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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語者】一劍驚仙(連載中)

第二章 撤圍

 那邊西門望瞧著小夜和楊恆退到屋角的朱櫃後,總算等著了說話的機會,迫不及待道:「老嚴,你把太昊鼓藏哪兒了?」

 明燈大師搖頭道:「老兄,別白費心思了,早十年太昊鼓便被人盜走,可笑蘇醒羽賠了夫人又折兵,還差點把命丟在這兒,到底還是白忙活。」

 「什麼?」西門望禁不住叫道:「老嚴,咱們可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你可別跟我打馬虎眼兒。」

 明燈大師苦笑道:「我不把事情說清楚,諒你這傢伙也不會死心。」

 他歇了口氣道:「這事我也是昨晚才聽老匡說起,幾百年來,太昊鼓一直安安穩穩地收藏在春秋閣中,縱使當年魔教大舉進犯,也未能得逞,奈何百密一疏,魔教損兵折將都沒能搶到手的太昊鼓,卻教自己人輕而易舉地偷了去。」

 「自己人?」西門望疑惑道:「你是說有人監守自盜?」

 明燈大師道:「西門兄可曾聽說過祝融劍派的上代長老歐敬城?」

 見西門望點了點頭,明燈大師徐徐道:「歐敬城沒死,十年前,便是他憑藉鎮守春秋閣的便利,偷盜太昊鼓不告而別,從此了無音訊,這些年來,祝融劍派始終沒有放棄過尋找,可惜沒有絲毫收穫,為免家醜外揚,對外皆謊稱此老走火入魔而亡。」

 忽聽底下樓梯聲響,西門望以為又有排教妖人闖了進來,臉上閃過一絲剽悍之色,一抄魔斧便欲往密室門口走去。

 明燈大師從容說道:「不要緊,是真菜和真葷,咦,真菜像是背著什麼?」

 話音未落,滿頭大汗的真菜和真葷衝了進來,叫道:「師父,師父!」

 明燈大師一眼望見伏在真菜背上的真禪,神色一緊道:「出了什麼事?」

 真葷氣喘吁吁道:「醒神香送、送到了!還、還有…」一口氣接不上來,身子已往地上軟倒。

 東門顰手疾眼快接住真葷,問道:「小和尚,還有什麼?」

 真葷喘著粗氣道:「還有明華大師率著本門十幾位長老御劍趕至!」

 明燈大師眼裡的喜色一閃而逝,仿似這結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西門望從真菜背上卸下真禪,察看了會兒道:「只是幾處硬傷,不礙事。」

 真菜渾身虛脫,讚道:「師父,可惜您沒能親眼看見,原來真禪師弟發起狠來,有那麼厲害!虧得他在前開道,拚命闖開一條血路,不然咱們壓根到不了神農殿。」

 「是啊,」真葷也感嘆道:「他背上,腿上,肚子上,連捱了三下,一記比一記重,嘿,我都以為他不行了,誰曉得這傢伙拼得更凶,一根戒棍斷成了三截,想也不想搶過一柄長槍接著往前衝,好傢伙,到後來那些排教妖人見了他,活像見了鬼,一個勁兒往後退。」

 明燈大師靜靜聽著,唇角逸出一抹笑意,輕聲道:「真禪,你做得很好。」

 真禪躺在西門望懷裡頭,艱難地睜著眼睛望向師父,得意而羞澀地嘿嘿一笑。

 真葷左顧右盼,詫異道:「咦,真源師弟和小夜姑娘呢?」

 「我們在這裡。」楊恆由小夜攙扶著從朱櫃後轉出,看著遍體鱗傷的真禪,眼裡既有痛惜,更有一縷發自肺腑的驕傲之情,伸出手去,與真禪兩手緊握在了一起。

 楊恆用力搖了搖真禪的胳膊,微笑道:「小貓發威也會變成老虎,真禪,這才是真正的你,從今往後,沒人再敢看低你!」

 真禪晦暗的眼裡亮起一絲異采,開心地咧嘴笑了起來。

 明燈大師問道:「真葷,你說明華大師和本門的諸位長老到了?」

 真葷道:「是啊,我們剛趕到神農殿,就瞧見天上飛來十幾道五顏六色的劍光,等他們飄落下來,咱們才看清打頭的正是明華大師,後面還跟著明白、明顯十幾位師叔,跟著蘇醒羽重傷逃跑的消息也傳了開來,排教一下子亂了陣腳,我們回來報訊的路上幾乎沒遇到什麼阻擋。」

 楊恆和小夜聽了這天大的喜訊,均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奇異感覺。

 西門望搖搖頭道:「既然這樣,咱們也該走啦,免得撞上匡天正自討沒趣。」

 明燈大師一改嬉笑神情,鄭重其事地向西門望夫婦一禮道:「西門兄,多謝!」

 西門望怔了怔,意興索然地擺擺手道:「咱們兄弟,誰跟誰啊,你甭和我客套,可是沒拿到太昊鼓,回頭司馬陽那小子少不得又要囉嗦。」

 明燈大師道:「西門兄,方才我們說的事情乃祝融劍派隱秘,望勿外洩。」

 西門望笑道:「放心,我不是傻瓜,你當我是兄弟,才將實情相告,老子若是到處宣揚,教我將來生出的孩兒沒屁眼!」

 東門顰念及被大魔尊軟禁的愛女,搖頭苦笑道:「就這一個丫頭還不夠鬧麼?」

 西門望一瞪眼道:「公雞打鳴,母雞下蛋,老子一世英雄,生上十個八個,也是應該,你沒聽人說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嗎?」一對夫妻吵吵鬧鬧,逕自去了。

 不一刻樓梯微響,明華大師在秋柏青的陪同下走進密室。

 明華大師仔仔細細打量過明燈大師的傷情,鬆了口氣道:「還好,沒傷到元氣。」

 明燈大師問道:「師兄,外面的情形如何?」

 明華大師回答道:「排教已開始往山下撤退,匡掌門正組織人馬解救藥偶追殺殘敵,暫時抽不出身來。」

 小夜好奇道:「明華大師,莫非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這麼快就趕到了衡山?」

 明華大師含笑道:「今天清晨明鏡師兄收到牛頭寺飛書傳訊,言道祝融劍派有難亟需救援,當下便命貧僧率本宗十六位長老御劍兼程,趕來衡山。」

 楊恆一省看向明燈大師,說道:「原來大師和明空大師早已做了安排,只是任誰也沒料到排教的攻勢會如此猛烈,若非明華大師及時趕到,正陽山莊仍不免失陷。」

 明華大師搖頭道:「貧僧此來不過是錦上添花,真禪將你帶回的醒神香送到神農殿才稱得上是雪中送炭。」

 「可不是嘛?」秋柏青這刻心悅誠服道:「匡師伯一聽有了醒神香,高興得差點沒蹦起來。」

 眾人聽他說得誇張,均都忍俊不住,楊恆欲言又止,問道:「老…我師父呢?」

 明華大師一斂笑容道:「明月師妹被位白衣姑娘在腰上打了一掌,業已由門下弟子護送到神農殿救治。」

 雖說楊恆自打見到明月神尼的第一天起,就和這老尼姑滿不對味,可聽見她受傷的消息仍不禁心頭一沉,偷眼瞧了瞧明燈大師,暗道:「十有八九打傷我師父的白衣少女,便是那位嚴姑娘了。」

 明華大師寬慰道:「你也不必太擔心,那白衣姑娘似乎掌下留情,師妹的傷勢不算嚴重,至多十餘日即可痊癒。」

 明燈大師神情複雜,沉默許久後問秋柏青道:「貴派傷亡如何?」

 秋柏青咬牙切齒道:「僅弟子所見,便有四位本門長老在今夜之戰中陣亡,匡師伯也多處負傷,若是醒神香再晚到一會兒,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明燈大師嘆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一仗老匡可也傷筋動骨啊。」

 就聽匡天正洪亮的嗓門在樓底下響起道:「傷筋動骨又怎樣?但教老夫有三寸氣在,就和蘇醒羽這狗雜種沒完!」

 他少有在人前爆粗口,這時破口大罵蘇醒羽,自是心痛本門死傷慘重,一股怒氣難平,忍不住發作出來。

 見著明燈大師,兩人相視半晌,彼此打量著對方的傷勢,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匡天正一邊搖頭一邊說道:「老嚴,你沒事就好,等咱哥倆兒養好了傷,一塊兒上龍虎山排教總舵,找蘇醒羽把這筆帳連本帶利全都討回來!」

 明華大師問道:「匡掌門,莊內的殘敵可有肅清?」

 匡天正頷首道:「不僅正陽山莊守住了,金烏、皓日兩莊也已收復,二弟正率領弟子追剿逃敵,可惜給蘇醒羽溜了。」

 他走到楊恆和真禪的身前,拍拍兩人的肩膀道:「你們送來的,可是咱們祝融劍派的救命仙草啊,老嚴,看見他們,我想不佩服你都不成。」

 明燈大師還是那副淡泊神情,笑了笑道:「那是他們自個兒用命拼來的,和尚我可不能居功。」頓了頓又道:「老匡,有件事你可別怪我,方才桐柏雙怪來搶太昊鼓,和尚我已將實情告訴了他們。」

 匡天正一呆,隨即領悟到明燈大師的苦心,說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說出來也好,早幾年我就想把這消息散出去,免得一群群狼崽子虎視眈眈,可又怕別人以為此地無銀三百兩,反當我老匡怕事,如今借桐柏雙怪的口說出,再妙不過。」

 小夜問道:「大師,您不是告誡桐柏雙怪不得洩露此事麼?」

 楊恆笑道:「桐柏雙怪是藏不住事的人,司馬陽只需一激,西門望自會脫口而出,如此一來,不僅排教會死心,連滅照宮也得偃旗息鼓,匡掌門便能喘口氣了。」

 到得天亮,衡山方圓數百里內已不見排教蹤跡,匡天威引兵回山,又救了不少藥偶,匡天正命人來請明燈大師和楊恆、真禪等人前往剛收拾妥當的後宅休息療傷。

 大夥兒一路往後宅走,沿途所見儘是大劫過後的焦土殘垣,許多地方餘勁未熄,兀自冒著縷縷刺鼻青煙,一陣陣晨風吹過,空氣裡混合著醒神香和血腥的氣息,低低的呻吟與痛哭聲亦隨之飄入耳際。

 楊恆和真禪躺在擔架上,側臉望著遍地的屍首和殷紅的血跡,大難不死的喜悅緩緩淡去,默默想道:「只為了幾個人的私利,卻犧牲了這麼多的性命,這到底是為什麼?昨晚僥倖能活下來,可誰能保證下一次死去的不是我們?」

 ※ ※ ※ ※

 過了十餘日,眾人傷勢逐漸好轉,匡天正便在莊內擺下夜宴為雲岩宗眾僧接風洗塵,亦是聊表感激之情。

 席上匡天正並未對明華大師等人多說什麼感恩戴德的謝辭,但熟悉此老的人都明白,經此一役,往後雲岩宗只消一紙傳書,便是要他拼上祝融劍派數百條弟子的性命相助,也斷不會皺一皺眉頭。

 當即有人又問起楊恆醒神香的來歷,楊恆早編好了一套說辭,胡言亂語了一番矇混過去,也虧得他替祝融劍派的轉危為安屢立大功,大家儘管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那麼湊巧,卻也不便刨根問底。

 明華大師以茶代酒敬過匡天正,說道:「根據明顯、明白兩位師弟的回報,蘇醒羽被明燈師弟那一記青冥真罡劍打得險些送命,已回返總壇養傷,一兩年裡是無法再出來興風作浪了,貧僧在貴派已逗留三日,明日便該告辭回返峨眉了。」

 匡天正一聽就不樂意了,搖頭道:「那哪兒行,說什麼你們也得住滿一個月!」

 明華大師含笑道:「這次下山,已耽誤了貧僧和諸位師弟的不少功課,匡掌門高抬貴手,就放我們走吧。」

 匡天正沒轍,撓撓頭道:「也罷,你們可以走,老嚴和明月師太得留下,什麼時候身上的傷勢好利索了,什麼時候老夫敲鑼打鼓送他們下山。」

 明燈大師失笑道:「你這老匡,當咱們要做法事麼,好吧,我就多陪你幾天。」

 明月神尼想了想,覺得匡天正盛情難卻,也答應留了下來。

 翌日明華眾僧告辭離去,匡天正不顧滿身的傷勢未癒,執意送到祝融峰下才依依惜別,那些被救下的藥偶也陸續拜別,但腦中被注入的古怪藥汁卻仍然無解,山上幾日已有若干人突然狂性發作,差點鬧出人命,

 對此匡天正和明燈大師等人亦是束手無策,大夥兒曾訊問過一些抓來的排教俘虜,可竟沒有一個知曉端木遠的事情。

 這日秋柏青攜著幾個祝融劍派的年輕弟子,與真菜、真葷等人一起來探望楊恆,自那夜真定女尼為保護真彥而遭殺害,真彥便一直痛苦自責,鬱鬱寡歡,楊恆便請小夜去將她也拉了過來,大夥兒在一起說說聊聊,或許可以稍稍舒解她心裡頭的難受感覺。

 聊了一會兒,秋柏青記起早先楊恆曾託付自己打聽的事情,說道:「真源,我私下問了幾個排教俘虜,終於替你打探出那位白衣姑娘的來歷,不過她不姓嚴,蘇老魔等人都叫她『石仙子』。」

 楊恆心頭微動,尋思道:「聽老尼姑說過,仙林三魔四聖這七位頂尖人物裡便有一位是劍聖石鳳揚,莫非嚴姑娘因對明燈大師心存恨意,便改作母姓?」

 就聽秋柏青又道:「這位石姑娘有個舅舅,隱居郴州郊外,被人稱作『煙波叟』,和蘇老魔臭味相投,甚是熟稔,蘇老魔本也邀請了此人出山襄助,不巧煙波叟正閉關修煉,分身乏術,於是就把自己的外甥女兒引薦給了排教。」

 楊恆詫異道:「你說那煙波叟是這位石仙子的親舅舅?」

 秋柏青道:「是啊,我問的幾個排教妖人都是這麼說的,但這丫頭的修為卻非傳自煙波叟,想必另有名師。」

 楊恆搖搖頭心道:「明燈大師曾明明白白告訴過我,那位救了他的絕世異人膝下只有一女,嚴姑娘又哪裡來的親舅舅?這事兒多少有點蹊蹺,她和煙波叟又為何要合夥矇騙蘇醒羽?」

 秋柏青見楊恆搖頭,問道:「真源,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沒什麼。」由於事關明燈大師的隱私,楊恆也不便當眾說出自己心裡的疑竇,轉開話題道:「這幾天為何總不見真禪?」

 真葷道:「師父前兩天傳了他一套『金湯盾法』,這小子便躲開大夥兒溜到後山去整日苦練,還當咱們都不曉得。」

 楊恆一怔,問道:「真禪要改修盾法了?他原本學的那套鳩摩棍法也很不錯啊。」

 真菜笑道:「你還不瞭解真禪嗎?師父索性教他一套防身盾法,別人打來他只管往盾後一藏,倒也正合他的脾性。」

 楊恆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原以為經過祝融血戰後,真禪能克服軟弱,放下心裡包袱,由此看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時候明月神尼走進屋裡,眾人紛紛起身見禮,明月神尼走到楊恆床前,問道:「真源,你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楊恆在眾人面前也不願冷淡了明月神尼,輕拍了拍自己的左腿,說道:「快了。」明燈大師曾告誡他如果腿骨再出問題,今後就成瘸子了,因此多數時候都老老實實躺在了床上。

 明月神尼道:「那就好,貧尼過來是有點兒事想和你聊聊。」

 秋柏青識趣道:「時候不早,我們也都該回去了。」

 等他們都出了屋子,明月神尼在楊恆床邊的椅子裡坐下,卻沒急著開口。

 楊恆注視明月神尼仍稍顯憔悴的面容,卻又不曉得她要和自己說什麼,便閉緊嘴巴和這老尼姑乾耗著。

 一陣微妙的靜默後,明月神尼神態慈和,緩緩說道:「其實你早有覺察,為師在傳授你雲岩宗絕學的時候,總是有所保留,如今看來,是我錯了,在識人見事上,貧尼不如明燈師兄多矣。」

 楊恆沒想到明月神尼居然會當面向自己認錯,微覺意外道:「你有你的顧慮,誰教我是楊南泰的兒子呢?」

 「你是好孩子,是師父從前多心了。」明月神尼輕嘆道:「我平生唯一對不住的,便是你的娘親,也正因為這樣,才越發不敢辜負她的囑託,唯恐你出了半點差錯,好在這次衡山之行,總算解開了貧尼的一個心結,等回返峨眉之後,我就將本門的菩提九劍、明王不動禪法等諸般絕學一一教授給你。」

 楊恆愕然望向明月神尼,想想這老尼姑畢竟是他的師父,自己往日對她不服不忿故意找茬,也有頗多不是之處,禁不住叫道:「師父,我…」

 明月神尼微微一笑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伸手握住楊恆的手掌,柔聲道:「你想說什麼,為師都知道,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咱們都需重新開始,昨日明鏡師兄來信,也是詢問你的傷勢情況,再過半年,櫻花台便要在長白天心池召開,為師已推薦你進入盡淘岩試煉的二十人大名單,所以什麼也別多想,盡快把傷養好。」

 楊恆有些疑惑道:「二十人大名單,這是什麼意思?」

 明月神尼解釋道:「明年代表本門出戰櫻花台的四小金剛人選,便出自這二十人裡,貧尼是對你心存期許的,其實除我之外,明鏡師兄、明燈師兄無不對你青眼有加,關懷備至,你可知道,入選四小金剛非但是一種榮耀與肯定,更是一種資歷與地位?遠的不說,明鏡、明華、明水還有為師…也包括你的母親,當年都曾代表本宗參加過櫻花台。」

 「我母親?」楊恆驚訝道:「她也曾經代表雲岩宗出戰闖陣?」

 「不錯,可惜最後功敗垂成,只拿到了第二。」

 明月神尼道:「如今輪到你了,真源,我相信,你會做得比明曇師妹更加出色,不必顧慮你身世洩露的問題,就算楊惟儼登門討人,只要你不願走,明鏡師兄和為師便絕不答應!」

 楊恆心情激盪,毫不猶豫道:「我哪裡也不去,雲岩宗便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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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失蹤

 經過這次與明月神尼的交心密談後,師徒兩人多年的心結終於稍解,楊恆心情舒暢,傷勢也一天好過一天。

 私下裡,他將秋柏青探得的有關白衣少女的情況告訴了明燈大師,也從他那裡得到了確認…自己所學的那套萬里雲天身法果然便是來自劍聖石鳳揚!

 明燈大師傷好了,酒喝得也更多了,楊恆隱隱覺得,自己或許不該將嚴夫人的死訊說出來,從那以後明燈大師似乎就變得越加的放蕩不羈。

 他像是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在自我懲罰,卻始終不提去找白衣少女的事情,甚至沒有去一次郴州的打算。

 楊恆暗自做了決定,只偷偷向秋柏青問明了去郴州的路徑以及煙波叟的住處。

 這天午後明月神尼率著門下弟子回返峨眉,楊恆因傷勢尚未痊癒,故此並未隨行,他也是靜極思動,便拉著真禪和小夜出門遊玩,想那衡山乃五嶽之一,山中名勝極多,三人也無需嚮導指引,信馬游韁,自得其樂。

 小夜感嘆道:「原來衡山是這麼美,以前卻從沒有機會玩過。」

 楊恆問道:「你和端木爺爺雲遊天下懸壺濟世,也沒到過衡山麼?」

 小夜面色一黯,低聲道:「爺爺不喜歡和仙林人物打交道,除非人家登門求醫,不然他總是對各門各派敬而遠之,寧可在鄉間多救幾個老百姓。」

 這次兩湖之行本是為打探端木神醫的下落,哪曾想陰差陽錯撞上了排教與祝融劍派的大戰,如今蘇醒羽鎩羽而歸,端木神醫的行蹤卻依舊成謎。

 楊恆不願小夜多想這事,轉開話題道:「真禪,你的金湯盾法參悟得如何了?」

 真禪剛想回答,忽地耳朵微微一顫,似乎聽到了什麼響動,轉臉往草叢裡望去。

 就見道旁的荊草叢中,有兩點綠幽幽的精光在閃,正惡狠狠盯著他們。

 小夜低呼一聲,伸手按住劍柄問道:「這是什麼?」

 楊恆道:「興許是山裡的野獸,不必理它。」

 真禪好奇心起,摘下匡天正所贈的烏龍神盾,口中低低呼喝往草叢裡撥打。

 「嗷…」

 一聲低沉的嘶吼,草叢瑟瑟顫動,從裡面躍出一頭狀似黑獒的巨型魔獸,那個頭足足有半人多高,只是方才匍匐在草裡不動才顯得矮了。

 真禪大吃一驚,趕忙用烏龍神盾護住身前,慢慢往後退去。

 小夜不由緊張起來,掣出仙劍向魔獒警告道:「喂,你別過來!」

 魔獒聽不懂人語,卻看得見小夜手裡的仙劍,更當這三人對自己果然懷有惡意,猛地怒吼一聲騰空而起,往真禪頭頂撲到。

 真禪嚇得把腦袋往盾牌後面一縮,耳聽「噹」地一響,被魔獒巨大的衝擊力撞得跌跌撞撞往後倒退。

 小夜花容失色道:「阿恆,衡山上怎會有魔獸?」

 楊恆回答道:「多半是攻山的排教妖人所留,怕要把咱們當作午餐。」

 話沒說完,魔獒轉過頭,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小夜的咽喉噬咬而至。

 小夜驚呼出劍,那魔獒龐大的身軀一擰一扭,竟迅若靈貓凌空竄到她的背後,探出利爪抓向楊恆。

 楊恆赤手空拳,施展萬里雲天身法晃了開去,雙腿連踢魔獒脊背。

 好在這魔獒雖是凶悍,卻也架不住人多心齊,只半炷香不到的工夫,就被楊恆借過小夜的仙劍貫腦而入。

 真禪怕它沒死透,又用烏龍神盾「砰砰」猛砸一通,這才氣喘吁吁地歇手。

 小夜心有餘悸道:「不知這魔獸叫什麼名字,可也凶狠得緊。」

 楊恆一笑,心下道:「要是你見識過千年山魈就不會這麼說了。」

 真禪瞅著魔獒,打啞語問道:「咱們該如何處置這大傢伙?」

 楊恆想了想,詭異微笑道:「兩位,你們長這麼大都還沒嘗過魔獸的滋味吧?」

 不多時楊恆便料理完這隻魔獒,油脂劈啪劈啪滴落在火苗上,三人吃得津津有味,只吃了兩條前腿便都飽了,楊恆從它頭骨裡撬出一顆拳頭大小的黑色內丹,交給小夜道:「這可是寶貝,回去後將它磨碎,分給大夥兒。」

 真禪指了指還剩一大半沒有燒烤的獸肉問道:「這些怎麼辦?」

 楊恆笑道:「當然是帶回去,大家一起嘗鮮,記得留條後腿給明燈大師。」

 真禪應了,伐了根樹幹將魔獸綁起,與楊恆一前一後挑著回返正陽山莊。

 三人興高采烈剛回到莊口,卻聽一個尖利的聲音叫道:「站住,你們挑的是什麼?」

 楊恆轉頭望去,就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滿臉焦灼,風風火火地奔了過來。

 她繞著魔獒轉了一圈,摸摸這兒捏捏那兒,嘴裡唸唸有詞道:「是小姐的黑霆神獒,真的是小姐的黑霆神獒…」

 婦人猛然一把揪住真禪胸襟,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它怎麼死了?為何前腿也不見了…哎呦,那是被你們吃了!你們這三個小畜生,還我天仙妹妹…」雙手猛晃真禪,那樣子就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

 楊恆放下擔子,抓住婦人的手腕道:「喂,你幹什麼?」

 婦人呆了呆,湊近楊恆用力吸了吸鼻子,面色頓時大變道:「你們真把天仙妹妹給吃了!你們這些不得好死的小畜生,卻教我如何向小姐交代?」說著竟嚎啕大哭起來。

 楊恆又是駭然又是好笑,隱隱預感到這天仙妹妹還挺重要的,問道:「什麼天仙妹妹,芙蓉姐姐的,你說的是這條惡狗嗎?」

 婦人一抹眼淚,雙目噴火道:「什麼惡狗,那是我家小姐從小養大的黑霆神獒!你、你給我把它吐出來…」伸手就要上前撕楊恆的嘴巴。

 前門幾人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匡天正和明燈大師聞訊趕來,問道:「劉嬸,怎麼回事?」

 那劉嬸見著匡天正,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哭訴道:「小姐的黑霆神獒被這三個後生給吃了…」

 匡天正吃了一驚,問道:「你看清楚了,果真是靈兒的黑霆神獒?」

 劉嬸道:「那還有假?前些日子排教妖人攻山,天仙妹妹受驚逃走,老僕到處尋找不到,今天下午剛想再出去找找,就看見他們、他們…」

 楊恆漸漸聽明白過來,敢情這天仙妹妹真是黑霆神獒的名字,只是沒想到這傢伙五大三粗的凶樣兒,居然也能跟天仙搭上界!

 明燈大師問道:「老匡,那位靈兒姑娘就是令嬡吧?」

 匡天正苦笑點頭,回答道:「她是我的老閨女兒,打小就嬌生慣養給寵壞了,這頭黑霆神獒是她三歲的時候,二弟從橫斷山裡捕來的幼崽,當作禮物送給了靈兒,這丫頭跟它比跟我這親爹還親,要是知道她的心肝寶貝被人剝皮吃了,不拚命才怪。」

 小夜問道:「這位靈兒姑娘可在山上?」

 劉嬸恨恨道:「算你們運氣好,小姐在外修煉都七八年沒回家了,她要在山上,早把你們一劍一個剁了喂狗!」

 「放肆!」匡天正怒道:「這三位都是咱們祝融劍派的大恩人,別說吃頭黑霆神獒,就是要老夫的性命,我匡天正也不皺一下眉頭!」

 劉嬸見匡天正發怒,立時噤若寒蟬,明燈大師拍拍匡天正,走上前道:「小夜,你們怎會把黑霆神獒給吃了?」

 小夜不敢隱瞞,原原本本地敘述了經過,又將黑霆神獒的內丹取出送還匡天正。

 明燈大師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和尚我不過吃吃狗肉,而你們,卻連魔獒也吃,這就算出師啦。」

 楊恆牛脾氣上來,對著明燈大師又不好發作,眉宇一揚道:「我再抓條還給那位匡大小姐就是!」說罷頭也不回地去了。

 次日清晨楊恆真的不見了,屋裡的行李紋絲未動,只是床鋪上略顯凌亂。

 最先發現的是小夜,待到明燈大師和匡天正等人趕至,摸了摸被縟早已涼透。

 真菜不滿道:「這小子脾氣好大,師父才說了一句重話,他不聲不響就走了。」

 小夜擔憂道:「阿恆會不會是去橫斷山裡搜捕黑霆神獒了?」

 明燈大師眉毛擰起,搖頭道:「若是這樣倒好,我卻怕他去了另一個地方。」

 匡天正一奇道:「他還能去哪兒?」

 明燈大師緩緩道:「想必匡兄多少也有所耳聞,真源這孩子的父母便是楊南泰和明曇師妹,五年來本宗一直在竭力保守這個秘密,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還是被陰差陽錯地捅了出來。」

 匡天正道:「原來那些傳言竟是真的?沒想到這孩子的爺爺居然就是楊惟儼!唉,這怎麼說的?老嚴,此事確也非同小可,不知雲岩宗對這孩子有何打算?」

 明燈大師道:「既然真源的身世已經洩露,雲岩宗自也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其實,這孩子的父親乃至祖父是什麼人,和他又有何關係?一個人的出生不可自主選定,但往後的路卻全在他自己的腳下,咱們都該相信他才是。」

 「不錯!」匡天正一拍大腿,想著自己方才從明燈大師口中證實到楊恆身世時,心裡不免替這孩子生出一絲惋惜,總覺得如此俠氣過人的少年,祖父怎會是個大魔頭?

 此際聽老友這麼一說不由釋然,心道:「老子是老子,兒子是兒子,況且楊恆的母親又是出身名門正道的明曇神尼,這點上我可不如老嚴豁達了。」想了想又問道:「你猜他是去了東崑崙?」

 明燈大師點點頭道:「這孩子的心思我再熟悉不過,滿心所想都是殺上滅照宮救爹爹,這回見了司馬陽,更是火上澆油,也是我大意了…」說著搖了搖頭,並未將楊恆曾屢次對他作出承諾的事講出。

 小夜焦急道:「那怎麼辦,他哪裡是楊惟儼、楊北楚的對手?」

 明燈大師當機立斷道:「事不宜遲,我這就修書飛傳峨眉,請明鏡師兄派人四下攔截,楊恆尚不會御劍,但願還來得及。」

 又吩咐道:「真菜、真葷、真禪,你們分三路入川,沿途多方打聽,不必著急趕路,一有真源的消息立刻飛報回山,至於小夜,隨我御劍去追,總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孩子靠近崑崙山。」

 匡天正道:「這樣,我也多派些人手幫忙找尋,再請二弟走趟橫斷山,那裡他去過三回,地形極熟。」

 明燈大師也不客套,略作收拾便攜著小夜御劍啟程,真菜等人奉了師命,也先後下山向西而行,一路化緣打探楊恆行蹤。

 這下花開數朵,單表一枝,真禪長到十六歲,還是頭一遭孤身出遠門,他記著師父的吩咐,曉行夜宿,逢人便打聽楊恆的消息。

 這日中午來到一座小鎮上,真禪但覺腹中空空,便在一個燒餅攤前停下,剛要付錢,猛地耳朵被人一擰道:「臭和尚,這回看你往哪兒逃?」

 真禪冷不丁被人揪住耳朵,疼得一哆嗦,齜牙咧嘴地回過頭來,就見背後站著位花枝招展的妙齡少女,大眼睛圓臉蛋,皮膚白皙珠圓玉潤,可惜神色不善。

 那少女看清了真禪長相,發覺自己認錯了人,訕訕鬆手道:「你不是楊恆!」

 真禪本欲發怒,聞言不禁眼睛發亮,急中生智拿起從爐膛裡夾燒餅用的鐵鉗在地上寫道:「我是楊恆的同門師兄,你認識他?」

 誰知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那少女柳眉倒豎道:「好啊,敢情你和他還是一夥兒的!快說,楊恆溜到哪兒去了?」

 真禪一愣,隱隱感覺不妙,暗道:「師父說過,仙林裡有三種人最不好惹,一是身有殘缺,二是出家之人,再有便是姑娘家,他們敢行走仙林,必有驚人藝業,這位我還是少惹為妙。」卻忘記了在這「三不惹」裡,自己其實已佔足了一大半。

 那少女見真禪不應聲,火往上撞,探手拎住他的衣襟道:「你啞巴了麼?」

 真禪猝不及防,心道:「我不是啞巴還需要用鐵鉗寫字麼?這姑娘白長了張漂亮臉蛋兒,卻生了一副笨肚腸。」

 他伸手就去推少女,正巧那少女在把他的身子上提,真禪的右手不偏不倚就往對方酥胸抓去。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少女又羞又惱道:「死和尚,找打!」甩手將真禪往天上一拋,跟著躍起飛腿踹出。

 「匡!」

 她的蓮足踢中真禪身後背著的一面烏黑盾牌上,震得腳趾生疼,越發怒道:「姑奶奶宰了你!」揮掌又打。

 真禪莫名其妙地接連挨打,也是生出火氣,可一轉頭望見對方凶神惡煞般撲來,頓時氣餒道:「好男不跟女鬥!」

 也是他急中生智,雙手作勢要解腰帶,果然,那少女一聲尖叫,捂著臉背過身去,真禪趁機落荒而逃,奈何剛出鎮子不遠,便又被對方追上。

 少女截住去路,叉腰一指真禪道:「壞和尚,快把楊恆交出來!」

 真禪也不曉得楊恆如何得罪了眼前的這位姑奶奶,情急下俯身去撿樹枝,剛想在地上書寫解釋,耳中但聽得一聲嬌喝道:「好啊,你還不服氣!」

 那少女飛身而起,泰山壓頂般坐到真禪背上,雙手運勁按下他的肩膀,罵道:「你服不服?」

 真禪心裡道:「小姑奶奶,我服,一千個,一萬個服!」無奈口不能言,沒法回答。

 少女聽不到回答越加惱怒,索性將他當作肉凳,逼問道:「你敢不回答姑奶奶的問話,信不信我把你壓成肉餅?」

 真禪拚命抽出一隻手來在地上寫道:「我投降…」

 少女得意地笑道:「你早幹嘛去了,這字歪歪扭扭難看死了,說,楊恆呢?」

 真禪欲哭無淚,忍辱「負重」寫下六個喪權辱國的大字:「你起來,我就說!」

 不料少女哼道:「你先說!」

 真禪叫苦不迭道:「真源師弟啊,你幹什麼去惹這麼一頭瘋瘋癲癲的母老虎,可害慘了我!」也顧不得不打誑語的戒律了,撒謊道:「我帶你去找他。」

 少女滿意地拍拍真禪的頭,放開他道:「笨和尚,早該如此了。」

 真禪在心裡邊早把這少女罵得狗血淋頭,奈何形勢逼人強,只能委曲求全引著她往衡山而去,但盼能遇見祝融劍派的高手搭救。

 不曾想他第一次獨自出門,壓根就記不得來時的路了,只覺得周圍的景物越走越陌生,唯恐少女起疑又不敢向人打聽。

 總算幾天下來他也弄清楚了對方的芳名叫個什麼西門美人,不禁腹誹道:「這西門美人可比天仙妹妹難弄多了,十足是個母老虎!」

 有心向她詢問楊恆的消息,西門美人卻支支吾吾自己也說不清楚,只道楊恆得罪了自己,所以要找他算賬,真禪若繼續追問,她便不耐煩道:「你問那麼多幹嘛?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這一日前方山麓裡出現了一座大宅院,西門美人眼睛放光,欣喜叫道:「不錯,我就是在這兒遇見楊恆的!」拽著真禪來到門前咚咚猛敲。

 開門的是個老蒼頭,問道:「姑娘找誰?」

 西門美人道:「我找司馬陽!」

 真禪嚇懵了,心道:「難道是滅照宮的司馬陽,那我豈不是自投羅網?」

 就聽老蒼頭皺眉道:「姑娘認錯門了,這兒沒有什麼司馬陽。」說罷就要關門。

 西門美人壓根不信,一把推開老蒼頭道:「你讓我進去找找…喂,你別逃!」回身一把拎起正打算腳底抹油的真禪往院子裡走去。

 「站住!」四名青衣人從角落裡現身,將西門美人圍在正中,東南角一人喝道:「哪裡來的野丫頭?」各掣魔兵撲將上來。

 沒等真禪眨下眼,「乒乓」幾響,四名青衣人已被西門美人一掌一個揍飛出去。

 西門美人得意洋洋地拍拍巴掌,左右打量道:「奇怪,才幾天這裡怎麼就變樣了?」

 一名青袍老者從側門步出,手擎黑色釣竿道:「這位姑娘,你為何擅闖煙波齋?」

 「煙波齋?」西門美人隱隱意識到自己的確認錯門了,說道:「我就闖了,你又能怎樣?」

 老者一皺眉,回答道:「你打傷了老夫手下,還需有個交代。」

 西門美人知道自己找錯了地方,正自失望,聞言嬌叱道:「我給你交代!」揮動粉掌上前和青袍老者鬥作一團。

 兩人交手二十餘個照面,老者叫道:「且慢!姑娘可是桐柏雙仙的傳人?」

 西門美人嬌哼道:「總算你這老頭兒還有點兒見識,不錯,西門望是我爹爹!」

 真禪恍然大悟道:「敢情她是西門望的女兒,果然是一脈相傳,有得一拼!」

 那老者面露喜色道:「原來是西門侄女兒,老夫煙波叟郜駿捷,與令尊是多年的至交,這可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嗎?」

 西門美人將信將疑道:「你認識我爹爹?」

 煙波叟道:「那還有假?西門侄女兒,快請到廳中用茶。」

 真禪隱約感到不對勁兒,還沒來得及提醒,西門美人已不由分說抓著他進了一座小廳,煙波叟招呼兩人落座道:「侄女兒,你先喝茶歇息,老夫這便去吩咐下人生火做飯。」說罷轉身出門。

 真禪用茶水在幾案上寫道:「我總覺著這老頭對咱們不懷好意。」

 猛聽「砰」地一響,廳門赫然關閉,所有的窗戶也同時被魔符封住,屋裡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西門美人這才意識到情形不大妙,起身拍打廳門道:「郜伯伯,郜伯伯!」

 真禪可比她伶俐得多,立馬取下背上的烏龍盾運勁往廳門上砸去。

 「轟!」

 精光四濺,刺人眼目,烏龍盾被生生震回,敢情這門上也設有極厲害的魔符禁制,連道印痕都沒留下。

 西門美人花容微變道:「糟糕,咱們上當了,你這笨和尚,既然察覺到這老頭在騙咱們,為何不早點兒提醒本小姐?」

 真禪委屈道:「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有機會說嗎?」奈何廳內漆黑,不論打手語還是寫字,西門美人全是看不見了。

 正自無可奈何間,耳朵一痛,就聽西門美人口中喝令道:「你快想個法子讓我出去!」

 真禪疼得直抽冷氣,雙手下意識地就往外推,黑暗裡觸手分明有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彈性驚人。

 伴隨著西門美人的驚聲尖叫,一個大巴掌已經火辣辣地抽在真禪臉上。

 真禪被打得原地轉三圈,曉得自己亂摸了不該摸的東西,急忙往後躲閃。

 正這時忽聽極為細微的「嗤嗤」聲響,兩人臉上冷颼颼地似有涼風吹來。

 廳內寒氣四起溫度遽然下降,真禪只穿了件單薄僧衣,禁不住打了個寒戰,醒悟道:「不好,那老頭是想凍死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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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魔尊

 真禪冷得受不了,忙就地盤膝運功相抗,西門美人叫罵許久,也開始吃不消廳裡的寒意,只得老老實實坐下流轉「爆炎真罡」抵擋寒冷。

 這麼堅持了一個多時辰,廳裡越來越冷,桌椅牆壁上都結起一層藍熒熒的寒霜。

 真禪的功力不及西門美人渾厚,首先受不住寒氣侵襲,牙齒「喀喀」打顫,頭上身上也漸漸蒙上藍霜,手足血行不暢,慢慢變得麻痺冰涼。

 迷迷糊糊裡,他的身子往旁軟倒,靠在了一團暖融融的東西上,不自覺地伸手抱住,一股股熱力傳遞進自己的體內,令他精神微振,把頭也貼了上去。

 那東西好似會動,輕輕地搖晃了幾下,然後又沒了動靜,沒多久,真禪便昏沉沉睡了過去,夢裡面見到自己正摟著個大火爐在取暖。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丹田的一股劇烈刺痛驚醒了真禪,他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睛,四周漆黑死寂,隱約聽到耳邊有微弱的呼吸,方始發覺雙手緊抱的竟是西門美人。

 只是此刻對方身上也不再有熱力傳來,觸手一片冰寒,像是被霜雪完全包裹。

 丹田的劇痛越來越強烈,疼得他忍不住呻吟出聲,雙手下意識地死死掐住西門美人的藕臂,以緩解痛楚。

 慢慢地,那火熱的刺疼感像潮水一樣蔓延開來,由氣海、神闕、關元、羶中諸穴往全身發散,仿似有一把把燒紅的烙鐵在燙灼著自己的經脈。

 他越來越熱,直如要燃燒起來,身上的肌肉因為痛苦而不停顫動,將冰霜「沙沙」震落,五臟六腑乃至丹田頭頂都處於一團地獄烈火的焚烤中,意識迅速模糊,嘴裡呼哧呼哧噴出一蓬蓬火熱的濁氣。

 「啊…」

 真禪一聲大叫,忍無可忍地跳將起來,雙手拚命撕扯開衣衫,到處尋找冰涼的東西靠貼,以稍稍減輕體內燥熱的煎熬。

 不知不覺間,肆虐的熱流彷彿化作了滾燙的岩漿,一遍遍在他的經脈中流動奔淌,每遊走一圈,真禪都像死過了一回。

 他無意識地大吼大叫,狠命用腦袋撞向一切可以碰觸到的物事,說來也怪,地面、桌椅在猛烈地撞擊之下粉碎飛濺,可自己的卻沒有蹭破一點兒頭皮。

 「我到底怎麼了?」真禪心中恐懼地大叫,可惜西門美人已成凍美人,任由他在屋子裡發狂卻毫不計較。

 「轟…」

 電光石火之間,體內翻騰奔流的岩漿如同受到某種召喚,從四面八方匯聚向羶中穴,而後化作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直衝腦際。

 真禪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快炸裂了,隨即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從頭頂的百會穴被釋放出來,就像是魂魄在瞬間出竅,他歇斯底里地狂吼,沒頂的痛苦將神智徹底吞噬,再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許久許久,真禪悠悠甦醒過來,體內的岩漿好似平息,可經脈仍隱隱地在作痛,如同剛剛被人從蒸籠裡取了出來,滿身都是熱汗淋漓。

 他驚詫莫名地察覺到,自己的丹田內充盈著火熱的氣流,濃稠雄渾汩汩流轉,可原先修煉了十數年的薩般若真氣卻蕩然無存,不剩點滴。

 他伸手摸了摸,赤裸的胸膛上全是自己留下的抓痕,隱隱還殘留著血絲。

 「咦?」真禪一愣,意識到自己竟能依稀看見了身上傷痕,不禁驚喜交集,興奮地凝目四望。

 廳裡狼藉滿地,到處都是被他破壞的殘跡,幸運的是,大約兩丈遠的地方,西門美人好好地盤坐在地,雖似冰雕,但口鼻還有些微熱氣透出,尚未被完全封住。

 他雙手撐地便向起身,不經意裡稍一運力身子便飛了起來,「呼」地從西門美人頭頂掠過,撞在一張碎裂的椅子上。

 「開什麼玩笑?」真禪模模糊糊地覺察到,自己的功力在一覺醒來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那股熾如岩漿的真氣,分明不是日夜修煉的薩般若心法。

 他百思不得其解,將右掌貼住西門美人的背心,熱流一吐,衣衫上的寒霜瞬即化作蒸汽消散。

 約莫一炷香左右,西門美人悠悠醒來,赫然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個人的懷中,一瞬間她的神志恢復清醒,猛地彈坐起來,回手一個耳光往真禪臉上扇去,只是黑暗裡失手打偏,扇在了真禪的腦瓜頂上,「啪」地一聲脆響反疼得自己「哎喲」大叫。

 真禪被欺負慣了,倒也不如何生氣,忙將她的手抓住。

 西門美人掙脫不出,以為真禪生出歹念,羞怒中帶著一絲害怕,叫道:「小和尚,你想幹嘛?」

 真禪右手食指在西門美人的掌心裡寫道:「你昏過去了,我在運功幫你逼出寒氣。」

 西門美人定了定神,怒氣又生道:「就你那點三腳貓本事,也能救我?」

 真禪寫道:「我也不曉得為什麼,一覺睡醒功力大進,已不怕這寒氣。」

 西門美人還想說話,卻又冷得打了個寒噤,真禪急忙將熱流輸入她的手掌,繼續寫道:「這地方不好,咱們得設法逃出去。」

 拽著西門美人來到廳門前,真禪深吸一口氣,將丹田熱流滾滾不絕注入烏龍神盾,往門上劈落。

 由於他並不清楚自己的功力究竟提升到了何等境界,故此這一劈幾乎用盡全力。

 「砰!」

 烏龍神盾砸在門上,魔符迸濺出一串精光四分五裂,幻化飄散,那門板失去保護,登時在不可一世的罡風催壓下碎裂成齏粉。

 伴隨著一股清新空氣傳入,廳外耀眼的陽光射了進來,西門美人大喜過望,興奮地一拍真禪肩膀道:「小和尚,你還真有兩下子!」一觸之下又惶然收手,卻是真禪身上的僧衣早被撕爛成縷,除了那條短褲衩外跟裸體沒什麼兩樣。

 真禪做個手勢,西門美人勉強看懂,手一揮氣道:「幹什麼要逃,我去找那老頭算賬!」

 舉目四望怒叱道:「郜老賊,你給姑奶奶滾出來!」

 叫陣半晌別說煙波叟沒應聲,更連一個理會自己的人都沒有,西門美人正欲發飆,忽聽前廳方向隱約有打鬥聲響傳來,她精神大振道:「好啊,這老賊多行不義,又有仇家找上門來!」

 兩人一路無阻奔到前廳,果然瞧見廳內有人正在激戰,西門美人妙目望去,其中一人衣衫破爛頭頂寸髮,不正是那個自己遍尋不著的壞小子楊恆!

 卻說那日楊恆當眾受了明燈大師的責備,心氣難平,回屋倒頭便睡,到得半夜,他卻被一個可怕夢魘驚醒,在夢裡面,母親鮮血淋漓地倒在了楊北楚的劍下,父親化作一個厲鬼,正張牙舞爪地撲向自己,口中怒嚎責問他道:「你為什麼不來救我,你忘了我們受的苦了麼?」

 夜涼如水,已是深秋,楊恆重新躺下,身上衣衫冰涼濕漉,卻怎麼也睡不著了,翻來覆去思忖良久,起身下床往門口走去。

 「呼…」突然一陣夜風吹拂入屋,門栓竟被人無聲無息地震斷,一道鬼魅般黑影欺近楊恆到身前。

 楊恆藉著門外照入的月光隱約看到,進來的是位女子,戴著煞白猙獰的人皮面具,一雙眼睛閃爍著鬼焰般的暗紅色光芒,身穿白色紗衣,袖袂隨風飄蕩,說不出的妖異。

 沒等開口,白衣女子的左手快逾閃電抓向楊恆胸口,五根手指或屈或張,暗藏無數變招,將他上半身盡數籠罩在爪勢之下。

 楊恆施展拈花指法朝白衣女子的脈門點去,猛想到西門望曾對自己說起過的一個人,心頭一震道:「你是大魔尊!」

 「啵啵!」

 白衣女子的左爪穿透楊恆的拈花指,抓住他的左肩,一股霸道怪異的氣勁迫入體內,竟連鐵衣神訣都來不及反應,經脈已被她禁制。

 楊恆身子一軟,心下駭然道:「此人修為竟還在明燈大師之上!」嘴巴裡卻已發不出聲音,自是連啞穴也被這白衣女子給封了,他隨即感到身子一輕,已教白衣女子提在手中飄飛出門。

 為防備排教偷襲報復,這些日來祝融劍派對正陽山莊的戒備明鬆暗緊,可這白衣女子飄忽來去,不消片刻就攜著楊恆出了山莊。

 楊恆一面想著脫身之策,一面揣摩著這白衣女子抓自己的原因。

 天色微亮時兩人來到一座不知名的大山中,掠過道山梁前方鬱鬱蔥蔥的山麓裡隱隱露出了座僻靜的大宅院。

 白衣女子在宅院外落地,守在門口的四名排教黑衫護衛齊齊躬身道:「大魔尊!」

 白衣女子視若無睹,將楊恆丟給黑衫人,兩個黑衫人一左一右架住楊恆,隨著白衣女子進了大宅院中。

 來到一座小廳前,傷勢未癒面色蒼白的蘇醒羽與司馬陽以及另一位楊恆並不認得的朱衣中年女子早已出門迎接。

 白衣女子進廳落座,朱衣女子與蘇醒羽在下首作陪,司馬陽卻只有站著的分兒。

 白衣女子凌空彈指解開楊恆的經脈禁制,冷冷道:「蘇教主,這便是楊恆了?」

 就聽蘇醒羽欠身回答道:「啟稟大魔尊,這小和尚正是楊恆!」

 白衣女子點點頭,說道:「凌護法,你將他帶到後堂拷問,我在這兒等著。」

 朱衣女子應了聲,起身轉向後堂,黑衫人押著楊恆亦步亦趨跟了進去。

 到了後堂,朱衣女子語音柔和道:「放開他,你們可以退下了。」

 黑衫人領命退出後堂,朱衣女子將門關上,坐到楊恆身前的椅子裡。

 楊恆警覺地盯著朱衣女子,只見她相貌只能說是平常,但眼眸又黑又亮頗有嫵媚之色,神情和藹地也正望著自己。

 楊恆試了試體內真氣,知道大魔尊只解開了自己的啞穴,手腳仍使不上半分的勁兒。況且屋裡屋外儘是魔門一等一的高手,想逃也逃不了。

 「我姓凌,是滅照宮的朱雀護法,你可以叫我『凌姨』。」朱衣女子和顏悅色道:「你不必太緊張,我只是要問幾個小問題而已。」

 楊恆咦道:「咱們非親非故,你自稱『凌姨』,不覺得奇怪?」

 凌紅頤也不生氣,說道:「令堂明曇大師送你上了峨眉,在臨別時有沒有交給過你什麼東西,要你小心保管不得洩露?」

 楊恆怔了下道:「我爹我娘一向光明磊落,從無不可告人之事!」

 凌紅頤點點頭,問道:「那你是否聽令尊令堂說起過『軒轅心』?」

 楊恆隱約記得自己好像聽到過這名字,可一時又想不起來,譏誚道:「是不是滅照宮的人都沒心沒肺,才要滿世界找它!」

 凌紅頤一再被楊恆硬邦邦地頂撞,竟似不以為忤,耐心道:「你再好生回憶一下。」

 不用她說,楊恆腦子裡也在想軒轅心的事,思緒驀然回到五年多前那個家破人散的噩夢黃昏,父親出門迎戰楊北楚,自己在屋中依稀聽到大伯曾經問道:「十年前你從宮中盜走的那尊軒轅心呢,卻將它藏在了哪裡?」

 他厲聲道:「老妖婆,少跟小爺囉嗦,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們!」

 凌紅頤輕輕一嘆,道:「你不必如此,我們是奉令找尋一顆加持在軒轅心上的聚元神珠,大約杏核大小,通體黝黑散發微光,你見沒見過?」

 楊恆立時醒悟道:「一定是滅照魔宮沒找到這顆聚元神珠,卻以為娘親私底下已交給了我收藏,所以才將我抓來逼問。」

 所謂愛屋及烏,恨屋亦及烏,何況凌紅頤明顯是和司馬陽、蘇醒羽等人一夥的,故此無論對方如何和顏悅色,寬容相待,楊恆心裡卻是恨極了她。

 凌紅頤等了他半晌,見楊恆只管狠狠瞪著自己就是不開口,搖搖頭道:「你這樣真教我為難。」

 忽聽屋外蘇醒羽有氣無力地咳嗽兩聲,嘿然道:「凌仙子,這小子天生傲氣,脾氣倔得很,用尋常手段只怕問不出什麼。」原來那大魔尊在前廳等得不耐煩,便領著蘇醒羽和司馬陽來到了後堂。

 司馬陽推開門,大魔尊走進屋內,問道:「蘇教主,你可有什麼法子?」

 蘇醒羽回答道:「如大魔尊准允,在下用離魂大法將其神智迷失,到時候不論您問什麼,他都會一五一十地乖乖說出。」

 楊恆一驚,憤怒地轉過臉大罵道:「蘇老魔,你為虎作倀,天生一副奴才樣,你祖宗…」突然罵聲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睜到最大,呆呆地看著大魔尊隱隱泛著紅光的頭髮上插著的一支銀釵,失聲叫道:「媽媽!」

 蘇醒羽被楊恆罵得火起,陰冷一笑道:「別說叫媽,就是叫姥姥也沒用!」總算他心思縝密頭腦清醒,沒敢把楊恆父親一系的親長給牽涉進去。

 楊恆恍若未聞,瘋了一樣張開雙臂撲向大魔尊道:「媽…」

 大魔尊冰冷道:「裝瘋賣傻什麼?」揮袖一拂將楊恆掃翻在地。

 「媽,我是阿恆…」楊恆翻過身,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著將手伸向她道:「您怎麼會變成這樣,您為什麼不認我了?」

 蘇醒羽微覺驚詫,瞥了眼木無表情的身旁三人,卻發現他們的反應各不相同。

 大魔尊居之若素,壓根對楊恆的反常舉止沒有絲毫的反應,眼睛裡依然流露出駭人的寒光,凌紅頤將臉偏到一邊,隱隱露出不忍之色,而司馬陽則低頭瞧著楊恆,嘴角逸出一抹幸災樂禍的蔑然與快意。

 蘇醒羽霍然一驚道:「莫非大魔尊果真是楊恆的母親?」

 他正尋思著,大魔尊已一腳地踹在楊恆臉上,將他踢得在地上連滾幾圈,重重撞在一張桌案上,喝斥道:「蘇教主,你也傻了麼?」

 蘇醒羽忙應聲道:「是!」舉步上前一把抓起楊恆道:「楊公子,在下得罪了!」

 楊恆鼻子裡嘴巴裡鮮血不停地滴淌,可他一點兒都不覺得疼,只拚命想掙脫蘇醒羽,口中不停叫道:「媽,媽,我是阿恆啊…您為什麼不理我?」

 大魔尊無動於衷道:「蘇教主,還不動手?我不想聽他繼續胡言亂語!」

 蘇醒羽一手制住楊恆,一手取出魔符點燃,口中唸唸有詞,便要施展離魂大法。

 誰知楊恆沒受半分影響,高叫道:「媽,你怎會變成這樣,為什麼要戴著面具?」

 凌紅頤暗自低嘆,朱唇動了動可終究沒能說出什麼,身形一晃逕自離去。

 猛聽蘇醒羽低低一哼,卻是楊恆情急下張嘴咬在他的手背上,他不敢鬆手,又不敢對楊恆動粗,只好自認倒楣。

 楊恆的牙齒被蘇醒羽的護體罡氣震出血來,破口大罵道:「蘇腥魚,放開我!」

 蘇醒羽一張魔符燃盡仍不見效用,心中錯愕不已,忽一眼瞟到楊恆手腕上的那串正微微發光的紫紅色念珠,頓時恍然道:「難怪這小子能破解本教的離魂大法,竟是手上戴了這寶貝。」

 他趕忙褪下定神念珠,楊恆又一口咬下道:「還給我!」

 大魔尊聽到叫嚷,漫不經心地朝兩人掃了眼,可視線甫一接觸到那串紫紅色念珠,眼眸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厭惡與迷茫之色。

 她眼神裡的變化正被楊恆逮到,霎那間腦海裡掠過千百個念頭道:「難不成娘親是被人迷失了神志,又或完全喪失了記憶,不認得我了?可她又怎會變成這般模樣,修為也高得不可思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沒有等他繼續往深處想,腦袋突然變得沉重暈眩,也停止了絕望的掙扎與反抗。

 但他的嘴巴還是張在那兒,視線像被釘住,依舊呆呆地望向白衣女子,一顆顆熱滾滾的淚珠悄無聲息地從眼眶裡淌落,順著滿是血污的面頰滴到了冰涼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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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聚元珠

 等楊恆重新恢復神智時,已是當日黃昏,他被軟禁在一間華貴舒適的廂房裡,門邊站著兩名丫鬟,四周有排教好手嚴密監視。

 「匡、匡、匡!」

 楊恆用盡全力踹著緊鎖的屋門,朝外大叫道:「放我出去,我要見大魔尊!」

 屋門上並沒有魔符加持,但楊恆丹田真氣絲毫運轉不動,已和常人無異,這樣一扇在以前根本算不了什麼的木門,此刻硬生生將他困守在屋裡,令他見不到大魔尊,也見不到闊別五年的母親!

 就算沒有母子天性,就算面具遮掩住了大魔尊的真面目,可在聽到聲音,看見那支父親贈送給母親的銀釵的瞬間,他的心中已百分之百地確定這人稱大魔尊的白衣女子就是自己的母親。

 他的心中充滿了迷惑、憤怒、不解、鬱悶,卻沒有人能解答。

 他失神地靠著屋門,潸然淚落,猛然仰起頭充滿痛苦,充滿不甘,充滿怨憤與委屈地一聲狂吼。

 吼聲久久迴蕩,直到聲嘶力竭,楊恆淚流滿面,習慣地伸出手想撫摸一下腕上的那串定神念珠,但摸了一個空,遽然記起念珠已被蘇醒羽搜走。

 他一下子從地上跳起,抓住一個丫鬟的肩膀凶狠狠問道:「我的念珠呢?」

 丫鬟驚慌失措地叫道:「楊公子,你快放開奴婢,奴婢不曉得什麼念珠…」

 楊恆呆了呆,頭腦稍稍清醒了點兒,略含歉意地鬆開丫鬟。

 「吱呀」一聲,屋門開了,凌紅頤托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飯菜走了進來。

 楊恆一把搶過放在托盤裡的那串定神念珠,凌紅頤嫣然一笑也不阻攔,問道:「你餓不餓,我下廚做了些時鮮小炒,快吃吧。」

 楊恆望著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餚,動也不動。

 「放心,沒毒。」凌紅頤夾了口菜放進嘴裡,將另一雙筷子遞給楊恆。

 楊恆不接,冷冷地注視著凌紅頤問道:「我母親呢?」

 凌紅頤把筷子放回桌上,回答道:「她中午便已離去,你暫時是見不著了。」

 楊恆叫道:「你騙我!」說著就往屋外奔去。

 門口兩名黑衣人閃出,將他牢牢按住,任由楊恆如何掙扎都無濟於事。

 等黑衣人把楊恆摁回座椅裡,凌紅頤徐徐道:「你見了她又能怎樣?」

 「我…」回想起早上的情景,楊恆一時啞然,瞪著對方再說不出話來。

 凌紅頤沉靜道:「把飯吃完了,我便告訴你真相。」

 楊恆猶豫片刻,抓起桌上的筷子一通狼吞虎嚥,轉眼就將湯湯水水全部掃空,然後一抹嘴巴道:「你可以說了。」

 凌紅頤揮揮手,屋裡的人均都退了出去,將房門也重新關上。

 凌紅頤說道:「這事要從十五年前說起,令尊楊南泰趁老宮主閉關之際救走令堂,殺下東崑崙,同時也將滅照宮的一件至寶給盜走了。」

 楊恆脫口而出道:「軒轅心?」驀地心裡一警道:「她不是在趁機套我的話吧?」

 凌紅頤道:「不錯,就是軒轅心,你的母親也正是因為它而變成今天這般模樣。」

 楊恆咬牙切齒道:「為了一尊軒轅心,你們就對我母親下此毒手!」

 凌紅頤淡淡道:「你可曉得軒轅心的用處麼?它能吸食劍仙元神,經過煉化後再注入另一個人的身體裡,從而製造出空前絕後的大魔尊。」

 楊恆身軀劇震,凝視著凌紅頤寧靜平和的雙目,顫聲道:「那我媽媽…」

 凌紅頤低嘆道:「她便是你祖父成功製出的第一代大魔尊,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楊恆心情激盪,聽凌紅頤繼續道:「當年令尊被緝捕回宮,令堂為了救他,攜著軒轅心來到東崑崙,但她又焉是老宮主的對手,最終非但沒能救出令尊,反而連自己也身陷囹圄,老宮主這才察覺,藏在軒轅心中的聚元珠業已消失不見。」

 她猜到楊恆不知聚元珠的作用,解釋道:「沒有聚元珠,軒轅心便無法吸食劍仙元神,等若失去了最重要的能力,老宮主多次逼問聚元珠的下落,令堂抵死不言。」

 她的臉上逸出一絲對明曇的敬佩之色,徐徐道:「老宮主一怒之下,就將早先已煉化貯存在軒轅心中的七道劍仙元神盡數灌入令堂體內,與她的魂魄相合,製成大魔尊,令堂就此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記憶,但唯老宮主之命是從。」

 楊恆心如刀絞,渾身起了陣陣徹骨寒意,恨恨道:「楊惟儼…」

 凌紅頤輕輕嘆息道:「老宮主這麼做,是想逼迫令尊吐露聚元珠的下落。」

 楊恆冷笑道:「我爹只會更恨他!」

 凌紅頤頷首道:「令尊被囚禁在百丈懸崖下將近六年,無論是面對老宮主還是楊北楚,始終不肯低頭,甚至連話也不肯多說一句。」

 這是楊恆第一次聽到了有關自己父親的確切消息,心裡喜憂參半。

 凌紅頤的眼神漸轉憐憫,輕聲道:「你還小,許多事還不明白,其實,老宮主最無法容忍的,是他曾經鍾愛的小兒子背叛自己,才會遷怒令堂,他要用這種方式懲罰你的母親,更是想讓令尊感到痛苦…」

 「算了吧!」楊恆道:「什麼遷怒懲罰?他就是想變本加厲製造出更多個擁有絕世修為的凶神惡煞,然後充作他的傀儡爭霸仙林,我爹娘做得對,若換作我,連那軒轅心也一併毀了!」

 凌紅頤道:「也許你父母早有毀去軒轅心的念頭,只是礙於裡面已經貯存了七位劍仙的元神,才不忍心下手。」

 楊恆迅速反應過來,道:「我母親的記憶已失,我爹又什麼都不肯說,所以你們便找上了我?」

 凌紅頤點點頭,說道:「如果聚元珠沒有毀去,我想令堂多半會將它交給你。」

 楊恆怒極反笑道:「你們也太會猜了,我要那東西幹什麼,拿來害人麼?」

 凌紅頤回答道:「聚元珠的效力遠不止吸食煉化元神這一條,你若得著了它,自然好處多多,受益不盡。」

 「誰稀罕!」楊恆嗤之以鼻道:「而且我娘並未將它交給我,你們問也白問。」

 凌紅頤注視楊恆一會兒,輕出了口氣道:「這點蘇醒羽已經幫我們證明,但事情也因此變得更加複雜。」

 楊恆道:「活該,誰讓你們不見棺材不掉淚?」

 凌紅頤搖搖頭道:「你不瞭解老宮主的脾氣,他下定決心要辦的事就一定會成!」

 楊恆笑道:「聚元珠沒了,他有通天的本事又能怎樣,除非…」話說到一半,他臉色微變道:「你們想用我要脅爹爹!」

 凌紅頤並不否認,徐徐道:「大魔尊已經親自回返東崑崙向老宮主稟報此事,不日你也將啟程前往滅照宮。」

 「做夢!」楊恆手指凌紅頤道:「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你們也休想得逞!」

 凌紅頤微笑道:「一個人想死還不簡單,難的是活下去,做些對自己對親人有意義的事。」

 楊恆怔了怔道:「你少貓哭耗子假慈悲,更別想用花言巧語打動小爺!」

 凌紅頤幽幽道:「你不明白,這些事都屬於滅照宮的絕密,包括我在內,真正知情的人屈指可數,但身為人子,我想你有權知道自己父母的處境,假如你真的愛他們,就該用心想想如何去幫助自己的爹娘,而不是動不動就尋死覓活。」

 「你說得好聽,卻忘了是誰害得我母親如此!」楊恆叫道:「你又為何不救她?」

 凌紅頤搖頭道:「我也沒辦法,解鈴還須繫鈴人,要找到破解之法,歸根結底仍得靠聚元珠。」

 楊恆一省道:「好啊,鬧了半天你還是在打我的主意!」

 凌紅頤站起身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好好想一想。」說罷丟下楊恆舉步出門,穿過庭院逕自來到前廳。

 蘇醒羽和司馬陽都在裡頭等候,見凌紅頤進廳,齊齊站起施禮,司馬陽問道:「凌護法,那小子可願配合?」

 凌紅頤沒有回答,澹然道:「我讓你們來,是為了另外一樁事。」

 蘇醒羽落座欠身道:「請凌護法吩咐,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凌紅頤道:「早上審問楊恆的時候,兩位也都在場,蘇教主還幫了我們不小的忙。」

 蘇醒羽一時弄不清凌紅頤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謙遜道:「那是在下應盡之力。」

 「蘇教主客氣了。」凌紅頤臉上不見喜怒,說道:「我想你們多少也從楊恆的話語裡猜到了大魔尊的真實身份,同時也聽到了許多不該聽的事情。」

 蘇醒羽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急忙道:「請凌護法放心,在下絕不敢稍露口風!」

 凌紅頤點點頭道:「蘇教主為人我自然信得過,包括司馬賢侄也是可以信賴的,但此事涉及滅照宮絕密,不由我不謹慎。」

 她頓了頓,又道:「所以我要提醒你們,管好自己的嘴巴,萬一這樁秘密洩露出去,不需請老宮主的骷髏令,我就先將二位徹底封口。」

 司馬陽心頭一凜,他入宮近二十年,素知這位朱雀護法外柔內剛,言出不二,連自己的師父楊北楚對她都不敢有半點輕慢,當下恭聲道:「小侄明白,只是曉得此事的遠不止我和蘇教主,若是別人傳出去的呢?」

 凌紅頤不緊不慢道:「莫非你是在懷疑我和其他幾位護法?」

 「不敢!」司馬陽神情恭謹,卻沒絲毫退縮之意,「譬如說楊恆這小子。」

 「他不會。」凌紅頤胸有成竹道:「首先,楊恆已經沒有機會將這事散播出去,更重要的是,他是個聰明人,豈會將令自己母親蒙羞的隱情對外大肆宣揚?別忘了,大魔尊原本是什麼人!」

 「是,在下明白了。」蘇醒羽暗暗後悔自己不該稀里糊塗地摻和進這件事裡,沉聲說道:「我會盡快徹底忘掉此事。」

 「你還沒完全明白。」凌紅頤道:「否則就不會還穩悠悠地坐在這裡。」

 蘇醒羽一怔,旋即醒悟道:「多謝凌護法提點,在下這就將所有看守接近過楊恆的人就地滅口,保證不留後患!」

 凌紅頤不置可否,說道:「人算不如天算,你們好自為之吧。」

 ※ ※ ※ ※

 凌紅頤去後,楊恆獨自坐在屋裡望著窗子外頭發呆,他一會兒想著要為父母伸冤報仇,一會兒又想到目下的境遇,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完全黑透,屋外忽然有一個少女在不停叫喊道:「楊哥,楊哥…你們兩個混蛋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楊恆一奇道:「誰在找我,聽這聲音卻似並不認識這位姑娘啊?」

 他忍不住走到窗前向外張望,就看到兩名黑衫人吃力地架著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紅衣少女往院門外走去,因為背對著窗口,楊恆無法看見她的容貌,可隔得老遠,也能聞到隨風飄來的一股脂粉香氣。

 很快那少女消失在門外,楊恆搖搖頭心道:「也許我聽錯了,又或她叫的是別人。」

 他魂不守舍地坐回椅子裡,想著方才與凌紅頤的一番交談,胸口憤懣難忍,狠狠地一拳擊在桌面上,卻徒令紅腫的手更疼。

 他撫摸著發疼的拳頭,自失地苦笑道:「我經脈受制,猶如籠中之鳥,就等著被他們押回滅照魔宮了…不成,萬萬不成!我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被楊老魔用來要脅爹爹,我得逃出去!」

 正這時,司馬陽推門進來,後面跟了個丫鬟,卻已不是白天見過的那位。

 楊恆聽到動靜,頭也不抬,漠然瞧著桌上的空碗,只當沒看見對方。

 司馬陽在桌前站住,從丫鬟手裡接過一碗藥汁,冷硬道:「喝下去!」

 楊恆甩手想將藥汁灑翻,卻被司馬陽狠狠捏住手腕,勒得他腕骨欲裂。

 楊恆咬牙不肯發出呻吟,只不屈地瞪視著對方。

 過了一會兒,司馬陽許是覺得無趣,鬆開楊恆的手腕道:「你最好合作點兒,這裡頭是化功散,喝完後我便要帶你前往滅照宮,一路上,少不得要好好照顧你。」

 楊恆兩眼一翻,大罵道:「司馬陽,你不過是楊北楚的一條走狗,有什麼…」

 不容楊恆罵完,司馬陽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將一碗藥汁強行灌入口中。

 不多久,司馬陽帶著楊恆來到屋後的一片空場上,那裡已停了一頭樣貌兇猛的碩大魔禽,如小山包似的背上馱著間豪華的廂房,寬約六尺長過一丈,坐上數人綽綽有餘。

 一個滅照宮的部屬端坐在廂房前的座椅上,手提勒定在魔禽脖頸上的一條金色長鏈,另一手拿著根類似馬鞭的物事,正等候著司馬陽與楊恆。

 蘇醒羽站在一旁,向司馬陽抱拳作別道:「小兄弟一路順風,凌護法已經安歇,吩咐蘇某轉告,路上不可耽擱,務必要將這兩人平安送達。」

 司馬陽點點頭,說道:「回報凌護法,司馬陽接辦的差事,還不曾出過差錯。」

 「陽哥!」廂房裡有人聽見司馬陽的聲音,從窗口探出腦袋,欣喜叫道:「這麼久你也不來找我玩兒,這裡的人不許我見你,簡直壞透了!」

 楊恆一怔抬眼望去,說話的正是他先前在屋子裡看到過的那位紅衣少女。

 她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圓圓的臉蛋,身段豐腴,長得倒也算可愛,肌膚雪白細嫩,好似一個瓷娃娃,一雙大眼睛正滿是情意的望向司馬陽。

 楊恆醒悟道:「敢情她剛才在院子裡叫的是司馬陽,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司馬陽臉上現出難堪與厭惡之色,咳嗽了聲道:「你先坐好,我這就上來。」

 「哦,」少女如奉諭旨綸音,乖乖地把頭縮回去,口中催促道:「那你快點呀。」

 「上去!」司馬陽暫時擺脫了少女糾纏,轉頭向楊恆喝令道。

 楊恆攀上從廂房上懸下的扶梯,忽地心頭一動,覺得這姑娘顧盼之間神情似曾相識,猜測道:「瞧她對司馬陽的親熱勁兒,莫非是…西門府主的女兒?」

 楊恆越想越覺得大有可能,人也到了廂房外,順手將門拉開。

 半隻腳剛要邁進去,不料只聽得耳邊一聲甜膩膩地呼喚道:「陽哥…」隨著一股香風撲入鼻中,有條紅色的身影宛若一團火焰撲向自己。

 楊恆差點沒摔下去,情急叫道:「我不是…」猛見兩瓣飽滿豐潤的櫻唇已經不由分說往自己嘴上貼來,嚇得拚命仰面扭頭。

 「啵!」

 一個「大大」的香吻重重親在楊恆的面頰上,那少女緊緊抱住楊恆脖子,口中埋怨道:「你可想死我啦…」欲待再來一記包含少女純真相思之情的熱吻時,卻駭然摸到一個光頭,才發現被自己緊緊摟住的人並非日思夜想的司馬陽。

 「呀…」

 她一聲刺耳尖叫,一把推開楊恆縮進廂房,順手抄起一隻坐墊就砸在了他的頭上。

 楊恆滿耳嗡嗡轟鳴,不覺對司馬陽生出一絲可憐,好不容易鎮定心神矮身鑽進了廂房,忙不迭用手使勁去擦剛領受過熱吻的臉。

 「臭和尚,你敢佔姑奶奶的便宜!」那少女回過神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惡狠狠抓住楊恆的衣襟。

 楊恆啼笑皆非,勉力將頭後仰,說道:「我也不想,我是沒躲開!」

 「你倒說得輕巧,」紅衣少女哪肯甘休,叫道:「那可是本小姐的初吻!」

 好在這時候司馬陽也進到廂房,將門關上道:「美美,別鬧了!」

 「不行,這小和尚騙去本小姐的初吻,我要將他殺了!」紅衣少女說到做到,探出雙手一把掐住楊恆的脖子。

 楊恆徹底輸給了這少女,無奈經脈受制對方又使足了氣力,竟被勒得直翻白眼。

 司馬陽存心要讓楊恆受罪,故意等了片刻才冷冷道:「放開他吧,別弄死了。」

 少女不解風情,大叫道:「我就是要弄死這小和尚!他是什麼人,你幹嘛護著他?」

 「夠了!」司馬陽終於爆發,粗暴地將紅衣少女扯回到坐凳上。

 少女愣了愣,泫然欲泣道:「你幹嘛對我這麼凶,你不愛美美了,你不是最心疼美美的嗎?」

 司馬陽繃緊臉不理,扭頭朝外面的那名駕手吩咐道:「起飛!」

 廂房一震,魔禽載著四個人穩穩地飛起,漸漸地升上雲端,向西而去。

 望著一邊哭個不休一邊偷眼打量司馬陽的少女,楊恆問道:「這位是西門府主的千金?閣下為了滅照宮還真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啊。」

 司馬陽目露怨毒之色,哼了聲道:「我沒有你好命,生來就有個宮主爺爺。」

 楊恆曉得對方是在惡意刺激自己,反倒不怒,笑嘻嘻道:「但你卻大有希望成為府主女婿啊,我想西門姑娘一定是翹首以盼。」

 這一下似乎提醒了那少女,抹一把淚問司馬陽道:「陽哥,你啥時候向我爹提親?」

 司馬陽瞪著楊恆,看出了他眼中奚落之意,恨不得一刀把面前兩個人都殺了,沒好氣道:「少做夢了,我怎會要你這蠢丫頭?」

 「你騙我,你騙我!」少女不依不饒,「你說過的,我是這世上最聰明美麗最溫柔賢慧的姑娘,若能娶我做媳婦,給個神仙也不要,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才故意罵我?好吧,我聽話,保證從今往後都是你最親最疼的乖乖寶貝美美…」

 楊恆用牙齒死命咬住自己的下唇,可身子已笑彎得幾乎折成兩段,眼淚在眼眶裡不住打轉,委實大大出了一口憋了多日的惡氣。

 就這樣往西飛了五六個時辰,天又漸漸亮了起來,透過身周飄渺的浮雲,楊恆望見下方山勢漸高,連綿險峻無邊無際,已進入了巴蜀地界。

 那少女折騰了一宿,總算睡熟了,一張白裡透紅的臉蛋兒猶如新摘的蘋果般誘人。

 司馬陽合目假寐,卻不敢有絲毫鬆懈,以防楊恆耍出什麼花樣。

 慢慢地,楊恆感到丹田熱了起來,原本凝滯如鉛的真氣有瞭解凍的跡象,他心中暗自欣喜,知道經脈禁制的效力已過,而那化功散的藥力亦被體內的山魈精血化解殆盡。

 於是楊恆不動聲色,也裝作沉睡的樣子,悄悄默運薩般若心訣,將丹田真氣緩緩積聚流轉,疏通一條條尚未解封的經脈。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楊恆經脈全解,而對面的司馬陽依然毫無察覺。

 他將真氣又遊走周身三圈,一聲大喝彈身躍起,拈花指點住司馬陽羶中穴。

 司馬陽胸口一麻,悚然睜眼道:「你不是服過化功散了麼?」

 楊恆手掌按住司馬陽胸膛,揚眉吐氣道:「沒想到吧,該輪到我來收拾你了!」

 他正待掌心吐勁結果司馬陽,猛聽身旁那紅衣少女怒聲嬌喝,一掌拍來。

 廂房空間有限,楊恆躲閃不得,只好撤掌招架,罵道:「瘋丫頭,你幹什麼?」

 紅衣少女不管不顧,一掌掌如同雨點般轟向楊恆,口中嬌叱道:「不准你傷害他!」

 楊恆又好氣又好笑,一面招架一面說道:「你以為他是真心待你?別傻了,他是在利用你對付西門府主,好教令尊令堂不敢不聽從滅照宮的差遣!」

 紅衣少女哪會信他,像頭發了瘋的粉豹施展開家傳絕藝,怒叱道:「你這是嫉妒,所以才誣賴他,想殺死他,對不對,對不對!」

 楊恆的腦袋一個比三個大,苦笑道:「我為什麼要嫉妒司馬陽?」

 「因為你也喜歡上我了呀,」紅衣少女道:「像我這樣舉世無雙的美女,哪個男人見了會不動心?你是個和尚,居然也六根不淨,動了凡心。」

 「我的天!」楊恆差點忍不住就要仰天長嘆,「你還真當自己是天上的仙女了?」說著話,楊恆靈台若有所覺,眼角餘光瞥到司馬陽正悄悄地從廂房前端的窗口爬出,那邊駕手伸手拉拽著眼看就要逃了出去。

 他又怒又急,叫道:「傻丫頭,你再不住手我就要傷人了!」振臂射出一支九絕梭,「噗」地剛好釘進司馬陽的屁股。

 司馬陽低哼一聲,身子一撐消失在窗口外,那駕手揮臂向楊恆射出一團綠光。

 楊恆這麼一分神,肩膀「砰」地捱了紅衣少女一掌,身子一個踉蹌,急忙凌空彈指,將那團綠光激偏。

 「啵!」綠光爆裂,散發出濃烈煙霧,隱隱帶著一絲甜香。

 楊恆倒也不懼,可那少女卻「哎呀」一聲,倒金山推玉柱般往他身上壓來。

 楊恆探臂攔住紅衣少女豐滿而充滿彈性的腰肢,一腳踹開門騰身躍出,就見魔禽還在飛行,可那駕手已保護著司馬陽逃得遠了。

 他懊惱地一跺腳,御風欲追,卻聽少女昏迷中痛楚地呻吟,臉上佈滿綠氣。

 楊恆心道:「怎麼說這丫頭也是西門府主的女兒,我可不能不救。」強自按下復仇的怒焰,往下方的一處山嶺上降落。

 他也不會醫術,只好運用薩般若心法強行替紅衣少女行功逼毒,花了兩三個時辰,少女臉上毒氣漸消,可睜眼一看到眼前的人是楊恆,二話不說揮掌又打。

 楊恆沒有防備,「砰」地被一掌劈坐在地,他火冒三丈,站起身罵道:「西門美,你有沒有長點腦子?」

 紅衣少女憤然起身,晃了晃又軟倒,卻瞪大明眸盯著楊恆,氣喘吁吁道:「我叫西門美人,誰讓你給本姑娘亂取名字,難聽死了!」

 楊恆給梗了半天,不得不佩服西門望夫婦的驚世才情,怒氣不由慢慢消了,苦笑一聲道:「司馬陽已丟下你溜走了,你被毒霧所傷,得立刻逼毒。」

 「什麼,陽哥走了?」紅衣少女驚急叫道:「你為什麼趕走他!你這惡毒的和尚,快賠我陽哥!」若不是手足無力,早已跳起來廝打。

 不過楊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往後退了兩步,嚇唬道:「你先運功逼毒,否則毒氣攻心,那一輩子也別想再見到司馬陽。」

 這話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少女立刻老老實實盤膝坐地運起魔功。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她將餘毒迫清,站起身來問道:「陽哥去哪兒了?」

 楊恆回答道:「可能是逃回東崑崙了吧。」

 紅衣少女犯愁道:「東崑崙在什麼地方,離這兒遠不遠?」

 楊恆搖頭道:「我也沒去過,你還是盡快回家,免得你爹娘惦念。」

 「我的事不用你管!」少女找不著司馬陽,又把這筆爛賬算在了楊恆頭上,「你快去把陽哥給我找回來,不然我殺了你!」

 楊恆拿她沒辦法,心道:「我跟這丫頭也說不清楚,三十六計走為上,她找不著司馬陽,自會回家。」想到這裡朝林外一指道:「看,司馬陽來了!」

 紅衣少女回頭一瞧,林邊空空蕩蕩哪有司馬陽的身影,才知著了楊恆的道,連忙再把頭掉轉回來想找這小和尚算賬,可楊恆早已鴻飛冥冥。

 但楊恆仍是想左了,這位西門美人自幼生活在父母的寵愛與庇護之下,從未出過遠門,及至被司馬陽誘騙遭禁,也依舊養尊處優足不出戶,突然之間要她獨自面對偌大的荒山野嶺,實在是勉為其難。

 她氣呼呼地尋路出林,一心要找司馬陽,可她連問數人,誰都不曉得滅照魔宮,更不知道滅照魔宮在哪兒,無奈下嘀咕道:「不如我還回先前的那座大宅裡,說不定陽哥已在那兒等我了。」

 也難怪她如此癡纏,需知她的父母對這唯一的寶貝女兒當真溺愛到了極點,動不動便鼓勵她道:「閨女啊…你就是天仙下凡,誰要跟你比,可不是烏鴉比鳳凰麼?」

 兼之手下的那些奴僕丫鬟投主人所好,阿諛奉承吹捧誇讚不一而足。

 等到那位舉手投足都透著風流瀟灑的司馬陽登門,同樣對她的美貌聰慧讚不絕口,西門美人越發深信不疑,所以這位情竇初開、爛漫天真兼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竟被司馬陽三言兩語打動,隨著他私逃出山,才累得西門望夫婦受制於人。

 只是這些事情她並不去想太多,更從沒把蘇醒羽對自己的軟禁當回事,還順理成章地認為司馬陽是準備金屋藏嬌,要與自己長相廝守。

 誰曉得天有不測風雲,半路里殺出一個小和尚把司馬陽打跑,亦不由得她又是傷心又是憤怒,把楊恆當作了平生第一大仇,這才有了後來真禪的倒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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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惹禍

 卻說楊恆使詐擺脫西門美人的糾纏,藉著密林掩護溜出數十里方才停下,想到剛才經歷的事情和司馬陽屁股上捱了一梭的狼狽模樣,不禁失笑出聲。

 可思緒一轉,又回到了父母的身上,腦海裡浮現起母親木無表情將自己一腳踢翻的景象,心如刀絞,再也笑不出來。

 他的耳畔響起了凌紅頤的話音:「令堂失去了從前的所有記憶,但唯老宮主之命是從。」

 他情不自禁恨恨一捶樹幹,震得林葉瑟瑟飄落,心中痛苦道:「娘親神志全失,已變成了一個殺人工具,再認不出我!」

 他狠狠咬緊自己的嘴唇,思潮起伏道:「凌紅頤說滅照魔宮四處在找聚元珠,或許用聚元珠可以有希望救回娘親,可是聚元珠在哪兒?我爹應該清楚,但我明知道他被楊惟儼囚禁在百丈懸崖受苦,卻偏偏無力相救!」

 「砰、砰、砰!」

 想到恨處,他一拳拳砸在樹幹上,仍然無法宣洩出積鬱的悲傷與憤怒,便發了狂性,拳打腳踢將周圍的古樹一根根折倒。

 恍惚間,這些樹木都化身成了楊北楚、司馬陽、蘇醒羽、邛崍山君等一干仇人,令他不知疲倦地劈呀踹呀,直到不剩下一點力氣,才頹然躺倒在一片狼藉的空地上,望著湛藍的天空,茫然無語。

 經過這次衡山之行,他已非那個初上峨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頑童,深知自己的修為與楊北楚、凌紅頤這干滅照宮的高手相較,有著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

 即便回山痛下苦功,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後能夠擊敗明燈大師,破約下山闖蕩東崑崙,屆時還有一個幾乎無法踰越的楊惟儼在滅照魔宮中等待自己,而那老魔的實力,恐怕明燈、明鏡等雲岩宗的頂尖耆宿亦是望塵莫及。

 三五十年後,縱然老天垂憐自己,果真修煉成絕世神功,母親也早已成了血債纍纍、人怒天怨的大魔頭,而父親在百丈懸崖備受煎熬,屆時是否尚在人世也未可知。

 甚至,他連去向東崑崙的勇氣也沒有,唯恐失手被擒,反被楊惟儼利用作為對付父親的最好工具,所以除了忍,只能忍…

 他下意識地喃喃自語道:「我不要這樣,可我沒用,只能看著他們受苦!」

 他知道,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求助於師門,若是可以,娘親早在五年前就做了!何況,如今的娘親已非當年,如今的她,是那個不識親子,手段狠辣的大魔尊!

 他怎能讓世人知曉大魔尊的真實身份?他又怎能讓世人傷害自己至親至愛的人?

 少年的自尊與傲氣,失意與沮喪,一併沸騰著、折磨著他的心靈,一時五內如焚,痛不欲生。

 迷迷濛濛裡,他好像真的累了,睡了,再睜開眼睛時已是月上中天。

 楊恆坐起了身,心緒稍稍平緩了一些,尋思道:「接下來我該去哪兒?回峨眉嗎?沒用的,再苦修五十年我也不可能打敗楊惟儼,又何必再回去?可除了峨眉又能去什麼地方?家早沒了,天下雖大,卻無處可戀!」

 他只覺得人生晦暗無望,小小的年紀,竟因此而一下滄桑頹廢了幾十年。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山林,漫無目的地到處遊蕩,潛意識驅趕著他一直往東,遠遠逃離崑崙山,避開了熙攘的人群、繁華的城鎮,只往沒人的地方走。

 就這樣渾渾濁濁不曉得遊蕩了多少日子,楊恆頭上長出了寸髮,衣衫也破爛不堪,如同一個野人般逛到了郴州左近,距離煙波叟隱居之地已是不遠。

 楊恆不由自主想起那白衣少女,尋思道:「乾脆我去找找她吧,或可化解了明燈大師父女之間的恩怨,唉,我與爹娘此生不能相認,何苦再看到別人也受折磨?」

 這時他還沒有意識到,基於對明燈大師的感激固然是自己要去尋白衣少女的緣由之一;而更重要的一點卻是此刻的楊恆生無所歡,業已失去人生目標,一旦抓到了一件可以說服自己去做的事情,就如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身不由己地振奮起精神,暫時拋開折磨內心多日的痛楚。

 於是他尋尋覓覓找到了煙波齋。

 只見宅院的大門洞開,地上躺著個被點了穴位動彈不得的老蒼頭,前廳裡還傳來了呼喝激鬥之聲。

 楊恆心中迷惑,解開老蒼頭的經脈禁制問道:「老人家,這兒可是煙波齋?」

 老蒼頭爬起身粗粗一算,連帶上午被關在飲冰室裡的兩個少年,和剛剛闖了進去的一群道士,這已是今日來的第三波訪客了。

 他打量著楊恆的一身破衣爛衫,沒好氣道:「你又是誰?」

 楊恆道:「我是雲岩宗門下,有事求見煙波叟。」

 老蒼頭一聽猛然爬起身就往裡逃,口中叫道:「老爺,又來了個雲岩宗的和尚!」

 楊恆卻不知自己和真禪、西門美人剛好是前後腳,疑惑下跟著老蒼頭追進大廳。

 廳內一名青衣老者手持釣竿,與一個身材瘦長的老道士鬥得正疾,青衣老者明顯不是老道士的對手,被對方的拂塵壓縮在極小的空間裡眼看就要落敗,口中怒罵道:「無動真人,你莫要欺人太甚!」

 楊恆聞言心道:「原來這老道就是崑崙雪峰派的無動真人!」頓時想起了五年前在那座荒郊觀音廟裡的舊事。

 當時楊恆年紀幼小,尚以為這老道長是誠心襄助端木遠脫難,待到年齡漸長,才隱約覺著事情沒那麼簡單,多半這無動真人也是在打魏無智的主意。

 一恍神的工夫,場中青衣老者悶哼一聲被拂塵擊中胸口飛跌而出,無動真人縱身欺近,正打算將老者制住,不意斜地裡楊恆殺到,探右手兩指點向他的右腕。

 無動真人低咦道:「拈花指,你是雲岩宗的弟子?」拂塵一抖,收住身形。

 楊恆沒理他,瞧向被僕從攙扶住的青衣老者問道:「請問閣下可是煙波叟?」

 青衣老者看著楊恆身穿僧衣,以為他是為了真禪和西門美人的事而來,硬著頭皮道:「正是老朽,請問小師父有何貴幹?」

 楊恆正要說話,無動真人門下的一名弟子見他對自己的師父不理不睬,心生不滿,上前喝道:「小和尚,你哪家的門下,竟對我師父如此無禮?」

 楊恆一扭頭,望向那年輕道士道:「你沒看我正忙著嗎?」

 年輕道士怒道:「你可知這郜老賊是魔道妖孽,卻還出手救他!」

 若在以前,楊恆多半會心平氣和地向這道士解釋原委,可現下的他滿腔憂鬱悲憤,說是憤世嫉俗也不為過,見對方咄咄逼人盛氣凌人,也來了火氣,冷笑道:「雪峰派號稱仙林四柱,動輒出手傷人,依我看行事比邪魔外道更霸道!」

 這一句話無形了辱及雪峰派清譽,令得無動真人也動了怒火,徐徐道:「小師父,既然你曉得雪峰派,就該明白本派與雲岩宗同氣連枝,多年交好,怎還語出傷人,替魔道妖孽說話?」

 楊恆對無動真人沒有絲毫好感,更沒將他的身份擺在心上,這倒不是他狂妄自大,實因為身世特殊,所親近的人無不是名動天下的正魔兩道翹楚人物,這無動真人被譽為雪峰五真之一,卻又能大得過楊惟儼去?

 他慢條斯理地回答道:「我來找煙波叟打聽個朋友下落,你若將他打死了,卻教我問誰去?」

 無動真人好歹也是名門宿老,平日裡不論哪家正道弟子見著自己,無不畢恭畢敬,滿面景仰之情,何曾遇到過一個後生晚輩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頂嘴?何況這小和尚既是向煙波叟打聽,想必所問之人也是個魔道餘孽,由此可見,對方十有八九誤交匪類,是雲岩宗的不肖弟子。

 他肅然搖頭道:「你莫要胡鬧,否則休怪貧道不念雲岩宗的同道之誼。」

 楊恆脾氣上來天不顧地不管,頂撞道:「是我胡鬧,還是你這老道太霸道?」

 無動真人見楊恆軟硬不吃,暗自皺眉道:「我若出手懲戒這小和尚也非難事,可傳將出去終是有損聲譽,且不免引起雲岩雪峰兩家的杯葛。」

 也難怪他會躊躇,儘管幾百年來仙林四柱同仇敵愾,互為盟友,可時日久了鍋蓋哪有不碰碗勺之理?兼之每家都會不時有才華超卓之士心懷大志,欲執四派牛耳而光大本門,這明爭暗鬥可還少了?

 如今魔教蠢蠢欲動,滅照宮飛速崛起勢壓崑崙,天下正值多事之秋,萬一為了個小和尚再讓正道兩大泰斗門派之間起了齷齪,豈非得不償失?

 但他此行也斷沒有因為楊恆攔阻便空手而回的道理,且不說顏面問題,這煙波叟慣使釣竿,與當年劫走端木遠的銀面人有莫大嫌疑,自己焉能放手?

 正遲疑的時候,楊恆晃身奪過一柄雪峰派弟子背負的仙劍,說道:「你走不走?」

 這下無動真人的臉上再也掛不住,又見楊恆身法飄逸,出手敏捷,只怕門下弟子無一是他對手,於是一抖拂塵道:「也罷,貧道就代明鏡大師來管教你!」

 楊恆懶得多說,左手劍訣一引,一式「峰迴路轉」攻了過去。

 他的萬里雲天身法施展開來,矯若游龍,翩若驚鴻,在無動真人的拂塵光影之間遊走自如,任這老道修為精湛,二十多個回合下來卻連楊恆的一片衣角也沒撈到。

 不知不覺間,楊恆禪心漸臻空明,積壓心頭的多日憤懣徐徐淡去,欣喜地覺察到以周天十三式的千變萬化,別出機杼,輔以萬里雲天飄逸靈幻的身法,實乃相得益彰的天作之合,每多打一個回合,心中對這兩大曠世絕學的領悟便又多上一分。

 忽聽煙波叟驚喜叫道:「小姐!」一位冷豔絕俗的白衣少女自廳外飄入,轉眼間欺近到無動真人身側,玉掌迸立往他左肩劈落,冷冷道:「小和尚,你退開!」

 楊恆眼角餘光一掃,這白衣少女不是明燈大師的女兒卻又是誰?聽她語氣淡漠,對自己毫不客氣的呼來喝去,楊恆心裡有氣,低哼道:「你閃開!」

 結果兩人互不相讓,一個對著無動真人的左半邊猛攻,一個照著老道的右半邊狠打,形成夾擊之勢。

 無動真人頓感吃力,可這對少男少女加起來的年紀也沒自己一半大,以多欺少這四個字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只得催動真氣全力以赴,旁邊的一眾門下弟子見狀紛紛鼓噪,因未得師尊允許,均不敢擅自上前圍攻。

 想以明月神尼之能,兀自傷在了白衣少女掌下,再加上一個修為傲視同儕的楊恆,只十幾個照面便打得無動真人只有招架之功,心中惱道:「這丫頭是何來歷?貧道若折在兩個娃兒手裡,豈不貽笑大方?」卻不願招呼弟子出手襄助,否則等若在變相認輸了。

 念及於此,他的拂塵光芒暴漲舞作一團,將兩人逼退數尺,藉機騰起身形,左手捏做法訣口中喝道:「咄!」

 只見右袖裡飛出一支雪白晶瑩的小劍,掠在空中光芒大盛,幻化出一束束白色劍芒,幕天席地的往楊恆與白衣少女激射而至。

 楊恆只覺得身前劍氣縱橫,壓得自己幾乎透不過氣來,急忙運起萬里雲天身法中的「揚火訣」閃展騰挪,身形獵獵飄飛猶如一團火焰凌空舞動,手中仙劍「叮叮」連聲激散射來的劍芒。

 「雪真劍罡!」白衣少女神情沉靜如亙,碧芒一閃,天廬神匕已擎於手中,身姿曼妙飛舞而起,直迫無動真人,耳聽切金斷玉的脆響不絕於耳,天廬神匕勢如破竹,劍芒應聲消散幻滅,竟似不堪一擊。

 無動真人大吃一驚道:「這不是天廬神匕麼,難道她竟會是劍聖傳人?」

 心念未定,廳口一蓬烏光勃然迸發,捲裹著刺耳的呼嘯如黑雲壓城湧蕩進來,「轟」地一記爆響,正轟在了那柄白玉小劍上,小劍悲鳴震顫,光華黯滅栽落下來。

 卻是真禪和西門美人脫困而出,趕到廳外,眼瞧楊恆與一個白頭髮老道交手,形勢甚為吃緊,真禪無暇細想祭起新收的烏雷印,硬是破了無動真人的雪真劍罡。

 若論這兩件仙器魔寶的道行,自是無動真人的「雪真劍罡」高出一籌,可活該這老道倒楣,全副心神都用在對付楊恆和白衣少女之上,全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猝不及防之下著實吃了不小的虧。

 雪真劍罡一消,無動真人口中低哼一聲,身子劇晃,白衣少女趁虛而入,天廬神匕氣勢凌厲的中宮直進,刺向他的眉心。

 無動真人強壓胸口翻騰的氣血,揮拂塵往上招架,「嚓嚓」輕響聲中,千百根塵絲被天廬神匕威不可擋的鋒芒摧枯拉朽般斬斷絞碎,天空中猶如下起了一場銀白色的小雪,紛紛灑灑煞是好看。

 可惜無動真人已沒心情欣賞,凜然擰身拍出左掌。

 「噗!」

 神匕更快一線扎入他的右肩,無動真人悶哼落地,道袍盡為鮮血染紅。

 這當中的過程說起來冗長繁複,實則全在電光石火之間,待到廳內眾人反應過來,場內也已勝負分明。

 幾名雪峰派弟子轉向廳口紛紛怒罵道:「哪裡來的鼠輩,膽敢暗箭傷人?」

 就聽西門美人毫不示弱地罵還道:「一幫小雜毛,誰暗箭傷人了?」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個探頭探腦,尚未搞清楚狀況的真禪。

 楊恆飄然落地,把仙劍隨手一拋,歡喜道:「真禪,你怎麼在這兒?」

 真禪奔到楊恆面前,也是笑顏逐開,咿咿呀呀地比劃起來。

 無動真人收起白玉小劍,心知今日之戰已是一敗塗地,即便加上門下的幾個弟子,也難以討到絲毫便宜,他面色蒼白,怒視真禪道:「你也是雲岩宗門下?」

 真禪一愣,還沒弄明白這老道是何方神聖,茫然點了點頭。

 無動真人見他承認,越發惱怒道:「好啊,雲岩宗這是要跟咱們雪峰派幹上了!」

 楊恆道:「無動真人,你少拿雪峰派嚇唬人!」

 「無動真人?」真禪打了個激靈,還以為自己耳背聽錯了,一想到自己方才糊裡糊塗地祭起烏雷印,打傷的竟是雪峰派耆宿無動真人所煉的仙寶,重逢的欣喜、獲勝的志得意滿,頃刻都丟到了九霄雲外,比劃著問楊恆道:「真是無動真人?」

 楊恆笑道:「真禪,你的烏雷印一出手就打得無動真人丟盔卸甲,委實不賴啊。」

 真禪乾笑兩聲,於驚慌中隱藏著一絲小得意道:「這下禍事闖大了,回山後師父不定要怎麼罰我們呢。」

 那邊西門美人舌戰群道,一張櫻桃小嘴足足抵得上百萬雄師,正鬥得興致盎然大呼過癮之際,猛聽無動真人喝道:「今天的事,貧道定要和明鏡大師理論明白,我們走!」

 一眾弟子聞令,如獲大赦,撇下西門美人隨著師尊衝出大廳。

 西門美人大感沒趣,回過頭見楊恆和真禪正在說話,這下又找著了對手,衝上前去叫道:「小和尚,你還我陽哥!」

 楊恆方才三言兩語已從真禪口中得知他和西門美人邂逅的經過,笑嘻嘻道:「司馬陽遠在滅照宮,我可沒法把他抓來交給你。剛好真禪師弟在這兒,就讓他送你回桐柏山如何?」

 「不要!」真禪雙手亂搖,說道:「真源師弟,我還是跟你一塊兒回峨眉吧。」

 提到峨眉,楊恆笑容一斂,含糊其辭道:「再說吧。」

 真禪一奇,剛欲詢問,這時煙波叟已向白衣少女稟明了事情經過,抱拳說道:「三位,這兒桌倒椅翻,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到後面的湖光小築稍歇。」

 楊恆平復心緒,問道:「煙波前輩,為何無動真人會來此尋事?」

 煙波叟回答道:「老夫也鬧不明白,聽這老道意思,似乎他數年之前曾遇到幾個蒙面人的截擊,其中有一個使用的便是釣竿,故而懷疑上了我。」

 白衣少女搖搖頭道:「這些牛鼻子老道士總喜歡自以為是,不必理他。」

 這時西門美人記起舊賬,叫道:「郜老賊,咱們的事兒還沒了結呢!」

 煙波叟苦笑道:「那是老夫一時誤會了姑娘的來意,才將兩位誘入飲冰室中。」

 「不行!」西門美人道:「我差點被凍死!要不你也進去關一天嘗嘗滋味。」

 白衣少女凝眸望著西門美人道:「你是桐柏雙怪的女兒?」

 「那還有假?」西門美人怒沖沖道:「姑奶奶何時被人這麼欺負過?」

 白衣少女漠然道:「我沒空和你囉嗦。」輕移蓮步往後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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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清溪

 楊恆急忙追上叫道:「嚴姑娘,請留步!」

 白衣少女腳步不停,蹙眉道:「你陰魂不散地老纏著我,究竟想幹什麼?」

 楊恆道:「姑娘這是明知故問!你差點殺死明燈大師,卻想一走了之?」

 白衣少女霍然回頭,眸中閃動著冷光,徐徐道:「他該死!」

 「你又來了!」楊恆追到她身邊,惱道:「只想著自己,卻絲毫不顧念明燈大師的苦衷,若不是看在大師面上,我才懶得和你多說。」

 白衣少女猛地駐步,玉容如霜凝視楊恆道:「你說我什麼?」

 楊恆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大聲道:「我說你自私自利,只想著自己!」

 白衣少女眉宇間煞氣一湧,似在強自按捺怒意,淡淡道:「走,這兒不歡迎你。」

 楊恆紋絲未動,斬釘截鐵道:「你跟我一起去見明燈大師!」

 白衣少女沒想到楊恆如此強硬,秀眉挑了挑,一拂衣袖舉步又行。

 「站住!」楊恆火往上撞,伸手抓向她的藕臂道:「你得把話說清楚!」

 白衣少女側身出掌,兩人在後堂裡飛快地拆解數招,楊恆功力上仍略有不及,被她的袖袂帶得往旁踉蹌兩步,方自站定,大聲道:「姑娘可知,能有父母的疼愛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白衣少女在後堂坐定,唇角微露譏誚道:「不必你提醒,我的娘親已經過世,我的父親有等於沒有。」

 以她的脾氣,楊恆這般糾纏不放,又打又罵,早應一腳把這小和尚踹出煙波齋了,可不知為何,她對楊恆的執著和熱心亦隱生一絲好感,畢竟對方屢次三番不較私利地苦勸自己,也是全然出於一片好意,故而話說到現在,她雖不加辭色,卻也始終不願對楊恆促下重手。

 就聽楊恆又道:「我有母親,也有父親,而且他們都在世!可是我的娘親不認我…而我的父親,被人囚禁飽受折磨,我身為人子卻無力相救,每天都感到了無生趣,滿心痛楚。」

 白衣少女不再應聲,只靜靜地注視楊恆。

 楊恆歇了口氣,搖搖頭接著道:「可我知道他們仍是愛我的,即使是我母親,她…也絕非本意,由己及人,明燈大師當年離家出走也必定事出有因,你為何不肯給他機會,讓他說明真情?」

 白衣少女默然須臾,緩緩開口道:「我的家事,似乎不勞楊公子過問。」

 楊恆並不氣餒,揚聲道:「明燈大師待我情同父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白衣少女聞言,臉色一沉道:「那你的親生父親呢?其實楊公子自家的事已經不少,先顧好你自己吧。」

 楊恆如遭當頭棒喝,深吸口氣道:「不勞姑娘提醒!」

 白衣少女凝視楊恆,繼續說道:「我看你…憔悴很多,想必這些日子過得並不如意,一顆將死之心,又怎救得了別人?」

 白衣少女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令楊恆心神動盪,不能自己,他神色陰晴不定,已是萬念俱灰,驀地悲愴一笑道:「姑娘說得好,在下的確一無是處,實與行屍走肉無異!我想勸解你,卻不知道其實自己沒這個資格!」說罷,頭也不回快步走出後堂。

 白衣少女微微一怔,喚道:「你要去哪裡?」

 楊恆恍若不聞,穿出前廳已走到院外,西門美人兀自在和煙波叟攪和不清,看到楊恆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衝去,詫異道:「小和尚,你就這麼走了?」

 楊恆對她和真禪的招呼視若無睹,身形一縱,御風掠出煙波齋,自己也不曉得在幹什麼,該去哪裡,只是一個勁兒加快身速,風馳電掣地穿越在崇山峻嶺之間。

 後面的真禪起身欲追,可又哪裡能趕得上楊恆的萬里雲天身法?

 楊恆受了白衣少女的刺激,心中如瘋如狂,專往艱險荒僻之處行走,也不知一口氣奔出了多少里,在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邊驀然停住。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汗珠一顆顆滴落進溪水裡,忽然發現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出一條窈窕美好的雪白色身影,竟是那白衣少女。

 她走到近處,搖搖頭道:「你這人脾氣可真大,說變臉就變臉,居然還想做說客?」

 楊恆心灰意冷,已沒心思和白衣少女鬥嘴,深深地把頭浸入溪水裡不說話。

 等他抬起頭,就聽白衣少女道:「我還以為你想不開,要把自己給悶死在水裡呢。」

 楊恆忍不住道:「你覺得往一個人傷口上撒鹽的滋味很享受麼?」

 白衣少女道:「事實上你往我的傷口上撒過兩把鹽了,你覺得享受嗎?」

 楊恆愣了愣,無言以對,白衣少女望著楊恆水中的倒影,俏臉上徐徐露出一抹笑意,說道:「這些天你吃過一頓熱飯嗎?不如跟我回煙波齋去。」

 「不了。」楊恆無精打采地搖頭道:「你讓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白衣少女凝視著楊恆清瘦落寞的側臉,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你吃魚嗎?」

 楊恆心不在焉隨口回答道:「我是俗人,不忌口。」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倏然長袖舒捲「嘩」地激起一蓬水柱,左手五指如蘭花盛綻凌空虛攝,「劈啪劈啪」的聲響過後,數條活蹦亂跳的大魚已經落在了岸邊的草地上。

 楊恆明白過來,有些詫異地望向白衣少女,白衣少女道:「難不成還要我來生火?」

 楊恆猶豫了下,勉強振奮精神,在溪畔撿拾了些乾枯樹枝生起一團篝火。

 這時白衣少女已將那些活魚清理乾淨,串到了樹枝上,架在火上燒烤。

 楊恆怔怔在她對面坐下,問道:「你到底是在可憐我還是想安慰我?」

 白衣少女漫不經心道:「聰明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往往會把一件簡單的事情想複雜,我烤魚,你吃就是了,這也需要理由?」

 楊恆自嘲地一笑,心裡的氣不自覺地消了大半,說道:「是啊,吃飽吃好,想那麼多幹嘛?對了,咱們見了好幾回面,我還一直沒有機會請教姑娘芳名。」

 白衣少女轉動架子上的烤魚,過了半晌才回答道:「我叫石頌霜,風雅頌的頌,冷若冰霜的霜。」

 「我叫楊恆…」順口說完後,楊恆自失地一笑,道:「其實你早知道了吧!」

 石頌霜遞過一串烤魚,道:「這魚不能烤得太久,否則鮮味盡失就不好吃了,沒有調料,你將就著點吧。」

 楊恆接過咬了一口,但覺魚肉鮮美滑嫩,入口彌香,頷首道:「還不錯。」

 石頌霜幽幽道:「這是小時候娘親教我的,嚴崇山最喜歡吃河魚海鮮,娘親為了他特意練就了一副好廚藝,可惜,我只來得及學到這一點兒皮毛。」

 楊恆「哦」了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石頌霜望著潺潺溪水,輕聲道:「其實我很感激你三番兩次地來為嚴崇山說情,但娘親的死,讓我的心永遠無法原諒他,你剛才勸我設身處地想一想,可如果你是我,又該如何?」

 楊恆靜默片刻,頹然道:「我是在強人所難了,畢竟我是個外人,這心結也只能由你們父女自己去解。」

 石頌霜道:「那你呢?你不是一心想找楊惟儼、楊北楚報仇麼?假如有一天你真的有了這個能力或者機會,你會殺他們嗎?」

 「我當然…」楊恆吐到嘴邊的話又猛然被卡住了。

 石頌霜道:「這就對了,你痛恨他們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總想著要復仇,可他們也是你的祖父和大伯,面對他們時你真下得了手麼?」

 楊恆表情僵硬,呼吸漸漸急促,眼睛裡異光變幻,最後頹然長出口氣道:「姑娘想得太遠了,現在不是我殺不殺他們的問題,而是我壓根連自保都難。」

 石頌霜寧靜的眼神始終須臾不離地看著楊恆,輕輕道:「你明白了,現實就是這麼殘忍,一個人若想有選擇的自由,就必須先讓自己強大到不可擊敗,否則,終歸還是任人宰割的可憐蟲,如同這水裡的魚兒,自以為快樂安全,一旦大難來臨,卻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

 楊恆將最後一點烤魚塞到嘴裡,默然把枯枝扔進火堆,看著它升騰起煙火,突然微笑道:「怪了,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可說出的話,怎麼像是個佛門高僧似的。」

 石頌霜搖頭道:「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貶我呢?就當咱們同病相憐吧,我的話你能聽得懂,這很好,其實你…」

 話音未落,就聽小溪對岸有人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真源,你果真在此。」

 楊恆聞聲轉頭,愕然叫道:「明華大師!」

 明華大師微笑道:「你讓老衲好一通找!」芒鞋踏過波面,來到兩人近前。

 楊恆起身施禮,疑惑道:「大師怎知弟子在這裡?」

 明華大師道:「那晚你突然失蹤後,大夥兒四處搜尋都不見下落。有一日明鏡師兄收到了匡掌門的書信,言道你在養傷時曾向人打聽煙波叟的住處,於是老衲便自告奮勇,來郴州走上一遭。」

 楊恆這些天只顧著自怨自艾,到處遊蕩,卻沒想到為了自己不見的事,非但驚動了師父和明燈大師等人,連匡天正和明鏡方丈也坐立不安,而明華大師更是為了一條祝融劍派提供的線索放下修行,不遠千里前來找尋。

 他心頭感動,歉仄道:「為了弟子的事,有勞諸位大師和匡掌門操心了。」

 明華大師含笑道:「你不必心存愧疚,老衲這一趟出來,也是靜極思動,權當雲遊。」說著他望向石頌霜,問道:「這位姑娘,當日可是你連傷了明燈、明月兩位大師?」

 楊恆心一沉,意識到明華大師已認出石頌霜,這下麻煩大了。

 石頌霜將烤熟的鮮魚從架子上取下,也不望明華大師,冷冷道:「是又如何?」

 明華大師不動聲色,說道:「姑娘既然承認了,就勞煩你隨老衲前往峨眉,將此事向雲岩宗作個說明。」

 楊恆心下大急:「看樣子兩人非動手不可,明燈大師受傷尚情有可原,但我師父捱了嚴姑娘一掌卻是毋庸置疑的事,況且,我也不便將嚴姑娘的身世說出啊。」

 就見石頌霜緩緩起身,朝楊恆說道:「記得麼,我剛才還對你說過,一個人若想有權利自主,就必須強大到不可擊敗的地步,否則,只能任人宰割。」

 明華大師道:「看來石姑娘是準備與老衲放手一搏了。」

 石頌霜身形輕晃騰到半空,說道:「大師請!」

 明華大師也徐徐升空,飄立在石頌霜的對面,雙掌合十道:「請石姑娘先進招。」

 石頌霜曉得以明華大師的身份,斷不會與一個後生晚輩搶奪先手,輕點螓首道:「雲岩宗的絕學大多講求綿裡藏針,後發制人,晚輩便不客套了。」說著抱元守一,眸中寒芒如簇鎖定明華大師身形,一雙袖袂飄飛舞蕩宛若凌波仙子。

 明華大師微覺凜然道:「這姑娘好犀利的眼神!」

 原來石頌霜儘管招式未出,可一雙妙目有若實質已激射在明燈大師的左肋上,令他生出如芒在背的感覺,而這一部位,也正是自己亮出的起手式中最薄弱之處。

 他不著痕跡地將右掌垂落,橫在小腹前捏做「不動如山印」,食指向上微挑,隱隱制約住對方攻向自己左肋的線路。

 楊恆見狀不禁擔憂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論傷了誰,都糟糕之極,顧不了這麼多了,我得讓他們罷手!」

 想到這裡他高聲說道:「大師,這位石姑娘她實際上是…」

 「楊恆!」石頌霜冷喝道:「你若敢說出來,我誓殺這老和尚滅口!」

 楊恆一驚,下面的話便無法出口,明華大師不明原委,皺眉道:「石姑娘,你有何事不許真源說出?」

 石頌霜冷然道:「你若能殺得了我,再讓楊恆告訴你吧!」左手長袖掠出,幻舞成一圈圈白光直鎖明燈大師右手的不動如山印。

 明華大師暗訝道:「這姑娘的袖法曼妙凌厲,卻是老衲見所未見,不知是出自哪位異人的門下?」不動如山印向前一送,以剛應柔拍向長袖。

 石頌霜迅即以快到不可思議的身速迫近,右手三指迸立如刀插向明燈大師左肋。

 明華大師微怔道:「這又是什麼掌法?」側身閃躲,左拳反打石頌霜面門。

 兩人你來我往,互有攻守,明華大師越打越是驚訝,只見石頌霜精奇妙招層出不窮,可無論是掌法、指法還是袖法,均都令他看不出半點來歷,尤其是這少女的功力似正似魔,偏又醇和綿長,絕不屬於他所知的任何一派功法。

 戰到五十餘個回合開外,明華大師沉聲喝道:「姑娘留神,老衲要用雲岩大袍袖了!」言罷雙袖真氣鼓蕩,如兩龍出水飛捲而出。

 石頌霜畢竟吃虧在年紀上,功力較之明華大師略遜半籌,面對這位佛門高僧氣勢恢宏的大袍袖神功,自己的袖法在氣勁上相形見絀,只能以巧勁彌補。

 只見明華大師的雙袖攻勢漸盛,圍繞這石頌霜的嬌軀縱橫飛舞,時而如怒龍沖霄,時而如清溪映月,慢慢將她迫得唯有在不到三丈方圓的範圍中閃展騰挪,奮力游鬥,勝負之勢逐漸顯現。

 楊恆的心也旋緊了起來,苦笑道:「嚴姑娘的話雖然有些偏激,可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譬如眼下,我修為卑弱,就沒得選,只有眼巴巴瞧著他們鬥。」

 這時明華大師一記低喝,左掌突然從袖口裡探出,結結實實拍在石頌霜的右袖上,袖袂飄飛,明華大師的左掌去勢不止,中宮直進擊向她的眉心。

 石頌霜的身形已被明華大師的右袖籠罩無法閃躲,只好探出右掌正面硬撼。

 「砰!」

 雙掌交擊,明華大師的身子只是一搖,石頌霜卻向後退出數尺。

 猛聽背後風響,對方的大袍袖迂迴而至,掩襲向她的後心,緊跟著左袖拂出,不給石頌霜絲毫喘息之機。

 楊恆見狀心念疾閃,一邊撲向戰團一邊叫道:「她姓嚴!」

 需知兩人招式盡皆快如飛電,絕容不得楊恆把整句話說出,故此他只能用最快語速說出這三個字來,希望明華大師能夠明白其中含意。

 果然明燈大師微微一愣,雙袖勁力驟減,打算先將這白衣少女制服了再細加盤問。

 哪知石頌霜身形一側,竭力避開後心要害,一雙長袖破釜沉舟已然擊出!

 「嚓!」

 天廬神匕綠芒暴漲,從石頌霜右袖裡吐出,生生切開明華大師的大袍袖,刺入他的右肩,只差幾寸便觸及心臟。

 楊恆來不及多想,橫身切入揮掌拍中石頌霜的左袖,道:「不可以!」

 「砰!」

 石頌霜這一記袖擊乃是抱著玉石俱焚之念揮出,威力何等厲害,楊恆頓感一股沛然莫御的氣勁迫入經脈,震得他五臟六腑一起翻轉,身軀往後飛跌,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啪!」

 明華大師的右袖拂中石頌霜背上,因事先已收了大半勁力,石頌霜只是嚶嚀一聲,唇角溢血,卻無性命之憂。

 她藉著袖風飄飛趕上楊恆,將他攬臂抱住,毫不停留地投入對岸山林。

 明華大師叫道:「留下真…」才說了三個字,嗓音陡地暗啞,強忍住一口噴薄欲出的淤血,探指點住傷口,已無力去追石頌霜。

 回想方才那兔起鶻落的剎那,這位佛門高僧亦禁不住心有餘悸,自知若非楊恆捨命相救,自己委實性命堪憂。

 再念及他喊出的話語,明華大師疑竇叢生,苦笑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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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法杖

 明月升天,楊恆覺醒。

 一條小溪澗從後方的山崖縫隙裡流淌出來,蜿蜒曲折向西而去。

 楊恆坐起身,胸口隱隱作痛,整條右臂像是被鋸掉了一樣經脈滯澀,麻木難當。

 石頌霜在他對面盤膝入定,頭頂蒸騰出絲絲縷縷的白色光霧,在月光沐浴下猶如一尊聖潔的玉觀音。

 似乎察覺到楊恆的甦醒,她收功睜目,說道:「我給你服了三顆靈丹,傷勢已經無礙,但右臂經脈還需你自行打通。」

 楊恆點點頭,問道:「你的傷勢如何?」

 石頌霜道:「明華大師手下留情,我傷得比你輕多了,不過,你沒有聽從我的警告,還是將我的真實身份洩露給了他。」

 楊恆狡黠微笑,說道:「我可是老老實實依照你的吩咐做的。」

 「哦?」石頌霜眉宇輕揚,說道:「我何時准許過你說出來?」

 楊恆振振有辭道:「姑娘不是對明華大師說:『你若能殺得了我,再讓楊恆告訴你吧!』當時情況便是如此,在下自然也就毫不猶豫按照姑娘話中的意思行事了。」

 石頌霜凝望楊恆須臾,低哼道:「強詞奪理,欲蓋彌彰。」

 楊恆笑了笑,說道:「嚴姑娘,我有一事不解,你為何要冒充煙波叟的外甥女,出面為蘇醒羽效力?」

 石頌霜面色轉冷,回答道:「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

 楊恆大感沒趣,微怒道:「我為什麼不能問,你那天差點要了我師父的命!」

 石頌霜霍然起身,生硬道:「既然你對此事耿耿於懷,適才何必救我?讓我死在明華大師的大袍袖下,不正報了師仇?」

 楊恆也跟著站起,寸步不讓道:「莫非我好心救你,還要落得一身埋怨?」

 石頌霜冷冷道:「我有求你救麼?至不濟也就是和明華大師同歸於盡罷了。」

 楊恆氣急,對石頌霜將將生出的些許好感和同情蕩然無存,直感到這少女喜怒無常,不可理喻,當下轉身就走。

 石頌霜清喝道:「楊恆,你就想這麼走了?」

 楊恆腳步不停,氣道:「我留此作甚?」

 石頌霜道:「你傷勢未癒,若強行跋涉,勢必會加重內傷。」

 楊恆嘿然道:「承蒙關心,在下敬謝不敏,我的死活,也不需你來過問。」

 忽地人影一閃,石頌霜攔住去路,說道:「你是個男人,恁的小肚雞腸。」

 楊恆最受不得別人譏笑自己,劍眉立起怒聲道:「婦人之見!」

 石頌霜臉色一變,可看著楊恆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又按住怒火,嬌哼道:「找打!」纖手輕揚,一團黃澄澄的物事向他打到。

 楊恆右臂行動不便,只好側身探出左手,一把將石頌霜擲來的暗器抓在手中,熱乎乎香噴噴,卻是個烤熟的地瓜。

 楊恆愕然望向石頌霜,但見她緊繃著俏臉道:「就算剛才誤傷你的補償,別以為我是在向你服軟。」儘管冷冰冰的語氣依舊,可任誰都能聽出她話裡隱藏的委婉歉意,只是不肯直截了當地講明而已。

 楊恆餘怒未消道:「免了,我自作多情,被人打死也活該。」

 石頌霜竟是「噗嗤」一笑,猶如寒霜解凍大地回春,端的明豔不可方物,說道:「還不承認自己是小心眼兒,人家隨口一句氣話,你卻唸唸不忘。」

 楊恆徹底被這喜怒無常的少女折騰得沒了脾氣,暗暗道:「怪不得明燈大師說『女人心,海底針』,委實半點不假。」

 石頌霜說道:「愣著幹嘛,涼了就不好吃了。」

 楊恆一言不發,把烤地瓜一掰兩半,把稍大的半段拋給了石頌霜。

 石頌霜卻道:「你為何把烤焦的一半分給了我?」不由分說便把地瓜給換了過來。

 楊恆一怔,手裡拿著的半個地瓜金黃香嫩,並無焦糊之狀,她這麼說,自是要把稍大的那一半留給自己。

 石頌霜就地屈膝坐下,蘭花玉指剝開地瓜皮,輕輕咬了口。

 早在三四年前,她即已進入辟榖境界,等閒數月粒米不進,單憑吸食日月天地菁華之氣,亦絕不會感到飢餓,只是她已摸透楊恆性子,曉得自己若不吃上兩口,這少年寧可餓死,也不會去動那半個地瓜。

 果然,楊恆不聲不響地在她身旁盤腿一坐,三口兩口就把地瓜吃完。

 石頌霜將手中的地瓜遞到他面前道:「我吃不下,若不嫌髒,這一小半也歸你了。」

 楊恆搖搖頭,看了石頌霜一眼,伸手接過。

 石頌霜瞧著他狼吞虎嚥地吃完,唇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不罵我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楊恆抹抹嘴,已體會到石頌霜善解人意的良苦用心,縱有天大火氣也發作不出,說道:「連吃了你做的兩頓美味,也不枉來過煙波齋。」

 石頌霜不以為意道:「這算美味麼,不過是些簡單粗陋的燒烤罷了。」

 楊恆搖搖頭,若有所思道:「你不知道,我已很久沒有吃得像今晚這樣香甜,這種感覺,只有以前在家時才有過,那時母親做的,也都是些尋常的粗茶淡飯,我大口大口地吃著,她便在一旁笑吟吟地望著,不停往我和爹爹的碗裡夾菜…」

 他的眼眸裡情不自禁地閃爍起溫馨的光芒,喃喃回憶道:「有時候我會淘氣,母親便罰我不准吃飯,還故意燒些我最愛吃的小菜,端到桌上,我眼巴巴的瞅著,拚命往肚裡嚥口水,直等到半夜裡他們都睡著了,才偷偷溜進廚房吃個痛快。」

 石頌霜靜靜聽著,沒有打斷,楊恆完全融入在對昔日的美好追憶中,接著說道:「第二天早上,母親看到桌上的空碗,便問是誰吃的,每回都是爹爹替我認下,她便不再追究。」

 「當時我還以為自己的小伎倆騙過了她,不免竊竊得意,可長大以後才曉得,母親是何等人物,我毛手毛腳溜進廚房的動靜豈能瞞過她?她故意不揭破,也是心疼我餓肚子,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石頌霜發現,不知何時楊恆的眼睛裡有淚光在閃動,她輕輕說道:「你哭了…」

 「哪有?」楊恆一省,略感尷尬地拭去眼角淚珠,無意中卻看見石頌霜的玉頰上竟也有一抹淚痕。

 兩人都不再說話,默默沉浸到對童年時光的回憶裡,四周萬籟俱寂,彷彿有一種莫名的默契與暖流,在他們的心底裡汩汩流淌。

 許久許久,石頌霜幽幽打破沉寂,問道:「接下來你會去哪裡?」

 楊恆搖頭道:「無所謂,反正天大地大,我哪兒不能去?」

 石頌霜沉靜道:「你別自欺欺人了,目下你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峨眉,可你最害怕回的也正是那裡!」

 楊恆受激,脫口道:「誰說我害怕回返峨眉了?」

 石頌霜道:「我說的…因為你害怕面對自己救不了父親的現實,害怕自己會連累師門,更受不了周圍人的同情和憐憫,所以你寧可作個縮頭烏龜,自以為這樣就能夠逃避所有,也無需再承擔任何責任!」

 楊恆的腦海裡像是翻江倒海般激盪不已,喃喃道:「你說我害怕承擔責任?」

 石頌霜眼神更加冰涼鋒利,如同洞徹到他的內心,繼續道:「你敢不承認,你正在自我放逐,以為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就能夠減輕痛苦,減輕愧疚,卻恰恰忘了,令尊也許此時正忍受著數倍於你的煎熬。」

 楊恆雙目異光連閃,垂首思忖良久,猛一咬牙道:「好,我回峨眉!」說出這句話後,心裡竟是莫名地一陣輕鬆。

 翌日天明,楊恆疏通了右臂經脈,運功醒轉,這才察覺到石頌霜業已悄然離去。

 他逕自前往煙波齋,於自己的想法裡,自是要看一看真禪是否還在;可隱約的,又盼望能夠再見石頌霜一面。

 然而天不遂人願,他非但沒有見著石頌霜,連真禪和西門美人也已離去了。

 楊恆有意向煙波叟探問石頌霜的來歷,對方卻打起了太極拳,只說石頌霜是他故交之女,前些日曾在此小住過數月而已。

 楊恆悵然離開煙波齋,一路飢餐渴飲曉行夜宿,這一日午後回到峨眉山。

 他先往雪竇庵拜見明月神尼,人剛到庵門之前,碰巧遇見了真彥和幾個女尼。

 真彥見著楊恆先是欣喜叫道:「真源師弟,你總算回來了!」又似想到什麼,急忙將他拉到一旁悄聲道:「你要小心了,師父還在氣頭上。」

 楊恆迷惑道:「她生氣,生什麼氣?」

 真彥回答道:「今天一早明鏡方丈將師父和明燈大師請去金頂禪院,說你和真禪在外面闖了大禍,不僅襄助魔道妖女將雪峰派的無動真人打成重傷,還把他修煉多年的仙器給毀了,真源,這膽子可真大!」

 楊恆道:「他倒會惡人先告狀,也不怕羞。」

 真彥搖頭道:「不是無動真人上山告的狀,而是明華大師在郴州遇見了他們師徒一行數人,大師見真人受傷,便問起緣由,無動真人不願說,還是他的一個門下弟子忍不住,講出了實情,明華大師昨日回山,已將此事稟告了明鏡方丈。」

 楊恆「嘿」了聲,道:「我說嘛,無動真人好歹也是個正道耆宿,這麼丟臉的事哪好意思到處宣揚?」

 真彥嘆口氣道:「你怎地還像個沒事人似地?聽說真禪已被明鏡方丈召去金頂禪院問話,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和真菜、真葷幾位師兄偷偷去找明燈大師為真禪求情,大師卻笑嘻嘻地若無其事,那神態簡直跟你一模一樣!」

 楊恆想了想,問道:「師父在庵中麼,我這就去見她。」

 真彥勸道:「你還是過一會兒再去拜見師父吧,等她老人家的怒氣消了些再說。」

 楊恆不以為意道:「不必了,我躲躲藏藏地反顯得心虛。」

 他大步走進雪竇庵,熟門熟路來到明月神尼靜修的禪堂外,輕輕叩門道:「是我!」

 隔了須臾,禪堂裡響起明月神尼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道:「是真源嗎,進來吧。」

 楊恆推門入屋,向盤膝坐在佛像前的明月神尼背身說道:「我回來了。」

 明月神尼輕敲木魚,手捻佛珠,許久沒有應聲。

 楊恆和她相處久了,多少也摸到了明月神尼的脾氣,曉得眼下這情形無疑說明這老尼姑果真在氣頭上,沉默的時間越長,壓抑的怒氣也就越大。

 他自覺問心無愧,可望著師父一言不發的背影,頭皮不禁一陣發麻。

 明月神尼緩緩放下木魚,說道:「真源,你該記得,五年前就在這座禪堂裡,明曇師妹將你託付給了為師,貧尼當面允諾,要傾盡全力將你教導成人,可今天,我卻不得不令明曇師妹失望了…」

 楊恆最怕的就是這個,他走進禪堂時,早已抱定「不受辱、不屈服、不認錯」的對策,就等著被明月神尼一通劈頭蓋臉的說教訓斥。

 不曾想這老尼姑一不罵,二不罰,又亮出了屢試不爽的大殺招,先是提起母親的託孤舊事,再一番語重心長的自責,字裡行間沒半分訓斥楊恆的意思,可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比痛斥甚至痛打他一頓來得更加難受。

 尤其想到母親如今的情形,他心如刀絞道:「那老道活該挨揍,我沒錯!」

 明月神尼對楊恆的觀感自衡山一戰後,已頗多改變,亦為這孩子顯現出的俠義心腸而暗自喜歡,誰知好景不長,師徒倆剛剛推心置腹談過話,他卻居然出手打傷同道尊長,自己的一番苦心與希望譬如鏡花水月。

 這時聽楊恆固執如牛不知悔改,明月心裡起火道:「你沒錯?今日中午,明水師兄已經懷揣明鏡方丈的親筆書信前去西崑侖,專程為了這事向雪峰派掌門無極真人和無動真人道歉賠罪,多少年了,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整個上午,為師在金頂禪院裡如坐針氈,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以免再給雲岩宗丟臉!」

 楊恆昂然道:「為什麼要向雪峰派道歉?人是我打的,和你沒關係,好漢做事好漢當,讓雪峰派衝著我來好了!下回要是再遇到雪峰派,我還得跟他們理論!」

 明月神尼也禁不住提高嗓音道:「真源,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闖了多大的禍?結交妖女,以下犯上打傷雪峰五真之一的無動真人,又毀了他的仙器,其中任何一樁都足以廢你修為,逐出山門!」

 她站起身,緩和了下語氣道:「罷了,我和你一起去金頂禪院求見明鏡師兄,總需求得他法外開恩,從輕發落,也算貧尼略報明曇師妹託付之情。」

 不料楊恆斬釘截鐵拒絕道:「不去!我回峨眉可不是為了向雪峰派認錯的!」

 明月神尼道:「好啊,那麼你是自覺理虧,不敢和我前往金頂禪院?」

 楊恆果然中了激將法,轉身往外便走,道:「誰理虧了!好,我跟你走,不就是到金頂禪院把這事情說個明白麼?」

 當下師徒二人離開雪竇庵沿山路上行,來到金頂禪院。楊恆被引到一處靜室內等候,明月神尼獨自前去面見明鏡方丈。

 大約過了足足一個多時辰,進來個金頂禪院的僧人又將楊恆帶到了平山佛堂外。

 楊恆舉目望入平山佛堂裡,只見明鏡方丈身披大紅袈裟坐在正首,明華、明月、明燈,以及其他數十位各支方丈、主持、長老鴉雀無聲地分坐兩廂,先到一步的真禪規規矩矩跪坐在地,正忐忑不安地聽候發落。

 瞧這陣仗,饒是楊恆膽大包天,心裡也有些打鼓,可很快他便鎮定心神道:「事已至此,怕又何用!」

 想到這裡,他挺直腰桿,邁步走進平山佛堂,躬身行禮道:「弟子真源,拜見明鏡方丈和諸位大師!」

 明鏡方丈道:「真源,你可否將那日打傷無動真人的事情再向我們敘述一遍?」

 楊恆應了,便將自己當日如何尋到煙波齋,又是如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直至遇到真禪和西門美人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只是講到拜訪煙波叟的原因時,隱去石頌霜身世一節,單說自己覺得那白衣少女來歷可疑,有心前往打探明白。

 他伶牙俐齒,不卑不亢,當著眾多佛門高僧的面侃侃而談,整整講了半個時辰,其間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言道無動真人是如何的霸道強橫,倚老賣老,乍一聽不由令人覺得他才是個受盡欺凌的無辜之人。

 明鏡大師靜靜聽完,環顧佛堂內的眾僧問道:「諸位大師以為如何?」

 「該罰!」第一個說話的竟是明燈大師,「濫交匪類、忤逆犯上、傷害同道、毀人仙寶…嘖嘖…」

 他懶洋洋坐在蒲團上,搖搖頭道:「這兩個孩子委實膽大妄為,理應嚴懲不貸。」

 「大師?」楊恆聽得愣住了,做夢也沒想到第一個落井下石的人會是他。

 明月神尼急忙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古話說,教不嚴師之惰,真源犯下大錯,實因貧尼往日管教不嚴,因此若說真源有罪,貧尼責無旁貸,求明鏡師兄首先治我失教之罪!況且他年紀幼小,難免會一時衝動,卻未必就有甚惡意,還望給這兩個孩子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楊恆大聲道:「那無動真人只因心中有疑,便不問青紅皂白殺上門去,將煙波叟打得吐血重傷,弟子心懷佛門慈悲,出手勸阻有什麼錯?他咄咄逼人,不肯放手,弟子奮起反抗救死扶傷,有什麼錯?他祭出仙器企圖置人於死地,真禪師弟為救我放出烏雷印,又有什麼錯?」

 他氣道:「難道他是仙林耆宿,就可以隨意判定是非對錯麼?難道他是同道尊長,你們為了不得罪雪峰派就可以無視真相麼?佛祖說眾生平等,何以到了我的頭上,就不是這樣?」

 他也是豁出去了,口中滔滔不絕直說得一眾佛門高僧目瞪口呆,明月神尼顯然是措手不及,一時愣住了,唯有明燈大師笑吟吟瞅著楊恆,從袍袖裡偷偷伸出根大拇指朝他一挑,搞得楊恆鬧不明白他到底站在哪邊。

 明鏡方丈等楊恆說得累了,才轉頭問道:「明華師弟,你覺得呢?」

 明華大師面色有些蒼白,徐徐道:「法不容情,按本宗的戒律辦吧。」

 楊恆也不曉得是哪條本宗戒律,抗聲道:「什麼戒律,專門欺負好人!」

 明月神尼臉色一變,叫道:「兩位師兄,這…」

 明鏡大師向她擺擺手,慈眉善目地繼續問明華大師道:「你是本宗的執法長老,依照真源、真禪二人所犯之罪,該適用何種刑罰?」

 明華大師平靜答道:「應以本門戒律第三十七條:佛心蒙塵,妄動嗔怒治罪!」

 此言一出,平山佛堂裡登時嘩然,誰都沒有想到明華大師用的會是這條罪名。

 比起明燈大師所說的「濫交匪類、忤逆犯上、傷害同道、毀人仙寶」等等罪狀法條來,這「佛心蒙塵,妄動嗔怒」的罪名實是最圓滑不過,若往重裡判,可廢其修為逐出山門,反之也可申誡一番草草了事。

 唯有明燈大師彷彿早有預料,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朝明華大師咧嘴一笑。

 明華大師視若不見,接著道:「真源與真禪雖是共犯,但畢竟有輕重主從之分,參照千年以來的類似案例,請宗主下法旨:真源杖二十,真禪杖八十…」

 「啊?」

 真禪一聽小臉就白了,想那佛門戒棍豈是好捱的?不用十下就得皮開肉綻,八十杖打完,半條小命就沒了!

 可在旁人心目裡,這一處罰委實太輕,不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果然,明華大師似乎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又補充道:「待兩人杖傷癒合,再罰往藏經樓抄謄佛經六十日,以明佛性,清靜六根。」

 明鏡方丈沉思片刻,頷首道:「好,就依明華師弟的方案辦。」

 一名明字輩的長老猶疑道:「此事傳出,雪峰派是否會怨怪雲岩宗護短?」

 明鏡方丈胸有成竹道:「打傷無動真人的,是那白衣姑娘,與真禪、真源並無直接關係,至於那柄受損的雪真劍罡,老衲已托明水師弟致函無動真人,願以雲岩宗一門之力,為其修復靈性,想來雪峰派也不至於太過不滿。」

 明月神尼大鬆一口氣,生怕別人再提異議,接著道:「善哉,善哉,兩位師兄慈悲為懷,秉公明斷,甚是妥當。」

 楊恆不服道:「什麼秉公明斷,分明是…千古奇冤!」

 其實他也已醒悟到,明鏡方丈和明華大師一唱一和,有意保全自己和真禪,說不定,這便是明華大師的主意,好回報他那日在清溪之畔代捱了石頌霜一袖的救命之恩,只是自問無過,這口氣又如何嚥得下去?

 明鏡大師搖搖頭道:「真源,你莫要鬧了,難不成要讓老衲和明月師妹代你捱這二十杖麼?」

 楊恆給堵得啞口無言,前思後想之下一橫心道:「好,我認了!這是衝著你和師父的面子,可不是向無動那老雜毛低頭服軟!可為什麼要打真禪八十杖?那老道若不拿雪真劍罡逞兇,我們也不會將它擊毀,再說,事由我起,真禪不過是仗義相助而已!」

 忽聽明燈大師傳音入密道:「傻小子,你何苦再讓那兩個老和尚為難?不當堂演一出苦肉計,又怎能擺平雪峰派的怨氣?替無動真人修復雪真劍罡…嘿嘿,明鏡師兄天大的人情都送給你們,還不曉得知足?」

 楊恆一怔,就聽明鏡方丈和顏悅色道:「真源,你愛護同門的心思老衲可以理解,但畢竟雪真劍罡是毀在真禪的烏雷印下,這八十杖不算多。」

 楊恆望了眼畏縮發抖的真禪,豁出去道:「罷了,一世兄弟兩世人,這八十杖我也替他捱了!這下你們總該滿意了吧?」

 真禪難以置信地扭頭看向楊恆,目露感激朝他直晃手。

 明鏡方丈愣了愣,道:「既然你有心代真禪受罰,其志可嘉,這樣吧,真禪減免二十杖,真源加罰四十!」

 楊恆道:「方丈,你是不是算錯了?我多捱了四十杖,真禪怎麼只少打二十下?」

 明鏡方丈肅容道:「咄,真源!你當佛堂是市集,可以討價還價麼?執法僧,立刻行刑!」

 當下上來四名身著杏黃僧衣的執法僧人,將楊恆和真禪押到佛堂外,並排架在兩條長凳上,褪下褲子露出臀部。

 楊恆見真禪臉色蒼白神情緊張,有心讓他放鬆心情,便輕笑道:「真禪,你當了這麼多年和尚,一直少有機會沾葷腥吧?今天可要大吃一頓竹筍板炒肉啦。」

 真禪哭喪著臉,勉強向楊恆笑笑點點頭,比了個手勢道:「陪你挨打,我高興。」

 楊恆沒能從真禪臉上瞧出他有半點高興的樣子,心中卻不禁感動。

 執法僧的戒棍重重落下,「啪」地脆響擊在他和真禪的屁股上。真禪「咿呀」地慘叫出聲,兩手死死抓住長凳。

 楊恆咬牙不吭聲,默默計數著法杖落下的次數,心道:「敢情這些佛門高僧雖然明曉事理,可也未必有我爹爹那般光明磊落,敢作敢當!」

 「哼,我是好冤枉的麼?你們想用這法子敷衍了事,兩面討巧,我楊恆偏不干!下次讓我再撞見雪峰派的人,還得鬧個底朝天!只是吃一塹長一智,我可不會再像今次這般傻幹了!」

 到後來,他的神智漸漸模糊,已數不清自己到底捱了多少杖,耳朵裡儘是戒棍揮動的風聲伴隨著真禪的聲聲慘叫,不禁暗自歉疚,深悔自己連累了真禪。

 待六十杖行刑完畢,兩人均已半死不活,被執法僧架回了平山佛堂,自有醫僧為他們傷藥療傷,抬入後堂暫歇。

 明月神尼望著半邊身子血肉淋漓的楊恆,心痛不已,也越發地自責,下定決心往後要嚴加管教,絕不能再讓這少年行差踏錯半步。

 可另一面,她也慶幸此事終於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加上楊恆自討的四十杖,這六十記法杖實已是輕得不能再輕的責罰,同時也免去了這孩子日後會再被雪峰派尋仇報復的隱憂。

 她和明燈大師拜謝過明鏡、明華,護送兩名弟子回到法融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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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抄經

 真菜、真彥、小夜、真葷等人早眼巴巴地聚在門外等候消息,瞧見楊恆和真禪屁股開花的慘狀,那兩個女孩兒當場就心疼落淚。

 楊恆倒也硬氣,不僅沒抱怨叫疼,還笑著安慰眾人,只說好久沒挨過板子,這一回重溫卻也滋味不錯,只是那幾個執法僧的技術可比娘親差遠了,好多下都打偏了部位,差點走空。

 一番忙亂後安頓好楊恆、真禪,明月神尼離寺回庵,明燈大師將她送到門口。

 明月神尼道:「師兄,真源便拜託你費心照料了,總算雨過天晴,我原先委實擔心他難逃重罰,最輕也要面壁十年。」

 明燈大師油然微笑道:「師太,你真這樣想?」

 明月神尼一愣,疑惑道:「莫非師兄你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明燈大師哈哈一笑道:「別說面壁十年,面壁一年明鏡方丈都會嫌重!」

 明月神尼錯愕道:「照你這麼說,真源和真禪的事方丈早有主意,是我杞人憂天?」

 明燈大師搖頭道:「我可什麼都沒說,你也千萬別亂猜,我只曉得,真源和真禪狗膽包天,居然聯手把名震仙林的雪峰五真打得沒脾氣,連雪真劍罡都毀於一旦,這樣的愣頭青,不狠狠治治,將來如何得了?」

 明月神尼一省,隱約聽出了弦外之音,更想到了另外一樁事,不由心一沉道:「當日明鏡師兄將真源召入平山佛堂修煉,也是懷有此意麼?我將真源的身世秘密稟報了幾位師兄,原是茲事體大,為師門安危不敢隱瞞,可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

 但這些心思她不能向明燈大師說出,於是合十禮道:「多謝師兄指點迷津。」

 明燈大師不以為意道:「別跟我客套啦,再不到半年,本屆櫻花台劍會就要在長白天心池召開,光是籌備人選就夠大夥兒忙活的,到時候,可有好戲看嘍。」

 他送走明月神尼,晃悠悠回到寺裡先探望過真禪,又轉到隔壁楊恆的屋裡。

 楊恆正趴在床榻上,讓小夜紅腫著妙目一勺勺地餵他喝藥,見著明燈大師走進來,他兀自怨氣未消,勉強一笑道:「大師,恕我不能起來給你行禮啦。」

 明燈大師佯怒道:「你這臭小子,居然還在笑。」

 楊恆「嘿」了聲道:「我這次下山都險些死過好幾回了,捱幾下板子又算什麼?只是不清不白,捱得太沒名堂!」

 明燈大師道:「你以為這幾十杖純粹是為了無動真人的事麼?少年人,剛極易折,明鏡他們是藉這事故意挫你鋒芒,這就叫玉不琢不成器!」

 楊恆曬然道:「真要我變得像老和尚他們那般圓滑世故,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他喝完藥,又道:「小夜,我想喝點紅棗蓮心粥,聽說那玩意兒補血。」

 小夜道:「好,我這就給你去熬。」

 楊恆衝著小夜的背影又補了句道:「多做點兒,給真禪一半。」

 明燈大師微笑說道:「咱們的小夜姑娘待你可真不一般哪。」

 楊恆想起小夜為自己撕衣裹傷之事,心裡一暖,壓低聲音道:「大師,我見過嚴姑娘了,我勸她和您見面,但她不願意。」

 明燈大師搖搖頭道:「沒那麼容易的,是我對不起她們母女,怨不得她。」

 楊恆安慰道:「但我看得出來,她的心裡對您仍有眷戀之情,甚至都還記得您當年最愛吃的東西。」

 明燈大師靜默不語,臉上流露出一縷少有的傷感之情,忽又一笑道:「多謝你啦,若非跑去煙波齋,也不會捱這頓板子。」

 楊恆想起一事,問道:「大師,說到煙波齋,我卻在奇怪真禪的功力為何突然變得那般了得,莫非您私下又傳了他什麼絕世神功?」

 明燈大師道:「任何絕世神功也不可能讓人在短短幾天裡脫胎換骨,況且貧僧也沒那個本事,真禪前日回山,也曾為這事問過貧僧,和尚我冥思苦想了一宿,才想出了一種比較靠譜的解釋。」

 楊恆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什麼解釋?」

 明燈大師道:「或許真禪不是天生的啞口,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楊恆驚怒道:「什麼人如此歹毒,害得真禪不能說話?」

 明燈大師道:「你別著急,那人這麼做或許是出於好意也未可知,需知故老相傳,仙林有一門匪夷所思的曠古神功,叫做『天聾地啞大法』,與佛門的『六識寂滅禪功』有異曲同工之妙。簡單地說,就是以犧牲說話的能力,換取體內功力的加倍劇增。」

 「可能那日在飲冰室內,真禪受寒氣侵襲命在旦夕,無意裡突破了設在體內的禁制,令天聾地啞大法全面爆發,生出『滅音神罡』,以至於有了這種結果。」

 楊恆聽得愣住了,半晌才道:「那真禪今後是不是有希望開口說話?」

 明燈大師道:「很難,除非徹底廢去禁制在他體內的天聾地啞大法,但那可能危及真禪性命,殊為不易。」

 楊恆解開了真禪身上的謎團,卻並不得覺得輕鬆,嘆了口氣道:「真禪真慘,就算煉成絕世功力,卻要當一輩子啞巴。」

 明燈大師道:「當年真禪是被一位掛單僧人抱上法融寺撫養長大,後來和尚我當了這兒的方丈,也就順手收了他做弟子。」

 「你也不必替他惋惜,人生有得有失,一個人不可能把所有的便宜都佔盡,留一點給別人或許更好。」

 楊恆心裡一動,隱約覺得明燈大師的前半句話是在說真禪的事,可後面半句卻似在提點自己。

 他沉思須臾,說道:「大師,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麼?假如你不巧對上楊惟儼,會是怎樣的一個結果?」

 明燈大師明白楊恆的心思,故意笑道:「你這不是存心要貧僧好看嗎?就像一隻蚱蜢碰上老虎,你說是什麼結果?」

 儘管早已曉得明燈大師絕非楊惟儼的對手,可聽到這樣的回答,楊恆的心裡仍是一黯,洩氣道:「這麼說,我是永遠也不可能救到爹爹了。」

 「誰說的?」明燈大師一板臉,說道:「年紀輕輕就沒了志氣,老虎再凶,也總有打盹的時候,蚱蜢再小,可會蹦會藏,哪兒那麼容易就給吃了?」

 楊恆眼睛一亮,若有所悟道:「大師,您是說…」

 明燈大師笑著擺手,道:「有些道理你明白了就好,也不必非說出口不可,但你想闖東崑崙,要先擊敗貧僧卻是必須的,否則,老虎打盹了,可還有狼啦,狐狸啦,豹子啦什麼的一大堆,你能指望它們一起睡麼?」

 楊恆笑著搖頭,心裡霍然像是點亮了一盞燈,多日來壓抑在心頭的困惑、絕望、迷茫,都被明燈大師的幾句笑語一掃而空。

 他恭恭敬敬,更是誠心誠意躺在床上向明燈大師深深垂首合十一禮。

 心魔掃除,楊恆初見救出父親,喚醒母親的一線光明,心情轉好,傷勢恢復也是極快。

 沒過多少天便能下地行走,到隔壁去探望真禪。

 真禪的傷比楊恆略輕,早兩日即能起床,瞧見楊恆來看望自己,不由甚是開心。

 楊恆笑問道:「真禪,害得你陪我捱了頓板子,不會在心裡怨我吧?」

 真禪咧嘴一笑,用啞語道:「有架一塊打,有板子一起捱,這才是好兄弟。」

 楊恆一拍他肩膀,笑罵道:「別逞能了,忘了自己那天叫得有多慘麼?」

 真禪瞅瞅四下無人,詭秘地笑了笑比劃道:「我不叫得慘點兒,怎麼讓師叔師伯們消氣?再說,執法僧也會心軟,板子打下時總能輕點兒。」

 楊恆啼笑皆非道:「幸好你沒學過獅子吼,不然滿屋人的耳朵都得給震聾了。」

 兩人說笑了一陣,楊恆起身離去,真禪望瞭望屋外漆黑的夜色,又躺回床上。

 迷迷糊糊睡到了後半夜,他突地一醒,隱隱感覺到有人在窗外偷窺。

 真禪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依稀看見有道窈窕的人影一閃而過,往明燈大師的靜室方向潛行而去。

 真禪心頭一凜,急忙起床打開屋門,正瞧見那道人影走進明燈大師的靜室。

 他不由回想起以往遇見的怪事,有好幾次,自己都隱隱約約感覺到有誰在暗中偷窺,可每當他留神找尋時,那種感覺卻又立刻消失了。

 如今他的功力大進,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這種感覺亦隨之越發的明顯。

 一個奇異的念頭油然而生,他屏氣躡足,悄悄潛近到靜室的窗戶下頭。

 就聽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含怒低語道:「孩子傷得這麼重,你還勸我別生事?」

 又聽明燈大師道:「你這一鬧,他的身世很快便會人盡皆知。」

 真禪在外聽得心頭一動道:「誰的身世,難道是我的?」

 陌生女子道:「好,這次看在你的面上,我暫且忍下,下回再有這種事,可別怨我找雲岩宗的麻煩。」

 明燈大師轉開話題,問道:「他的體內為何蘊有天聾地啞大法?此功雖妙,可這孩子卻終身不得開口說話,你何其忍心?」

 真禪身子劇震,十六年來第一次醒悟道:「原來我不是天生的啞巴,是有人在我身上做了手腳,她是誰?好歹毒!」

 「不是我…」陌生女子辯解道:「你以為我願意孩子變成這樣麼?」

 「那是誰,他的父親?」明燈大師一改往日的嬉笑之態,咄咄逼人道:「無論什麼人,都不該作出這樣殘忍的事來!」

 「我不能說!」陌生女子的語音略含惶急道:「你別問了,總之,這事和孩子的父親無關,是我自己造的孽。」

 「呼…」屋門打開,一個面蒙輕紗的紫衣少婦從門內衝出。

 「呃…」真禪從窗檯下站起身,神情激動地想說什麼。

 「你?」

 紫衣少婦驚愕回首,剛想奔上前去,卻被明燈大師晃身攔住,沉聲道:「快走,不要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紫衣少婦嬌軀一顫,目湧珠淚激動道:「孩子…」向著真禪伸出手來,卻猛地一咬牙縮了回去,轉身飄上屋頂。

 「啊…」

 真禪大聲呼喊,拚命向紫衣少婦追去,不防被明燈大師一把抓住胳膊,生生扯了下來。

 「放開我!」真禪在心裡叫道,滿面怒容的瞪視明燈大師,不理解他為何這麼做。

 只這一耽擱,紫衣少婦已經鴻飛冥冥,消失在淒清靜謐的夜色裡。

 明燈大師運勁一拽,將真禪拉進靜室,說道:「你都聽見了?」

 真禪用力點頭,明燈大師怔然凝望他半晌,忽然嘆道:「她是你母親。」

 話音未落,真禪已猛地破門而出,跳上房頂,然而舉目四望哪裡還有紫衣少婦的身影?

 「呀…」

 他傷心失望地仰天怒吼,不知驚起多少夜宿桃花林的飛鳥。

 「聽我說,真禪。」明燈大師悄然飄落在他身邊,低低的聲音透過激憤的嘯音傳入他的耳際。

 「你母親的身份實在特殊,所以她不能認你,更不能將你帶在身邊,否則不僅是她,連你也會遭遇不測…」

 明燈大師按住真禪劇烈起伏的肩頭,緩緩道:「但我答應過你,再過兩年,我會告訴你她是誰,這也是我和令堂的約定,你要體諒她,更要深深把這樁秘密埋藏在心底裡。」

 真禪心緒難平,飛快比劃問道:「那她為什麼要讓人把我變成啞巴?」

 明燈大師道:「我不知道,能夠使用天聾地啞大法的人,當世絕不超過三個。」

 真禪迫不及待追問道:「是誰?」

 明燈大師慈愛地看著他,說道:「相信我,再過兩年,我會把所知的一切告訴你。」

 真禪望著師父,腦海裡混亂一團,如癡如狂,一股悲苦的怨氣卻再也難以抑制。

 「你想哭,就哭吧。」明燈大師宛若一位慈父,輕聲說道:「師父知道,雖然你不能講話,可心裡裝著的事比誰都多。」

 「哇…」真禪終於按捺不住,伏在明燈大師瘦削溫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真禪這小子,又發什麼瘋?」真菜把頭湊到窗口往外張望道。

 「睡吧!」真葷用被縟摀住雙耳,含含糊糊回答說:「說不定他是想媽媽了。」

 「也是,」真菜點點頭,躺回鋪上道:「誰不想媽媽啊,我都十年沒見她了…」

 ※ ※ ※ ※

 又過幾日,楊恆和真禪的傷口都癒合得差不多了,金頂禪院便有僧人奉明鏡方丈法旨,來接兩人前往藏經樓罰抄經卷。

 楊恆原以為趁機還可見識一些瀚如煙海的佛門絕學,可一到藏經樓即大失所望,敢情那裡全都是鬍子花白老態龍鍾的和尚,有些年紀稍小的也足以做真禪的父親,每天做的都是整理佛經、謄寫典籍的枯燥工作。

 而他和真禪年輕力強,一下子就成了藏經樓的香餑餑,每天這個老和尚喊,那個老僧人叫,總有幹不完的活,抄不完的經,直累得兩人頭暈眼花,腰酸背疼,均都覺得寧可回去再捱四十法杖,也不願待在這兒做苦力。

 僅僅三天,楊恆就大感吃不消,當晚他偷偷將自己和真禪尚未謄寫完成的佛經打成包裹背在身上,溜出藏經樓,打算找真菜、小夜等人幫忙。

 可剛走到藏經樓外,就聽明鏡方丈在背後問道:「真源,你要去哪裡?」

 楊恆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撒謊道:「弟子內急,要去出恭。」

 明鏡大師「哦」了聲道:「你出恭需要用這麼一大包手紙麼?」

 楊恆沒想到明鏡方丈也會說冷笑話,不由當場傻眼,折服道:「大師,算你厲害。」

 明鏡大師緩步走到他身前,溫言道:「你是否覺得,藏經樓裡的那些位師父一個個老態龍鍾,幹不得其他,才將就著安排他們謄經抄書,管理典籍?」

 他自問自答道:「你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若論佛法造詣,藏經樓中的諸位大師固然冠絕本宗上下千多弟子,但他們的佛功修為,同樣也出類拔萃,為門中翹楚,甚至不少大師,也曾做過各脈首座,主持過寺廟庵堂。」

 楊恆驚訝道:「那他們為何要待在這裡成天抄抄寫寫?」

 明鏡大師道:「修為到了一定境界,已非單純的修煉可以提升,而是要與佛法相合,彼此融會貫通,求得突破。所謂工夫在詩外,就是這個道理,需知於雲岩宗絕學而言,追本溯源悉數來自於佛法奧義,有朝一日老衲若能隱退下來,也情願日夜在此抄書讀經。」

 楊恆記起這道理初入雲岩宗時,明月神尼也有對自己提起過,但那是他只當是師父不願傳授自己雲岩宗神功的藉口,並未往心裡去,今日聽明鏡大師重提,雖一時難以領悟其中關係,可也隱隱明白了罰他和真禪在此謄經的用意。

 明鏡大師注視著楊恆神色變化,知他已有醒悟,欣慰含笑道:「藏經樓與世隔絕,不受俗務打擾,每日裡心無旁騖地謄抄經卷,亦是一種清心養性的修行之方,而絕非單純為了懲罰你和真禪。」

 「你要曉得,這一次下山之行,固然經歷了種種磨難歷練,從而增廣見聞精益修為,可這些閱歷,也需要靜下心來沉澱消化,才能為己所用,況且你們終究年少,難免會一時氣盛,經過這兩個月的心志磨礪,相信應會有所裨益,而受用終身。」

 明鏡大師說罷,輕輕一拂大袖,撣去落在楊恆肩膀上的一片殘葉,微笑道:「你懂了麼?」

 楊恆望著從身上飄落的葉子,一陣明悟湧上腦際,多日的怨氣也有了化解之處,躬身應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明鏡大師頷首道:「善哉,善哉,老衲也有四句禪詩相贈,望你有一日能夠到此境界…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佛性常清淨,何處惹塵埃!」

 一偈念罷,明鏡大師飄然而去,那樹上的秋葉卻還在瑟瑟飄零。

 如此兩人昏天黑地累死累活不知幹了多少日,楊恆的心緒不知不覺沉靜了下來,回想起在外遊蕩的那段蹉跎時光,頗有些恍若隔世。

 某日他無意中抄寫到一段經文:「世間人心動,愛著福果報;而不好福因,求生不求滅。」

 禁不住心有所感道:「這段經文說得真是好!世人總想著得豆得瓜享受清福,卻少有願意種豆種瓜種下福因。」

 再念及自己的境遇,他又尋思道:「自從曉得娘親變成了大魔尊,我便時常忍不住怨天尤人,卻忘了今日之果,便是明日之因,我需振作起來加倍努力,終日愁眉苦臉忿忿不平,不如灑脫地去面對。」

 想通了這點,他的心情豁然開朗了許多,以往那調皮懶散的笑容重現在了臉上。

 這天傍晚明燈大師笑嘻嘻從門外探出身子,朝裡張望道:「真源、真禪,今天的經文可抄完了?」

 楊恆聚精會神在眼前的經書上,竟沒聽出是明燈大師的聲音,順口道:「快了。」

 倒是真禪先反應過來,喜得一躍而起,向明燈大師躬身施禮。

 楊恆這才一省,揉了揉痠疼的手腕,笑問道:「大師,你怎有空來看我們?」

 明燈大師道:「不止是我,令師明月神尼也到了樓下,正向明山大師討教佛法。」

 楊恆對面坐的是一名老僧,語速極緩口齒不清地問道:「明燈,你是來領這兩個孩子出關的麼?」

 明燈大師收斂笑容,畢恭畢敬向那老僧一禮道:「弟子拜見空痕大師!」

 …空痕?

 楊恆和真禪一聽都差點沒暈過去,做夢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和他們兩個朝夕相處,面對面抄了兩個月佛經的老僧,居然就是明華大師的師父,傳說中曾經獨闖魔教總壇,大戰前任教主盛天河的雲岩宗上輩聖僧空痕大師!

 就見空痕大師木呆呆地點點頭,道:「好啊,好啊,你帶他們去吧,這兩個孩子很不錯,討人喜歡。」

 明燈大師道:「能得大師金口一讚,實是這兩個孩子莫大的榮幸。」

 空痕大師不再言語,明燈大師又向他拜了一禮,才引著楊恆和真禪下樓。

 直到了樓下,真禪才回過神來,朝楊恆打了個手勢道:「喂,他是空痕大師!」

 明燈大師見了,笑罵道:「你以為有假麼?他是藏經樓的首座長老,主持此間的年數比你爺爺的歲數還多。」

 楊恆有些懊喪道:「早知道我天天面對的是空痕大師,怎也不該錯過這好機會。」

 明燈大師搖頭道:「你不必垂頭喪氣,相反應該欣喜若狂才對,記得空痕大師對你們二人的考語麼,當年我在藏經樓替他老人家抄了一百天的經書,差點把手腕都寫折了,也只落得『不錯』二字而已。」

 說著,他又悄悄瞥過真禪,經過六十日的藏經樓修行,從神態上來看,他似乎已擺脫那晚的影響,令得明燈大師微感欣慰。

 楊恆詫異道:「難不成空痕大師的考語還另有用處?」

 「算你說對了。」明燈大師面色一下變得鄭重,徐徐道:「如果空痕大師單單說了『很不錯』三字,那沒什麼,要緊的是,他又加上了一句『討人喜歡』。」

 「你千萬別以為這是客套話,而是他已准許你們將來可以再入藏經樓修行…甚而可以說這是一個邀請!受此榮寵的,據我所知在空痕大師主持藏經樓的數十年裡,除了你們也只有一人,而且當時他已是本宗卓有地位的佛門高僧。」

 真禪好奇心起,用啞語問道:「那人是誰?」

 「真源,你見過他。」明燈大師微笑道:「就是牛頭寺的方丈明空大師。」

 「他?」楊恆還來不及驚愕,已來到藏經樓的大門前,只見明月神尼正和一位老僧輕聲交談,神情極為恭謹。

 楊恆慢吞吞走上前去向明月神尼見禮,心裡還記掛著那天的事道:「她有心替我受過,也不容易,可一心一意想息事寧人,未免太過軟弱!」

 就聽明月神尼道:「真源,這位是明山大師,你也來見過。」

 明山大師淡淡道:「我見他足有六十日,已算佛緣一樁。」言畢自顧自地上樓而去。

 楊恆目送明山大師走遠,問道:「師父,你是來接我回法融寺的麼?」

 明月神尼道:「但你和真禪都只能在法融寺住一宿,明日清早收拾行囊去後山『盡淘岩』報到。」

 「報到,」楊恆困惑道:「做什麼?」

 明月神尼道:「你忘了麼,我曾說過,你已入選了了代表本寺參加櫻花台的二十人大名單,還有真禪,你們兩個都需參加在盡淘岩舉行的試煉選拔。」

 「下一步就是要爭取從這二十人裡脫穎而出,成為最後四人之一,記得為師告訴過你的話,你如今要走的路,明曇師妹二十年前已經走過,我希望你會比她走得更遠,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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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繼續期待《一劍驚仙》續集。

 下集預告:

 滿是豪情壯志的楊恆來到盡淘岩接受試煉選拔,沒想到在報到的第一天就被明水大師來了個下馬威!

 另一方面,楊恆的身世秘密也逐漸大白於天下,這一回,又會發生怎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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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櫻花浪漫

第一章 盡淘岩

 翌日清晨,楊恆和真禪結伴離開法融寺,帶著些簡單的行李,來到後山一座翠柏環抱、鳥語花香的幽谷之中,山谷盡頭一片峭壁如墨佇立,那便是盡淘岩了。

 在盡淘岩西首的山坡上,十數棟簡陋竹廬隱在樹蔭下或山石後,遠遠地看見有個身著杏黃僧袍的胖大和尚,正在登記接待前來報到的眾僧。

 待楊恆和真禪來到近前,那和尚抬頭瞟了眼兩人,沒好氣道:「愣著幹嘛,等我開口求你們拿名簽出來麼?」

 真禪忙將昨日明燈大師交給自己的,一塊刻有法號與修行禪寺名稱的青竹小牌遞了過去。

 「法融寺?」胖大和尚搖搖頭道:「沒聽說過。」

 楊恆攤開掌心看看自己的名簽,也搖頭道:「雪竇庵,估計更沒聽說過!」

 胖大和尚翻著白眼,將兩片名簽掛到竹廬外牆上寫著楊恆、真禪法號的小紙貼下,漫不經心回道:「明月師太居然收男弟子,貧僧倒真是孤陋寡聞了。」

 楊恆聽他話裡帶刺,忍不住反唇相譏道:「少見多怪麼!」

 胖大和尚皺了皺眉,身子微微後仰道:「那麼凶幹什麼?下一個…哦,沒人了?原來你們兩個來得最晚。」

 這時竹廬裡走出一個氣度森嚴的老僧,肌膚隱隱泛起銀白光華,木無表情地問道:「真堅,何人在外喧嘩吵鬧?」

 那胖大和尚立時換了副神情,起身恭恭敬敬施禮道:「啟稟明水師伯,是從雪竇庵和法融寺來的兩名弟子,正在這兒糾纏不清。」

 明水大師點點頭,視線淡淡掃過楊恆,說道:「你就是真源?莫要以為明鏡師兄將你欽點進這二十人大名單裡,就可高枕無憂坐等好事,在盡淘岩,只認本事不認人,沒人會像明月師妹那樣寵著你。」

 楊恆一愣,聽出這老和尚話語裡隱含譏諷,似乎在說自己能來這裡,全是靠著明鏡大師在背後撐腰之故。

 明水大師拖長聲音又道:「你們已經來晚了,還在這兒磨蹭什麼?真堅,有分派好他們的住處麼?」

 真堅裝模作樣看了一下登記冊,道:「就剩丁字房還有兩張空鋪。」

 明水大師吩咐道:「先把他們打發去那兒,再有鬧事便依律處罰。」

 真堅躬身道:「是,師伯!」然後伸手往左後方第四棟門前掛有「丁」字木牌的竹廬一指。

 「喏,看見沒有,你們就住那兒,進去放好行李,收拾床鋪,聽到鐘響便來這裡集合,鐘響三聲人若不至,就去抄經,抄滿六部,摘牌走人。」

 真禪連連點頭,向明水大師合十行禮,伸手去拉楊恆卻怎麼也拉不動,心知要糟。

 果然聽楊恆朝明水大師道:「是好是壞,不是光用嘴巴說的,我會證明給你看!」

 明水大師一點頭道:「很好!」轉身去了。

 ※ ※ ※ ※

 楊恆早先的好心情被這兩個和尚破壞得蕩然無存,與真禪走入丁字房。

 屋裡只有四張竹床和一個用於擺放行李物事的小竹架,除此之外便無一物。

 靠裡頭的兩張床鋪已有人捷足先登,左首竹榻上一個年輕僧人頭朝下正自倒立著,卻兀自悠閒地翻看一本厚厚的書。

 瞧見楊恆和真禪進來,他跳下竹榻招呼道:「兩位,你們也被那胖和尚數落過了?」

 楊恆丟下行李,搖頭道:「唉,有些人,為什麼總喜歡拿根雞毛當令箭?」

 也難怪,自入寺以來,無論明鏡明華還是明月明燈,又有哪一位雲岩宗高僧宿老像明水大師這般對自己冷嘲熱諷,極盡挖苦?

 真不曉得何處得罪過這老和尚,還是他生性怪異,喜歡用下馬威當見面禮。

 年輕僧人嘻嘻一笑,道:「別生氣,別生氣,何止你們,剛才所有來盡淘岩報到的師兄弟們全被涮了一頓,無一倖免。」

 楊恆見他談吐風趣,不禁大生好感,道:「請問師兄法號。」

 年輕僧人雙手合十禮道:「貧僧乃大竹寺弟子,法號真煩。」

 「真煩?」

 楊恆忍不住笑出聲道:「我是雪竇庵的真源,他是法融寺的真禪,咱們三人的法號倒是各有妙處。」

 年輕僧人笑道:「我原本也不叫這個的,只是嘴巴從早到晚一刻不停,太讓人煩,誰見了我都說:『真煩、真煩!』時間久了,就成了我的法號啦。」

 真禪「咯」地一笑,用啞語對真煩道:「你要是像我這樣,就不會有人說煩了。」

 真煩怔了下,才意識到真禪是個啞巴,隨即又呵呵笑道:「你的手語能不能教我?」

 真禪開心點頭,請楊恆代答道:「沒問題,你先前在看什麼書?真用功!」

 真煩不以為意道:「沒辦法,沒人陪我說話,閒得無聊心裡煩,只得看書解悶。」說著順手將自己看的書遞給兩人。

 楊恆接過一看,嘖嘖稱奇道:「《九章奇術》?好像是專講極深奧的奇門遁甲之學。」

 「裝樣子,嚇唬人唄。」真煩拍拍身下的竹榻道:「坐下聊,站著累啊。」

 楊恆將書還給真煩,問道:「對面那張鋪上放著行李,人去了哪兒?」

 真煩的笑意裡略含譏笑,指指門外道:「那位師弟法號真誠,正在外頭掃地呢。」

 真禪疑惑道:「今天第一天是由他守值麼,為何要去掃地?」

 真煩聳了聳鼻子,道:「屋裡掃得再勤快,又有誰能看見?」

 楊恆往床上躺倒,讚道:「厲害,厲害,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呢?」

 「雲岩宗數百真字輩弟子,來了二十個,最後只留四個,從走入盡淘岩的那一刻起,誰不暗地裡憋著一股勁兒?」真煩悠哉游哉地翻著手中的《九章奇術》。

 突然屋外傳來一記極輕極短的清脆鐘響,打破屋裡短暫的沉默。

 真禪第一個反應過來,朝楊恆和真煩打了個手勢,往門外衝去。

 三個人來到早先報到的那棟竹廬前的空場上,第三記鐘聲剛好響過。

 楊恆排在隊列裡,目光一掃無意中看見真彥,欣喜道:「你也來了?」

 真彥剛要答話,就聽有人喝問道:「是誰在說話?」

 楊恆聞聲望去,見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僧人,國字臉黑面膛,雙目如電甚是威武,站他身後的真堅記性甚好,瞥了眼回答道:「是雪竇庵的真源。」

 黑面僧看向楊恆笑了起來,說道:「真源,就是雪竇庵門下那個有名的刺頭?」

 楊恆一本正經地摸摸腦袋,道:「啟稟這位師兄,我是光頭,不是刺頭!」

 眾弟子頓時哄堂大笑,就聽得真堅提著嗓子喝道:「不許笑,誰再笑就站出來!」

 楊恆還想拿話刺他,身邊的真煩小聲道:「別生氣,別衝動,衝動是魔鬼…」

 黑臉僧冷冷盯了真煩一眼,說道:「貧僧雪空寺真嚴,在今後的三個月裡,便由我負責督導諸位修行。」

 「你們都是從雲岩宗各支精挑細選出的棟樑之才,可以說本宗近十年來培養出的真字輩精英已全部雲集在此,諸位在師門修行時,都有長輩寵著,同門捧著,可到了盡淘岩,就該知道夾起尾巴好做人!」

 ※ ※ ※ ※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道:「總之,別光嘴上咋咋呼呼地自吹自擂,是騾子是馬都給我拉出來溜溜!」

 「聽見沒?」楊恆轉頭低聲對真煩道:「他叫你出去溜溜。」

 「呸。」真煩也不是省油的燈,笑罵道:「你才是騾子!」

 「哇…」眾人又是一陣笑,連真嚴都差點沒忍住,忙咳嗽兩聲繃住臉道:「你們每日的修行表現,我都會考核,然後呈報明水大師,考核的最後三名,要罰抄一部經書,沒有能夠完成當日修行項目的,同樣要受罰。」

 「誰要是堅持不住,隨時可以拔腿離開,反正,我只要留下四個就夠了,有人願意主動退出,剛好替我省事。」

 這時楊恆前排有個年輕僧人問道:「要是最後剩下的人超過四個呢?」

 真堅擺擺手道:「真剛師弟,你想得太遠了,也許這個問題對你來說根本就是多餘。」

 那身材魁梧的真剛聞言氣得身子發抖,重重哼了聲,總算忍住沒頂嘴。

 真嚴回身向明水大師一禮道:「師父,請您訓話。」

 明水大師仍是那副無喜無怒的表情,緩緩道:「開始吧。」

 真堅手一揮,上來兩個小沙彌,每人手裡都攥著六支點燃的香。

 「一共十二支香,意味著你們裡面至少會有將近一半的人要空手而歸,在香頭熄滅前,要將它插入平山佛堂外的香爐裡。」真嚴說道:「方才前十二位到此集合的,可以上來各領一炷香,剩下的人可以在途中設法搶奪,但不准向持香者本人出手,更不得傷人。」

 當下十二名最早到空場上集合的僧人上前領了香,真嚴問道:「諸位還有什麼問題嗎?」

 「真嚴師兄…」真彥紅著臉小聲問道:「如果香丟了,我能不能再去奪別人的?」

 真嚴道:「當然可以,你要有本事,可以將所有十二支香全搶到手。」

 站在楊恆前排的一個胖胖僧人小聲嘀咕道:「只怕她沒這個本事。」

 楊恆扭頭問真煩道:「這人是誰?」

 真煩比了比丁字房,輕聲答道:「咱們的同屋。」

 楊恆瞧著真誠的體型,輕笑道:「果然夠沉!」存心要為真彥抱不平,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道:「這位師兄,借光說個話。」

 真誠愕然回頭問道:「什麼事?」

 楊恆指指他另外一邊的肩頭道:「你肩膀上黑糊糊的是鳥屎?」

 真誠一驚之下轉眼觀瞧,冷不防楊恆側身探臂,劈手將他手中握著的香奪過,扯嗓子叫道:「大夥兒搶頭香啊!」騰身施展「揚火訣」嗖地掠過空場,一馬當先往金頂禪院疾馳而去。

 真誠氣急敗壞欲找楊恆理論,無奈身邊眾僧已搶作一團,也不見真嚴等人制止。

 但見真剛五大三粗,猶如尊黑鐵塔,一手捧香一手護持,旁人似乎也不願輕易惹他,卻忽然察覺身側有雙不懷好意的目光正偷偷尋摸著自己,他一凜扭頭見是真禪,豹眼一瞪吼道:「怎麼,你敢跟我搶?」

 真禪咿咿呀呀指指天又指指地,真剛愣是一點沒看懂他在說什麼,正自不耐煩間,真禪瞧著他的背後突然露出驚詫神色。

 真剛凜然回首,並不見有誰從後頭偷襲,他頓感不妙,趕緊將手中香死死握住,尋思道:「只要我不鬆手,你也奪它不走!」

 孰料真禪趁著他心神微分之際,欺身搶近伸手「啵」地輕響,用雙指將香三分之二處脆生生地拗斷,更不待真剛回奪,轉身便逃。

 真剛暴跳如雷,大罵道:「臭啞巴,還給我!」在後疾追而去。

 二十餘名參加試煉的各支精英就這麼猶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你爭我奪,搶得不可開交。

 ※ ※ ※ ※

 再說楊恆一騎絕塵,施展開萬里雲天的身法將一眾同門遠遠拋離,心中想著真誠惱怒的模樣就忍不住發笑。

 等他將檀香插入平山佛堂前的香爐中,尚有一大半未曾燒完,正自得意間,轉眼卻見明水大師已在佛堂石階上漠然而立。

 楊恆怔了怔道:「這老和尚好快,他是什麼時候趕到我前頭的?」

 又想到自己初戰告捷搶到頭名,不禁朝明水大師多瞟了眼,雖沒說話,那眼神裡卻分明有炫耀之意。

 明水大師雙目低垂,權當沒看見,楊恆不免有點索然無味,便在石階前盤腿坐下,運氣調息,心中揣測道:「不知真禪和真彥有沒有搶到?」

 正思忖間,遠遠望到真煩和真誠各持半截香,齊頭並進雙雙趕到,跟著真禪用烏龍神盾蓋住左手拿著的小半截香,任由旁邊的真剛「鏘鏘鏘鏘」一拳拳轟在盾面上,死活就不撒手,跌跌撞撞地也趕了過來。

 楊恆見狀禁不住樂道:「這真剛真是個死腦筋!」

 不一刻,又接連有五六個持香的試煉僧人成功抵達,其中便包括了真彥。

 剩下的人卻都兩手空空,或垂頭喪氣或忿忿不平,卻是有三炷香在爭奪過程中被人失手震碎。

 真堅這才姍姍來遲,瞅了瞅香爐裡青煙繚繚的九支香頭,又望望神態各異的眾人,笑笑道:「真嚴師兄已在你們每人的房中藏了三顆黑色佛珠,現在大夥兒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依次回返盡淘岩搜尋佛珠,誰找不到佛珠,就等著受罰!」

 如此這般連軸轉個不停,短短一個上午變換了五個花樣,結果除了楊恆、真煩、真誠和真禪等少數幾個,其它人都要在晚上罰抄佛經。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眾人盡皆筋疲力盡,只剩下大口大口喘粗氣的勁兒,忽聽真堅站在伙房門外叫道:「開飯囉!」

 楊恆精神一振,頭一個衝了過去,只見真堅面前的長桌上一字擺開二十個瓷碗,裡頭盛著熱氣騰騰的黑米粥,散發出股股誘人的香味。

 他毫不客氣抄起一碗「咕嚕」灌進嘴裡,連筷子都省了。

 驀地,楊恆臉上表情一僵,「噗」地一口又全噴了出來,正打得真堅猝不及防滿頭滿臉都是米粒。

 「你給我們吃什麼玩意兒啊?」

 真堅肥嘟嘟的臉頰上肌肉直跳,面色鐵青地指著楊恆道:「你…今晚,將金剛經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抄一遍!」

 楊恆直嘆氣道:「對不住,真堅師兄,我並不是有意的,可是這粥實在太苦了。」

 真嚴道:「這粥裡加了二十七種珍稀草藥,味道是怪了點,但對你們恢復功力,培元築基卻大有裨益。」

 楊恆聞言趕在真堅吹鬍子瞪眼再找自己麻煩之前,高舉粥碗大聲道:「大家一起乾了!」一氣呵成將黑米粥喝了個碗底朝天,忍不住砸吧其中滋味,卻覺得遠非僅只怪了一點點。

 ※ ※ ※ ※

 吃過晚飯,真堅帶楊恆等人前往抄經處。

 走了一段,眾人來到一片漆黑如墨的峭壁前,真堅手往上指道:「你們每人找塊石壁開始抄經,限時三個時辰,完不成的,就可以捲鋪蓋了,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真剛困惑地問道:「真堅師兄,就直接抄在這山崖上麼,可沒有筆墨啊?」

 真堅搖頭道:「聽好了,誰說抄經一定要用筆墨?你們怎麼弄上去,我不管,這個呢,就叫做『金石為開』。」

 眾人相顧愕然,就聽人堆裡有人笑道:「這個好,往後誰要是混不下去還俗了,還能改行做石匠混口飯吃。」

 真堅一聽便知是楊恆在說話,喝道:「說什麼怪話,上去抄經!」

 當下眾人運劍拔刀,施展身法懸在半空裡,各自尋找平滑的石壁篆刻經書。

 最倒霉的卻是真剛和尚,平日使得金剛降魔杵又重又長極不趁手,別人一篇經文都刻好了,他卻不過寫了兩三行,心裡一發急索性丟了降魔杵,立掌如刀在堅硬的石壁上刻寫起來。

 掌勁到處,石屑猶如粉末「簌簌」抖落,進度倒也倍增。

 楊恆施動拈花指力「筆」走龍蛇,行雲流水般倒也揮灑自如,以他目下的功力,別說山岩,就算在鐵板上亦可隨意刻字。

 再加上運指刻畫,只消手腕一抖一轉即可成字,速度既快耗損的真氣也相對較少,一部金剛經洋洋灑灑地寫來好不快意,未及兩個時辰便落地交功課。

 真堅快速檢查完一遍吩咐道:「回屋坐禪修行,潛心煉氣,不准偷懶。」

 楊恆回到屋裡,卻見黑暗中真禪、真誠和真煩均盤膝坐在各自床上。

 他脫了鞋子坐到床上,這才覺得手指頭刺疼鑽心,腰酸臂麻累得已不想動彈。

 真禪瞪開眼,向他咧嘴一笑用手比劃問道:「抄好了?」

 楊恆脫下被汗水濕透的衣衫,說道:「累死我了,麻煩你明早…哦,應該說今早幫我洗了吧。」說著將衣服褲子連帶扯下的襪子一併丟到真禪床上。

 真禪和他嬉鬧慣了,拎起楊恆的襪子,用手搧搧做了個臭不可聞的誇張表情,甩手又拋還回來。

 楊恆佯怒道:「好啊,你沒同情心也就算了,還用臭襪子丟我,看我怎麼收拾你!」抓起枕頭直直地飛了過去。

 兩人你來我往,枕頭被縟,衣服鞋子全都派上了用場。

 真煩按捺不住也加入進來,和真禪合夥對付楊恆,只有真誠依然故我,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不聞不問,宛若老僧入定。

 真禪玩得興起,將也不知是誰的衣服襪子鞋子裹成一卷,運勁飛給楊恆。

 楊恆在床上就地翻滾,笑著道:「看我的浮雲掃堂腿!」雙腿連環飛踹將轟來的衣物踢開。

 正這時候門一開,真嚴站在屋外沉著臉喝道:「你們…」

 話未說完,一隻散出的鞋子不偏不倚飛擊他的面頰,「啪」地脆響結結實實印上了個烏黑的鞋底印。

 沒等他發火,驀地聞到一股刺鼻奇臭,一條黑乎乎的東西由頭頂往下垂蕩正貼到鼻尖。

 真嚴隱感不妙,忙伸手拽下藉著月光一瞧,果真手裡拿的是只又臭又硬的襪子!

 「你們…誰幹的?」

 真嚴丟下臭襪子,一陣陣地噁心不已,再瞧屋中人早已緊閉兩眼雙手合十,盤腿打坐起來,對自己的怒吼恍若未聞。

 他找不到元兇,無可奈何地哼了聲,返身重重剛把門關上,就聽到屋裡爆發出一陣哄笑聲。

 然而笑聲未了,突然「噹」地一聲鐘響打破深夜寂靜,屋中四人齊齊睜開眼睛。

 「嗖!」真誠如一陣風已推門衝出,楊恆疑惑道:「搞錯沒?」

 「哎呦,不好…」真煩穿上芒鞋道:「這麼快就要報復咱們啦,快走!」

 眾人集結處,就聽真嚴說道:「我這會兒叫起你們,是想著大夥兒修行了一天,都流了不少汗吃了不少苦,也該舒舒服服地洗個澡才對。」

 真煩用傳音入密對楊恆道:「看吧,黃鼠狼給雞拜年來了。」

 楊恆也用傳音入密回答道:「得了,窩棚裡打鳴的公雞待遇也比咱們強。」

 真堅發現兩人嘴唇在動,立刻問道:「真源、真煩,你們在嘀咕什麼?」

 楊恆佯裝嚴肅道:「稟報真堅師兄,我正在稱頌真嚴師兄心慈面善功德無量。」

 真煩緊接著道:「貧僧覺得真源說得還不完全,提醒他別忘了還有真堅師兄。」

 真嚴翻翻眼睛道:「肅聲,列隊,跟我走!」

 二十多人鴉雀無聲來到谷中一座溪澗匯流成的深潭邊,真嚴道:「稍後大家跟著我一起下水,雙腳站到潭底紮住馬步,最先浮上來的三個人算輸。」

 真堅喝問道:「真嚴師兄的話,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眾人強打精神稀稀拉拉地回應。

 真嚴哼了聲道:「我看你們沒明白…」

 真剛在旁邊困惑道:「什麼意思?」

 真煩道:「意思就是,如果聽明白了,現在就可以下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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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考評

 「嘩…」

 話音未落,二十名雲岩宗各支精英聞風而動,各自施展師門身法躍入深潭,向潭底急速下墜。

 起初十餘丈大家身速飛快,可越往下沉便越是艱難,底下的潛流不住旋轉攪動,將眾人的身子捲裹上托。

 好在這些人均都負有上乘修為,一個個氣沉丹田降到潭底,將雙腳牢牢扎定在淤泥之中,擺開馬步架式。

 真嚴最後一個跟下來,往眾人當中盤膝一坐,眼睛半睜半閉打起了瞌睡。

 然而潭底扎馬終究不比地上,潭水的巨大壓力和來自四面八方的洶湧潛流,漸漸令眾人感到吃力,只是大傢伙兒均都血氣方剛年輕氣盛,誰也不肯頭一個認輸上岸。

 就這樣堅持了約莫半個多時辰,真嚴忽然起身走到一名搖搖欲墜、面孔通紅的女尼身後,在她背心輕輕一拍。

 那女尼頓感一股柔和氣勁流轉周身,身遭壓力驟減,身子不由自主往上飛昇,一眨眼的工夫頭已露出水面,沒等喘上一口氣,就被留在岸上的真堅救起,躺在地上心情一鬆,竟昏死過去。

 而在潭底,又有一名年輕和尚堅持不住,被真嚴毫不留情地拍上岸去。

 緊接著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有主動的,有被動的,潭底的人數逐漸減少,當真煩也從潭底一躍而出的時候,底下只剩了楊恆、真禪、真剛和真誠四個人。

 真嚴也不打瞌睡了,饒有興致地在四個人面前來回踱步,似乎在考慮下一個該拍誰。

 楊恆對這傢伙視而不見,抱元守一默念玄功,心中卻在暗自僥倖道:「若非我吸食了山魈精血功力大進,這時候早就撐不住了!」

 不久,四個人頭頂開始蒸騰起濃濃水汽,竟在水中不溶,冉冉往上飄升。

 真剛的身軀微微顫動,強忍一口元氣不肯洩去,咬牙瞪視著對面的真禪,似乎打死也不信自己會比不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啞口小沙彌。

 可真禪偏巧應是這四人裡功力最強的一個,甚而還超過了一些明字輩的高僧,儘管在水下已待了將近四個時辰,可他依舊氣色如常若無其事,還有閒心偷偷往一邊的楊恆臉上打量兩眼。

 又過須臾,真剛的身子一陣劇烈抖動,真嚴跨步到他身後,探手一托後腰。

 真剛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豹眼圓睜如怒目金剛,竟不肯順勢上岸。

 真嚴皺起眉頭,知他再這麼強撐下去非受傷不可,當下掌心運勁二次一托,真剛頑抗不住,滿心不甘地浮上水面。

 真嚴估摸了一下時間,搖了搖頭向三人做了個手勢道:「結束!」

 可以楊恆為首,真禪、真誠誰也沒動,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全等著別人先上。

 真嚴無可奈何,逕自飄身上了岸,真堅正忙著照顧脫力昏迷之人,見狀問道:「好像還少三個,不會有事吧?」

 「沒事。」真嚴不以為意道:「三隻好鬥的公雞,由得他們去。」

 話音未落,「嘩」浪花飛濺,真誠衝出了水面,筋疲力盡地攀住岸邊岩石,頭頂水汽騰騰已沒了說話力氣。

 真嚴忍無可忍,向潭底傳音道:「你們這兩個混蛋,要咱們一起陪著餓肚子嗎?」

 總算這句話起了效用,伴隨著一陣水花,楊恆和真禪意猶未盡地一起衝出了水面。

 這時天色已亮,到了開飯的時候,可儘管眾人飢腸轆轆,偏偏胃裡翻江倒海,不往外吐酸水已經很好,也沒幾個還能吃得下那些培元築基、精心調製的黑米粥。

 ※ ※ ※ ※

 十天的時間就漫長得像是十年,每一個人都在咬牙切齒地硬挺,不願主動放棄。

 大家都在等待最後的勝出,然而平時覺得晃眼就過的三個月時光,眼下卻變得遙不可及,甚而已麻木得不願去計數究竟還剩下多少天。

 這日深夜真堅和尚再次敲鐘召集,大家出屋站隊,以為又要到水裡扎馬步。

 真堅和尚在隊列前來回踱步,笑嘻嘻道:「你們在盡淘岩已修行了十天,卻沒有一個人退出,這樣的結果我很不喜歡,所以今晚咱們換個花樣,希望能淘汰幾個,也好讓我向明水大師交差。」

 說罷他將眾人引到山谷東面的一處坡崖上,朝背後的密林指了指道:「樹林裡頭藏了十六支青色竹籤,麻煩諸位將它們找出,附帶說一句,林內有不少位貧僧的師兄弟隱伏,隨時隨地會向你們發起攻擊,你們只能躲閃招架,不准還手,違例者請自動退出林外。」

 真堅接著道:「十六支竹籤,也就是說至少有四位爭不到,包括違例棄權的,我想很快就會有人要捲鋪蓋了。」

 總算不用像傻瓜似地在水底扎馬步了,眾人無不精神一振,暗在心底給自己鼓勁。

 真嚴看在眼裡,臉上笑容不改道:「開始吧,預祝各位師弟師妹馬到成功。」

 「王八蛋!」

 進了密林,真剛和尚就禁不住怒聲吼罵出來。

 敢情林內霧氣瀰漫,即使功聚雙目也只能看出丈許,要尋找竹籤無異於大海撈針。

 楊恆已經見怪不怪,輕笑道:「這地方玩捉迷藏倒也不錯。」

 經過十餘日相處,眾人不知不覺形成了或大或小的幾個小團體,楊恆這邊除了同屋的真禪、真煩,又加上了真彥和真剛,至於真誠一向獨來獨往,惟恐真彥等人扯了自己的後腿。

 林子裡萬籟俱寂,幽深晦暗,二十個人一進去,很快就像融入海洋的水滴,陸續不見了彼此的蹤影。

 真煩習慣性地皺皺鼻尖,道:「了不起,了不起,設下這陣勢的可是位高人啊。」

 真彥奇道:「真煩師兄,你說這密林裡設有法陣?」

 真煩左顧右盼道:「是天光七候陣吧,你回頭還能看見林外嗎?」

 真彥回首張望,驚詫道:「奇怪,我才往前走了兩三步,怎地就看不到外面了?」

 真煩似早有預料,回答道:「別說兩三步,跨進來一步,陣勢便即可發動,一陣門戶輪換,讓你想原路返回也是不能。」

 真禪擔心地比劃道:「那你有沒有辦法破解?」

 真煩微笑道:「放心吧,我就是幹這個的,這回定要真嚴師兄好看。」

 話音未落,真誠和尚從濃霧裡鑽了出來,笑著道:「諸位師兄弟,咱們算一隊吧。」

 眾人都不喜他素日裡高高掛起只顧自己的做派,不約而同邁步前行只當未聞。

 真誠訕訕地搓著兩手站在那裡,顯得有些尷尬,忽見楊恆回頭道:「喂,你還傻愣著幹嘛,走啦!」

 真誠一呆,兀自猶疑道:「真源師弟,你是在叫我麼?」

 楊恆笑道:「記得下回掃地時,把屋裡也順手收拾一下,還有,真煩打小就有枕著襪子睡覺的怪毛病,雖說聞上去是有股鹹帶魚的味道,可你也不能偷偷把它給扔了吧?害得這傢伙滿屋子亂找,差點兒急得走火入魔。」

 「去你的!」真煩沒好氣地道:「我的襪子天天洗,哪有鹹帶魚味兒了?要有的話,那也是真禪的臭腳!」

 真禪滿臉無辜,咿咿呀呀想比劃什麼,情急之下猛地抬腿把鞋子脫下,用啞語道:「你聞聞,你聞聞,我的腳一點兒也不臭!」

 真煩捂著鼻子趕忙逃開,苦笑道:「真服了你,頂風臭出八百里,偏自己聞不到!」

 說笑了一陣,五個人組成一個圓陣,將真煩保護在中央,緩緩往密林深處推進。

 幽暗裡隱約能聽到其它年輕僧人的驚呼與怒喝聲,應是觸動了法陣禁制,又或遭到潛伏在林內的真嚴同夥襲擊。

 走了約莫一頓飯工夫,真煩忽然停下腳步,一雙睿智狡黠的雙眼朝左首一株古木上望去,漸漸嘴角逸出笑意,喃喃道:「天門開,地門開,寶貝寶貝快出來…」

 真誠喜道:「是不是發現青竹籤了?」

 真煩點點頭,招呼楊恆道:「真源師弟,麻煩你筆直向前走三步,然後往右踏一步,再往前兩步,看看樹洞裡有什麼。」

 真誠聞言嘴唇動了動,又忍住沒說話,眼巴巴瞅著楊恆走了過去。

 楊恆按照真煩的指點來到樹下,舉目打量,果然發現頭頂的樹洞裡斜插著一枚青色竹籤,他伸手取下,笑道:「拿到了!」

 話還沒說完,猛感頭頂風動,一名黃衣僧人從樹頂茂密的枝葉裡電射而出,探掌搶向他手中的竹籤。

 楊恆剛要迸立右手雙指點他掌心,猛記起真嚴命令,急忙往後飛退閃避。

 耳中聽到真剛和真彥的低呼,「砰砰」掌聲擊響,顯然也遭遇了偷襲。

 但他已無暇回顧,連使三式清淨法身才擺脫了黃衣僧人的爪勢籠罩。

 黃衣僧人見奪不到青竹籤,口中清嘯袍袖飛拂,幕天席地捲向楊恆。

 楊恆往後一退,身子撞在樹幹上,眼瞧躲不過對方的雲岩大袍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萬里雲天身法中的一式「浮木訣」變招,身軀匪夷所思地扭轉如蛇纏住樹幹,往上迅速攀升。

 「砰!」大袍袖擊中樹幹,楊恆躲過一劫,黃衣僧人「咦」了聲,如影隨形又一掌往他背心拍到。

 楊恆自信修為絕不在對方之下,無奈受限於打不還手的狗屁規矩,只好忍氣閃躲,施展開萬里雲天身法與黃衣僧人來迴游鬥。

 那邊「鏘、鏘、鏘…」金屬激響不絕於耳,真禪手持烏龍神盾蜷縮成團,任由一個黃衣僧人朝自己發起暴風驟雨般的猛攻,自巋然不動。

 楊恆甩不去糾纏,揚聲叫道:「真禪,保護好真煩!」

 真禪「呵呵」應聲,烏龍神盾左接右擋,替真煩扛下大半攻勢。

 正混戰得不可開交之際,猛聽迷霧裡響起真堅的聲音道:「住手!」

 一眾黃衣僧人聞言齊齊收招,倏然退入霧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堅走到真剛面前,說道:「你違例了,立刻隨貧僧退出林外。」

 真剛大惑不解,問道:「我何時違例了?」

 真堅哼道:「適才真業師弟用一式『聖諦擒拿手』鎖你咽喉,你用哪招應對?」

 真剛氣呼呼道:「我用了一式『金剛怒拳』裡的『蕩掃妖氛』,有什麼錯?」

 真堅搖頭道:「『蕩掃妖氛』隱含揮拳擊打對手胸口的後招,迫使真業師弟不敢用老招式,收爪自保,已違反了不得還擊的規定,所以,你只能退出。」

 楊恆抱打不平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乾脆把咱們全都罰出去好了。」

 真堅咧嘴一笑道:「貧僧正有此意,但要看諸位師弟是否願意配合。」

 真剛氣得面色漲紅,叫道:「這是什麼狗屁規矩,我要向明水大師投訴!」

 「隨便你。」真堅若無其事道:「不過你最好趕緊離開,免得拖累了同伴…咦,真源師弟,你要幹什麼?」

 楊恆一邊覓路往陣外走,一邊回答道:「我陪真剛師兄去抄經。」

 真彥見狀喚道:「真源師弟,等等我!」

 隨即真禪和真煩也追了上去,只留下真誠手拿青竹籤僵在原地,不知是否該跟著眾人一齊退出?

 真剛心下感動,說道:「你們別管啦,抄滿六次經書可是要被淘汰的!」

 楊恆輕笑道:「沒事,我在藏經樓抄了兩個月,不覺就上癮了,幾天沒抄經,手心好癢,正好過過癮。」

 真煩扳著手指頭低聲念叨道:「七天前,大前天…嗯,我還夠抄四回,你呢?」

 真禪想了想,挺不好意思地伸出了一根手指頭,自是在說他只受罰了一回。

 楊恆拊掌道:「大傢伙兒一起去,正好熱鬧熱鬧。」

 真堅注視著這幾個興高采烈把受罰當遊戲的傢伙,眼裡流露出了奇異之色。

 ※ ※ ※ ※

 谷底日月長,眾人在這與其說是修行試煉,還不如說是折磨煎熬的重壓之下不知道度過了多少日,多少月,甚至感覺是多少年,只看到身邊的人不斷地在減少,忽然有一天集合列隊時,已然只剩下八個。

 而抄經的花樣也在不斷的翻新,先是石壁後是切成薄片的豆腐皮,到最後竟是要用檀香在木板上刻字。

 有事沒事的,真嚴和真堅還時不時來找些岔子,包括楊恆在內幾乎人人都被這兩個傢伙給折騰過,久而久之,「奸厭」雙煞的惡名不脛而走。

 楊恆慶幸的是,真禪和真彥都在留下的這八人之列,可更讓他覺得奇怪的是,不知有意還是偶然,居然同住在一起的真誠和真煩也堅持了下來,於是令丁字房成為惟一間仍然滿員的竹廬。

 這天晚上洗漱過後,楊恆和真禪、真煩閒聊了會兒,正打算上床打坐,真嚴一臉是笑的走了進來。

 但很顯然,在這棟竹廬裡他並不受歡迎,除了真誠慇勤地起身問好外,其它人都各忙各的事,只當這個人沒有存在一樣。

 真嚴也不覺得尷尬,咳嗽一聲道:「我想請你們四位一塊出去轉轉兒。」

 楊恆打了個哈欠道:「我累了,讓願意去的人陪著你吧。」

 真煩翻著他的奇門遁甲秘技,捨不得把頭抬一下道:「光陰寶貴,不能浪費啊。」

 至於真禪,他不敢直接得罪真嚴,於是滿是無辜的疑惑表情望著對方,好像自己的耳朵繼嘴巴之後也出了問題。

 真嚴臉上笑容一收,道:「如果這是今晚的試煉考評呢?」

 真煩不搭腔,把書一丟下了床,慢悠悠地開始穿鞋子,楊恆也悶頭在那兒整理被縟,把屁股留給了真嚴。

 真嚴哼了聲扭身出屋道:「跟緊了,掉隊的人數數自己還能受幾次罰!」

 形勢比人強,四個人拖拖拉拉出了門,真誠小聲向同伴抱怨道:「你們也真是,何苦跟真嚴師兄過不去呢,到頭來吃虧的還不是咱們?」

 楊恆懶洋洋道:「不對,不對,是我們可不包括你。」

 說著話五個人一前四後走出數里,來到一座多日前曾經試煉過的山洞口。

 真嚴駐步道:「這回增加了難度,入洞人數也少了兩個,我在洞底等你們。」說完一掃袍袖,走進了山洞。

 真煩從袖口裡取出長明火摺抖腕點亮,笑問道:「誰打頭陣?」

 楊恆瞧瞧欲言又止的真誠,笑道:「老規矩吧。」當先邁步走入山洞,真煩緊隨其後,真禪身背烏龍神盾一如往常地殿後,魚貫而行。

 由於前次已在山洞裡試煉過了,這次四個人便沿著距離洞底最短的路線前行,對那些七拐八彎的岔道看也不看,只小心戒備著隨時可能出現的機關禁制和黃衣僧人襲擊。

 未曾想一路順風順水走到洞底,既沒有禁制發動,更不見黃衣僧人來襲。

 四人正感驚詫間,真嚴從洞底方向走了回來,黑黝黝的臉膛上隱有一絲凝重與訝異,低聲道:「各位,情形不對!」

 楊恆壓根不信他,說道:「這回你又想玩什麼新花樣,別裝模作樣搞得人心惶惶。」

 真嚴徐徐道:「我在山洞裡安排下七位大竹寺的師兄弟,全都設在你們的必經之路上。」

 真煩眼光閃爍,游離四周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全都失蹤了?」

 真禪打了個手勢問道:「會不會是這些位師兄記錯了地方?」

 真嚴搖頭道:「絕不可能!我剛才安置妥當了才回來接你們,何況洞裡還有禁制。」

 真誠鎖眉道:「要不我們先退出洞,從長計議一下?」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從高處突兀的山岩上電射而至,以快得難以置信的速度一掌擊中真嚴後背,饒是真嚴避過要害,仍被打得吐血飛摔,撞向洞壁。

 眾人大吃一驚,齊齊喝道:「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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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四小金剛

 那黑影頭髮花白,面蒙黑紗,掣出仙劍刺向真煩。

 真煩急忙從袖口裡亮出一支宛若柳條的翡翠玉枝,往仙劍上一搭一纏。

 沒想到蒙面人的功力深厚異常,真煩的翡翠玉枝非但沒能化解劍勢,反被帶得往一邊踉蹌。

 楊恆擰身欺近,拈花指覷準對方仙劍來勢「叮」地運勁一彈。

 蒙面人劍勢微微一偏,一掌又往楊恆的胸口打到,真禪見狀咿呀大叫,手握烏龍盾往上一迎,「鏘」地金屬激鳴,竟將蒙面人震得微微一晃。

 那邊真誠扶住真嚴,驚聲叫道:「真嚴師兄,你沒事吧?」

 真嚴暗罵真誠豬頭…自己嘴角溢血臉色慘白,能是沒事的樣子嗎?竭力一挺身站起道:「把他交給我,你們快走!」強運一口真氣飛身一拳轟向蒙面人。

 楊恆見真嚴勢危,低哼道:「開什麼玩笑!」埋身踢出一式浮雲掃堂腿攻蒙面人下盤。

 蒙面人嘿然抽身避過楊恆的浮雲掃堂腿,也是一拳與真嚴正面硬撼。

 「砰!」

 雙拳交擊,真嚴再次吐血,飛退數尺驚訝道:「破鋒拳,你是魔教長老?」身子一晃軟倒,真煩手疾眼快將他接住,卻見這位雪空寺的前輩師兄已昏死過去。

 真誠也回過神來,拔出仙劍道:「大夥兒一齊上,未必敵不過他!」

 「呼…」有一道白色人影從岩壁縫穴中閃出,鐵掌湧動,澎湃罡風擊向真誠後腦。

 真誠一凜扭身揮劍,大叫道:「這裡還有一個,怎麼回事啊!」

 真煩一邊將真氣輸入真嚴體內助他護持經脈,一邊嘆口氣道:「還不懂麼,人家是想把咱們這些真字輩的精銳弟子一網打盡,十年之內休想恢復元氣!」

 楊恆一省,尋思道:「這麼說來,多半真彥他們也受到了襲擊!」奮力連攻三招,招呼道:「真煩,保護真嚴先撤!」

 只微一分心,卻被對方抓住破綻一掌擊來,迫不得已地舉掌硬接,「砰」掌風激盪,身子被震退三步。

 真禪呼呼低吼,雙目圓瞪作出自以為最唬人的表情,揮舞烏龍神盾劈向黑衣人。

 黑衣人頭也不回飛腿回踹,「鏘」地一響踢在盾面上,真禪右臂酸麻「嗷嗷」一叫,又舉盾往對手背上猛拍。

 若換在從前,他猝遇魔教高手突襲,不躲到楊恆身後發抖就算是燒了高香,但數月前的下山修煉,無疑令他信心大增。

 尤其與楊恆、西門美人連手大戰雪峰五真之一的無動真人竟不落下風,更使得真禪第一次感受到了自身的實力,因此此刻敵勢雖強,他卻也有與之一搏的勇氣。

 可真誠卻在白衣人的一陣猛攻下左支右絀,漸陷被動,正微覺慌亂間,驟地壓力一鬆,對方已晃身攻向要護送真嚴撤離的真煩。

 真煩將真嚴背在身後,竭力施展翡翠玉枝招架,頓時險象環生。

 楊恆見此情形飄身趕至,拔出真嚴背負的仙劍一式「峰迴路轉」,腳下步罡踏斗繞到白衣人身側,劍鋒吞吐閃爍游轉不定,向他刺出。

 白衣人低咦了聲,左掌攻真煩,右袖拂捲楊恆手中仙劍。

 楊恆看似在往左轉,待對方大袖甫一拂出,身形猛然往右倒錯,回攻白衣人背心,揚聲道:「喂,你一言不發,莫非是個啞巴麼?」卻是有意激怒對方,好教真煩攜著真嚴趕緊脫身。

 奈何白衣人不為所動,掌勢翻飛大袖拂蕩,將楊恆和真煩牢牢鎖定,招招迅捷狠毒,專攻兩人致命要害。

 這時真誠縱劍攻到,替下真煩。

 真煩退出戰團粗喘兩口大氣,忽地眼睛一亮,飛身上了一塊突兀岩石,在洞壁上熟練地搬弄數下,就聽「嗡」一聲顫鳴,幽暗的山洞裡驀然湧出濃烈光霧,立時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楊恆大喜,暗讚真煩了得,那些奇門遁甲秘籍果然沒白看,大喝道:「走!」甩手打出一支九絕梭迫得白衣人出手封格,趁機脫出戰團。

 憑著記憶,他一路退向洞外,行出約莫百餘丈光霧漸淡,隱約看見真誠在前真禪在後,惟獨不見了背負著真嚴的真煩。

 楊恆一驚停步,前方的真誠訝異回頭問道:「怎麼了?」

 楊恆沉聲道:「真煩和真嚴還沒有出來。」

 真誠遲疑道:「會不會他們已奔出洞外?」

 真禪晃晃手表示說不可能,楊恆也道:「真煩須得背負真嚴,絕不會比我們更快!」

 真誠道:「那怎麼辦,或者咱們先在這兒等一等他們。」

 楊恆搖頭道:「不成,他們十有八九是被那兩個魔教長老纏住了…」

 「啪!」身邊一記悶響,似有重物墜落,真禪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失聲大叫。

 藉著洞口的微光,只見一名黃衣僧人七竅流血怒目圓睜躺在地上,已氣絕身亡。

 真誠面色微變,焦灼道:「不好,他們追過來了!」

 楊恆一聲不吭,掠身往原路返回,真禪愣了愣,回頭瞧了眼真誠,趕忙追上。

 真誠在後叫道:「喂,你們瘋了,這時候再回去,和送死有什麼兩樣?」

 楊恆不理,功聚雙目勉強可以看到方圓丈許的景狀,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忽然前方一團黑影射來,待到近前才看清楚竟是真嚴的屍首。

 楊恆一手攔腰接住,一手仙劍亮出門戶,喝道:「莫要裝神弄鬼,小爺不怕!」

 那白衣人手提禁制住經脈的真煩緩步從洞內走出,漠然道:「你們還敢回來?」

 楊恆一探真嚴鼻息,確認他已被白衣人出手殺害,再看真煩齜牙咧嘴地似有苦難言,雙目瞪視對方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句話你懂不懂?」

 白衣人將手掌按在真煩頭頂,冷哼道:「既然如此,多殺一個又何妨?」

 楊恆投鼠忌器,只好將真嚴的遺體輕輕放下,漫聲說道:「常言還說,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你先放了真煩。」

 白衣人淡淡道:「很可惜,你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

 楊恆若有所覺,猛地回望,就看到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時從岔道迂迴而至,封死了他和真禪的退路。

 他怔了怔,身邊的真禪卻嚇得不輕,打著手語道:「咱們要被殺啦!」

 白衣人冷笑道:「棄劍投降,我可以暫時不殺你們三個。」

 楊恆似乎想通了什麼,笑了笑道:「早死早投胎,也沒什麼不好…」陡地向真禪使了個眼色,身劍合一運出「扭轉乾坤」凌空撲向白衣人。

 真禪和他朝夕相處多年,只一個眼神就明白了楊恆的意思,翻腕祭出烏雷印。

 白衣人一驚喝道:「你不要同伴的命了麼?」

 楊恆朗聲笑道:「你倒殺給我看看!」劍鋒驟沉,指向白衣人眉心。

 白衣人揮右袖捲拂,不防頭頂黑光大盛,烏雷印呼嘯轟落,他只好鬆開真煩,左掌屈指連彈,「叮叮叮」一氣激出十數道指風打在烏雷印上,令得印身翻滾劇震,無法再下墜半分。

 楊恆身形疾墜,左手抓住真煩衣領向後翻轉,哈哈一笑道:「拈花指,敢情魔教長老也曾是雲岩宗弟子!」

 白衣人一愣,原本要擊向楊恆的大袖「呼」地罡風盡散飄蕩下來,呵呵笑道:「哎呦,戲法穿幫啦。」

 真禪呆了下,急忙攝住烏雷印,驚疑不定地瞧著白衣人。

 白衣人揭下臉上面紗,露出一張熟悉臉膛,不是藏經樓的明山大師卻又是誰?

 正目瞪口呆間,真嚴從地上一躍而起,拔出嘴裡充作鮮血的袋囊,長出一口氣道:「這裝死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明水師伯,下回換個人吧。」

 那名黑衣人也揭下了紗巾,對真嚴低哼聲道:「才這一小會兒便受不了?」

 楊恆見黑衣人訓斥真嚴,心中不由恍然道:「這老和尚的脾氣就像茅坑裡的石頭,連自己寺廟裡的弟子都不假顏色,那日對我冷嘲熱諷就更不算什麼了。」

 真嚴朝著喬裝黑衣魔教長老的明水大師笑道:「比起裝死,這兩個多月裝模作樣到處找碴的日子才真叫難受。」

 他沖楊恆眨眨眼,又道:「有些傢伙,在暗地裡戳著我脊樑骨不知說了多少壞話,還給我和真堅師弟起綽號,當我不曉得麼?」

 明山大師指指楊恆、真禪和真煩,問道:「你覺得換作他們怎麼樣?」

 真嚴笑道:「那敢情好,雖說這三個傢伙把我氣得夠嗆,但絕對有資格去闖一闖櫻花台。」

 真煩也不需楊恆幫忙解開禁制,自個兒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笑嘻嘻道:「真源師弟,不好意思,剛才迫於兩位師叔的淫威,只好委曲求全騙了你和真禪一回,但你也忒不夠意思了,明明瞧見我腦袋上按著一隻大巴掌,還敢出手。」

 楊恆哂然道:「活該,誰讓你跟他們合夥耍我們?」

 明山大師問道:「真源,你是如何看出我們的破綻?」

 楊恆回答道:「打從一開始就不對頭,為了製造驚險恐怖的氣氛,你們把戲演得太過了。」

 「哦?」真嚴問道:「你從進洞時就有了懷疑?」

 「我來替真源師弟回答吧…」

 真煩笑著道:「真嚴師兄說,為了這次試煉,你特意在各處必經之路布下了七位大竹寺的師兄,對不對?可咱們進洞轉了一圈,卻一個都沒能瞧見。」

 真嚴道:「嗯,那是在暗示你們,這七個人很可能均都遭遇了不測。」

 「問題就出在這裡…」楊恆接口道:「七個人隱藏在不同的地方,魔教的長老何以瞭如指掌,能把他們一一殺死?更有趣的是,他們能未卜先知,曉得今晚咱們會到這座山洞裡來試煉?」

 真煩道:「還有呢,就是真嚴師兄你演技太差,別怪我多嘴,十年前曾代表本宗參加過櫻花台劍會的真字輩第一高手,可以面不改色在深潭站上三個多時辰,不停救助遇險師弟的你,怎可能那麼輕易就給打得重傷昏迷?」

 真嚴摸摸自己的光頭,嘆道:「這可以算是誇我麼?」

 真煩道:「你最不該喊那麼一嗓子,惟恐咱們不曉得來的是魔教長老,等我混亂中被明水大師攔下,無意中看到他脖頸上有條白印時,心中已確信無疑,因為那道白印只有常年懸戴佛珠的人才會有,絕無可能是魔教長老。」

 明水大師道:「所以你乾脆放棄抵抗,叫出貧僧的法號?」

 真煩聳聳肩膀道:「沒辦法,橫豎都逃不了,只好賭一把啦。」

 明山大師點點頭,又問楊恆道:「真源,我相信你是在明水師兄現身後,才堅定了心中猜測,那是為何?」

 楊恆回答道:「很簡單啊,洞內岔道交錯縱橫,又有迷霧遮掩,魔教的人卻能輕車熟路包抄到我們的背後,怪不怪?」

 明山大師道:「但你並未像真煩那樣一口喊破,仍舊向老衲出了手。」

 楊恆道:「真也好假也罷,總得先將真煩救出來再說,出手的時候,我已篤定即便自己猜錯了,以魔教長老之尊也絕不肯為了一個雲岩宗的年輕弟子賠上一劍,況且還有真禪的烏雷印?所以無論如何,真煩都不會有危險。」

 真嚴搖搖頭,有點失落道:「我苦心想出的法子,又請來兩位師伯助陣,沒料到居然被你們說得漏洞百出。」

 真禪左右張望著,向明山大師比劃道:「真誠師兄呢?」

 明山大師笑容消失,那邊明水大師徐徐道:「他也跟了進來,被老衲截住交手三招,然後退出了山洞,我想,他已知道後悔了。」

 明山大師惋惜搖首道:「真誠這孩子,按照我們平日的考察,也算得才智兼備,能獨當一面,奈何時窮節乃現,他終究倒在了最後一關上。」

 真禪詫異比劃道:「最後一關?」

 真嚴微微一笑道:「是啊,最後一關,你們三個都已入選四小金剛,希望在櫻花台上能大顯身手。」

 楊恆又奇又喜,問道:「那真彥、真剛他們呢?」

 明山大師回答道:「在你們入洞的同時,真堅也將他們幾個帶到了深潭下,接受了類似的考核,或許,此刻同樣有了結果。」

 明水大師一拂袍袖道:「走吧,咱們也該出去了。」

 眾人回到洞外,果見真誠垂著頭沮喪而又絕望地坐在洞口,一張臉說不出的苦澀。

 楊恆此際倒有些覺得他可憐,上前拍拍真誠肩膀道:「你沒事吧?」

 真誠朝他蒼白無力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真嚴道:「真誠師弟,當你到了洞外卻發現明山師伯並未追出,是否醒悟到了?」

 「是。」真誠道:「其實我早就懷疑這是一場設計好的試煉。」

 明山大師問道:「所以你可以坦然勸慰自己說,留在洞中的同伴不會遇到危險?」

 真誠的眼睛裡依稀亮起一絲希望的光芒,說道:「如果不是我有所懷疑,也不會就這樣衝出洞外,而且,對手的目的是要將我們一網打盡,在真嚴師兄重傷,真煩師弟受阻的情形下,我們三個人再返回洞內,並非十分明智。」

 明水大師肅容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有時候明智卻未必是正確。」

 真誠自知這次考評自己已給了幾位大師和真嚴極為不佳的印象,試圖作最後努力道:「大師,這道理我已懂了,我相信,今後絕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明水大師搖頭,聲音裡毫不含喜怒情感,說道:「我相信你會吸取這次的教訓,但櫻花台卻是去不成了。」

 「為什麼?」真誠一震,不由自主爭辯道:「這兩個多月來的考評成績,我是所有人中最好的一個,不能因為今晚的失敗,就將弟子徹底摒棄,我只需要一次,就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求大師開恩!」

 「沒有了。」明水大師平靜道:「你還不曉得,其實這些天所有的試煉,都是在為今晚的考核做準備,兩個多月的時間,不可能讓一個人的修為脫胎換骨,卻可以不斷磨礪他的意志力、應變力和觀察力,我們想讓你們獲得的,就是這些。」

 明山大師接著道:「再有就是凝聚力!因為櫻花台不是任何一個人能夠獨立完成的使命,需要四個人彼此信任,彼此團結,你覺得,經過今晚,真源他們還願意將自己的性命託付在你的手裡嗎?」

 「不可能的。」明水大師道:「要想闖櫻花台,這恰恰是最關鍵的一點,有時候為了最後的成功,甚至需要你們中間的某個人作出犧牲,哪怕絲毫的遲疑,都會喪失勝利的機會,真誠,你還要在這『誠』字上多下工夫!」

 真誠囁嚅著嘴唇,又深深地低下了頭。

 真嚴道:「其實我們原本很看好你,因此將真源、真煩和真禪與你安排進一個屋,就是希望通過這幾十天的彼此磨合,建立生死相托的兄弟情誼和心有靈犀的默契,為櫻花台劍會做準備。」

 真煩和楊恆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道:「早有預謀!」

 真嚴繼續道:「第一天晚上你沉在潭底寧死不出,直到爭取到前三甲,才肯上岸,我看到了你的血性和鬥志,可惜這一切都只因為你自己的利益,而無法將它擴展到同伴的身上,這也就是你今晚為何會拋下別人,獨自出洞的根源所在。」

 明山大師語氣緩和下來,安慰道:「不必灰心,痛定思痛,你會有更大成就。」

 真誠沉默許久,點了點頭站起身向楊恆、真煩、真禪誠懇說道:「很可惜,我不能陪你們一起去櫻花台了,記得要拿回第一,也好讓我心裡好受點兒。」

 楊恆輕笑道:「你等著瞧吧,咱們幾個去了,還有其它三家什麼事兒?」

 明水大師冷哼聲道:「真源,你若只為眼下這點成就便洋洋自得,以為櫻花台奪魁直如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長白天心池大可不必去了!」

 楊恆雖聽出這老和尚對自己的訓斥實是金玉之言,卻受不了對方那種高高在上不留情面的語氣,入選四小金剛的興奮勁兒一下子去了大半。

 「你為何總是盯著我不放?我已證明給你看了,能夠進入二十人大名單並堅持到最後,靠的是實力,可不是有誰在背後撐腰!」

 明水大師淡淡道:「小勝不足喜,不敗不足憂,你太容易驕傲自滿,鋒芒畢露,這毛病不改,永遠只是個井底之蛙,至於說到實力…嘿嘿,你還差得太遠!」

 「老衲還是那句話,不是所有人都會寵著你,更別以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說罷不理楊恆瞪視著他的眼神,舉步而去。

 明山大師走到近前,微微一笑對楊恆說道:「明水師兄的脾氣素來如此,但他肯罵你,正說明心裡對你有所期待。」

 楊恆懶洋洋道:「這麼說來,他罵了我,我還要感激涕零三呼萬歲?」

 真煩笑嘻嘻解圍道:「終於入選了四小金剛,咱們一起大叫幾聲『萬歲』慶祝慶祝也不錯啊。」

 ※ ※ ※ ※

 不久,另一組的考核結果由真堅傳來。

 翌日經過雲岩宗一眾長老耆宿的商議,最終決定由真剛替代真誠,補足四小金剛裡的最後一個位置。

 不是真彥,而是真剛,楊恆稍稍感覺有點失望,但他明白,無論是修為還是實戰時的作用,真剛確比真彥強出一籌,他的入選,在真誠退出後實在情理之中。

 接下來的數十日裡,盡淘岩就只剩下他們四個人,外加負責督導照料的真堅和真嚴,而每日都會有藏經樓的大師前來授課,只是每個人接受的修行依據資質特長,各有不同。

 真煩是最逍遙的一個,別人在揮汗如雨咬牙苦修時,他卻可以理所當然地悠哉游哉捧著書捲到處晃蕩。

 雲岩宗內最擅長奇門遁甲之術的明法大師則是形影不離,隨時會以一石一草擺下難題,和他鬥得不亦樂乎。

 真剛命最苦,由明水大師親自教導,傳授他雲岩宗一項僅次於金剛不壞神功的護體絕學「佛光普照訣」,沒幾天身上便傷痕纍纍,他卻硬是挺著不吭一聲,進境亦因此令人側目。

 至於真禪學的依舊是最喜歡的保命絕技…金湯盾法,但烏龍神盾的保護範圍卻不再是他一個人,而要擴及周圍三丈,好在實戰中護持同伴。

 楊恆學的最雜,大到長白、天山、西崑侖三派的各式招數,小到身旁的葉落花飛風吹草動,都是他必須細心揣摩。

 毋庸置疑,明水大師等人寄望於他的,並非某一項功法的進境。

 這天中午,明華大師正在向他講解雪峰派仙劍拂塵合擊的要訣時,金頂禪院方向驀然傳來悠悠七下鐘響。

 明華大師立刻停止教授,吩咐道:「你將我上午說的東西細加參悟,老衲要去一次金頂禪院。」

 楊恆心道:「聽師父說過,一旦雲岩宗發生緊急事件,金頂禪院的『百里鐘』就會敲響,最多九下,說明情況萬分危急,今日響了七聲,想必也是大事。」

 但這鐘聲傳警,只是召集長老級以上的人物前往金頂禪院聚會,卻和他無關,所以楊恆送走明華大師後,便以枯枝代劍,試著演練雪峰派的劍法,從中體悟精奧,尋找破解之道。

 不知過了多久,楊恆遙遙看見明月神尼御風而來,他收住劍勢,問道:「師父,您怎麼來了?」

 明月神尼面色凝重,說道:「你跟我去金頂禪院!」

 楊恆一奇,問道:「其它人呢?」

 明月神尼道:「他們不用,是明鏡師兄的法旨傳你速去。」

 楊恆疑惑問道:「就傳我一個,出了什麼事?」

 明月神尼肅然道:「楊北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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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仇人相見

 此時此刻,在金頂禪院的平山佛堂中數十位雲岩宗高僧聚集一堂,卻是寂靜無聲針落可聞。

 楊北楚端坐在客席上,連一個弟子隨從都沒帶,怡然自得地品著香茶。

 他面如冠玉清俊儒雅,身上一襲寶藍絲袍寬大灑脫,腰間垂繫著一支名震四海的青色玉笛。

 那邊斟詞酌句半晌之後,明鏡方丈說道:「適才楊施主指責本宗扣押真源,此言未免有失妥當,據老衲所知,六年前他是由明曇師妹親自送上峨眉,拜在了雪竇庵門下,既是心甘情願,又何來扣押之說?」

 楊北楚輕輕放下茶盞,說道:「他是楊家子孫,豈能寄人籬下?況且家父早有意要讓舍弟與楊恆團圓,這才命在下不遠萬里前來峨眉,向貴宗提出懇請。」

 「誰知大師推三阻四拒不放人,莫非是要置他們父子二人的骨肉親情於不顧?」

 明華大師搖頭道:「楊施主此言差矣,真源留在雲岩宗,是他自己做的決定,包括明鏡師兄在內,並沒有誰強迫過,稍後真源到來,施主一問即知。」

 楊北楚冷哼道:「楊恆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娃兒,上峨眉時更只有九歲,他能曉得什麼,只不過是受了明曇和諸位大師的哄騙蠱惑,才會留下來。」

 明鏡方丈道:「楊施主這麼說,委實太小看自己的侄兒,真源雖尚未成年,但也能明辨是非,通曉事理,於正邪善惡之分自有心論。」

 楊北楚冷冷一笑,說道:「大師對真源為何青眼有加,莫非是看中了他奇貨可居?」

 明鏡方丈輕輕一嘆道:「楊施主若要用小人之心度君子腹,老衲亦無可奈何。」

 楊北楚嘿然道:「好啊,那今日楊某便做一回小人!實不相瞞,楊恆雲岩宗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明水大師沉聲喝道:「楊北楚,縱然滅照宮魔焰滔天,雲岩宗從未懼怕過!」

 「是啊,雲岩宗號稱正道第一大派,弟子逾千高手如雲,自然不將區區一個滅照宮放在眼裡。」楊北楚哂然道:「只是貴宗千年以來開枝散葉,在各處名山重鎮都設有不少旁支寺院,楊某少不得要一一拜訪還願。」

 在座高僧無不聽出了他這話裡隱含的威脅意味,明鏡方丈面色微變,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楊施主殺心一起,只怕有違天和。」

 楊北楚泰然自若道:「明鏡大師又不是今日才認識我楊家父子,殺千把個和尚尼姑,燒幾百座寺廟庵堂,對滅照宮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此言一出,佛堂裡的眾僧齊齊垂首合掌低誦道:「阿彌陀佛…」

 這話音雖是低沉柔和,卻充滿悲天憫人義無反顧之情,剎那間形成一座無形而沛然莫御的氣場,令得楊北楚微微變臉,手握杯盞冷笑不語,只看定明鏡大師。

 正此劍拔弩張之際,忽聽明燈大師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人人愕然轉目向他望去。

 他滿不在乎地用巴掌拍拍張著的嘴巴,懶洋洋道:「心中有佛,殺也無妨;心中有廟,燒又如何?殺吧,燒吧…大不了和尚我還俗去。」

 楊北楚怔了怔,森然道:「敢情嚴兄以為楊某此次登門只為說笑而來?」

 明燈大師撓撓後脖頸,嬉笑道:「豈敢,豈敢,若雲岩宗和滅照宮為了真源一旦開戰,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長白、崑崙、天山三派勢必無法坐視不理,屆時大半個仙林刀光劍影伏屍千百,一定很有看頭。」

 似乎意猶未盡,他頓了頓又補了句道:「當然,看戲的人可以這麼說,至於局中之人就未必、未必啦…」

 楊北楚心知肚明,所謂「看戲的人」便是虎踞中原元氣漸復的魔教。

 常言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正魔兩道三大勢力鼎足對峙早非三年五載,之所以沒有大動干戈,實因為誰也不敢輕易打破眼下微妙的平衡局面。

 故而儘管三大勢力之間紛爭頻仍,卻都極有默契地在避免正面衝突,更不願教第三方得益,又或讓潛在的第四勢力效仿滅照宮當年一幕趁機崛起。

 然而面對明燈大師綿裡藏針的反擊,楊北楚也不肯當眾示弱,嘿嘿低笑道:「如此說來,雲岩宗為了真源,是不惜與滅照宮一戰了?」

 正這時候猛聽佛堂外楊恆大喝道:「是哪隻烏鴉在廳裡噪舌!」昂首闊步邁入堂中。

 他遠在十數丈外便聽見楊北楚以不惜一戰向雲岩宗公然施壓,儘管路上明月神尼再三叮囑自己要冷靜小心,可此刻哪裡還忍得住?

 明華大師皺眉道:「真源,你豈可如此無禮,還不向楊施主道歉?」

 楊恆叫道:「大師,他…」

 明華大師道:「無論如何,楊施主遠道而來,我雲岩宗終須以禮相待,焉能出口傷人?你是佛門子弟,更該恪守妄語戒。」

 楊恆無奈,轉向楊北楚,大咧咧地一抱拳道:「楊施主,我不該罵你是烏鴉,需知佛門清靜之地,又哪裡會有烏鴉?你大人有大量,自不會因為我罵了你,就真把自己當成了烏鴉…」

 楊北楚望著楊恆,六年不見,這少年相貌已是大變,若非明華大師先叫出他的法號,自己險些沒能認出來。

 只是聽他口口聲聲譏諷自己是烏鴉,未免好氣又好笑,搖頭道:「小楊恆,你在雲岩宗待了這多年,就只學會了貧嘴麼?」

 楊恆強壓下心中翻騰湧動的仇恨,嘻嘻一笑道:「奇怪,怎麼烏鴉也聽得懂人話?」

 他若瞠目怒罵,又或拔劍相向,倒在楊北楚的意料之中,可沒想到楊恆居然能夠沉下心氣,嬉笑怒罵冷嘲熱諷,實令楊北楚大感意外。

 但他並無心和楊恆鬥嘴,淡然道:「我來帶你去見楊南泰,你跟不跟我走?」

 佛堂中一片寂靜,數十道目光齊齊聚焦在這對叔侄身上,適才的論戰中,眾人均已領教了楊北楚口若懸河的犀利詞鋒,此刻更見楊恆唇槍舌劍爭鋒相對,竟是分毫不落下風,後頭只怕有好戲看了。

 楊恆沉默須臾,搖了搖頭道:「天下的黃鼠狼或許有一天真會給雞拜年,但卻絕對不會是你!」

 楊北楚蔑然冷笑道:「這麼說,你只管自己在這裡逍遙,卻是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不想見了?」

 一語擊中楊恆痛處,他臉色微變道:「跟你這樣的人討論父子手足之情,不啻是對牛彈琴,我不僅要見爹爹,更要將他救出百丈崖,只是小爺有個臭脾氣…你來求我,我偏不去!」

 楊北楚道:「好啊,恰恰楊某的脾氣也很臭…過了這個村,再沒那個店!」

 明月神尼一直站在楊恆的身後,這時開口問道:「明曇師妹在哪裡?」

 楊北楚的視線慢慢往明月神尼臉上移去,像是才發現她佇立在這兒似地,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微笑道:「十六年不見,師太清秀如昔,可喜可賀。」

 明月神尼的眸中掠過一縷痛楚的怒焰,竭力鎮定道:「她是不是去了東崑崙?」

 楊恆聽師父向楊北楚追問母親下落,頓時像是在傷口上又被人灑了一把白鹽,火辣辣的椎心劇痛簡直讓他要發狂發瘋,但他只能佯裝毫不知情!

 楊北楚有意無意地瞥了瞥楊恆,不置可否道:「怪事,難不成雲岩宗丟了人,都得找我楊北楚討要?好吧,回頭楊某幫忙貼個尋人告示,也算對得起師太了。」

 楊恆忍無可忍,道:「楊北楚,你別在這兒得了便宜還賣乖!」

 楊北楚滿不在乎道:「小楊恆,你太年輕太幼稚,很多事現在還不懂,你以為雲岩宗收留你真有那麼好心…」

 「住口!」明月神尼怒叱道:「楊施主,你若再血口噴人辱及本門,貧尼斷不能容!」

 楊北楚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老尼姑,你心虛了?我想說便說,莫非你憑一把劍就能封住我的口?」

 楊恆怒目道:「楊北楚,你少在這兒自鳴得意!」

 楊北楚倒也不惱,說道:「我說錯了麼?不妨讓我瞧瞧你在峨眉都學了點什麼?」

 楊恆點點頭也不應他,長身掣出明月神尼背負的絕塵仙劍。

 劍鋒飛轉化作「天旋地轉」瞻之於前顧之於後,將楊北楚上半身盡數籠罩在爍爍寒光中。

 楊北楚先入為主,只當楊恆會施展「菩提九劍」又或「龍樹劍法」,見狀奇道:「這不是嚴崇山的周天十三式麼?」猝不及防之下急忙飄身飛退,兩眼緊盯絕塵仙劍,找尋招式中的破綻。

 但他並未盡出全力,一來曉得在座眾僧絕不容自己傷了楊恆,二來也有心看看這少年的藝業究竟如何,故而只用了六成功力周旋游鬥。

 哪知這麼一讓不打緊,楊恆竟是招招搶攻,全不給楊北楚喘息緩手之機,緊接著又是一式「峰迴路轉」,看似刺向楊北楚左肋的一劍,隨著身形輕盈飄飛流轉,眨眼間竟已迫至他的背心。

 楊北楚側身探臂,左手食指輕輕在劍鋒上「叮」地一點,已運出他馳名仙林的絕技「彈指芳華」。

 楊恆手臂微麻,順勢一領仙劍挑向楊北楚咽喉,腳下浮雲掃堂腿打他左膝。

 楊北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立時察覺楊恆劍勢雖厲卻是虛招,真正的殺手全在腿上那無聲無息的一掃。

 他騰身飛起避過楊恆左腿,孰料眼前光華閃爍,仙劍化虛為實已指到自己的胸口,楊北楚「嘿」地低哼,用袍袖一撣,拂向絕塵仙劍。

 楊恆不待招式用老,整個身形如陀螺般原地飛轉,剎那間幻化出千百束劍芒湧向楊北楚。

 但聽「啵啵啵啵」連聲爆響,劍鋒擊在袍袖上似雨打芭蕉,終令得對方的氣勁一洩,當即左手拈花指力趁虛而入,從袍袖暴露出的縫隙間點向楊北楚羶中穴。

 楊北楚低低一咦,左手彈指虛按,與拈花指力迎空激撞,不防「嚓」地輕響,絕塵仙劍又是一記「順天拂雲」將他右手袍袖生生削下一小截,若非他功力深厚及時將劍鋒震偏,只怕整隻右掌都要不保。

 饒是如此楊北楚也大感臉上無光,耳聽佛堂裡明燈大師的高聲喝采道:「小楊恆,硬是要得!」更覺臉上發熱,心生羞惱。

 「好個不識進退的小子!」楊北楚驟然將功力提升到八成,十指舒展變幻如蘭花綻謝,竟是有意亮出浸淫多年的彈指芳華絕技,扳回顏面。

 這一動真格,功力和經驗上的差距立刻顯現無遺。

 楊恆起初十餘招還能有攻有守,不落下風,可再往後越打越是吃力,只覺得對方好似天馬行空縱橫往來,在身周編織起一張天羅地網,稍不留神便要劍飛身傷。

 可越在逆境裡,也越能顯露出這數月來藏經樓抄書,盡淘岩試煉之功。楊恆心頭一片清明,完全融入到劍意身式之中,不急不躁,一邊以萬里雲天身法遊走左右,一邊抓住機會發動反擊,場面更趨激烈。

 明月神尼眼見楊恆與威震仙林的大魔頭打得有章有法,打從心裡生出欣慰之情,暗道:「明鏡師兄未攔阻真源向楊北楚發起挑戰,只怕也是有意通過實戰考校一下這孩子數月修煉所得吧。」

 一轉念的工夫,場內兩人交手已過三十個回合。楊北楚自忖以八成修為居然還不能將這剛滿十六歲的小侄兒擊敗,於勝之不武之外,卻還要加上「貽笑大方」這四個字,以他的心高氣傲又焉能容忍?

 當下低喝道:「小子,看好了!」虛晃一指,左掌從右臂下閃電般穿出,掌心隱隱泛起紅光,捲裹著一蓬赤色罡風向楊恆胸膛拍下。

 楊恆自知功力懸殊,便不與楊北楚正面硬撼,施展萬里雲天身法矯若游龍飛舞躲閃,奈何對方的掌勢竟滔滔不絕,瞬間方圓三丈內盡為一團熾熱光霧所籠罩,再加上彈指芳華不斷從旁策應,逼得楊恆無處可躲。

 明月神尼面色微變,提醒道:「真源小心,這魔頭用的是熾荼掌法!」

 楊北楚卻是有苦自知,這熾荼掌法乃滅照魔宮鎮宮絕學,掌勢強勁霸道,有摧枯拉朽橫掃千軍之勢,奈何施展開來,對真元的耗損也相當驚人,數十掌打下來僅次於動用一次御劍訣的消耗。

 可是至如今為了顧全顏面,他也管不了那麼許多,左掌奔若雷霆對著楊恆一通暴風驟雨般的狂攻,只求速戰速決。

 好在等他拍出了第十二掌,已將楊恆迫得避無可避,只能揮劍招架。

 「砰」地掌劍激盪,楊恆虎口破裂,仙劍幾欲飛出,他腦海裡一閃念道:「我若藉他掌勁出其不意地使出『乾坤一擲』,未必不能重創這魔頭!」但又顧及這柄絕塵仙劍是從明月神尼手中借來,實不宜輕易毀損。

 然而高手過招皆在電光石火之間,豈容躊躇再三?就這麼稍一遲疑,楊北楚的彈指芳華緊隨而至,「叮」地脆響將絕塵仙劍遠遠激飛,又是一掌攻到。

 「砰!」明月神尼橫身攔截,與楊北楚硬對一掌,身子連退三步道:「對自己的子侄,你也下得了這般狠手!」

 楊北楚譏誚道:「好啊,打了徒弟師父出頭,楊某樂意奉陪!」

 明月神尼道:「如果不交代出明曇師妹的下落,你今日休想下山!」

 楊北楚哈哈一笑,將明月神尼的話全然當作耳旁風,戲謔道:「難得師太如此好客,可惜山上的粗茶淡飯楊某吃不慣。」

 明月神尼不答,雙目緊盯楊北楚,擺明了要與他一戰。

 楊恆見明月神尼為了自己的娘親毅然出頭,要強留楊北楚,心中感動,暗道:「無論如何,她總是真心待我的!我以後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老弄得她下不了台。」

 他揚聲叫道:「楊北楚,你少在這兒大言不慚,想吃雲岩宗的素齋,還得看你夠不夠這個資格!」

 「算了吧。」楊北楚孤身一人面對滿堂的雲岩宗高手,竟是夷然不懼,灑然笑道:「我說你嫩你還不信,楊某大不了血濺五步,拚個玉石俱焚,可你的師門卻未必樂見此景,我說的對不對啊,明鏡大師?」

 楊恆心頭一震,驀然痛苦地意識到,若是將楊北楚留下,甚或殺死,滅照宮和楊惟儼焉能善罷罷休,定會血洗雲岩宗以為報復!歸根結底,這是他楊家的恩怨,豈可把師門牽累在內?何況父母大仇,又怎能假手旁人?

 想到這裡他面色陰晴不定,在矛盾中不斷掙扎抉擇,一時忘了說話。

 明月神尼道:「楊北楚,你聽明白了;今日之戰,貧尼一來為報十六年前之辱,二來要替明曇師妹討還公道,純屬私人恩怨,與滅照雲岩兩家的糾紛無關!」

 楊恆聞言長吐一口濁氣,心道:「師父也清楚這點,特意要將雲岩宗撇清。」

 楊北楚不以為然道:「不必說這些廢話,楊某接著就是!」

 明月神尼早已攝過飛墜的絕塵仙劍,頷首道:「好,貧尼領教高明!」

 不意楊恆低聲說道:「師父,讓他走吧!」

 明月神尼愕然望向楊恆,猶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的話,問道:「你說什麼?」

 楊恆飽含怒恨的目光凝視楊北楚,說道:「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更遑論咱們雲岩宗乃是堂堂的正道第一大派,就讓他多活兩天,洗乾淨脖子回東崑崙等死!」

 楊北楚低低一笑,側目審視楊恆,點頭道:「小子,你牙尖嘴利,倒有點像我楊家子孫!」

 楊恆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五臟六腑卻似翻江倒海跌宕捲湧,也終於通過這場實戰曉得了自己與楊北楚之間仍有一段遙遠的差距,他再深吸一口氣平息心緒,向明鏡方丈躬身一拜道:「大師!」

 明鏡大師點點頭,已明白楊恆的心意,於是向楊北楚說道:「楊施主,想必你也看清楚了,並非本宗存心扣留真源不放,而是他自願長留峨眉,事已至此,只能累你白跑一趟了。」

 出人意料之外,楊北楚一不生氣二不沮喪,沉靜道:「楊某此行收穫頗豐,怎能說是白跑一趟?至於今後…」

 他頓了一頓,掃視過楊恆和明月神尼,接著道:「楊家的骨血,總不能常年漂泊在外,早晚我要讓他認祖歸宗!」

 明鏡大師起身道:「多謝楊施主開誠布公,提點本宗,老衲送你下山。」

 楊北楚搖頭道:「不必,但有一些私下裡才能說的話,我想和楊恆單獨交談。」

 明月神尼喝道:「無恥之徒,休要得寸進尺,真源絕不會跟著你去!」

 楊北楚正眼不瞧她一下,問道:「小子,你敢不敢陪我走上一段?」

 明月神尼擋到楊恆身前,喝阻道:「別中了激將法!萬一他包藏禍心,將你擄掠下山,那才後悔莫及!」

 楊北楚冷哼道:「笑話,楊某縱橫仙林四十餘年,向來百無禁忌為所欲為,惟獨這『信諾』二字,重如泰山不敢或忘!」說著他語氣稍稍和緩,向楊恆道:「我要和你說的,是一些和令堂有關的事。」

 楊恆聞言心情激盪,應道:「好,我送你下山!」

 明月神尼又是擔憂又是氣惱,叫道:「不可!」

 明鏡方丈道:「師妹,不必過慮,就讓真源替老衲送楊施主下山。」

 楊恆向明鏡方丈躬身合十道:「多謝大師!」

 楊北楚朗聲長笑道:「告辭了!」一拂衣袖,泰然灑脫地走出佛堂。

 明月神尼欲言又止,目送兩個同樣瘦削的背影一起消失在佛堂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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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嫁禍

 楊恆隨著楊北楚出了金頂禪院,楊北楚背負雙手走在前,左右顧盼欣賞著沿途景勝,看上去沒一點打算與楊恆說話的意思。

 楊恆幾次忍不住發問,又強自按捺道:「他故意一言不發,是想讓我開口相求,哼,我偏不問,看他到底想玩什麼花招!」

 數月以來為備戰櫻花台劍會,他整日潛心苦修,無形裡令得自己對父母的思念略有緩解,可楊北楚的到來,卻又讓這一切翻騰而出,望著前面一副瀟灑姿態、怡然自得的仇人,楊恆的心頭翻捲起刻骨銘心的恨意,沉聲道:「楊北楚,你莫要太過囂張,咱們的賬遲早要算!」

 楊北楚「哈」了聲道:「我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虛張聲勢的傢伙,你想殺我理所當然,又何必光說不練?要是楊南泰想殺人,只會用他的劍來說話。」

 楊恆冷笑道:「你還有臉提起我爹爹?」

 楊北楚淡淡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再走遠些,省得那些禿驢囉嗦。」說罷御風而起往山外飛去。

 他似乎有心讓楊恆難看,去勢不斷加快,到後來宛若一道藍色驚電劃過天際,數十里的山路一晃而逝。

 楊恆生性爭強好勝,更不願讓楊北楚小瞧自己,於是施展萬里雲天身法奮起直追。

 楊北楚見自己已將功力提升至七成,竟仍不能拉開與楊恆之間的距離,心下不禁驚道:「這娃兒勝過楊某當年,看來雲岩宗果真在他身上下了血本。」

 他忽地一剎身形,說道:「你真打算放棄這次父子團聚的大好機會,留在峨眉繼續做和尚?」

 楊恆使了式「萬里雲天身法」中的「礪金」訣身子穩穩煞住,氣不喘面不紅,冷冷道:「你以為我很好騙?」

 楊北楚御風緩行,說道:「我知道,你對我,對你祖父都成見頗深。」

 「不是成見,是仇恨!」楊恆咬緊牙關道:「你們喪心病狂、毫無人性,將我娘親煉成大魔尊,莫非還想讓我俯首帖耳,對你們感恩戴德?」

 楊北楚面頰上的肌肉微微牽動了一下,沉吟道:「有些事,並非如你想像的那樣簡單。」

 楊恆嗤之以鼻道:「如此說來,那是我娘親自願的?」

 「當然不是!」楊北楚回答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那樣痛恨楊南泰,甚至也厭惡你…因為當年是你爹爹一手將明曇從我身邊奪走!」

 楊恆一呆,旋即憤怒道:「胡說八道,厚顏無恥!」

 楊北楚冷厲的目光電射在楊恆臉上,寒聲道:「住口!你知道些什麼?當年我捉住明曇,起初確實是想以此與雲岩宗作對,但後來卻改變了想法。」

 「我將她帶回滅照宮,雖說不能令她完全地自由自在,可並未虧待過她!然而就在你母親漸漸對我生出好感的時候,楊南泰竟橫插一手,劫走明曇,否則的話,她的兒子應該是我的,而不是楊南泰的!」

 楊恆壓根不管楊北楚在說什麼,低吼道:「你再敢侮辱誹謗我爹娘一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楊北楚嘲諷地嘴角一撇道:「冷靜點兒,小子,我沒興趣和你鬥嘴。」

 楊恆道:「你少在這兒倚老賣老,有話直說!」

 楊北楚搖頭道:「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真心要救楊南泰和明曇,就該和我一起回東崑崙,只要楊南泰願意交出聚元珠,所有的事情都可迎刃而解,包括當年他劫走明曇的事情,也不是不能諒解。」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來了?」楊恆不屑道:「要我像條哈巴狗似地去求楊惟儼?那是癡人說夢!」

 楊北楚道:「沒什麼求不求的,他是你爺爺,就算有求於他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況且,相比楊南泰的自由,你的臉面有那麼重要?」

 楊恆低啞聲音道:「不管你說得如何動聽,我都不會上當!退一步說,即使你們願意放過我爹爹,那還有我娘親呢,她怎麼辦?」

 楊北楚沉默須臾,道:「總會有辦法的。」

 「拉倒罷。」

 楊恆一字字道:「我不會忘記,當年是誰毀了我的家,是誰在折磨我的爹娘!這麼多年,讓我們親人難聚飽受苦痛!你會改頭換面大發善心救我爹娘?別裝了,歸根結底你不過是想利用我要挾爹爹!」

 楊北楚剛想說話,猛地神色一動凝住身形,警覺地向四周環視。

 五名臉戴白銀面具的黑衣人,分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密林中現出身形,為首一人雲鬢珠釵,赫然是個女子。

 楊北楚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雲岩宗設下埋伏,要將自己圍殺在峨眉山下,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種想法,暗暗道:「倘若是這幫禿驢所為,絕不會當著楊恆的面,況且雲岩宗裡哪來的俗家女子高手?」

 這麼一想他立刻醒悟到是有人打算殺死自己嫁禍雲岩宗,好挑起正魔兩道仇殺,當下不動聲色道:「五位藏頭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意欲何為?」

 蒙面女子嗓音沙啞道:「實不相瞞,敝上想和楊護法借一樣東西。」

 楊恆一聽這女子的聲音,當即疑道:「難道是她,那晚在觀音廟裡抓走了端木爺爺?」

 五年前他在破廟巧遇端木神醫和小夜受襲時,對方也是這般形容樣貌,而端木遠最後便是被臉戴白銀面具的黑衣女子所擄。

 再看那四名黑衣人,除了一個手持釣竿的,其它三個所用的魔兵仙寶各異,卻非當夜所見之人。

 楊北楚若無其事道:「說吧,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但不知貴上要借的是哪樣東西?」

 蒙面女子森森道:「當然是楊護法的項上人頭。」

 楊北楚哈哈一笑道:「好啊,楊某人頭在此,諸位儘管來拿!」跟著卻向楊恆傳音入密道:「小子,你該走了!」

 原來他心中料定,對方既敢明目張膽地攔路劫殺,必有一定把握,而要栽贓雲岩宗,便勢必不肯放走與自己一起的楊恆。

 此處距離金頂禪院已遠,而自己絕不屑於向那些老和尚求救,只要楊恆先走,自己大可放手一搏。

 楊恆卻是毫無反應,楊北楚不曉得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又用傳音入密罵道:「你想留下等死?」

 那女子一聲清嘯,四名黑衣人各掣兵刃圍上楊北楚,手使釣竿的那位呼喝攻到。

 楊北楚身經百戰,一眼就看出這四人的修為不弱,雖說單打獨鬥沒有一個是自己對手,可四人齊上便勝負難料了。

 他微一皺眉,慢慢握住腰間青玉魔笛,身形暴起指東打西,避開釣竿,反手點向背後襲來的使刀黑衣人。

 恍惚間時光倒流五年,楊恆彷彿回到了那座觀音廟裡,只是眼前被四名黑衣人圍攻的,不再是與自己毫無關係的無動真人,卻成了骨肉相連的楊北楚!

 當他聽到楊北楚用傳音入密催自己逃走時,心裡禁不住起了一絲微瀾,但轉念憶起,六年前自己的父親走出家門大戰楊北楚時,也曾對娘親說過類似的話語。

 從此以後,自己就再也沒能見到他!

 於是那一絲觸動又化作更深的仇恨,燃燒在他的胸膛中。

 這時楊北楚與四名黑衣人已激鬥了十餘個回合,蒙面女子依舊沒有出手,只鎖定住楊恆的去路,以防他逃跑。

 她已不認得這個少年,只當對方是個尋常的雲岩宗小和尚,不過奉了師命送楊北楚下山,故此她沒有半分把楊恆放在心上,反而將大半心神專注在戰團中。

 驀聽「叮叮」連響,楊北楚屈指飛彈,點開釣竿與單刀,從兩名黑衣人的縫隙中掠出,揮笛指向蒙面女子咽喉,口中喝道:「走!」

 楊恆五味雜陳,僵直著身子站立不動,回道:「腿長在我自己的身上,要你管?」

 耳中便聽到楊北楚惡狠狠的傳音入密道:「廢話,你是楊南泰的兒子,要殺也該由我來殺!」

 話音未了,楊北楚又重被四名黑衣人圍住,連帶那名原本冷眼旁觀的蒙面女子也捲入了戰團,廝殺得難分難解。

 楊恆望著那道以寡敵眾的藍色身影,心中念頭閃爍不定。

 最終他一咬牙尋思道:「他的死活與我何干?不過端木爺爺的下落,卻要設法從那蒙面女子的身上打探出來!」

 他定了定心神,發現那三個黑衣人修為明顯比當日圍攻端木神醫的黑衣殺手高出一籌,顯然此次設伏確是做了精心準備。

 這時候如果他想離開,也不是難事,可一雙腳下意識地釘在原地,心中難以決斷接下來該做什麼。

 猛聽「砰啪」連響,楊北楚一指換一掌,將手持鎏金魔鞭的黑衣人右肩鎖骨擊穿,自己的背上也捱了那蒙面女子的一記掌擊。

 幸虧他早有準備,運勁於背卸去七成掌勁,只悶哼了聲往前藉勢飛飄,青玉魔笛一式「昨夜西風凋碧樹」逼住手拿釣竿的黑衣人,左手疾點對方眉心,卻被另一個黑衣人及時揮刀封架。

 這麼又鬥了二十餘個回合,五名殺手的包圍圈逐漸收縮,楊北楚頭頂隱隱升起水霧,暗惱道:「若非我適才在平山佛堂連拍十三記熾荼掌力,眼下也不至於落得如此被動!」

 當下左手五指迸立如刀,再次運出熾荼掌法,一道道赤色罡風排山倒海往五人打去,迫得對方又往後退,不敢逼得太近。

 表面看來熾荼掌法一出,局勢赫然好轉,可楊北楚心知肚明,此舉無異於飲鴆止渴,一旦功力不繼便大勢將去。

 但他此時已是騎虎難下,尋思道:「我不如兵行險招,先解決一兩個黑衣人!」於是身形虛晃在五人的包圍中來回馳騁快逾疾電,竟是不惜耗損功力飛速遊走,以求各個擊破。

 猛然他揚聲長嘯,放過修為最高的蒙面女子,閃身揮笛拍向手使釣竿的黑衣人。

 不遠處那右肩被廢,改用左手持鞭的黑衣人看出便宜,從後掩襲而上。

 誰知此舉正中楊北楚下懷,凌空一個翻騰已將身形掉轉過來,青玉魔笛的招式也剛好發出,一意要取其性命。

 黑衣人駭然變色,急忙向後飛退,楊北楚出手之前已將對方所有的應對手段算定,不假思索振腕射出玉笛,騰出右手一指點出。

 「鏗!」

 鎏金魔鞭擊在射來的玉笛上,不由自主往下一沉,黑衣人上半身登時門戶大開,被彈指芳華穿胸而過,在空中爆濺出一溜血線。

 與此同時蒙面女子的右掌,背後黑衣人的釣竿雙管齊下,已攻到楊北楚背心。

 楊北楚暗自苦笑,曉得自己至多只能躲過其中之一,權衡之下還是準備再硬捱那女子的一掌,當下左手飛空虛拿攝回青玉魔笛,身軀擰轉拂出右袖盪開釣竿。

 耳中突聽得「砰」地悶響,楊恆衝入戰團,飛起一式「浮雲掃堂腿」將那女子的掌勢震偏。

 楊北楚接住青玉魔笛瞥了眼楊恆,低喝道:「誰要你幫忙,滾!」

 楊恆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頭腦一熱就闖入戰團,還救了楊北楚,聽此人非但不領情反而出聲喝罵,越發懊惱道:「真是活見鬼,我救他幹嘛?」

 然而一旦深陷其中,要想退出可就不易了。

 那蒙面女子本就不打算讓楊恆活著離開,見他出手救了楊北楚,頓時殺機大熾,冷笑道:「小和尚,吃力不討好!」雙掌幻動將楊恆罩住。

 楊恆在旁觀戰有時,知道對方五人中以蒙面女子修為最高,雖相較於他顯然略勝一籌,但自己如果放手與她搏命,也未必沒有勝機。

 然而他下山時絕沒想到會遇上截殺,身邊並未攜帶仙劍,這一來就吃了大虧,眼瞧對方的掌勢連環交擊洶湧攻至,只得以拈花指力相抗。

 正感吃力時,忽聽楊北楚冷冷道:「接著!」風聲呼嘯,一溜金光迫面而至,卻是那柄被擊斃的黑衣人生前所用的魔鞭。

 他這隨手一擲實則恰到好處,楊恆順手接到藉助魔鞭卷挾的餘威,「砰」地與蒙面女子的右掌一撼。

 蒙面女子猝不及防,身子往後一退,楊恆頓感壓力大減,揚聲清嘯道:「好,咱們先解決了這群殺手,再談私事!」

 楊北楚那邊只需對付三名黑衣人,逐漸拉平局面,聞言只輕輕一哼。

 蒙面女子連攻楊恆十餘招,均被他用萬里雲天身法輕盈閃過,那柄魔鞭當作劍使不斷以周天十三式反擊,逼得她要用十二分的精神應對,再看自己的同伴面對楊北楚已無優勢可言,心下暗惱。

 「這小和尚好生難纏,萬一讓山上的雲岩宗老禿驢們再聞訊趕來,只怕脫身也難!」

 想到這裡她迫開楊恆,左手捏做法訣,念動真言右手食指虛點道:「疾!」

 「呼…」一支墨色捲軸從袖衣裡掠出,迎風展開金光大盛,畫面上一隻黑色猛犬雙目放光陡然覺醒,捨下楊恆不攻,競相奮蹄衝向楊北楚。

 楊北楚面色微變道:「天狗吠月圖…你是吠月夫人花沉魚!」

 那蒙面女子不答,只催動心念駕馭天犬朝楊北楚發動猛攻,但見金光橫空,罡風跌宕,圍繞著楊北楚狂攻不止,再加上三名黑衣人的助力,情勢急轉直下。

 楊恆看都不看,只全力反攻,好迫得蒙面女子無暇分神,無奈對方改弦易轍,只以右掌守住門戶,局面雖說吃緊,一時半會兒卻也自保有餘。

 楊北楚被碩大無倫的天犬纏得顧此失彼,怒從心起,獰聲一笑道:「楊某縱橫四海,幾曾被人欺負過?」丹田滅照魔氣勃然渲湧,心凝靈台劍意飛揚,青玉魔笛顫鳴升空。

 只聽他厲聲喝道:「咄!」全身爆出一團青光與魔笛合為一體,腦後長髮逆風怒飛,閃爍著駭人紅芒。

 青玉魔笛的笛孔中精光爆綻,迸射出一團團渾圓無儔的光球,猶若皓月當空幕天席地轟落下來。

 蒙面女子心神劇震,失聲叫道:「二十四橋月明訣!」

 話音中青光磅礡吞噬天地,驚天動地的轟鳴如梅花間竹,伴隨著一蓬蓬絢麗的彩光炸開。

 天犬被打得光影顫晃,似汪洋中掙扎的小舟,而那三個黑衣人更是首當其衝,被劍芒轟得支離破碎,連慘叫都不及發出便當場喪命。

 蒙面女子心中大痛,急忙凝念收回天犬,氣機感應之下經脈震盪「嚶嚀」嗆出一口深紅色淤血,楊恆更是趁勢一鞭拍中了她的右臂。

 耳聽山上一聲長嘯悠遠飄逸,竟又有高手趕來,初時那嘯音遠在十數里外,可彈指間已近在里許。

 蒙面女子顧不得向楊恆尋仇,收起天狗吠月圖,反身衝入未散的光霧。

 楊北楚幾乎油盡燈枯,緩緩飄落於地收住青玉魔笛,臉上青光褪盡露出蒼白面容。

 只是眼裡那一抹睥睨天下的狂傲與自負絲毫不減!

 只是他畢竟已無餘力追敵,一邊小心戒備一邊運功恢復,心頭嘿然道:「不知來的又是誰?」

 很快答案揭曉,明燈大師御風而至,望著一地狼藉急問道:「楊恆呢?」

 楊北楚一驚,這才察覺楊恆不知何時也不見了蹤影,心念急轉道:「這小子多半去追花沉魚了!」

 明燈大師「咦」道:「吠月夫人花沉魚?」心懸楊恆安危,也不和楊北楚多說,催動身形往山外追去。

 楊北楚服下兩顆滅照宮的靈丹,盤膝坐地流轉藥力,過了須臾丹田慢慢有了暖意。

 又不知多少時候,明燈大師去而復返,楊北楚心生感應睜開眼來,望向他道:「你沒有追上他?」

 明燈大師嘆了口氣道:「這小子…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居然跑得比兔子還快。」

 楊北楚哼道:「雲岩宗煞費苦心培養這小子,不正是為此麼?」

 明燈大師悠然在他對面盤腿坐下,道:「他是可造之材,教好了便是蒼生之福。」

 楊北楚道:「那我就是你們眼中的蒼生之害了?你還等什麼?」

 明燈大師笑吟吟道:「我向來喜歡痛打落水狗,奈何你卻是平陽之虎。」

 聽前半句時楊北楚臉上殺氣一湧,但到後來神情卻不覺緩和了些,道:「總算雲岩宗不全是笨蛋,這些黑衣人偷襲楊某,為的就是嫁禍!」

 明燈大師問道:「除了花沉魚,楊兄可認出其它人的來歷?」

 楊北楚瞟了眼周圍四具殘缺不全的屍體道:「我認出了兩個…豹尾鞭呼延鐸、雲陽刀仙胄從容。」

 明燈大師點點頭道:「那個用釣竿的,應該是漠北長風沙門下的第一高手鄭千寒,最後一個和尚我也不認得了,這些人有正有邪,每個名頭早在二三十年前都算得響噹噹,誰能把他們召集在一起加以驅策?」

 楊北楚眼露寒光,徐徐道:「至少不是滅照宮!」

 明燈大師打了個哈欠道:「當然不是,否則這出苦肉計演得實在不划算,可要說是魔教…好像倒有點可能。」

 楊北楚起身道:「我會徹查此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明燈大師坐著沒動,道:「別著急走嘛,其實我很想和你聊聊楊恆的事。」

 楊北楚目光一閃,激射在明燈大師懶散的臉上,生硬道:「有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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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約法三章

 正如楊北楚所料,楊恆的確是在追殺吠月夫人花沉魚。

 對於這位成名在一甲子前,而今銷聲匿跡多年的高手,楊恆幾乎從未聽聞過她的名頭,但六年前在觀音廟裡擄走端木神醫的一幕,卻早已印烙在他的腦海裡。

 故此花沉魚甫一開逃,楊恆便在後緊追不捨,一路御風飛馳出兩百餘里依舊保持著十餘丈的距離。

 花沉魚固然甩不下楊恆,楊恆也無法追近對方。

 不覺暮色低沉,兩人已將峨眉山遠遠拋在了後頭。

 楊恆漸感身子發沉,但一想到端木神醫和小夜,便又牙關緊咬拚命追趕,暗暗發狠道:「妖婦,小爺不信今日不追到你!」

 花沉魚隱隱記起當年舊事,也自詫異這小和尚才幾年工夫居然變得這般厲害,心中羞惱道:「若不是我被二十四橋月明訣轟成內傷,右臂又教這小和尚用魔鞭刺中,哪會容他如此猖狂?」有心回身一戰,又怕夜長夢多,只好含怒奔逃。

 這時前方出現一座繁華府城,由於長途奔波內傷加劇,花沉魚也顧不得驚世駭俗,飛身掠過城牆,只盼能找處地方暫躲一時。

 楊恆跟著入城,飛過幾條街巷,忽聽下方打鬥正急,他正要快馬加鞭追上花沉魚,冷不防有人喝道:「小和尚,又是你!」一名雪峰派年輕道士從斜刺裡殺出攔住去路。

 楊恆哪有心思跟他囉嗦,揮鞭打去口中喝道:「閃開!」

 那年輕道士修為不弱,手中仙劍橫架魔鞭,怒罵道:「你和那妖女是何關係,竟敢屢次相幫?」

 楊恆一怔,眼角餘光掃去,才看到下方一名黃衣老道和石頌霜鬥得正急,旁邊還有五六個年輕道士,為那老道鼓勁助威。

 他醒悟過來,曉得這些道士對自己生出了誤會,再看花沉魚早跑得不知所蹤,沮喪之情油然而生,氣道:「我偏要幫她,你又能如何?」身形翻騰,魔鞭指向年輕道士胸前。

 那年輕道士曾在煙波齋目睹楊恆大戰無動真人,也曉得楊恆修為了得,急忙揮劍招架。

 不料楊恆身形驀地一拔從年輕道士頭頂翻過,魔鞭已拍向他的後背。

 年輕道士來不及轉身招架,只好拚命側閃,楊恆劍裡夾腳,「砰」地踹中對方後腰,總算手下留情只用了五成勁力。

 年輕道士喉嚨發甜向下栽落,被趕來救援的兩個同門接住。

 楊恆面對雪峰派道士的夾擊兀自遊刃有餘,往下面的戰團打量過去。

 只見那黃衣老道修為明顯高過無動真人,石頌霜雖已亮出天廬神匕,仍不能佔得上風,而對手也已曉得了這神兵的厲害之處,手中拂塵絕不硬接,只以柔勁破解。

 自從不服不忿捱過師門那六十法杖,楊恆就憋了一肚子火要找雪峰派的麻煩,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逮到端木神醫的花沉魚,又被這些道士節外生枝,火上澆油之下更是不會客氣。

 僅僅打到十幾個回合,他的魔鞭便拍折了一名道士的臂膀,站在圈外的其它同門見狀,紛紛怒喝上前圍攻。

 楊恆不耐道:「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不曉得要糾纏到幾時!」舒展萬里雲天身法上下翻飛,不讓眾道士形成合圍之勢,周天十三式、拈花指、浮雲掃堂腿齊出,不多時又有道士受傷。

 底下的老道士見此情形心中吃驚,虛晃一招脫出戰團,向楊恆喝問道:「你就是雲岩宗的真源?」

 楊恆落下身形趁機調勻氣息,說道:「是又如何?」

 黃衣老道低沉著臉道:「幾個月前貴派的明水大師剛剛為了你打傷無動師弟一事前來西崑侖致歉賠罪,看在兩派多年的交情上,無極師兄不為己甚,揭過此事,沒想到你變本加厲,今日竟又襄助這妖女與本派為敵!」

 楊恆越聽越火,硬邦邦地頂道:「道長不為己甚,可我卻足足捱了六十法杖!反正你們自以為是慣了,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石頌霜漠然道:「楊恆,別跟他們廢話,咱們走!」

 黃衣老道情知石頌霜的修為與自己不相上下,若加上楊恆助陣,這一戰再打下去絕討不到便宜,可就此放他們二人離去,只怕雪峰派的威名從此掃地,於是喝道:「妖女,你要走也成,卻需給個交代!」

 石頌霜淡淡道:「我沒空跟你囉嗦,想要交代麼?到黃山始信峰來!」

 黃衣老道點點頭,說道:「好,三年之內敝派定會有人前往始信峰拜會姑娘!」又轉目望向楊恆道:「真源,你怎麼說?」

 楊恆滿不在乎道:「你們只管去向明鏡大師告狀,誰怕誰是烏龜王八蛋。」

 黃衣老道面露怒容,道:「我雪峰派垂名千年,豈是以勢壓人之輩?這樣,一年後的今天咱們就在黃山始信峰一了恩怨,在此之前,誰也休提今日之事!」

 石頌霜看了眼楊恆,見他滿不在乎地向自己頷首示意,當即道:「一言為定!」

 黃衣老道一抖拂塵,道:「我們走!」

 一眾門人隨著他向東去遠,楊恆心知無論如何也追不上花沉魚了,心中懊惱之極道:「小夜要是知道了,定會更加失望,這幫道士著實可惡!」

 石頌霜道:「楊恆,我請你喝酒,去不去?」

 楊恆怔了怔,脫口道:「去,為什麼不去?」

 兩人朝著和雪峰派相反的方向緩行,也不理睬路人驚詫敬畏的目光交談起來。

 楊恆問起緣由,石頌霜輕描淡寫道:「我為了一樁事情前往巴蜀,不意在這兒和雪峰派的無缺真人撞上,他的隨行弟子裡有人認出了我,當街便打了起來。」

 楊恆心頭一動,問道:「你是不是想找明燈大師?」

 石頌霜引著楊恆進了一家酒樓落座,俏臉一冷道:「你為什麼總喜歡提他?」

 楊恆反問道:「你說呢?」

 石頌霜沒回答,藉著點菜的機會避開了楊恆炯炯發光的眼神,待店小二退下樓傳菜,才似漫不經心地道:「聽說你入選四小金剛,下個月便要前往長白天心池出戰櫻花台?」

 楊恆有些錯愕道:「我的事你怎會知道得這般清楚?」

 石頌霜道:「那你還有沒有空陪我去見個人?」

 這時店小二擺上酒菜,楊恆替石頌霜將酒斟上,問道:「是誰?」

 石頌霜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遇到了一樁難事,得求他出面幫忙。」

 楊恆輕笑道:「敢情姑娘也有犯難的時候。」

 石頌霜垂目注視酒杯,低聲道:「我義父,想讓我嫁給他一個老朋友的兒子。」

 楊恆一呆,道:「你義父要你嫁給誰?」

 石頌霜道:「一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你別多問,總之我不喜歡他。」

 楊恆聽到這話,不由輕笑道:「只怕是姑娘的眼界太高,世上男子難入法眼。」

 石頌霜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小口道:「所以我要求那人出山勸說義父。」

 楊恆好奇道:「你要去求人出面,和我有什麼關係?」

 石頌霜回答道:「我已求過他一次,他也願意幫忙,但有一個條件。」

 她連喝了幾口酒,不知是酒勁的作用還是其它原因,玉頰上泛起誘人的紅暈,在窗外夕陽的照耀下更顯得明豔動人,倒把楊恆看呆了。

 石頌霜恍若不覺,聲音更低道:「他要我能夠找到一個真心愛我的年輕男子,再將他帶上始信峰相見,若能符合他老人家的心意,才肯出面替我說項。」忽地發現楊恆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自己,無端地俏臉更紅,哼了聲道:「你在幹嘛?」

 楊恆一省,忙道:「我在想,原來你要求的那個人也在始信峰上。」

 石頌霜蹙眉道:「我說了半天,可不是為了告訴你這個。」

 楊恆道:「那你想跟我說什麼?」

 石頌霜的玉容上掠過一絲羞惱,沉默須臾微含怒意道:「我本當你是個正人君子,才開口相請,卻不料你…!」

 楊恆總算明白過來,目瞪口呆看著石頌霜道:「我不行,我可是雲岩宗的…俗家弟子!」

 石頌霜冷然道:「不過是演齣戲,你那麼緊張幹嘛?你若不肯,我找別人就是。」

 楊恆不知為何從心底裡冒出一股鬱悶,說道:「我懂了,你想拉我去當冤大頭,難怪要請我喝酒。」

 石頌霜凝視楊恆半晌,悠悠道:「我曉得,這事會讓你為難,所以,如果你拒絕,我也絕不勉強。」

 楊恆沉吟片刻,驀地一拍桌案道:「管他呢,幫就幫!」

 石頌霜眼裡流露出一縷喜色,卻仍是神情淡然道:「我還有三個條件。」

 楊恆愣道:「我幫你,你還跟我提條件?」

 石頌霜自顧道:「第一,不准向任何人洩露此事;第二,不准藉機要挾我;最後,不許後悔!」

 楊恆忍住笑道:「好,但我也有一個條件,以一換三,算起來還是我吃虧。」

 石頌霜已猜到他要說什麼,淡淡道:「我答應你,會去見他,另外,我還可以答應你兩個條件,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咱們互不虧欠。」

 楊恆喜上眉梢,伸出右掌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石頌霜的纖手在他掌上輕輕一擊,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走。」

 楊恆無奈,叫來店小二,寫了張短箋請他找人送上峨眉,只說自己有事需耽擱幾天才能回山,以免明月神尼等人擔心。

 ※ ※ ※ ※

 數日之後兩人來到黃山始信峰下,按照石頌霜原本的意思,要替楊恆換一身裝束,可楊恆卻執意道:「他是見人,還是看穿戴?」石頌霜也不堅持,引他上了始信峰。

 時至中午,兩人進到一座空幽靜謐的山谷之中,周圍雲霧繚繞百花怒放,清澗淙淙翠鳥鳴唱,處處生機勃勃。

 遠遠看到一排茅廬掩映在綠樹叢中,石頌霜低聲道:「就是這裡了!」

 她加快步履走到茅廬前,卻輕蹙起秀眉道:「糟糕,他不在家,你在這兒歇息會兒,我到周圍找找。」

 楊恆問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石頌霜搖頭道:「不用,他應該就在左近,我很快回來。」

 楊恆便在茅廬前的一張石凳上坐下,欣賞著谷中美景,心裡卻有點緊張道:「不曉得嚴姑娘帶我見的是什麼人?唉,但願別遭人白眼才好。」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有人說話:「小和尚,你在這裡做什麼?」

 楊恆一驚抬頭,就見左邊的懸崖上一道青色身影御風飄下,乘雲駕霧飄飄欲仙,來到近處再看,卻是一銀髮如霜的老者,他身材瘦削面容清俊憔悴,一對丹鳳眉宇間隱含滄桑,瞧上去鬱鬱寡歡甚是落寞。

 楊恆暗道:「十有八九此人便是山谷的主人,嚴姑娘多半和他走岔了。」

 他站起身道:「在下楊恆,受石姑娘之邀前來拜訪一位前輩高人。」

 果然,青衣老者低低地「嗯」了聲,語氣低沉,神情蕭索道:「石丫頭要讓老朽見一見的人就是你?」

 楊恆聞言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執禮問道:「請問先生如何稱呼?」

 青衣老者慢條斯理道:「石丫頭沒告訴你我是誰麼?嗯,老朽的名字像你這麼點大的年輕人,多半是沒有聽說過了,她去哪兒了?」

 楊恆回答道:「她去找你了。」

 青衣老者道:「她不在最好,咱們正好隨便聊聊。」

 楊恆道:「不知先生想和在下聊點什麼?」

 青衣男子雙目低垂,漫不經心道:「老夫著實意外的是,石丫頭所說的心上人居然會是個小和尚,只怕你還沒她大吧?」

 楊恆聽出對方話語裡的輕蔑之意,劍眉上揚一笑道:「老先生可曾聽說過千年王八萬年龜?它們的年紀比誰都大,可只會成天縮在殼裡。」

 「小小年紀,口氣倒大。」青衣老者語帶譏誚道:「實話告訴你,老朽壓根不可能答應石丫頭,當時那麼說不過是為了給她個台階下而已,你若識趣一點兒,就趁早滾蛋,免得我越看你越心煩。」

 楊恆看著青衣老者,做夢也想不到對方竟是這樣的態度,道:「要是我不呢?」

 青衣老者嘿然道:「那也好辦…在她回來之前,老朽先殺了你!」

 楊恆「哈」了聲道:「這主意不錯,虧你想得出!」

 青衣老者神情木然,徐徐道:「我可以給你一點考慮的時間。你不妨仔細想一想,就這樣把性命白白丟在這裡,值不值?」

 楊恆來此本是答應幫石頌霜演一齣雙簧,好請青衣人出面勸她義父拒婚,可現在這青衣男子不由分說,就出言脅迫,反倒激起了他骨子裡的傲氣。

 當下楊恆把心一橫,負氣道:「當然值!石姑娘秀麗無雙,風華絕世,不僅如此,更難得的是她聰慧淡雅,若能得她傾心相戀,雖死無憾!」

 青衣老者聽著聽著,唇角便逸出一縷不以為然的譏笑,說道:「原來你是看上她的美色,如果石丫頭生得醜點,你還會這樣說麼?」

 楊恆想也不想道:「一個人長得漂亮也好難看也罷,都是爹娘給的沒得選擇,可如果你僅以為我迷戀石姑娘的美色,那非但侮辱了我,更是看低了她!」

 「我相信,即便她的相貌平常,可依舊掩不住那股與生俱來的出塵氣質,只為看她欣悅一笑,我也甘願赴湯蹈火!」

 「嘖嘖,」青衣老者眼裡閃爍著嘲弄的光芒,說道:「少年人,別被美色沖昏了頭腦,假如你心存僥倖,以為能撐到石丫頭回來搭救,趁早斷了這念想!」

 楊恆昂頭道:「笑話,楊某豈會想著要一個姑娘家救命?」

 青衣老者森然道:「這麼說,你是存心找死?」

 楊恆道:「如果有必要的話!」

 青衣男子抬左手向茅廬內一攝,「呼」一束青光飛掠如電,從窗戶裡射出,斜斜插入楊恆腳下的泥地裡,嗡嗡嘀鳴顫動不已,竟是一柄三尺青鋒劍。

 「拿著。」青衣男子淡然道:「有些人最後會死不瞑目,但願你不是!」

 楊恆一揚眉,探手握住碧絲纏繞的黑色劍柄,將仙劍拔出,一股清醇舒適的靈氣霎那間順著右臂攀沿而上,與體內的薩般若真氣水乳交融流轉周身,靈台亦隨之一片空明,清晰感應到從仙劍中傳遞來的縷縷靈性。

 他的手指輕撫過冰涼的劍身,讚道:「好劍,請!」

 青衣老者唏噓道:「老夫並不喜歡殺人,但為了石丫頭的將來,不得已而為之。」身形如絮飛飄,左袖幻動出三迭青浪湧向楊恆。

 話音落下時,他尚佇立在三丈之外,可身形一起已欺近到楊恆身前,第一波青浪迫面而至,剛好與他的身法配合得天衣無縫,匯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氣勢直壓過來,便是名揚四海的錢塘江潮只怕也要遜色三分。

 楊恆身軀淵淳嶽峙巋然不動,靈台清澈如泉映射出青衣老者袖風中的種種變化,眼看罡風澎湃袖袂如濤迫在眉睫,他的身子疾向後仰,避過第一波青浪。


 「鏗!」劍發龍吟,向上斜挑避實擊虛直刺青衣男子腋下。

 青衣老者振臂沉腕,第二波由衣袖幻作的青浪起伏飛流直下,往仙劍拍落。

 楊恆早有預料,不與對方硬拚功力,左腳一提擰腰飛轉,順勢一記浮雲掃堂腿打向青衣男子右胯,手中仙劍也隨著身形的側轉改作一式「峰迴路轉」反削對手腰際,劍招轉換間如羚羊掛角渾然天成。

 青衣老者讚了聲:「不錯!」第三迭青浪勃然奔湧,捲向仙劍,腳下一錯步讓過浮雲掃堂腿,右掌三指迸立切向楊恆眉心。

 楊恆低咦了聲,驚詫道:「莫非此人便是石姑娘的師父?」

 只是那青衣老者的出手輕靈飄逸,變幻莫測,實沒有工夫去多想這個問題,當下翻腕揮劍「啵」地側擊在對方袖袂上,藉著強勁的反彈勁力身子朝外飛飄,已用上了萬里雲天身法。

 誰曉得楊恆的身形剛剛騰空,視線裡竟驟然失去了青衣老者的蹤跡!

 春陽溫煦,清風徐拂,誰又知他去向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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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若有情訣

 楊恆凜然道:「這人身法之快如風似電,委實聞所未聞!」

 他來不及細想,全憑直覺頭也不回反手一劍貼著左肋往後刺出,正是周天十三式裡最詭奇精妙的一招「回望天涯」。

 只聽背後響起青衣老者的有氣無力病怏怏的聲音道:「蠢材,過猶不及,嚴崇山怎麼教你的?」,「鏗」地右掌三指切中仙劍,身形往上翻飛而起。

 他的掌勁並不算大,可恰恰在楊恆這一劍氣勢走盡,招式將變未變之際切到,猶如四兩撥千斤,順勢將楊恆手中的仙劍震飛。

 好在楊恆反應極快屈指飛彈,「叮」地指風點中劍鍔,仙劍立時化作一縷青虹激射向對方小腹,心頭驚愕:「這老頭目光如炬,一身修為更是深不可測,只怕遠未盡全力!」

 青衣老者右袖一捲攝住仙劍,也不用手拿,順勢揮袖攻落,青芒點點籠罩住楊恆頭頂丈許方圓,令人無從閃避。

 楊恆與這青衣老者交手不過數招,便被對方奪走仙劍,可謂前所未有,於驚訝中更激起爭強好勝之心,雙手屈指連彈,「叮叮叮叮」拈花指力竟然百發百中擊在青芒之上炸開朵朵光花。

 青衣老者縱聲清嘯,那嘯音滄桑幽遠,好似蘊藏著數說不盡的寂寞,長袖捲裹仙劍驀地一振。

 「嗡…」

 所有青芒都頃刻消隱,劍鋒凝鑄成一道光束直貫楊恆頭頂。

 這一下由柔轉剛,由虛化實,好似行雲流水不著痕跡,直已臻至登峰造極的化境!

 楊恆大吃一驚,曉得自己全身都被劍鋒鎖定,更莫遑論往旁邊趨避。

 生死一髮間腦海裡靈光乍現,想起萬里雲天身法中的一式「善水訣」變化,當下身軀舒展渾不著力,心與形合真氣遊走,整個身子便像一泓飛瀑倒洩石崖,頭朝下腳往上向後翻轉,雙足連環飛踢劃出一溜溜虛影迎上劍華。

 「砰砰砰…」浮雲掃堂腿藉助身法運轉,不停擊打在仙劍之上,爆出聲聲悶響。

 無奈青衣老者的修為太強,楊恆一口氣七八腳踢上去猶如蚍蜉撼樹,那一抹青鋒依舊越迫越近,兀自猶有餘暇地評點道:「這幾下浮雲掃堂腿還有點樣子,可惜欠火候。」

 猛地楊恆眼前現出一片黃土,卻是身子已墜至地面。

 他急中生智,再運「掩土訣」,身形一蜷一彈貼落地面,往外翻滾,甩手射出三支九絕梭。

 「叮叮叮!」

 九絕梭甫一碰觸到劍氣上立即遠遠激飛,青衣老者的仙劍再次變招,仿似毫不經意地隨手一抖,凌空畫出一圈圈渾圓弧光罩向楊恆,卻是環環相扣妙到巔毫。

 楊恆迫於無奈,雙手一按插入泥地,將身形生生釘住,手臂運勁撐起,體內薩般若真氣湧入雙腿,用盡十成功力撞向仙劍。

 「砰砰!」

 雙腳與仙劍實打實地擊在一處,兩股凌厲劍氣湧入他的左右兩腳湧泉穴,繼而一路卷挾著薩般若真氣向丹田氣海攻去。

 楊恆一凜道:「要糟!」急運鐵衣神訣,催動體內殘餘真氣抵擋。

 正這時青衣老者探出左手,一把握住楊恆左腿,冷笑道:「認命吧,小和尚!」掌勁透骨而入,便欲封住他的周身經脈。

 未曾想楊恆的身軀猛然折迭抬起,右手以掌代劍,將對方攻入體內劍氣導引而上,灌注臂膀,一式「俯仰天地」氣吞萬里,在絕境之中發出反擊,直插青衣男子胸膛。

 青衣老者不屑一顧道:「你真要跟我玩命?」左臂一振將楊恆往上空甩出,右掌三指疾探「啪」地硬接下楊恆的掌劍。

 楊恆胸口氣血激盪,一條右臂向下垂落,體內尚未導引化解的劍氣更是雪上加霜,在經脈裡肆虐絞殺,激得他「哇」一蓬熱血往青衣男子臉上噴去。

 青衣老者嘬唇噴出一口真元化出的青色劍氣,「啵」地脆響血霧飛濺,搖搖頭頗似有憾地道:「少年人好勇逞強,這口血本是可以避免的。」

 楊恆被甩上半空,強忍一口淤血噴湧,心道:「血可以流,臉不能丟!」當下強自凝念收攏渙散真氣,再一掌劈向青衣老者面門。

 青衣老者哼道:「笨蛋,還不認輸?」閃身避過掌風,左手抓住楊恆後脖頸,雄渾的真氣灌入他的體內。

 沒等楊恆反應過來,身子便如一支標槍般被青衣老者插進土裡,只露出了胸口和腦袋。

 他經脈被封,已無力拔出,索性將兩眼一閉,也不說話。

 耳中便聽到青衣老者嘿嘿笑道:「有些人總喜歡吹噓自己如何勇敢,可真當刀架在脖子上時,卻連看也不敢看一眼。」

 楊恆慢慢睜開雙目,喘一口氣道:「有些人總喜歡吹噓自己不殺人,可真當遇到不合意的事,卻只能靠刀說話。」

 青衣老者不緊不慢提起三尺青鋒,緩緩抵住楊恆的咽喉,說道:「你現在還可以改變主意,只要你立刻離開這裡。」

 楊恆兩眼一翻,盯著青衣老者道:「可憐石姑娘那麼相信你,你卻背著她做這種事,連老天爺都替你害臊!」

 青衣老者收回劍鋒,道:「好吧,就算你不顧自己的生死,可有沒有想過其它人?譬如你的爹娘?」

 楊恆心頭狂跳,是的,他可以不畏生死,然而一想到自己死後,父母便徹底失去了獲救的希望,一顆心頓時掀起滔天巨浪。

 青衣老者似乎已從石頌霜那裡得知了楊恆的身世,接著說道:「我勸你放棄,不是捨不得殺你,而是擔心有朝一日石丫頭曉得此事,未免麻煩,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你主動離開她,老朽還可以傳你一門平生絕學以為補償。」

 青衣老者見楊恆不應聲,低哼道:「也罷,為了石丫頭,老朽再退一步…只要你肯答應,我就幫你去救楊南泰!」

 楊恆腦海裡「轟」地一聲,救出爹爹,多少日,多少月,多少年,這都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現在自己有了一個機會,只需說一聲「好」,這青衣老者就可以幫助自己立即實現!

 他毫不懷疑對方的修為,莫說楊北楚,即使真格對上滅照宮宮主楊惟儼,相信亦足以分庭抗禮!

 喉嚨發乾間熱血澎湃,一個「好」字幾乎就在這一剎那脫口而出。

 但是,驀然心底裡有個聲音罵道,即使自己現在還沒有力量救出父親,喚醒母親,可怎能用出賣另一個人的方式去實現?

 一時間,他的心中翻滾著苦澀、期盼、傷慟、思念…那麼多種情緒衝擊著他,吞噬著他,要他作出關乎一生的回答。

 他仰面望向蒼穹,萬里之外的東崑崙百丈懸崖下,父親正受著苦難,可他並未屈服!

 恍惚裡他聽見青衣老者在說道:「怎麼,你不信老朽能辦到?」

 驀然已有決定,他沉聲道:「我信!」

 青衣老者晦暗的眸中驀地閃過一抹驚心動魄的冷光,道:「很好,你答應了?」

 楊恆一笑,緩慢而又堅定地搖搖頭。

 青衣老者漠然道:「老朽給你機會,你卻冥頑不靈,要自尋死路!」

 楊恆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默念道:「對不起,爹爹!我放棄了一個救你出來的機會,而且,馬上我就要死了,如果有來世,希望還能做你們的兒子!」

 心念未已,青衣老者突然一掌朝他頭頂擊落,楊恆昂起頭看著拍落的鐵掌,心裡有一點淡淡感傷,可事到如今已無任何回轉可能。

 驀地,青衣老者五指蜷曲掠過楊恆頭頂,一把抓住胸襟,將他的身子從土裡拎起。

 楊恆愣了愣,還沒明白為何青衣老者改變了主意,就聽身後石頌霜的聲音說道:「外公,你輸了!」

 青衣老者淡淡一笑,鬆開楊恆道:「輸就輸罷…石丫頭,你的眼力不差,這小和尚可比那小子強多了。」

 「外公?」楊恆愕然回頭,不知何時石頌霜已出現在茅屋前,一雙明眸也正望向自己,一股被人玩弄的無名怒火轟然衝上腦際,他瞠目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楊恆!」石頌霜臉上流露出一縷詫異,隨即醒悟到了其中緣由,飄身追到他的身後道:「等一等,我告訴你這麼做的原因。」

 楊恆步履不停,怒道:「原因就是我笨我傻…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

 「你別走!」石頌霜伸手拽住楊恆胳膊,說道:「我並非存心騙你,可只有你通過了這場考驗,外公才肯放心幫我!」

 楊恆掙脫不去石頌霜的纖手,氣道:「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躲在一邊看好戲?」

 石頌霜沉默了一下,聲如蚊蚋道:「如果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心裡也很想知道答案呢?」

 楊恆怔住了,回頭望著石頌霜秀美絕俗的嬌顏,怒火不知不覺地退去,卻更多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奇異滋味。

 ※ ※ ※ ※

 「哧…」油鍋裡爆出誘人的香氣,石頌霜站在爐灶前將一小籮切洗乾淨的菌菇倒入鍋裡,熟練地翻炒起來。

 楊恆在旁邊幫手,傻傻地看著她忙碌的側影,兀自感覺像是做夢,他的心中還有很多疑問,可又不願打破眼前的美妙靜默,享受著這難得的安謐黃昏。

 「盤子。」石頌霜伸出手,楊恆「哦」了聲,將一個洗淨的盤子遞過去。

 石頌霜將熱炒裝盤,輕聲道:「你演得真像,連外公那麼聰明的人都被你騙過了。」

 聽了這話,楊恆心底生出一絲失落,勉強笑笑道:「你們不是把我也騙過了麼?石老爺子要拍我的時候,我還真當自己要完蛋。」

 石頌霜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乾脆對他說出真相?或者順水推舟答應他的條件?總之,這兩種方式對你都沒壞處!」

 楊恆嘆了口氣,搖頭道:「是啊,反正沒壞處,那時候為何不答應下來?我有點開始後悔了。」

 石頌霜一怔扭頭望向楊恆,見他嘴角含著一抹笑意,明白這傢伙在捉弄自己,玉頰不自禁地微微一紅道:「別忘了,我還欠你兩個承諾。」

 楊恆聽出弦外之音,若是自己開口懇求石頌霜相幫著解救父親,她定然不會拒絕,說不定劍聖石鳳揚為了鍾愛的外孫女兒,也會親自出手襄助。

 他的心怦然一動,輕笑道:「是不是無論我提出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

 石頌霜似乎猜到了什麼,玉容上泛起一縷怒色,卻隱隱含著三分羞赧,低聲道:「我答應過會償還你的襄助之情,你可莫要想歪了。」

 楊恆自感沒趣,訕訕轉開話題問道:「那小子是誰,你為何不願嫁他?」

 「如果你親眼看到像我父母那樣的結果,還會想著嫁人麼?」石頌霜回答道:「義父幫我選的,是厲問鼎的兒子厲青原。」

 「厲問鼎…」楊恆驚訝道:「就是和楊惟儼、南宮北斗並稱三大魔頭之一的西域樓蘭劍派掌門厲問鼎?」

 石頌霜頷首道:「若非如此,我又豈會頭疼,最後不得不來求你幫忙?」

 「好傢伙。」楊恆誇張地咂舌道:「你倒給我挑了個好對手。」

 石頌霜道:「不必擔心,外公已答應幫忙,有他老人家出面,義父應該不會拒絕。」頓了頓,她聲音更輕道:「可是剛才,他好像真將你當作了外孫女婿。」

 楊恆的心又是不爭氣地一跳,呵呵笑道:「我這是…贋品,做不得數的。」

 石頌霜道:「可是在厲問鼎父子徹底死心前,你還得繼續演下去。」

 楊恆悻悻然道:「誰教我已經答應你了,放心吧,我不反悔就是了。」

 石頌霜敏銳地聽出他語氣裡的變化,瞥了眼問道:「你不高興了?」

 楊恆搖頭,道:「哪有?反正有你外公在,接下來也沒我什麼事。」

 石頌霜將一條冒著熱氣的糖醋桂魚盛入盤中,楊恆深深吸了一下讚道:「好香…石老爺子是否知道你刺傷了令尊的事情?」

 「我沒有告訴他。」

 石頌霜回答道:「當年他離開後,就搬來黃山隱居,這麼多年幾乎足不出戶,潛心參悟仙道,家裡出事後,義父救了我,將我帶到黃山,跟外公一起住了七年,再後來為了不打擾他老人家的清修,我又回到了義父身邊。」

 楊恆疑惑道:「你義父是誰,聽上去好像和石老爺子的交情很不錯。」

 石頌霜避而不答,將糖醋桂魚和一盤炒豆角送到楊恆手裡道:「幫我端上桌。」

 楊恆滿腹疑竇,將熱炒端到外屋的桌上,石鳳揚從屋外走進來,指了指空位道:「坐,裡頭由得石丫頭去忙。」

 楊恆也不矯情,在石鳳揚下首落座,替他將酒斟上道:「老爺子,看你在這裡住得逍遙自在,連我都覺得羨慕。」

 石風揚不悅地哼了聲道:「你叫我什麼?」

 楊恆怔了怔,望向正從廚房裡端菜出來的石頌霜,卻見她若無其事,壓根就不打算幫自己解圍,心裡一氣便叫道:「外公!」

 石鳳揚滿意地微一頷首,端起酒杯喝了口道:「這才像話!」

 石頌霜雙手捧起酒杯道:「外公,我敬你!」

 石鳳揚卻不喝,搖頭道:「為何只有你一個人來敬老夫?」

 楊恆立刻站起身走到石頌霜身旁,舉杯道:「我們倆一起敬您,外公!」

 石頌霜悄然白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麼。

 石鳳揚唇角露出笑意,將酒一飲而盡道:「都坐下來吧。」

 他夾起一口菜,問道:「楊恆,石丫頭說你要代表雲岩宗出戰櫻花台?」

 楊恆頷首道:「是,不知石…外公為何向晚輩問起這個?」

 石鳳揚不答,說道:「四大名門的櫻花台會是在下月十六吧?嗯,還有差不多一個月的工夫。」

 楊恆有些困惑地望向石頌霜,石頌霜淡淡道:「這還不明白麼,外公要傳你絕學。」

 石鳳揚點頭道:「小子,你的脾氣又臭又硬,可你的修為比起厲問鼎的寶貝兒子,還差好大一截,石丫頭,你跟厲青原切磋過,此人修為如何?」

 石頌霜回答道:「我們交手約有一百餘個回合,不分伯仲,外公,你是擔心我義父向厲問鼎父子提出退婚後,他們會惱羞成怒為難楊恆?」

 石鳳揚淡淡說道:「你義父願不願退婚,尚未可知,我已多年未見他了,此事又牽扯甚大,也不知如今是否還能將老夫的話聽進耳去?至於厲問鼎父子,自不會善罷罷休,找楊恆的麻煩是早晚的事,不可不防。」

 他頓了頓,又語重心長道:「你們兩個…未來的路,不好走啊。」

 楊恆眨眨眼,渾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找我麻煩的人還嫌少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石鳳揚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道:「怕與不怕都要靠實力說話,有我在,厲問鼎還不敢以大欺小,可厲青原與你同輩,那就難說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外孫女婿將來不明不白被那小子打死了,又或者缺胳膊斷腿的。」

 他推椅起身,招呼道:「小子,你跟我來。」轉身走出屋門。

 石頌霜小聲催促道:「傻瓜,還不趕緊追上去啊!」

 楊恆一笑,跟著石風揚走出茅廬,回頭故意板著臉吩咐石頌霜道:「還不快將碗筷收拾乾淨,準備好熱水?」

 石頌霜被楊恆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得措手不及,先是一怔,繼而俏臉上蕩漾起驚心動魄的紅暈,傳音入密道:「你找死?」話出了口才察覺自己的語氣與其說是嗔惱是威脅,還不如說是在撒嬌。

 楊恆見她發窘大感痛快,哈哈一笑追著石風揚去了。

 石鳳揚走在前面,似乎將他和石頌霜之間的調笑鬥嘴聽得一清二楚,悠然道:「石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愛故意裝出冷冰冰的樣子,對誰都不理不睬。」

 「尤其是對男人,幾乎一句話都懶得多說,你能讓她生氣跺腳,很了不起啊,難怪這丫頭不要厲青原,卻喜歡上了你。」

 楊恆心裡苦笑,又不能將真相說出,便含糊其詞道:「都是鬧著玩的。」

 石風揚道:「看得出,她很開心,自從阿憶過世後,很少有見她這麼快樂,年輕人,你要好生疼惜她,否則老夫饒不了你。」

 楊恆猜出「阿憶」應是石頌霜的母親,點了點頭問道:「是誰幹的?」

 「不知道。」

 石鳳揚說道:「當時老夫已離開他們,在這兒心無旁騖地參悟著一門曠古絕學,待獲悉此事後,石丫頭已成了孤兒。」

 「連您也查不出來?」楊恆詫異道:「怪不得石姑娘一直沒有告訴我仇家是誰。」

 「她雖看到了這些人,可對方都戴著銀白面具,隱匿了真實身份。」石風揚道:「這事本該著落在嚴崇山的身上,可這傢伙竟然跑到峨眉做了和尚,哼!」

 楊恆顧不得替明燈大師辯解,失聲道:「銀白面具?又是他們!」當下將端木遠和楊北楚兩次受襲的事說了出來,又道:「可惜讓花沉魚逃了,一下又斷了線索。」

 石鳳揚靜靜聽完,語氣輕漠地說道:「逃不了,他們絕不會就此甘於蟄伏,看來我也該去見一見嚴崇山了。」

 楊恆一驚道:「老爺子,你不會是去找明燈大師算賬吧?」

 「他還沒做成岳父,你倒先替這傢伙緊張起來了?」石鳳揚嘿聲道:「我不去找他,這十幾年的心結如何化解?」

 兩人沿著一條幽靜小徑走出三十丈遠,便來到一座峭壁之下,石風揚身形一縱向山崖上掠去,落在了一座高出地面五十丈左右的山洞裡,他站在洞口,朝楊恆招了招手,楊恆飛身跟上,飄落在石鳳揚身邊。

 石風揚注視洞中,徐徐道:「我一直懷疑,那些人找上阿憶,並非為了嚴崇山,而是衝著老夫來的,你可曉得這是什麼原因?」

 楊恆搖搖頭,道:「我可猜不著,但明燈大師卻為了這事至今內疚不已。」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石鳳揚的語調越發低沉落寞,說道:「他們想得到的,是《天荒三經》!」

 「《天荒三經》?」楊恆首次聽聞,不由迷惑道:「聽著像是三種神功的合稱。」

 「不是三種神功,而是古往今來仙道頂尖絕學的集大成者,它分作「佛魔道』三篇,老朽手中所持的便是其中之一的『道虛篇』,它列為禮、樂、射、御、書、數六章,分別涉及修煉心法、身法、袖法、御劍訣、劍掌拳指以及奇門遁甲各類雜學,可謂包羅萬象博大精深。」

 石風揚說道:「我傳給石丫頭的那些東西,不過是這道虛篇中的風毛麟角而已。」

 楊恆笑道:「好傢伙,只是風毛麟角便如此厲害,我開始相信你沒有吹牛了。」

 石風揚揮袖輕拂,不知觸動了洞內的什麼禁制,「呼」地從幽暗中綻放出一團柔和霧光,照得石洞大亮。

 在悠長曲折的山洞兩側,被人開鑿出一排排看不到盡頭的狹長壁龕,在龕內井然有序地密佈著成千上萬尊高不過一指的石雕像,一個個形態各異栩栩如生,在光霧下散發出難以言喻的靈氣。

 而在壁龕的下方,則篆刻著相應的功法名稱和修煉真訣,密密麻麻幾乎刻滿了整座石洞。

 楊恆看得呆了,喃喃道:「誰那麼無聊,雕了這麼多的小石人?」

 石風揚哼了聲不理他,緩步往洞內走去,說道:「以石丫頭的天資,用了七年工夫,才初步參悟出了道虛篇裡記載的『三葉掌』、『歸去來兮袖』和『琴心三迭』這三項絕技,你可以隨意挑選一門功法加以參悟,切忌貪多嚼不爛。」

 「鐵指寸勁」、「八難訣」、「命受仙氣」…

 這些道家曠世絕學,有些楊恆依稀聽人說過,有些則是聞所未聞,一時間宛若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直瞧得眼花繚亂心癢難熬,委實不知道自己該選修哪一門神功才好。

 驀地,他的視線凝鑄在一行小字上再也挪移不開,喃喃低語道:「天若有情訣?」

 冥冥之中,仿似有某種不知名的力量觸動了他的心弦。

 石鳳揚看在眼裡,淡淡道:「這是一門御劍訣,雖看似簡單,但資質不夠的人哪怕皓首窮經,也難以修成皮毛,你若想參悟此訣,便需拋開所有雜念,心無旁騖地在這石洞裡面壁三十日。」

 「要麼,你脫胎換骨邁向一流高手之列;要麼,一無所獲甚而走火入魔,若是那樣的話,老朽會後悔答應石丫頭的請求。」

 一聽此言,楊恆頓時雄心萬丈豪氣干雲,大笑道:「外公放心,我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

 石鳳揚點點頭,負手退出石洞,他並未徑直返回草廬,而是負手向東緩行。

 山徑兩旁鳥鳴啾啾深幽靜謐,微風徐拂吹捲山中雲氣,滌蕩在他的袍袖間。

 行出數十丈,道路側旁有座清幽的小竹林,石鳳揚漫步而入,神情越發地蕭索,眉宇間隱隱泛起一絲傷慟。

 忽然,他輕輕地站定在林中,數丈外的竹林空地間,孤零零地佇立著一座小墳冢,卻有個白袍道士背對著他默然屹立,靜靜地望著墳前的那塊青石墓碑,彷彿並未察覺到石風揚的到來。

 墓碑前點著三炷清香,地上的紙錢餘燼未熄,還在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亮。

 白袍道士忽然回過頭,看了眼靜立不動的鳳風揚,冰冷的嗓音道:「今天是她的忌辰,我來燒些紙錢,陪她說說話。」

 石鳳揚微微頷首,走到白袍道士身旁,說道:「二十八年了,每年這時候你都沒忘了來始信峰看看她,她地下有知,也會歡喜,雖說她做了我的妻子,可我很清楚…在她的心中,始終不能忘了你。」

 白袍道士神色漠然,目光又落回那刻有「愛妻洛璇逸之墓」的青石碑上,搖搖頭道:「只怕她還在恨我,恨我出家當了道士,恨我辜負了她,一氣之下終是嫁給了師兄你,而你為了她,亦寧願丟下唾手可得的天心池掌門寶座,遠赴中原,如今又隱居於此,為她守墓,癡情若斯,小弟自愧不如。」

 石鳳揚面頰上的肌肉幾不可察覺地抽搐了下,說道:「你這麼做,是為了我,卻苦了她,若是老朽當日知道你在有意退讓,成全於我,便該給你一劍!」

 白袍道士徐徐道:「倘使你真能代璇逸刺我一劍,小弟心裡或許還能好受些。」

 石風揚哼了一聲,說道:「時過境遷,如今你已是名揚四海萬人景仰的道聖,說這些又有何用?」

 「道聖?」

 白袍道士唇角露出不屑的冷笑,輕輕道:「那不過是些無知之徒對我的吹捧,他們只瞧著如今的我執掌天心池風光無限,卻不曉得小時候我被那些師兄弟欺負得遍體鱗傷,可只有你願意站出來陪小弟一起挨揍。」

 石鳳揚落寞地搖頭,道:「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老朽早忘得一乾二淨。」

 白袍道士眸中閃過一縷冷厲,一字字道:「我不會忘!」

 石鳳揚凝視白袍道士須臾,忽然問道:「喝不喝茶?」

 白袍道士道:「我要回山了,櫻花台劍會就在下月,希望你也能來,自從那年和璇逸離開長白,你再未回去過。」

 石鳳揚緩緩道:「不必了,下月十七是她的生日。」

 白袍道士點了點頭,道:「那就代我送束櫻花在她的墳前。」

 石鳳揚沒有應聲,白袍道士向他微微欠身稽首,身影一閃已消逝在竹林間。

 石鳳揚卻久久地站立在原地沒有動,望著妻子的墓碑,臉龐上泛起一抹感傷,低低道:「璇逸,他來過了…還記得你最喜歡的便是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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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心池

 在第二十八天上,楊恆便破關而出告別石鳳揚和石頌霜,戀戀不捨地離開始信峰。

 如果可以,他情願在這世外桃源住上十年百年,在浩如煙海的道虛篇裡忘情邀游,體悟天地之妙造化之奇,叩開仙道之門。

 石頌霜將他送到谷口,一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有,事實上楊恆也不曉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就送你到這兒了。」石頌霜停下步履,從身後解下一柄青鞘仙劍遞給楊恆道:「外公說送你了。」

 楊恆接過,認出正是那柄當日差點要了自己小命的三尺青鋒,古樸的劍鞘上鐫刻著兩個淡金色的篆字「正氣」。

 他將仙劍負到身後,說道:「我等你的消息。」

 石頌霜微微頷首,道:「路上小心,我會去見嚴崇山。」

 楊恆灑然一笑,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正好看見石頌霜目不轉睛地正凝望著自己,明眸中有縷悵意一閃而逝。

 他的心中也忽然湧起了莫名的離愁別緒,說道:「我有個問題一直沒說,你一個多月前千里迢迢趕往巴蜀,是否已存著找我的心思?」

 石頌霜玉容無波,回答道:「假如這麼想可以稍許滿足你的虛榮心,我不否認。」

 「愛說笑!」楊恆略感失望地低聲咕噥了一句,揮手道:「我走了!」

 石頌霜驀地向他嫣然一笑,如同百花盛放明豔絕倫,輕聲道:「鼠肚雞腸!」

 楊恆望得傻了,心裡卻甜絲絲地說不出有多快活,笑嘻嘻回道:「婦人之見!」

 同樣的話,他們也曾說過,可眼前說來,那意味卻已迥然不同。

 這對少年男女便在幽靜的山谷口對望佇立,感覺到有某種微妙的東西在他們之間默默流淌。

 還是楊恆最先醒來,依依不捨道:「好啦,我真要走了。」催動真氣御風而起,回頭望去石頌霜正向自己遙遙揮手。

 飛出二十餘里,早已看不見石頌霜的倩影,楊恆心中升起一抹惆悵。

 算算時日櫻花台會迫在眉睫,先折返峨眉已是來不及了,就算御風前往,能不能按時趕至長白天心池,也在兩可之間。

 他收起情懷,尋思道:「按照石老爺子的說法,以我現在的功力要發動尋常御劍訣勉強還成,但要祭出『天若有情訣』卻還差不少火候,可御劍飛空,應該沒什麼問題了,不如就趁這機會試一試。」

 他向來做事果決,從不拖泥帶水,當下抱元守一左手掐起劍訣,心神一送與正氣仙劍意念合一,丹田內的薩般若真氣流轉周身。

 耳聽「鏗」一記龍吟,正氣仙劍脫鞘飛空,如一條青龍傍在楊恆左右。

 楊恆心凝靈台,默念真言低喝聲「疾!」仙劍青光暴漲,化作一束長虹裹起他的身軀,朝著天涯盡頭絕塵而去。

 這般飛行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楊恆漸感體內真氣不支,速度也逐漸減緩,他初學乍練,不敢用得太狠,於是凝念收劍,改作御風往下方緩緩降落。

 回到地上找人一問,才曉得自己已飛出將近一千里,只是雲裡霧裡走岔了方向,不知不覺偏往西北,落在了靠近太行山的一處小縣城外。

 他又是詫異又是欣喜,草草吃了碗刀削麵,找準方向御風緩行,慢慢恢復氣力。

 翌日清晨,楊恆順順當當到了長白山腳下,屈指算來櫻花台會還在明天,說不定雲岩宗的賓客尚未抵達。

 他安心在山腳的一座鎮上尋了處乾淨飯館,要了幾個燒餅一碗麻辣湯填飽肚子。

 正吃著,忽聽門口有個少女在招呼道:「夥計,你們這兒有什麼好吃的?」

 店小二用濃重的關外口音答道:「小店米飯麵條,餃子包子應有盡有,不知姑娘想來點什麼?」

 「不是說關外的熊掌很有名嗎?」少女走進飯館道:「給來一盤。」

 店小二僵住了,苦笑道:「姑娘,咱們店小,熊掌沒有,你換點別的吧?」

 少女一皺眉道:「沒熊掌你們還開門做啥生意…咦,是你?」說著走到楊恆身後,一拍他的肩膀道:「小和尚,咱們又見面啦!」

 楊恆早聽出少女的聲音,這下想躲也躲不過去,只好硬著頭皮道:「西門大小姐,你不在桐柏山,跑這兒來幹嘛?」

 西門美人往楊恆旁邊的長凳上一坐,道:「我給他們送過信了,讓他們不用擔心。」

 楊恆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難不成你還不死心?」

 西門美人道:「都怪你不好!我聽說陽哥為了這事受了重罰,我想見也見不著他,說,你怎麼賠我?」

 楊恆對這胡攪蠻纏的丫頭大感頭疼,哼了聲道:「你想怎樣?」

 西門美人湊近道:「如果你能幫我混進長白山天心池,咱們倆的帳就算扯平。」

 楊恆一怔,問道:「你還想找誰的晦氣?」

 西門美人道:「哪有,我是聽說明天四大名門就要在天心池召開櫻花台劍會,想看個熱鬧,可人家沒請我,天心池又防範森嚴,正犯愁著呢。」

 這時守在旁邊的夥計忍不住打岔道:「姑娘,您想來點什麼?」

 西門美人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逼迫楊恆帶她上山的事上,不耐煩地揮揮手道:「隨便,沒看姑奶奶有事忙著嗎?」

 楊恆搖頭道:「開什麼玩笑,要是讓無動那老雜毛認出你,連我一塊兒倒霉。」

 西門美人不以為意道:「你真當我有那麼笨?一上山我就找地方藏起來,保證不和他照面,等看過了櫻花台劍會,再偷偷溜走,誰能曉得?」

 楊恆對她的保證卻是百分百的不信,拒絕道:「免了,我還想多活兩年,為了上次的事,屁股上足足捱了六十法杖,到現在還疼呢。」

 可要是西門美人這麼容易打發,她就不是西門美人了。當下又道:「好,不求你!本小姐這就光明正大闖進去,萬一給抓住了,就說是你讓我這麼做的。」

 楊恆嘿嘿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我一定在後面幫你作證。」

 西門美人氣道:「臭和尚,你也太沒義氣了,哦,我明白了,你是被那六十法杖打得怕了,生怕雪峰派的老雜毛抓住把柄再找你麻煩。」

 楊恆站起身淡淡道:「我吃飽了,你慢用。」邁步往門口走去。

 「臭和尚!」西門美人氣急敗壞,衝著楊恆叫道:「你欺負我!」

 楊恆回首,看到她孤零零地坐在那兒又可憐又可氣的模樣,心下一軟道:「別裝了,眼睛都快揉腫了也沒見一滴眼淚…帶你去就帶你去!」

 西門美人立時雀躍道:「我就知道小和尚你的心腸最好,又夠哥們兒!」

 楊恆拿她沒辦法,指了指店小二剛端上桌的早點,說道:「快吃吧。」

 西門美人卻怕楊恆臨陣變卦,追到門口道:「我不餓,咱們趕緊走吧。」

 店小二急道:「姑娘,您還沒付賬呢!」

 西門美人手指楊恆道:「我身上沒錢,你找這小和尚要。」

 楊恆疑道:「不會吧,難道你這一路都是吃白食過來的,就這樣還要點熊掌?」

 西門美人滿不在乎道:「沒錢有什麼關係,我不是有手有腳麼?」

 楊恆徹底失語,從兜裡掏出幾文銅錢替她結了帳,兩人走出飯館。

 吃早飯時他已打聽過路徑,於是出了小鎮往北行出里許,到了無人地方御風而起,偕著西門美人往天心池方向趕去。

 兩人行出百餘里,便遠遠看到前方一座大山高聳入雲,竟是由十六座險峰懷抱而成,山頂白雪皚皚擁著一片翠湖,宛若鑲嵌其中的美麗碧玉。

 西門美人朝群峰裡最高的那座遙指道:「看,那就是白頭峰,天心池的老窩就在頂上。」

 楊恆點點頭,往白頭峰飛落,由於依照仙林約定俗成的規矩,除非存心尋仇,為表示對東主的尊敬之意,都需在山門前落地,由門中弟子接引上峰。

 故此楊恆和西門美人凝目尋找天心池的山門所在,收功飄落,高大的白玉牌樓前有八名神精氣足的天心池弟子負劍侍立,見到兩人到來,年紀較長的一個雪衣弟子上前問道:「請問二位蒞臨天心池,有何貴幹?」

 楊恆道:「在下雲岩宗雪竇庵俗家弟子真源,奉師門之命前來貴山出席櫻花台會。」

 雪衣弟子上下打量楊恆和西門美人,見他們一個是身著僧衣和尚打扮,一個紅衫妖嬈甚是嬌豔,不免起疑道:「雲岩宗的各位師父昨日便已上山,你為何獨自前來?這位姑娘又是什麼人,為何來此?」

 楊恆道:「在下因臨時有事離山多日,不及回山與諸位同門會合,只好孤身來此,至於這位姑娘,是我的一位好友,也想上山觀摩盛會。」

 雪衣弟子道:「原來如此,便請小師父稍後片刻,讓我核實過你的身份,不過這位姑娘不是四大名門弟子,恕難放行。」

 西門美人秀眉一挑道:「好大的架子,莫非白頭峰成了你們天心池的私家山林?」

 雪衣弟子聽她說話不客氣,也把臉沉了下來道:「我勸你莫要無理取鬧,這些天想混入櫻花台會的仙林人物成百上千,要是人人准行還不把白頭峰擠滿了?就是這位真源小師父,誰曉得是不是冒充的,也得等我核實無誤後才能放行。」

 楊恆按捺怒氣道:「你要如何核實我的身份?」

 雪衣弟子道:「將你的仙劍解下,由我遞送上山交給雲岩宗的諸位大師查驗。」

 楊恆搖頭道:「對不住,我背後的這柄仙劍是幾日前才得人相贈,就是在下的師父明月神尼也不認得。」

 雪衣弟子道:「那可難辦了…你身上可有其它能夠證明身份的信物?」

 楊恆想了想,雖說自己右腕上戴著的那串定神念珠,明月神尼必然識得,可這是娘親留下的惟一紀念,焉能輕易交給一個不認識的天心池弟子?只得說道:「沒有了,或者請你轉告明月神尼,就說真源已到山門外,她自會前來接引。」

 雪衣弟子以為楊恆在故意推托,越發地懷疑起來,漠然道:「明月大師確在山上,卻不可能為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小和尚往返奔波,萬一弄錯了,旁人還當我們這些天心池的守值弟子辦事不利,丟了師門臉面。」

 西門美人嬌哼道:「我看你就是個胡塗蟲,區區一個雲岩宗的弟子有啥好冒充的?要麼讓我冒充宗神秀,倒還可以考慮考慮。」

 一聽西門美人提及本派掌門人的名諱,雪衣弟子面色微變道:「放肆!你們還不下山,否則休怪我唐建明不客氣!」

 楊恆被對方當作打秋風的小混混斥來喝去,也激出了火氣,笑道:「你真想查驗我的身份?這又有何難!」

 唐建明一愣,問道:「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楊恆暗道:「這些四大名門的人一個個尾巴翹得半天高,雪峰派如此,天心池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哼,我好好說話你們不聽,說不得要動點真格的!」

 他身軀猛地前探,用左肩撞向唐建明胸口道:「看招!」

 唐建明做夢也想不到這小和尚敢在山門前動手,急忙仰身後撤,雙手封架。

 楊恆身形一晃而收,施展萬里雲天身法裡的「善水訣」往唐建明右側一繞,左腿飛起一記浮雲掃堂腿道:「看清楚了,這是不是雲岩宗的絕學!」

 唐建明無暇答話,眼看自己雙掌用老不及回防,只好彈身躍起,踢出右腿。

 「砰!」雙腿凌空一交,楊恆的腿勁驀然由剛轉柔,腳面似靈蛇般纏住對方小腿,往自己身前一帶。

 唐建明大駭道:「你要幹什麼?」慌忙拍出左掌,可沒等他的掌風打到楊恆胸口,肋下一麻已被拈花指點中。

 楊恆順勢撥開他的左掌,揪住衣襟道:「這拈花指你總該認得吧?」

 唐建明也算天心池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否則亦不可能被安排到山門前負責接待,哪知被楊恆三下五除二就制住了,不禁驚怒交集道:「放屁,天底下有哪個雲岩宗的弟子會在天心池的山門前尋釁生事?」

 那邊其它七名天心池弟子見唐建明被擒,紛紛掣出仙劍圍住楊恆和西門美人,呼喝道:「小和尚,快放下唐師兄!」

 楊恆也沒料到,自己僅僅用了三招就輕而易舉的制住了唐建明,儘管這裡頭有攻其不備的因素,可放在一個月前,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般的舉重若輕。

 他心下暗喜道:「石老爺子說得不錯,這一個月的道虛篇參悟下來,我的修為著實有了脫胎換骨的長進!」

 他心情愉悅,也就沒心思和這些天心池弟子較真,鬆開唐建明道:「如何?」

 唐建明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前的楊恆比自己小上將近十歲,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擒住,這些在場的師弟們當面不說,回頭還不把此事當作笑料宣揚?

 他越想越羞,憤然拔劍道:「突施冷箭算什麼本事,咱們見個真章!」

 「唰唰唰!」仙劍精光閃耀,施展出天心池著名絕學「天河二十四式」朝著楊恆就是一陣猛攻。

 楊恆拔身飛起,閃開劍勢,惱道:「你還有完沒完?」

 唐建明抖擻精神追上楊恆,仙劍連抖七朵光花,罩向他的背心,立意要把臉面給掙回來,奈何即使在一年之前,楊恆已然勝過唐建明一籌,更何況他下山後迭遇奇緣,仙道修為直追乃師明月神尼?僅僅五個回合手中仙劍就被楊恆彈指激飛。

 其它同門見勢不妙,齊齊湧上襄助,西門美人叫道:「想打群架?那太好了!」亮出奇形彎刀,和他們混戰作一團。

 正打得不可開交之際,楊恆猛聽到有聲渾厚低沉的嗓音道:「玉枕、百會,天衝!」三縷強勁雄渾的指風破空而至。

 楊恆暗吃一驚,飄身飛閃,眼角餘光看到一名滿面紅光的老者左手五指蜷屈胸前,從上空飛掠而來,又是三記指力凌空點射道:「天突、璇璣、氣戶!」

 饒是這紅臉老者事先叫出了指力攻擊的穴位,無奈招式太快,話音剛傳到楊恆耳朵裡,凌厲洶湧的指風也到了。

 他暗罵聲:「馬後炮!」左手拈花指力連彈,以指對指,六束指風當空交擊「啵啵啵」連聲脆響,齊齊化於無形。

 紅臉老者低咦一聲,顯然是對楊恆的指力修為感到意外,於是又加了兩成指勁飛彈而出道:「小心了,這回是羶中、巨闕、神封、幽門、天樞!」

 話音未落,楊恆已反手掣出正氣仙劍「叮叮叮」連擋三指,身形後翻一如鷹擊長空又避過另外兩記指風,旋即喝道:「你也吃我一劍!」身軀舒展,仙劍順勢飛挑。

 這時候八名天心池弟子和西門美人不約而同地住手觀戰,為自己一邊鼓勁助威。

 紅臉老者面露訝異道:「周天十三式!」存心要試試楊恆的劍法造詣,依舊用左手施展「驚神指法」往仙劍上彈去。

 兩人你來我往鬥了十餘招,紅臉老者僅用左手竟已招架不住,只得揮出右掌道:「好,咱們實打實地鬥上一鬥!」

 楊恆有意考校一下自己這些日來修煉的成就,竟是夷然不懼揮掌相迎。

 「砰!」掌風激盪,他的左臂微覺酸麻,身形藉著掌力飛退數丈重新擺開門戶。

 紅臉老者的身子也是一搖,頓起爭雄之心道:「好小子,再來一掌!」右掌運足八成功力往楊恆推去。

 楊恆若要用萬里雲天身法閃避,又或以周天十三式化解皆非難事,可他偏偏犯了牛脾氣,豪邁清嘯道:「來吧!」薩般若真氣汩汩奔騰灌注左臂,又硬接了一掌。

 「砰!」雙掌激撞,他的身軀往後翻飛,化去餘勁,口中長吐一口濁氣道:「再來!」

 唐建明等人瞧得目瞪口呆,這才明白自己的修為和楊恆委實天差地遠,要不是師伯及時趕到,今日這臉就丟大了。

 就這當口上忽聽遠處有人宏聲笑道:「王靈官,你怎麼和真源小兄弟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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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失之交臂

 紅臉老者凝掌不發,往話音來處瞧去,只見祝融劍派的掌門匡天正率著十餘名門中長老和弟子御風飛來,說話間已落在山門前。

 紅臉老者哈哈一笑,朝楊恆擺手道:「小兄弟,今天是打不成啦,下回有機會咱們再好好玩幾手。」迎上匡天正道:「匡兄,你可是姍姍來遲啊。」

 匡天正道:「我不是得留點時間給你們四家掌門商量事嗎?沒想還落得一身埋怨。」說罷親熱地抓住楊恆的手:「來,引見一下,這位是天心池歲星院的首座長老『赤面劍靈』王霸澹王師伯,專管端茶送水招呼賓客的雜活兒,跟老夫也有三十幾年的交情啦。」

 楊恆聞言一驚,才曉得剛才和自己過招的竟是天心池著名耆宿。

 據說此老三十年前一劍一掌大戰祁連六妖中的哈元慶八十回合不分勝負,實是了不得的正道翹楚人物,卻不料自己和此老連對兩掌居然不落下風,難怪後來唐建明等人看著他的眼神都兩樣了。

 接著又向王霸澹介紹道:「這位小兄弟是雪竇庵明月神尼所收的俗家弟子,法號真源;去年祝融峰大戰,多虧了他找來醒神香才沒讓蘇醒羽討得便宜。」一扭頭望見西門美人,疑惑道:「這位姑娘是…」敢情他也不認識了。

 楊恆道:「這位西門姑娘是我的朋友,想上山觀摩櫻花台會。」

 王霸澹不假思索道:「這好辦,先請西門姑娘上山,回頭我再補張請柬。」

 楊恆見王霸澹這麼爽快,不由大生好感,笑道:「老爺子,剛才多有得罪。」

 王霸澹笑呵呵道:「我躲在一邊,早看出你是雲岩宗的弟子了,只是想試一試你的修為,才沒叫破,嗯,不錯,不錯,看來今年的劍會要由雲岩宗拔頭籌了。」

 匡天正一瞪眼道:「王靈官,你別給真源灌迷魂湯,誰不曉得你們天心池這些年來著實培養出不少年輕高手,一直藏著掖著不肯拿出來見人。」

 「哪有?」王霸澹不愧是專事迎賓送客的歲星院首座長老,端的一副好脾氣,搖頭笑道:「別在這兒喝風啦,往山上請!」

 當下眾人進了山門,沿著一道陡峭的青石階梯迤邐緩行,楊恆見著隊列裡的秋柏青,便故意放慢腳步,等他上來。

 秋柏青見到楊恆也是歡喜,問道:「你怎麼和一個姑娘家一塊兒來了長白?」

 楊恆道:「說來話長,倒是四大名門的櫻花台會,匡掌門為何也不遠千里而來?」

 秋柏青道:「你還沒聽說麼?自從祝融峰大戰後,匡師伯便有心和雲岩宗結成聯盟,一起對付排教和滅照宮,可貴宗的明鏡大師想得更深一層,希望咱們藉此機會能夠加入到四派聯盟中,匡師伯受邀觀摩櫻花台會,私下便是為了此事而來。」

 楊恆恍然大悟,卻不以為然道:「加入四派聯盟也未必是什麼好事,又怕傷了和氣又怕損了顏面,還要小心翼翼陪著笑臉。」

 「可不是?」秋柏青大有同感,瞧了瞧前面走遠的匡天正等人,壓低聲音道:「聽說匡師伯也不太贊成這事,但礙於明鏡大師的盛情相邀,也只好答應下來。」

 楊恆點點頭,尋思道:「這些日子我一心備戰櫻花台,只當明鏡大師他們也把這當作了頭等大事,豈料不聲不響地,就把祝融劍派也拉進了四派聯盟,那往後仙林四柱豈不是要變成『五柱』了?嗯,這個名字不好,還是叫『仙林五指山』來得順耳些。」

 「喂,你真了得。」正胡思亂想間,秋柏青捅捅他的左胸,小聲笑道:「才幾個月沒見,就有美相伴啦,難怪要獨自來長白山,怕路上不方便是不是?」

 「去死!」楊恆沒好氣道:「她是桐柏山西門府主的寶貝閨女兒,一個人遊蕩在外不肯回家,我怕再給滅照宮抓去了,只好先帶她上山,等櫻花台結束後,就想個法子將她送回去。」

 「是西門望那老怪物的女兒?」秋柏青一愣道:「真夠大膽的,就這麼堂而皇之跟著你混進天心池,也不怕身份暴露惹來麻煩。」

 楊恆警告道:「你小子的口風給我把牢點兒,我正為這事煩著呢。」

 由於桐柏雙怪臨陣倒戈之事極為隱秘,秋柏青也不知曉,只哼了聲道:「活該,誰讓你多管閒事,把她給帶進來了?」

 楊恆跟他是打出來的交情,也就不以為意,笑著道:「我那兒全是和尚尼姑,要不把她安排在你們那邊?」

 秋柏青面孔一僵,扭頭望著楊恆道:「你不是說真的吧?」

 楊恆低笑道:「瞧你嚇得那樣兒,真把她交給你照料,我還不放心呢。」

 秋柏青鬆了口氣,道:「那倒是,這麼漂亮的姑娘還是跟你們這些和尚尼姑住在一塊兒保險些。」

 西門美人耳尖,立馬回頭問道:「你們兩個嘰哩咕嚕說我什麼?」

 秋柏青忙道:「沒什麼,就是隨便聊聊。」

 西門美人哼了聲道:「別當我是聾子,本小姐全都聽見了,算你有點眼光,知道本小姐是個美女,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秋柏青和楊恆面面相覷,長嘆一聲道:「兄弟,我真是同情你!」

 忽然前面的匡天正等人齊齊停住腳步,楊恆抬頭一看,卻是有數十人從一座氣勢宏偉的道觀裡迎出門來。

 走在最前頭的只有四個人,當中靠左的老僧正是雲岩宗宗主明鏡大師。

 在他右側是一名身材瘦削神情冷峻的白袍老者,濃眉入鬢鷹目如電,氣度深沉龍行虎步,在四人當中最是顯眼。

 再往右是一位道骨仙風的羽冠真人,身穿杏黃色道袍,銀髯飄擺大袖凌風,懷抱一柄金絲拂塵,雙目半睜半閉好似沒有睡醒。

 而最左邊的也是位華服老者,面如枯木雙頰深陷,頭頂稀疏的白髮纏成一束盤在腦後,雖說相貌頗是醜陋,可身形挺拔氣宇不凡,令人不敢逼視。

 儘管匡天正心裡對加入四派聯盟的事並不十分高興,可道觀前除了身份超卓閉關多年的天心池掌門宗神秀之外,其它三家的掌門人竟是連袂出迎,不覺大感臉上有光。

 況且走在明鏡大師右首的,雖非天心池掌門卻也是僅次於道聖宗神秀的第二號人物…七院總監盛霸禪,這個面子給的不可謂不足。

 當下他笑面迎上,抱拳禮道:「明鏡大師、盛總監、無極真人、殷掌門,四位遠迎出門,匡某愧不敢當啊!」

 四位當今正道泰斗人物也向匡天正還禮道:「匡掌門客氣了。」

 楊恆站在匡天正等人的身後,關注的卻是雲岩宗同門。

 只見後排人群裡明水大師、明月神尼赫然在列,但不見明華大師和明燈大師,再往旁邊一掃,不由暗叫糟糕,敢情雪峰派的無動真人和無缺真人這兩個老冤家也來了。

 無缺真人也就罷了,無動真人卻是認得西門美人,他要用身子遮擋,也已不及。

 好在無動真人只朝楊恆和西門美人看了眼,鼻子裡低低一哼並未出聲。

 楊恆心下釋然道:「這老道死要面子活受罪,怎肯在大庭廣眾之下講出自己受傷的醜事?況且,他也並不清楚西門姑娘的來歷。」

 眾人寒暄幾句,盛霸禪又向匡天正等人引見了幾位前來觀禮的嘉賓,接著便互相謙讓著走進道觀。

 楊恆和秋柏青並肩而行,把西門美人擋在身後,抬頭瞟了眼門上的黑匾,只見上書「天下觀」三個泥金大字。

 依他和秋柏青等祝融劍派二代弟子的身份,自無資格進入正廳敘話,王霸澹便召來兩名歲星院的弟子,安排眾人歇下。

 楊恆和西門美人由一名三十多歲的天心池門人引路,穿過天下觀往後山走了三里多,來到一座僻靜的莊園外,向兩人介紹道:「雲岩宗的諸位大師都住在這『白鷺苑』裡,距離天下觀是最近的一處。」

 走進偌大的莊園,但見處處繁花似錦,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恍若來到江南小鎮。

 那中年弟子將兩人請入一棟紅牆碧瓦的大宅院中,楊恆一眼就看見了真禪、真煩、真剛等人,居然連那位最後被淘汰出局的真誠和尚,也在院裡。

 眾人相見自有一番歡喜,西門美人也被安排住進了隔壁的一個獨立小跨院中。

 真煩輕笑道:「你這傢伙,沒把大夥兒給急死,老實交代,去哪兒玩啦?」

 楊恆擺手道:「別提了,差點做了冤大頭,被人先埋在土裡然後一掌拍死,緊趕慢趕,總算沒有錯過會期。」

 真禪打手語說道:「你得小心,明月神尼為這事很是惱火。」

 楊恆撇撇嘴,道:「我惹她老人家生氣又不是一回兩回啦,大不了回山再捱六十杖唄。」說著轉首看向真誠道:「你也來了?」

 不曉得為什麼真誠的臉色有點不自然,含含糊糊道:「是啊,我本以為來不了的。」

 楊恆也沒在意,說道:「好啊,咱們人湊齊了,就等著明天大幹一場!」

 出奇的,其它幾個人竟然如有默契地沉寂了下來,連最愛嘮叨的真煩、最喜起鬨的真禪都沒接他的茬。

 楊恆這才隱約覺得不對勁兒,向真剛問道:「你們這都是怎麼了?」

 素來直言不諱的真剛也變得支支吾吾,摸著光溜溜的頭皮道:「沒啥,我要去坐禪了。」

 「站住!」楊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惱道:「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就這工夫,明月神尼從院外走了進來,說道:「真源,你在吵嚷什麼?」

 真煩等人如獲大赦,趁著楊恆轉身回話的間隙,一個個腳底抹油。

 楊恆道:「師父,我沒來得及回峨眉和你們會合,就徑直奔這兒來了,可剛才和真禪他們沒聊幾句,就覺得他們好像瞞著什麼事不肯跟我說。」

 明月神尼默視楊恆良久,緩緩道:「你跟我來。」

 兩人行出白鷺苑,來到峰頂一處竹亭中站定,放眼望去白雲飄渺雪峰連綿,腳下的天池碧波千頃美不勝收。

 楊恆卻無心觀賞美景,著急問道:「你們在和我打什麼啞謎?」

 明月神尼道:「適才我在客廳裡聽人說起,你在山門外又和天心池的弟子發生衝突,真源啊,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學會克制自己,不到處惹是生非?」

 楊恆抗聲道:「你有沒有問他們,我為何跟那些傢伙打起來?」

 明月神尼道:「不管你有多充足的理由,在人家的山門前擅自動手,那就是錯!況且這次下山又是不告而別,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楊恆辯解道:「我不是託人送信回山了麼?」

 明月神尼面沉似水,說道:「你得著誰的允許,可以數十日了無音訊,不回峨眉?更不可容忍的是,你明明曉得自己已入選了四小金剛,三月十六便要出戰櫻花台,居然直到我們離山啟程,還不見人影!」

 楊恆咕噥道:「我這不是沒有遲到嗎,明天一樣能登場闖陣。」

 「不必了。」明月神尼沉聲道:「你的名額已由真誠頂替。」

 「什麼?」楊恆大吃一驚,方始明白剛才真禪等人的表現為何那樣古怪,問道:「這是誰的決定,我去找他理論!」

 其實早在去年他第一次聽說櫻花台劍會時,心裡並不以為意,然而後來從明月神尼口中得知,二十年前自己的娘親也曾代表雲岩宗出戰,最終功虧一簣,這才起了替母親完成心願的想法。

 再想到這幾個月來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就是為了憋一口氣向明水那老和尚證明自己,而今老尼姑的一句話卻將所有努力化為泡影,教他如何能心平氣和地接受?

 明月神尼道:「這是包括貧尼在內的十幾位本宗長老共同作出的決定,我們不可能無限期地等你回山,更不能讓一個違反門規擅離不歸的弟子再代表雲岩宗出戰櫻花台,所以,只能由真誠頂上。」

 「原來如此。」楊恆氣不打一處來,叫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反正是黑是白,是入選是淘汰,都由你們幾個說了算,什麼選拔試煉,統統都是騙人的過場!」

 「放肆!」明月神尼斷沒料到楊恆竟敢當著自己的面說出這些話來,厲聲喝道:「這機會,是你自己錯過的,怨不得任何人!我希望你能記住這個教訓,莫要怨天尤人,這樣的話十年之後你或許還有機會。」

 「算了。」楊恆抑制怒火,怏快道:「不參加就不參加,誰稀罕!」說完掉頭往與白鷺苑相反的方向快步而去。

 「站住!」明月神尼喝道:「貧尼的話還沒有說完。」

 楊恆停住腳步,又變得吊兒郎當起來,懶洋洋地背對著她道:「我在聽。」

 明月神尼徐徐道:「真源,你要明白,在這件事上沒有誰是故意針對你,為難你,失去出戰櫻花台的機會,為師也很痛心,但其錯在你,我也無話可說。」

 「我希望你能冷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而不要把滿腹的怨氣撒到別人頭上。」

 楊恆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緩緩朝天池行去,步速卻比方才慢了許多。

 明月神尼望著他的背影,眼裡泛起一絲隱憂與痛惜,只盼望楊恆能夠會轉過頭。

 然而楊恆沒有,他一直走到天池旁隨意找了塊方石坐下,心中的鬱悶在不住翻騰起伏,一轉眼間已不曉得閃過了多少個念頭。

 一陣山風拂面,吹皺了池上的粼粼波光,有數羽白鳥結伴飛起,翱翔在蔚藍的蒼穹之下,天池的對岸,有一糰粉紅色的地方,在陽光下絢若雲霞,正盛開著千萬朵素潔美麗的櫻花。

 或許,明天的櫻花台劍會就將在對岸的雪峰上召開吧?楊恆狠狠甩了甩頭,想把這念頭從腦海裡掃淨,可是不行,越是不願想起這件事情,它偏就像個頑皮的孩子糾纏著你不放,讓你發狂,讓你積鬱。

 「老尼姑說的並非沒有一點道理。」想到真誠面對自己時那種尷尬的神態,楊恆慢慢冷靜,尋思道:「如果這時再將真誠拿下,由我取而代之,對他也不公平,我剛才的那些話,說得有點過頭了。」

 「哼,問題不在這裡,而是這些老和尚、老尼姑說上誰就上誰,說換誰就換誰,壓根就沒把我擺在心上!」

 他怒氣又生,暗道:「可惜明燈大師不在這兒,否則我可以找他好好聊聊,嗯,說不定這池子裡也有活魚,正可撈上了大吃一通。」

 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與石頌霜在清溪邊烤魚來吃的情景,嘴角不覺有了一絲溫情笑意,自嘲道:「這些日子順風順水,搞得我真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

 「還是明燈大師說的對,天下的便宜不可能讓一個人都佔盡,有時候也得留點給別人。」

 他想得入神,望著滿池春水驀然有一縷明悟湧上心頭,鬼使神差地縱身一躍投入幾近冰點的池水中,身子一直沉到池底淤泥裡。

 周圍的世界一下子都變得恍惚而不真實起來,楊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感受著水波的湧動,腦海裡不斷浮現出善水訣的種種變化,突然「轟」地耳中一聲轟鳴,就似剛才所有的明悟都在剎那間匯聚成磅礴的洪流,一起注入了靈台。

 身在飄,心在飛,他在池底打開了一扇通向仙道巔峰的門縫,忘情地暢遊著,思悟著,渾不覺身外的光陰流逝。

 直到天色大黑,楊恆才從池下浮出,上了岸運功蒸乾濕漉漉的衣髮,心情彷彿也被這冰涼清透的池水洗滌一清,神舒氣爽地走向白鷺苑。

 他尚未意識到,這半日多池邊的頓悟,水底的修行,無形中已將自己帶入到一個嶄新的境界。

 自下峨眉前往兩湖,及至回山抄經,參加選拔,再到後來邂逅劍聖石鳳揚,得傳道虛篇的所有際遇收穫,在這個寂靜無人的下午,突然之間爆發了出來,於池底清波中融會貫通,更上層樓。

 也正因為這樣,他的禪心也得到了大幅提升,可以心平氣和地去接受平生的又一挫折,不僅消除了憤怨的情緒,更避免了由此可能引發的心魔。

 回到白鷺苑屬於自己的那座小院裡,就看到正屋的門敞開著,真禪、真煩、真剛和真誠等人圍成一桌,沒有一個人動筷吃飯,而那位西門大小姐則早已沒心沒肺地酒足飯飽,坐在門邊的小竹椅裡正往院外張望。

 瞧見楊恆回來,眾人幾乎同時站起,西門美人反應最快,凶巴巴道:「小和尚,你一個下午撇下本小姐,又溜哪兒去了?」

 楊恆笑了笑道:「我去天池邊坐了會兒,你們為什麼還不吃飯?」

 「都在等你啊。」西門美人沒好氣地回答說:「你再不回來,我怕他們就要絕食啦。」

 楊恆心頭溫暖,又有些歉疚地走進屋裡,什麼也沒說一屁股坐在留給他的空位上,拿起碗筷笑著道:「我都餓扁了,你們還傻著幹嘛?手快的撐死手慢的餓死!」

 真禪頭一個抄起筷子夾了個白生生的饅頭往嘴裡放,真煩速度也不慢,倒是真誠沒動手,看著楊恆期期艾艾地低聲道:「真源師弟,我…」

 楊恆唏哩呼嚕已將一碗冷粥喝下了肚,毫不在意地笑道:「快吃啊,不填飽肚子明天怎麼上櫻花台好好表現?」

 真誠一怔,眼裡現出感動之意,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你不怪我?」

 「笨蛋!」楊恆說這話時心裡仍有微微的一酸,旋即露出懶懶的笑意。

 「我當然怪你,還有你、你、你…」他用筷子把桌邊的人點了一圈,哼道:「太不夠義氣了,一個個見著我縮頭縮腦不敢多說,還當不當我是兄弟?」

 真煩笑嘻嘻道:「別生氣,別生氣,回頭我幫你收拾這群傢伙。」

 「得了吧。」真剛忽然冒出一句話:「你這叫做賊心虛!」

 眾人哄堂大笑,一頓晚飯盡歡而散。

 楊恆回到自己屋中歇下,暗道:「不管怎麼說,衝著這幫好兄弟,明天我也要去櫻花台替他們助威!」

 他洗漱過後上了暖炕,盤腿合目開始打坐。

 也不知從何時起,自己的睡眠越來越少,在始信峰的那三十餘日裡每天廢寢忘食地參悟道虛篇,幾乎沒有倒下來睡過一回,可只要打坐半日,再困再乏也會變得精神奕奕。

 按照石鳳揚的說法,他已逐漸接近到了餐風飲露倏忽往來於天地之間的劍仙境界。

 依稀裡他察覺到屋外有人來到,默默在窗外站了會兒,又悄然地離去。

 雖然沒有睜開眼睛,楊恆卻已感應到那人就是自己的師父明月神尼,漸漸地,他的思緒沉澱,心念退隱,進入到物我兩忘的先天之境。

 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將楊恆喚醒,他霍然睜眼,飛身推門出屋落到院中。

 「怎麼回事?」真誠從西廂房裡躍出,也滿臉驚詫地在左右張望。

 楊恆一眼瞥見東廂房窗戶上的大洞,失聲叫道:「真煩、真剛!」拔劍護身一腳踹開屋門衝了進去。

 藉著屋外的月光,就看見真剛渾身是血倒在真煩的暖炕前,面色慘白奄奄一息。

 真煩抱住他的身子,正拚命地輸入真氣,口中叫道:「有刺客!」

 屋外的真誠跳上房頂舉目四望,沒見到刺客蹤影,卻瞧見明鏡大師、明月神尼和明水大師疾飛而至,更有四五名在附近守夜的天心池弟子也聞聲趕到。

 楊恆出指點住真剛胸膛上血如泉湧的傷口,急問道:「怎麼回事?」

 真煩喘息道:「我和真剛正在打坐運功,猛地有人破窗而入,一爪插向我的頭頂,真剛為了救我,奮不顧身地撲上,被刺客抓中胸口。」

 明鏡大師等人已進到屋裡,明水大師神情鎮定,問道:「你可有看清刺客模樣?」

 「一身黑衣,面蒙紗巾,身材瘦小,眼光凶狠。」真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可惜屋裡太暗,刺客的身法又快得不可思議,我也只看到了這些。」

 明月神尼看看屋頂的窟窿,也躍身上房,搖頭道:「看不見了。」

 真誠驚魂未定地問道:「真剛和真禪沒招誰沒惹誰,是誰要對他們下此毒手?」

 明鏡大師沉靜道:「可能刺客的目的,是不想讓你們四個明早出現在櫻花台上。」

 「誰會這麼做?」明月神尼飄落屋中,面色鐵青道:「恁的歹毒!」

 明水大師將一枚雲岩宗秘製的九元丹喂入真剛口中,說道:「兩種可能。」

 楊恆心中已猜到明水大師所說的兩種可能是什麼,但他和這老和尚彼此看不順眼,於是低哼沒說。

 明鏡大師卻搖搖頭道:「不可能是另外三派所為,定是魔道人物存心搗亂,要讓櫻花台辦不成。」

 話音剛落,白頭峰上警訊四起,仿似正在印證明鏡大師的推斷。

 楊恆環顧左右,隱隱覺得好像少了誰,驀地一凜叫道:「誰看見了真禪?」

 真誠「啊」了聲道:「他被隔壁院裡的那位女施主拉出去聊天,並不在屋裡。」

 楊恆也顧不得隱瞞什麼了,躍到院裡縱聲呼喊道:「真禪,西門姑娘…」

 群山迴蕩他的喊聲和天心池頻頻發出的警訊,惟獨不見真禪和西門美人的回應。

 楊恆眺望著遠處影影綽綽來回奔掠的天心池弟子,心頭髮沉,鼻尖的冷汗登時滲出。


 * * * *

 請繼續期待《一劍驚仙》續集…

 下集預告:

 平靜的春夜突起波瀾,真禪和西門美人為何不見了蹤影?

 楊恆因為真剛的重傷而入替四小金剛,盡淘岩地獄般的試煉,結果即將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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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春水天池

第一章 狹路


 真禪真的很慘,別人可以運功打坐,為明天的櫻花台會養精蓄銳,而他卻被一個惹不得又躲不得的瘋丫頭拉到屋頂上吹冷風看夜星。

 本來這種事也許可以很浪漫,可惜真禪是個和尚,而身邊興致盎然坐著的,是西門美人,所以他一邊很無奈地拚命忍著哈欠,一邊聽西門美人忽而神往忽而憂鬱地說事,至於她到底說了些什麼,真禪實在感覺很混亂,也就沒聽進多少。

 然後月亮就爬上了中天,然後就發生了真煩遇襲,真剛受傷的變故。

 等他們兩個回過神來,黑衣刺客已擊破屋頂向後山飛掠逃逸,真禪尚在猶豫,西門美人早已跳起身,嬌叱一聲:「追!」亮出奇形雙刀施展驚燕身法銜尾直追,真禪「咿呀」叫著想拽住她,奈何西門美人已一溜煙地去遠,無奈之下只得拔起身形,綴在她的身後也追了下去。

 那黑衣人似在擔心黑夜中御劍的光亮太過炫目,容易被人發現圍堵,因此雖曉得背後有人追來,卻仍是以御風術疾向後山而逃。

 這時只要西門美人揚聲一喊,周圍巡夜的天心池弟子勢必能聞聲趕來,層層阻截,可這丫頭一來毫無經驗,二來自信滿滿,一門心思要追上黑衣人和他鬥上一鬥,至於真禪,卻是想叫也叫不出來。

 如此追出一炷香的工夫,前方傳來隆隆聲響,月光裡一道天瀑從山崖上傾瀉而下,注入二十多丈下的深潭中,飛濺的水滴尤在空中,便凝結成晶瑩剔透的冰珠,竟已追到了長白天瀑前。

 真禪見黑衣刺客越飛越快,與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拉大,急中生智祭出烏雷印,一束黑光向對方頭頂轟落。

 黑衣刺客迫不得已停下身形,從大袖裡掣出一條軟鞭「唰」地抖出一圈圈赤色光環套向烏雷印,但聽「砰砰砰」響鳴不絕於耳,烏雷印在軟鞭幻動出的光圈裡跳動搖晃再也轟落不下。

 這麼稍一耽擱,西門美人拍馬趕至,奇形雙刀使出家傳的「開天闢地九連環」,寒光霍霍儘是類似魔斧的劈砍招式,不由分說攻向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低聲一喝,軟鞭卸去烏雷印餘勁,將它甩飛上天,左手五指戟張如錐鎖向西門美人咽喉。

 西門美人雙刀一合,迫退對方的魔爪,突聽「嗖」地風響軟鞭已從背後迂迴拍至。

 虧得真禪及時趕到,手持烏龍神盾「轟」地硬接一鞭,凝念收住烏雷印。

 三人在瀑布前高呼酣戰,發出的聲響卻被震耳欲聾的瀑布飛騰聲完全湮沒。

 黑衣刺客本以為十招之內就能收拾下這兩個年輕人,可交起手來才發現滿不是那麼一回事,西門美人的雙刀大開大合,真禪的烏龍神盾固若金湯,兩人聯手居然也是威風八面。

 他惟恐夜長夢多,且戰且退,慢慢將兩人引入徹骨的寒潭深處,西門美人攻得興起,步步緊逼,只把封架對手攻勢的差事完全丟給了真禪。

 此時已有若干天心池弟子從天瀑前飛經,但一個個急於追尋敵蹤,又哪曾想到敵人其實就在腳下的寒潭之中?

 鬥到三十個回合開外,三人兀自不分勝負,黑衣刺客漸生焦躁,軟鞭猛攻三式,抽空左手一掐法印,默念真言從大袖裡祭出一隻黑色風袋。

 只見袋口一開,「呼」地從中飛出一團團閃著熒熒慘綠光芒的小飛蟲,似亂雲橫飛鋪天蓋地朝兩人壓了過來。

 西門美人大吃一驚,想問聲「這是什麼玩意兒」,無奈人在水下不能張嘴。

 真禪也嚇了一跳,趕忙揮動烏龍神盾左接右擋。

 黑衣刺客趁勢反攻,大半的攻勢都是朝著西門美人湧去,西門美人即要抵擋軟鞭侵襲,又要應付綠光飛蟲的攻擊,頓時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偏偏真禪見對方如此厲害,膽氣不由一洩,修為立打七折,形勢越發凶險。

 猛地西門美人嬌軀一顫,右肩被一隻綠色光蟲咬中,雪白晶瑩的肌膚上立刻起了一個慘綠色的水泡,縷縷毒氣迅速向全身擴散。

 真禪大驚,想起當日曾用烏雷印毀去無動真人那支雪白小劍的舊事,當下故技重施,懷裡烏光掠出直撞風袋。

 黑衣刺客見狀軟鞭飛挑,欲將烏雷印阻截下來,真禪早有預料,烏龍神盾呼呼掛風往對方身前狂劈三招,逼得黑衣刺客只能回鞭自保,那邊西門美人強壓毒氣,咬牙揮刀從旁策應,好讓他騰不出心神駕馭風袋。

 「轟」地一聲悶響,烏雷印擊中風袋,炸開一團精光,強烈的氣流捲裹潭水沖天而起,潭下水波震盪地動山搖。

 風袋立時一癟,黑衣刺客勃然大怒,軟鞭盯著搖搖欲墜的西門美人一通狂攻。

 真禪也因烏雷印的反噬之力震得氣血洶湧,手足痠軟,一時間成了過河的泥菩薩。

 千鈞一髮之際潭上一束青芒劈波斬浪氣貫長虹,向著黑衣刺客頭頂激射而至。

 黑衣刺客凜然一驚,左掌盪開西門美人的雙刀,軟鞭運足氣勁向劍光拍去。

 「噗!」軟鞭將青色劍華激得向左偏斜,卻不料來人變招極快,微一運氣翻腕,順勢一劍已插入黑衣刺客的左肩。

 黑衣刺客悶哼翻飛,收起風袋往潭上飛遁,真禪驚喜交集,定睛望去但見楊恆正衝自己微微一笑!

 原來白頭峰上的四派門人頻頻遭襲,不僅天心池人馬出動,各派高手亦同仇敵愾,找尋敵跡,楊恆搜尋到後山,恰好見到寒潭水柱濺起,隱隱有炫光在潭底晃動,他立知有異,身劍合一破入潭中,遠遠瞧見真禪與西門美人遇險,當即施展一式「天塌地陷」殺向黑衣刺客,一舉將其刺傷。

 見黑衣刺客要逃,又因水底光線幽暗,急切間楊恆也不知西門美人已經受傷,於是向真禪打了個手語,率先仗劍追去。

 真禪想要叫住他,眼角餘光卻見西門美人情形不妙,他趕忙收起烏雷印,探左臂攬住西門美人凝目打量,就見她雙目緊閉滿臉綠氣,嘴唇發黑,業已昏死過去。

 真禪心頭亂跳沒了主張,急忙忙抱著西門美人上岸,這時白頭峰上下風聲鶴唳,偵騎四出,卻沒誰來注意這個懷抱美女的小和尚。

 真禪左右張望,早已看不到黑衣刺客和楊恆的蹤影,他剛想抱著西門美人回白鷺苑求救,冷不防懷中美人嚶嚀痛呼渾身顫慄,雙手無意識地死死抱緊真禪脖子。

 真禪微微定神,發現毒氣已蔓延到西門美人的玉頸,不禁心頭驚道:「不好,這毒氣往四周發散,即已擴展到脖頸,想必距離心口也是不遠,等我將她帶回白鷺苑找師伯師叔們解毒,只怕她的小命已經沒了。」

 六神無主之際猛然想起在盡淘岩修行時,真嚴和尚曾傳授過中毒之後的緊急救治方法,趕忙放下烏龍盾將西門美人抱坐在岸邊的灌木叢裡,左掌貼住她的背心輸入真氣護持心脈,右手褪下肩頭衣衫。

 月光下,一個渾圓舒潤的香肩展現在他的眼前,被濕漉漉的小肚兜半遮半掩的挺茁酥胸綠氣隱隱,如波浪般劇烈起伏。

 真禪呆了一呆,他身為和尚,長這麼大還是破天荒頭一遭看一個妙齡少女的身體,雖說佛經裡教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當真的面對時,似乎並不如唸經時那麼容易!

 他的心砰砰砰跳得比毒氣攻心的西門美人還快,舔舔發乾的嘴唇戰戰兢兢低下頭,眼睛一閉雙唇貼住冰涼的肩頭,一邊運氣流轉全身一邊吸吮水泡裡的毒液。

 一股腥臭難聞的毒汁入口,頓時令得真禪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微微感到頭暈目眩,他凝定心神,體內雄渾的真氣不住將滲入的毒氣捲裹化解,一口口用力吮吸著西門美人的傷口毒液。

 一面吸一面吐,好不容易吐出的血液逐漸變紅,西門美人身上的毒氣也不再蔓延,真禪亦是頭昏腦脹,一陣陣地反胃欲嘔,再也感受不到美人在抱心猿意馬的奇妙滋味,只想著找個地方躺下來大睡一覺。

 這時候西門美人緩緩甦醒,睜開失去神采的妙目,立刻察覺到胸口沉甸甸的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一縷縷有熱又癢的奇異感覺不住從胸脯上傳入體內。

 她詫異地勉強垂眼觀瞧,差點失聲尖叫,原來不知何時自己羅裳半褪,而啞巴小和尚雙眼半睜半閉正一頭靠在自己最珍視不過的雙峰聖地之上!

 「我殺了你!」她也顧不得去想其中緣由,抬起左手緊握的彎刀往真禪脖子上抹去,真禪昏沉沉猛感寒氣襲來,下意識地抬頭一讓,「唰」彎刀走空差點劃破西門美人自個兒的胸脯。

 真禪茫然中看見西門美人雙頰如霞,怒目圓睜,咬牙切齒的模樣好不可怕,激靈一個冷戰忙不迭鬆開她的嬌軀逃到一邊。

 西門美人被真禪推得在地上連滾幾圈,呼呼嬌喘無力起身,只好恨恨道:「小和尚,我誓要殺你!」想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個和尚侮辱了,不禁又是委屈又是悲憤,珠淚湧出泫然欲滴。

 真禪不知所措,慌裡慌張打了一串手語,可惜西門美人本就不懂,此刻心慌意亂下又見這小和尚衝自己不停地擠眉弄眼指手畫腳,羞怒之下更不多想,奮力將彎刀擲向真禪。

 真禪閃身躲開,咿咿呀呀還想解釋,西門美人一咬銀牙,罵道:「不要臉的壞和尚,姑奶奶做鬼都饒不了你!」橫右手彎刀往自己脖頸上抹去。

 真禪嚇得魂飛魄散,無暇細想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的手腕,只是用力過猛,身子又撲倒在西門美人的嬌軀上。

 西門美人且怕且怒,以為這小和尚不放過自己欲圖強行非禮,情急中一口狠狠咬在真禪的面頰上,真禪吃疼大叫,又不敢鬆開右手,只好拚命將壓在自己與西門美人身體之間的左手抽出,可往上一撩觸手處一團柔軟滿因疼痛難忍,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呵呵叫疼。

 卻不料西門美人竟如遭電擊,渾身痠軟身軀僵硬,鬆開貝齒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

 真禪低頭一瞧,頓知大禍臨頭,「啊」地忙奪過西門美人的彎刀從她身上觸電般跳起,一步步往後退卻,雙手亂搖只恨自己有口難言。

 西門美人望望自己被抓得發紅的胸脯,沒頂的羞憤吞噬全身,餘毒隨著血行加速重又發作,再次昏迷過去。

 真禪說什麼這次也不敢再往前湊近,正感徬徨無計時忽見明月神尼御風飛落,神情錯愕道:「真禪,你在幹什麼?」

 真禪如獲救兵,急忙比劃著將事情原委訴說了一遍,總算明月神尼五六年來每日都要到法融寺教授楊恆,和真禪相處多了,對他的手語也能一知半解。

 好不容易弄明白了,明月神尼蹙起眉頭道:「你也太莽撞了,這也怪不得人家誤解!」彎腰抱起西門美人,餵下一顆解毒靈丹,又替她將肩上衣衫穿好,吩咐道:「你送她回白鷺苑休養,我去追真源。」

 真禪愁眉苦臉接過西門美人,明明是位千嬌百媚的美女,可抱在他的懷裡卻像是一團炭火,眼巴巴望著明月神尼御風遠去。

 ※ ※ ※ ※

 再說楊恆追出十數里,見黑衣刺客驀地掠入下方山林中,知他妄圖借助地形掩護,甩脫自己,他發聲清嘯,向左近的同道示警,跟著追入密林裡。

 孰料身形甫一投入林內,一蓬犀利強勁的掌風便從側翼襲來,楊恆反應極快,挺腰踢出浮雲掃堂腿,「砰砰」兩記將掌風震散。

 沒等他緩過氣,一道黑影疾射而來,探出左手五指朝楊恆胸口抓落。

 楊恆人在空中無從避閃,正氣仙劍鏗然揮出,一式「順天拂雲」反挑對方左腕。

 「啪!」來人化爪為掌在劍刃上運勁一按,借勢彈起右掌襲向楊恆的面門。

 剎那之間,楊恆與對方打了個照面,不由得心神劇震,驚叫道:「媽…」

 來人神色漠然,掌勢更盛,頃刻已迫至楊恆眉心,楊恆身體筆直疾墜,爭取到一線喘息時間,左手拈花指點向大魔尊的掌心勞宮穴。

 大魔尊低哼撤掌,左足悄無聲息地飛踹而出,楊恆強壓心頭震撼,更曉得母親此時此刻已不認得自己,再叫喊呼喚也無濟於事,當下倒豎仙劍往大魔尊腳面插落。

 大魔尊腳尖一挑,「砰」地脆響將正氣仙劍高高踢起,露出楊恆小腹空門。

 楊恆暗道不好,也不等看清對方來招,全憑靈台感覺左掌朝下拍落,「啪」地堪堪與大魔尊襲來的左掌擊在一處。

 一股沛然莫御的魔氣洶湧破入,絞得楊恆左臂經脈疼痛欲裂,身子不由自主往後飄飛,大魔尊如影隨形,右袖拂出纏向楊恆腰間。

 楊恆吐氣揚聲,正氣仙劍施展一式「顛倒乾坤」,藉著對方掌勁飄送身形向後翻滾中送出劍鋒,「啵!」正氣仙劍刺中袍袖,卻是一震一滑,絲毫不能遲滯對方的袖風迫來,電光石火之間,楊恆處變不驚,伸左腳勾住側胖一株古樹,借力擰腰往樹幹後一躲。

 「喀嚓!」樹幹被袖袂一掃而斷向後倒落,楊恆在背心觸地的瞬間彈身而起,仙劍剛好迎上對方插落的左爪。

 「啪!」大魔尊的左手五指一合,竟生生捏住劍鋒,一股魔氣順著仙劍迫向楊恆。

 楊恆仰天倒地,直感對方的魔氣排山倒海湧入右臂,望著母親近在咫尺的那雙冷漠無情的雙眸,心裡發酸,叫道:「媽!」奮起餘勁振腕轉劍,射出一支九絕梭。

 大魔尊揮袖蕩飛九絕梭,左手一鬆正氣仙劍已破繭而出,如行雲流水般刺向她的小腹,大魔尊冷冷一笑,心下也奇怪這少年數月不見,修為竟是一日千里,自己幾近全力連攻十餘招居然拾掇不下,更不明白他為何連聲向她叫「媽」?

 疑惑間看到楊恆那雙眼睛,莫名的她的心底一下恍惚,隨手震開正氣仙劍,詫異道:「他看著我的眼神為什麼這樣悲傷?」

 不意靈台警兆陡生,有一深沉沙啞的老者聲音在身後喝道:「接招!」伴著話音一卷澎湃浩蕩的寒氣毫無徵兆地擊向她的背心。

 「砰!」大魔尊倏然回身出掌招架,與老者硬對一掌,口中低低一嘿,已看清楚襲擊自己的正是天心池七院總監盛霸禪。

 她曉得此人乃仙林正道泰斗級的人物,想要分出勝負少說也需拆解到百招開外,一旦讓四大名門的高手耆宿聞訊趕至,欲待脫身殊為不易,於是身軀放軟,借助對方掌力相送,順勢隱沒在密林中。

 楊恆一骨碌起身,望向娘親消失的地方怔怔發呆。

 盛霸禪上身晃了兩晃,長吐一口濁氣方覺胸口的窒悶稍去,亦暗自驚駭於對方的掌勁之強,他見楊恆佇立不動,稍感訝異,問道:「真源師侄,你受傷了?」

 楊恆搖搖頭,不曉得是應該感激盛霸禪救了自己,還是惱怨他驚走了娘親?

 盛霸禪看著楊恆心不在焉的樣子頗覺奇怪,咳嗽一聲道:「打傷貴派同門的,就是這妖婦麼?」

 乍聽對方稱呼自己母親為「妖婦」,楊恆心頭一怒,深深吸了一口山裡的寒風,淡淡回答道:「不是,打傷真剛師弟的,是個黑衣蒙面老頭。」

 盛霸禪點點頭道:「想必這女子是預先隱匿在林內負責接應,虧得你修為精湛反應靈敏,才沒遭遇毒手。」

 楊恆勉強笑笑再不言語,心中道:「不曉得娘親與盛霸禪對了一掌,有否受傷?」

 盛霸禪只當他面對自己有些緊張,說道:「我們回去吧。」

 他將楊恆逕自領到白天聚會的天下觀寶軒殿中,不久後其他各派首腦也陸續接到通知趕來,楊恆被盛霸禪安排到右側最末的位子上,望著一位位名動仙林的正道翹楚步入寶軒殿落座,腦海裡翻來覆去儘是娘親的身影。

 等天山神會宗的掌門殷長空偕著門中三位長老入座,殿外天心池弟子將門關閉。

 盛霸禪道:「方才的變故諸位已經知曉,我們四家準備今早出戰櫻花台的弟子盡皆遇襲,在下剛剛收到的消息是,本派傷了兩人,神會宗一死一傷,雪峰派有一位門人戰死,雲岩宗即使損失最小也有一位弟子身負重傷險些喪命。」

 他頓了頓,又道:「這是櫻花台劍會舉辦以來,前所未有之事,本門忝為東道主,未能盡到警戒保護之責,委實愧對各位同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弄清楚,是什麼人針對四大名門下此狠手?」

 無動真人嘿然道:「依貧道之見,儘管凶手形跡詭異,可也逃不了是魔道妖孽!」

 匡天正瞧瞧這老道,心道:「聽說雪峰派死的那個弟子就是他的門下,難怪這麼大的火氣,這事分明是針對櫻花太劍會所為,老夫倒不便多口。」

 就聽姍姍來遲的神會宗掌門人殷長空漠然道:「尋常的跳樑小丑又豈敢在四派雲集天心池之際行兇鬧事?來人十有八九應是魔教或滅照宮的高手。」

 明鏡大師看向盛霸禪,緩緩說道:「看盛總監智珠在握的樣子,莫非已尋到端倪?」

 「不敢!」盛霸禪暗讚這老和尚眼光銳利,在座椅裡稍一欠身道:「只是盛某在追索敵蹤時,正巧聽見真源師侄發嘯報訊,因趕到及時與一名黑衣女子對過一掌,卻是平分秋色,讓她趁機逃脫!」

 眾人一驚,均都心道:「以盛霸禪的掌力竟只能和那黑衣女子鬥個平分秋色,著實有些難以置信!」

 也難怪大夥兒驚訝,盛霸禪號稱「獨擋八面」,以掌力雄渾剛勁,招式迅猛多遍著稱仙林,在正道各派耆宿裡,拋開佛聖空照大師、道聖宗神秀不談,純以掌上修為而論,已無人能出其左右。

 楊恆卻對眾人的猜測議論漠不關心,只埋頭想著自己的心事,冷不丁盛霸禪向他招呼道:「真源師侄,請你講述一下遭遇那黑衣女子的經過。」

 楊恆一省,當著眾多正道泰斗難以推脫,只得從真剛遇襲說起,一直講到盛霸禪現身,迫退大魔尊為止,只是有意無意地敘述到後半部分的時候,筆削春秋三言兩語簡略帶過,最後說道:「可惜林內光線太暗,弟子未能看清對方容貌。」

 盛霸禪微微一笑道:「真源師侄說得很好,已不需在下多加補充,不過,盛某雖晚到一步卻恰好看見了這妖婦真容,以我的猜測此人多半便是傳聞中的大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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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計

 大魔尊?!…寶軒殿內一時死寂無聲,針落可聞,似乎連這些位稱雄仙林的四派宿老聞聽大魔尊之名,內心也多有震撼。

 神會宗掌門殷長空問道:「盛總監不會認錯吧?據說這妖婦掌誅瀾滄三英,劍弒怒江七雄,一夜踏平黔東電劍門,橫行無忌肆虐仙林,已是滅照宮的二號人物。」

 「應該不會錯了,」盛霸禪道:「況且除她之外,盛某委實想不出還有哪個女子的掌力能與我分庭抗禮,甚或更勝半籌!」

 「阿彌陀佛…」明鏡大師雙掌合十低誦佛號道:「據傳排教攻襲祝融劍派一事,亦是此人在暗中驅使蘇醒羽蘇施主所為。」

 匡天正頷首道:「這事已從桐柏雙怪的口中得著證實,毋庸置疑,今夜出手襲擊四派精英弟子的,必是滅照魔宮的高手!」

 楊恆隱隱覺得匡天正的話太過武斷,可又想不出反駁的理由,不禁爽然若失道:「我總希望娘親不要捲入這些血腥仇殺正魔紛爭,以至於不知不覺就為她辯解,唉,今夜之後,四大名門便要視她為正道不共戴天之敵!」

 他正苦惱著,就聽盛霸禪道:「真源師侄,多謝你提供線索,請先回白鷺苑歇息。」

 楊恆猜到接下來眾人要商議的定是極為隱秘的大計,而他也沒心思在這兒多作逗留,於是起身一禮默然走出寶軒殿。

 果然,待楊恆離去後盛霸禪神情一肅,說道:「本派有一個提案原先打算留待櫻花台劍會結束後,再與諸位商討,不料今晚就有滅照宮魔頭來襲,傷我門人闖我仙山,簡直視四大名門為無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無極真人問道:「不知貴派有何高見,盛總監不妨直說,否則憋在貧道心裡,只怕明日一整天都要心癢難熬。」

 他這一搭茬調侃,令殿中的氣氛略顯緩和,盛霸禪哈哈一笑,道:「請真人稍待片刻,在說這事之前在下建議咱們先來商定祝融劍派提出的加盟申請,要不然,匡掌門在這兒坐著也難受啊。」

 眾人又笑了起來,盛霸禪接著道:「按照仙林四柱的盟約,自今日起的下個十年中,將由本派替代神會宗,暫攝盟主之位,作為今夜密會的主持,在下不便說得太多,只是重申一下相關盟約…任何影響四大名門的共同決策,都需四家掌門一致同意,而在表決前,諸位都有闡述見解的權利,匡兄,請你先來!」

 匡天正站起身道:「老夫沒什麼可說的,就想和大夥兒同舟共濟,掃蕩魔門!」

 等了半天,見匡天正還沒下文,盛霸禪怔了怔問道:「匡兄,你說完了?」

 「完啦∼」匡天正大咧咧地一笑道:「該說的昨天下午都說了。」

 盛霸禪點點頭,向王霸澹道:「王師弟,勞駕你請匡掌門到後堂稍歇。」

 匡天正曉得接下來四派首腦要閉門表決,於是率著匡天威等人隨王霸澹到了後堂喝茶閒聊,可能是四派爭論的異常激烈,直到一個多時辰後才有人來請匡天正。

 待他坐定,盛霸禪略含歉意地說道:「匡掌門,經過四家掌門的商討,目前我們還不宜接受貴派加盟。」

 匡天正倒也沒多少失望之情,平靜頷首道:「我明白,論資歷論實力,敝派和四大名門都差得太遠,就算順利入盟,我都怕有人會嘲笑匡某攀龍附鳳,自不量力。」

 無極真人輕笑道:「匡掌門,你可別把咱們這些老傢夥都當成了勢利眼,實不相瞞,我們希望將貴派入盟的影響減小到最低程度,因此希望徐圖緩進,從長計議。」

 盛霸禪接口道:「換而言之,祝融劍派加盟仙林四柱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不能急於一時,以免引起各方的過激反應,為此,我們商量出了一個折衝方案,希望貴派在未來十年中以四派之友的身份參與到盟約當中,等到下屆櫻花台劍會在雲岩宗召開時,再做入盟,只是這期間,要委屈匡掌門一點兒,不能像四派掌門那樣享有表決權。」

 明鏡大師說道:「匡掌門提出入盟申請,是老衲一力相邀,今日的結果,也令老衲深感歉疚,作為補報,無論匡掌門是否答應以四派之友的名義加入本盟,雲岩宗都會助貴派一臂之力,消除排教隱患。」

 匡天正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道:「大師說的哪裡話來,當日若非貴派仗義相助,我祝融劍派早已成了排教刀下之鬼,四派之友…不過是個名分,我老匡不計較!」

 明鏡大師鬆了口氣,合十禮道:「多謝匡掌門通情達理,以大局為重。」

 無極真人拊掌笑道:「好啊,十年之後咱們就可以改名叫做仙林五柱啦!」

 盛霸禪道:「匡兄誠意我們四大名門銘感肺腑,定會全力襄助貴派敉平排教!」

 殷長空冷冷問道:「盛總監,既然祝融劍派入盟的是已有定論,是否可以進行下一項議題了?要是這麼閒聊到天亮,只怕耽誤櫻花台劍會的舉行。」

 盛霸禪微微一笑道:「敢情殷掌門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咱們長話短說,在下想問諸位一個問題:百年之後仙林的局勢將會如何?」

 無極真人搖頭道:「百年太遠,恕貧道眼拙,連十年後仙林局勢也瞧不清楚。」

 「真人說笑了。」盛霸禪道:「依在下之見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咱們四大名門獨力擎天,與魔教和滅照宮艱難對峙,維持現狀;要麼兩大魔門聯袂出擊,將正道各派各個擊破,至不濟也要回到一百年前魔門猖獗正道不彰的絕境之中。」

 殷長空嘿嘿低笑道:「盛總監的話有些危言聳聽吧?」

 明鏡大師道:「善哉,善哉,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老衲倒是覺得盛總監之言振聾發聵,值得深思,這些年我們仰仗無量天照之利,一舉扭轉頹勢穩住了陣腳,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老衲時常捫心自問日子是否過得也太安逸了?」

 盛霸禪聽明鏡大師贊同自己的觀點,精神一振,朗聲道:「大師所說的都是金玉良言!咱們萬萬不能在寄望於下一次的無量天照來打救正道,須得未雨綢繆!」

 無極真人靜靜聽完,說道:「不知盛總監有何高見,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盛霸禪道:「高見愧不敢當,但我希望四大名門能夠吸取百年前的慘痛教訓,以十年乃至三十年的努力,戮力同心,先發制人,除魔衛道,澄清寰宇!」

 寶軒殿裡又靜了下來,人人都在思索盛霸禪這簡簡單單十六個字之後的含意。

 匡天正礙於身份,直到這時才得著機會發言道:「我老匡是個粗人,也不怕大夥兒聽了誤會,只想問盛兄一句,什麼叫先發制人?」

 盛霸禪微笑道:「匡兄一語言中關鍵,所謂先發制人就是要趁魔教元氣尚未盡復,滅照宮內憂未消的千載良機,轉守為攻一舉蕩平!」

 殷長空不以為然道:「盛總監的雄心壯志令老夫欽佩,奈何傾盡四大派之力,或可剿滅其中之一,卻也要元氣大傷,豈不是讓另一家坐收漁利?」

 盛霸禪胸有成竹道:「上兵伐謀,有時候要消滅敵人靠的並非是單純的實力,何況魔教也好,滅照宮也罷,各有軟肋,咱們齊心協力雷霆一戰,未必不能奏功!」

 無極真人問道:「那麼盛總監覺得應該先行解決其中的哪一家?」

 殷長空冷眼關注盛霸禪,似已猜到了答案,卻漫不經心地撫摸幾上茶杯。

 盛霸禪有意靜默了須臾,才一字字沉聲說道:「滅、照、宮!」

 眾人盡皆愕然,無極真人「咦」了聲張開睡眼朦朧的雙目,看著盛霸禪道:「這倒出乎貧道意料之外,不知貴派為何選定滅照宮?」

 盛霸禪早料到各派掌門會有此反應,微覺得意地笑了笑道:「首先滅照宮盤踞東崑崙,北震神會宗,西懾雪峰派,東抗雲岩宗,四大名門中已有三家為之如芒在背不勝其擾,可倒過來一想,它又是處在三家合圍之中,屆時三箭齊發,再加上本派和匡掌門的奇兵天降,定可馬到成功。」

 明鏡大師微微頷首,心道:「為了推行反攻大計,天心池竟不惜捨下對它威脅最大的魔教不攻,而先剿滅照宮,著實用心良苦,這計劃絕非盛霸禪一人可以決斷,至少也是得到了道聖的首肯。」

 又聽盛霸禪繼續道:「第二,滅照宮驅策排教攻打祝融劍派,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與其任它坐大而人人自危,不如先發制人除去大患,至於第三點…」

 他頓了頓,目光掃向明鏡大師道:「貴宗收留了楊南泰的親生之子楊恆,顯見也看到了這一點,楊惟儼的兩個兒子反目成仇,引發內亂,只要我們趁勢加以利用,必可收到事半功倍的奇效。」

 明鏡大師一皺眉道:「阿彌陀佛,真源雖是楊惟儼之孫,但在本宗亦不過是位普通弟子,他自幼蒙難,身世可憐,老衲實不敢完全苟同盛總監的第三條理由。」

 匡天正對楊恆也心存感激,幫腔道:「不錯,咱們除魔衛道是分內之事,可也不能利用一個無辜少年去暗算滅照宮。」

 盛霸禪從容笑道:「兩位光明磊落,盛某佩服,這最後一條理由只當我沒說。」

 坐在盛霸禪下首的天心池太白院首座長老南霸天問道:「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匡天正掃過沉默不言的三派掌門,尋思道:「好傢夥,四大名門這潭水還真夠深的!剿滅排教,打擊滅照宮,我老匡千肯萬肯,可也不能傻乎乎地被他們當作肉盾使,嗯,左右我也沒表決權,先聽聽再說。」

 無極真人抬起頭,悠悠道:「若說受滅照宮威脅最大的,應是本派,假如真能拔出滅照宮,貧道舉雙手贊成,不過…嗯,茲事體大,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盛霸禪一怔,在他的想法裡無極真人應是第一個贊同自己方案的人,哪曉得嘮叨半天說了也等於沒說,再望向明鏡大師,只見這老和尚低垂雙目一言不發。

 倒是殷長空哼了聲道:「盛總監,你覺得平定滅照宮,咱們有幾分把握?」

 盛霸禪沉吟一小會兒,回答道:「只要準備充分,籌謀妥當,應有七成!」

 殷長空淡淡道:「敝宗不比貴派與雲岩宗那般家大業大,損失得起,要打滅照宮,必須一戰功成,否則楊惟儼反撲過來,頭一個遭殃的就是神會宗和雪峰派,等盛總監什麼時候能有九成以上把握了,咱們再來探討。」

 盛霸禪心生不悅欲待開口,不意聽見殿裡響起了輕微的鼾聲,他舉目望去,卻見無極真人蜷縮在座椅裡,好夢正酣。

 無動真人有些尷尬地伸手輕捅這位掌門師兄,無極真人茫然睜眼道:「散會了?」

 明鏡大師跟著接茬道:「盛總監,我看咱們今晚就商議到這裡吧。」

 盛霸禪無可奈何,起身恭送各派首腦步出寶軒殿,明鏡大師與匡天正並肩而行,走出天下觀,匡天正見四下已無外人,才苦笑聲道:「大師,今晚我可長見識啦,我算明白過來,不讓本派直接入盟,是擔心咱們兩家盟中有盟,對他們不利!」

 明鏡大師搖首道:「匡掌門多慮了,老衲相信那三家掌門絕非心胸狹小之人。」

 匡天正哼道:「不是心胸狹小,而是野心勃勃!盛霸禪為何早不提,晚不說,偏偏在天心池接任盟主的當口,要聯合四家大張旗鼓攻打滅照宮?還不是趁機掌權,想替代雲岩宗成為四派牛耳?」

 明鏡大師眉宇隱露憂色,道:「盛總監其志不小,是福是禍尚未可知,老衲也贊同無極真人的想法,此事須得從長計議。」

 匡天正點點頭,道:「為了本派的事,大師多費心了。」

 明鏡大師含笑道:「匡掌門客氣,應是老衲要對你說聲抱歉才是。」

 當下兩人在岔道前分手,匡天正目送明鏡大師等人遠去,一陣山風吹在身上,儘是凌晨的寒意,他忍不住咕噥道:「他娘的,三月裡的天還這麼冷!」

 ※ ※ ※ ※

 明鏡大師回到下榻的白鷺苑,看望過重傷昏迷的真剛後,與明水大師和明月神尼略作商議,將楊恆召至靜室中。

 明鏡大師道:「真源,真剛的傷勢雖無性命之憂,但今早的櫻花台劍會卻已無法參加,由你替他出戰。」

 楊恆怔了下,沒想到出戰櫻花台的資格竟會這樣一種方式失而復得,可他已經沒有絲毫的興奮之情。

 見楊恆沒有說話,明月神尼問道:「真源,你還在為昨天的事情賭氣麼?」

 楊恆搖頭道:「沒有,我已想通了,古人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名利榮辱,得得失失都是過眼雲煙,哪有那麼多事情好賭氣的?」

 「善哉,善哉…」明鏡大師微感訝異,頷首道:「你能想通就好,趕緊回去準備吧。」

 楊恆朝幾位高僧微一施禮,一聲不響地走出靜室,明月神尼擔憂道:「我怎麼覺著這孩子忽然變得有點古怪?」

 明水大師道:「他這一個多月不知所蹤,回來又什麼都不肯說,教人難以琢磨。」

 明鏡大師徐徐道:「真源心地善良,性情率真,我們都應相信他才是。」

 明月神尼先看看一臉高深的明鏡大師,再瞧瞧滿面平和的明水大師,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可他也越來越讓人操心了。」

 楊恆卻已聽不到師長們對他的議論,獨自走回暫住的小院子裡,真誠和真禪都坐在那兒等他回來,真煩則留在屋裡照料真剛。

 真禪朝楊恆比劃問道:「明鏡大師找你有什麼事情?」

 楊恆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悶聲答道:「他要我頂替真剛,今早和你們一起闖陣。」

 「咿呀!」真禪開心地點點頭道:「太好了,我就猜是這樣!」

 真誠細心敏感,疑惑道:「真源,看上去你好像並不高興,有什麼心事?」

 楊恆甩甩頭道:「我很好。」說完他又陷入一陣沉思之中,想著娘親受楊惟儼驅使四處殺戮與正道為敵,昨晚又連傷數名四派精英,這樣下去遲早會成為眾矢之的,遭到正道誅殺。

 不能等了,再也不能等了!他暗暗尋思道:「至少我已有與楊北楚一拼之力,只要能潛入東崑崙救出爹爹,就可以想法子喚醒娘親,不讓她越陷越深,與正道各派結下血海深仇!」

 「對,就這麼幹!」他想定主意,「等櫻花台劍會一結束,我就找機會溜去東崑崙,憑著萬里雲天身法,未必不能接近百丈崖。」

 他心念一定,人也變得輕鬆許多,猛聽門外西門美人怒罵道:「真禪,你滾出來,姑奶奶要將你這壞和尚抽筋扒皮!」

 一聽這嗓音,真禪立即小臉煞白,老鼠見貓般忙不迭往後院開溜。

 西門美人氣勢洶洶闖進院子,不見真禪蹤影便朝楊恆問道:「那壞和尚在哪兒?」

 楊恆困惑道:「不是真禪將你救回來的麼,為何一轉眼就成了壞和尚?」

 「他…」西門美人再是嬌蠻任性,也不好意思將寒潭邊發生的糗事說與旁人知曉,一張俏臉漲得彤紅,氣急敗壞道:「你問那麼多幹嘛,快叫他出來!」視線一掃,剛好瞧見真禪在屋子後面探頭探腦朝這兒張望,她怒從心起,嬌叱道:「臭和尚,姑奶奶看你往哪兒跑?!」縱身向真禪撲去,人在空中雙刀已出。

 真禪自認理虧,哪還敢和西門美人交手?身影一閃與她交錯而過,躲到楊恆身後,西門美人剛拔盡餘毒,身子甚是虛弱,就這麼稍一運勁已然臉色發白嬌喘連連,提著彎刀追來道:「姑奶奶非殺了你不可!」

 眼看院中鬧得雞飛狗跳,楊恆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攔住西門美人道:「皇帝殺人也要先公佈罪狀,你要殺真禪總有個理由吧?」

 西門美人用刀指著真禪道:「他、他…不要臉」

 突然望見門外走進的兩個人,俏臉一變「哇」地大哭出聲道:「爹、媽,那小和尚非禮我!」

 進門的兩人正是西門望、東門顰夫婦,他們二人尚不知寶貝女兒脫出魔掌的消息,此次隨大魔尊前來長白天心池助陣,數個時辰前奉命上山打探消息,一陣兜轉來到白鷺苑,想順道看望明燈大師(他們還以為嚴崇山會來)和楊恆,哪曉得遠遠就看見西門美人追著真禪滿院子亂跑。

 兩人驚喜交集,一則自恃修為高強,二來發現院內並無雲岩宗的高手在場,索性大搖大擺走了進來,孰知未等開口先聽到了愛女的哭訴。

 桐柏雙怪老年得女,那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平日哪怕有人敢多看西門美人一眼,都會被揍個半死,何況是「非禮」這麼嚴重的事情?

 西門望頓時火冒三丈,甩開胳膊朝真禪衝去,口裡罵道:「常言道十個禿子九個嫖,你奶奶的小和尚,老子要活剝了你!」

 真禪看到西門望凶神惡煞般撲來,幾乎忘了自己一身修為足以擋個十幾二十多招,雙手亂晃口中亂語。

 別說他的啞語西門望看不懂,看懂了也不會信!左臂暴漲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往真禪的脖子掐到,罵不絕口道:「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老子的閨女兒你也敢碰,活得不耐煩了!」

 那邊東門顰摟住哭哭啼啼的西門美人,替丈夫助威道:「師兄言之有理,宰了這小和尚替咱家閨女兒出氣!」

 楊恆見狀伸手抓住西門望左腕,勸道:「老爺子,你何不先聽聽真禪師弟的解釋?」

 西門望一振竟未能將楊恆右手掙脫,先一愣旋即怒道:「是不是也有你一份?」

 楊恆啼笑皆非,說道:「我可沒那麼大的膽子去招惹令嬡。」

 西門望不假思索道:「嗯,那就是這小和尚色膽包天,獨個兒偷腥!」

 楊恆苦忍著不笑出聲,說道:「別人我不敢擔保,借真禪一百個膽他也不敢!」

 西門美人羞怒道:「難不成是我在冤枉他?」

 就聽門口明月神尼道:「阿彌陀佛,姑娘的確有所誤解,冤枉了真禪。」

 西門望一驚回頭,看見明鏡、明水、明月這三大雲岩宗的頂尖人物已走入院中,暗自盤算道:「他奶奶的,別說這三個禿驢,就是天王老子來了,老子也要為我的寶貝女兒出這口惡氣?」

 這時便聽明月神尼斟詞酌句將真禪與西門美人之間的誤會向眾人述說了一遍,她是佛門神尼,更照顧到西門美人的清譽,因此話語說得極是婉轉,以免令西門望父女感到難堪。

 聽明月神尼說完,西門望瞅著妻子懷裡的西門美人道:「這老尼姑有沒有說謊?」

 西門美人瞥向滿腹委屈的真禪,心裡已認可了明月神尼的說法,可一個姑娘家的臉面又如何掛得住?不得已含含糊糊地嗯了聲道:「就算是這樣吧。」

 「什麼叫就算?」西門望撓撓亂髮,半天想明白過來,哼道:「也罷,讓這小和尚把摸我閨女兒的那隻手剁了,老子便饒他一命。」

 明水大師道:「西門施主此言未免欺人太甚,莫非真禪救了令嬡反是錯了?」

 西門望一瞪眼道:「老子管他是對是錯,反正不該摸的就不能摸!」

 若非情形緊張,眾人險些都笑了出來,楊恆故意嘆道:「西門府主,我聽明燈大師說起你,也是個恩怨分明豪爽磊落的大丈夫,誰曉得你只會恩將仇報!」

 前半句西門望聽得舒暢,後半句西門望聽得暴跳如雷,手指楊恆道:「好小子,你吃了雄心嚥了豹子膽,敢罵老子?」

 楊恆慢條斯理道:「真禪是個和尚,比令嬡還小著一兩歲,有誰會將此事當真?倒是你不依不饒,非要鬧得滿城風雨,眾人皆知?」

 西門望愣了愣,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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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救母

 楊恆笑道:「當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是明燈大師的弟子,你一斧子下去剁得痛快,卻如何向老朋友交代?難不成說:『誰救咱家閨女兒就剁誰!』」

 西門美人氣道:「爹,你別聽這小和尚花言巧語,這傢夥再壞不過,那天就是他將陽哥趕跑,害得我到處尋他不著!」

 「嗯、嗯…嗯?」起初西門望還在點頭,聽到後來卻是眼睛一亮,哈哈笑道:「小子,敢情是你救了我寶貝閨女兒,咋不早說?」

 楊恆不以為意道:「你也救過我啊,也沒見兩位到處宣揚吧?何況我只救過西門姑娘一次,真禪卻救了令嬡兩回。」說著又將西門美人在煙波齋遇險,幸得真禪救治的事情簡略敘述一遍。

 西門望得回愛女,心情大佳,再聽楊恆一說真禪屢次幫護自己的寶貝女兒,呵呵一笑道:「老話說得好,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從今往後老子再不殺和尚尼姑,師妹,你可聽清楚了?」

 東門顰連連點頭,又疑惑問道:「師兄高見…那禿子能不能殺?」

 西門望罵道:「廢話,十個禿子九個嫖,看不順眼的老子照殺。」說著又想起一事道:「對了,老子既然找回了閨女兒,便不必再受滅照宮的窩囊氣,這就帶著她回返桐柏山,那大魔尊還在等我回音,嘿嘿…由她傻等著吧!」

 明鏡大師問道:「西門施主可知大魔尊現在何處,身邊是否還有其他從屬?」

 楊恆心頭大震,沒來得及想法子岔開話題,西門望已回答道:「她就藏在白頭峰斜對面的摩天嶺中,你們想找她算賬?那敢情好,老子給你畫張圖!」

 他感激楊恆和真禪對西門美人救命之恩,對雲岩宗愛屋及烏,痛快地在地上畫出了大魔尊的藏身之處,還不忘補充道:「就她一人在洞裡,天亮前應不會離開。」

 明鏡大師仔細審視著地圖,說道:「多謝西門施主指點,明水師弟,請你送他們三位下山,以免與天心池的人生出誤會。」

 明水大師應了,西門望衝著楊恆道:「小子,記得有空來桐柏山玩啊。」

 楊恆心緒極亂,勉強點了點頭,西門美人叫道:「爹,我不要回家。」

 西門望哼道:「你還嫌自己不夠折騰麼?在外面被人欺負就很好玩?」一家三口吵吵鬧鬧由明水大師陪著出了白鷺苑。

 明鏡大師目送他們走遠,說道:「師妹,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找盛霸禪商量。」

 楊恆的心登時沉了下去,他當然清楚明鏡大師要找盛霸禪商量什麼…大魔尊雙手已沾染了正道弟子的鮮血,四大名門沒理由放過這樣一個圍剿她的絕好機會!

 ※ ※ ※ ※

 再有半個時辰不到天就該亮了,大魔尊盤膝坐在山洞深處,緩緩收功睜開雙眼,桐柏雙怪還沒有回來,洞裡靜悄悄地只有山風在呼嘯而過。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楊恆,老宮主要自己將他抓回東崑崙,可這少年為何每次見著,都會瘋了似地叫自己「媽」?

 他是認錯人了,還是玩個小把戲以擾亂自己的心神,好趁機逃脫?

 可這些對她而言全都無所謂…自己要做的,不過是將這小和尚帶回去交給楊惟儼,剩下的,都和她毫無關係。

 山風很大,一陣陣灌入洞口,帶著雪峰上的寒意,大魔尊站起身,思忖著下一步的計劃,卻有一縷警兆猛然升起。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借助風勢吹送掩護潛入洞內,反手掣出身後仙劍青光如虹朝她的胸口刺到,劍華掩映照亮了一個少年的臉龐,赫然便是楊恆!

 「咦?」大魔尊左掌拍出封架仙劍,右袖拂蕩捲向楊恆腰部,卻在詫異這小和尚如何能夠找到自己?

 「啵!」楊恆的仙劍往袖袂上一點,借勁後翻出了山洞,凌空彈射一記拈花指力。

 大魔尊無暇多想,左掌震散拈花指力,縱身追出山洞道:「不自量力!」

 楊恆一言不發轉身御風就走,往著東南方向風馳電掣般逃遠,大魔尊冷哼一聲,施展身法在後緊追,誰知這少年的身速極快,直奔出二十餘里才漸漸追近到身後。

 楊恆頭也不回射出一支九絕梭,大魔尊揮袖捲住反射他的背心,楊恆身軀一彈,九絕梭從腳下掠過,又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稍稍拉開。

 大魔尊目放寒光,冷冷道:「小和尚,你搞什麼鬼?」運勁灌掌朝前虛拍,「呼」地擊出一蓬跌宕急旋的罡風,咆哮舒展迫至楊恆背後。

 楊恆閃身再躲,大魔尊趁勢追近,飛袖擊向他的後腦,楊恆使出「顛倒乾坤」翻身出劍,挑偏袖袂,口中低叫道:「媽!」

 大魔尊凝掌飄立,漠然注視楊恆道:「你再胡言亂語,我讓你一輩子說不了話!」

 楊恆心痛如割,說道:「我知道,你已認不出我,一心想將我抓回滅照宮交給楊惟儼,可恰恰是這老魔,才把你害成了這樣!」

 大魔尊眸中殺機湧現,森然道:「胡說八道!」鬼魅般飄近,探爪抓向楊恆咽喉。

 楊恆奮力運劍招架,口中說道:「讓我告訴你真相!你本是雲岩宗的女尼,後來嫁給了我爹楊南泰,也就是楊惟儼的小兒子…楊北楚將我爹抓回滅照宮逼問軒轅心的下落,你為救我爹一個人闖上東崑崙…」

 大魔尊雖然沒有住手,但招式已不自覺地放慢,眼裡露出一縷迷茫之色,似乎想從腦海深處的挖掘出封存的記憶,來對照楊恆所言。

 楊恆繼續說道:「楊惟儼喪心病狂,將軒轅心中煉化的七道劍仙元神盡數注入你的體內,令你失去記憶,變成傀儡,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前往百丈崖向我爹楊南泰求證!你頭上的那支銀釵,便是他送你的生日禮物…」

 大魔尊的招式越來越緩,眼眸中閃爍著異光,似是惘然,似是痛楚,似是懷疑,似是憂傷…楊恆見此情形,且悲且喜,趁熱打鐵道:「還有我手腕上戴著的這串定神念珠,也是你離開峨眉時,留給我的紀念!」說著高舉右手,亮出了腕上佩戴的那串紫紅色念珠。

 大魔尊眉頭緊鎖,怔怔地凝視著那串定神念珠,不知不覺收住了雙掌。

 楊恆心情激盪,叫道:「媽,你看吶,這是你戴了幾十年的念珠,你記起來了麼?」

 正當他以為事有轉機的一瞬,大魔尊的眼睛裡突然迸綻出赤紅色的詭異光芒,她痛楚地低吼一聲,面容扭曲目露殺氣,猛地一記崩山裂雲的掌勢朝楊恆拍到。

 楊恆猝不及防,更不明白母親為何一下子變得更加瘋狂凶狠,正氣仙劍往外封格,身形向右疾閃。「啪!」掌力擊在劍上,震得楊恆身不由己地翻轉飛出,右半身的經脈冰寒徹骨,一口熱血嗆上咽喉。

 「您再想想啊!」楊恆一陣沮喪,急忙施展浮雲掃堂腿撥開她的大袖。

 大魔尊又恢復了木無表情的模樣,招招進逼寒聲說道:「不必!」

 楊恆既不敢出重手誤傷了娘親,又是心情激盪難以自已,不過三五個照面便險象環生,全仰仗萬里雲天身法躲閃周旋,才沒被大魔尊傷著,口中說道:「你快走吧,四大名門已查出你的藏身之處,要殺了你為昨晚死去的那些弟子報仇!」

 大魔尊怔了怔,道:「誰會相信你的鬼話?」左拳一凝右掌猛推出一蓬罡風。

 楊恆閃身避讓,只覺周圍掌風肆虐猶如張越收越緊的天羅地網,別說身上,連脖子都似被一根根無形鎖鏈狠狠勒住難以喘息,自己一掌還擊過去,卻像打在沸騰的熔岩裡,也不知這是哪門子的霸道掌法,心道:「不管怎樣,我已將消息帶到,這兒離娘親藏身的山洞少說也有四十里,明鏡大師他們撲空之後也不敢分散實力四處追殺,況且再過一個多時辰櫻花台劍會就要召開,他們也沒空搜索,我也得趕緊回去,免得他們找不著我會生出疑心。」

 想到這裡他唰唰唰全力反攻三劍,身形左突右閃欲待找尋突圍的機會,但大魔尊是何等的修為?即令盛霸禪與她硬撼一掌之後,也要生出自愧不如之感,楊恆想從她的掌下逃走,又哪有那麼容易。

 她看破楊恆心思,蔑然道:「你逃不了的,還是死了這條心罷!」掌心迸發出一卷卷暗紅色的罡風,猶如春蠶吐絲層層疊疊地將楊恆捲裹在當中,遠遠望過去就像道不住變粗變圓的鼓脹風柱,覆蓋了方圓五丈的空間。

 楊恆頭頂水汽騰騰,為了抵擋大魔尊驚濤駭浪般的掌勁,薩般若真氣亦是全力施為,短短須臾業已耗損驚人,奈何依舊掙不脫她的掌勢束縛,直已到了山窮水盡之境,好在他早有準備,眼看大魔尊的左掌盪開正氣仙劍長驅直入,就要抓著自己的脖子,猛地左手翻腕亮出一支九絕梭,抵住了自己的胸膛,低喝道:「住手!」

 大魔尊一驚,撤掌退身,冷笑道:「想威脅我,做夢!就算你死了,我一樣會將屍首帶回滅照宮。」

 「我知道,」楊恆大口喘息著,雙目須臾不離地緊盯住大魔尊,惟恐稍有分心便會被她趁虛而入奪過九絕梭,回答道:「可惜楊惟儼想要的,不是一具屍體。」

 此言顯然正中要害,大魔尊眼綻厲芒,低哼道:「無恥!」

 楊恆望了眼遠方天際的啟明星,說道:「我們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敢不敢跟我打個賭?輸了,我跟你走;贏了,你放我離開。」

 恍惚中他的耳朵裡卻聽到了童年時自己那幼嫩快樂的嗓音在說:「媽,咱們打個賭好不好?要是我贏了,你就再給我做個風箏…」

 然後是母親溫柔慈愛的輕笑聲,說道:「好啊,你想賭什麼?」

 「你想怎麼賭?」大魔尊冰冷的問話打斷了楊恆的回憶,讓他的思緒重新回到殘忍的現實世界,他眨眨有點發澀的眼睛,微笑道:「很簡單,看你能不能接下我的御劍一擊,哪怕傷到一根頭髮絲都算你輸。」

 大魔尊愣了下,沒料到楊恆會提出如此古怪的賭約,沉吟片刻道:「異想天開!」

 楊恆搖頭道:「只有這樣我才會心服口服,徹底斷了僥倖脫逃的念頭,當然,如果你自覺毫無把握接我一劍,我也不強人所難,不過嘛…今後最好別再用『大魔尊』這麼狂的名頭,免得我一聽就想發笑。」

 大魔尊注視楊恆頭頂漸漸變淡的水汽,緩緩點點頭道:「好,就依你!」

 楊恆心下暗喜,往後退開三丈距離,激將道:「你不會趁機偷襲吧?」

 大魔尊傲然冷笑道:「囉嗦,我答應了便不會翻悔!」

 楊恆望了眼她戴著人皮面具的臉龐,心道:「真想再看一眼娘親的臉啊!」凝定心神,抱元守一默念真言,左手收起九絕梭捏做劍訣,口中說道:「小心了!」

 不待大魔尊回應,催動真氣手中正氣仙劍鏗然顫鳴,煥放出一蓬恢宏青光。

 大魔尊一雙纖手從袖袂裡亮出兩柄晶瑩剔透的墨色玉尺,瞧著楊恆身前飛速亮起的青色劍華,亦自暗讚道:「這小和尚的修為也算了得,難怪司馬陽會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逃竄。」

 「咄!」楊恆舌綻春雷,身形卷挾起一束洶湧澎湃的絢麗劍華向大魔尊轟來。

 三丈、兩丈、一丈五…劍氣奔騰光瀾如瀑,像一道落自九天的驚雷呼嘯著穿越過今宵蒼茫靜謐的夜空,黯淡了月華,遮掩了群星,只見它橫過亙古…

 「娘親,對不起,我又騙了你一次!」望著不斷清晰迫近的大魔尊面容,楊恆透視過最後一瞥,驀地凝念驅劍改變了方向。

 「呼…」仙劍在大魔尊身前驟然掉向,劃過一束刺眼的弧光朝著西面激射而去。

 「滑頭!」大魔尊瞬即醒悟,左手的墨玉魔尺電射而出,轟向楊恆。

 「砰!」魔尺激撞在劍芒上,炸開炫目的光瀾,饒是劍氣擋下了大半的氣勁,楊恆的身子仍被兇猛凌厲的巨力一震,直疼得眼前發黑五臟翻個。

 他強凝心神收住靈台清明,借力打力去勢驟快,轉眼已在十丈開外。

 大魔尊攝回墨玉魔尺,已然追之不及,盯著楊恆遠去的劍影唇間發出一陣厲嘯。

 誰知嘯音未歇,聽到有人遠遠地欣喜叫道:「殷師兄快看,果然是這妖婦!」

 她聞聲望去,只見里許之外幾道人影正風馳電掣般御風趕來,當先一人正是神會宗掌門殷長空,跟在他後頭的三人亦是門中長老,好像被譽為什麼「縹緲三仙」。

 這時候她若步楊恆後塵,御劍遁逃,神會宗的四大高手未必能夠追及,但她見有人追來,非但不退反而轉身迎上,竟似全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殷長空見狀心道:「好個妖婦,恁的猖狂!今日定要將她誅殺,一振本門神威!」

 原來仙林四柱為圍剿大魔尊,連夜出動了數十位各派頂尖高手,不意趕至桐柏雙怪所說的那座山洞前,卻是空無一人,當下眾人兵分四路,以山洞為中心朝著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搜尋,卻也不敢太過分散了人手,反而為大魔尊所趁。

 適才楊恆御劍遁走,被殷長空等人遙遙望見了劍光,再聽見大魔尊的嘯聲當即御風趕來,意欲將這女魔頭繩之以法,不僅可消解心頭之恨,更能在其他各派宿老面前大長神會宗的臉面。

 依照各派原先的約定,一俟發現大魔尊的蹤跡,便應發出信號,召集同道前來圍剿,可殷長空自忖有本門的四大翹楚人物在此,又何須讓盛霸禪等人前來應援,教人覺著好像集神會宗之力也對付不了一個大魔尊似的?

 他飄定身形,喝問道:「妖婦,老夫門下的兩名不肖弟子可是被你支使的滅照宮爪牙打成一死一傷?」

 他說是說「不肖弟子」,實則這兩個門人俱為神會宗近二十年來傾盡心血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後起之秀,本想在這屆櫻花台盛會上一鳴驚人力壓另外三家門人子弟拔得頭籌,孰料出師未捷身先死,怎不令人惱恨?

 就聽大魔尊道:「你便是殷長空?聽說劍法造詣還不錯,被人稱作什麼『天鷹橫空』,我看也是徒有虛名。」

 殷長空素來對自己的劍法造詣極為自負,雖往往面對旁人的稱頌之詞不置可否,但私下裡卻覺得四大掌門中也只有雪峰派無極真人的「雲龍三現」方堪與一較長短,即令道聖宗神秀也未必能在劍法上勝過自己。

 哪曾想大魔尊一開口就把自己最引以為傲的絕學說得一錢不值,儘管明知對方是有意譏諷,好讓他心浮氣躁亂了陣腳,可也禁不住怒從心起,冷笑道:「殷某是否徒有虛名,稍後便會讓你曉得!」

 身後縹緲三仙之一的神會宗長老任長峽可沒他掌門師兄那麼好的涵養,端的一點就爆,怒喝道:「妖婦,今日便教你見識我神會宗劍法的厲害!」反手掣出背後仙劍「雷霆」,真氣到處劍華暴漲,「嗚」地劈出一蓬碧色光瀾。

 那光瀾在空中急遽收縮,變得前尖後圓猶若錐體,撕裂開清冷夜幕朝著大魔尊胸前射去,卻有個名目叫做「一劍錐心」,實乃神會宗馳名仙林千餘載的獨門絕技,沒有一甲子以上的精純功力,決計無法辦到。

 大魔尊身形巋然不動,待到劍華激射至胸前三尺之處,才雙臂虛抱掌心相對輕輕拍出,一股股暗紅掌風呼嘯飛旋,在她面前形成了一道澎湃渦流,堪堪將碧色光瀾捲裹進去,仿似狂風驟雨裡的一片枯葉轉動不停,難以再作寸進。

 任長峽見勢不妙,爆喝一聲祭出神會宗至寶「春秋筆」,一綠一金兩束寒芒破空銳嘯,分擊向大魔尊的雙眼。

 大魔尊雙掌一轉一撥冷叱道:「去!」赤紅的旋流裹挾著亮麗的碧色劍光霍然湧出,「砰砰」撞飛春秋筆去勢不減轟向任長峽。

 「靈轉魔訣!」縹緲三仙裡的寧長河、袁長月急忙從左右搶上,各出一掌招架。

 耳聽得轟然巨響,縹緲三仙齊齊悶哼飛退,場內光霧激盪如碎裂的琉璃四下迸濺,刮在臉上陰寒生疼,袁長月的修為稍遜,半截袖袂更是被沛然莫御的掌風絞裂,露出了半段晶瑩如玉的小臂。

 大魔尊身子亦是一晃,望著飄立在數丈之外紋絲未動的殷長空,暗道:「這老兒能躋身正道四大掌門之一,倒也不是全憑師門背景,我以一敵四確有點兒託大了,須得先翦除了他的羽翼,方有獲勝之機。」

 念及於此身軀逆風突進,如白鸞行空破開沸騰如注的罡風劍氣,一掌擊向袁長月頭頂,但見殷長空沉聲呼喝,橫身攔截,也是一掌迎上。

 「砰!」雙掌交擊,殷長空身子急沉丈許又穩穩凝定,嘿然道:「妖婦,你從哪裡偷學來的『天羅神掌』?」

 原來大魔尊所使的這套掌法本是崆峒山靜眠真人的獨家絕學,殷長空與他相交莫逆故此識得,但靜眠真人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失去音訊,殷長空還曾多方打聽始終不得,沒想人沒找到老友的天羅神掌竟在大魔尊手中重現,豈不教他驚訝?

 大魔尊不答,袖裡一對墨玉魔尺電掠而出,左尺凌空劃出一束弧光迫向殷長空胸口,右尺直搗黃龍朝他眉心點到。

 殷長空驚咦道:「不醉魔僧的『屠佛尺』?」左掌揮出震散弧光,右手拔出「冰魄寒光劍」削向襲來的墨玉魔尺。

 兩人更不多話激戰一團,攪得方圓十丈內風起雲湧光瀾翻騰,清脆的金石激撞聲不絕於耳,直看得在外圈壓陣的縹緲三仙目不暇接不敢有須臾分神。

 二十餘個回合過後,殷長空劍招陡變,凝重緩慢仿似每一劍都經過深思熟慮,蘊有萬鈞之力方才刺出,所取的角度線路亦均都匪夷所思,令人防不勝防,也不直接攻向大魔尊本人,而是在她身周左一挑右一劈,如在聚精會神地雕刻石像一般。

 說來也怪,明明殷長空的劍招慢了許多,大魔尊反倒沒了先前的輕鬆自若,兩柄屠佛尺「嗤嗤」吞吐黑芒,好似在竭力撲展的一對蝴蝶黑翼,欲要掙脫牢籠飛將出去,奈何撞在深藍色的劍華上又屢屢無功而返。

 縹緲三仙精神一振,心道:「掌門師兄竟已使出了本門至高絕學『天演八訣』,量這妖婦插翅難逃!」

 需知這「天演八訣」嚴格說來並非一套劍法,而是門深奧莫測奇妙絕倫的運劍心訣,出劍前都需以乾坤水火風雷山澤八訣先在心頭進行極為複雜的推衍運算,隨即後發制人,一劍攻出暗合天理自然,端的渾若天成無懈可擊,著實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神威,只是要在電光石火間算清所有的變化,至少也得有八十餘年的苦心參悟不可,否則沒等你算個明白,對方的仙劍魔刀早一下結果了性命。

 然而沒讓縹緲三仙高興了多久,大魔尊右手的屠佛尺竟也是又平又緩的一劍遞了出來,初時殷長空尚不在意,可三五個照面一過,卻不由得暗自駭異道:「怪事,這妖婦怎地也會使『天演八訣』?」

 但見大魔尊的屠佛尺以慢打慢,每一招都似算準了自己出手的路數,往往能後發先至搶攻到他最難受的位置,使得殷長空十招裡倒有五六招施展了一半就不得不改弦易轍,這實為他天演八訣有成以來從未遇到過的異狀,而且看上去對手的天演八訣算得比他更快,更精,更絕!這又怎麼可能?

 突然之間他想到了本派一位失蹤了數十年的同門師兄計長師,此人曾與縹緲三仙並稱於世,一生苦修天演八訣,造詣尤在自己之上,堪稱神會宗百年難得一見的怪才,難不成計師兄的魂魄附體到了這女魔頭的身上?!不然即使有名師傾囊傳授,非百年浸淫苦修,又焉能有此火候?

 想到這裡殷長空不禁心神一震,天演八訣的推算立時出了偏差,被大魔尊的屠佛尺趁虛而入拍中肩頭,「喀喇」脆響,饒是殷長空神功護體,也被打得肩頭斷裂趔趄下墜,也該著他倒霉,以自身實力而言總須在百招左右方能與大魔尊分出高下,卻莫名其妙折在了自己平生最為得意的絕技之下,豈不鬱悶之極?

 飄渺三仙見殷長空遇險,齊齊怒喝攻上,大魔尊心知這一陣贏得幸運,咯咯一笑捨下殷長空迎向袁長月。

 袁長月急忙縱劍疾刺,猛見對方體內炫光大盛,人影游動中幻生出一道道虛實莫辯的光影,排山倒海般朝著自己湧來,不由駭然道:「羅浮魅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仙劍舞得光華縈繞密不透風,牢牢守住門戶。

 耳聽「叮叮叮」連聲脆響,眼前數十柄屠佛尺猶如天女散花迎風怒綻,「砰」地一記點中她的右胸,一股鑽心刺痛直透心肺,「哇」地吐血飛跌而出。

 大魔尊也不戀戰,趕在任長峽、寧長河合圍之前飄身遠遁,黑夜裡兀自傳來她的笑音道:「天山神會宗好大的名頭,不過爾爾!」

 「袁師妹!」正當寧長河和任長峽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繼續追殺大魔尊之際,突聽殷長空悲憤呼吼,兩人心一沉,趕緊回頭望去,只見袁長月渾身是血已然慘死在殷長空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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