:「真禪,是你在裡面嗎?」

 楊恆一喜,提聲應道:「還有我和明燈大師,小夜,外面怎麼樣了?」

 「阿恆!」小夜聽見楊恆的回應,欣喜叫道,幾乎是足不點地地衝進洞來,跟著真葷和真菜也奔入洞中,紛紛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明燈大師朝這兩個徒弟一翻眼,道:「你們瞧我這像沒事的樣子麼?」

 真葷和真菜訕訕而笑,小夜才有機會回答道:「排教已退下山去了。」

 楊恆精神微振,便聽真菜和真葷七嘴八舌將洞外發生的戰事敘述了出來。

 原來雙方血戰了半個多時辰,逐漸形成膠著之局,蘇醒羽便召出數百名潛藏在山莊外的藥偶,向祝融劍派發起致命一擊。

 這些藥偶多是兩湖附近的仙林人物,祝融劍派弟子終究不忍傷了他們的性命,縮手縮腳之下反而傷亡不斷,戰局急轉直下。

 千鈞一髮之際,匡天正被迫發動「九天玄火大陣」,當下正陽山莊被一片火紅色大霧籠罩,各種機關禁制齊齊發作,令得排教妖人寸步難行,那些藥偶也失去了效用。

 蘇醒羽見勢不妙主動撤退,這才使得祝融峰轉危為安。

 可是短短個把時辰的大戰,已令祝融劍派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三十多名門人戰死當場,身負重傷失去戰力的也有近百人,連本派第三高手金烏山莊莊主符天浩亦捱了桐柏雙怪中的西門望一戟,至今尚未蘇醒。

 真菜愁眉苦臉道:「雖說他們退下山去,卻將祝融峰完全封鎖,定會捲土重來。」

 楊恆想了想,還是問道:「那老…我師父呢,她有沒有事?」

 小夜面色一黯道:「師太被蘇老魔打中一掌,已由真彥姐姐護送她到靜室療傷。」

 明燈大師眉頭微皺,喃喃道:「這麼說來,祝融峰上能與蘇醒羽一戰的,就只剩下匡掌門兄弟了。」

 小夜柔聲安慰道:「阿恆,你也別太懊惱!大師,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楊恆被真葷背上,突然皺著眉扭頭問道:「小夜,你們有沒有再見到那白衣少女?」

 小夜搖搖頭,幫著真菜將明燈大師攙扶到他的背上,說道:「方才山莊內外亂作一團,也不知她有沒有來?」

 真禪從地上撿起曠遠道人遺下的那方魔印,送到明燈大師面前。

 明燈大師見狀笑了笑道:「這方『烏雷印』也算是件難得的魔寶,你收好了。」

 真禪聞言臉上樂開了花,連向師父鞠了幾個躬,將烏雷印小心翼翼收起。

 幾個人出了假山洞,真葷和尚欽佩道:「真源,你真了不起,一個人便殺了曠遠道人和那于總管,換了我來,早去見閻王爺了。」

 楊恆笑道:「這回你可只猜對了一半,于總管是真禪殺的。」

 「不可能!」真菜、真葷異口同聲訝異道:「真禪敢殺人?」

 楊恆道:「我可沒吹牛。」說著便從真禪力戰于總管開始,到最後用一支九絕梭結束戰鬥的經過說了一遍。

 真菜呵呵笑道:「真禪,你出息啦!敢情以前都是在扮豬吃老虎啊。」

 真禪的面色兀自發白,有心抓住機會自吹自擂幾句,可心裡驚魂未定,哆嗦著嘴唇半天工夫也發不出聲來,只好乾笑著。

 說話間出了庭院,但見莊內紅霧彌漫,到處都是激戰後的狼藉,一群群祝融劍派弟子忙著救死扶傷,傳入耳際的卻是那一聲聲苦痛的呻吟。

 「哎呀!」小夜像是腳下不小心踩著了什麼東西,口中發出一聲低呼。

 眾人忙朝她望去,卻見小夜踩到的居然是一截斷落的小腿。

 在一旁不遠處,一個雙腿齊膝以下被削斷的男子屍首背心朝上,嘴巴死死咬住一名已然死去的祝融劍派年輕弟子的喉管,還有一絲絲鮮血從他的嘴角冒出。

 他只剩下一條胳膊,另一隻被劈斷的手就在幾步遠的地方,像鬼爪般插入了又一名祝融劍派弟子的小腹裡。這名祝融劍派弟子還在血泊中呻吟,旁邊蹲著個同門正為他施救,空洞而迷茫的眼神裡,隱隱露出一抹恐懼。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真菜嘴裡喃喃念誦起了佛家的往生咒。

 那個正救治同伴的祝融劍派弟子默默回頭望了眼真菜,向他感激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上去帶著幾分麻木。

 「這便是藥偶了。」明燈大師望著那具殘缺扭曲的屍體,低聲道:「不知疼痛,不畏死亡,人不殺他,他便殺人,可歎這些藥偶生前多是兩湖仙林豪傑,或許不少人和祝融劍派的門人還都是舊識,而今卻要至死方休…」

 眾人都說不出話來,劫後餘生的興奮與喜悅全沒了蹤影,看著滿地殘肢與在痛苦中掙扎著的傷者,心情彷彿凝固成鉛,直覺透不過氣來,空氣中,血腥夾裹著死亡與恐怖的氣息在黑夜裡飄蕩發散。

 來到平日祝融劍派掌門耆宿議事所用的「浩然殿」前,匡天正佇立在石階上正與幾名門中長老交談,瞧見明燈大師急忙迎上前去道:「老嚴,傷得怎麼樣?」

 明燈大師含笑道:「死不了,你這一戰下來身上又掛了幾處彩?」

 匡天正豪邁一笑道:「都是小傷,不值一提!我先安排間靜室給你休養。」

 明燈大師知他尚有千頭萬緒需要理清處斷,頷首道:「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匡天正招手叫來一名附近的祝融劍派年輕弟子,楊恆一看倒也認得,正是曾與自己險些動手的那位秋柏青,他雙頰紅腫尚未消退,腿上也受了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隱隱有血跡從繃帶裡滲出。

 匡天正向他吩咐了幾句,秋柏青躬身領命,引著眾人往內院行去。

 小夜問道:「秋師兄,那位先前和你在一起的賀師兄呢?」

 秋柏青低頭走路,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悶聲道:「賀師弟戰死了,他連中三刀,還殺了一個排教妖人。」

 楊恆「啊」了聲,環顧滿目瘡痍的山莊心情也越加的沉重。

 明燈大師也沒了笑容,真葷心直口快,說道:「師父,咱們趕緊派人回峨眉求救,只等明鏡方丈和諸位門中長老一到,還怕了區區一個排教不成?」

 秋柏青恨恨道:「出山的路都被封死,誰能闖得出去?聽說今早明月神尼也曾用墨羽靈鴿向雲岩宗報訊,可飛出不遠就被排教射殺。」

 小夜道:「幸虧咱們還有九天玄火大陣可以憑恃,一時半會兒也不怕他們攻進來。」

 秋柏青道:「這九天玄火大陣是三百年前,敝派開山祖師借祝融峰地氣,耗費三十多年心血才成功建起,八十年前虧得它的保護,才打退了魔教的侵襲,自是固若金湯不懼於排教攻打,但這麼僵持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明燈大師趴在真菜背上,悠悠道:「你們何必去想那麼多…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切皆有緣法,急也急不來。」

 這時秋柏青將楊恆等人引進了一間靜室,說道:「明月師太便在隔壁小院裡養傷,弟子會守在門外,有什麼需要幾位儘管吩咐。」

 明燈大師瞅了瞅屋裡,問道:「你能不能替貧僧先去弄點酒來?」

 ※ ※ ※ ※

 楊恆一番打坐,到天明才收功醒來,體內傷勢好轉不少,但腿腳仍不靈便。

 明燈大師斜靠在竹榻上,一口接一口喝著秋柏青弄來的美酒,瞅著楊恆笑了笑道:「你比和尚我恢復得快,再過幾天又能跟人幹架了。」

 楊恆見明燈大師臉上有了一絲血色,稍覺心安,說道:「排教白天不會攻山吧?」

 明燈大師篤定道:「蘇醒羽不是傻瓜,他的種種妖術都需等到天晚才能發揮效力,再咽不下昨夜的一口惡氣也得忍著。」

 這時匡天正闊步入屋,張口便問道:「老嚴,又能爬起來喝酒了?」

 明燈大師搖搖頭歎道:「瞧你這生龍活虎的模樣,好生令和尚我羨慕。」

 匡天正卻是一攤雙手,道:「你哪兒知道,我這樣子都是做給門下弟子看的,經過昨晚一戰,大夥兒士氣低落,一個個都像丟了魂似地,唉,若只是那些排教妖人,何足畏懼?」

 「可恨老夫一時失算,沒有料到蘇老魔竟能邀來這多魔道高手助陣,連邛崍山君、桐柏雙怪這般天荒八怪裡的人物,也被他請動,再加上那個傷了你的白衣姑娘,還有那些藥偶…」

 匡天正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唉,我們不忍心下手,他們卻是神智迷失六親不認!」

 明燈大師聽匡天正提及那白衣少女,當即強壓心緒變化,微微頷首,說道:「當務之急,還是要設法尋出破解藥偶之道。」

 「可不是?」匡天正贊同道:「真源師侄的那串定神珠確是好東西,可山下有數百藥偶,又被嚴加看管,哪裡還能下得了手去?」

 楊恆問道:「匡掌門,明燈大師,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明燈大師道:「有!可也等於沒有…在昆侖山上生有一種醒神香草,將它和若干藥物混合在一起點燃,會發出極其刺鼻的濃烈香氣,中了離魂大法的人只要聞到這種香氣,不需片刻便能甦醒。」

 匡天正搖頭歎道:「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啊!」伸手拿出張紙箋晃了晃道:「瞧瞧,蘇老魔居然給我下最後通牒了。」

 明燈大師懶洋洋喝了口酒,問道:「這老傢夥又胡說八道什麼?」

 「他要我中午前率眾下山投降,從此聽奉排教號令,並將總壇遷往三清山。」匡天正氣呼呼罵道:「做他娘的清秋大夢!」

 楊恆一怔,沒想到這位正道大派的掌門人也會脫口成髒,可不知怎地心底裡卻對他好感大增,只覺此老性情率真,正是我輩中人。

 明燈大師微笑道:「消消氣,喝口酒,仙林老一輩的人物中,有誰不曉得你老兄『霹靂劍神』的美名?蘇老魔寫這封信,不過是故意激怒你而已。」

 「他想對我用激將法?」匡天正氣來得快,消得也快,哈哈一笑道:「匡某這二十年埋頭修煉『七絕真芒』,修為或許沒有多大長進,可這脾氣卻好了不少,要擱在從前,我早就單槍匹馬下山去,找蘇醒羽殺個痛快!」

 明燈大師搖頭道:「你老兄如今家大業大,可非比從前了。」

 匡天正像是一下子被戳中軟肋,頹然坐進椅子裡道:「這狗屁掌門委實不好當啊!但要滅我祝融劍派滿門,蘇老魔還嫩了點兒,哼,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明燈大師問道:「你老實跟我說,九天玄火大陣還可以支撐多久?」

 匡天正愣了愣,苦笑聲道:「敢情你已猜到了,經過八十年前魔教攻山那場大戰,九天玄火陣元氣大傷,至今未能復原,倘若再像昨晚那般規模地發動一次,便要油盡燈枯啦,如果蘇醒羽也能察覺到這點,祝融峰最晚明夜就會失守。」

 說著他遲疑了下,又道:「我已將其它兩處山莊裡的人全部聚集到了這裡,一旦九天玄火大陣告破,我祝融劍派全體弟子只得背水一戰,再不行,就只能突出重圍以待來日啦。」

 明燈大師沉吟須臾,笑了笑道:「老匡,你不妨回一封信給蘇醒羽,就說昨夜一戰深信貴教勢大非敝派所能抵擋,惟百年基業不敢相棄,只有慨然一死以報師門,今晚匡某將於莊內引頸以待,但請蘇教主手下容情,莫要殃及無辜。」

 匡天正怔怔聽完,不悅道:「老嚴,你這是讓匡某向蘇老魔求饒?」

 明燈大師擺擺手道:「你別急,好戲還在後頭,立即吩咐門下弟子大舉發喪,哭得越傷心越好,然後撤去九天玄火大陣防衛,將那些抓來的排教俘虜廢去修為釋放下山,晚上大擺宴席再好生吃他一頓。」

 匡天正漸漸醒悟過來,樂道:「你是要給蘇醒羽來個疑兵之計?」

 明燈大師笑道:「不是我,而是你,閣下的火爆脾氣眾所周知,蘇醒羽收到信,又從那些被釋放的教眾口中探知莊內情景,以他多疑的心性,必然會生出警覺,兼之昨晚他在九天玄火陣上大吃苦頭,定然不敢輕舉妄動以免中了埋伏。」

 匡天正將明燈大師的計謀前前後後細想了一遍,用力一拍大腿道:「妙啊,如此少說也能拖過今晚,我這便去安排!」他說到做到,當即起身告辭出了靜室。

 明燈大師瞟了楊恆一眼,戲謔道:「你一聲不吭在那兒偷笑什麼?」

 楊恆輕笑道:「我在想,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比起您來,我耍的那些不過是小聰明罷了,往後有機會,還需向大師多加討教這其中的訣竅。」

 明燈大師哂然道:「知己知彼,眼觀全域,這也能叫訣竅?」

 他放下喝空了的酒葫蘆,接著道:「今天你什麼也別幹,跟我學套身法。」

 楊恆詫異道:「大師傳授的身法定然錯不了,只是一天工夫能學完麼?」

 明燈大師笑著道:「你拍我馬屁,貧僧當然要教你點什麼!不過你今日學的只是這身法的諸般要訣,若欲初步融會貫通,以你的資質三年五載也夠了吧。」

 楊恆忽然心中生疑,問道:「大師,你為何突然想起要傳我一套身法?」

 明燈大師徐徐收了笑容,神情裡透出一絲敬仰之色,回答道:「這套身法是霜兒外公平生最得意的絕學之一,連我的妻子都未曾有緣參悟。」

 楊恆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低聲道:「大師,你是擔心這套身法日後會失傳,所以特意趕在今日將它傳授給我?」

 明燈大師道:「雖然剛才匡掌門沒說出口,但我與他相交數十年,彼此性情瞭若指掌,換作別人,如此絕境之下定會想方設法突圍逃走,但此老剛正不阿,斷不願苟且偷生成為祝融劍派的千古罪人,他一定會跟蘇醒羽拼到底,哪怕所有人都逃了,他也會流下滴盡最後一滴血!」

 楊恆身軀一震,道:「大師!」

 明燈大師沒有接茬,悠悠道:「你是我所見過天分最高的兩個少年之一,寶劍配英雄,明珠贈佳人…希望這套『萬里雲天身法』能在你手中發揚光大。」

 楊恆頓時醒悟到明燈大師話裡有話,竟似要自己獨自逃命,想也不想便道:「不!」

 明燈大師嘿然道:「你以為戰死就能成全自己?古人說:『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可謂一哉!』你懂得這話的意思麼?」

 楊恆點了點頭,卻倔強道:「我不在乎那古人說什麼,我只知道,你不願丟下匡掌門獨自逃生,又焉能教我不顧大夥兒的生死逃下山去?」

 「你錯了。」明燈大師沉聲道:「以你一條性命既不能救下祝融劍派,也無法扭轉局勢,枉自犧牲於事無補,你講義氣,重情意,這固然很好,但死有重於泰山,也有輕於鴻毛,你還年輕,理應好好活著,這對真菜、小夜他們也是一樣。」

 楊恆不甘道:「可大師您…」

 明燈大師淡然一笑,道:「我老啦,也跑不動了,就留在這兒和老匡做個伴。」

 楊恆聞言即知他寧可一死也不願成為眾人拖累,猛搖頭道:「要走一起走!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我便和師父、小夜、真禪一齊護送大師,殺開條血路衝下山去,料來蘇醒羽也抵擋不住,至不濟大家一塊兒去見閻王爺,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明燈大師臉一沉道:「死還不容易麼,你大可現在一刀就把自己殺了!」

 楊恆少見明燈大師如此聲疾色厲的模樣,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明燈大師暗自一聲歎息,語氣放緩道:「來,我們言歸正傳。這套萬里雲天身法共分總綱、礪金、浮木、善水、揚火、掩土六訣,以陰陽五行之理為基,各式身法間相生相剋變幻無方,到後來天地間的一石一木無不可以轉換隱遁,任大羅金仙也拿你不著。」

 楊恆心頭宛若翻江倒海,一時激奮一時憤懣,自己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明燈大師又道:「仙林正魔兩道各門各派都有自家的一套獨門身法,有的甚至還不止兩套三套,但絕沒有任何一套能拿來和萬里雲天身法相提並論,便說它是曠古絕學也毫不為過!」

 「它充分運用五行生克之道,講求料敵機先,後發制人,無論對手施展出何等招式,皆可納入五行變化之中,也皆能尋出相應化解之法。但它有個極大的限制,那就是惟有悟性絕強反應奇快的人才能修煉,否則沒等你算准對方的招式變化,已被一拳打倒在地,再奇妙的身法也無濟於事。」

 許是說累了,明燈大師歇了口氣道:「我從總綱教起,你仔細聆聽牢記,先不求領悟其中道理,待日後再慢慢參透。」

 楊恆見他面露倦意,勸道:「大師,你先休息一會兒,稍後再說罷。」

 明燈大師搖頭道:「你聽好了:天生萬物,分歸五行;心如雲天,盡現靈台。悟萬變不離其宗之道,參天地造化之神機;樹欲動而風先起,鳥欲翔而翼先揚…」

 這篇總綱共有兩千多字,起先楊恆還能聽懂,到後五百字後內容越變越晦澀,他無暇發問,只能囫圇吞棗且強行記下。

 也虧得他天賦過目不忘之能,只聽了兩遍,就把這篇前言不搭後語的總綱牢記於心,明燈大師隨口考校了他十幾處,見一一對答無誤,便又開始傳授礪金訣,待到整篇萬里雲天身法要訣完全背述完畢,已是天色大黑。

 明燈大師宛若虛脫了一般,靠在軟被上不停地喝酒,楊恆心下難受,又明白勸不住他,只能加倍認真,不負明燈大師臨危傳功的良苦用心和對自己的一片赤誠託付。

 待完完整整聽楊恆背了三遍無誤後,明燈大師長籲了口氣,仿似完成了某件重大使命,微笑道:「很好,你學得可比貧僧當年快多啦。」

 儘管沒有工夫去細心參悟要訣中的玄奧,但一天摸打滾爬下來,楊恆多少已對萬里無雲身法有了些許認識和領會,由衷道:「這六篇口訣字字珠璣浩如煙海,弟子若要完全參悟,只怕五年也不夠。」

 明燈大師笑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潛心參悟是一條,更重要的卻是在實戰中印證體悟,否則紙上談兵苦悟一輩子也是白費工夫。」

 楊恆點點頭剛想說什麼,猛聽守在院內的秋柏青一聲低喝道:「什麼人?」

 楊恆心頭微震道:「難不成排教妖人又準備攻山了?」推開窗子往外望去。

 黑沉沉的夜空下,有道白色倩影在對面的屋頂上一閃而沒,秋柏青縱身追去。

 楊恆脫口叫道:「嚴姑娘!」翻窗而出,躍上屋頂跟著秋柏青追了下去。

 他的傷才好了兩三成,根本不宜御風疾飛,可一心想著要追到那白衣少女,好令她與明燈大師化解仇怨,父女和好,身上便生出無窮的力氣,漸漸超過了秋柏青,綴著對方出了正陽山莊。

 白衣少女早就察覺到楊恆跟在身後,身影不疾不徐地往前飄飛,在夜色裡那一抹亮麗白影凌風踏月,飄飄欲仙,有說不出的曼妙動人。

 楊恆強運真氣內傷復發,喉嚨口一股股熱血往上翻湧,腦袋裡一昏一沉如同背負著萬鈞巨石在前行。

 此行出一段工夫,兩人已遠離了正陽山莊,耳聽隆隆水聲轟鳴,卻是來到了號稱衡山四秀之一的水簾洞上方。

 白衣少女倏然凝住身形,回頭冷冷望向楊恆道:「你跟著我幹什麼,要替嚴崇山報仇?」

 楊恆急忙收勢,身子卻一晃差點栽向下方水瀑匯成的幽深碧潭中。

 他喘息須臾,稍緩過一口氣來搖搖頭道:「不錯,我是想替他報仇,可大師不准。」

 白衣少女臉上依舊冷漠,淡淡道:「我看你熱心過度,卻不知道是被嚴崇山這偽君子給騙了。」

 楊恆搖頭道:「你怎可這般詆毀自己的親生父親?」

 白衣少女似乎吃了一驚,皺了皺眉反駁道:「我沒這個父親!」

 楊恆道:「喂,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居然連自己的親爹都不認!」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該先去問一問,他可曾還有半點良心?當年他離家時,我抱住他的腿哭著求他,他可有回頭?」

 她繼續用淡漠的語氣說道:「而我娘親因為他的離開而一病不起,被尋上門來的惡人殺害,他卻獨善其身,置身事外,難道,這樣的人,我不該恨麼?」

 楊恆愣了愣,意外道:「令堂…過世了?」

 白衣少女撇過頭去,說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我不想再提,小和尚,我也不想為難你,回去告訴嚴崇山…我唯一的遺憾是,未能一刀將他殺死!」

 楊恆滿腔怒火消褪,對白衣少女產生同情之心,柔聲道:「姑娘,誰若是真將自己的親生父親一刀殺死,才會真的遺憾終生!」

 白衣少女沒有說話,臉上飄過淡淡的茫然之意。

 昨日那一刀落下,她沒有多看便匆匆離去,卻是徹夜難眠,殊無欣喜之情,到了今天下午蘇醒羽召眾人議事,說到祝融劍派的種種怪異反應,她竟出乎尋常地主動請纓山上打探,於心底則是想瞭解明燈大師的生死安危,只是自己始終不願承認而已。

 楊恆以為她有些意動,趁熱打鐵道:「你跟我走吧。」

 白衣少女搖了搖頭,道:「你是我什麼人,為什麼我要跟你走?」

 楊恆被問得瞠目結舌,半天才說道:「我要帶你去見明燈大師!」

 白衣少女道:「憑你?少做白日夢!」

 楊恆氣惱道:「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不可理喻的人!」

 白衣少女淡然道:「那又如何?」一晃身往前行去。

 楊恆勉力騰身追到白衣少女身後,喊道:「等一等,我說你…」

 白衣少女面露不耐,側身一掌拍向他胸口道:「滾開!」

 楊恆無力躲閃,只好奮力出掌招架,「砰」兩掌相交,震得他「哇」地怒血狂噴,身子往後飛跌。

 白衣少女一怔,沒想到自己三成的掌勁就將楊恆打成這樣,側頭警告道:「別再跟來!」

 哪知楊恆置若罔聞,一挺身又向她衝來道:「凶丫頭!」

 白衣少女秀眉蹙起,道:「你這人怎麼這麼煩?」右手三指舒展,在楊恆胸口輕輕一按,真氣吐出連封他數處經脈。

 楊恆但覺胸口一麻,身軀失去控制筆直墜落,噗通一聲栽進數十丈之下的那座碧潭裡,不見了蹤影。

 白衣少女擺脫了楊恆的糾纏,輕舒口氣,俯視著腳下翻湧擴散的圈圈漣漪,飄身消失在月色中。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10 20:21 編輯 ]

TOP

第九章 見色聞聲世本常,一重雪上一重霜

 「嘩啦啦…」碧波翻湧,楊恆從水面下艱難地露出了頭,周圍的潭水被他從口中嗆出的鮮血染得一片殷紅,在月光下粼粼閃光。

 他費力地抓住一根探向碧潭中的枯枝,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爬上了岸。

 胸口像有一團火在燒,手足卻冰涼麻木,渾身猶如散了架似地疼痛難忍,楊恆歇了會兒手腳微微有了暖意,攀上潭邊凸起的一方山岩上,筋疲力盡地仰面躺下,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再抬。

 夜空中星辰寥寥月向西去,山風吹在濕透的衣衫上透著陣陣涼意,楊恆不禁連打幾個噴嚏,這在有護體真氣流轉的情形下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而現在,他只覺得丹田空蕩蕩的難受,薩般若真氣細若遊絲積聚緩慢。

 昏昏沉沉間靈台一陣警兆生出,楊恆的眼睛甫一睜開,就看到上方有一道如同巨鷲的黑影俯衝而下,沒等他作出反應來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襟。

 楊恆定睛一瞧,竟是邛崍山君,就聽他獰笑一聲道:「小和尚,你倒逍遙快活!」

 原來數月前從法融寺鎩羽而歸乃至昨日正陽山莊一戰後,他眼見明燈大師身負重傷,便耐不住報仇欲念,苦等到天黑後偷偷潛上祝融峰,哪知祝融劍派已被那白衣少女驚動,在明燈大師養傷的小院周圍嚴加警戒,令他無從下手。

 邛崍山君只好滿心不甘地悄然離去,不想路經水簾洞,無巧不巧中竟望見正仰面朝天躺在山石上昏睡的楊恆,當下出手擒拿。

 楊恆暗叫倒楣,兩眼一翻道:「我既沒缺胳膊也沒斷腿,自然逍遙快活。」

 這一句嘲諷正刺中邛崍山君痛處,他眼中凶光爆閃,嘿然道:「你敢譏笑老子?」左手一使勁「嘎巴」脆響,楊恆的左腿腿骨已被他生生拗斷!

 楊恆大叫一聲立時疼昏了過去,邛崍山君舉掌便欲結果了他的性命,可手掌剛要擊落,猛一轉念道:「蘇醒羽正為攻打祝融峰的事犯愁,我不如將這小子帶回去嚴加拷問,也好摸清正陽山莊裡的情形!」

 想到這裡他改變了主意,將楊恆幾處大穴封住往腋下一夾,徑直往後山而去。

 ※ ※ ※ ※

 「嘩…」一盆涼水澆頭,楊恆激靈靈一個冷戰甦醒過來,立時感到左腿傳來的鑽心刺肺的劇痛,他下意識地低哼了聲,耳朵裡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說:「小和尚醒了。」

 他雙手撐地,費勁地抬起頭,先是看到了一雙從道袍下擺底部露出的黑色靴子,然後便瞧見蘇醒羽高坐在主位上,慢條斯理地輕揮羽扇,冷冷望著自己。

 在他的左右兩旁,桐柏雙怪、邛崍山君、司馬陽、白衣少女,還有一眾不認識的排教首腦各自落座,廳裡的燭火亮如白晝,刺得眼前一片發花。

 他忍疼不吭聲,搖搖晃晃慢慢從地上撐起身。

 「跪下!」背後一聲爆喝,一個押解他的排教黑衫人飛腳踹在楊恆的後背上,令他身不由己地朝前趔趄,膝蓋一軟便往地上跪倒。

 「啪!」楊恆伸右手往地上一撐,右腿狠命使力又將身軀直挺挺地抬起,回過頭瞧了眼踢踹自己的那個黑衫人,「呸」地吐出口血沫。

 黑衫人身手不弱,扭頭躲過,勃然怒道:「小賊禿,我讓你囂張!」舉起蒲扇般大的巴掌就往楊恆面頰上狠狠搧去。

 驀然雪白的光影一閃,那黑衫人的手腕「呼」地被一條長袖纏住,再拍打不下去。

 白衣少女藕臂微震,袖袂發力將黑衫人帶得往旁踉蹌,再一收袖道:「士可殺不可辱,讓他站著回話。」

 楊恆一怔,沒想到她會出手相幫自己,可對方神情漠然,根本沒朝他瞅上一眼。

 蘇醒羽放下羽扇,徐徐說道:「小和尚,咱們又見面了。」

 楊恆忍著劇痛與他對視須臾,微微一笑道:「你在和我套家常?」

 蘇醒羽微愣一下,哈哈笑道:「來人,請真源小師父坐下!」

 楊恆也「哈」了聲,毫不客氣地往黑衫人搬來的椅子上一坐,哂然說道:「硬的不行便來軟的,不知蘇教主還有什麼新鮮手段好讓我見識見識?」

 蘇醒羽城府極深,對楊恆的譏刺並不動怒,微笑道:「我只想和你聊幾句。」

 楊恆道:「奇了,閣下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教巨孽,我不過是籍籍無名的雲岩宗俗家弟子,咱們兩人之間,有什麼好聊的?」

 邛崍山君怒喝道:「小禿驢,你別給臉不要臉,惹火了老子便一掌拍碎了你!」

 楊恆故意瞥了瞥他那兩隻各殘缺一指的手掌,搖搖頭道:「可憐,可憐…你技不如人打不過明燈大師,卻拿我來出氣,欺軟怕硬,這樣做人很有意思麼?」

 需知他並不似母親那般慈悲仁厚,更不像父親那樣沉默寡言,這時既已了無生望,至少還可以痛快淋漓地罵一頓!

 眼角餘光不意卻看見那邊桐柏雙怪中的西門望歪頭瞧著自己,醜臉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蘇醒羽搶在邛崍山君發飆前問道:「小師父,令師嚴崇山的傷勢可有好轉?」

 楊恆腦筋一轉,當即醒悟到蘇醒羽是要拐彎抹角打探祝融劍派的虛實,卻將自己誤作了明燈大師的弟子,他本想一句硬頂回去,忽又想道:「我何不胡說八道一番,讓這老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不敢輕易向正陽山莊發動進攻。」

 於是他笑吟吟道:「承蒙蘇教主記掛,明燈大師今早起來一口氣吃了三隻燒雞五斤醬牛肉,說要養足精神等您今夜再去拜訪。」

 白衣少女一聽就曉得楊恆在戲耍蘇醒羽,撇撇嘴角也不道破,只淡淡地看著。

 司馬陽冷冷道:「你休要胡言亂語,我昨日看得清楚,嚴崇山胸口中刀奄奄待斃,哪有這麼快便能復原?」

 楊恆瞧向司馬陽,噗嗤一笑道:「哎喲,你怎麼成了麻臉?我看你才是胡言亂語,睡了一宿便忘了這臉上的麻點是怎麼來的麼?」

 司馬陽昨夜被明燈大師一口酒汁噴中,身上的那點傷倒還罷了,可素來引以為豪的那張俊臉如今卻被打成點點斑痕,雖說立刻抹上了靈藥,可也難保傷癒後不留下疤痕。

 他正為此事恨惱,卻聽楊恆哪壺不開提哪壺,焉能忍耐得住,陰冷一笑道:「小野種,稍後我看你還能笑得出!」

 蘇醒羽一皺眉,既佩服楊恆的膽氣,又對他油鹽不進甚是頭疼,便向邛崍山君使了個眼色。

 邛崍山君心領神會,離座走向楊恆道:「蘇兄,這小賊禿不識抬舉,乾脆將他右腿也斷了,給他上點兒規矩!」

 楊恆不動聲色,將一支九絕梭順著袖口悄悄滑落到右手,只等這魔頭走到近前,趁其不備先紮他個透心涼。

 忽然有人怪聲怪氣道:「老周,你若真敢再斷了他的右腿,老子便服你!」

 邛崍山君一愣,轉頭見說話的是西門望,哼道:「西門兄的這話是何意思?」

 西門望嘿嘿笑道:「常言道打狗看主人,你可曉得這小和尚的爺爺是誰?」

 邛崍山君不明就裡,火道:「管他是誰,莫非老夫會怕他的爺爺?」

 西門望笑呵呵道:「他的爺爺就是滅照宮宮主楊惟儼,你怕不怕?」

 一剎那廳裡鴉雀無聲,連蘇醒羽的面色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變。

 需知「楊惟儼」這三個字,於仙林中人而言,便似孔子之於讀書人,皆是如雷貫耳高山仰止的泰斗人物,只不過一邪一正,一為當世頂尖魔頭,而一位千秋萬載的聖人師表而已。

 邛崍山君呆了片刻,說道:「他若是楊惟儼的孫子,又豈會在雲岩宗做和尚?」

 西門望道:「我真是好心被當了驢肝肺…你若不信,問問司馬陽便知!」

 當下大廳裡數十道目光盡皆聚焦在了司馬陽那張破了相的臉上,司馬陽惱怒地瞪了西門望一眼,不得已嘴裡咕噥道:「我只是在五六年前見過楊師弟一面,如今事隔多年他的容貌大變,一時也無法確認。」

 然而在場的人誰都不是傻瓜,察言觀色十有八九已信了西門望的話,邛崍山君身子已經離座,站在楊恆面前騎虎難下,忍不住望向蘇醒羽。

 蘇醒羽卻在暗惱司馬陽,若非西門望出言點破楊恆身世,自己不明所以之下,大有可能將這小和尚折磨至死,一旦楊惟儼聞知,排教與自己豈不大禍臨頭?

 在當今亂世中,小門小派想求得生存殊為不易,即便像排教這般有千年根基,號稱僅次於魔教的仙林第二大教會,為求自保亦是不遺餘力。

 他不惜興師動眾攻打祝融劍派,固然別有緣故,但私心裡難免存著要一統兩湖正魔二道的想法,壯大實力好與仙林四柱、滅照魔宮和魔教這三大勢力分庭抗禮?

 只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在站穩根基前自己殊不願成為眾矢之的,若平白無故地冒犯了楊惟儼,豈非自尋死路?

 念及於此,他拿起羽扇搖了幾搖,順水推舟道:「既然這小和尚身世存疑,司馬世侄亦難以判定,那便將他暫行拘禁,待祝融峰事了再做定奪。」

 楊恆聞言,心底驀地升起一種很荒謬甚至屈辱的感覺。

 這五年多的光陰,他每時每刻都無不牢記著毀家之恨,視自己的大伯楊北楚如生死仇人,更對楊惟儼深惡痛絕,可現在,恰恰是這個不在場的爺爺,僅憑一個名頭就嚇得蘇醒羽、邛崍山君等一干凶人不敢動他,更讓自己保住了性命。

 然而他卻不想沾楊惟儼的光,罵道:「誰是楊老魔的孫子了,我才是他爺爺!」

 群魔駭然失色,蘇醒羽更想到若非楊恆與楊惟儼有極深淵源,怎敢當眾破口大罵他?心中不由又多信了幾分,揮手吩咐道:「抬下去好生照料!」

 兩名黑衫人把楊恆按上擔架,到了門外,楊恆才發覺已是後半夜了,四周蒼松翠柏,殿宇重重,應是一座佛寺,只是往來巡夜的都是些身穿黑衣的排教教眾,想來那些和尚或被拘押,或已遭了毒手。

 他被抬進了一間空屋裡,黑衫人要扶他上床,楊恆冷然推開他們,瞅見張長凳,便將它豎起當作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邊坐下。

 過了會兒來了個排教的醫生,替他將傷骨接好上了木架,言辭間甚是恭敬客氣。

 楊恆漠然不理,等醫生走後又有人送上飯菜,他也不客套,一通風捲殘雲吃了個碗底朝天,然後往床上一躺閉目養神,心裡頭卻在盤算著脫身之策。

 這麼過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突然門被打開,閃入一條黑影。

 楊恆登時醒覺,就聽那黑影低聲道:「小和尚,是我!」

 楊恆聽出這嗓音竟是西門望的,不禁詫異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西門望走到床前,說道:「當然是救你出去!」伸手將楊恆身上的禁制解開。

 楊恆又是驚訝又是感動,說道:「老爺子,你何苦冒險救我,萬一教蘇醒羽察覺,豈不是連累了你們夫婦?」

 西門望道:「老子愛屋及烏,你懂不懂?嚴崇山對咱夫妻有恩,老子要報答他,至於蘇醒羽,他不會知道…門外的守護都已經死了個一乾二淨!」

 說著話他將楊恆背到了身上,方要舉步出屋,猛聽門外響起掌風,西門望微吃一驚道:「他奶奶的,這麼快就給發現了?大不了豁出去了!」

 他一邊心裡犯著嘀咕一邊掣出身後那柄魔斧,走出門去,可一看外頭的情況,又完全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卻見西門夫人正與那白衣少女在院中激鬥一處,兩人似乎都不欲驚動外人,極力壓低打鬥聲響。

 那白衣少女眼角餘光瞥見楊恆,立刻醒悟到西門夫婦的用意,低哼了聲飄飛而起,身影一閃已消隱在屋脊後。

 西門望卻有些莫名其妙,問道:「師妹,這是怎麼回事?」

 西門夫人也是一頭霧水,回答道:「我正在門外望風,那丫頭從屋頂上飛下來,不由分說就一掌拍下,咱們交手還沒幾招,你一出屋她卻又逃走了。」

 西門望「嗯」了聲道:「常言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想必她是看到咱們人多勢眾,趕緊腳底抹油啦。」

 西門夫人卻擔心道:「若是這丫頭去向蘇醒羽通風報訊,可如何是好?」

 西門望罵道:「你這臭娘們,專放馬後炮,既然想到了這一層,剛才為何不將她留下?」

 西門夫人委屈道:「那丫頭修為甚高,我想留也留不住啊。」

 楊恆道:「兩位不必爭執,我猜這位嚴姑娘的來意與你們一樣,否則她剛才只要揚聲一喊,咱們便難以走脫。」

 西門望恍然道:「有理,有理!這就叫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不一家人。」

 楊恆也不曉得他從哪兒學來滿肚子的諺語常言,偏還用得不倫不類,見西門夫人兀自在旁誠懇地點頭附和,忍住笑道:「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出了佛寺,卻朝著與祝融峰相反的方向御風行去,楊恆疑惑道:「老爺子,你要帶我去哪裡?」

 西門望道:「祝融峰你是不能回去了,咱們找個地方先把你給藏起來,待傷勢好了,你再回返峨眉。」

 楊恆急道:「那怎麼成,你放我下來,我得回正陽山莊!」

 西門夫人道:「你傷成這樣一個人怎麼走?就算回到正陽山莊,也是個累贅。」

 西門望也道:「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放心,我拼了老命也會把嚴崇山救出來,你就安心養傷,回山後自能見到他。」

 楊恆道:「可我的同門師兄弟、我的師叔還有師父都還在山上,我不能丟下他們!」

 西門望奇道:「傻小子,你現在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操這些閒心幹嘛?」

 楊恆心下早拿定了主意,也不與西門望夫婦饒舌,轉開話題道:「老爺子,你們有沒有在蘇醒羽那兒聽到過有關端木神醫的消息?」

 「端木神醫,就是那個端木遠麼?」西門望搖頭道:「蘇醒羽知道也不會跟老子說,你在找他?好像有不少年沒聽到這老兒的消息了。」

 楊恆點點頭,將端木遠的事說了,東門顰道:「嗯,咱們回去後幫你留心問問。」

 楊恆道:「我看你們都不是惡人,又為何要幫著蘇醒羽,攻打祝融劍派?」

 西門望還是平生第一次聽有人說自己「不是惡人」,而且說這話的人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娃娃,想來語出由衷絕非口不對心,當下禁不住老懷大開,哈哈笑道:「蘇醒羽算個什麼東西?他是天荒八怪之一,老子也是!咱們平起平坐,各霸一方,他又怎能支使得動咱夫妻?」

 楊恆心裡一動,說道:「那就是大魔尊了?他又是何方神聖,能讓您埋頭效力?」

 西門望老臉有點尷尬,倒是西門夫人心直口快道:「他是滅照魔宮的二號人物,幾年前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臉上總戴著張人皮面具,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這兩年楊老魔隱居不出,幾乎所有滅照魔宮的外務都由他來打理。」

 楊恆哦了聲,道:「敢情你們怕滅照魔宮,所以不得不聽命於蘇醒羽。」

 「放屁!」西門望臉色絳紅,氣惱道:「楊惟儼名頭再響,也是山高皇帝遠,管不到老子的頭上,他若真找上門來,老子打不過還不能逃麼?」

 楊恆笑笑道:「這麼說兩位是另有苦衷?」

 西門夫人瞧了眼丈夫,才低聲道:「咱們的寶貝乖乖女兒落在了大魔尊的手裡,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相幫蘇醒羽攻打祝融劍派。」

 西門望咬牙切齒道:「司馬陽那個王八蛋,要不是他一通甜言蜜語把我的寶貝乖乖女兒糊弄得沒了主意,稀裡糊塗跟著這小子偷偷溜出家門,又怎會被大魔尊捉去?咱們夫妻又何須受這份窩囊氣!」

 「看來是司馬陽玩了美男計,誘拐了人家的女兒!」楊恆心中暗笑道:「難怪西門府主夫婦對他不加辭色,還故意裝瘋賣傻與他作對。」

 轉念楊恆又詫異道:「排教攻打祝融劍派,滅照魔宮又為什麼要在暗中大力襄助,推波助瀾?」

 西門望猶豫了會兒,說道:「你瞧蘇醒羽很風光,其實他和咱們夫妻一樣,不過只是大魔尊的馬前卒而已,排教固然想拔了祝融劍派這枚眼中釘,從此威風八面號令兩湖仙林,可更要緊的是,滅照魔宮看上了祝融劍派的鎮門至寶『太昊鼓』!」

 西門夫人知楊恆年幼,未必清楚這些原委,便幫著解釋道:「那太昊鼓是上古神器,可用來結成太昊仙陣,抵擋『無量天照』,八十年前魔教如日中天,盛天河便曾率八大長老親自出馬上山搶奪,卻教九天玄火大陣擊退。」

 「沒等他捲土重來,無量天照突然蒞臨,盛天河因此暴斃,八大長老中也有五人受天照影響真元大損,魔教從此一蹶不振,反而被仙林四柱占了上風。」

 她歇了口氣,又道:「這幾十年來,魔教韜光養晦元氣漸複,虎踞中原窺覷四方,恐怕咱們的太平日子又要到頭啦。」

 楊恆奇怪道:「那為何滅照宮不親自出面,以它的實力要攻打祝融劍派,搶奪太昊鼓,豈不更加的十拿九穩?」

 西門望搖頭道:「這你就不懂了,俗話說:『樹大招風』,滅照宮是何等的魔門大派,有多少雙眼睛明裡暗裡盯著呢!它若稍有動靜,魔教和仙林四柱必會作出反應。」

 「雖說滅照宮不至於怕了這兩家,可彼此掣肘,誰也不願先撕破臉皮幹上,只好讓小弟出馬,別人就算猜到背後文章,也不好說啥。」

 東門顰道:「師兄說得極是。可惜這回要被滅的是祝融劍派,雲岩宗豈能袖手旁觀?否則一旦讓排教在兩湖坐大,與滅照宮、點蒼劍派東西夾擊,往後的日子豈不越來越難過?這才心照不宣地派出強援,前來襄助匡天正。」

 「就算楊惟儼發難,明鏡那老和尚也大可說:『我幫的是祝融劍派,打的是排教蘇醒羽,和貴宮又有啥關係?』嘿嘿,聰明聰明…」

 楊恆越聽越驚訝,做夢也想不到在排教攻打祝融劍派這麼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情背後,居然牽涉到整個仙林正道兩道各大勢力的博弈與傾軋。其實自己早該想到,大魔尊又怎會平白無故地驅策桐柏雙怪和司馬陽襄助排教?

 他忍不住苦笑道:「大嬸,無量天照又是何方神聖?」

 「它不是人,而是幾十年或上百年便降臨一次的大劫難!誰也算不准它何時會來,但總弄得人間瘟疫橫行天災頻頻,我們這些仙林中人也惟有自求多福。」

 西門夫人回答道:「那些被無量天照找上的仙林高手,輕的損失數十年真元,重的便像盛天河那樣魂飛魄散一命嗚呼。每回無量天照來襲,正魔兩道總有三四成的高手要遭殃,躲也躲不過去。」

 西門望道:「常言道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所以為了對抗無量天照,大傢伙兒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秘煉仙器有的修鑄法陣,都想著大劫一到,或許能靠著那些玩意兒保命,那太昊仙陣一次能護得五個人平安度劫,你說滅照魔宮眼紅不眼紅?」

 西門夫人道:「其實垂涎太昊鼓的又何止滅照魔宮?仙林四柱,五大劍派,誰不望著這寶貝流口水?只是要麼礙於名門正派的面子,要麼自忖實力不夠,奪來了反令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才沒出手硬奪而已。」

 突聽楊恆輕歎道:「原來是這樣,我們都成了別人的馬前卒。」

 一時間三人陷入沉寂,各有所思默默趕路。

 前方的道路越來越黑,層層雲氣擋住了今夜的月光,遠望祝融已不見峰上的點點燈火。

 ※ ※ ※ ※

 天色微明時,西門夫婦將楊恆帶到了一座遠離祝融峰百里外的小山洞中,這才匆匆離去。

 臨走時,西門望用手指著楊恆道:「小和尚,中午我會設法送些吃的和草藥來給你,你可千萬別打回正陽山莊的主意,就你現在這模樣,沒等靠近祝融峰,就會被逮住,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這兒養傷吧!」

 等他們走後,楊恆靠在冰涼的石壁上閉目小憩,尋思著如何能借著黑夜掩護偷偷溜回正陽山莊。

 至少,他要將霜兒母親去世的消息告訴明燈大師。

 中午過後,西門夫人果然如約而至,為楊恆換過了傷藥,楊恆問起祝融峰的情形,西門夫人始終不肯多說,只道蘇醒羽已下了死令,今夜將驅使五百藥偶攻山,不計一切代價,勢必踏平正陽山莊。

 這麼一來卻更堅定了楊恆回返祝融峰的決心。

 雖然他十分清楚自己根本做不了什麼,更無力改變什麼,然而要他縮在這山洞裡,坐看百里之外的祝融峰上那麼多師長同門被屠戮被殘殺,又怎麼能夠?

 吃飽喝足後,他在山洞中默運薩般若真氣,打通身上淤塞受損的經脈,到了傍晚收功起身,他扶著石壁走到洞口,折下一根胳膊粗細的樹枝插在腰後,權且充作仙劍,凝目眺望祝融峰的方向。

 「我一夜未歸,明燈大師他們定會著急萬分,還有那老尼姑,雖然她總是對我橫挑眉毛豎挑眼,其實待我也算不錯。」

 剛要提氣騰身,突聽背後有個蒼老雄勁的聲音嘿然道:「你就打算這樣回去送死,看似生了一張聰明臉孔,誰知長了副笨肚腸。」

 楊恆一驚回頭,需知自從吸食了千年山魈的精血後,他的功力大進,十丈之內針落葉舞盡皆難逃過耳目,可對方分明就站在背後不到一丈遠的地方,自己卻毫無察覺,由此可見,來人修為之高實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就見洞中現出一位又矮又瘦的白髮老者,一襲紫衣腰纏紅色寶帶,臉上稜角分明,個子雖小卻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傲氣。

 昨夜受審時,楊恆幾乎見到了所有排教首腦和受邀而來的各家高手,故此已猜到對方應非蘇醒羽一夥的,但自己藏在這山洞中整整一日,這紫袍老者又是如何隱身而令自己一無所覺的?

 他小心戒備道:「請問前輩尊姓大名,對在下有何指教?」

 紫袍老者見楊恆神情鎮定處變不驚,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不必知道老夫是誰,只要明白我對你並無惡意,否則此刻你和桐柏雙怪早已成了蘇醒羽的階下囚!」

 楊恆聽他語氣傲慢,沒好氣地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去了。」

 「你去哪兒?」紫袍老者微帶輕蔑冷笑道:「西門望有時做起事來顛三倒四不知所謂,可見事倒不糊塗,我要是你,就該定下神來想想怎麼解祝融劍派之危?」

 楊恆鬧不清老者的來意,故意一笑道:「前輩說話何苦拐彎抹角,莫非你有良策?」

 紫袍老者不屑道:「蘇醒羽一介跳樑小丑,何足道哉?只要你肯聽老夫指點,今夜就能解得祝融峰之圍!」

 楊恆心頭一喜,又驀地生疑道:「前輩既肯幫我,又為何不願露面?」

 紫袍老者避而不答,說道:「依你之見,蘇醒羽為何能兵臨城下佔據優勢?」

 楊恆苦笑道:「他喪心病狂製作了五百多藥偶攻山,可那些人本都是仙林豪傑,祝融派心存顧慮下不得狠手,束手束腳所以才一敗塗地。」

 紫袍老者追問道:「那怎樣才能破解藥偶,令他們恢復神智反戈一擊?」

 楊恆眼睛一亮,隱隱猜到了什麼,脫口道:「莫非你有醒神香?」

 「不錯!」紫袍老者從袖袂取出一大束色澤發藍的異草來,說道:「這便是醒神香了!你將它帶回正陽山莊,再配以若干藥材將其焚燒,屆時藉助風勢彌漫四野,哪怕鼻子只吸入了一小絲,那些藥偶也會立時蘇醒。」

 見楊恆望著那束醒神香默然不語,紫袍老者又道:「怎麼,你不信我?」

 楊恆搖頭道:「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實不相瞞,前輩的出現總令我覺得有些巧,巧得有些蹊蹺!」

 「就當是無巧不成書。」紫袍老者把臉一板,說道:「你若懷疑醒神香有假,盡可讓匡天正、嚴崇山查驗,就算老夫真的是騙了你,祝融劍派也不會損失什麼,至少,我可以幫你回山,對不對?」

 楊恆拋開顧慮沉聲道:「那好,咱們走!」

 紫袍老者徐徐道:「我幫了你,你也要幫我個忙,送你醒神香,助你潛回正陽山莊的事,惟有你我知曉,絕不可以告訴第三個人,即便是明月女尼起疑,嚴崇山追問,你也必須守口如瓶,否則,不日便要天下大亂。」

 楊恆想了想,慨然道:「我答應你!但我總該知道,是誰幫了我們這麼一個大忙?」

 紫袍老者嘿嘿笑道:「年輕人,你很坦率,也並不掩蓋自己的好奇心,可惜眼下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也罷,我送件信物給你,將來如果有人認出了它,自會告訴你老夫的來歷。」

 說罷他從袖袂又取出一枚黑黝黝的鐵葉子,上面鐫刻著一些古怪符印,只比嬰兒巴掌大一點兒,將它和那束醒神香一併交給楊恆道:「你小心收好,說不定將來會派上用場。」

 楊恆收了鐵葉和醒神香,問道:「前輩,我們可以走了麼?」

 紫袍老者悠然道:「現在去太早了,你先回洞內再打坐一會兒。」

 楊恆愣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紫袍老者看看漫天夕陽,回答道:「兩個時辰後。」

 楊恆訝異道:「兩個時辰,那豈不是蘇醒羽已率人攻上祝融峰了?」

 紫袍老者漠然道:「蠢材,他們混戰一處,你潛回山莊的把握豈不更大?」

 楊恆道:「可那樣一來,又會有多少人枉自送了性命!」

 紫袍老者轉過身去,漠然道:「他們的死活與你與我又有何干?」

 一瞬間,楊恆醒悟到紫袍老者的險惡用心,怒聲道:「你是想讓祝融劍派和排教打得兩敗俱傷,然後坐收漁利!」

 紫袍老者微微怔了怔,居然也不反駁,問道:「那麼你認為,我為何要幫你?」

 楊恆一言不發,轉身便走,紫袍老者飄身掠到他背後,探指將他點倒道:「老夫說過,自會送你上山。」

 楊恆憤怒地盯著紫袍老者,叫道:「老魔頭,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紫袍老者不動聲色道:「小子,我若是你,就省點力氣,也好留著上陣廝殺。」

 楊恆哪裡肯聽,躺在洞外的草地上罵不絕口,無奈紫袍老者居之若素,甚而嘴角還含著一抹蔑然笑意,負手站在他的身前欣賞日落,全不縈懷。

 楊恆罵了一陣,突然道:「喂,老魔頭,我罵得嘴也乾了,要喝水!」

 紫袍老者哼了聲道:「那是你自找的,忍著!」

 楊恆眼珠一轉,道:「那我中午吃太多,現在要大解,你總不能讓我就地解決吧?」

 紫袍老者冷冷道:「沒用的,我說了兩個時辰便是兩個時辰,一刻不能早,一刻也不會晚!」

 楊恆置若罔聞,沒口地叫道:「救命啊,我憋不住啦…」

 紫袍老者終於受不了,凌空虛點解開楊恆經脈禁制,喝道:「快去!」

 楊恆笑道:「謝啦,老魔頭!」鑽進了洞旁半人多高的草叢裡蹲了下來。

 他見紫袍老者依舊面朝西背對自己,情知對方自恃修為絕頂,只要稍有異響便會覺察,所以壓根不怕讓自己給逃了。

 楊恆卻早有計較,腦中默想了一遍明燈大師傳授的萬里雲天身法中的那篇「浮木訣」,丹田催功真氣流轉,雙腳無聲無息地離開地面,懸浮起三寸有餘。

 而後他將身軀緩緩舒展,靈台一片空明映射出周遭景象,衣發摩擦在雜草之上竟沒有發生半點動靜,不一刻便將整個身子平行懸浮在草叢中。

 他聽了聽背後動靜,發現紫袍老者並無反應,暗暗欣喜道:「待他等得不耐煩時,我已逃出十數里外,想追也追不上啦。」

 薩般若真氣隨著心念游走全身,身形如魚翔淺底悄無聲息地滑過草面,往山洞右側飛去,眼看溜出了十餘丈即將甩脫紫袍老者視線範圍,猛然丹田一痛真氣顫動,身子隨之稍稍往下沉壓,在草葉上擦蹭出輕微響聲。

 紫袍老者立時警覺,飄身欺近一把抓住楊恆後領,功透體內將他經脈重新禁制,似笑非笑道:「好小子,差點讓老夫著道!」

 楊恆心裡鬱悶之極,曉得自己終究吃了真氣不濟的大虧,放在平時,這麼一小段御風飛行,又焉會讓丹田後繼乏力?

 紫袍老者將他拎回洞口往地上一摔,道:「老夫可不像蘇醒羽那個沒出息的小子,對楊惟儼畏之如虎,不敢傷你,再耍花樣,我便擰斷你的兩條胳膊!」

 楊恆痛得全身顫慄,咬著牙罵道:「少臭美了,你和蘇醒羽不過是一丘之貉!」

 一陣晚風吹來,天際亂雲紛飛,依稀中他彷彿聞到一縷來自祝融峰上的血腥氣息。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11 00:02 編輯 ]

TOP

第三集 心中有石

第一章 太昊鼓


 「咚、咚、咚…」

 洪亮的鼓聲劃破黑夜的靜寂,漫天喊殺如潮水般沸騰在高峰之上,窗外的夜色裡,燃動著無數團赤紅色的火光,滾滾黑煙從殿宇樓台裡升騰而起,像一條條黑色的巨龍躍向蒼穹。

 春秋閣三樓的密室裡,一片寧謐。

 明燈大師坐在擺滿諸般仙寶靈丹的紅木櫃子中間,屁股底下壓著個黑色的四方木箱,微合雙目,彷彿對外面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只不時地往嘴巴裡灌上兩口酒。

 火辣辣的酒汁入喉,他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慘白的面頰上浮現出病態的嫣紅。

 密室裡亮著三顆夜明珠,柔和朦朧的銀白色光華瀰漫開來,像將所有的物事都悄然籠上了一層輕紗。

 「蘇醒羽出動藥偶了…」他喃喃地低語。

 聽到背後傳來真禪牙齒打顫的聲音,明燈大師從油膩膩的袖口裡掏出一大塊牛肉,悠然說道:「把嘴裡塞滿,牙齒也就不打架了。」

 真禪的臉色似乎比明燈大師還要蒼白,哆嗦著接過牛肉,幾次想放到嘴邊咬一口,結果聽見的還是「嘎噠嘎噠」的牙齒打顫聲。

 「去,打一套羅漢拳!」明燈大師劈手奪過牛肉,毫不客氣地啃了口,用手往面前的空地上一指,吩咐真禪道。

 真禪愣了愣,心想師父到底是師父,外面都打翻天了,他還不忘見縫插針指點自己功夫,當下穩了穩神走到明燈大師身前,擺開架式從羅漢拳的第一招打起,虎虎生風地演練了起來。

 一套拳法打完,明燈大師手裡的牛肉也吃光了,他打量著挺身而立的真禪問道:「還怕不怕?」

 不問還好,話一出口真禪腿肚子又開始發抖,朝著明燈大師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

 「我也怕…」明燈大師一笑,絲毫沒有訓斥責怪徒弟的意思,說道:「除了白癡和瘋子,是人都會怕死,所以你不必覺得慚愧,更不用硬充英雄。」

 真禪驚訝地瞪大眼睛,比劃道:「可是您看上去很鎮定啊?」

 明燈大師微笑道:「那不是鎮定,而是麻木,就像漁夫第一次出海,多少都會有點兒暈船,等七葷八素地吐過幾次,便也習慣了,記得我第一次和人打架,心裡怕的要命,還差點尿褲子,比你現在的樣子還要窩囊百倍。」

 真禪咧嘴一笑,心中漸漸忘記害怕,外面傳來的慘烈打鬥聲也不覺得那麼刺耳了。

 明燈大師目露一絲欣慰,接著道:「你不是一直在私下問我,自己的爹娘是誰?為什麼他們要將你送到雲岩宗交給貧僧撫養?」

 真禪連連點頭,眼裡亮起期盼的光采,明燈大師卻慢條斯理地伸出兩根滿是油污的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再過兩年,等你滿了十八歲,和尚我就告訴你!」

 真禪不由大感失望,瞅了瞅窗外染映了半邊夜空的血紅火光,比劃道:「只怕咱們連兩個時辰都活不了啦,您就不能在我臨死前把秘密說出來麼?」

 「誰說咱們非死不可?」明燈大師咧嘴一笑道:「在腦袋落地前,要相信奇蹟隨時會發生。」他喝了口烈酒,注視真禪徐徐道:「不想死,拚命活!」

 瞧著真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燈大師無限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呶呶嘴道:「排教的人還要過一會兒才能攻到這裡,你再給為師打套鳩摩棍法吧。」

 真禪依言從樓板上拾起戒棍,又虎虎生風地舞起了鳩摩棍法。

 不知不覺,他的禪心變得寧靜空明,完全融入到棍法之中,直等使完最後一招,收住戒棍,才驚訝地發現密室已被人強行開啟,門口站著一男一女,相貌奇醜猶若凶神惡煞,背後各自斜插著柄銀白魔斧。

 「終於來了!」真禪一驚,橫持戒棍,慢慢退回到師父身邊。

 那醜男瞧了眼真禪,問道:「老嚴,他是你徒弟?嗯,強將手下無弱兵,調教幾年也是個人才。」

 明燈大師似和這醜男極為熟稔,笑道:「廢話,和尚我何時看走眼過?」

 真禪聞言心裡一寬道:「聽師父的語氣,這兩個凶人似是他的老朋友,不打最好。」

 就聽醜男又道:「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昨晚楊恆教邛崍山君抓了去。」

 真禪大吃一驚,卻見明燈大師神色如常,沒半分擔心的模樣。

 惡婦詫異道:「嚴崇山,你怎麼一點兒也不著急?」

 「我為什麼要著急?」明燈大師道:「西門兄既然這麼說,那必定是已將楊恆救出,不然也好意思跑來邀功?」

  這醜男正是西門望,他與東門顰奉了大魔尊的密令,戰事一開,也不管排教是勝是敗,只一股勁殺向祝融劍派的藏寶重地春秋閣,沒想到過五關斬六將的衝殺上來,卻發現在此坐鎮的居然是明燈大師,不由大撓其頭,覺得贖回自家寶貝閨女兒的太昊鼓,十有八九就坐在明燈的屁股底下,讓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好生為難。

 聽了明燈大師的話,西門望倒是哈哈一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嚴!實不相瞞,楊恆的確被咱們救了,他傷得不輕,眼下正藏在一座僻靜的山洞裡養傷,這小子吵著要回來找你們,被咱們夫妻好說歹說,才打消了念頭。」

 明燈大師聽完反而面色微變道:「你們留下他獨自在山洞裡,離去時可有禁制住他的經脈?」

 西門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幹嘛要禁制他的經脈?」

 明燈大師長嘆一聲道:「要是你倆三言兩語能讓這小傢伙改變主意,他便不是楊恆了,只怕,他此刻已偷偷返回了正陽山莊。」

 西門望懊惱道:「你這臭婆娘,中午給他送飯的時候,咋不順手封了經脈?」

 明燈大師道:「此事不怪大嫂,但願他吉人自有天相。」起身向桐柏雙怪合十一拜。

 西門望嚇了一跳,想伸手攙扶,又怕明燈大師誤會,趕忙往旁邊讓道:「老嚴,你這是幹什麼?老子雖是個渾人,可也懂得知恩圖報,你這麼幹,可就見外了。」

 明燈大師坐回箱子上,說道:「我是在拜託你另外一樁事,稍後和尚我萬一給佛祖召去了西天,還請你們兩位把真禪護送下山,這就叫一事不煩二主。」

 真禪「啊」地一聲,撲通跪倒,雙手抱住明燈大師的腿,連連搖頭道:「我不走!」

 西門望聽他此言大有託孤之意,苦笑道:「老嚴,犯得著嗎?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一句話,老夫立馬送你們師徒下山,我看誰敢傷你半根毫毛!」

 東門顰也勸道:「師兄言之有理,老嚴,祝融劍派又不是你的師門,匡天正更不是你親爹,你做到這分上已經很夠意思了。」

 明燈大師慈愛地輕撫真禪頭頂,說道:「你們來,是為了太昊鼓?」

 西門望老臉一紅道:「明人不做暗事,咱們夫妻此來,那是非拿到它不可!」

 明燈大師搖首道:「只怕你們要失望了…」

 西門望正要說話,忽地扭頭往密室外的樓梯口望去,只見真葷和真菜一左一右扶著奄奄一息的楊恆奔上樓來,小夜手持碧血丹心珠在後護衛,四個人無一不是傷痕纍纍。

 東門顰「哎呦」一聲道:「這娃兒果然又回來了!」

 說著話,楊恆等人已進到密室,真禪見著楊恆亦是又驚又喜,飛快比劃問道:「真源師弟,你傷得重不重?」

 楊恆全靠真菜和真葷支撐,才沒癱軟在樓板上,瞧著明燈大師和真禪安然無恙,極是欣喜,滿不在乎地笑笑道:「我這不還有口氣嗎?」

 原來那紫袍老者等足了兩個時辰,方才攜著楊恆御風潛至正陽山莊上空。

 此際莊內殺聲四起,早已混戰成一片,紫袍老者修為奇高,竟如入無人之境,神不知鬼不覺尋到春秋閣外,將楊恆空投下來。

 春秋閣也遭到了數十名藥偶的猛攻,真菜等人奉命守在閣外浴血奮戰,情勢岌岌可危,楊恆點燃醒神香,令得藥偶神智一清,茫然站在原地停止了攻擊。

 他不敢浪費醒神香,急忙熄滅香頭與眾人會合,當下由十餘名倖存的祝融劍派弟子把守在春秋閣四周,監視藥偶動靜,小夜等人則護送他上樓來見明燈大師。

 明燈大師瞧著楊恆,似憾實喜地搖了搖頭道:「你這小子,真是命硬。」

 楊恆無暇多說,從懷中掏出醒神香道:「大師,你看我帶回了什麼!」

 明燈大師眼睛一亮,失聲道:「你從哪裡弄來這寶貝?」

 楊恆已是精疲力竭,將醒神香交給了真禪道:「該是讓藥偶反戈一擊的時候了,讓蘇腥魚也嘗嘗這滋味!」

 西門望並不關心這些,皺眉道:「老嚴,你說咱們夫妻會失望是啥意思?」

 明燈大師一笑,道:「稍後再說,有惡客要登門了。」

 西門望拿他沒一點辦法,暗道:「為了寶貝女兒,說不得要動粗了!」

 念頭未定,卻聽身後響起蘇醒羽的冷笑聲道:「西門望,原來老兄來這裡是敘舊!」

 西門望怒道:「蘇老魔,你奶奶的陰陽怪氣說什麼呢?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蘇醒羽道:「西門府主可別忘了,敝教犧牲了數百兄弟的性命,到底是為的什麼?萬一功虧一簣,最後倒楣的又會是誰?」

 西門望腦門青筋暴跳,大罵道:「蘇雜毛,別給三分面子就開了染坊,老話說『佛要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惹惱老子,立馬要你好看!」

 楊恆聞言暗喜,火上澆油道:「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兩位叱吒仙林多年,何苦要受姓蘇的鳥氣?反正這兒也沒外人,乾脆一斧兩段,兩斧四段,把他剁了拿去喂貓!」

 蘇醒羽亦自訝異楊恆怎會出現在這裡,聽他煽風點火,不由慍怒道:「臭小子,若非看在令祖面上,昨晚焉有你的命在?」

 楊恆說了幾句話,已是氣喘連連,卻不願在蘇醒羽面前示弱,反唇相譏道:「你也想搶太昊鼓?笨啊,就算咱們師徒答應,桐柏雙仙也未必肯幹,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對不對?況且西門府主又是明燈大師的舊交,一樣要送人情,你說咱們會把它給誰?」

 西門望點頭道:「是極,是極!姓蘇的,光棍眼裡不揉沙子,太昊鼓是咱們夫妻要的東西,你趁早滾蛋!」

 說罷,他眼中凶光連閃,只要蘇醒羽稍露不允之意,便會抄斧子衝上去幹架。

 明燈大師見楊恆成功挑起蘇醒羽與桐柏雙怪之間的衝突,不禁心中喜慰道:「難得這孩子能夠審時度勢,化解危機,這份聰慧,那是學也學不來的。」

 想到此處,他開口問道:「蘇醒羽,你是不是也惦記著我屁股下坐的這個箱子?」

 蘇醒羽暗中戒備,低哼道:「嚴兄何需明知故問?」

 「也是,」明燈大師微微一笑道:「太昊鼓雖好,奈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守著它又有何用?既然蘇教主想要,和尚我把它送給你就是!」說著抬身踢腿,將黑木箱凌空踹向蘇醒羽。

 蘇醒羽愣了愣,做夢也想不到明燈大師會如此輕易地將太昊鼓交給自己,他心頭起疑,反應不免稍慢,一旁的桐柏雙怪卻已撲將過來。

 蘇醒羽一凜,右掌在西門望的魔斧上一按一推,「噹」地盪開東門顰劈來的魔斧,左袖如水龍般拂出,捲住木箱往側旁飄閃,冷喝道:「西門望,你要做什麼?」

 西門望瞧見木箱落入蘇醒羽之手,勃然大怒道:「他奶奶的,老子累死累活,卻被你撿個現成便宜!」魔斧橫掃,削向蘇醒羽腰際道:「把太昊鼓交出來!」

 東門顰與他既是同門又是夫妻,兩人早有默契,丈夫正面強攻,她便繞到蘇醒羽背後將退路封住,魔斧一揮斬向對方肩膀。

 蘇醒羽驚怒交集,將木箱往腰前一橫,側身躲過東門顰從後斬落的魔斧。

 西門望怕毀了太昊鼓,急忙撤勁凝斧,探左手抓落。

 正在這時,明燈大師體內突然煥發出一蓬青色光焰,倏地向上匯聚凝於面部,張嘴大喝聲:「咄!」從口中激射出一束刺目青芒轟向蘇醒羽。

 「青冥真罡劍!」

 蘇醒羽駭然失聲,在桐柏雙怪的夾攻之下已不及躲閃,只得拋起木箱,雙掌推出一蓬罡風勉力招架。

 「噗!」

 青芒勢如破竹切開掌風,透體掠過蘇醒羽,挾著一蓬血雨擊在加滿禁制的牆壁上,轟然爆響,彷彿整座樓閣都在震顫搖動。

 蘇醒羽厲嘯飛退,逃下樓去,顯然這一擊雖沒要了他的性命,卻也傷得不輕。

 明燈大師臉上青光散盡,身子一軟,萎頓倒地,真禪忙將他抱住,口中咿呀驚叫。

 西門望跨步上前,一掌按在明燈大師胸前,魔氣源源不絕注入他的體內,埋怨道:「老嚴,都傷成這樣了,你逞什麼強?」

 明燈大師幾乎失去了說話的氣力,虛弱地笑了笑,楊恆等人亦都圍了過來。

 猛聽東門顰驚詫叫道:「咦,這箱子裡怎麼是空的?」

 西門望愕然回頭,就見妻子抱著個空空如也的木箱,兀自站在那裡發呆,他立時醒悟到明燈大師唱了出空城計,太昊鼓既不在箱內,必定是被他藏在了別處,趕忙問道:「老嚴,太昊鼓呢?」

 明燈大師擺擺手,喘息著道:「真禪…你和真菜、真葷將醒神香送、送去神農殿,交給烏天朔烏長老,請、請他…趕緊配製…」

 真禪面露怯畏遲疑之色,可瞧瞧奄奄一息的明燈大師和連走路都成問題的楊恆,曉得此際除了自己,確已沒人能將醒神香送出,又擔心問道:「那您怎麼辦?」

 明燈大師胸有成竹道:「有西門兄和東門老姐在,誰能傷我?快去吧…」

 西門望傻了眼,半晌後才苦笑道:「偷雞不成蝕把米,算我上輩子欠你的!」

 真禪用力點頭,站起身來,將戒棍緊握在手,朝著明燈大師躬身一拜,偕著真菜和真葷下樓而去。

 小夜不放心道:「大師,外面殺得天昏地暗,真禪能行嗎?」

 明燈大師搖頭道:「我相信真禪會辦到,其實他缺的,只是一點對自己的信心。」

 楊恆想到真禪力斃於總管的事,頷首道:「我也相信真禪,他能行!」

 明燈大師一笑,吩咐道:「小夜,你幫真源敷藥包紮,那條左腿要重新固定。」

 小夜應了,扶起楊恆走到一排朱櫃後,褪下了他上身的衣衫,就見七纏八繞的繃帶早已被鮮血浸透,隱隱發黑,昨日一戰留下的傷口盡皆迸裂。

 小夜手指發顫,兩顆珠淚在眼眶裡滾來滾去,險險落下,楊恆強忍傷痛,輕笑道:「我沒事,再說帶傷掛綵有人照顧,挺好的。」

 小夜恚怨道:「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好意思說笑,你不疼,人家還心疼呢!」

 見楊恆一怔,小夜自覺失言,趕忙低下頭來幫他拆開繃帶。

 一條條繃帶解下,露出一片狼籍血肉模糊的傷口,小夜突然扭過頭去,伸手去抹眼角的淚珠。

 楊恆臉上的笑容徐徐消失,柔聲道:「只是點皮肉傷,很快就好。」

 小夜回過頭,一聲不吭地取出雲岩宗秘製的金創藥,小心翼翼地擦拭在傷口上。

 楊恆低哼了聲,身子劇烈地一顫,雙手緊緊捏攥成拳,手背上青筋直蹦,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涔涔滾落。

 「很疼嗎?」小夜不敢看楊恆強按痛楚的臉龐,幽幽問道。

 「還好。」楊恆咬牙忍疼道:「就像吃了串火辣辣的朝天椒,又痛快又舒服。」

 小夜噗嗤一笑道:「你這人…唉…」語氣裡半是幽怨半是歡喜,那輕輕的嘆息卻也令得楊恆的心怦然微動,忙閉緊了嘴巴不敢再說笑。

 上完了藥,望了眼地上沾滿血污的繃帶,小夜猶豫起來。

 楊恆催促道:「別管那麼多,先拿它重新包紮上吧,誰知道排教的妖人何時會攻進來,還在乎這點小事幹嘛?」

 小夜不再猶豫,低聲道:「阿恆,你把眼睛閉上。」

 楊恆一愣道:「幹嘛?」小夜道:「你別問,叫你閉上你就閉上。」

 楊恆一頭霧水地閉起眼睛,耳邊響起了「哧啦哧啦」的衣帛撕裂聲。

 楊恆瞬即明白到其中原委,嘴唇動了動,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腦海裡亂哄哄地想道:「她這樣對我,只是將我當作了哥哥麼?」

 回憶起這些年來與小夜相處的種種舊事,還有那土地廟裡不避髒臭,為自己挑水泡的情景,心頭一片暖融融。

 這時候小夜已將褻衣撕成長條,兩根兩根連接在一起,為楊恆將傷口綁上。

 那衣猶帶少女的清幽體香,沁入鼻端不由得令人心神一蕩,楊恆旋即自責道:「人家為你療傷,你卻在想入非非,還是不是人?」

 當下緊守禪心,雙目緊閉,腦海中的雜念漸漸消退,又恢復清明一片。

 過了會兒,小夜聲如蚊蚋地說道:「好啦,你可以把眼睛睜開了。」

 楊恆又等了須臾才緩緩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猶若霞燒的嬌麗玉容,和一雙水汪汪滿是柔情的明眸。

 他低頭瞧了瞧包紮得妥妥帖帖的繃帶,也不知該如何打破眼前微妙的尷尬,只得微笑道:「我發現,原來受傷也是件幸福的事。」

 話剛出口,卻發現眼前那片紅霞越加燃燒得豔麗了。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3-2-11 10:16 編輯 ]

TOP

 78 1234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