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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請太子入洞房》(男人禍水之三) 作者:蔡小雀全書完

《錯請太子入洞房》(男人禍水之三) 作者:蔡小雀全書完

書名:錯請太子入洞房
作者:蔡小雀


作品簡介:
曾經,她是矢志不移地愛著他、信任著他的,因他的歡喜而歡喜,為他的煩憂而煩憂,卻忘了他不是普通人,而是要繼承皇位的太子。他的生命與世界怎麼可能只有她一個女子參與?人的心一旦變了,再美好的愛情也會跟著改變,當初他欣賞稱讚的優點,成了他厭惡失望的缺點,指責她拿自己的聰明當武器,把自己的美麗當特權,不但深深傷害了他,還差點毀了他的世界……
她痛恨他讓她必須去面對愛情殘缺、深情染血的事實,更痛恨他還有臉擺出一副世間少有癡情種的模樣,明知她不可能棄守堅持,他也不可能放棄身份,再糾纏下去只是她的心再一次被狠狠踐踏,她用盡心計的幫他剷除覬覦皇權的野心分子,就算償了他當初的一片柔情,了結他倆之間的愛恨情仇,如此一來,便能真正斷了她對他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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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點狼王上花轎》、《誤拐皇爺滾喜床》、《惡整皇帝度春宵》、《錯請太子入洞房》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5-5 16:3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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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月夜,花廊下。

  「姐姐,爹今兒個自宮裡回來後,就心事重重長吁短歎的,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蘇滿兒雪白粉嫩的小手捧著只圓圓的豆沙包,才到嘴邊,又忍不住放下了來,沒了胃口。

  爹是當朝宰相,一向甚為皇上倚重,究竟是什麼天大地大的事能讓他老人家如此憂心忡忡呢?

  「什麼事?」相府大千金蘇福兒清麗無暇的臉蛋掠過一抹冷笑。「不就是皇上病重,太子年輕,內有十九皇爺野心勃勃,外有大漠狼王虎視眈眈……總而言之,全都是一些男人禍水惹出來的壞事!」

  「男人禍水?」在一旁幫忙斟茶的丫鬟小寶,滿臉疑惑,怯生生地問:「大小姐,可小寶只聽過『女人是禍水』耶?」

  一提起這個,蘇福兒不禁一陣火大。「小寶,你聽清楚,咱們女孩兒家金貴不輸男兒,聰明伶俐更勝男兒,我這輩子最聽不得什麼叫『生女不如男』!男人又怎麼地?男人天生就了不起嗎?還不都是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

  「對啊對啊!」蘇滿兒也心有慼慼焉,不服氣地道:「像爹爹說我們是他的掌上明珠,可還不是常常感歎為什麼咱們倆是女不是兒,若是兒子的話,就能夠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謀福了。真奇怪,效不效力跟謀不某福和是男是女有什麼關係?」

  「那個……」小寶夾在兩個氣憤填膺、滿腹怒氣的小姐中間,實在是好生為難。「別氣別氣……其實老爺也不是那個意思,而且傳統本就是重男輕女……」

  唉,誰教天生為女就是不值錢呢?

  她若不是賠錢貨,貧困的爹娘何苦為了保住要傳宗接代做大事的大兒子,不惜把她這個小女兒賣給人牙子?

  幸虧是大小姐路過,從人牙子手中買了她,要不然她現下恐怕已經流落到比為奴為婢更加不堪的煙花地去了。

  所以素來任命的小寶,內心一直非常感謝大小姐的大恩大德。

  「小寶,」蘇福兒柳眉微皺,「你爭氣些行不行?你要記住,人人生而平等,不管是男是女,是老爺是奴婢,就算你身子不自由,你的心永遠是——」

  她話沒說完,看著小寶靦腆陪笑,一臉茫然的表情,不禁氣結。

  蘇滿兒趕緊咬了一大口豆沙包,並對小寶使了個眼色。「小寶,你這次做的豆沙包可真好吃,軟綿帶勁兒,餡香不膩……話說回來,姐姐,你怎麼會知道朝廷這些機要大事呢?」

  「我剛剛一傢伙灌了爹三斤二鍋頭,這才從他嘴裡套出來的。」蘇福兒似笑非笑地道,「現在他老人家醉了,睡著了。這樣也好,要不讓他憂心到大天光,還怕不立時口吐白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嗎?」

  小寶急了。

  宰相老爺待她極好,他們一家都是她的大恩人,她實在不忍心看到老爺為了那些危急的國家大事口吐白沫、死而後已啊!

  「大小姐,這樣老爺好可憐啊……」小寶淚汪汪。

  那些男人,都是那些天殺的男人,沒事淨幹些天怒人怨的蠢事,真是該被浸豬籠、滾釘板、泡水缸——

  蘇福兒美麗臉蛋因神情深沉而顯得陰惻惻,微微咬牙切齒。

  「是啊,姐姐,你素來聰明過人、足智多謀,快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幫爹爹吧?」蘇滿兒也著急不已。

  蘇福兒自沉思中醒覺過來,挑眉一笑。「不成,我不過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女孩兒,男人的事就讓他們男人自己去解決吧,咱們這些『小女子』在這兒能擔什麼事呢?」

  不知怎地,小寶總覺得大小姐的笑容令人有些發毛,忍不住脫口而出:「大小姐,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好法子了?」

  「不是說了嗎?」蘇福兒笑吟吟的,纖手拈起一隻豆沙包。「女子無才便是德呀,我能有什麼辦法?」

  「可是……」小寶張口欲言。

  「還問什麼問?吃你的豆沙包去!」她隨手一塞。

  小寶被塞了滿嘴的豆沙包,只能發出唔唔抗議聲。

  蘇滿兒則是滿臉駭笑地望著姐姐,識相地將自己手中吃了一半的豆沙包塞進嘴裡,省得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那好,咱們就來談一場交易吧。

  是什麼樣的交易?

  你絕對無法拒絕的交易。

  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假裝娶我妹,並且還要敲鑼打鼓,搞得天下皆知。

  那麼,你要以什麼來做交換?

  「福兒,至今你還是不願意原諒我嗎?」鳳爾善低聲問道。

  「原諒什麼?」蘇福兒斜睨他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小女子竟一點都聽不懂呢。」

  「當初,是我錯了。」他深深地注視著她,目光透著內疚與痛苦。

  那樣洞悉人心的眼神,彷彿要直直穿透入她的思想、她的靈魂,只可惜俏媚眼做給瞎子看,蘇福兒根本不痛不癢。

  「小女子根本不知道太子爺在說什麼耶!」話說完,她拍拍屁股就走了。

  「福兒……」鳳爾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那抹淡紫絲毫無半點眷戀。

  曾經,他是時時刻刻、日日夜夜擁有著她的。

  曾經,她是矢志不移地愛著他,信任著他的。

  曾經,他們是那麼濃烈的相愛著。

  曾經……

  兩年前。

  春日遲遲,美麗的御花園盛放著百花如錦,花香陣陣,蜂飛蝶舞,四處喧擾得好不熱鬧。

  「這宮裡的人,真是有夠閒的!」

  悄悄逃離皇宮春宴的蘇福兒溜到御花園角落,臉上滿是不耐之色。她尋了方乾淨的石凳坐下,掏出隨身的小算盤和賬本,邊算賬邊嘀嘀咕咕。

  皇帝今日特地詔請王公大臣家的千金前來參加春宴,說得好聽是讓大家共沐皇恩,說白了根本就是場變相的相親宴嘛!

  「一頓飯吃了五六個時辰還不散,吃的我都快老了……」她利落地彈散著算盤珠子,彎彎俏媚不滿地皺成了一圈,咕噥著,「正角兒也沒上場,倒白白湊足了好幾桌子佳麗在那兒大眼瞪小眼,這算什麼?」

  不是她要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可皇上也著實太閒了點,難道一國之君肩上抗的事還不夠多嗎?他老人家還有空暇時間充當月下老人,玩起那一套「定婚店」的俗氣玩意兒?

  「真那麼無聊的話,乾脆到我們相府來客串一下車伕轎夫伙頭夫,保證每天忙到連蹲下來哈根煙的時間都沒有。」 她聲音既嬌切甜又脆,手上彈指如飛,越說越得意。「再不,城外那座土地公廟也缺個廟公,如果他老人家有興致兼職當廟公的話,我倒也可以替他引薦引薦……噗!」

  思及此,她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皇上當廟公……哎呦,千萬不能給爹知道她竟有這等大逆不道、欺君悖德的荒謬念頭,否則爹肯定哭死了的。

  「姑娘,可否請教何事笑得如此燦爛?」一個恂恂爾雅的好聽男聲自她身後響起。

  蘇福兒陡然收住了笑聲,警覺地回頭一看——

  是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一枚。

  尤其那雙深邃桃花、含情脈脈的笑眼魅力驚人,揉合著高挑修長的身形,斯文有禮的氣度,更是令人為之心折。

  「滋。」蘇福兒對這些臭男人一點興致也無,起身就要走人。「我自管笑我的,干公子什麼事?失陪了。」

  「慢——小姐,的確是我唐突了。」他歉然地開口,「在下鳳爾善,未敢請教小姐雅姓芳名?」

  咦,鳳爾善?好熟的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的……鳳爾善?!

  蘇福兒停下腳步,側首詫異地望著他。

  原來他就是當今的太子,也就是今天皇帝密謀相親做媒的對象。

  更是那個連相親都遲到,甚至完全惡意缺席的男主角!

  哼。太子了不起了啊?

  「鳳公子誤會了,我不是小姐喔,我是來應徵宮女的。」她嬌嬌媚媚地斜睨著他,神情似笑非笑。

  意思是,他找錯人搭訕了。

  「應徵宮女?」鳳爾善一怔,今天有嗎?

  「對呀,看看時辰也差不多該去應卯了,小女子告退,公子不用送了。」蘇福兒笑瞇瞇的,可話說完轉身就走。

  「等等——」他一怔。

  等什麼等?他說了就算啊?太子「真的」以為他有什麼了不起啊?

  她可是一彈指幾千兩上下的人,她還得去打發爹爹那些臨出門前猶死賴在家裡不走的門生,還得安撫小妹滿兒第一百零一個嚷著要辭工的夫子,還得對付小丫鬟小寶那一雙上門來想把人討回去再賣一次的無恥爹娘,所以她根本沒有時間、也沒興致跟這種自命風流的皇親國戚閒磕牙!

  蘇福兒回眸斜睨他一眼,昂高頭,自顧自地走了,壓根不管後頭那溫潤如玉的男人怎麼想。

  鳳爾善怔怔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雪白嬌嫩、賽若桃花的微嗔小臉,烏黑美麗發上簪著朵紫色芍葯,纖秀身子裹著一襲淡紫衫子,既嬌且美又媚。

  她嬌潑動人得像幅燦爛流動的織錦,眼波流轉間有說不盡的刁鑽俏皮。

  雖只驚鴻一瞥,卻令人為之心魂俱攝。

  她是誰?

  蘇福兒原以為眾姝進宮給皇帝、太子瞧一瞧眼,吃吃喝喝一頓也就算了。

  沒想到幾天後,這堆名門淑女又給召進宮去,這次是用「賞花」這種老掉牙的名目。

  她本來想裝病逃席,或是乾脆把妹妹滿兒給推出去當替死鬼,但是皇帝很英明——其實是很邪惡——地在聖旨上表明,要相請赴賞花會的是眾卿家府中十六歲以上,十八歲以下的千金們。

  而她家滿兒左看右看、橫看豎看,活脫脫就是個十四歲的黃毛丫頭,怎麼也騙不了人。

  所以,她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領旨進宮去了。

  幸虧她的座位和上次一樣,被安排在最邊邊角之處——偷塞銀子給安排座位的公公果然有用——是個在花影掩映間,最容易偷溜的地方。

  於是賞花喫茶到一半,她的位子上又沒人了。

  「搞什麼鬼,能不能讓人家有幾天安生的日子過呀?」蘇福兒抱著賬本,坐在另一處亭台花榭裡,疲憊地歎了一口氣。

  揉揉眼,攤開昨天做賬做到一半的冊子,她繼續盤算著幾筆鄉下放租的款項,並不忘用碳筆在冊子上做注記。

  她做賬做得太專心,渾忘時光如漏流逝……

  「哇,這裡的花兒好美呀!」

  一個天真怯弱的聲音響起。

  「寧妹妹,你要真喜歡的話,我讓人送幾盆到將軍府裡吧。」一個含笑好聽的清朗男聲伴隨而來。

  耶?

  蘇福兒挖了挖耳朵,自寫得密密麻麻的賬冊裡抬起頭,晶瑩眼兒有一絲困惑。

  好耳熟的聲音,好像是……

  「姑娘!」鳳爾善聲音裡難掩一絲詫然的驚喜。「又見面了。」

  蘇福兒回過頭,臉上閃過一抹淡笑。「鳳公子,真巧,這皇宮說小不小,說大還真是不大呀。」

  今日的鳳爾善猶是一身明黃大袍,修長挺拔,氣質溫雅,俊美臉龐噙著一抹笑意。

  站在他身邊小鳥依人,正好奇望著她的是個一身雪白宮裳,可愛得像只小兔子的少女。

  鳳爾善邁步上前,笑意溫柔的開口:「二度相逢,足證有緣,可否再次冒昧請教姑娘芳名,如此一來,言談之間也就不會失禮於姑娘你了。」

  「小女子平凡,微不足道,賤名又豈敢掛公子嘴邊呢?」蘇福兒笑吟吟的,就是沒興趣同他自我介紹。「倒是公子,正在忙著吧?千萬別讓小女子耽擱您談心的時間呀。」

  反正這次皇上選兒媳婦也選得差不多了吧?下次她就不必再進宮來濫竽充數,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

  「姑娘太過謙了。」鳳爾善笑看著她彎彎的柳眉,若粉雕玉琢吹彈可破的小臉蛋,還有頻頻上揚的小嘴,不禁再次驚艷於她的嬌美生動。「或者姑娘誤會了鳳某是那等輕薄無良之輩,這才不放心將芳名示人?」

  「鳳公子說這話真是教小女子不知該如何回答好了。」她眨眨水靈靈大眼,微微抿了抿唇。「若答是呢,對公子不好意思;若要說不是,又有違小女子的心意。唉,真是兩難哪!」

  好個嘻笑怒罵不形於色,在嬌媚甜蜜中又包含著無形的殺氣。

  鳳爾善啞然失笑,雙眸燦燦生輝,難掩一絲欣賞之色。

  「姑娘口齒之伶俐,實乃爾善平生罕見。」他笑了。

  咦?沒生氣?

  蘇福兒心一動,這才真正注意起他來。

  這太子,涵養還不錯嘛。

  她微側著小臉,略富興味地瞅著他。

  似乎不像是個純靠祖蔭不學無術、油腔滑調、流里流氣的公子哥兒呢。

  唉,可惜他是太子,要不光衝著這副好皮相和優雅從容的氣質,腦子又靈光,說話又有藝術,她還真是有點想邀他跳槽到蘇府做管家,幫著理家管事,她也好有個信任的臂膀。

  真可惜是太子呀……

  「太——」一旁的小白兔有絲著急,忙著替他說話。「呃,我是說,這位美麗的姐姐,你千萬別誤會他,他是個大好人的。」

  「姐姐?」蘇福兒晶亮的目光迅速投向那狀似天真無邪的女孩,心下掠過一抹不豫,不由得甜甜問:「姑娘今年貴庚呀?」

  「我十六。」

  「噢,那咱們同歲。」她露出貝齒一笑,「小女子怎麼受得起姑娘你這一聲姐姐?你著實折煞小妹了。」

  「這……」小白兔有些手足無措,求助地望了身旁的鳳爾善一眼。「我……」

  鳳爾善凝視著蘇福兒,暗暗一歎。

  這姑娘果真美得寶光流轉,令人情不自禁怦然心動,只可惜鋒芒太露了,難免令同為女子的寧妹有些不自在。

  「姑娘,我寧妹年幼單純,若在言語間得罪你,爾善再次替她向你賠罪。」跟著他又正色道:「不過姑娘三番四次拒人於千里之外,是否也太失禮於人了些?」

  好厲害的一句話。

  意思是她難搞,不好相處,還沒禮貌地連名號也不肯報上。

  蘇福兒微揚彎彎柳眉,心口沒來由地冒出了一股子氣,隨即轉怒為笑。「小女子果然拙於口吃,無心之間,竟大大失禮於公子和小姐了,真是該罰;那麼就罰我幫兩位斟茶賠禮道個歉吧!」

  「我不是這個意——」他有些錯愕。

  可蘇福兒哪還容他有解釋的機會,三兩下抓起算盤賬本,朝他們福了一個禮,暗暗冷笑一聲,拂袖離去。

  「姑娘——」他心一動,伸手想要攔住她,可是小白兔剛好怯生生地攀住他的手臂。

  「太子殿下,是不是寧兒說錯話,真得罪那位姐姐了?」她巴著他的手,不由得泫然欲泣起來。

  鳳爾善猶豫了一下,有些失落地望著那抹消失在花叢綠樹間的紫色影子,最後還是低下頭,溫柔地安撫著懷裡小人兒脆弱的情緒。

  「不是的,你並沒說錯什麼。」他笑笑,摸了摸她的頭。

  她是司徒寧靜,司徒將軍的親妹,多年前即與皇室有姻親之緣,素來甚為親厚,日後也將進宮成為侍秀苑裡的侍寢佳麗,並且與侍秀苑裡各秀女共同角逐太子妃之位。

  雖然,此刻鳳爾善當她是個天真柔弱的小妹妹,但有朝一日,他也必須面對她會成為他寵妾的事實。

  這是他的權力,也是他的義務,他是當今太子,身體裡留著皇族的血液,他必須為皇室開枝散葉,也需要借由聯姻以確保諸大臣勢力之間的平衡。

  於是汝陽王德郡主、汾壽王德郡主、左侍郎的千金、軍機陸大人的小姐等等皆在此被挑選入侍秀苑,身為皇后外甥女的司徒寧靜,自然也在其中。

  他很清楚明白自己高貴的出身,還有他此刻站的位置,以及將來要成為的那一個身份。

  那個燦爛如花卻刁鑽古怪的姑娘,絕對不是最適合被收入後宮之中的女子,但是僅僅兩次邂逅,她明亮璀璨如星子的笑眼卻不斷在他眼前閃耀著。

  那樣地一雙眼,那樣地一朵笑容,那樣地一個女孩,都不是讓人輕易能忘懷的呀。

  他還是莫名失了神。

  日子平靜無波地過去了。

  平靜得令鳳爾善覺得渾身不對勁,心底、胸口彷彿有種奇異的騷動和煩躁。

  再過幾個月,他就得大婚了,從侍秀苑裡挑選出最為喜愛、最德容兼備的一名秀女,冊立為太子妃。

  他後來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是可以打聽她下落的,他相信以她絕艷嬌容,絕不是能令人輕易遺忘的,只不過他胸口莫名地堵著一口氣。

  他何須去馴服這樣美麗得像野火般的女子?

  侍秀苑裡什麼樣動人的女子都有;汝陽郡主活潑機靈,最善舞;汾壽郡主溫柔似水,善操琴;左侍郎千金氣質婉約,飽讀詩書;軍機陸家小姐善良多情,繡得一手好女紅。

  還有寧妹妹,天真爛漫怯弱可人,雖然他目前還未正式召幸她,可是人夾人緣,她卻是其中最得他疼愛的。

  他沒理由對那一抹飛揚嬌潑的紫色身影念念不忘。

  鳳爾善沒想到自己會再見到她,所以在蘇宰相府邸撞見她的那一剎那,天地彷彿在他眼前如煙花般紛紛墜落。

  他眼底不再有其他人的存在,不再聽見其他的聲音,只直直地望著那一個裊裊婷婷自內堂蓮步而出的紫色身影,莫名屏息。

  蘇福兒也沒料想金尊玉貴的太子竟然會親移御駕,前來相府探視她爹爹的病。不過她總算早他一步適應這個意外,在管家興奮結巴的通報時,連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抑下不知怎地突然怦怦劇跳起來的心。

  然後,她笑瞇瞇地迎出門去,恭敬下跪行禮,三呼千歲。

  「請起。」鳳爾善忍住上前攙扶的唐突舉動,眸光閃閃,笑意吟吟。「原來,姑娘是蘇宰相的掌上明珠?」

  「不對喔,小女子是宰相新納的侍妾。」她忍不住捉弄他,胡亂掰道。

  可蘇福兒隨即就後悔了,因為他英俊臉龐頓時蒼白了,雖然是一閃而逝,但聰穎的她馬上就知道這笑話說得實在太過分了。

  「對不起,福兒是瞎說的。」她趕緊賠上一個甜甜笑臉,再度朝他下拜。「請殿下恕罪。家父此次偶受風寒,得蒙殿下青睞厚待,還親身移駕至陋居探望,福兒謹代表家父與蘇氏一門,謝殿下盛德厚恩。」

  「蘇小姐何出此言呢?」鳳爾善心一鬆,不禁又驚異又歡喜,這次真的顧不得避嫌就親手扶起了她,眼底含笑。「蘇相爺素來赤膽忠肝,一片丹心為國,乃是朝廷之幸, 百姓之福。相爺此次身子不適,爾善前來探望也分屬應該,蘇小姐就不必與爾善太過客套了。」

  她低垂的目光怔怔地看著他修長的大手扶著自己雪白皓腕,肌膚微微麻癢,流竄過一絲怦然的觸電感。

  「太子殿下……」她臉上浮起兩酡淡淡的紅暈,輕咳了一聲。「那個,你的手……是不是?」

  「喔,對不起。」他這才鬆開手,玉面掠過一抹尷尬的潮紅。「是雨善失禮了。」

  「殿下來探望我爹,就讓福兒為您帶路。」蘇福兒連忙轉移話題,心下突然一陣怏怏不快。

  啐,她緊張個什麼勁?太子想來看爹爹,就給他看去唄,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她在跟人家臉紅什麼鬼?

  不過話說回來,她對這個風流太子一點好感也沒有,會突然臉紅是因為……因為……

  她目光游移,隨即落在角落那只燃著百合香的香鼎——對!都是那裡燃著香,太熱了的緣故!

  待會兒就叫人把那只香鼎抬出去,省得放在這兒添麻煩。

  「原來你早知我是太子?」身長玉立的鳳爾善卻動也未動,只是專注地看著她,溫聲問。

  「這個嘛……呵呵呵!」她一呆,有點被識破的心虛,忙笑嘻嘻的遮掩過去。「民女也是剛剛才得知的呢。日前對太子出言不遜,可不知者不罪,還請太子大人有大量,切莫見怪才好。」

  他眸光清明洞悉地盯著她,嘴角輕輕往上揚。

  蘇福兒被他莫測高深的笑意擾得有些心神不寧,忍不住脫口而出:「太子在笑我嗎?」

  「怎麼會呢?」他眼底笑意更深了。

  「明明就是在笑。」她有點不爽。

  「真的沒有。」

  「哪沒有?」她明明就看見他漂亮的眼睛笑得好可疑,還有他不斷往上揚的嘴角,更可疑。「你看,這裡、還有那裡,明明就……」

  她衝動地踮高腳尖伸長小手,要描指出他露出笑意之處,卻沒想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其中還有咳嗽喘氣的大呼小叫聲——

  「太太太……太子殿下……老臣見駕來遲……老臣大大失儀啊……」

  爹來了?

  「哎呦!」她嚇了一大跳,身子一個不穩,驚呼一聲往前撲去。

  「當心。」鳳爾善連忙展臂接住她。

  蘇福兒就這樣正正跌進他寬大的懷裡,然後,就開啟了這一段糾糾纏纏、兜兜轉轉的情(孽?)緣。
第二章

  不知怎麼的,那個優雅溫文的太子就這樣走進了她的生命裡。

  幾次他到相府探望相爺,必定會同她說說話,或是送來一籠一籠她愛吃的的點心,甚至有幾次還幫她盤賬盤了好幾個時辰。

  蘇福兒忍不住瞅著他斯文俊秀的側面,細細研究起來,最後,她下了一個結論------皇宮裡的人果然都很閒耶。

  不然他為什麼成天往她家裡跑?

  只是後來爹爹病好之後,太子就不再來了。

  接著,蘇福兒就開始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哪裡不對勁。

  「姐姐,我要養兔子!」

  蘇福兒坐在書房裡,手裡握著狼毫筆,已經發呆了半個時辰,直到蹦蹦跳跳的妹妹跑了進來,小臉紅通通的趴在她前面。

  「什麼?」

  「養兔子。」蘇滿兒對她咧嘴一笑。

  「好端端的養什麼兔子?」蘇福兒回過神來,一手支著下巴,笑吟吟的問:「你也很閒嗎?既然閒的無聊的話,要不要幫我去巡一巡城外的棉田?要不要幫我跟那些佃戶辨交涉,說今年收成的棉花決計是不能再偷渡外賣他人了,否則咱們就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非鬧得他們雞犬不寧......你居然給姐姐打哈欠?」

  「啊,對不去。」蘇滿兒勉強自被催眠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努力眨了眨眼,小臉更紅了。「滿兒聽不太懂啊,姐姐可不可以一次說短一點?這樣滿兒才記得住,啊,最好是一次只說一件事啦!」

  一陣沉默。

  半響後,蘇福兒淺淺笑了起來,纖纖小手輕輕拂過妹妹粉嫩的臉頰。

  「我說------」她笑得好媚好媚,下一瞬間纖指握成拳,咚地重重敲上了蘇滿兒的腦袋。「想死啊你?」

  「痛痛痛......」蘇滿兒捂著疼痛的腦袋瓜,疼得哇哇叫道:「姐姐老是這樣敲人家,這樣滿兒以後會變笨的啦!」

  「你放心,笨是有限度的,你已經到底了,絕不可能在笨了。」她滿意的縮回拳頭,閒閒的吹了吹玉手。

  「真的嗎?」淚珠兒猶掛在眼角,蘇滿兒已經鬆了口氣,破涕為笑,深深慶幸,「那還好、還好。」

  真是......人笨華佗難醫,人蠢扁鵲難救。

  「我服了你了。」蘇福兒揮揮手,歎了一口氣。「去去去,別在這兒擾我盤賬了。唉,早知道就別硬把爹爹要拿去建設學堂的銀子扣一半下來買田建捨,現在可好,咱們府裡日常用的銀子是不愁了,可是這些小山高的帳篷簡直要了我的命......」

  她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啊?

  腦海裡隱約有個聲音在歎息:那是因為爹爹沒盤算,妹妹是笨蛋,整個月蘇相府沒個主持管事的人,只怕不孝三天就被爹爹那些咯意不覺上門求助的門生給吃垮了。

  誰說桃李滿天下是一大美事的呀?說那句話的人肯定沒有被他學生踴躍借錢過。

  越想越煩,蘇福兒索性放下了賬本,「我要出去走走。」

  「那兔子......」

  「家裡吃飯的人丁配額剛好足夠,只要有一個進來就得有一個出去,」她回首一笑百媚生,話語卻充滿了警告,「你自己考慮一下。」

  蘇滿兒再笨也聽懂了,頓時噤若寒蟬,一個字都不敢再提了。

  披上一件紫稠製成的披風,蘇福兒不讓丫鬟小寶跟著,打算獨自出城去巡巡棉田,可是她人都還沒走出內堂,就聽見前廳傳來吵吵鬧鬧的人聲。

  發生了什麼事

  「老師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想當初學生也是為了要實踐老師的教誨,讀萬卷書亦要行萬里路,這才千里迢迢走南山過東海,一路上吃盡苦楚散盡家財,至今卻落得孑然一身,非但功名無望,家中老母巴巴盼望,稚子嗷嗷待哺,都指望學生能中個一官半職......」一個哭哭啼啼又氣憤的聲音響起。「老師,您千萬要給學生一個公道啊!」

  蘇福兒原本盛著嬌媚笑意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這、這倒是老夫耽誤了你,如此聽來,老夫卻有道義上的責任......」蘇宰相的聲音聽起來好心虛,好內疚,可又為難的道:「只是朝廷舉才自有制度,要老夫為你安插位置,這萬萬不行呀!老夫並非那等詁職賣官的不孝臣子,如果說你是需要筆賑濟球急的銀兩,先行安頓家中老小,那老夫倒是可------」

  到這裡,蘇福兒已經聽不下去了,一個蓮步上前,轉過屏風,踏入前廳。

  一陣香風帶起,蘇福兒未語先笑,超來人款款地欠身作禮。

  「請恕小女子失禮,不小心在內堂聽見了先生的難處。」她嫣然一笑,嬌容誠懇,輕聲細細的道:「爹爹,依女兒淺見,您是該給這位先生一點公道,如此方符合爹爹平日道德為先的行事風格呢。」

  本因他的出現而驚訝,張大嘴呆了半天的儒袍男子好不容易回魂,立時感激的臉漲通紅,還不斷對她打躬作揖,不忘勝利的瞥了蘇宰相一眼。

  「蘇小姐果然是天仙兒似的人物,是下凡來救苦救難的,晚生真是......受寵若驚呀!」

  「先生客氣了。」他巧笑倩兮,袖子輕輕掩唇,又說不盡的風情萬種。「小女子只不過說句公道話罷了。爹爹,您覺得呢?」

  「福兒,話是沒錯,但是國家制度------」蘇宰相有點心軟,卻依舊滿腔正氣不肯輕易答應。

  「女兒明白。」她點點頭,「爹也有爹的難處,更何況爹是當朝宰相,自當做百官的楷模,又豈能有這私相授受官之舉呢?」

  「就是這話。」蘇宰相鬆了口氣,咧嘴一笑,「老夫添為一朝宰相,有責麼能做出有違天理聖心的------」

  「老師!」儒袍男子越聽越不對,臉色變了變,著急的打斷他的話。「可是剛剛蘇小姐的意思明明是------」

  「這位先生,我爹不方便幫您安排一官半職,但小女子又想幫您的忙,所以,左思右想,還是大著膽子替您想了個差事,只是怕位置小,委屈您了。」蘇福兒眨了眨常常的眼睫毛,粉頰酡紅得令人見之心醉。「小女子出面幫您包攬此事,也怕先生你覺得我過於冒失多事了呢。」

  「不不不!」儒袍男子連骨頭都酥了,延著臉堆笑道:「小姐幫在下的忙,在下感激都來不及了,不管下姐幫我安排什麼樣的職位,我必定全力以赴,決不負小姐的厚望呀!」

  「當真?」她嬌羞地睨了他一眼。

  「當真當真!」儒袍男子拚命點頭。

  「您不會反悔?」她輕笑。

  「絕不反悔!」儒袍男子指天發誓到。

  蘇宰相則是看得一頭霧水,張口欲言,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但總覺得好像有人要倒霉了。

  「既然如此,」蘇福兒朝父親一欠身,嬌聲道:「爹,日前不是聽說宮裡敬事房缺了幾個職位嗎?不如您就將這位先生引薦進去,倒也是很恰當呢。」

  「好哇好哇!那晚生自然------」儒袍男子樂道一半,突然整個人僵住了。

  敬,敬事房?那不是宮裡太監主管庶務的地方嗎?

  「這樣好嗎?」蘇宰相迷惑的望了女兒一眼,眼底透著一絲認真考慮。「嗯,不過他聽起來家境清苦,很是缺錢的樣子,著敬事房的薪餉倒也不薄......」

  「不不不......」儒袍男子登時臉色慘白,嚇傻了。「不不不,老師不用了,不用幫學生費心了......」

  「真的嗎?不要同我爹客氣耶。」蘇福兒笑吟吟的道。

  儒袍男子驚駭地望了她一眼,哪還敢有一絲非分和胡纏之想,面如土色,匆匆借辭告退去也。

  「噯?等等,你怎麼就走了?你不是缺錢嗎?老夫是真心可以幫你謀那份差事的......」蘇宰相詫異的望著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追嚷了出去。

  偌大的前廳就剩下笑咪咪的蘇福兒和幾名拚命忍笑的奴僕。

  啪啪啪!

  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蘇福兒一怔,立刻抬起頭------

  她嫵媚的小臉竟莫名發燙起來。

  可胸口那顆連日來煩躁不安,忐忑騷動的心,終於通的一聲落回了胸膛裡。

  好了好了,這下可妥妥帖貼,踏踏實實了。

  鳳爾善明亮的雙眸盛滿了笑意和讚賞,鼓掌而入。「福兒姑娘果真是伶俐過人的女中豪傑啊!」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奴僕們全跪了一地。

  「免禮,起身。」他親切的擺了擺手。

  才剛覺得安心,可他一抹微笑綻放,害的她怦怦亂跳的心又開始在胸口造反,極力想安奈下不斷湧上的甜蜜喜悅,可是緋紅的雙頰還是出賣了她的心事。

  「參見太子殿下。」蘇福兒足足花了好幾個心跳,才勉強保持聲線平穩。「怎麼太子駕到,你們都沒人來通報那?太失禮了。」

  「回大小姐,是太子也不讓抱的。」在外頭探頭探腦的管家陪笑道。

  「幸虧不給報,否則我就見不到這場好戲了。」他微笑著走近她,眸底微微聖光,瞧得她一怔心慌意亂,差點低下頭。「福兒姑娘的處置爽利果斷,恩威並施,著實大快人心。」

  「殿下過獎了。」她被他讚的有些害羞,可也不免有一絲洋洋得意。「只是家父門生多,未免有良秀不齊之輩,道教殿下見笑了。」

  鳳爾善一笑,略有感慨的道:「天下人天下事,本就未能盡如人意。家是如此,國事亦如此,想來竭離不了此理的。」

  他看起來好像有點感傷?

  「太子有心事?」她怔怔的看著他,新下微微牽動,不禁脫口問道。

  「我怎會有心事?」他回過神來,淺淺一笑。

  「不對,你有心事。」她看得出他眉宇間有一抹憂色,儘管仍舊笑意溫柔,可是並不正真舒心快樂。

  鳳爾善一震,專注的目光焦距在她嚴肅的臉上。

  她望著他,水靈晶亮的眸子閃動著一絲難掩的柔軟,衝動的道:「福兒正想到郊外走走,不知殿下可有雅興隨行?」

  「爾善非常樂意。」他心下一暖,含笑道。

  窗外春風明媚正暖,中人欲醉。

  他的笑眼。也讓蘇福兒突然有些微醉了起來。

  城外到處芳草青青,柳絮鳳飛。

  花兒香,蝶兒忙,你追我逐,翩翩然鬧得好不歡悅。

  他們各乘一騎,緩緩經過美麗的春景。

  大內高手遠遠地落在後頭,儘管保持距離,卻依舊隨時警覺地保護著主子,監控著四周。

  其中以御林軍總教頭邢狩為首,他是個高大彪悍沉默寡言的男人,蘇福兒對他的映像不錯,因為邢狩在知道他要親自上馬的時候,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露出懷疑的眼神。

  這傢伙沒把女人當弱者看,真是好樣兒的。

  但最讓蘇福兒感到欣賞和感動的仍是鳳爾善。

  當他知道他簡直自己起一匹馬的時候,沒有露出驚駭之色,,甚至眉毛連抬都未抬一下,他只是靜靜守在她身邊,全程看顧著她翻身上馬的動作,隨時保持警覺。

  她相信只要自己身子稍微一個不穩,他那雙修長有力的大手就會穩穩妥妥接住她的。

  「唉。」她困擾的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鳳爾善沒有忽略她那抹輕若未聞的歎氣。

  「沒事。」她習慣性的露初一朵「我很好」的嬌媚笑容。

  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喜歡他......不,不止一點點......

  麻煩大了。

  「一直以來,你辛苦了。」日靜靜,微風暖暖,在柔軟的流動如水的春光裡,鳳爾善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霎那間,像是誰突然在她心底裡潑翻了梅酒,那輕輕呵疼的瞭解與溫柔融化著酸酸甜甜、香香暖暖的滋味,迅速鑽沁瀰漫了她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她嬌柔甜美的笑容瞬間凝結在唇畔,鼻頭發熱,想哭卻又想笑的癡癡望著他。

  他怎麼會知道?

  「你這麼嬌弱,卻要硬撐著一座相符,既要理家又要管事,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的......」他眸底有著深深的瞭解與濃濃的憐惜,輕喚了一聲。「你很了不起,真的,與你相比,爾善自覺愧歎弗如。」

  咦?

  蘇福兒眨了眨眼,把眼前濕濕熱熱的淚霧眨去,察覺出了他低沉嗓音裡的一抹寂寥後,顧不得自己的自愛自憐,衝動地伸手過去握住他的大手。

  「怎麼這麼說?太子,您也是很了不得的------啊!」

  「當心。」鳳爾善急忙扶住她險些滑下馬的身子,俊臉微微變色。「你在馬身上,這樣很危險的......有沒有嚇著?」

  「還,還好,福兒沒事。」她心兒怦怦跳,餘悸猶存的擠出一朵笑。

  「此處風景好,不知我們下馬散散步好嗎?」他還是放心不下,提議道。

  「喔,喔,好啊。」她小臉一紅,清了清喉嚨。

  因為方才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最終還是在他溫柔有力的攙扶下方下了馬。

  「謝謝。」她有點丟臉的喃喃。

  他低頭對她笑著,「是我該謝謝你,」

  「為什麼?」她抬起頭疑惑的望著他。

  「我不習慣騎馬,屁股正疼著,幸虧福兒姑娘給我一個台階下。」他一本正緊說。

  「屁啦!」她一呆,噗的笑了出來,隨即摀住小嘴,「哎呀,對不起------」

  糟了,她怎麼可當面侮辱皇室?

  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在生氣,大手掩飾的搓揉鼻尖,肩頭微微顫抖,他是在笑嗎?

  蘇福兒呆呆地望著他,一臉迷惑茫然。

  終於鳳爾善抬起了眼,眸子閃亮亮的,笑容愉悅。「福兒姑娘,你真可愛。」

  可愛?

  自小到大還沒人講過她可愛,通常都是說他柔媚嬌嬈,風姿卓越,矯捷無雙,可是,他竟然說她可愛?

  蘇福兒忍不住有一絲著迷起來。

  小臉通紅,櫻唇微張開,癡迷傻氣地直直望著她。

  霎那間,鳳爾善一顆心激動難耐,再也抑不住胸口澎湃的盛情渴望,衝動的低了頭,深深的吻住了她------

  轉瞬間,天地同醉。

  自那一日午後春遊倩醉之後,蘇福兒就再也沒有辦法將鳳爾善自心上驅逐出去了。

  她一日比一日還要喜歡他,理智寸寸失奪,他開始因他的喜歡而喜歡,為他的煩擾而煩擾。

  她陪伴著她,同時也享受著他的陪伴,她開始將持家幾年來的難處或成就感,絮絮叨叨的與他分享。

  他也將當今天下看似太平,國事卻蘊含隱擾的疑慮傾訴給她。

  不過蘇福兒對他有無比的信心,縱然國事如麻,但絕對是難不倒他的。

  因為每當他暢談國事,雙眸閃著睿智的光芒,言談間心思細密條理分明,論及朝政國務、百姓福祉之事,仁德親善、進退有據、運籌帷幄,他是個胸懷大志的好太子,將來也必定會是個英明的好仁君。

  只是......

  蘇福兒心下掩不住三分歡喜三分愁,喜的是自己心儀的對象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可愁的是他身份尊貴,將來還會登基為帝。

  她從沒想過要更帝王之家扯上什麼關係,何況家裡有個爹爹對朝廷皇室鞠躬盡瘁,也已經很足夠了。

  太子......皇帝......這樣的身份太顯赫,好像會把她原本單純的世界給交的亂七八糟。

  但說是這樣說,她還是不能自己地陷下去了。

  雖然彼此都難分難離,蘇福兒卻一直顧忌著他的身份,因此堅持要掩人耳目,好說歹說都不願公開他這個「情夫」。

  鳳爾善所幸想了個冠冕堂皇的名目將她請進宮,他也不是沒有反抗過,但是蘇宰相一聽到這個消息後卻歡天喜地,一副深受皇恩浩蕩的快樂沒樣,讓她那個不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爹,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再加上那個總是對她好溫柔的太子,又施展那些旁門左道的招數------溫柔的笑眼、溫柔的呵護、溫柔的寵溺,一大堆一大堆的溫柔,將她所有的理智全給淹沒了。

  自從娘過世後,爹一腔心思全用在忠君愛國上,家裡的事都是她一肩挑起,她的個性精明刁鑽,人人都當她所向無敵,從未有人這麼將她捧在手掌心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深深疼寵著、憐惜著,所以她就暈了、醉了、傻了......

  可是隱隱約約間,她心下總有些惶惶不安,好似漏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我覺得......」坐在涼亭裡,蘇福兒支著下巴,盯著對她溫柔微笑的太子,滿腹懷疑的開口。

  「覺得什麼?」他輕笑著替他扶正了一絲垂在額頭上的髮。

  「我進宮好像是不對勁的。」她沉吟道

  鳳爾善臉上笑意悠然僵住,化為戒備的警覺。「怎麼了?有人對你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嗎?」

  「誰會對我說什麼不好的話?」她嗤笑,懶洋洋地斜撐著臉頰。「我那麼凶,又是太子的貴客,誰吃飽了撐著來招惹我?」

  他鬆了口氣,明亮黑眸卻直直盯著她。「那麼。。。。。。」

  「太子,你很喜歡我嗎?」她老實的問。

  「你感覺不出我已經比喜歡還要更喜歡你了?」他假意生氣,輕擰她粉嫩的臉頰,手勁卻輕柔的唯恐弄疼她。「笨蛋。」

  她心兒甜蜜蜜喜滋滋的,但還是苦惱地歎了一口氣。

  「真糟糕,我也比喜歡你還要更加喜歡你了,」她深感困擾地道,「唉。」

  「傻丫頭,我們彼此有情,這樣不好嗎?」他聞言又好氣又好笑。

  喜歡上他,有這麼令人煩惱討厭嗎?

  再在嗎說他也是一國太子,將來要背負天下萬民的期待,成為一個頂天立地、親善愛民的好君主;她心愛的男人,是個值得她驕傲的男人哪!

  這樣不好嗎?

  鳳爾善心裡有點悶悶地愀然不樂。

  「可是你將來是要當皇帝的人,說不定你以後會有三宮六院。。。。。。」蘇福兒恍然大悟,終於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的隱憂是什麼了。

  光想像那個畫面她就熱血沸騰,有抓狂嘔血的衝動。「那我要唄擺在哪裡?」

  「擺在正宮,東宮。」他對她笑了,深情款款地道:「我要你當我的皇后。」

  她望著他,足足感動了。。。。。。三個心跳的時間,然後,就被現實狠狠潑了一盆冷水。

  「意思就是,你真的會有三宮六院了?」她心驚跳了下,黛眉悄悄聚攏。

  他失笑。「傻瓜,這是自然的。」

  她心一震,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會笑著向她大方承認,他將來還會有其他女人,很多很多女人?

  「可是你說你喜歡我的。」她心頭沒來由堵得慌,嬌媚愛笑的神色微微變了。「這樣,你還是要再納其他女子為妃?」

  鳳爾善有些困惑,不明白她為何反映如此激烈。

  「福兒,你是我心頭第一人,我真正喜愛的是你,

  我的皇后也會是你,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這麼。。。。。。」他沒有說出「憤怒」兩字,而是謹慎地改口。。「不開心呢?」

  不開心?她不開心?她看起來只像是在不開心而已?錯!她是快要噴火了!

  「太子殿下!」她站了起來,睜大晶瑩的眼睛,勉強仰著怒氣開口:「你的意思是,你不能只專情鍾意我一個?」

  「我專情鍾意的只有你一個。」他真摯的回望著他。

  她的神情軟化了下來,可是他下一句話卻有讓她心頭火起

  「可是我是太子。」他輕歎一聲,「將來要繼承皇位,我有我的難處,也有我需要遵循的祖宗家法。但是請你相信我,三宮六院不是一種福利,而是一種責任。」

  「屁啦!左擁右抱不是福利?鶯鶯燕燕不是福利?」蘇福兒氣得臉色鐵青,再也抑不住滿腔往上衝湧的濃厚醋意,冷冷一笑。「少騙人了,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你們男人都一樣!」

  「福兒,你聽我說??????」他忙握住她的手,想解釋。

  「不用說了。」她怒氣沖沖,盛怒得像朵燃燒的火焰,美得令人屏息卻又不敢碰觸。「我蘇福兒雖不是什麼金枝玉葉,可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好女子,我做什麼要跟人家共事一夫?我有那麼沒有行情嗎?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廉價,那麼隨便的女人嗎?」

  鳳爾善看著她,半響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福兒,你怎麼這樣看待這件事?我的身份和背景不同於一般尋常百姓,我也想要一生只娶一知心娘子,我也想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我身為太子,我相信自己能夠此生只愛一個你,但我卻不能夠此身只緊一個人。」他感慨萬千地到,目光深刻地注視著她,希望她能懂。

  懂,她能懂,可是她不能接受。

  拚命眨掉眼眶不爭氣泛起的濕潤熱氣,他腰桿挺得直直的,美麗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我想,我該回家了。」

  「不!」他臉色瞬間變了,一把將欲轉身離去的她拉回懷裡,緊緊環抱著她,心慌意亂的低吼:「福兒,不准你離開我,我不准------」

  被那雙強壯的臂膀緊緊箍靠他溫暖胸膛前,她的驕傲瞬間被濃濃的心痛取代,鼻頭一酸,先謝落下淚來。

  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她心思慎密,可為什麼偏偏忘了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太子,將來還是會掌管天下的一國之君。

  他的生命與世界,怎麼可能只有他一個女子參與?

  「我知道要你現在就接受這個事實,太早也太快了,但我向你保證,我心裡永遠只有你一個,我以生命起誓!」鳳爾善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她項間溫柔懇求,令她滿腔酸澀憤怒悄悄融化成了涓涓的春水。

  因為這一剎那的心軟,也因為她實在愛慘了他,對他的溫柔與深情無法自拔,所以她催眠了自己,他只愛她一個,也許終有一天,他會慢慢瞭解,他們彼此深愛著對方,眼裡、心裡除了彼此,再容不下其他人。

  終於一天......

  「會幸福的。」蘇福兒緊緊地環著他結實矯健的腰,堅定的說著,「我們兩個,會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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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若說她是擁有七十二變的頑皮孫悟空,那麼鳳爾善就是她怎麼翻也翻不出去五指山的如來佛。

  她聰明慧黠伶俐而且刁鑽得讓人頭痛,可是他永遠溫柔如春風,永遠張開寬大包容的雙臂,將她緊緊保護於羽翼下。

  因為他,所以她鎮日笑得好燦爛,快樂得近乎任性飛揚的。

  可是笑得越開心,有朝一日跌下來的時候,哭得就越慘。

  只因現實就是現實,就算蒙上了眼,摀住了耳,現實依舊會伺機而來,給予人毫不留情的當頭一擊。

  那是一個暮春的午後,蘇福兒決定偷偷溜進太子宮,給他一個大驚喜。

  他曾經笑著說,她絕不會有耐性繡花繡草繡荷包的,所以為了證明他是錯的,也為了要見到他詫異驚喜的表情,她瞞著他,偷偷地繡了幾個晚上的荷包。

  她用的是江南織造特地上供的冰瑩玉絲明黃緞子,穿金線,引紅線,熬了好幾夜,兩眼酸澀,手也被針紮了無數回,鉸去了無數個繡壞的香囊,最後總算做出了一個以紫色祥雲串串,金色如意交織成框架,上頭以嬌紅絲線繡出轉梯「福」字的荷包。

  此福暗合了她的名字,也是祝福他得以承天之眷,福壽綿迭的意思。

  裡頭還裝了成雙的紅豆子,暗喻「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她紅著臉,卻仰著頭,優雅高貴地經過那些表情微帶尷尬的皇家侍衛面前-----過後來想,她才知道他們的尷尬與不知所措,是因為不知道該不該將她擋下。

  但終究,她還是直接地推開了門。

  然後,那一床明黃床幃下,被驚醒的是一張小臉雪白,怯憐憐得像支小白兔的女孩。

  她心房猛然一震,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愣愣地盯著躺在心上人床上的這名女孩。

  這女孩不眼生呀,之前她也曾見過幾回的,天真可愛地跟在他們身後「爾善哥哥,福兒姐姐」的囔囔著。

  她是見過司徒寧靜的,而且印象中就是個天真爛漫,無害殺氣的小人兒,就算以她稍顯苛刻的眼力瞧來,也知道司徒寧靜雖名為太子妃的秀女之一,可實際上和風爾善卻情同兄妹。

  所以她就這樣大意了,疏忽了。

  看似越無害的東西,越是要人命!

  「你......怎麼會在這兒?太子呢?」她心底狠狠撞了一下,卻還不十分明白眼前的一幕代表著什麼。

  「爾善哥哥......他......」司徒寧靜有些心虛地迴避她的目光,身子往後挪了挪。

  就是這不安地一挪,讓蘇福兒眼尖地瞧見了明黃緞褥上點點觸目驚心的落紅。

  霎時間,宛如一柄燒紅的匕首插入她的胸口,而且盡柄而沒。

  司徒寧靜穿著單薄中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努力想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可是那散亂的髮和玉頸絕不容錯認的點點吻痕,登時說明了一切。

  那宛如蝶吻的紅印子她並不陌生,因為在幾日前,躺在這張床上婉轉承恩纏綿,被深深愛過,吻過的女子......就是自己。

  可是同一張溫暖的大床,此時此刻在她眼裡不啻是屠夫刀下血淋淋的那一方砧板。

  「你昨晚和......太子......過夜?」短短八個字,像把鋒利的刀子割破了她的喉頭,蘇福兒嘗到了鹹腥可怕的血味。

  司徒寧靜機伶伶一顫,隨即哭得梨花帶雨,哽咽難言。「對......對不起......福兒姐姐......我知道你很愛很愛爾善哥哥,可是......」

  就是這一聲對不起,狠狠削碎了她的心。

  攢在手中的荷包,自她掌心鬆脫掉落,荷包內的相思紅豆也滾落了一地。

  「福兒姐姐......對不起......我不是存心要傷你的心......」司徒寧靜從捂著臉的指縫中偷偷看著她,哭聲裡有一絲惡意的快樂,「可我是爾善哥哥的侍妾,我再不承認,我就是他的人呀......」

  蘇福兒以為她會哭,但是眼眶灼熱得像是赤旱的大地,只有胸腔內跳動的那顆心逐漸變得緩慢......慢......

  「福兒姊姊,你怎麼都不說句話呢?」不知道什麼時候,司徒寧靜已經發下了捂面的手,淚痕斑斑的臉上,冷笑已經取代了裝模作樣的歉意。

  「他會負責的。」彷彿從遙遠幽冥飄來的聲音低低響起,恍惚間,蘇福兒沒發覺是自己嘴裡說出的話,還以為是一縷哪來的鬼魂在笑。

  「福兒姐姐......」

  「福兒姐姐......」

  「閉嘴。」她下意識地掙開被司徒寧靜抓著的手臂,冷冷的道:「我不是你姐姐,你也從來就不是我妹妹。」

  「福兒姐姐,可是你比妹妹先得寵,總有個先來後到,所以將來咱們姐妹共侍一夫,我叫你一聲姐姐也是應該的。」司徒寧靜咬著下唇,可憐兮兮地道。

  蘇福兒一震,痛楚的目光直直射向那平常看來乖怯的女孩,「你再說一次。」

  她跩什麼呢?

  司徒寧靜吸吸鼻子,不服氣地坐了起來,仰頭昂然地道:「福兒姐姐,其實你跟我們有什麼兩樣?咱們全是進宮來承恩的,你代表蘇氏一門,我代表的是司徒一族,我們頭上都是同一個太陽,侍奉的也是同一個郎君,可為什麼姐姐總是高高在上,好似很瞧不起我們的模樣呢?」

  她理直氣壯的話,像是狠狠摑了她一個巴掌。

  蘇福兒腦袋嗡嗡作響,雙頰熱辣辣的,她張口欲反擊,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

  其實你跟我們有什麼兩樣?咱們全是進宮來承恩的,你代表蘇氏一門,我代表的是司徒一族,我們頭上都是同一個太陽,侍奉的也是同一個郎君,可為什麼姐姐總是高高在上,好似很瞧不起我們的模樣呢......

  是啊,她和那些住在侍秀苑裡的秀女有什麼不一樣?

  她蘇福兒枉自心高氣傲,原來也只是眾芳中的一個。

  想到這裡,蘇福兒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心裡湧上一股絕望。

  「其實呀,咱們都是一樣的,既然進了宮,就是後宮的人,將來家裡的榮華富貴都是指望著我們的,以前妹妹總是不服氣,為什麼太子眼裡只有你,可是昨夜侍寢後,我才知道在這宮裡,沒有誰是不能被取代的,就連我也一樣。」司徒寧靜歎了一口氣,倒也動了三分真情,「可幸好,咱們托付終身的是這麼個英俊偉岸的尊貴男兒,他一直都待我們好的。」

  在這一瞬間,蘇福兒慘白的臉色迅速轉為血一般的紅。

  她突然笑了起來。

  「是呀。」她笑得好諷刺,好尖銳。「他待我們都好,沒有一個不好的。」

  在他心裡,所有的女孩統統都是他的好妹妹,將來也是他的好賢妻,好良妾,成就他好大的一座江山,好花園錦簇的後宮......

  「可昨晚爾善哥哥說,無論他和誰親近,太子妃之位都是要留給姐姐你的,聽得妹妹好傷心啊,若論親,妹妹自小是追著爾善哥哥長大的,我又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爾善哥哥怎麼不選我當太子妃呢?」司徒寧靜說著哽咽了起來,悲傷的紅了眼,「真不公平......」

  全是那抹淒楚可憐惹的禍!

  就衝著她那副怯弱楚楚的可憐相,蘇福兒早已一肚子淘湧怒火熊熊燒的快爆裂開來,乍然怒向膽邊生-----

  「你裝什麼可憐?」她衝口而出,憤恨地冷笑,「昨晚不稱了你的心,如了他的意嗎?現在哭哭啼啼裝什麼清純無辜?」

  「姐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司徒寧靜被罵得灰頭土臉,滿腹委屈哭得更大聲了。

  「說你幾句還是便宜你了,這麼不禁罵,你將來還想在這互相殘殺的後宮裡跟人家混什麼?」她冷冷道,然後,二話不說拂袖而去。

  但是她並沒有立刻去找那個負心漢算賬,因為她想要親口聽他解釋-----她蘇福兒見多識廣,不是那種會傻傻落入人家圈套的白癡。

  儘管心絞痛得快死了,蘇福兒還是極力在亂紛紛的心緒裡努力冷靜下來。

  這件事有三種可能:一是天殺的風爾善真的風流鬼上身,一時鬼迷心竅,衝動的吃了人家;二來就是他真的把「履行提暗自播種之義務」做得坦坦蕩蕩,問心無愧;第三則是司徒寧靜為了坐上太子妃之位,隨便在床上撒個幾滴豬血,捏紅了自己的頸項,哭哭啼啼地做了一場戲,為的就是要她相信太子移情別戀,好教她放棄。

  雖然她懷疑司徒寧靜有這種心計,但是她背後是司徒家一族,為了光宗耀祖,眾人什麼手段使不出來的?

  所以,她在等,等著他來解釋個清清楚楚。

  後來,他確實也來了。

  「福兒,聽說你打傷了寧妹妹?」

  風爾善俊秀的臉上,是一抹深深地不敢置信。

  蘇福兒盯著他,不動聲色,儘管劇烈起伏的胸口幾乎抑制不住要滿溢出來的懷疑與痛苦。

  活活見他的大頭鬼!

  她蘇福兒向來動腦動口不動手,好手好腳是拿來吃飯做事愛人用的,平白無故的打什麼人?

  司徒寧靜說她打傷了她?哈!還真是演戲演上癮了。

  「她說,我打她?」她瞇起雙眼,語氣危險的問。

  風爾善遲疑了一下,「寧妹妹暈厥過去,太醫正在診治......是一名宮女說她親眼所見的。」

  一個宮女一句親眼所見,他就信了?

  蘇福兒的心霎時一涼。

  剎那間,她方知這個後宮殘酷可怕的爭鬥已經在這一刻開始了。

  為了這個男人,她真要開始投入這場戰爭嗎?

  口口聲聲愛她的這個男人,背叛她在先,又懷疑她在後,這就是她當初深深愛上的知心人兒,如意郎君嗎?

  「對。」心灰意冷之下,讓她賭氣承認了自己並未做過的事。


  同一時間,她的答案震得風爾善腦子一陣嗡嗡然,如遭雷擊。

  他英俊的臉龐瞬間變色,震驚萬分的開後:「你......真打傷了她?」

  「對,難道她不欠人打嗎?」她冷笑的反問。

  「福兒,我不敢相信這話會從你口中說出......」他倒抽了一口氣,目光閃過痛楚,氣憤與失望,「寧妹妹還那麼小,她有什麼得罪你處,你需要這樣傷害她?若她有什麼不是,你說她幾句也就是了,可是你怎麼下得了手?」

  「可惜時光不能倒轉,要不我還真想痛打她一頓呢!」她意有所指,咬牙切齒的擠出話來。

  風爾善搖了搖頭,好似要搖掉這句話,他聽錯了......他絕對是聽錯了......

  「如果這是誤會......」他勉強開口。

  誤會?

  蘇福兒嗤地一聲冷笑,一顆心淒苦絞擰得像是要扭曲變形了。誤會?他究竟以為她是笨蛋,還是她是瞎子。

  或者,他只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反正自己將來是一國之君,而住在侍秀苑裡的司徒寧靜日後也會是他的人,所以不過是提前洞房恩愛罷了......他是這個意思嗎?

  「是誤會嗎?」她笑了,笑得令他有不好的預感,「那太子爺要不要說說,您昨晚做了什麼好事呀?」

  「昨晚......」他英俊臉龐閃過一抹心虛的遲疑,頓了頓又閉上嘴。

  就是這一個遲疑和停頓,讓蘇福兒最後的一絲希望瞬間幻滅成灰。

  「昨晚,怎樣?」她故意嬌聲提示他,手腳卻漸漸在發冷。

  風爾善迴避她的視線,輕咳了一聲,再看向她時,表情已柔和許多,還多了一分溫柔的懇求。

  「我承認,昨夜我與寧妹妹已經......但那是體制所訂,她是我侍秀苑中的秀女,若我未召幸她,司徒一族會錯認皇室嫌棄他們,所以......」

  父皇今日心神似有過勞不足之處,而在朝中勢力龐大的十九皇叔似有異心,關處尚有大漠狼王蠢蠢欲動......舉步維艱,他不得不估計朝野勢力間的巧妙平衡。

  司徒將軍身處外戚,自不會有非分逆上之想,然寧妹妹遲遲未受召幸,對司徒一族而言也是已達憂慮,君要防臣,臣更要憂君哪!

  所以昨夜,他不得不做出「處置」。

  他承認......他真的承認......

  「我不想聽!」蘇福兒緊緊摀住雙耳,恨不得自己在這一刻死去。

  他昨夜和司徒寧靜洞房了......洞房了......

  她冷冷地打了個寒顫,頓時間覺得自己好賤,好賤......

  她跟她們都一樣。

  看著她面色慘白身子顫抖,風爾善一顆心彷彿落入烈火燒灼的地獄裡,心痛,後悔,懊惱和疼楚......全激湧上胸臆間,成了被深深鞭笞的刺痛。

  「福兒!」

  他竟然重重傷害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但......他也有他的無可奈何啊。

  「福兒,聽我說。」他心慌地拉下她緊摀住雙耳的小手,觸手冰涼地令他心臟猛地一縮,語氣溫和卻堅決地道:「昨晚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這是我身為太子必須背負的責任,我不求你能理解,可是請你要體諒我,體諒寧妹妹,她......她也是身不由己,我們各有各的悲哀。」

  昨夜,他明知自己沒有做錯事,也算不得是對不起她,但他已然心不在焉,帶著深深的愧疚和濃濃的迷惘......

  寧妹妹也在哭,口口聲聲說都是她害得,是她害他對不起福兒。

  有一度,他想要甩開身上的一切規矩制度與枷鎖,他只想要回到心愛的女人身邊,唯有福兒......

  但後來,肩上沉甸甸的重責與皇族的期許還是捆綁住了他的靈魂和身體。

  昨夜結束一切後,他迅速翻身下床,到御花園裡呆望了一晚的月亮。

  竟無比自我嫌惡......

  但這些他又能如何訴諸於口?總而言之,就她的認知而言,他的確是背著她與另一個女子歡好了。

  「夠了。」她無法呼吸,心口在淌血,恨恨地冷笑,「我真希望當時能夠多踹她幾腳,讓她可憐個夠。」

  「福兒!」回過神來,風爾善瞪著她,像是不明白她何以會說這樣的話。

  想起昨夜寧妹妹又疼又愧的眼淚,無論如何,她也是無辜的,她不該代他倆受過。

  彷彿親眼見到一個原本幸福美好的世界在她面前崩潰瓦解,蘇福兒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害怕與恐懼,本能的就想要衝上前緊緊護住,擋住不讓它逐漸粉碎成末,她知道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麼,做點什麼,阻止這一切發生......

  可是腦中不斷湧現的是司徒寧靜哭花了的小臉,還有那幾點狠狠刺進她瞳眸,也戳進她心臟的落紅......不難想見,昨夜有多麼的風狂雨驟,春情燒烈!

  她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蘇福兒聽見自己在冷笑,而且笑得好不高傲,「得罪了我的人,有幾個會好受的?我就是看她的楚楚可憐,看她故作天真,實際卻yin蕩下流的樣子不順眼......咦!你生個什麼氣?她昨夜不過陪你睡了一晚,又還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好娘子,要你心疼?」

  她字字尖利苛刻的話刺得他耳朵陣陣生痛,風爾善倒退了一步,深邃的眸子呆呆地盯著她,好似自己突然眼花了。

  眼前貌美如花卻口氣狠毒的女子,是她一心一意鍾愛的福兒嗎?

  蘇福兒恨著,氣著的不僅是他與司徒寧靜真的洞房了,令她痛苦萬分的是他非但沒有絲毫對不起她的愧疚感,非但相信別人的信口雌黃,他甚至振振有詞地確信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真的愛她嗎?

  如果他愛她,為什麼一開口就將她歸類到罪人之列?在他眼裡,她是個不問是非就胡亂傷人的毒辣女子嗎?

  他一定要逼瘋她,逼她也成為那些歷代後宮中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毒婦嗎?

  她痛恨他讓她必須去面對愛情殘缺,深情染血的痛苦事實!

  不,不要失去理智,不要跟他吵架......跟他有話好說,跟他問個明白,問他是不是還愛著你,告訴他你沒有動手......千萬不要中了別人的計......

  她心底深處有個小小聲音苦苦哀求著,要她千萬別因為一時意氣之爭而摧毀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蘇福兒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崩潰的腦袋冷靜下來,可是自雪白貝齒逸出的話卻還是那般尖酸銳利-----

  「原來你竟是這麼心疼她,那就大大方方娶了人家唄,反正你也不是什麼癡情小郎君,她也不是什麼純情小百合,兩相搭配,剛剛好呀!」

  「福兒......」他為什麼流露出那麼悲傷,那麼痛的眼神?

  好像她侮辱了他的一片真心,好像她抹黑了司徒寧靜的清白人格,好像她親手撕碎了自己偽裝得甜美可人的假象,突然露出了猙獰可怕的真面目?

  她的心瞬間像被無形的大掌緊緊掐住了般,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想開口解釋,想要圓方才自嘴裡說出的那些可怕句子,可是她張開嘴巴,卻聽見自己在冷笑,笑得好可怕。

  「不要一副是我對不起你的樣子,你我心知肚明,是誰先背起了我們之間的愛情。」她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間迸出,「你用再多冠冕堂皇的話的都掩飾不了你的風流,無情,善變......我真恨,恨我為什麼要愛上一個四處留情的花花太子!」

  她這句話,徹底摧毀了過去這些日子來他真心真意的付出,也徹底否決了他曾經對她的一片深情。

  風爾善震驚絕望地看著她,胸膛裡哪一科熱騰騰的真心,霎那間,幾乎化成了灰。

  原來在她眼裡,他竟是這樣一個不堪卑劣的男人?

  「福兒,我原以為我是瞭解你的,我原也以為你終有一日會體諒我的身份和無奈。」他悲哀的看著她,「我什麼都能給你,甚至我的命,但我的身份不會改變,若你心底真有我,我請求你接受我的身份,以及我必須承擔的命運。」

  「接受你的身份和命運,就代表要接受和其他女人共同擁有你?」她的心也好痛,為什麼他要逼她接受這種殘酷的請求?

  「但,我的心永遠是你的。」他凝視著她,目光懇求。

  「可是你的人卻不能成為我的唯一。」她淒楚地接口,「是這個意思嗎?」

  「是。」他縱有千般不願承認,卻只能讓彼此面對現實。

  「我不要!」

  「福兒......」他還想做最後意思努力。

  「我為什麼要跟那麼多女人共侍一個你?太子的身份有什麼了不起?你說,若我心底有你,就該放棄自己的原則,成為你後宮裡眾多女人當中的一個......」她盯著他,胸口痛得像是有支巨掌在裡頭掏弄撕扯,「可換個方式,你若真心愛我,又怎捨得讓我和別人共享你?你為何不能為了我,放棄江山,放棄皇位?」

  她的言論如此大膽悖理,又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登時令風爾善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福兒,我是一個太子,我怎能棄家國不顧?」他憤怒了起來。

  「我也是人家的女兒,我怎麼能委屈自己的夫婿夜夜換人睡?」她狠狠瞪了回去,毫不相讓。

  「福兒,你會是我的正妻,我未來的皇后-----」儘管氣怔了,他依舊努力維持理智。

  「免了,我一點也不稀罕,正妻又怎樣?皇后又怎樣?侍妾又怎樣?還不是眾多陪睡的女人之一,一點尊嚴也沒有!」

  「為了尊嚴,你寧可放棄我?」他瞪著她。

  這女人,腦袋裡究竟裝了多少冥頑不靈的石頭?

  「錯!」蘇福兒咬牙切齒的吼了回去:「是為了你太子的尊嚴,你寧可出賣男人的貞操,放棄我們只見乾淨美好的愛情,你-----你這樣跟賣身有什麼不同?」

  夠了!

  他身為男人,身為太子的尊嚴與驕傲,全在她那句「賣身」裡被轟的鮮血淋漓,灰飛煙滅!

  他骨子裡皇族的傲氣瞬間凌駕一切之上。

  「我不會再求你。」他瞇起雙眼,面無表情,冰冷的開口:「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原則,我們都有各自的驕傲,如果你真的不後悔的話,那麼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不!

  留在他,死命抱住他的腳,不要讓他對你這樣絕望的離去,不要......

  蘇福兒用盡力氣,卻怎麼也無法自緊縮的喉嚨裡擠出任何一個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悲哀痛苦地望了她最後一眼。

  「福兒,我真的是愛你的,但你從未體貼過我的立場和掙扎,你是個世上絕無僅有的好情人,卻不會是個好妻子。」他每個字每個字都狠狠敲進她心坎上。

  她瞪視著他,幾乎不能呼吸。

  「你希望我能此生獨守你一人,可我最後再重複一次-----我是太子,我不能為了你一個人而捨棄其他更重要的人與事,讓對我有所期待的人傷心,如若你不能早早認清這點的,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未來可言。」

  不,不要。

  她想要搖頭,拚命拚命地搖頭......

  可是這一切好像都來不及了。

  「我們倆都同樣的驕傲,同樣地不願放棄自己的原則,所以,現在這局棋已成了對峙僵持的兩敗俱傷之勢-----」風爾善悲傷地看著她,「是以至此,我也已經不知該如何解開這個僵局了。」

  她還是死命地盯著他,無法思考。

  最後,他語重心長地道:「但我想奉勸你一句,聰明不能當成武器,美麗不能當做特權,你聰明美麗,機智過人,但你像個美麗妖異的妖女,蠱惑完男人的心魂後,隨即棄之如敝屐,有時我甚至會懷疑......自始至終,你待我是真心的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她是真的愛他,愛慘了他,愛到只要一想到會有別的女人吻他的唇,碰觸他的肌膚,她就想死掉。

  「我真怕......你會讓我忘了當初我是怎麼愛上你的。」

  短短幾句話,正式判了她死刑,並且將她推入無邊地獄裡。

  原來在他眼裡,她拿自己的聰明當武器,她把自己的美麗當特權,用她天生擁有的武器與特權深深傷害了他,甚至還差點毀了他的世界......對嗎?

  原來,她是個美艷妖異的妖女呢!

  原來,當初最被他欣賞與憐惜寵愛的優點,也正是他最厭惡痛恨的缺點。

  原來,人的心一旦變了,什麼也就腐臭敗壞了。

  在那一瞬間,蘇福兒終於明白了這個千古不移的殘酷真理。

  儘管蠢笨又執迷不悟的她,第二天還是寫了封信與他相約怡福軒,試圖想要挽回一切。

  但是當晚她在暴雨中淋了一整夜,他還是沒有來。

  宮女吞吞吐吐的向她解釋,因為司徒小姐發燒了,所以太子正守在她床榻邊,所以不克前來......

  那一刻,她心死。
第四章

  蘇相府

  坐在窗明几淨的屋裡,往日陰霾如鬼魂般又復魅現糾纏。

  不同的是,她已經不是兩年前那個血氣方剛、熱情澎湃,為愛生、為愛死的笨蛋蘇福兒了。

  現在的她,手腳是冰的,連血都是冷的。

  不過,很過癮哪!做壞人比當好人有樂趣多了,也不必綁手綁腳,顧忌這個顧忌那個,最後還給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蘇福兒冷冷一笑。

  當年她在公眾因淋雨而大病一場,幾乎連小命都給斷送掉,從醒來的第一眼,看見心急如焚滿臉憐惜,卻又故作鎮定平靜的鳳爾善時,一點感覺也沒有。

  以為她會感激他人好心好,感激他還善良到親移大駕到怡福軒同情一下那個美艷卻新很毒辣的妖女嗎?

  說不定,他只是怕宰相的女兒死在宮裡,怕招致非議吧?

  以為這樣就死了嗎?

  哈!她的日子還長得很呢。

  病初養好的那幾天,不管他人有沒有再到怡福軒探望她,也不管宮女們是怎麼在背後議論紛紛她的失寵和邪惡,她開始到各嬪妃那兒去串門子,鼓動著三寸不爛之舌,她成功地說服了許多得蒙皇上召幸,或未曾受皇上召幸,一直在深宮裡自怨自艾、自歎自憐的嬪妃才子們的一腔心思。

  也不知她是用了什麼法子,讓這群早已埋怨青春被耽誤虛擲的女人聯合起來向皇帝與皇后齊齊哀求要『告老還鄉』,此事驚動了內廷,後來這些主動求去的妃子還真的得償所願,離宮各奔前程去了。

  而且臨離開前,個個對她稱頌不絕,還相約口風緊密,不得洩露天機。

  所以至今,除了太子和他的親弟鳳爾霄私底下暗暗疑心外,並未有人將妃嬪出走這件大事與她聯想在一處。

  後來,她堅持回蘇府,並且從此與鳳爾善恩斷義絕。

  兩年了,她堅決不願再見,或再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直到日前一時心軟,被爹爹的眼淚打動,還想著皇上皇后也實在夠無辜的,這才雞婆地出面包攬了這件事。

  那奸詐狡猾的傢伙,如今細想來,倒是她這邊螳螂捕蟬,他那廂黃雀在後呢!

  利用她的腦袋和她兩個妹妹擺平了大漠狼王和十九皇爺,現在還落了個人情在他手中。

  「可惡!」蘇福兒終於領悟過來,氣得一拍桌子。「這混蛋!下次我要是再中了你的計,我蘇福兒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三日後,風清日曉廉半卷,天氣乍暖還寒。

  榻上有抹淺紫影子蠕動了一下,然後慢慢醒過來。

  長髮入上好黑色絲綢披散在小巧的肩背後,白皙細緻雙頰染著甜睡初醒的兩朵嫣然酡紅,薄薄紫色春衫半掩半映地透著一抹滑入凝脂、賽霜勝雪的肌膚......她嬌慵無限地伸個懶腰,細細申吟聲輕易挑逗得一旁靜靜凝視海棠春睡的高大男人心下震撼。

  「唉。」他神色溫柔,直視她的眸光卻灼熱明亮。「這真是對男人最殘酷的一大折磨。」

  「咦,今兒吹的是什麼風?」蘇福兒懶洋洋地別過頭,睨了他一眼,卻沒打算將滑下肩頭的春衫拉整好。「竟吹得您太子殿下貴人踏賤地,真是教小女子不勝惶恐啊。」

  鳳爾善凝視著她,微微苦笑。

  慵懶誘人酥媚入骨,這小女子絕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看看你。」他收束心神,柔聲道。

  「謝太子關心。」她半點面子也不給,自顧自翻身倒入柔軟繡枕裡,長長青絲披散在背後。「您看過了,可以請回了。」

  「我聽說你病了。」他輕輕歎息,強忍著伸手碰觸她額頭的衝動。

  每當生病時,她就是這麼懶懶地撐著,狀若無事,可是他知道她的身子並不及她心志十分之一的強壯。

  兩年前,他就曾為此飽受驚嚇過。

  蘇福兒嗤笑了一聲,回過頭來,嬌甜嗓音注入了幾分諷刺。「就算是,又干太子殿下什麼事呢?」

  「你知道我會放心不下。」無視於她的嘲諷,鳳爾善溫和地道。

  「小女子真是受寵若驚。」她笑得宛若一株帶刺嬌艷紫玫瑰。「雖然自古紅顏多薄命,但小女子恐怕一時半刻也是死不了的——」

  「福兒,別瞎說。」什麼死不死的,聽得他一陣心驚肉跳,微微咬牙道:「不會有事的。」

  「是呀,我也覺得我不會有事,那麼殿下,您為什麼還不擺駕回宮,忙您的國家大事呢?」她嘴角微微往上勾。

  鳳爾善深深注視著她眉兒彎彎、似笑非笑的小臉,英俊臉龐透著一抹無可奈何的寵溺。「好吧,你乖乖養病,我帶了一些補品,已經吩咐廚下每三個時辰燉一盅端進來——」

  蘇福兒的眼神陡地變冷了。

  這裡是她的蘇府,不是他的皇宮,縱然他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太子,也無權在她的地盤左右她的人生。

  「謝殿下關心。」她已沒了敷衍的興致,冷漠的眸光毫無掩飾地直視著他。「太子請回。」

  再抑下一聲發自內心深處的喟歎,他識相地緩緩起身,目光依舊離不開她。

  「我會再來的。」

  她只是冷哼一聲,懶得回話。

  鳳爾善沒有絲毫憤怒或怪罪之色,只是跨出房門,親手輕輕地關上了門。

  外頭侍立著十數名宮女和皇家侍衛麗時下跪行禮,「太子起駕回宮!」

  一如來時,大隊人馬又浩浩蕩蕩地離去了。

  待外頭聲息不聞後,蘇福兒嬌喊一聲:「小鐺!」

  「奴婢在!」慌慌張張跑進來的小丫鬟氣喘吁吁。

  「敢問......是誰放太子進來的?」她笑吟吟的質問。

  敢問?

  小鐺連忙倒退三步,臉上浮起一抹驚恐之色。「回大小姐,太子要進來......奴婢真的......很難擋得住啊。」

  「說得也是,當主子的若是太過蠻橫不講理,倒也教你們難以做人。」她沉吟的點了下頭。

  「謝謝大小姐。」小鐺感激道。

  「交代下去,下回太子再來......」蘇福兒滿眼的笑意瞬間凝結成冰。「就說我死了。」

  「大小姐......」小鐺差點哭出來。

  「就這樣。」她回過身,繼續蒙頭大睡。

  「大小姐......不要哇......」

  瞧,她是一個多麼體貼下人,通情達理的主子呀!

  閉上眼,蘇福兒心安理得地睡著了。

  大漠狼王被搞定,十九皇爺被擺平,眼下就國基永固,天下太平了......嗎?

  「你覺得福兒姐姐和太子之間是不是有點什麼什麼?」

  十九皇妃蘇滿兒舒舒服服地窩在十九皇爺鳳磐碩強壯寬闊的懷裡,嘴裡塞著京城知名的鄭記棗泥蓮蓉包,咿唔不清問。

  「你現在才知道那妖女——」被嬌妻白了一眼,鳳磐碩只得勉強改口:「我妻姐跟我那皇侄之間有點『什麼什麼』?」

  「這麼說來,你也覺得他們之間的確是有點什麼什麼了?」她忙嚥下滿嘴食物,興奮地坐正身子,仰頭望著他,「所以,你想我們是不是應該......」

  「不應該。」他二話不說的拒絕。

  「可是......」

  「相信我,那妖——」他頓了頓,警戒地道「不會希望我們旁人多事。」

  「可是我覺得這樣福兒姐姐和太子很可憐耶,這種相見卻又不敢見,要愛不能愛的痛苦,簡直比隔著銀河遙遙相望的牛郎織女還淒慘。」

  鳳磐碩咕嚕了一聲。

  她假裝沒有聽見他說了一句類似『想太多』或是『沒那回事』的話,滿臉感傷地問:「我們真該幫幫他們倆的......你覺得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呢?」

  「最稱手的兵器。」他邪魅的眼眸閃過一抹嗜血光芒。

  「你好像頂愛看他們倆廝殺的啊?」她懷疑地睨著他。

  「不不不。」他低聲輕笑,趕緊摸摸寶貝妻子的頭,「我像是那種人嗎?」

  「你就是那種人。」蘇滿兒再度免費奉送大白眼一枚。「可不管怎麼說,咱們倆能有情人終成眷屬,福兒姐姐功勞最大,所以衝著這份情,你無論如何也該幫幫他們的忙,對吧?」

  「滿兒,」他微笑的開口,「相信我,咱們在一旁看戲有意思多了。」

  「但是......」

  「他倆不至於將對方撕碎吞吃入腹的。」雖然那副景象肯定美妙至極,他還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坐擁大好江山......鳳磐碩低頭看著一臉天真的嬌妻,隨即無奈地打消了這誘人的念頭,再度重申:「好吧,我答應你,他們兩火拚起來的時候,我不會坐視不管。」

  「我就知道相信相公準沒錯。」蘇滿兒鬆了口氣,隨即笑得好不諂媚。「我家相公非但人長得俊俏,還有學問、有頭腦,真是說不完的聰明!」

  「可不是嗎?」英俊邪氣的十九皇爺再度被小娘子哄得樂不可支。

  果然什麼鍋配什麼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蘇相府

  書房裡,蘇福兒一手輕撫著沉重發熱的腦袋,另一手執著一管狼毫,有一下沒一下地寫著賬本。

  瞧瞧她苦不苦命?

  就算只剩下一口氣,也得先做完這些帳、理好這個家,以及安撫完那個日大汗雨多愁澇、成日憂國憂民憂蒼生、憂一切已發生還為發生之事的爹爹後,待真要斷氣時,方能斷氣吧?

  「咳咳咳......」她捂著劇烈咳嗽的小嘴,對於自己近日來病怏怏的模樣真是厭倦到了極點。「天殺的,這個惱人的風寒究竟幾時才能......咳咳......好?」

  害她最近整人沒意思,罵人也沒心情,但是體內莫名騷動不安的煩躁感卻一日勝過一日,迫使得她好想隨便抓個人來修理一頓出出氣。

  可那個她最渴望將之大卸八塊的傢伙偏偏龜縮不出,倒教她一股怒氣沒出發!

  「大小姐......」小鐺小心翼翼地在門口探頭探腦,似乎想確定此刻狀況是否安全無誤。

  蘇福兒撐著越發沉甸甸的額頭,懶懶揚眉,「進來說話,我不至於咬掉你的頭的。」

  可惡的病,糾纏得她無心也無暇披上慣常嬌柔嫵媚、未語先笑的面具欺騙世人,反而一不小心就暴露出她易怒無常、缺乏耐性的真性情。

  蘇福兒真討厭自己笑不出來的時候。如同現在。

  「大小姐,你該喝藥了。」小鐺鬆了口氣,忙將藏在身後的一盅湯藥捧了出來,滿臉討好地走進桌前,「這回大夫多加了一錢半的甘草,保證絕對不苦口,大小姐,你可以放心喝了」

  「不喝。」她目光輕掃過那隻玉般剔透的藥碗,嬌媚臉蛋一沉。「拿走。」

  「可是大小姐......」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湯藥是誰送來的,」她柳眉挑得高高,冷笑道:「咱們府裡......咳咳.......有的是銀子,這京城裡滿地都是大夫,隨隨便便給我抓個蒙古大夫也勝過......那宮裡的庸醫.....多多......」

  「大小姐,你誤會了,這藥......真不是太子差人送來的,」小鐺一臉心虛。

  「當真不是?」她抬起纖纖玉手輕撫胸口,聞言略微一怔。

  「真的不是,」小鐺滿臉陪笑道。

  「唉。」蘇福兒輕輕歎了口氣,眸底浮起一抹淚光。「咳咳......小鐺,我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或許是被這病給支使糊塗了,竟然誤會你——我身邊最親近最貼身的好丫頭,會串通旁人來欺騙我?天,我是個多麼失敗的主子啊......咳咳咳.......」

  「不不不,大小姐,你千萬別這麼說.....」小鐺一呆,深深的愧疚頓時齊湧而上,眼圈兒迅速地紅了,「其實......其實......奴婢真是想你快快的好起來,所以......所以......」

  「不,你不用再解釋了。」蘇福兒吸了吸鼻子,羞慚地搖了搖頭,「就算生病也不足以當作遷怒奴僕,冤枉好人的接口,趕明兒我一定要在蘇家祠堂列祖列宗面前長跪懺悔——」

  「嗚嗚嗚,大小姐,不是的......」小鐺趕緊放下那盅湯藥,抱著她纖弱的嬌軀放聲大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干你的事,都是奴婢千不該萬不該,真是奴婢說謊欺瞞了大小姐你啊!」

  蘇福兒險些被力大無窮又激動過度的小鐺勒得走岔了氣,「咳咳咳......」

  「嗚嗚,大小姐,都是小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那麼你接下來會向我承認,這只裝湯藥的蟠龍玉碗是從宮裡直接送達咱們蘇府裡的了?」縱然氣虛體弱,蘇福兒甜甜笑語裡的殺氣依舊令人膽戰心驚。

  「是啊,這只裝湯藥的蟠龍玉碗真的是從宮裡直接送到咱們蘇——」小鐺哭得洪通通的小臉瞬間一呆。

  完了。

  「唉......」幽幽一聲長歎乍起。

  小鐺渾身寒毛一炸,隨即嚇得彈出三尺外。「大大大......大小姐......」

  眼前還是那個美麗如昔、嬌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大小姐,但此時此刻看在小鐺眼裡,不啻是個搜魂奪命的惡鬼羅剎。

  「行啊你。」蘇福兒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不不不,奴婢很不行,非常非常的不行。」小鐺寒毛直豎,一顆搖得如撥浪鼓。

  「不,你是真行,平時小姐我倒是小看了你一身豐富的演戲好武藝,沒即早把你捧上梨園唱戲當正角兒著實太可惜了。」

  蘇福兒笑得越燦爛,小鐺越是怕得魂飛魄散。

  「大大大小姐.....饒命啊......奴婢下次再也不不不敢了......」

  「想想,貼身丫鬟這職位確實太屈就你了。」蘇福兒飛笑容好不迷人可親。「我看,你就到聽雨軒去當差個一年吧,趁早吃得苦中苦,將來方為人上人,還望你體會小姐我的一片愛才之心,好不?」

  「謝......大小姐......」小鐺忙不迭的點頭道謝。

  唔唔唔,幸虧只是被發配『邊疆』挑大糞,而不是被逐出蘇府。

  可是,心情還是好複雜啊......

  小鐺憂喜參半地去了,蘇福兒唇邊那朵魅力的笑意逐漸冷凝,眸子冷冰冰地注視那碗被放在桌上的湯藥。

  一碗藥就想打動她?

  「鳳爾善,你還真是小看我了。」她冷冷一笑,毫不猶豫地抄起那只昂珍稀的蟠龍玉碗,起身推開窗,連藥帶碗地砸了出去!

  隨後,她銳利目光環視清幽的花園一圈,輕啟朱唇,甜笑裡帶著令人喪膽的恐怖殺氣——

  「不管外頭的是誰,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要真的愛心過剩就去開粥棚捨湯藥,要不,大可去幫他那些鶯鶯燕燕,姐姐妹妹多打幾斤金銀首飾,我蘇家再不濟,也少不了幾枚吃藥的銅子兒,就不勞太子爺費心了!」

  蘇福兒冷哼一聲,砰地關上窗,然後拍了拍手,坐回桌後繼續盤算她的賬本。

  窗外,花園裡,悄悄然更加寂靜無人聲。

  太子宮

  「她還是咳得很厲害?」

  鳳爾善溫雅的容顏掠過一抹掩飾不住的憂心。

  一名身穿銀鎧的高大男子,恭敬地單膝跪在地上,微頓了下才開口:「是。」

  「她也發現了?」他敏銳地感覺到屬下的遲疑,暗暗歎了一聲。

  「是。」御林軍總教頭邢狩頷首。

  「我猜,她將湯藥全砸了?」他苦笑。

  「是。」邢狩黑眸底一閃而逝的是同情。

  鳳爾善搖了搖頭,愁眉未展。:「我究竟該拿她怎麼辦才是?」

  還能怎麼辦呢?

  邢狩保持沉默,心知肚明太子若能將福兒小姐自心上驅逐,那才是天下第一怪事了。

  太子......兩年前及這兩年來,不是沒有試過的吧?可是最後證明一切的掙扎還是徒勞無功,太子始終無法忘懷福兒小姐。

  邢狩不只一次親眼看過,太子在深夜裡,坐在怡福軒的那張床上,伸手摸著福兒小姐離去後未在更換過的繡枕、絲被。

  失了魂的太子,這兩年被十九皇爺視為笨蛋蠢材,壓根不放在眼裡,直到福兒小姐親自進宮,表明要插手狼王與十九皇爺野心之事,太子才又重新活轉了過來,眼裡終於又恢復往日神采。

  後來,邢狩才知道,原來福兒小姐就是太子的心。

  沒了心,人就只能是行屍走肉。

  「潑了藥後,她沒再說什麼了嗎?」鳳爾善微微抬眼,溫言的問。

  「福兒小姐說......」邢狩略一猶豫。「她有買藥的銀子,請太子莫費心。」

  鳳爾善豈會不知此話是被修飾過的版本,原文想必更加鮮辣精彩萬分。

  「還是這麼倔強。」他歎息。

  她的身子骨素來就弱,又不愛好好調養,要她喝藥像是要她小命。以往他總是親手一匙匙的餵她,還要一口湯藥一口茶梅地交替著,可是她老躲懶賴皮,含著酸甜好滋味的茶梅就是故意不喝藥,知道他懲罰地吻得她喘不過氣來才甘願張口。

  他眼神溫柔而憂傷了起來。

  那樣甜蜜美好的時光已然恍如隔世,成為一縷伸手想抓也抓不住的青煙淡去。

  他和她,是怎麼會走到今日這地步的?

  可笑的他,其實一直一來都是心知肚明的,對吧?

  他早就後悔了,當日為了那一口氣的尊嚴,對她說了許許多多無可挽回的話,渾然忘卻她早已是自己身體裡的一部分,快到狠心剔除了之後,他還算是活著嗎?

  再也沒有人,能那樣溫柔地觸動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再也沒有人,能令他神魂顛倒,捨生忘死,再沒有人,能讓他為之憂愁為之牽掛終日......

  「太子?」

  鳳爾善自恍惚之中回過神,眸光恢復清明,平靜地道:「邢總教頭,明日還是再勞煩你親身錢去幫我留一留神她。」

  「卑職遵旨。」

  待邢狩退下後,鳳爾善緩緩起身走出大殿,望著滿園鶯飛蝶舞、芳菲動人的大好春色。

  春天。

  那一年,他和她相遇,也是在這樣一個風情日暖、花香迷離的春日。

  她可還記得嗎?

  鳳爾善的眼神溫柔極了。

  在此同時,蘇相府的書房裡——

  「哈——啾!」

  蘇福兒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微紅小臉上滿是厭煩之色,喃喃自語:「見鬼的春天!」

  她最討厭春天了,天氣一忽兒冷一忽兒熱,非但衣裳不好穿,就連滿園子蝴蝶蜜蜂嗡嗡然成群結隊拈花惹草,也惹得人眼花繚亂不得清閒。

  令她聯想到某人。

  蘇福兒擰擰鼻子,咳了兩聲,繼續埋頭寫賬本,繼續苦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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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待蘇福兒身子終於好點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春末夏初了。

  鳳爾善忍了一個月,終於還是再度濫用權力地將蘇宰相召入宮,並且不忘讓前往宣旨的戚公公「順便」向蘇宰相提起皇后近日甚為思念蘇福兒。

  蘇宰相果然不負他所望,立時就迫不及待地攜女進宮,一片忠君愛國的赤誠之心表露無遺,就差沒有將蘇福兒身上貼滿紅色封條,當伴手禮似地給拎進宮去了。

  「近來好嗎?」鳳爾善一開口,就有說不出的溫柔。

  她清瘦不少,嬌弱的模樣更增添七分我見猶憐,所喜一雙水靈靈的媚眼兒依舊不改晶光四溢,神采照人。

  他深情地注視著她。

  「太子,我爹光長忠心不長腦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蘇福兒卻沒那種情深深意綿綿的好興致,俏生生地挑了挑眉。「可您老愛仗著自個兒聰明伶俐就這樣欺負厚道人,會不會有點勝之不武?」

  「只要能達到目的就好。」鳳爾善失笑。「若是蘇相知道了真相,相信也不會忍心太苛責在下一片深情的。」

  什麼深情?

  他鳳大太子通身上下幾時有過那種情操了?

  「您明明沮喪高高在上的太子爺,又怎麼會是『在下』呢?瞧,您不是一句話就將我們父女倆給召進宮來了嗎?」她笑眼柔媚如水,卻是字字如鋒。「讓小女子連說個不字的機會都沒有呢。」

  「你還是生氣了。」他溫柔地道。

  她痛恨他的自以為瞭解她。

  蘇福兒眼神有一絲冰冷,隨即又恢復如常,笑吟吟道:「哪兒的話,殿下若沒有旁的閒話要說,請恕小女子先行告退了……畢竟小女子病體初癒,太子爺若是一不小心給過了病氣,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鳳爾善眼底掠過一絲焦急,脫口而出:「你身子還沒好?可是大夫明明向我保證你已——」

  「嘖嘖嘖!」她心下怒火更盛,面上卻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太子殿下,您的勢力真是無遠弗屆啊,小女子我都特意讓人去請了鄉下的老大夫來看病,這您也有辦法插一手?」

  難道她想什麼說什麼做什麼,永遠逃不了他的掌控嗎?

  蘇福兒藏在袖中的小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

  雖然聽出她話裡的嘲諷之意,但他臉上毫無羞赧心虛之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百姓盡皆子民。」

  少在那邊給我打什麼官腔!

  她眼底冒出一抹火光,卻沒有輕易上當,好順著他的心意多所糾纏。「那就多些殿下的關照了。時辰不早,民女告退。」

  「你又要逃了嗎?」溫柔嗓音帶著明顯的笑意,鳳爾善目光堅定地注視著她。

  蘇福兒背對他的嬌柔身子微微一僵,隨即緩緩回過頭來,眉目如畫,笑意如詩。「太子殿下說什麼,民女不懂呢,民女已經見過皇后娘娘,也同太子殿下在這兒閒扯淡過了,民女來,是光明正大的來,走也是光明正大的走,哪有什麼逃不逃的呀?」

  她的嬌聲又軟又甜,像碗香甜滑口的甜湯,緩緩滑入喉裡,甜在心底。

  鳳爾善輕輕歎了一口氣。如果她不是正在生氣的話,多好。

  他伸出手,想要碰觸她染著紅暈的玉頰,她冷冷地往後退開。

  「殿下請自重。」

  「福兒,你還要逃避我倆之間的一切到幾時?」他修長大手改握住她的手肘,溫和的眼神掠過一絲莫測高深的激動。

  不要再顧左右而言他,不要再故作無事,他只求她真切坦誠一回,以本來面目、本來心境面對他,不要再假裝他們是陌路人,不要再佯裝他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

  蘇福兒瞇起雙眼,隨即嘴角往上揚,露出甜甜笑容。「您說啥?民女可一點也不——」

  下一瞬間,他灼熱的唇瓣已然重重封住了她那朵可惡的笑容!

  剎那間,蘇福兒腦子轟地一聲,他好聞的氣息密密包圍纏繞住她,隱藏在溫柔斯文外衣下的精實健碩體魄帶著久違的強大力量,深深侵略、籠罩住她每一寸感官知覺。

  她想逃,卻發現此時此刻再無逃脫之天——

  她怎麼會給忘了?這男人體內囚禁著一頭狂野嗜血的獸,一旦掙脫禮教理智,就算不惜崩天塌地、玉石俱焚,也會將他所想得到的一切人與物給掠奪到手!

  他的吻如烈日灼身般深深烙印在她唇上,一如往昔,竄升燃燒的情焰威脅著將她所有理智與抗拒焚燒成灰。

  糾纏的氣息,喘息的申吟,那直達靈魂深處的極致戰慄快感如午夜魅影般還魂而來,對著她的記憶叫囂嘲笑,撕扯開來她所有硬逼自己遺忘了的情癡……

  曾經,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甚至是她的心、她的魂、她的命……全都給了他!

  那擺脫不掉的熟悉令她不由得嬌喘、戰慄、燃燒。

  「福兒……我想念極了你的味道……」他呼吸粗濁、聲音沙啞地低歎,用盡一切力量才勉強離開她柔軟甜蜜的唇瓣。

  鳳爾善唯恐自己會失去理智,當場就在這御花園裡要了她。

  「嗯?」她的小嘴紅艷濕潤微腫,嬌媚的模樣足以令全天下的男人為之瘋狂,迷迷濛濛醉人的水眸怔怔地仰望著他……曾經,他的一個吻、一個碰觸,就象徵著他對她的萬般寵愛……

  但——

  她的小臉乍然雪白,瞬間冰冷成一尊毫無溫度的白玉娃娃。

  啪地一聲!

  蘇福兒揚手狠狠甩上他左頰,留下了五道清晰可見的紅色印子。

  熱辣辣的刺痛在臉上燒灼著,鳳爾善驚詫地看著她,隨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左頰,忍不住苦笑。

  「我猜我是活該。」

  「你是活該。」她冷冷地瞪著他,習慣性揚起的嬌媚笑意全然不見。

  「但我不後悔。」他凝視著她,眼神專注溫柔得幾乎讓她承受不住。

  「不,」她的聲音輕柔甜美得太過詭異,讓他不禁心裡打了個突。「我會讓你後悔的。」

  他一怔,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她已然怒極拂袖而去。

  鳳爾善輕撫過嘴唇,唇上猶留有她的香氣與花瓣般醉人滋味。

  雖然唐突了佳人,惹得她不快,但他是真不悔。

  「福兒,你終於不再無動於衷了。」他低聲笑著。

  就算他必須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也甘心情願。

  何況,情況已經越來越有趣了……

  蘇福兒氣沖沖的回府,巴不得立刻用十大擔青鹽狠狠搓乾淨自己的嘴巴。

  「呸!」她一把抓過桌上的茶壺,灌了一大口釅釅濃茶,狂漱了好些回,再重重吐掉。

  真是沖煞到髒東西,趕明兒非去廟裡過過火、去去霉運不可!

  「嗷。」一隻渾身斑紋的大貓靈靈巧巧地自角落竄出,愉快地跳進她懷裡。

  「虎子。」蘇福兒眼睛一亮,立時抱滿懷,摟了個親親熱熱。「你最近都到哪兒去了?可想死我了!都是你不好,剛剛要是你在場,就直接幫我抓花那個負心漢……不對,是絕世大淫魔的臉!」

  虎子自顧自在她懷裡磨磨蹭蹭,洗臉洗得不亦樂乎,壓根不為所動。

  「嘖,你們這些公的都一樣。」她忍不住捏起大貓毛茸茸的臉,惹來它一聲抗議。「怎麼,我冤枉你們了嗎?老的是笨蛋,少的是混蛋,小的是傻蛋……我們女子何等金貴,為什麼偏偏要跟你們這些個人面獸心、獸面獸心的傢伙廝纏?」

  就為了他們眼裡那個好大的江山,她不得不賠上一婢一妹,好獲得大局周全,可是現下除了滿足她個人小小的操縱慾外,還得了什麼好處?

  不想猶可,一想唇瓣又莫名地發熱麻癢。她緊咬著下唇,臉色難看了起來。

  「沒好處便罷,居然還被討了便宜去。」她旋即冷笑。「鳳爾善,你真當我蘇福兒是枚隨你連吞帶咬,連核兒都不必吐的好吃果子嗎?」

  他未免也放心得太早了。

  她若有所思地抱著虎子,緩緩走向書案,纖纖素手輕輕翻著桌上那疊賬本,心下盤算著。

  「來人。」她揚聲喚道。

  「來了!」一名丫鬟匆匆忙推門而入,滿面堆歡的開口:「大小姐,奴婢在這兒聽憑您使喚。」

  「乖。」蘇福兒輕撫著大貓柔軟豐厚的毛,晶亮眸子在嬌美天真的丫鬟身上打轉。「是新來的嗎?」

  「噯,奴婢小元,昨兒才來的。」小元臉上滿是崇拜之色。

  聽說蘇相爺家的大小姐美如天仙,心思縝密,待人又和氣,對奴僕更是福利周到;聽說她上上任的貼身丫頭就是伺候的好,立馬被安排當上了狼王妃,從此榮華富貴享不盡,還被權勢滔天的狼王捧在手心裡細細呵疼……耶!

  小元兩眼發光,小臉蛋充滿了期待。

  「是管家讓你來伺候我的?」

  「是,奴婢必定全心全意服侍好大小姐,保證一定讓大小姐滿意。」小元熱情地道。

  蘇福兒挑起眉,隨即笑了。「好樣兒的,你就留在我身邊吧。」

  「謝謝大小姐。」小元樂得眉開眼笑。

  「伺候我很簡單,就是我怎麼說,你就這麼做。」蘇福兒笑吟吟的說,「行不行?做不做得到?」

  小元用力點頭,「絕對沒問題。」

  「我欣賞你。」她拍拍小元的肩,滿意地道。

  「謝謝大小姐器重,奴婢絕對不會教大小姐失望的!」

  「真巧,現在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正需要一個心思縝密、聰明伶俐又有義氣的心腹。」蘇福兒睨了她一眼,有些猶豫地拉長了音,「可是……我又有點不確定,你是不是願意幫我這個忙?」

  「大小姐,你千萬別這麼說,無論是什麼樣的忙,奴婢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小元熱切地道。

  「好!忠心!」她感動地點頭。「就決定是你了!」

  「那大小姐需要奴婢幫什麼樣的忙?」

  「附耳過來。」

  破天荒地,蘇大小姐竟然親上十九皇府來了。

  初初聽到下人來稟報,鳳磬碩還以為自己雙耳突然變得不好使,已產生莫名幻聽症了。

  「福兒姊姊來了?」正趴在他腿上玩鳥……呃,是玩兩隻名喚旺福和旺財的雀鳥的蘇滿兒猛然抬起頭,又驚又喜地跳了起來,一個勁兒就要往外衝,「姊姊姊姊姊姊……」

  「慢!」鳳磬碩二話不說抓住心愛娘子,臉上掠過一抹警覺之色。

  「咦?」蘇滿兒怔怔地回頭,滿眼迷惑。「慢什麼?福兒姊姊好難得來找我,萬一咱們動作太慢,讓姊姊誤會我們不歡迎她,那該怎麼辦?」

  蘇福兒那個妖女會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有原因的,這麼突如其來上他十九皇府,決計不會是光要找妹妹聯絡感情這般簡單。

  鳳磬碩微蹙起劍眉,第一直覺便是要下人立刻關門、熄燈、放狗!

  但是骨子裡的傲氣阻止了他,他搖搖頭,心頭浮起一抹隱隱約約的可笑——他天不怕地不怕,天皇老子來了也不當一回事,又怎麼會怕起他這個小小妻姊?

  「來人,有請蘇大小姐。」他微笑吩咐道,「看茶。」

  「是,皇爺。」

  半晌後,一名身著艷紫杉子的絕色女子裊裊婷婷而入,白裡透紅的鵝蛋臉,斜飛彎彎的黛眉,盈盈的笑靨,明眸晶光流轉,可不正是鼎鼎大名的蘇大小姐嗎?

  「姊姊!」蘇滿兒歡呼一聲,飛撲入姊姊懷裡,哪還有一點皇妃的風範?

  「我最親愛的妹妹和妹夫,最近可有想著姊姊我呀?」蘇福兒笑得好不嬌甜,伸手摟著妹妹,意有所指的目光直射向位高權重的妹婿。

  最近,可有欺負我家笨蛋妹妹?

  接觸到她的眼神,鳳磬碩對她攤了攤手——你說誰欺負誰?

  蘇福兒笑得更燦爛了,很好。

  「姊姊,我想死你了。前陣子聽說你病了,我要回去看你,你為什麼偏偏不給看哪?」蘇滿兒在她耳邊嘰嘰喳喳,就跟瘋狂拍翅跟在她們倆身邊打轉的旺福、旺財一樣興奮。「害我擔心得不得了,還是相公說你決計不會有事,還說他已經讓人送了靈丹妙藥去,而且還時時跟爹爹有聯絡,說你一日比一日漸好了……」

  「你們一窩子可真吵。」她一時間有點後悔沒帶虎子出門,貓爪麻雀不正剛剛好嗎?

  「嗯咳。」鳳磬碩清了清喉嚨。

  「喔,對,我忘了還有個正常人。」她似笑非笑的抬起頭,「不好意思呀。」

  「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你今日大駕光臨所為何事?」他皮笑肉不笑的開口。

  「咦,皇爺怎麼這麼說話?我可不正是來瞧瞧我心愛的小妹嗎?」

  「就這麼單純?」他一個字也不信。

  「這有什麼?趕明兒我說不定還親身去了大漠,去探望探望我那心愛的小丫鬟,看狼主有沒有好好待她。」她甜甜地道。

  「如果你真想去,本皇爺立刻備人備車,安送你前去。」他不懷好意地道。

  將這個妖女給送得遠遠的,最好是讓她去大漠大大地興風作浪,搞到狼王伊格猛焦頭爛額!

  他笑得好不幸災樂禍。

  「妹婿請放心,姊姊我的愛心,你們一個也跑不了呢。」蘇福兒豈會不知他的算盤,斜睨他一眼,閒閒地道。

  鳳磬碩的笑容瞬間凝結。

  「姊姊,你待我和小寶真好。」一旁的蘇滿兒卻是滿心感動。

  「可不是嗎?」她摟摟妹妹,「對了,滿兒,我今早出門急,還沒吃飯,你去幫我張羅些吃的可好?」

  「姊姊還沒吃?哎呀,那怎麼行?」蘇滿兒果然拎起裙擺就往外衝,「來人呀……」

  「你要什麼?」鳳磬碩歎了一口氣,語氣冷了起來。

  蘇福兒慢條斯理地在椅上坐了下來,端起桌上那一盅香沁鼻端的雨前茶,啜了一口,嫣然一笑。

  「皇爺何出此言?」

  「蘇大小姐,你把我娘子支使開,不就是為了談事嗎?」

  「妹婿果然聰明過人。」她緩緩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道:「我想你幫我一個忙。」

  「哦?」他沒有問是什麼樣的忙,而是嘲弄地挑了挑眉,「何以見得我幫?」

  「你會。」她篤定地微笑。

  鳳磬碩邪魅的眸光一閃,笑意冰冷。「蘇大小姐,雖然你是我名義上的妻姊,但不表示本皇爺就能隨意任你驅策利用。」

  「你會。」她低下眉,笑意在唇畔隱約蕩漾,伸出纖纖手指。「三個原因。」

  他眉毛挑得高高,靜待她的下文。

  「其一,因為你不會想我在滿兒耳邊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其二嘛……」她晶亮眸光直直注視他,甜美笑容裡藏著一絲嗜血。「只要你聽完我想做什麼,這個忙,你一定會幫得心甘情願,樂意之至。」

  他眼底閃過一抹光芒,頓時被撩起了興趣。「你是想……」

  「我是想……」

  當她說完之後,鳳磬碩俊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但仍然搖了搖頭。

  「我承認,過程很令我心動,我也很想看好戲,只不過……」他聳了聳肩,「那樣的結果會是個燙手山芋,若是昔日的我,自然樂而受之,但今時今日嘛,本皇爺犯不著自尋煩惱、自找苦吃。」

  「妹婿有自個兒的疑慮,我懂。」蘇福兒又低垂美眸,假意專注地打量著自己的纖纖指尖,抿唇一笑。「但是真不巧,我手上有份名單,正猶豫著該不該拿給我那傻妹妹看。」

  「什麼樣的名單?」他眸底閃過一絲迷惑和警覺。

  「也沒什麼,不過十幾二十個人名罷了。」蘇福兒笑容可掬。「喲,不看還不知道妹婿你當年還真是交友廣闊、知己滿天下呀!芬芳閣的當家花魁昭兒姑娘,駱王爺的掌上明珠東陽郡主,點蒼派掌門人的愛女夷光女俠……」

  她每念一個名字,鳳磬碩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皇爺當年的獵艷名單可真夠瞧的,個個都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大美人,我們家小滿兒若是知道,想必會自慚形穢得不知該——」

  「行了!」他打斷她的話,然後咬牙切齒的承諾,「你說的對,我會幫這個忙,而且心甘情願,樂意之至。」

  「妹婿真是知情識趣,那麼姊姊我就在這兒跟您道聲謝咯。」她露出滿意的笑容。

  妖女……

  「但有一個條件。」鳳磬碩儘管處於挨打形勢,依然不是好惹的。

  她微挑眉,「請說。」

  「城門失火,不得殃及池魚。」身為那個「魚」,他必然是要為自己做好萬全防護。「否則,你知道本皇爺有那個能力鬧得滿城腥風血雨,到最後相信姨姊你也討不了好去。」

  「哎呀!光聽就覺得好害怕呢。」蘇福兒目光一閃,淺淺一笑。「好,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姊姊姊姊姊姊……」蘇滿兒又一迭連聲氣喘吁吁地嚷了進來,紅通通的小臉上滿是快樂。「我讓人做了你最愛吃的百合魚片羹、鮮湯包,還有紅燒醬肘子喲!咦?你們聊得很開心嘛,呵呵呵……」

  蘇大小姐和十九皇爺相視一眼——

  是呀,他們聊得非、常、開、心。

  同一時間,太子宮中——

  「她去了十九皇府?」

  鳳爾善怔了怔,執筆批閱奏章的修長大手微微停頓。

  為什麼?

  「也許只是去探望蘇二小姐。」邢狩回道。

  「不。」他臉上神情若有所思,透著一絲戒慎,「這不像她的行事風格。」

  他絕不懷疑她對妹妹的關愛之情,只是驕傲的福兒就算想念妹妹,也會故意讓人傳訊到十九皇府,要十九皇爺「親自」陪妹妹回娘家。

  她會親自上門去,必定有鬼。

  邢狩望著太子爺,忠心耿耿的他首次疑心太子是否沮喪過度,以至於有個風吹草動,便開始草木皆兵了起來?

  鳳爾善放下筆,沉吟了一下,隨即做出決定,「我要為夫出宮。」

  「太子?」邢狩訝然。
第六章

  自十九皇府出來,蘇府軟轎輕輕巧巧地往城東而去。

  坐在轎裡的蘇福兒斜靠著柔軟的繡團,嬌潤若櫻桃的唇兒得意往上揚,突然輕晃的轎身停住了,她皺了皺眉,嬌聲輕喚:「阿全,怎麼了?」

  「回大小姐的話,前頭有舞龍舞獅,擠得很,咱府轎子過不去了。」轎夫恭敬稟道。

  不需側耳傾聽,窗外真是鑼鼓喧天,讓原本熱鬧的大街更加擾攘了。

  「走小巷吧。」她忍不住暗暗嘀咕:「這是怎麼了?今兒又沒哪尊神佛聖壽,也不是哪間客棧開張,還舞龍舞獅咧。」

  「喚。」阿全應了一聲,隨即抬轎轉了個方向。

  總算離了大街,幽靜的小巷立時隔絕了不少外頭喧嘩吵雜聲,蘇福兒滿意地繼續靠著繡團,不忘掏出隨身小算盤和帳冊,在小矮几上算起帳來。

  一心多用,利用時間做妥事,是她能將偌大蘇府打理得妥妥當當的原因之一。

  可算著算著,算珠子隨著陡然一落又的轎身晃動,登時全亂了。

  「嘖,阿全,你們是怎麼抬轎的?害我又得重算了。」她懊惱了一下,只得扶好算盤,俐落的重新撥正滿排算珠。

  「對不起,大小姐。」阿全模模糊糊應了一聲。

  她撥動算珠的指尖一僵,目光銳利了起來,沉聲道:「停轎。」

  阿全像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就是這一剎那的猶豫,令蘇福兒頓時心下全然了悟。

  「夠了,我說停轎。」她冷冷地道。

  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自簾外響起,轎子果然停住,絳色轎簾緩緩被掀開。

  一身白衣勝雪,溫文優雅出現在她眼前的果然是鳳爾善。

  「太子想強搶民女嗎?」她內心驚怒不已,冷淡面容卻看不出分毫。

  「我只是想見你。」他一手穩穩抓著轎簾,溫柔地看著她。

  「你把我的轎夫怎麼了?」她不必看也知道轎子必定是換人抬了,否則忠心的阿全怎麼可能連聲警示都沒有?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微笑地反問。

  「我家轎夫的聲音,我還認不出嗎?」她冷笑。

  「你依然聰慧如故。」她笑歎。

  「少拍馬屁。」她仍是不給好臉色。「太子爺,光天化日你到底想幹嘛?」

  「我們需要談談。」

  「不必,沒什麼好談的。」

  「哦?」他笑了,促狹地道:「至少,咱們還可以談談上次你跟我提起的那個交易。」

  去他的!

  蘇福兒毫不淑女地低咒了一聲,再抬起頭,臉色已然和煦如春風。「殿下想到哪兒談?」

  鳳爾善眼底笑意更深了,柔聲道:「我記得你最愛吃老樹胡同柳嫂子的大滷麵,我陪你去吃可好?」

  「我剛在我『妹婿』,」她故意加重語氣,「也就是你『皇叔』的府裡狠狠吃了個飽,現下是半點東西也吃不下了,如果殿下好興致自管吃去,小女子可以在外頭等。」

  「那麼咱們就去綠水煙波樓喝茶吧?你以前總說他們家的——」

  「忘了。」她二話不說的拒絕。

  「可是你以前——」

  「很抱歉,殿下,小女子的記性差,忘性大,很多芝麻蒜皮微不足道的事全給忘得一乾二淨了,您若老是跟我提起過去那些我沒做過也不記得的事,小女子我是概不承認的。」

  鳳爾善怔怔地看著她,半晌後,寵溺地笑依了她。「好,都給忘了也好,那依你看,咱們現在去哪兒好呢?」

  「太子金尊玉貴之體,恐怕是不方便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省得惹來左一個刺客、右一個殺手的,連帶累及一旁的無辜女子——也就是我。」她說話便說話,還是忍不住小小諷刺了他一下。「所以小女子前思後想,還是城郊的菩提寺地方清幽,也方便說話。」

  佛門淨地,專鎮妖邪,料他也不敢在佛菩薩的地盤上色心又起,獸性大發。

  鳳爾善豈會不知她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可在被她逗笑之餘,卻也不免有一絲歎氣失望——那就不那麼好玩了。

  「就菩提寺。」

  古松斜飛,鬱鬱蒼蒼,偶有山風路過,送來陣陣清涼。

  鳳爾善凝視著面前宛若白玉雕就的玉人兒,輕抬皓腕低頭啜茶的飄逸動人模樣,不禁有些恍神。

  依稀彷彿又回到了過去的歲月,那時她還在宮裡,在他身邊。

  中間隔著的這兩年浩瀚遙遠如海洋的辰光,好似不曾存在過一般。

  他多麼希望時光能倒轉回兩年前,能來得及阻止自己做出令他失去她的那些天殺的蠢事……

  鳳爾善忍不住苦笑。

  蘇福兒冷冷注視著面前爾雅俊秀的男子,心底何嘗沒有淡淡的惆悵和深深的酸澀?

  曾經,她為了這個男人連命都可以不要。

  怎麼會笨成那樣?一點都不像她蘇福兒的為人。

  由此可知,普天之下唯一能將聰明人變笨蛋,笨蛋變成蠢豬的東西,莫愛情為甚了。

  「福兒。」他終於開口。

  「怎麼?」她眼底那抹蒼涼與依戀之色一閃即逝,快得就像從未存在過,語氣平靜。

  「你還是不願原諒我嗎?」

  原諒?

  「這兩個字怎生寫法?」她冰冷地反諷。

  「我知道當年我是愚不可及地鑄下大錯——」他的嗓音裡透著濃濃的懊悔與悲傷。

  「你沒有錯。」她面無表情的回了句。

  「福兒——」

  「錯的是我。」

  兩年前,從她踏進皇宮的那一天起,她就徹頭徹尾的錯了,至今還在為當初的錯誤付出代價。

  若不是因為這樣,她又何須賠上一個妹子和心腹丫鬟,就為了匡助他鳳家的江山基業?

  可現下她是該做的也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他憑什麼再來擾亂她的心神,口口聲聲要她的原諒?

  有些事談原諒,只會像多摑了她一個巴掌!

  「福兒。」他歎息,喉頭苦澀難嚥。

  她冷冷一笑。「太子爺,現在的蘇福兒既沒精神也無興致和你話當年,不管誰被誰辜負,或是誰被誰糟蹋?我是記不得也不想記,現在福兒只不過是欠殿下您一個履諾,可我答應過的事就必定會做到,就請您不要再多費唇舌、浪費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了。」

  鳳爾善注視著她,柔軟的眸光裡透著深深的悲傷。

  她努力不去看他的眼神,努力不去看他的臉,努力不讓胸口隱隱的痛楚逐漸失控擴大開來,危及她極力保持的冷酷與平靜。

  「說吧,」她淡淡地開口,「你要什麼?」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太子莫忘了,當初談條件的時候,福兒就已說得一清二楚,」她嘲諷地輕揚柳眉,「我答應會做到任何一件你想我做的事,除了嫁給你。」

  「我知道你對太子妃一位避若蛇蠍,我也知道你不會輕易原諒我,可是我只想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贖罪。」他滿眼痛楚,聲音卻溫和若水。

  贖罪?

  她臉上的笑容微微扭曲了一下,隨即款款起身。「看來,今天咱倆還是談不出個什麼結果了,請容小女告辭。」

  「不。」他倏地抓住她的手,大掌熾熱而有力。「我不許你走!」

  她想掙脫他的掌握,又惱又怒。「太子殿下又要像前日那般羞辱福兒嗎?」

  鳳爾善像燙著了手般,霍地鬆開,英俊臉龐閃過一絲愧疚和心疼。「對不起,我從沒想過羞辱你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蘇福兒冷冷地重複,「你想我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沉默降臨在他們之間,山風習習,松林沙沙,古寺悠悠鐘聲低沉迴盪。

  可原本是佛籟天音的暮鼓晨鐘,對映此刻,不知怎地卻添加了幾分肅殺之氣。

  終於,鳳爾善還是開口討了他的條件——

  ☆☆☆

  「去他姥姥的十八代!」

  一路保持著甜美柔媚笑容的蘇福兒一回到相府,一關上房門,立刻狂飆國罵。

  管他太子的姥姥可是太后還是太皇太后,總之,誰教她們倒霉,有了這種灰灰灰孫子禍害人間。

  原本趴在床上的虎子被她的怒氣嚇得弓起身子,發出呼嚕呼嚕的低聲咆哮。

  「怎麼,造反啦?」她睨了它一眼,明明聲線也沒抬高,可虎子立刻識相地過來,磨磨蹭蹭地撒嬌。

  「嗷。」它毛茸茸大頭拚命在她身上亂鑽。

  「唉。」她想板著臉,最後還是忍不住心軟地一把將它撈入懷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長長吁了一口氣。「對不起,是我今兒個心情不好,遷怒你了。」

  虎子仰起頭,朝她詢問地嗷嗚了一聲。

  「是啦是啦,」她晶亮的眸子對上大貓滾圓的眼睛,無奈地道:「我知道不該對他心軟,當初我根本連理都不必理他們這幾個亂國殃民的男人禍水,管他政權輪替皇帝換誰當。可是當年皇上待我也是不錯的,雖然他老搞不清楚我不是他流落在外頭的無緣私生女,我只是他無緣的兒媳……」

  「哦?」

  「對啦對啦,反正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麼險惡複雜,箇中內幕會嚇到你貓皮疙瘩掉滿地。」蘇福兒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現下最最頭痛的還是那個不要臉的傢伙所提出的要求。「可總歸一句,都是鳳磬碩惹出的麻煩,要不是他腦袋裝大糞,遲遲不肯認清事實,早早把我妹給娶了,我也犯不著使出這等玉石俱焚之計。」

  瞧,好人做不得吧?稍稍心存寬厚,就立刻被人得寸進尺欺到頭上來。

  不過,她素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欠她的一個也跑不掉就是了。

  「噗吱!噗吱!」

  就在此刻,門外突然響起鬼鬼祟祟的聲響。

  她抬起頭,疑惑的開口:「爹?」

  偷偷摸摸在門外發出怪聲的可不正是當朝文名鼎鼎的宰相大人?


  「福兒,麻煩你出來一下。」

  蘇宰相自從毋須擔憂亂臣賊子的困擾後,只快樂了三天,隨即又開始找事來憂國憂民,而剛剛出現在相府大門外的事情,毫無例外地立即成了他老人家關注的目標。

  「怎麼了?」她抱著越來越嫌沉重吃力的大貓,前去打開門。「您怎麼這個表情?」

  「外面有人找你。」蘇宰相還是那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

  「既是找我,爹又操什麼心呢?」她笑了笑,習慣性地安慰著他。

  「可……」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憂心忡忡。「是御林軍總教頭邢大人。」

  來得這麼快?

  「那個混——」她及時吞下突然上湧的怒火,硬生生擠出一朵甜笑。「呃,女兒的意思是,就是那個常混跡於太子宮的邢狩邢大人嗎?」

  「是呀,不過你千萬別在邢大人面前這麼說,」蘇宰相還不忘教導女兒,「『混跡』這個詞不是敬語,不適用於令人尊敬的人事物之上,正確的說法應該是——」

  「爹,幫我抱一下。」蘇福兒突然將虎子塞給他,轉身揚聲道:「來人,幫我整理行囊。」

  「整……整理行囊?」蘇宰相傻傻抱著貓,一臉錯愕。

  「爹,女兒應皇后娘娘之邀要到宮裡住上一個月,」她笑得好不咬牙切齒。「就從今天開始。」

  「什、什麼?皇后娘娘?」蘇宰相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天大皇恩聖眷給當頭砸中,登時頭昏眼花。「怎怎怎……怎麼……」

  「女兒會把所有開支帳項和家裡的一切雜務都先交給管家,爹一樣上您的朝辦您的事,半點都不耽誤的。」臨離開前,她還不忘安撫地拍了拍滿臉茫然的父親一下。「記得,不認識的人上門來自稱是您門生要謀事,別說『不』,要說『滾』,效果比較好,知道嗎?」

  「爹記得了,可是你怎麼……皇后娘……」可憐的蘇宰相突然得了口吃。「你……她……」

  「喔,對了。」她吩咐下人索性將幾隻紅木五斗櫃全給抬了出去,一轉頭,自他懷裡抱回虎子,燦爛一笑。「爹,您要是寂寞,就叫滿兒回娘家來陪你十天半個月的吧,反正她也好久沒回娘家,您也好久沒有見著她了,對不?」

  「啊,說得是,爹爹真是想死了小滿兒!爹馬上就修書一封到十九皇府,讓滿兒回來給爹瞧瞧是不是瘦了……」愛女情深的蘇宰相立刻把其他事全忘到九霄雲外,興高采烈地寫信去了。

  蘇福兒再度輕輕鬆鬆地轉移父親的注意力,只是當她望著父親快樂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滲入了一絲澀然的落寞。

  爹爹最擔心最關心最疼愛的,她永遠也排不上第一位。

  誰教她自小就精明活潑、口齒伶俐、心思縝密,長大了後更是長袖善舞、手腕靈活、老奸巨滑,從來就只有她算計別人的份。

  所以她是這世上最不需要被心疼憐惜關懷照顧的女子吧?

  蘇福兒緊緊摟著懷裡的大貓,把臉深深埋進那團毛球裡,藏住了突然湧上眼眶的灼熱與濕潤。

  
  他們之間已經浪費掉太多的機會,蹉跎去太多的時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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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蘇福兒被安排宿於太子宮側的怡福軒,那是緊臨太子寢宮的清雅秀致樓閣,四周遍值她喜歡的珍罕紫芍葯.還有一汪到倒藍天浮雲的鏡湖。

  很美。

  但是她卻半點也不領情。

  這滿園的紫芍葯,只會令她回想起那個讓她痛徹心扉的雨夜。

  芍葯被暴雨打殘了,她孤寂的駐立在大雨中,渾身顫抖,握緊雙拳,直直地望著那扇緊閉的拱月門……

  他還是沒有來。

  因為他正陪在另一個怯憐憐的柔弱妹妹身邊,哄著她,安慰她,並且向她保證往後那個妖女絕對不會再傷害她。

  窗外陽光明媚燦爛,滿園芍葯迎風搖艷,蘇福兒面無表情地盯著這一幕初夏美景,想起過去,依舊全身寒毛直堅,僵硬如石。

  他怎麼會天真如斯,以為稍示溫柔,就可以將過去一筆勾銷?

  以為強留她在宮中住下一個月,就能改變什麼嗎?

  嗤,男人。

  「我是妖女。」她輕輕啟齒,聲音冰冷凜人,「妖女最會記恨,最會見縫插針,得理不饒人,並且唯恐天下不亂,呵,這全都是我們這些妖女最喜歡做的事了。」

  且看京華風起雲湧,雞飛狗跳吧。

  夜深人靜,明月當空。

  蘇福兒遣走了那些跟進跟出的煩人宮女,不准她們在夜裡還為簇擁著她,只讓她們白天過來伺候就成。

  她脾性不好,既受不了丫頭笨手笨腳,也見不得過度精明伶俐的,晚上歇息時更討厭有人躡手躡腳在一旁斟茶添香;一個個該睡不睡強撐著跟夜貓子似的,半點意思也無。

  宮女們臨走前還怕太子會責怪,更怕她一個人住這麼大屋子會怕……怕?怕什麼?怕鬼呀?

  哼,從來人心比鬼還可怕,活生生的人才須防範,她怕個鬼做什麼?

  「現在好了。」她望著皎潔的皓月,懷裡捧著已不知睡到哪一殿的虎子,倚坐在水榭椅內,滿足地一歎,「這才叫作清靜。」

  「福兒。」

  她背脊一僵,悠哉的笑意凝結在唇畔,看來,她還是輕鬆得太早了。

  「殿下,您有必要這樣陰魂不散嗎?」她冷冷地回頭看著他。

  月光下,身形頎長的美男子含笑而來。

  鳳爾善手持琉璃麒麟燈,一手提了個螺細漆金攢花食盒,走近她,「夜深,我猜想你或許有些餓了。」

  「小女子已經改了吃夜消的惡習。」她輕撫著虎子的毛,連起身行儀的意願也無。「太子好意,心領了。」

  「全是你愛吃的點心。」他依然神色自若的微笑著,自顧自地將食盒放在石桌上,一一掀起蓋來。「縱然真不餓,瞧瞧也好,好嗎?」

  她防備地盯著他取出一盤盤自己素劃最愛的小點--蓮蓉餅,燒鳳爪,雲南破酥包,蟹粉餃,最後還小心翼翼捧出一盅熱騰騰的雞汁米線。

  難得到的是走那麼遠的路,湯汁連一丁點都沒撒撥出來。

  這樣,就想博得她的感動嗎?

  蘇福兒冷眼旁觀,面無表情。

  「嘗嘗?」他慇勤笑問,「要不試個味道就好?」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她也著實有點餓了;蘇福兒一向不與自己肚腹為難的,反正入宮這兩三天來,他皇家的飯她可也沒少吃過。

  「也好。」她接過象牙箸,慢條斯理的吃將起來。

  鳳爾善欣慰地鬆了一口氣,笑容可掬地看著她舉手投足間秀氣迷人的吃相。

  已經多久沒有和她靜靜地對坐著,看著她一口一口嘗著美食時,那滿足的模樣了?

  這幾日說是一同用膳,可皇太子就算只吃頓飯,也得照祖宗規矩,排上八涼菜,十滿盤,十二大菜,十六小點,儘管以太子之尊,毋須與其他妃嬪所出的皇子們共宴,但光是身畔站著八名宮女,八名太監恭禮服侍著,他就無法和現在這樣,清靜地與她相對而坐,宛若一般民間平凡的小夫妻般,寧馨恬靜而美好的說說笑笑。

  他不禁有些感傷了起來。

  蘇福兒偶一抬頭,見到的就是他溫柔卻悲傷的眼神,心頭突地一撞,喉頭沒來由地緊了緊。

  滿口豐腴香滑的餃餒梗在喉間,她幾乎吞嚥不下。

  該死的!他為什麼要露出這麼脆弱憂傷的神情?

  好似他受了多大的打擊,受了多麼深的心傷,或者是受了多麼重的委屈?

  為什麼……還要一副時間少有癡情種的模樣?

  「你我心知肚明,我從來就不是你心上最要緊的人與事。」放下象牙箸,她再無一絲胃口,冷冷地開口,「所以請不要再在我面前,做出你因為後悔失去我而悲傷難忍的虛偽行止來!」

  鳳爾善一震,目光浮現一抹痛楚。「我是真的後悔莫及,並無半點虛偽。」

  「殿下,我蘇福兒不是玩不起,也不是沒手段,可是我直到今時今日依舊想不出……」她冷冷一笑,「我為什麼要跟眾多女子去爭奪一個男人?我並不是沒人要,就算已非完壁之身,就算找不著願意一生只娶我一人的男子,至少我也能錦衣玉食,吃喝玩樂到終老死去的那一日,所以殿下就不必太為我掛心了。」

  「我不准!」鳳爾善聞言幾乎吐血,怒火在眸底熊熊燃燒起來。

  「不准什麼?」她嗤笑地問:「是不准我錦衣玉食,還是吃喝玩了?」

  「我不准你不要我!」他痛苦的低吼,猛然抓住她的手,緊緊攢握在大掌裡,「也不准你這樣咒自己,更不准你將我遠遠推拒於你的生命之外!」

  她想抽回手,可是他的力氣之大,又豈是她掙脫得開的?

  「不放!」鳳爾善堅決地注視著她,眸底的痛苦濃得幾乎淹沒他倆,「兩年前放開你的手,是我此生所鑄下最大的錯。」

  「放、開!」她氣到極點,衝動地低頭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

  她用力咬得貝齒深深陷入他的掌肌裡,但劇痛未能使他動搖半寸,依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

  兩年來的恨火熾烈地焚燬了她的理智,直到唇齒間嘗到了一絲腥鹹滋味,她才驚覺到他流血了。

  老天!

  她震驚無比地鬆開口,驚悸地瞪著他拳頭上方鮮血淋淳的兩道齒痕,在迷濛月光下,那不斷滲流而出的暗紅液體令她觸目驚心。

  蘇福兒怔怔地瞪著他流血的手,一時呆了。

  是她咬的?

  「你……」她暗啞的聲音幾難分辯,「你……的手……」

  「我沒事。」鳳爾善強忍著疼痛,對她綻開一抹發自內心,驚喜無比的寬慰笑容。

  恨有多重,愛就有多深,她咬的力氣如此之大,足以證明她心底還是有著他的,否則不會反應如此激烈,不是嗎?

  儘管傷口陣陣劇痛,但是痛得好,只要能夠知道她不再對自己無動於衷,就算這手殘了也值得。

  「你……」她的目光落在他不斷流血卻仍舊緊握住她的大掌上,再回到他依然對自己笑得好不溫柔的英俊臉龐。

  剎那間,她心頭所有積壓得牢牢實實的愛與恨,甜與苦,喜與悲,全都爆發了開來。

  「你這個該死的大笨蛋!」

  蘇福兒哭了,邊哭邊掏出手絹壓在他手上的傷口,在看到鮮血迅速濕透了手絹時,哭得更加厲害。

  「別哭。」傷口並不那麼疼,但是見她掉淚,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圍。「福兒我的傷不要緊的,你別怕……」

  「誰……怕?」眼淚簌簌直掉,她邊替他包紮邊咬牙咒罵道:「我恨不得咬死你……我只是……嗚嗚……討厭看到血,……尤其是你的血……礙眼死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別再哭了好不?」他想笑又心疼。「我看著心裡難受。」

  「誰管你難受不難受?」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小手故意束緊了帕子。

  「嘶--」他倒抽了口涼氣。

  霎時,她又後悔了,連忙放輕力道,可嘴上還是死撐著不肯軟化。

  「要嫌痛,我可以幫忙喚你那些侍秀苑裡的姐姐妹妹來,保證輕手輕腳鶯歌軟語,聽得你連骨頭也酥了。」她哼了哼。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他正色道,目光真摯溫柔地盯著她。

  心頭不爭氣地泛起一絲甜甜的滋味,蘇福兒嘴角險此往上揚,總算理智及時發揮作用,硬是抑了下那一朵嬌妞的笑。

  「哈!」她嗤之以鼻。

  綁好帕子後,見血不再滲透而出,她才暗暗吁了口氣。

  「謝謝你。」他深情地凝著她。

  「謝個屁。」蘇福兒故意冷下小臉,縮回手,抱臂冷冷望著他,「我只是不想太子爺在我這兒流血至死,趕明兒個給人發現,還得賠上我蘇府滿門抄斬這倒霉罪。」

  「謝謝你。」他柔聲重複。

  「隨便你。」她倏地站了起來,不自在地掉頭就走。

  鳳爾善癡癡地望著她的背影,正想說些什麼好留住她,突然她又跑了回來--

  「我忘了我的貓了。」她匆匆抱起在椅上睡得天昏地暗的虎子,惡狠狠賞了他一記白眼,這才憤然離去。

  「呃……」他一怔,半晌後不禁啞然失笑。

  福兒莫不是寄送了吧?

  思及此,他突然覺得希望無窮,咧嘴笑得好不開心。

  「我這手,傷得真好!」

  第二天一覺醒來,蘇福兒睡得飽,精神好,自然連腦袋也清醒了不少,夜裡在心頭糾結悸動的酸甜滋味,在窗外普照的陽光下,頓時蒸發得消失無蹤。

  哼!別以為用苦肉計就可以博得她的同意。

  宮女們又在她們外探頭探腦,一副想進來又不太敢的樣子。

  「我會吃人嗎?」蘇福兒越是沒好氣,聲音越是甜美可人,「為什麼不敢進?」

  門外的宮女們如蒙大赦,趕緊推門進來,執勤地替她斟茶漱口倒水擰帕子,服侍她梳洗。


  「福兒小姐,你昨兒個睡得好嗎」

  「福兒小姐,你好大膽,獨自睡這麼大的屋子真不怕呀?」

  「福兒小姐,您一頭黑髮豐潤滑手得緊,奴婢真是好不羨慕啊。」

  聽著耳畔吱吱喳查,你一言我一句的熱鬧請安嚷叫聲,蘇福兒美麗小臉不耐煩的微微一沉。

  敢情這些宮女都是從十九皇府送來的?怎麼樣個個都跟滿兒的碎嘴嘮叨有得拼?

  蘇福兒發誓,要是她們哪個再多說一個字,她就立刻全轟出去。

  「福兒小姐,太子爺今兒一早就差人送來一沙鍋上好的山參燉烏雞,說是要給小姐您補補身子的。」一名幫忙梳發的小宮女獻寶似的開心嚷道:「太子待小姐您真是溫柔體貼呢。」

  她呆了呆,隨即不著痕跡地抿住一絲笑意,若無其事地說:「知道了。」

  別以為送鍋山參燉烏雞湯就可以收買人心,她蘇福兒什麼山珍海味沒嘗過?又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只是--

  「他的手……」她欲言又止。

  「什麼手?」宮女迷惑地反問。

  「太子的手……」好些了嗎?

  「太子的手怎麼樣了?」宮女們面面相覷。

  「呃,沒什麼。」她心下暗惱自己到底在擔哪門子的心?

  他是一個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太子,身上就連掉了根寒毛都是天大地大的事,太醫們自然會照顧得妥妥當當,她又有什麼好急的?

  再不,也有侍秀苑那些姐姐妹妹鶯聲燕語好生照料才是。

  想到這兒,她胸口那一絲甜甜的窩心感,頓時又被澆了一盆冰水。

  她嘴角嘲弄的微微往上揚。

  「小姐,太子說請您雞湯得趁熱喝。」小宮女趕緊道:「奴婢現在 就把雞湯端過來吧?」

  蘇福兒掩住心裡的不爽,晶瑩眸子滴溜溜一轉,眼波恰似寶光流燦,嫣然笑道:「我不以逸待勞,那沙鍋雞湯你們吃去吧。」

  饒是宮女們同為女兒身,依然不由自地的看得癡了。

  「福兒小姐好美啊……」宮女們情不自禁讚歎。

  「無怪乎太子這麼喜歡小姐……」

  「福兒小姐嬌俏艷媚的美貌和司徒小姐清閑雅致的容顏真是一艷一雅,各有動人之處,若我是男子,還真不知道該選擇誰 才好呢?」一名宮女脫口而出。

  蘇福兒心頭一刺。

  一時間,所有人也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瞪向那名失言的宮女。

  尷尬的氣氛僵滯了好半晌,最後還是蘇福兒狀若瀟灑的一笑,慢條斯理地開口。

  「該選誰?要我來說,我果若是個男人的話,我肯定會選自個兒的。」她一副自信滿滿樣,「誰讓我天生花容月貌,為人又和善可親,簡直是集美麗與智慧於一身,不選我的男人,眼珠子恐怕壞得不輕,你們說是也不是?」

  她的自我調侃登時松活了現場緊繃的氣氛,宮女們齊笑了出來,感激地望著她,跟著瞎捧胡謅起來--

  「自然是的,福兒小姐本就是天下難尋的大美人兒嘛。」

  「就是就是,奴婢還真是沒見過像小姐這般好相處的名門千金,若奴婢是個男的,肯定會情不自禁愛上小姐您的。」

  宮女們七嘴八舌越贊越離了譜,總是蘇福兒臉皮比城牆還厚,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行了行了,這樣就夠了,我已經很滿意了。」她高高挑起柳眉,「再聽你們說下去,連我自己都要吐了。」

  宮女們訕訕地笑著。

  「對不起,福兒小姐,都是奴婢亂說話。」那名失言的宮女趕忙跪下賠罪,「請小姐責罰,奴婢甘心領罪。」

  「得了,我又不是這宮裡正經主子,有什麼好罰你的。」蘇福兒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我想獨自到園裡走走,你們就不必跟著了,都各自忙去吧。」

  「可是奴婢們要侍候小姐--」

  「我怕吵,讓虎子陪我就成了。」她瞥了眼兀自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虎子,無奈的一笑,「還是你們全留在這兒幫我照看著虎子,別讓它一溜煙走失了。」

  「是,小姐。」宮女們有點喜歡又有點發愁望著那頭大貓。

  這貓還真不是普通的大只,猛一看跟頭豹似的。

  蘇福兒注意到眾人的目光,不禁笑了起來,「虎子是來自大漠的一份禮,它對我來說很是珍貴,所以得勞煩你們多幫我看著它了,萬一丟失我可不饒。」

  「小姐,奴婢們一定會盡心盡力,好好守著它的。」宮女們忙不迭保證。

  趁鳳爾善去上朝主持朝崗的時候,她也得去辦辦正事。

  向皇后請了安,蘇福兒若無其事地面對皇后銳利的目光檢視,不需以言語極力撇清與太子之間的關係,只要在聽到皇后試探地說近日要讓太子大婚來沖喜時,還能夠保持平靜無波的微笑就行了。

  從皇后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看來,她做得很成功。

  「蘇姑娘,你真的是個懂事又識大體的好孩子。」皇后凝視著眼前心思謀略機智皆屬拔尖,長得又國色天得,舉止雍容的蘇福兒,說著說著,心下不由得一陣惋惜。

  蘇府福兒照說是最適合太子的人選了,聰明有心計卻又不露鋒芒,智慧內斂隱藏在胸懷之間,有才有貌,出自書香禮儀之家,兼又是當朝一大忠臣蘇相所出,飲天監和太醫院也不約而同表示,蘇府大千金有宜男旺夫盛國之相,是難得一見的好命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讓福兒坐上太子妃之位,都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善兒更是真心地喜愛著她,眷戀著她的,若小兩口將來有朝一日成婚了,也可見定是夫妻恩愛如膠似膝,假如善兒非太子金貴之身,或者她這個做母親的會樂見他兩緣定今生,可是正因為她的皇兒是太子,就注定了要背負皇室和天下百姓的重大責任,其中立後,納妃,擇嬪,以求廣續皇族血脈,就是將來要繼任為皇的爾善必須面對的事實。

  福兒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但卻是一夫一妻制的擁戴者,堅持世間男子只能心繫一個女人,一如女子只鍾情一個男人。

  理念很美,是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共同目標,只可惜他心上的那個人卻是未來的皇帝,他注定不會是個只有皇后沒有後宮的帝王,也不會是個只娶正妻不納姬妾的男人。

  福兒的骨氣與驕傲是決計不容自己與他人共侍一夫的。

  他們之間橫互著比東海還要遙遠的距離,恐怕不是只憑著兩心相許就能跨越岐見,彌平鴻溝。

  與其將來兩人痛苦,不如現在早早就認清現實,劃清界線。

  可惜了這麼個聰慧伶俐過人的好姑娘!鳳後不由得感歎。

  「娘娘,您過譽了,福兒不過是順天而行,順勢而為罷了。」蘇福兒笑笑,如何不知皇后在感慨什麼?

  她蘇福兒平生沒有怕過什麼人,也從未怕過任何事。

  憑她的老奸巨滑,工於心計,如果她願意,想在這你爭我斗的後宮裡立有一足之地,甚至是成為統領後宮的皇后,卻也是真實無虛的。

  但是她昨夜對他說過的話,卻也是真實無虛的。

  她的確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值得自己這麼做的原因。

  就是為了愛,所以她甘心飛蛾撲火,與三千佳麗共侍一夫,忍受著夫婿夜夜換人睡,自己卻只能苦苦守在宮殿裡等待她翻到自己的牌子,好賜下雨露恩寵……這種殘酷可笑的事,她蘇福兒何苦來哉?

  她只怕這樣非人的日子過久了,自己終究有一天會按捺不住,開始施展陰謀詭計來產除異已,說不定還會想方設法不讓其他妃嬪懷上龍種,就算不小心懷上了,都別想有呱呱落地的一天,到最後性格大變,心態扭曲,成為一個連她自己都害怕的人。

  兩年前她為堅持,甘心斷情,兩年後,她還是不會改變初衷。

  「蘇姑娘,你……真不後悔嗎?」鳳後凝視著她,突然問。

  「後悔?」她一怔,蒼涼地笑了.」回娘娘,福兒只後悔兩年前進宮參加春宴,結識了這一生最不該結認的人.」

  她話裡的愴然,讓鳳皇也不禁微微紅了眼眶,點了點頭,」孩子,兩年前是苦了你……終究是皇兒辜負了你。」

  蘇福兒眼底的脆弱一閃而逝,別過頭去,振作了一下精神又復微笑,」皇后娘娘也毋須自責,您是最無辜的旁觀者,一切都是福兒咎由自取,與人無尢。」

  「也許……」鳳後有一絲心軟遲疑,「或者你們……」

  「皇后娘娘,今兒福兒想回家一趟,請娘娘恩准。」她立刻轉移話題。

  「這---」鳳後愣了愣,神色有些複雜,「你要回去?太子知道嗎?」

  「福兒去去就回,這等支微未節小事,就毋須驚動太子了。」她微笑回道。

  鳳皇考慮了半晌,「好吧,只是蘇姑娘切莫忘記自己答應過的。去去就回。本宮可不希望太子誤以為你是被本宮趕跑了。」

  「娘娘說笑了。」

  離開儲秀宮,蘇福兒拾階往下走,驀地,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形霹靂火爆地衝上前來。

  「你!」

  蘇福兒嚇了一跳,立刻停住腳步,待看仔細來者是何人後,不禁嫵媚地笑了。

  「嗨,今兒個吹的是什麼風?竟把駐守南疆的爾霄王爺給吹回來了。小女子拜見王爺,祝王爺福壽綿長,貴體康泰。」

  男子生得高大黝黑,濃眉大眼,若非此刻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的怒相,平常該是個極其陽剛好看的男兒,但是現在的他,卻是一副活像要將她吞下肚的狼勁。

  「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哪個她?」她笑嘻嘻的反問。

  「就是---」鳳爾宵一頓,隨即倨傲地昂道,「沒事!」

  「互不侵犯話說得不清不楚,又怎麼能怪小女子聽得不明不白了?」她慢倏斯理地撣了撣衣衫上的一點灰塵,閒閒地道:「不過王爺大可放心,小女子家的屋子很小,藏是藏不了什麼人,想必您心裡是很明白的。」

  別以為她不知道蘇府被查監視了一整年,直到去年開春,某人才心灰意冷地撤除耳目。

  「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鬼!」鳳爾霄有點惱羞成怒,心虛地咆哮:「本王只是不敢相信,你居然還敢進宮?」

  「我怎麼不敢進宮了?」蘇福兒笑嘻嘻地看著他,「爾霄王爺或許是長駐南疆那鳥不生蛋的地方久了,消息不甚靈通啊,小女子我進宮比進我家廚房還勤,難道你不知道嗎?」

  「你還有面目進宮?」鳳爾霄暴跳如雷,「你,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女。」

  蘇福兒笑得更媚更甜了,只是眼神冰冷得令人害怕,「敢問小女子我禍了哪一國又殃了哪一人哪?王爺如此謬讚,小女子怕是當不起。」

  「你兩年前把皇宮攪得雞飛狗跳,還把我--」他再次硬生生頓住話,英俊的臉龐掠過一抹赤紅,「總之,宮裡不歡迎你,你最好快快就走,免得本王一怒之下把你給--」

  「給什麼?」一個溫和平靜卻危險的聲音介入。

  嘖!原本還想感受被狠狠威脅一番的蘇福兒掩不住一股失望之情,忍不住白了莫名其妙跳出來攪局的鳳爾善一眼。

  誰要他英雄救美?雞婆!

  原本口氣凶狠無比的鳳爾霄在見到皇兄駕到那一剎那,臉上閃過一抹不知是崇拜還是惱怒之色,儘管面上表情依舊火爆,口氣卻已經緩和了一丁點。

  「皇兄,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鳳爾霄看著他皇兄的表情,好似疑心他是不是代理朝政疲勞過度,以至於頭腦不清楚了,「這妖女--」

  「霄弟,福兒是我的客人,我不希望你嚇跑她。」鳳爾善走到蘇福兒身邊,本能的護住她。

  「可是你--」

  「兩位真是手足情深得緊。」蘇福兒抱臂在一旁,閒閒地道,「倒教小女子著實羨慕呢!」

  「哼!」鳳爾霄不爽地瞪了她一眼。

  「霄弟。」他有些啼笑皆非的喚了聲。

  鳳爾霄只得勉強吞下滿腔怒火,恨恨地瞥了在一旁衝著他扮鬼臉的蘇福兒一眼,隨即氣沖沖地抬腳走了。

  儘管人走得遠了,還是隱約飄來斷斷續續的低咒聲:「天殺的妖女!……又不得安寧了。」

  「兩年不見,爾霄王爺說話依舊『豪邁』如昔啊。」蘇福兒似笑非笑地睨視他。

  鳳爾善失笑,「你知道霄弟的,他性子雖然躁,卻是個古道熱腸,真心實意的好男兒。」

  同樣禍水一枚,不足惜別之。

  蘇福兒低聲嘀咕了一句。

  他沒有聽清楚她的話,因為心中牽掛惦記的另有其事,「福兒,聽說你要回家一趟,為什麼?是府裡出了什麼事嗎?我陪你回去可好?」

  她瞇起眼睛,冷冷地道:「太子殿下好靈的耳目。」

  「我時刻都惦著你。」他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伸手想替她拂開落在頰畔的一撮髮絲。

  她立刻閃了開來,卻在瞥見他仍包紮著星夜那條手絹的手時,不禁心下一緊,柳眉緊緊皺了起來。

  「為什麼沒讓太醫治療你的傷?」

  他不在意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手,淡淡地道:「我很好,這點小傷已經沒事了。」

  「怎麼會沒事?」她輕咬下唇,莫名其妙生起氣來,厲聲道:「我咬得你不輕,傷口沒上藥,又沒重新包紮妥當,你--你以為用苦肉計,我就會心軟上當嗎?」

  「我沒有這樣想過。」他目光憐異地看著她,語氣有一絲無奈。

  「不是故意要扮可憐給我看,那你為什麼不召太醫來治?」她火大的質問。

  「因為……」鳳爾善欲言又止,半晌後才有些靦腆地道:「我怕你把帕子要回去。」

  「你可是尊貴無比的太子爺,要什麼有什麼,何必對一條帕子念念不忘--」蘇福兒嗤笑到一半突然僵住,怔怔地望著他手上那條帕子。

  血漬仍在,凝紅成黑,上頭的結還是她昨夜親手扎的模樣。

  她心頭一熱,鼻頭莫名酸楚了起來。

  他惦念的是帕子,眷戀的人是……可惡。

  別以為這樣的小伎倆就可以感動她,她蘇福兒素來是有名的鐵石心腸,壓根就不會……不會……

  她的臉頰突然有些濕濕涼涼的,直到他的指尖溫柔地碰觸,輕拭,蘇福兒才驚覺自己竟然哭了?!

  她像被燙著般猛然後退,二話不說飛快抬袖抹去那該死的眼淚。

  「福兒。」鳳爾善目光痛楚的望著她,停在半空中的大手不願收回。

  指尖上猶留有她粉頰肌膚的滑膩觸感,還有讓他心臟緊緊絞縮成圍的那一滴濕潤淚意。

  「太子請自重。」她冷著聲開口,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只可惜微微抖動的嗓音洩漏了心事。「若是執意不讓太醫診治,進而耽誤損傷了金貴之軀,那麼太子即是不讓民女在宮中還有丁點立足之地了?」

  「福兒--」

  「民女言盡於此,望太子自珍。」話說完,她斷然轉身離去。

  不敢回頭……不能回頭……

  她痛恨身後那雙彷彿通曉知悉她所有思緒與心事的溫柔眼眸,更加厭惡自己為何不能固守立場,還是輕易被他的柔情撥亂了心弦。

  「蘇福兒,兩年前的慘痛教訓還不足以令你明白,這個男人絕不是你能碰的嗎?〞在疾走回怡福軒的途中,她氣息紊亂,喉頭灼熱,語氣憤慨,〞你和他天生就犯沖,你和他就是八字不合,你,你到底在想什麼?你要是再為他動心,那你就真的是該死了。」

  她呼吸濁重,眼眶灼燙,她想哭,她想尖叫,她想拿把鋒利的寶劍將所有纏繞在他兩之間的情絲斬斷一空。

  她更想找某個大混蛋狠狠算帳--

  他究意在搞什麼鬼東西?為什麼叫他安排的事情到現在還沒做好?他吃烏龜長大的啊?動作這麼慢!
第八章

  「哈-啾!」

  十九皇爺鳳磬碩沒來由的打了個大噴嚏。

  「相公,你怎麼了?染上風寒了嗎?要不要含顆劉家莊新出的甘草金橘?有生津潤喉清肺的良效,簡直是好得呱呱叫呢!你在這兒等我,我立刻就去拿,不要亂跑哦!」

  他揉揉作癢的鼻子,腦海自動浮現心愛小女人的笑語慇勤,關懷備至的情景。

  可惡!換作是往常,若他打噴嚏或不經意咳嗽個兩聲,他的小滿兒就會像這樣忙著張羅,還會像只麻雀在他耳邊吱吱喳喳地表達關心之意。

  可是自從那個妖女唆使岳父大人把滿兒召回娘家作客,他已經有五天沒有見著他的心肝寶貝了。

  他發誓,等到今兒把事情安排妥當,如了那個妖女的意之後,他就立刻衝去蘇府把小滿兒給要回來!

  「皇爺,今兒還是要備轎到蘇府探望皇妃嗎?」在一旁垂手侍立的曹政見他心神不寧,忍不住大著膽子詢問。

  「干你屁事?」鳳磬碩英俊的臉龐沒來由一紅,清了清喉嚨,有點不高興自己天天都離不得妻子的秘密竟然路人皆知!

  只不過他雖然讓滿兒回娘家作客數日,卻還是天天找名目去蘇府癡纏,像第一天的借口是幫她送暖手爐去--大熱天的;第二天則是親自送點心吃食去,就怕她吃不慣蘇府廚子做的菜。

  第三天的理由是新制的夏裳已到,所以他送幾套讓她試穿看合不合身;第四天他則是假裝路過蘇府,「順便」進去看一下,至於昨天,他索性佯裝得了偏頭痛,非纏著滿兒給他按揉片刻不行。

  但是這一纏,他就在蘇府賴到了天亮,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被小滿兒給趕了回來。

  唉……

  不行,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要火速將那妖女交代的事辦完,否則光是牽掛著小滿兒不知有沒有吃飽穿暖,就十足夠他受的了。

  「備轎,本皇爺要進宮面聖。」

  「是。」

  直到被請君入甕,不得不心甘情願放棄奪宮大業後,鳳磬碩終於得以瞭解「皇帝病重」的真正機密內情。

  原來皇帝的確是病得不輕,病得無法治理國家朝政,但他病的卻不是身體,而是腦子。

  簡單來說,他的皇兄現在不再是個英明仁君,而是個--飯桶。

  「我要吃飯。」昔年英武威名遠揚天下、四夷賓服的鳳帝一本正經地對著弟弟說。

  「唉……」鳳磬碩注視著往日精神抖擻、智慧過人、仁德無雙的兄長,不禁發自內心深處歎息了一聲。

  他的皇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也正因親眼見到兄長患得此症,他才深深領悟到一件事--任憑力拔山河氣蓋世,擁有多廣大的野心,建立多宏偉的霸業,人終究敵不過天,抵不過一個老字。

  人老了,什麼病症都有可能上身,無論往日多麼英偉,終還是有隨風而逝的一天。

  爭什麼?奪什麼?

  人不過是來世上借住個數十載,不管年輕還是老邁,最重要的不就是在「過日子」?

  所以何不放開胸懷,心安理得地做人?

  如同現在的皇兄,不需再擔憂國事,他每天只掛念著吃飯了沒?要吃什麼?剛剛真的吃過飯了嗎?那待會兒什麼時候可以吃飯了?

  所以鳳磬碩所謂的「帝王」變「飯桶」,就是這個意思。

  「我方才吃過飯了嗎?」鳳帝摸摸自己滾圓飽飽的肚子,慈祥臉上有一抹困惑。

  「皇兄,你是當今聖上,所以要自稱『朕』。」終究,鳳磬碩還是不忍心,提醒他道「您是皇帝,記得嗎?」

  鳳帝認真地看著他,謹慎地點點頭。「嗯,朕是皇帝。」

  他眼睛攸然亮了起來,皇兄恢復神志了?

  「那朕要吃飯。」鳳帝對他咧嘴一笑。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半晌後才揉了揉眉心,頭痛地道「那就吃飯吧。」

  「吃飯吃飯。」鳳帝興高采烈地對著一旁忠心服侍的戚公公道「吃飯時間到了。」

  「皇上,您剛剛才吃過,現在又吃,是會撐壞脾胃的呀!」戚公公求助地望了鳳磬碩一眼,心急地道。

  「朕要吃飯!朕是皇帝,皇帝說要吃飯,誰敢不給飯?」鳳帝龍顏大怒,縱然在病中,依舊帝威濃厚。

  「皇上息怒啊!老奴不是這個意思……」戚公公急忙跪下,聲淚具下。「可您真的不能再吃了,是要鬧肚子疼的……」

  「皇上息怒,真的不能再吃了…」其他太監宮女也慌了,齊齊過來跪成了一大片。

  鳳磬碩發邊太陽穴突突抽跳,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出面解決。

  「皇兄,您是皇帝,當然能吃飯。」他溫和地牽起皇帝的手,對戚公公使了個眼色。「我讓他們現在就備飯去,您就先陪皇弟逛逛御花園好嗎?」

  「好。」鳳帝一聽可以吃飯,樂得眉開眼笑,什麼都好了。「逛逛也好,逛完就吃飯。」

  「對,逛完就吃飯。」最少也要拖他去逛個三五個時辰。「還有,皇弟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想請皇兄幫個忙。」

  「你的好人,你的事朕必定幫到底!」鳳帝龍心大悅,大開方便之門。

  「那麼磬碩就先行謝過皇兄了。」

  大功告成。

  太子宮

  坐在書房裡的鳳爾善手執狼毫筆,專注地指示著群臣上書的折子。手掌已然讓治療包紮過了。

  那條繡著小小篆體福字的淡紫色帕子,他親手洗淨血漬,親自熨整折好,藏於襟懷裡,溫暖了他的胸口。

  「皇兄,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在她對我們做了那樣的事情後,你竟然還會允許她入宮--」鳳爾霄依舊餘怒未消,絮絮叨叨著「不對,是你竟然還對她神魂顛倒,魂牽夢縈的,你是不是像父皇一樣,腦子也病了?」

  「不准拿你未來皇嫂說嘴。」鳳爾善停下筆,抬起明亮的眸子,微微一笑。「我是說真的。」

  鳳爾霄一窒,終究還是不甘心,忍不住恨恨地低咒「我兩年沒回京了,這兩年京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一下子是狼王退兵,一下子是十九皇叔撤軍,然後那妖女--」

  「我說過,不准辱及你未來的皇嫂。」他不悅地瞇起雙眼。

  「我說是那個蘇大小姐。」鳳爾霄眼角抽搐,勉強改口「當年她臨出宮前,攪得皇宮雞犬不寧的事,你全都忘了?」

  「那是我的錯。」他心下一痛,低聲道。

  「是她自個兒心眼小,硬是編派你和寧妹妹之間有曖昧,因妒生恨,這才惹出這許多事端來。」鳳爾霄皺起眉頭,不爽地道「從沒見過這麼棘手難搞的傢伙,又愛記仇。又--」

  「鳳爾霄!」

  「……知道了。」風爾霄粗聲粗氣道,兩道濃眉糾結成團。

  「霄弟,此次回京,心緒如何?」他口氣又溫和下來。

  「不如何。」鳳爾霄悶哼一聲,表情卻很是難看。

  他笑了笑。「還是沒找著人?」

  「臣弟沒有在找什麼人。」

  「真的?」鳳爾善眼底閃過一抹笑意。「不需要皇兄代為找尋嗎?」

  「臣弟聽不懂皇兄的意思。」鳳爾霄突然對書桌上的狻猊鎦金小香爐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這香爐很是眼生,兩年前沒瞧過的……」

  鳳爾善微笑著,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個性情火爆,渾身充滿陽剛男兒氣息的皇弟。

  他在想,這個腦袋比石頭硬的傢伙,究竟幾時才肯面對自己真實的感情?

  只不過,他有何資格笑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自己的感情問題還不是處理得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唉,咱們兄弟一般蠢。」他語重心長地道。

  回府安撫了一下父親,又跟蘇滿兒耳提面命一番,還寫了飛鴿傳書,順道打發了幾個趨炎附勢,想胡亂跟爹攀交情的官……看著府裡多如牛毛的雜事,原本想匆匆來去的蘇福兒著實放心不下,還是坐下來一件件處置起來。

  黃昏日落,月上柳梢,下人點亮了紗燈送進來,照映得滿書房裡光燦如書,為的是深恐她傷了眼力。

  卻也是因為如此,當她疲憊地掩上一本帳冊,擱下筆,申吟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後,這才發現夜都深了。

  她眨了眨疲憊不堪的眼,怔忡地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天黑了?」

  「回大小姐的話,一更了。」始終大氣不敢吭一聲,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管家開口道。

  「一更了?」她喃喃「糟,宮裡已經下鎖了……也罷,那就不進宮了,我只管回我房間睡覺去。」

  「可是大小姐……」管家笑得好不尷尬。「那個…太子在前廳上候著您,已經好幾個時辰了。」

  「什麼?」她一驚,晶瑩眼眸不敢置信地瞪著管家,隨即嗔道「怎麼不告訴我呢?」

  太子不讓傳,說是讓大小姐慢慢理事,不用心急。管家哈腰搓手,訕訕道「不過老爺可慌得緊,而且打從太子駕到那一刻起,他老人家幾乎把咱們府裡所有好吃好玩好看的都搬出來,就怕太子呆坐在等,無聊…」

  「而且相爺還焦急地來了好幾回,在書房門口探頭探腦,若不是太子有旨,絕對不讓大小姐被打擾,恐怕相爺老早就衝進來把大小姐拖出去見駕了。」

  蘇福兒怔怔的聽著,旋即噗地一聲嬌笑「這回可把我爹給嚇壞了吧?」

  「就是。」管家撓撓頭,乾笑著。

  「都一更天了,所以太子還在外頭等?」她輕佻柳眉。

  「是呀,說要等大小姐忙完,一起回宮。」管家咧嘴一笑,興有榮焉。

  這份殊榮,怕是哪一府的王公大臣都沒有過的,只有他們家大小姐才能蒙太子如此眷寵青睞。

  蘇福兒說不出在心頭糾纏的是什麼樣的滋味,微微地驚,微微地喜,有一絲甜蜜,又有一絲淒酸。

  他的溫柔一如往昔,眼下看著彷彿對她的驕寵又更上層樓,可是接下來呢?

  終究,他還是一國太子,將來要登基為皇,他的生命將不只是她一個女人,就算愛她比其他女子多一點,那又怎麼樣呢?

  花多亂眼,蝴蝶今兒個愛慕玫瑰,明兒個又流連蘭花,園子大了,再美再嬌再香再紅的花兒都有,縱然她蘇福兒人美聲甜手腕高,又怎麼樣呢?

  兩年前,原以為他的目光絕不會自她身上轉移開來,後來才知道,溫柔的他只不過是愛她多一點點罷了,可是其他女人依舊能夠逗得他笑,逗得他歡喜,逗得他開心。

  相較之下,她太刁鑽難搞定,他的耐心很快就會有用盡的一天。

  短暫如煙花的情有獨鍾,這就是她要的嗎?

  思及此,蘇福兒融化了的芳心瞬間又剛強冷硬起來。

  「你去,」她輕輕擺了擺柔荑,「就跟太子說辛苦他久候,可是我已經睡下了,明兒一早,我自個兒會進宮的。」

  「大、大小姐?」管家老臉登時刷白。

  「就這樣。」她再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我倦了,要睡覺,你去吧。」

  「可、可是…可…那個太子…大小姐…」可憐的老管家下巴已經驚掉了,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去去去,別再這個那個了,我聽著心煩。」她像趕蒼蠅似地揮揮手,緩緩起身,逕自走回房間。

  「大、大小姐…可太子…老爺…萬一…」

  等了她一整個晚上,鳳爾善並沒有心煩不耐,只是當管家伏跪在他面前,吞吞吐吐地向他解釋大小姐已經睡下的事實後,他原本因期待見到她嬌容而怦然悸動的心,莫名地緊緊揪成了一團。

  他並不生產,他只是害怕。

  他說錯了什麼?還是做錯了什麼?

  福兒是不是惱了?是不是再不肯跟他回宮了?

  蘇宰相眼巴巴望著溫文爾雅的太子備受打擊的表情,驀然膝蓋一軟「殿下請息怒,是臣教女無方啊…」

  廳裡瞬間跪了一大群丫鬟奴僕,個個一臉愁去慘霧。

  「相爺何出此言呢?」鳳爾善哭笑不得,趕忙攙扶起蘇宰相,溫言道「我並未有絲毫見怪之間,相爺莫誤會了。」

  「不不不,是臣的錯,臣沒有教好自個兒的女兒,致使她刁蠻無禮,失儀於殿下您了。」蘇宰相想起平時皇恩浩蕩,今日自己卻辜負了聖恩,不禁老淚縱橫,嗚嗚道「正所謂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老臣為人父為人師,哪還有面目見聖上與太子和天下萬民……蒼天哪!你就降下雷電劈了老朽這無用之人吧!」

  這麼嚴重?

  鳳爾善有些失笑,忙寬慰道「相爺,你毋須自責,今日之事乃是爾善思虞不周,未先相問過福兒姑娘就貿然前來,該檢討的是爾善自己才對,與相爺何干呢?」

  「殿下,您真是個溫良的謙謙君子,乃是國之典範,群臣倣傚的楷模啊!」蘇宰相感動到不行,卻也因此更加羞慚愧疚。

  「相爺過譽了。」他微微一笑,「時候不早,你也歇下吧,明日還要上朝…爾善也該回宮了。」

  蘇宰相一呆。對喔,都忘了四更天就該起身,五更天就要早朝,明日還要早朝,現下都一更天了,再耽擱下去,若是太子沒睡飽怎生是好?

  「臣恭送殿下擺駕回宮!」蘇宰相朝他行個禮,恭敬喊道。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蘇府眾奴僕跟著叫道。

  臨離去前,鳳爾善忍不住回頭望了好幾眼,最後忐忑著一顆心,黯然回宮。

  早朝上,太子代理國事,素來恩威並施,條條有理,文武百官一向是敬重佩服的。但是今天在早朝將結束之時,突然十九皇爺自內廷緩步而出,手持皇帝親擬的一道聖旨,登時炸得滿朝嗡嗡然,溫和好脾氣的太子也勃然變色。

  「十九皇叔,您莫不是和爾善說笑吧?」鳳爾善英俊清雅的臉龐緊繃著怒氣,語氣儘管還算平靜,雙眸已是冒出火來了。

  「這個嘛……」鳳磬碩輕佻劍眉,俊美魔魅的容顏笑得好不愉快,吊足了他的胃口後,才憂閒地道「不是。」

  他絕對是故意的!

  鳳爾善瞇起雙眼,唇上雖掛著溫和笑意,可是群臣卻不知息地感到一陣寒意沁骨襲人而來,紛紛下意識摸了摸發涼的頸項。

  「那個…」蘇宰相雖然在聽完聖旨之後,有些沮喪起來,可是畢竟群臣以他為首,而且又有不少臣子拚命對他比手畫腳暗示,他也只得硬著頭皮稟道「太子與十九皇爺似有要事商談,那麼請容老臣率眾官先行退下…如何?」

  「好,有勞宰相。」他此刻全無其他心緒,目光冰冷危險地緊緊盯著鳳磬碩。

  群臣如蒙大赦,顧不得魚貫而出,腳步稍嫌急促地一下子跑了個乾乾淨淨。

  金鸞大殿上,唯有不得逃走的太監和侍衛們僵在當場,屏著呼吸,心裡暗自祈禱--「不要打起來,不要打起來,拜託拜託不要打起來…」

  鳳爾善冷冷注視著他「十九皇叔,聖旨所言是何因由,望皇叔有以教我。」

  啊,當壞人的滋味真是太好了。鳳磬碩不禁有些樂得暈陶陶。

  「十、九、皇、叔?」

  鳳磬碩唇角上揚,坦白地道「本皇爺設計者正在享受這久違的樂趣,沒空理皇侄你了,失禮失禮。」

  「父皇下的這道聖旨,是出自十九皇叔的授意?」鳳爾善眼皮微微抽搐,開門見山地問。

  「可以這麼說。」鳳磬碩很樂意擔起這個惡名的。

  眼見這素來不哼不哈、笑容清雅、姿態容若有如謫仙的皇侄,竟也有按捺不住性子變臉的一天,此刻他心頭真是有說不出的歡暢快活。

  「皇叔莫非仍對皇位念念不忘,故出此計策,非得為難侄兒不可?」他英俊臉龐顯得僵硬。

  「不能說沒有這層意思,但是本皇爺言出必行,既答應了家岳父,以萬里江山換來佳人入懷,那麼本皇爺就不會有反悔之理。」鳳磬碩似笑非笑,故意刺激他的又補了一句「除非有人欲親手將天下交託於我,那就另當別論了。」

  鳳爾善淡淡地道「江山自是有德之人居之,侄兒從未強求什麼,只不過皇叔今日此舉似乎是故意捉弄侄兒,可否請教,是否侄兒哪裡得罪了皇叔不成?」

  「皇侄何出此言?」鳳磬忍不住揚了揚手上的聖旨,笑得燦爛「皇上聖明,體貼皇侄你至今猶不願冊立太子妃,想來是侍秀苑中諸秀女皆不合你意,所以皇上這才賜下一貼心美人予你為妃,皇侄應該感戴父德皇恩深重如山才是,怎麼反倒不樂意了起來?」

  「父皇厚恩,做兒子的自然感佩在心,只不過爾善已心有所繫,皇叔也十分清楚箇中內情,因此恕侄兒不能從皇命。」他的語氣溫和,字字句句卻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只怕皇侄你還不能不要呢。」鳳磬碩搖搖頭,笑吟吟的道「那名佳人此刻想來已入住你的太子宮,太子可得好好疼惜人家才是呀。而且請容本皇爺提醒你,皇上聖旨諭明七天後,乃是太子大婚之日,太子若想違皇命,就是抗旨,皇侄,屆時連太子之位都難以保全,孰輕孰重,你可得好好三思。」

  「皇叔,你--」鳳爾善溫文盡失,恨恨地怒視著他。

  「事已至此,皇侄你就笑納美人吧。」鳳磬碩長笑而去。

  爽,真爽,真是太爽了……哈哈哈!

  「可惡!」

  鳳爾善緊緊握拳,簡直不敢置信十九皇叔竟會來上這一記回馬槍。

  什麼美人?什麼太子妃?什麼七日之後即將大婚?

  不大婚,即失太子之位,恐怕這才是重點吧?

  原來,這就是十九皇叔打的如意算盤,根本就是變相奪宮!

  他心神震動,內心驚疑不定,天人交戰起來。

  「可惡!」

  想起皇權,想起福兒……

  鳳爾善臉色瞬間慘白若死。

  堅決拒婚,癡守福兒,江山即會落入野心皇叔手中,他有何面目見父皇母后與天下萬民?

  可是依旨大婚,娶了一個他不愛的女子,穩坐皇位,他就會失去福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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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慌意亂地趕回後宮內廷,向來從容自若的鳳爾善也不禁急出了一頭汗來,等到踏進怡福軒那道拱門後,見到那一抹亭亭立於滿園深深淺淺紫霧花影的纖巧身影時,他不禁停住腳步,心跳如擂鼓,喉頭微微發緊了起來。

  福兒。

  他從來無意傷她,可為何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傷了她?

  他緩緩走近她,每一步都沉得像是鏈鐵於踝,邁不開,走不動。

  兩年了,他的每一步都是要走向她,可為什麼偏偏走著走著,每一步都將她推得更遙遠?

  縱然心思內斂沉靜如他,也不禁焦灼絞痛難抑,眼眶漸漸紅了起來。

  「福兒。」他沙啞地低喚。

  蘇福兒驀然回頭,捧著滿懷初剪下的艷紫芍葯,花容映月貌嬌媚天生,令人怦然心動。

  「咦?太子殿下,今兒這麼早?」櫻桃小嘴微微上勾,似笑似嗔,亦有三分困惑。

  看辰光約莫剛下朝,尋常時候他都會先在御書房批理完各地送來的奏章,響午過後才過來怡福軒糾糾纏纏的。

  「福兒,你回來了。」他目不轉睛,眸光纏纏綿綿地緊盯著她,彷彿永遠也看不足她的笑靨嬌語。

  「聽說昨夜太子親臨到蘇府接我,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白走了一趟。」她聳聳肩,低頭又再剪下一枝迎風含笑的芍葯。「不過小女子不是食言之人,既說了會留在宮中一整月,就不會半途而逃,所以你——太子?」

  她話沒能說完,因為他已搶步上前,自背後緊緊環住了她。

  那寬大的懷抱、熟悉的溫暖,還有縈繞鼻端的好聞男子陽剛氣息,瞬間凝結住了她所有的思想和言語,讓她心臟漏跳了好幾拍。

  他、他……他以為他在做什麼?

  一聲悠長的歎息在她柔嫩的頸項間拂過,那緊緊熨帖在她背脊的的壯碩胸膛,怦怦、怦怦的心跳聲抵著她的,陣陣敲擊得她頭暈目眩,口乾舌燥起來。

  「信我。」鳳爾善低沉的嗓音飽含著深深的懇求,再加重語氣道:「請你——信我。」

  「發生什麼……」她想回頭。

  他雙臂緊緊環抱著她的嬌軀,臉龐埋在她柔軟寧馨的頸窩裡,聲音沙啞地道:「我心上只有你,自始至終,再無第二個人。」

  她微微震動了,隨即咬著下唇,強笑道:「太子,福兒說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

  「不!」他將她擁得更緊,像是害怕她會消失在這如夢似幻的紫霧花影裡。

  「太子——」

  「從未過去,也不可能會過去……人,怎麼可能無心而獨活?福兒,你就是我的心;失去了你,我又如何能活?」

  他怎麼能?

  怎麼能用如此堅定的聲音,字字金石般地說出句句情癡的勾心話來?

  每個字,都活生生要撕碎了她的心,擊潰她的防備。

  她心下一陣又酸又熱又疼,眼眶淚霧瀰漫,想要強撐著故作無事,卻還是得做了幾次深呼吸,方能保持聲線平穩冷靜。

  「你可以的。如若不是,過去兩年又算是什麼呢?」

  「你真覺得過去這兩年,我好算是真活著的嗎?」他淒然地反問。

  蘇福兒呼吸一窒,胸口又被灼熱硬團給緊緊堵住了,因為無法言語,只能保持沉默。

  「我不信相知相愛而不能享受,我不信蒼天會如此心狠,特意捉弄……」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悲涼之意濃得令人不忍聽聞。「我只怕你不信我的心。福兒,我真的很認真的,可你信嗎?」

  她很想,真的,可她就是不信。

  「叫我如何能信?」明明不該隨他起舞的,但她還是忍不住衝口而出,心酸地冷笑。「殿下忘了,你有你的身份,你應該要分寵的女人有一整個後宮那麼多,兩年前你那個寧妹妹就是第一個,但她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兩年前是我的錯,但當初……我確實別無選擇。」鳳爾善急切道。

  若說剛剛被他這番話給折騰得情思纏逗、心軟意亂,可現在,她也被這四個字給狠狠摑醒了。

  別無選擇?好一個別無選擇!

  不知哪兒生出的一股力氣,蘇福兒猛然掙脫開他的懷抱,滿懷的紫色芍葯也飄然落了一地。

  「是呀,小女子怎麼會給忘了呢,殿下肩上扛著一個好大的江山責任,自然是別無選擇的。」她又恢復平日那個外表嫵媚嬌艷,骨子裡冷靜高傲、滿腹心機的蘇福兒,甜甜一笑,但笑意卻不達眼底。「小女子真是被暑日給曬傻了,怎麼會說出如此不經大腦的話呢?誰不知太子操煩國事,為國『捐軀』的辛勞呀?」

  「福兒,你不要這樣。」他心痛地望著再度戴上面具的她。

  「除了唯一一次不是為國捐此高貴身軀,那是不小心被一個妖女給蠱惑了,這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呀。」她笑得好媚、好妖艷,卻讓他看得心好痛。「不過不怕,你是堂堂太子,有皇天庇佑,自然很快就能把妖邪掃盡,還您本來清白面嗎?」

  「福兒,別故意用尖酸刻薄的冷言冷語傷害自己好嗎?」他眼底盛滿了痛楚的憐惜。「我聽著……難受。」

  「滋滋滋。」她搖頭歎息,似笑非笑。「殿下此言差矣,是您雙眼識人不清,福兒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美雖美矣,卻渾身帶刺,誰要惹毛了我,誰就等著倒霉,不是嗎?」

  「不,你不是這樣的。」他心底又急又痛。

  「我是。」蘇福兒目光冷了下來,誠實地道:「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只可惜得罪我的人多,於我有恩的人少,所以我是注定這樣惹是生非地過一輩子了,你忘了?我從不會是個安分的好妻子。」

  「福兒……」鳳爾善響起兩年前曾快口批評過她的話,如今被她當面擲回,不禁又愧又痛又悔。

  兩年來,離得遠,故才能看得更深更透。

  他看得非常清楚,她性格明快愛憎分明,丁是丁卯是卯的,可她也是個外冷內熱、刀子口豆腐心的人,雖然明著長滿了扎人的刺,可內心深處真實的她,卻是朵綻放著幽幽芬芳,柔軟動人的玫瑰。

  所以他不愛聽人面前背後議論她的不是,就算是她自己也一樣。

  「我餓了。」她迅速截住他的話,冷冷的道:「如果殿下恩准的話,小女子要回屋用膳去了,您也回您的太子宮用膳吧。」

  回太子宮……

  鳳爾善猛然一震,這才想起自己本來的目的,心焦口乾地道:「福兒,我想跟你解釋一件事——」

  「沒興趣聽。」她一點面子也不給,轉身就自顧自走回屋裡去了。

  「福兒——」

  「來人,關門!」隔著一道雕花門扉,蘇福兒清脆甜美卻毫不客氣的聲音直透而來。「還有,太子要回宮了,送客!」

  鳳爾善癡癡地望著那道緊閉的門,對於硬著頭皮上前來的宮女們視而不見。

  心,糾糾結結、纏纏繞繞得不知是酸是甜、是苦是痛……

  鳳爾善終究還是沒有回到太子寢宮,反而讓人打掃了與怡福軒相鄰的一所小樓院,住了進去。

  此舉自然驚動了皇后,她還是親自來勸,卻怎麼也無法改變他的心志分毫。

  於是,蘇福兒又被十萬火急地找進了儲秀宮。

  「福兒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深深一福作禮,她心裡塞滿了大大的不爽。

  為什麼又是黑狗偷吃而白狗遭殃?

  太子要去住哪裡,又跟她有什麼屁關係?

  只不過這番埋怨也只能在肚子裡悄悄打轉,不能當著皇后的面說出口。

  「免禮。」鳳後凝視著她,心裡有著不快、著急、心疼與懊悔最終全化成了一聲長長地歎息。「本宮真是老了。」

  「怎麼會呢?皇后娘娘風華正茂,放眼天下,有哪個女子及得上您的萬分之一呢?」蘇福兒甜甜地道。

  「貧嘴。」饒是心虛不快,鳳後還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只是愁腸百轉,只笑了一下子便又恢復凝重神情。「本宮說自己老了的意思,是著實沒有精神去多關照你們倆的事,可你們究竟又怎麼了?就不能讓本宮有一天的安生日子過嗎?」

  「福兒惶恐。」她趕緊欠身下拜行儀,臉上浮現一抹惶愧。「娘娘明鑒,福兒從未敢讓娘娘有傷神之意。只不過……娘娘煩心,終究是肇因於福兒行事不周全之故,所以福兒確實也難辭其咎,還請娘娘降罰。」

  「唉,本宮也不是責怪你的意思。」鳳後又何嘗沒有試過將所有的過錯和麻煩全都歸罪咎責於她?

  只是到最後,鳳後還是沒法真心去討厭這心機巧思、慧黠過人的孩子,相反的,還時常不由自主被她獨樹一幟的形式風格與非凡氣質所吸引,進而激賞不已。

  說到底,鳳後自己內心也很是掙扎啊。

  蘇福兒抬起頭,水靈靈的眸光直直望著皇后,真心歉然道:「娘娘,是福兒害您頭疼了。」

  「頭疼不疼倒在其次,只是……」鳳後搖了搖頭,苦惱地道:「本宮現在真是霧裡看花,越看越迷糊了。」

  先是皇上突然降旨,賜了一名美人給太子,並擇定數日後舉行大婚,正是立為未來太子妃。然後隔天太子寧可手段激烈,招致眾人側目地遷出太子宮,也不願與那名未來太子妃有所幹系。

  可是老實說,以皇上現在的神智,會下這道聖旨的確令人一頭霧水,但聽說十九皇叔在事前曾去見過皇上,所以這件事八九不離十就是他的手筆無疑。

  為什麼呢?磐碩皇叔為何又去攪亂這一池春水?

  鳳後再歎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再也不想耗費心神,就為了要處理這後宮盤根錯節、雜七雜八的事。

  當年她身陷後宮爭鬥之中,能夠坐上後位,除了憑藉著處變不驚、恬淡自處的雍容大度性子之外,也還有著三分的運氣,幸好皇上是有情的天子,而且是鍾情她多一些,這才沒有因為後宮那些爭風吃醋的風波而突生變故。

  但饒是如此,她也吃過了一些苦,落過幾番淚,所以很能明白箇中滋味。

  「福兒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總之,」鳳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道:「若你心底真的盼望過,要成為太子的唯一,那麼本宮相信以你的聰明,想要讓侍秀苑名存實亡,甚至是冰消瓦解,當非難事。」

  蘇福兒微微一震,美麗清亮的眸子迅速地垂下來,不敢與鳳後正視。

  皇后娘娘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話?

  「本宮相信你絕對做得到。可重點是——」鳳後一語道破她心底深處最恐懼的那一點。「你真的願意相信自己可以成為他此生的唯一嗎?」

  她臉上的微笑一僵,胸口被莫名糾結成團的熾熱感堵得慌,一顆心直直地往下沉。

  突然被剝除了保護的盔甲與武器,她有種赤手空拳又赤身裸體的慌亂恐懼感,茫然得像是迷了路。

  不,她不想去面對這個可能,更不想要去面對這些事。

  她的心已經傻傻地交出去過一次了,可下場卻是被狠狠的摔碎在地上,天知道她花了多久的時間才一片一片地撿拾拼湊起,現在,她還能交出去嗎?她還敢嗎?

  「你回去仔細想想本宮的話吧。」鳳後斂起端凝的氣勢,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福兒。」

  鳳後的這一聲輕喚,一記輕撫,險險擊潰了蘇福兒所有的意志,幾乎忘形地要落淚了。

  但她還是死命忍住,點點頭,行禮後方才離去。

  皇后娘娘要她回去想一想……她是真的想了,而且想了很久很久。

  把許多該想的、不該想的,全都勾想上了心頭來,卻是越想越生氣。

  真是夠了!再怎麼想,這事還是一團死結,因為她不可能棄守堅持,他也不可能拋棄身份,所以還有什麼好想?

  現在她只會再想一次多恨一次,恨不得乾脆將鳳爾善大卸八塊,切一切丟到侍秀苑裡給那群秀女,一人一塊,看還有什麼好搶的!

  「鳳爾善,你最好不要再惹毛我,否則屆時我殃及無辜,害死了你的寧妹妹,就別在那兒哭爹喊娘怪蒼生!」她微微咬牙,冷笑連連。

  話說回來,進宮這麼些天了,她還沒有去找司徒寧靜敘敘舊呢!

  「啊,司徒寧靜當年被召幸了,為什麼沒有立刻做上鳳位當太子妃?」蘇福兒自言自語,心下不無疑惑。「難不成因為沒有懷上皇家血脈,所以也就暫且先擱一邊納涼了嗎?」

  有點不對勁。

  鳳爾善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賬王八蛋沒錯,但他並不是個冷血無情吃了就跑的小癟三——她是例外,不過她是自己要走的——那為什麼他遲遲沒有給司徒寧靜一個名分?

  難道司徒寧靜事後給他戴綠帽?

  「罷了罷了,蘇福兒,」她喃喃自語,「再想下去,你就要變成自己平日最看不起的那種齷齪潑婦了。」

  總之,是怎麼樣都行,就是和她再無干係。

  她呀,已經快可以甩難去也了。

  三日後,就要迎娶太子妃了。

  未來宮裡應該要開始張燈結綵,尤其是太子宮,更該辦置得喜氣洋洋。

  但是太子破天荒大發雷霆,說是不許任何人張羅大婚的事,就連那名未來太子妃,更是連瞧都沒瞧見太子一眼,就被擱在太子宮裡納涼了。

  怡福軒那兒更是被封鎖消息,連一丁點風聲都不能走漏。

  但蘇福兒老覺得這幾日鳳爾善的神情有異,不是抑鬱憂傷的望著她發呆,就是對她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終於,這天午後,她再也受不了了,將手上的茶碗放在桌上,似笑非笑,眉兒挑得高高的。

  「殿下,您是專程到怡福軒來擺臭臉給我瞧的吧?」

  「不是的。」鳳爾善一怔,隨即露出她熟悉的悲傷微笑,搖了搖頭。「你別多心,沒什麼事。」

  「那你一直盯著我發呆老半天了,該不會單純只是因為我長得好看吧?」她嘴角微微往上一勾。

  饒是心情沉重,鳳爾善還是不禁被她逗笑了,但是那一抹令人怦然心動的溫柔笑意,很快又消逝無蹤。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她終於發覺不對勁,詢問地望著他。

  「沒什麼。」

  她小臉一沉。「不想說就算了,反正我也沒興趣知道。」

  鳳爾善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若讓福兒知道這件事,她一定會立刻收拾包袱走人,而且從此以後,再也不可能給他任何挽回的機會。

  好不容易她的心已經有鬆動的跡象,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或任何事來傷害、摧毀他們之間這份珍貴的感情,所以現在他只能選擇沉默以對。

  他會試著去解開這份僵局,就算連哄帶騙也要令父皇收回那道荒謬的聖旨,取消他三日之後的大婚。

  可恨的是,他奔走這數日,竟連單獨面見父皇一面也不能!

  父皇不是被十九皇叔給拐去哪裡遊玩,便是十九皇叔也在場,帶著滿臉邪佞魔魅笑容,守得滴水不漏。

  天殺的!

  他頹然又氣惱地低咒一聲,開始尋思起,也許該是從小滿妹妹那方面下手,來個「敲山震虎」的時候了。

  可以想見十九皇叔會不高興的。

  但,他現在一樣非常、非——常不高興。
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一封熱騰騰的太子御旨便火速送至十九皇府,召請十九皇妃進宮「敘舊」,怒氣騰騰跟著進宮的自然是那護妻心切的鳳磬碩。

  沒人知道他們叔嬸侄兒碰面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根據守在門外的侍衛太監宮女們自隆隆炮火中僥倖逃出生天時的說法指出——

  太子和十九皇爺針鋒相對,各不相讓,氣氛火爆到幾乎把週遭方圓百尺內的一切人畜花草樹木和摧毀殆盡!

  事情鬧得這般大,自然蘇福兒也給驚動了。

  當她火速趕到時,蘇滿兒已經被侍衛保護離開現場,儘管她有心理準備,但看見向來溫文的鳳爾善和鳳磬碩叔侄倆打成一團的時候,還是震驚得目瞪口呆。

  他們會打架?

  而且兩個都像是殺紅了眼似的,砰砰砰地拳拳到肉,一個眼睛掛綵,一個嘴角流血,可仍舊打得難解難分。

  像是在這一刻把多年來抑制隱藏的憤怒,以及看對方不順眼的火氣全部徹底發洩了出來。

  「我看你這小子不爽很久了!」

  「我也忍你這個叔叔夠久了!」

  蘇福兒看得心驚膽戰,眼前這兩人猶如出柙猛虎般咆哮纏鬥不止,更像兩個迫不及待要把對方揍得鼻青臉腫的熱血魯莽青少年,剎那間,一股火氣轟地湧上她腦門。

  「打什麼打?丟不丟人?要不要臉啊你們兩個?」她立定腳跟,雙手叉腰,怒火沖天地發出河東獅吼。

  他們倆不約而同地住手,驚愕萬分地回頭瞪向她。

  福兒……在發飆?

  平常嫵媚妖嬈、媚態萬千的蘇福兒竟然也會有潑婦罵街、氣質盡失的一刻?

  「想死啊你們?」她寒著臉走到他們中間,怒沖沖的指責道:「真的很閒嗎?閒到還有空打架!你們一個是皇爺、一個是太子,不是叔叔,就是侄子,居然打成一團,要不要乾脆去天橋下當著全國百姓面前表演算了?」

  這樣她還能收點賞錢貼補家用,順便讓全國百姓知道這幾個男人沒一個長腦袋的,成天不是惹是生非就是禍國殃民,全是活脫脫不折不扣的男人禍水!

  「你竟敢這樣說本皇爺?」鳳磬碩臉上掛不住,勃然大怒。

  「不准吼她!」鳳爾善對他怒目咆哮。

  「干你屁事?她又不是你的誰!」鳳磬碩不甘示弱的反擊回去。

  「她是我心愛的女人!」鳳爾善也吼了回去。

  「心愛的女人了不起啊?她又不是你唯一的一個,臭屁個什麼東西?」鳳磬碩一點面子都不留給他。

  「她是我唯一的一個,這輩子我只要她,而且我要定她了!」鳳爾善臉紅脖子粗地狂撂狠話:「你再來阻撓我們,我就殺了你!」

  「本皇爺好害怕呀,」鳳磬碩冷嘲熱諷,「可是不知道是誰,兩天後就要大婚了,還在這邊跟本皇爺大言不慚地大小聲……別忘了,你未來的太子妃已在太子宮裡待嫁,就認命吧你!」

  「我管她是美人還是醜人,總之,絕不是我要的人!」鳳爾善惡狠狠地怒瞪他,斯文儒雅氣質全在盛怒之下消失殆盡。

  「哦?不能替皇室開枝散葉,不能遵守祖宗家法,你這太子就可以廢了!」鳳磬碩冷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蘇福兒神情陰沉地凝視著鳳爾善,不願大婚,他就得太子之位……

  鳳爾善,你就面對現實吧!

  無論過去、現在、未來,你都不可能會放棄自己的身份,放棄將來身為一國之君的責任和眾多福利,而死心塌地、情有獨鍾地守護這一份感情……

  她知道,她一直都深深瞭解,所以她並沒有生氣、失望、難過。

  因為這一計,這個局,從頭到尾都是她設下的圈套,逼迫他去二擇一,去正視這盤橫亙在他們之間無解的死棋。

  承認吧,他不管有多愛她,可是他的生命裡還是會有很多很多女人,他永遠不可能成為唯她獨擁的男人。

  熾烈痛苦的愛會漸漸變成令人瘋狂的妒恨,終有一天,不是毀了她,就是與他玉石俱焚。

  她不希望曾經美麗的相愛,到最後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場,所以她寧願狠心決斷,提早掀出底牌,結束這場糾纏不清的賭局。

  不是贏,就是輸。

  只是慧劍斬情絲的代價真的很痛、很痛……

  蘇福兒冷靜緊繃著的自制力逐漸在顫抖、崩潰、瓦解。

  「你要大婚了?」她揚起一抹心酸的微笑,明明是這齣戲碼中的台詞,可是她卻不禁真情流露出了悲傷、酸澀、痛楚。

  她想騙誰呢?她明明就不曾忘記他,也從來沒有停止愛他。

  「福兒,」鳳爾善頓時忘了和他皇叔的對峙,胸口一陣劇痛,心疼不捨地喚道:「你聽我解釋……」

  「你要大婚了。」她重複,淚珠兒幽幽滑落臉頰。「我早知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不,」她的傷心讓他心痛極了,「聽我說,我不會答應和別的女子成親,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很想相信你,可是兩年前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你不能、也不會放棄肩上的責任。」蘇福兒淒涼地一笑,話裡半是戲言半是真話,可同樣令她心痛如絞。「因為你是太子呀,對不對?」

  「福兒……」他痛苦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熟悉得令他恐懼。

  兩年前,相同的困境,相同的難題,再度在他眼前發生!

  「恭喜你了,正式大婚,迎娶太子妃,從此以後就可以心安理得、高高興興地等待繼承大統,」她的笑容裡有著無限的辛酸。「皇后娘娘想必一定也會為你歡喜的。」

  「福兒……」昔日的噩夢再度緊緊捆綁住他,他想開口說點什麼,做點什麼,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是他知道她唯一想要的是什麼,而那卻是身為太子的他,最無法給予的承諾。

  老天,他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我會知所進退,不會讓你為難的。」蘇福兒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臉色蒼白而平靜,彷彿所有的愛與恨有,即將在這一瞬間落幕。「我會在你大婚前盡速離開這裡。」

  「不!」鳳爾善一把緊緊地抱住她,恐懼地低吼:「不可以!我一定會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我一定會讓父皇收回成命,我——」

  「聖旨一出,斷無收回之理。」一旁的鳳磬碩冷笑道。

  他輕輕放開蘇福兒,回頭怒視著鳳磬碩,咬著牙吐出話:「十九皇叔,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是嗎?」鳳磬碩還在一旁火上添油。「太子自幼即以承繼大統的種種皇家禮制育養而成,熟習聖人書,深諳六藝騎射,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一肩挑起江山社稷的重責大任嗎?」

  「皇叔可以不用幸災樂禍,侄兒知道你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鳳爾善眼角微微抽搐,憤怒地上前。「你想侄兒最好是將江山拱手相讓於你,如此一來,不費一兵一卒,即可成就你的大業,不是嗎?」

  「皇侄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鳳磬碩閒閒地道:「你說的是什麼,本皇爺一個字也聽不懂呢。」

  「皇叔,你——」他眸底竄過一絲怒火。「爾善並不想與皇叔兵戎相見,但請皇叔切莫逼侄兒太甚,否則——」

  此時此刻,鳳磬碩忍不住倣傚起他妻姊的招式,笑吟吟地歎氣,「光聽就覺得好害怕呢。」

  「你——」

  「對了,皇叔心腸好,提醒你一下,」鳳磬碩指了指他身後,淡淡地道:「蘇大小姐已經走了。」

  該死!

  鳳爾善猛地回頭,立時就要追上去。

  「就算讓你追上了又有什麼用呢?兩天後你還是要大婚,新娘子一樣不是人家喔!」鳳磬碩不冷不熱地提醒他。

  鳳爾善渾身一震,整個人僵在原地。

  是啊,就算追上去,他又能給她什麼樣保證和承諾?

  他注定,是要傷透她的心了。

  儲秀宮

  鳳後難掩憂心地注視著宛如失了魂魄,行屍走肉一般的兒子。

  「善兒?」

  「她要走了。」

  「誰要走?」

  「她要走了……」他喃喃重複。

  「善兒,你指的是……」鳳後小心翼翼地問:「福兒姑娘嗎?」

  鳳爾善抬起頭,英俊的臉上佈滿了深深的痛楚和迷惘。「母后,兒臣又將再次失去她了……兒臣根本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往後我該怎麼笑?該怎麼呼吸?該怎麼感覺?該怎麼活著?」

  鳳後心一酸,被他的話深深地震動了。「善兒,你真這麼喜愛福兒姑娘嗎?」

  「兒臣若是失去她,生命再無意義。」他悲涼地笑了。

  鳳後怔怔地凝視著愛子,內心複雜萬千,想說些什麼,卻又躊躇著無法開口。

  身為一個母后,她自然全力支持兒子斷兒女情絲,以國家為重;可是身為一個母親,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快樂。

  但茲事體大,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是場屬於太子自己的戰爭,並非旁人所能左右干涉的。

  無論是福兒,還是她這個娘,都不能。

  「但是兒臣自知肩上責任重大,父皇母后與天下子民對兒臣寄望至深,」鳳爾善臉上神情空洞而絕望,像是知道往前一步是萬丈深淵,卻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所以兒臣心知肚明,沒有第二個選擇。」

  儘管這個決定會徹底摧毀了他的心、他的情,以及他的靈魂,但他真的再無第二選擇。

  「善兒,母后並不想代你做決定,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鳳後溫柔地開口。

  他迷惘地抬起頭。

  「一個帝王倘若沒了心,他還會是個好帝王嗎?」


  一個帝王倘若沒了心,他還會是個好帝王嗎?

  這句話,一直不斷在他腦海、心底迴盪著。

  鳳爾善緩緩走進怡福軒,滿園的紫色芍葯如夢似幻,只是外頭一隻隻堆高的箱籠劃破了美麗幻境,帶來了殘酷的現實——

  福兒要走了。

  他的心臟像是被火棒深深戳中,那灼燙燒熾的劇痛感緊緊攫住了他。

  福兒,他的福兒……

  「福兒!」他衝了過去,背脊冒冷汗,瘋狂地大聲呼喊。

  蘇福兒穿著紫色披風,神情冷淡地走了出來,她面容憔悴卻依舊美得令他心痛。

  「太子還有什麼事嗎?」

  鳳爾善緊緊地盯著她,充滿了渴望、祈求、盼望與憐惜,彷彿害怕她會變成一縷青煙,鳳一吹,就消逝在他眼前。

  「福兒,你、你在做什麼?」他聲音顫抖地輕問。

  她聳了聳肩,像是一切答案顯而易見。「你要大婚了,所以我自當回轉蘇府,祝福你和太子妃白頭偕——」

  她又要離開了,這次一別,也許即是永遠……

  不!

  他震驚得冷汗涔涔,全然無法呼吸。

  不!不要!

  這次,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他死也不再讓她走出他的生命!

  一個帝王倘若沒了心,他還會是個好帝王嗎?

  在這一瞬間,他終於知道了心底真正的答案——

  「我要娶你。」他一個字一個字堅決地道。

  「行不通的。」她滿心蒼涼地一笑,「我們早就試過了。可是我不可能會嫁給你,嫁給一個將來要成為君王的男人……」

  「我鳳爾善要娶你蘇福兒,不是以太子的身份,也不是以未來君王的身份,」他一步步地走向她,雙眸裡縈繞多時的迷惘與痛楚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清明透徹的熱烈光芒。「而是以你的男人的身份。」

  蘇福兒渾身一僵,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登時呆掉了。

  什麼?

  「一個帝王沒了心,就不會是個好帝王,他將無心於國事,無心於百姓,可以預見的,這會是一場大災難。」他微微一笑,「何況,我發現自己的確不適合當一個君臨天下的皇帝。」

  他、他在說什麼?

  蘇福兒生平頭一遭呆掉了,愣愣地望著他。

  「帝王不能心有旁騖,帝王應該將江山社稷百姓置於個人情感與榮辱之上,但是我知道我做不到。」他的笑容多了釋然,若有所悟地道:「我最想要的是站在一旁輔佐的位置,襄助國事,看朝政條條有序,而不是手掌乾坤,當家作主,雄霸天下。」

  當初,說不定是被十九皇叔給說中了。

  他會是個英明守成、愛民如子的皇帝,但因性格所致,他絕不是個能夠拓展帝國、縱橫四海、廣納天下、開創新局之主。

  在話脫口而出的這瞬間,沉甸甸壓在他胸口多年的掙扎、痛苦、兩難與自厭感,突然奇異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就對了!

  鳳爾善心一鬆,整個人前所未有地輕快舒展歡然了起來。

  「你、你說什麼?」蘇福兒大大一震,隨即激動地轉過身,在他懷裡發飆了。「誰說你不適合當皇帝?你聰明,有智慧,有耐性又有愛心,誰說你不會是一個好皇帝?誰說的?那個死韭黃嗎?我去找他算帳,我要給他好看——」

  「福兒,不是別人,是我自己真這麼想的。」

  「可是他……」

  「我都想明白了。」他將她擁得更緊,臉上笑得好不燦爛,多年來縈繞在心頭的陰霾全然掃除一空。「現在大漠狼王已是我朝最堅強的盟友,十九皇叔又忙著與小皇嬸恩愛,根本沒興致再爭這帝位……更何況,當了皇帝就得有後宮,你覺得他會冒著讓小皇嬸傷心流淚的危險,去當這個皇帝嗎?」

  蘇福兒眨了眨眼睛,不禁噗地笑了出來,自信滿滿地道:「是呀,而且他最怕我們家滿兒哭呢。」

  「所以現在我也毋須顧慮大臣與皇室成員間勢力的平衡,因為他們再要強,強得過狼王和皇叔嗎?」他越想越得意,也越想越滿意,愉快地道:「因此,那三千美人恩就交給其他有德者居之吧,我呢,只要我的福兒一個就夠了。」

  她本來在笑著,但聽著聽著,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是在做夢嗎?一定是在做夢吧?

  多年來她連在夢裡都不敢盼望的夢想竟然成真了?

  她用盡心計,機關算盡,原以為幫他剷除政敵,也就算償了他當初的一片柔情,了了他倆之間的愛恨情仇。

  就算最後用上這釜底抽薪之計,她也告訴自己,如此一來,便能真正斷了她的執念,他的深情……

  可她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他真的會為了她,甘願放棄大好江山,放棄所有等待他垂青寵愛的美人!

  一朝美夢成真,反倒教她不知該如何相信了。

  這麼美、這麼好的事,大抵不會是真的吧?

  她癡癡地看著他,眼淚又不聽話地撲簌簌往下掉。

  「怎麼了?難道我又說錯話了?」鳳爾善心一慌,急忙捧起她淚珠紛紛的臉蛋,心疼地安撫道:「對不起,我又害你傷心了,可是我會改,我以後都會改——」

  「不是啦……」蘇福兒嬌然動人的媚態,此刻全被傻氣的哽咽取代。「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真為了我放棄江山,我覺得好感動……可是又覺得……我真壞……」

  她果然是個妖女,因為她居然還高興得要命!

  「傻瓜,我不是為了你放棄江山,我是因為想守護我們的愛情,不願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塵埃來打擾我們,所以這才認清事實,放棄原本就不適合我的人與事。」他對她笑得好溫柔,輕聲憐愛地道:「我說過,你就是我的心,我要有心才能活,才好算是活著的……你都忘了?」

  可惡,這麼會說話幹嘛?害她想使壞想耍小性子,都不知該從何下手了。

  「可是……可是皇后娘娘一定很氣我……」蘇福兒突然想到,又喜又淚的小臉露出了一絲苦笑。「而且你不當太子,將來誰當皇帝呀?」

  不就沒人了嗎?

  「母后不知有多喜歡你,她怎捨得氣你?」鳳爾善笑吟吟地道,深情目光直瞅著她不放,真是怎麼看怎麼愛。「至於帝位嘛,我說過我沒有當皇帝的霸氣,但我有一個非常適合的人選,保證大家都會滿意。」

  「誰?」她眼睛亮了起來,頓時忘了掉淚,興致勃勃地問。

  皇宮的另一端,某個高大強壯的傢伙沒來由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哈——啾!」

  猶是花深不知處,有兩位佳人對弈成趣。

  「這些天辛苦你了,不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蘇福兒拈起一枚鼠棋,輕輕巧巧地置於虎棋面前。「將軍,你可以不用嫁了。」

  百獸棋盤上,猶是蘇福兒談笑間,橫掃千軍。

  但奇的是綠羽卻沒有慣常的無奈與懊惱之色,相反的,她淡漠的臉蛋緩緩揚起一朵珍罕的微笑。

  「我知道。」她聳了聳肩,好整以暇地收拾殘棋。

  「你知道?」蘇福兒唇上猶在笑著,只是柳眉詢問地往上挑。

  綠羽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大小姐看中的東西,幾時失手過的?」

  「說得是呀。」蘇福兒眸兒水靈靈地一轉,隨即甜甜地笑了起來。「不過你也別著急,咱們既然情同姊妹又是主僕情誼一場,你也幫了這麼多的忙,該替你思前想後打算清楚的,我是半點也不會漏失……」

  「不不,不用麻煩了。」綠羽眼底的笑意消失,背脊陣陣發涼。

  「曖,你同我客氣什麼呀?就連小元那個新進的丫頭,我都讓她高昇『跳槽』到爾霄王爺府去了,你呢,我就更不會虧待了。」

  綠羽不著痕跡地瞇了瞇美麗雙眼,眸中閃過一絲警覺。

  「謝大小姐抬舉,可綠羽現下日子過得很好,就不勞大小姐操心了。」她謹慎地回道。

  「不不不,」蘇福兒笑得好柔好暖好親切。「應該的,應該的……」

  真的是很應該的!

  呵呵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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