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蘇福兒被安排宿於太子宮側的怡福軒,那是緊臨太子寢宮的清雅秀致樓閣,四周遍值她喜歡的珍罕紫芍葯.還有一汪到倒藍天浮雲的鏡湖。
很美。
但是她卻半點也不領情。
這滿園的紫芍葯,只會令她回想起那個讓她痛徹心扉的雨夜。
芍葯被暴雨打殘了,她孤寂的駐立在大雨中,渾身顫抖,握緊雙拳,直直地望著那扇緊閉的拱月門……
他還是沒有來。
因為他正陪在另一個怯憐憐的柔弱妹妹身邊,哄著她,安慰她,並且向她保證往後那個妖女絕對不會再傷害她。
窗外陽光明媚燦爛,滿園芍葯迎風搖艷,蘇福兒面無表情地盯著這一幕初夏美景,想起過去,依舊全身寒毛直堅,僵硬如石。
他怎麼會天真如斯,以為稍示溫柔,就可以將過去一筆勾銷?
以為強留她在宮中住下一個月,就能改變什麼嗎?
嗤,男人。
「我是妖女。」她輕輕啟齒,聲音冰冷凜人,「妖女最會記恨,最會見縫插針,得理不饒人,並且唯恐天下不亂,呵,這全都是我們這些妖女最喜歡做的事了。」
且看京華風起雲湧,雞飛狗跳吧。
夜深人靜,明月當空。
蘇福兒遣走了那些跟進跟出的煩人宮女,不准她們在夜裡還為簇擁著她,只讓她們白天過來伺候就成。
她脾性不好,既受不了丫頭笨手笨腳,也見不得過度精明伶俐的,晚上歇息時更討厭有人躡手躡腳在一旁斟茶添香;一個個該睡不睡強撐著跟夜貓子似的,半點意思也無。
宮女們臨走前還怕太子會責怪,更怕她一個人住這麼大屋子會怕……怕?怕什麼?怕鬼呀?
哼,從來人心比鬼還可怕,活生生的人才須防範,她怕個鬼做什麼?
「現在好了。」她望著皎潔的皓月,懷裡捧著已不知睡到哪一殿的虎子,倚坐在水榭椅內,滿足地一歎,「這才叫作清靜。」
「福兒。」
她背脊一僵,悠哉的笑意凝結在唇畔,看來,她還是輕鬆得太早了。
「殿下,您有必要這樣陰魂不散嗎?」她冷冷地回頭看著他。
月光下,身形頎長的美男子含笑而來。
鳳爾善手持琉璃麒麟燈,一手提了個螺細漆金攢花食盒,走近她,「夜深,我猜想你或許有些餓了。」
「小女子已經改了吃夜消的惡習。」她輕撫著虎子的毛,連起身行儀的意願也無。「太子好意,心領了。」
「全是你愛吃的點心。」他依然神色自若的微笑著,自顧自地將食盒放在石桌上,一一掀起蓋來。「縱然真不餓,瞧瞧也好,好嗎?」
她防備地盯著他取出一盤盤自己素劃最愛的小點--蓮蓉餅,燒鳳爪,雲南破酥包,蟹粉餃,最後還小心翼翼捧出一盅熱騰騰的雞汁米線。
難得到的是走那麼遠的路,湯汁連一丁點都沒撒撥出來。
這樣,就想博得她的感動嗎?
蘇福兒冷眼旁觀,面無表情。
「嘗嘗?」他慇勤笑問,「要不試個味道就好?」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她也著實有點餓了;蘇福兒一向不與自己肚腹為難的,反正入宮這兩三天來,他皇家的飯她可也沒少吃過。
「也好。」她接過象牙箸,慢條斯理的吃將起來。
鳳爾善欣慰地鬆了一口氣,笑容可掬地看著她舉手投足間秀氣迷人的吃相。
已經多久沒有和她靜靜地對坐著,看著她一口一口嘗著美食時,那滿足的模樣了?
這幾日說是一同用膳,可皇太子就算只吃頓飯,也得照祖宗規矩,排上八涼菜,十滿盤,十二大菜,十六小點,儘管以太子之尊,毋須與其他妃嬪所出的皇子們共宴,但光是身畔站著八名宮女,八名太監恭禮服侍著,他就無法和現在這樣,清靜地與她相對而坐,宛若一般民間平凡的小夫妻般,寧馨恬靜而美好的說說笑笑。
他不禁有些感傷了起來。
蘇福兒偶一抬頭,見到的就是他溫柔卻悲傷的眼神,心頭突地一撞,喉頭沒來由地緊了緊。
滿口豐腴香滑的餃餒梗在喉間,她幾乎吞嚥不下。
該死的!他為什麼要露出這麼脆弱憂傷的神情?
好似他受了多大的打擊,受了多麼深的心傷,或者是受了多麼重的委屈?
為什麼……還要一副時間少有癡情種的模樣?
「你我心知肚明,我從來就不是你心上最要緊的人與事。」放下象牙箸,她再無一絲胃口,冷冷地開口,「所以請不要再在我面前,做出你因為後悔失去我而悲傷難忍的虛偽行止來!」
鳳爾善一震,目光浮現一抹痛楚。「我是真的後悔莫及,並無半點虛偽。」
「殿下,我蘇福兒不是玩不起,也不是沒手段,可是我直到今時今日依舊想不出……」她冷冷一笑,「我為什麼要跟眾多女子去爭奪一個男人?我並不是沒人要,就算已非完壁之身,就算找不著願意一生只娶我一人的男子,至少我也能錦衣玉食,吃喝玩樂到終老死去的那一日,所以殿下就不必太為我掛心了。」
「我不准!」鳳爾善聞言幾乎吐血,怒火在眸底熊熊燃燒起來。
「不准什麼?」她嗤笑地問:「是不准我錦衣玉食,還是吃喝玩了?」
「我不准你不要我!」他痛苦的低吼,猛然抓住她的手,緊緊攢握在大掌裡,「也不准你這樣咒自己,更不准你將我遠遠推拒於你的生命之外!」
她想抽回手,可是他的力氣之大,又豈是她掙脫得開的?
「不放!」鳳爾善堅決地注視著她,眸底的痛苦濃得幾乎淹沒他倆,「兩年前放開你的手,是我此生所鑄下最大的錯。」
「放、開!」她氣到極點,衝動地低頭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
她用力咬得貝齒深深陷入他的掌肌裡,但劇痛未能使他動搖半寸,依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
兩年來的恨火熾烈地焚燬了她的理智,直到唇齒間嘗到了一絲腥鹹滋味,她才驚覺到他流血了。
老天!
她震驚無比地鬆開口,驚悸地瞪著他拳頭上方鮮血淋淳的兩道齒痕,在迷濛月光下,那不斷滲流而出的暗紅液體令她觸目驚心。
蘇福兒怔怔地瞪著他流血的手,一時呆了。
是她咬的?
「你……」她暗啞的聲音幾難分辯,「你……的手……」
「我沒事。」鳳爾善強忍著疼痛,對她綻開一抹發自內心,驚喜無比的寬慰笑容。
恨有多重,愛就有多深,她咬的力氣如此之大,足以證明她心底還是有著他的,否則不會反應如此激烈,不是嗎?
儘管傷口陣陣劇痛,但是痛得好,只要能夠知道她不再對自己無動於衷,就算這手殘了也值得。
「你……」她的目光落在他不斷流血卻仍舊緊握住她的大掌上,再回到他依然對自己笑得好不溫柔的英俊臉龐。
剎那間,她心頭所有積壓得牢牢實實的愛與恨,甜與苦,喜與悲,全都爆發了開來。
「你這個該死的大笨蛋!」
蘇福兒哭了,邊哭邊掏出手絹壓在他手上的傷口,在看到鮮血迅速濕透了手絹時,哭得更加厲害。
「別哭。」傷口並不那麼疼,但是見她掉淚,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圍。「福兒我的傷不要緊的,你別怕……」
「誰……怕?」眼淚簌簌直掉,她邊替他包紮邊咬牙咒罵道:「我恨不得咬死你……我只是……嗚嗚……討厭看到血,……尤其是你的血……礙眼死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別再哭了好不?」他想笑又心疼。「我看著心裡難受。」
「誰管你難受不難受?」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小手故意束緊了帕子。
「嘶--」他倒抽了口涼氣。
霎時,她又後悔了,連忙放輕力道,可嘴上還是死撐著不肯軟化。
「要嫌痛,我可以幫忙喚你那些侍秀苑裡的姐姐妹妹來,保證輕手輕腳鶯歌軟語,聽得你連骨頭也酥了。」她哼了哼。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他正色道,目光真摯溫柔地盯著她。
心頭不爭氣地泛起一絲甜甜的滋味,蘇福兒嘴角險此往上揚,總算理智及時發揮作用,硬是抑了下那一朵嬌妞的笑。
「哈!」她嗤之以鼻。
綁好帕子後,見血不再滲透而出,她才暗暗吁了口氣。
「謝謝你。」他深情地凝著她。
「謝個屁。」蘇福兒故意冷下小臉,縮回手,抱臂冷冷望著他,「我只是不想太子爺在我這兒流血至死,趕明兒個給人發現,還得賠上我蘇府滿門抄斬這倒霉罪。」
「謝謝你。」他柔聲重複。
「隨便你。」她倏地站了起來,不自在地掉頭就走。
鳳爾善癡癡地望著她的背影,正想說些什麼好留住她,突然她又跑了回來--
「我忘了我的貓了。」她匆匆抱起在椅上睡得天昏地暗的虎子,惡狠狠賞了他一記白眼,這才憤然離去。
「呃……」他一怔,半晌後不禁啞然失笑。
福兒莫不是寄送了吧?
思及此,他突然覺得希望無窮,咧嘴笑得好不開心。
「我這手,傷得真好!」
第二天一覺醒來,蘇福兒睡得飽,精神好,自然連腦袋也清醒了不少,夜裡在心頭糾結悸動的酸甜滋味,在窗外普照的陽光下,頓時蒸發得消失無蹤。
哼!別以為用苦肉計就可以博得她的同意。
宮女們又在她們外探頭探腦,一副想進來又不太敢的樣子。
「我會吃人嗎?」蘇福兒越是沒好氣,聲音越是甜美可人,「為什麼不敢進?」
門外的宮女們如蒙大赦,趕緊推門進來,執勤地替她斟茶漱口倒水擰帕子,服侍她梳洗。
「福兒小姐,你昨兒個睡得好嗎」
「福兒小姐,你好大膽,獨自睡這麼大的屋子真不怕呀?」
「福兒小姐,您一頭黑髮豐潤滑手得緊,奴婢真是好不羨慕啊。」
聽著耳畔吱吱喳查,你一言我一句的熱鬧請安嚷叫聲,蘇福兒美麗小臉不耐煩的微微一沉。
敢情這些宮女都是從十九皇府送來的?怎麼樣個個都跟滿兒的碎嘴嘮叨有得拼?
蘇福兒發誓,要是她們哪個再多說一個字,她就立刻全轟出去。
「福兒小姐,太子爺今兒一早就差人送來一沙鍋上好的山參燉烏雞,說是要給小姐您補補身子的。」一名幫忙梳發的小宮女獻寶似的開心嚷道:「太子待小姐您真是溫柔體貼呢。」
她呆了呆,隨即不著痕跡地抿住一絲笑意,若無其事地說:「知道了。」
別以為送鍋山參燉烏雞湯就可以收買人心,她蘇福兒什麼山珍海味沒嘗過?又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只是--
「他的手……」她欲言又止。
「什麼手?」宮女迷惑地反問。
「太子的手……」好些了嗎?
「太子的手怎麼樣了?」宮女們面面相覷。
「呃,沒什麼。」她心下暗惱自己到底在擔哪門子的心?
他是一個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太子,身上就連掉了根寒毛都是天大地大的事,太醫們自然會照顧得妥妥當當,她又有什麼好急的?
再不,也有侍秀苑那些姐姐妹妹鶯聲燕語好生照料才是。
想到這兒,她胸口那一絲甜甜的窩心感,頓時又被澆了一盆冰水。
她嘴角嘲弄的微微往上揚。
「小姐,太子說請您雞湯得趁熱喝。」小宮女趕緊道:「奴婢現在 就把雞湯端過來吧?」
蘇福兒掩住心裡的不爽,晶瑩眸子滴溜溜一轉,眼波恰似寶光流燦,嫣然笑道:「我不以逸待勞,那沙鍋雞湯你們吃去吧。」
饒是宮女們同為女兒身,依然不由自地的看得癡了。
「福兒小姐好美啊……」宮女們情不自禁讚歎。
「無怪乎太子這麼喜歡小姐……」
「福兒小姐嬌俏艷媚的美貌和司徒小姐清閑雅致的容顏真是一艷一雅,各有動人之處,若我是男子,還真不知道該選擇誰 才好呢?」一名宮女脫口而出。
蘇福兒心頭一刺。
一時間,所有人也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瞪向那名失言的宮女。
尷尬的氣氛僵滯了好半晌,最後還是蘇福兒狀若瀟灑的一笑,慢條斯理地開口。
「該選誰?要我來說,我果若是個男人的話,我肯定會選自個兒的。」她一副自信滿滿樣,「誰讓我天生花容月貌,為人又和善可親,簡直是集美麗與智慧於一身,不選我的男人,眼珠子恐怕壞得不輕,你們說是也不是?」
她的自我調侃登時松活了現場緊繃的氣氛,宮女們齊笑了出來,感激地望著她,跟著瞎捧胡謅起來--
「自然是的,福兒小姐本就是天下難尋的大美人兒嘛。」
「就是就是,奴婢還真是沒見過像小姐這般好相處的名門千金,若奴婢是個男的,肯定會情不自禁愛上小姐您的。」
宮女們七嘴八舌越贊越離了譜,總是蘇福兒臉皮比城牆還厚,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行了行了,這樣就夠了,我已經很滿意了。」她高高挑起柳眉,「再聽你們說下去,連我自己都要吐了。」
宮女們訕訕地笑著。
「對不起,福兒小姐,都是奴婢亂說話。」那名失言的宮女趕忙跪下賠罪,「請小姐責罰,奴婢甘心領罪。」
「得了,我又不是這宮裡正經主子,有什麼好罰你的。」蘇福兒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我想獨自到園裡走走,你們就不必跟著了,都各自忙去吧。」
「可是奴婢們要侍候小姐--」
「我怕吵,讓虎子陪我就成了。」她瞥了眼兀自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虎子,無奈的一笑,「還是你們全留在這兒幫我照看著虎子,別讓它一溜煙走失了。」
「是,小姐。」宮女們有點喜歡又有點發愁望著那頭大貓。
這貓還真不是普通的大只,猛一看跟頭豹似的。
蘇福兒注意到眾人的目光,不禁笑了起來,「虎子是來自大漠的一份禮,它對我來說很是珍貴,所以得勞煩你們多幫我看著它了,萬一丟失我可不饒。」
「小姐,奴婢們一定會盡心盡力,好好守著它的。」宮女們忙不迭保證。
趁鳳爾善去上朝主持朝崗的時候,她也得去辦辦正事。
向皇后請了安,蘇福兒若無其事地面對皇后銳利的目光檢視,不需以言語極力撇清與太子之間的關係,只要在聽到皇后試探地說近日要讓太子大婚來沖喜時,還能夠保持平靜無波的微笑就行了。
從皇后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看來,她做得很成功。
「蘇姑娘,你真的是個懂事又識大體的好孩子。」皇后凝視著眼前心思謀略機智皆屬拔尖,長得又國色天得,舉止雍容的蘇福兒,說著說著,心下不由得一陣惋惜。
蘇府福兒照說是最適合太子的人選了,聰明有心計卻又不露鋒芒,智慧內斂隱藏在胸懷之間,有才有貌,出自書香禮儀之家,兼又是當朝一大忠臣蘇相所出,飲天監和太醫院也不約而同表示,蘇府大千金有宜男旺夫盛國之相,是難得一見的好命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讓福兒坐上太子妃之位,都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善兒更是真心地喜愛著她,眷戀著她的,若小兩口將來有朝一日成婚了,也可見定是夫妻恩愛如膠似膝,假如善兒非太子金貴之身,或者她這個做母親的會樂見他兩緣定今生,可是正因為她的皇兒是太子,就注定了要背負皇室和天下百姓的重大責任,其中立後,納妃,擇嬪,以求廣續皇族血脈,就是將來要繼任為皇的爾善必須面對的事實。
福兒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但卻是一夫一妻制的擁戴者,堅持世間男子只能心繫一個女人,一如女子只鍾情一個男人。
理念很美,是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共同目標,只可惜他心上的那個人卻是未來的皇帝,他注定不會是個只有皇后沒有後宮的帝王,也不會是個只娶正妻不納姬妾的男人。
福兒的骨氣與驕傲是決計不容自己與他人共侍一夫的。
他們之間橫互著比東海還要遙遠的距離,恐怕不是只憑著兩心相許就能跨越岐見,彌平鴻溝。
與其將來兩人痛苦,不如現在早早就認清現實,劃清界線。
可惜了這麼個聰慧伶俐過人的好姑娘!鳳後不由得感歎。
「娘娘,您過譽了,福兒不過是順天而行,順勢而為罷了。」蘇福兒笑笑,如何不知皇后在感慨什麼?
她蘇福兒平生沒有怕過什麼人,也從未怕過任何事。
憑她的老奸巨滑,工於心計,如果她願意,想在這你爭我斗的後宮裡立有一足之地,甚至是成為統領後宮的皇后,卻也是真實無虛的。
但是她昨夜對他說過的話,卻也是真實無虛的。
她的確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值得自己這麼做的原因。
就是為了愛,所以她甘心飛蛾撲火,與三千佳麗共侍一夫,忍受著夫婿夜夜換人睡,自己卻只能苦苦守在宮殿裡等待她翻到自己的牌子,好賜下雨露恩寵……這種殘酷可笑的事,她蘇福兒何苦來哉?
她只怕這樣非人的日子過久了,自己終究有一天會按捺不住,開始施展陰謀詭計來產除異已,說不定還會想方設法不讓其他妃嬪懷上龍種,就算不小心懷上了,都別想有呱呱落地的一天,到最後性格大變,心態扭曲,成為一個連她自己都害怕的人。
兩年前她為堅持,甘心斷情,兩年後,她還是不會改變初衷。
「蘇姑娘,你……真不後悔嗎?」鳳後凝視著她,突然問。
「後悔?」她一怔,蒼涼地笑了.」回娘娘,福兒只後悔兩年前進宮參加春宴,結識了這一生最不該結認的人.」
她話裡的愴然,讓鳳皇也不禁微微紅了眼眶,點了點頭,」孩子,兩年前是苦了你……終究是皇兒辜負了你。」
蘇福兒眼底的脆弱一閃而逝,別過頭去,振作了一下精神又復微笑,」皇后娘娘也毋須自責,您是最無辜的旁觀者,一切都是福兒咎由自取,與人無尢。」
「也許……」鳳後有一絲心軟遲疑,「或者你們……」
「皇后娘娘,今兒福兒想回家一趟,請娘娘恩准。」她立刻轉移話題。
「這---」鳳後愣了愣,神色有些複雜,「你要回去?太子知道嗎?」
「福兒去去就回,這等支微未節小事,就毋須驚動太子了。」她微笑回道。
鳳皇考慮了半晌,「好吧,只是蘇姑娘切莫忘記自己答應過的。去去就回。本宮可不希望太子誤以為你是被本宮趕跑了。」
「娘娘說笑了。」
離開儲秀宮,蘇福兒拾階往下走,驀地,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形霹靂火爆地衝上前來。
「你!」
蘇福兒嚇了一跳,立刻停住腳步,待看仔細來者是何人後,不禁嫵媚地笑了。
「嗨,今兒個吹的是什麼風?竟把駐守南疆的爾霄王爺給吹回來了。小女子拜見王爺,祝王爺福壽綿長,貴體康泰。」
男子生得高大黝黑,濃眉大眼,若非此刻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的怒相,平常該是個極其陽剛好看的男兒,但是現在的他,卻是一副活像要將她吞下肚的狼勁。
「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哪個她?」她笑嘻嘻的反問。
「就是---」鳳爾宵一頓,隨即倨傲地昂道,「沒事!」
「互不侵犯話說得不清不楚,又怎麼能怪小女子聽得不明不白了?」她慢倏斯理地撣了撣衣衫上的一點灰塵,閒閒地道:「不過王爺大可放心,小女子家的屋子很小,藏是藏不了什麼人,想必您心裡是很明白的。」
別以為她不知道蘇府被查監視了一整年,直到去年開春,某人才心灰意冷地撤除耳目。
「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鬼!」鳳爾霄有點惱羞成怒,心虛地咆哮:「本王只是不敢相信,你居然還敢進宮?」
「我怎麼不敢進宮了?」蘇福兒笑嘻嘻地看著他,「爾霄王爺或許是長駐南疆那鳥不生蛋的地方久了,消息不甚靈通啊,小女子我進宮比進我家廚房還勤,難道你不知道嗎?」
「你還有面目進宮?」鳳爾霄暴跳如雷,「你,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女。」
蘇福兒笑得更媚更甜了,只是眼神冰冷得令人害怕,「敢問小女子我禍了哪一國又殃了哪一人哪?王爺如此謬讚,小女子怕是當不起。」
「你兩年前把皇宮攪得雞飛狗跳,還把我--」他再次硬生生頓住話,英俊的臉龐掠過一抹赤紅,「總之,宮裡不歡迎你,你最好快快就走,免得本王一怒之下把你給--」
「給什麼?」一個溫和平靜卻危險的聲音介入。
嘖!原本還想感受被狠狠威脅一番的蘇福兒掩不住一股失望之情,忍不住白了莫名其妙跳出來攪局的鳳爾善一眼。
誰要他英雄救美?雞婆!
原本口氣凶狠無比的鳳爾霄在見到皇兄駕到那一剎那,臉上閃過一抹不知是崇拜還是惱怒之色,儘管面上表情依舊火爆,口氣卻已經緩和了一丁點。
「皇兄,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鳳爾霄看著他皇兄的表情,好似疑心他是不是代理朝政疲勞過度,以至於頭腦不清楚了,「這妖女--」
「霄弟,福兒是我的客人,我不希望你嚇跑她。」鳳爾善走到蘇福兒身邊,本能的護住她。
「可是你--」
「兩位真是手足情深得緊。」蘇福兒抱臂在一旁,閒閒地道,「倒教小女子著實羨慕呢!」
「哼!」鳳爾霄不爽地瞪了她一眼。
「霄弟。」他有些啼笑皆非的喚了聲。
鳳爾霄只得勉強吞下滿腔怒火,恨恨地瞥了在一旁衝著他扮鬼臉的蘇福兒一眼,隨即氣沖沖地抬腳走了。
儘管人走得遠了,還是隱約飄來斷斷續續的低咒聲:「天殺的妖女!……又不得安寧了。」
「兩年不見,爾霄王爺說話依舊『豪邁』如昔啊。」蘇福兒似笑非笑地睨視他。
鳳爾善失笑,「你知道霄弟的,他性子雖然躁,卻是個古道熱腸,真心實意的好男兒。」
同樣禍水一枚,不足惜別之。
蘇福兒低聲嘀咕了一句。
他沒有聽清楚她的話,因為心中牽掛惦記的另有其事,「福兒,聽說你要回家一趟,為什麼?是府裡出了什麼事嗎?我陪你回去可好?」
她瞇起眼睛,冷冷地道:「太子殿下好靈的耳目。」
「我時刻都惦著你。」他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伸手想替她拂開落在頰畔的一撮髮絲。
她立刻閃了開來,卻在瞥見他仍包紮著星夜那條手絹的手時,不禁心下一緊,柳眉緊緊皺了起來。
「為什麼沒讓太醫治療你的傷?」
他不在意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手,淡淡地道:「我很好,這點小傷已經沒事了。」
「怎麼會沒事?」她輕咬下唇,莫名其妙生起氣來,厲聲道:「我咬得你不輕,傷口沒上藥,又沒重新包紮妥當,你--你以為用苦肉計,我就會心軟上當嗎?」
「我沒有這樣想過。」他目光憐異地看著她,語氣有一絲無奈。
「不是故意要扮可憐給我看,那你為什麼不召太醫來治?」她火大的質問。
「因為……」鳳爾善欲言又止,半晌後才有些靦腆地道:「我怕你把帕子要回去。」
「你可是尊貴無比的太子爺,要什麼有什麼,何必對一條帕子念念不忘--」蘇福兒嗤笑到一半突然僵住,怔怔地望著他手上那條帕子。
血漬仍在,凝紅成黑,上頭的結還是她昨夜親手扎的模樣。
她心頭一熱,鼻頭莫名酸楚了起來。
他惦念的是帕子,眷戀的人是……可惡。
別以為這樣的小伎倆就可以感動她,她蘇福兒素來是有名的鐵石心腸,壓根就不會……不會……
她的臉頰突然有些濕濕涼涼的,直到他的指尖溫柔地碰觸,輕拭,蘇福兒才驚覺自己竟然哭了?!
她像被燙著般猛然後退,二話不說飛快抬袖抹去那該死的眼淚。
「福兒。」鳳爾善目光痛楚的望著她,停在半空中的大手不願收回。
指尖上猶留有她粉頰肌膚的滑膩觸感,還有讓他心臟緊緊絞縮成圍的那一滴濕潤淚意。
「太子請自重。」她冷著聲開口,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只可惜微微抖動的嗓音洩漏了心事。「若是執意不讓太醫診治,進而耽誤損傷了金貴之軀,那麼太子即是不讓民女在宮中還有丁點立足之地了?」
「福兒--」
「民女言盡於此,望太子自珍。」話說完,她斷然轉身離去。
不敢回頭……不能回頭……
她痛恨身後那雙彷彿通曉知悉她所有思緒與心事的溫柔眼眸,更加厭惡自己為何不能固守立場,還是輕易被他的柔情撥亂了心弦。
「蘇福兒,兩年前的慘痛教訓還不足以令你明白,這個男人絕不是你能碰的嗎?〞在疾走回怡福軒的途中,她氣息紊亂,喉頭灼熱,語氣憤慨,〞你和他天生就犯沖,你和他就是八字不合,你,你到底在想什麼?你要是再為他動心,那你就真的是該死了。」
她呼吸濁重,眼眶灼燙,她想哭,她想尖叫,她想拿把鋒利的寶劍將所有纏繞在他兩之間的情絲斬斷一空。
她更想找某個大混蛋狠狠算帳--
他究意在搞什麼鬼東西?為什麼叫他安排的事情到現在還沒做好?他吃烏龜長大的啊?動作這麼慢!
第八章
「哈-啾!」
十九皇爺鳳磬碩沒來由的打了個大噴嚏。
「相公,你怎麼了?染上風寒了嗎?要不要含顆劉家莊新出的甘草金橘?有生津潤喉清肺的良效,簡直是好得呱呱叫呢!你在這兒等我,我立刻就去拿,不要亂跑哦!」
他揉揉作癢的鼻子,腦海自動浮現心愛小女人的笑語慇勤,關懷備至的情景。
可惡!換作是往常,若他打噴嚏或不經意咳嗽個兩聲,他的小滿兒就會像這樣忙著張羅,還會像只麻雀在他耳邊吱吱喳喳地表達關心之意。
可是自從那個妖女唆使岳父大人把滿兒召回娘家作客,他已經有五天沒有見著他的心肝寶貝了。
他發誓,等到今兒把事情安排妥當,如了那個妖女的意之後,他就立刻衝去蘇府把小滿兒給要回來!
「皇爺,今兒還是要備轎到蘇府探望皇妃嗎?」在一旁垂手侍立的曹政見他心神不寧,忍不住大著膽子詢問。
「干你屁事?」鳳磬碩英俊的臉龐沒來由一紅,清了清喉嚨,有點不高興自己天天都離不得妻子的秘密竟然路人皆知!
只不過他雖然讓滿兒回娘家作客數日,卻還是天天找名目去蘇府癡纏,像第一天的借口是幫她送暖手爐去--大熱天的;第二天則是親自送點心吃食去,就怕她吃不慣蘇府廚子做的菜。
第三天的理由是新制的夏裳已到,所以他送幾套讓她試穿看合不合身;第四天他則是假裝路過蘇府,「順便」進去看一下,至於昨天,他索性佯裝得了偏頭痛,非纏著滿兒給他按揉片刻不行。
但是這一纏,他就在蘇府賴到了天亮,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被小滿兒給趕了回來。
唉……
不行,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要火速將那妖女交代的事辦完,否則光是牽掛著小滿兒不知有沒有吃飽穿暖,就十足夠他受的了。
「備轎,本皇爺要進宮面聖。」
「是。」
直到被請君入甕,不得不心甘情願放棄奪宮大業後,鳳磬碩終於得以瞭解「皇帝病重」的真正機密內情。
原來皇帝的確是病得不輕,病得無法治理國家朝政,但他病的卻不是身體,而是腦子。
簡單來說,他的皇兄現在不再是個英明仁君,而是個--飯桶。
「我要吃飯。」昔年英武威名遠揚天下、四夷賓服的鳳帝一本正經地對著弟弟說。
「唉……」鳳磬碩注視著往日精神抖擻、智慧過人、仁德無雙的兄長,不禁發自內心深處歎息了一聲。
他的皇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也正因親眼見到兄長患得此症,他才深深領悟到一件事--任憑力拔山河氣蓋世,擁有多廣大的野心,建立多宏偉的霸業,人終究敵不過天,抵不過一個老字。
人老了,什麼病症都有可能上身,無論往日多麼英偉,終還是有隨風而逝的一天。
爭什麼?奪什麼?
人不過是來世上借住個數十載,不管年輕還是老邁,最重要的不就是在「過日子」?
所以何不放開胸懷,心安理得地做人?
如同現在的皇兄,不需再擔憂國事,他每天只掛念著吃飯了沒?要吃什麼?剛剛真的吃過飯了嗎?那待會兒什麼時候可以吃飯了?
所以鳳磬碩所謂的「帝王」變「飯桶」,就是這個意思。
「我方才吃過飯了嗎?」鳳帝摸摸自己滾圓飽飽的肚子,慈祥臉上有一抹困惑。
「皇兄,你是當今聖上,所以要自稱『朕』。」終究,鳳磬碩還是不忍心,提醒他道「您是皇帝,記得嗎?」
鳳帝認真地看著他,謹慎地點點頭。「嗯,朕是皇帝。」
他眼睛攸然亮了起來,皇兄恢復神志了?
「那朕要吃飯。」鳳帝對他咧嘴一笑。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半晌後才揉了揉眉心,頭痛地道「那就吃飯吧。」
「吃飯吃飯。」鳳帝興高采烈地對著一旁忠心服侍的戚公公道「吃飯時間到了。」
「皇上,您剛剛才吃過,現在又吃,是會撐壞脾胃的呀!」戚公公求助地望了鳳磬碩一眼,心急地道。
「朕要吃飯!朕是皇帝,皇帝說要吃飯,誰敢不給飯?」鳳帝龍顏大怒,縱然在病中,依舊帝威濃厚。
「皇上息怒啊!老奴不是這個意思……」戚公公急忙跪下,聲淚具下。「可您真的不能再吃了,是要鬧肚子疼的……」
「皇上息怒,真的不能再吃了…」其他太監宮女也慌了,齊齊過來跪成了一大片。
鳳磬碩發邊太陽穴突突抽跳,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出面解決。
「皇兄,您是皇帝,當然能吃飯。」他溫和地牽起皇帝的手,對戚公公使了個眼色。「我讓他們現在就備飯去,您就先陪皇弟逛逛御花園好嗎?」
「好。」鳳帝一聽可以吃飯,樂得眉開眼笑,什麼都好了。「逛逛也好,逛完就吃飯。」
「對,逛完就吃飯。」最少也要拖他去逛個三五個時辰。「還有,皇弟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想請皇兄幫個忙。」
「你的好人,你的事朕必定幫到底!」鳳帝龍心大悅,大開方便之門。
「那麼磬碩就先行謝過皇兄了。」
大功告成。
太子宮
坐在書房裡的鳳爾善手執狼毫筆,專注地指示著群臣上書的折子。手掌已然讓治療包紮過了。
那條繡著小小篆體福字的淡紫色帕子,他親手洗淨血漬,親自熨整折好,藏於襟懷裡,溫暖了他的胸口。
「皇兄,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在她對我們做了那樣的事情後,你竟然還會允許她入宮--」鳳爾霄依舊餘怒未消,絮絮叨叨著「不對,是你竟然還對她神魂顛倒,魂牽夢縈的,你是不是像父皇一樣,腦子也病了?」
「不准拿你未來皇嫂說嘴。」鳳爾善停下筆,抬起明亮的眸子,微微一笑。「我是說真的。」
鳳爾霄一窒,終究還是不甘心,忍不住恨恨地低咒「我兩年沒回京了,這兩年京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一下子是狼王退兵,一下子是十九皇叔撤軍,然後那妖女--」
「我說過,不准辱及你未來的皇嫂。」他不悅地瞇起雙眼。
「我說是那個蘇大小姐。」鳳爾霄眼角抽搐,勉強改口「當年她臨出宮前,攪得皇宮雞犬不寧的事,你全都忘了?」
「那是我的錯。」他心下一痛,低聲道。
「是她自個兒心眼小,硬是編派你和寧妹妹之間有曖昧,因妒生恨,這才惹出這許多事端來。」鳳爾霄皺起眉頭,不爽地道「從沒見過這麼棘手難搞的傢伙,又愛記仇。又--」
「鳳爾霄!」
「……知道了。」風爾霄粗聲粗氣道,兩道濃眉糾結成團。
「霄弟,此次回京,心緒如何?」他口氣又溫和下來。
「不如何。」鳳爾霄悶哼一聲,表情卻很是難看。
他笑了笑。「還是沒找著人?」
「臣弟沒有在找什麼人。」
「真的?」鳳爾善眼底閃過一抹笑意。「不需要皇兄代為找尋嗎?」
「臣弟聽不懂皇兄的意思。」鳳爾霄突然對書桌上的狻猊鎦金小香爐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這香爐很是眼生,兩年前沒瞧過的……」
鳳爾善微笑著,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個性情火爆,渾身充滿陽剛男兒氣息的皇弟。
他在想,這個腦袋比石頭硬的傢伙,究竟幾時才肯面對自己真實的感情?
只不過,他有何資格笑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自己的感情問題還不是處理得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唉,咱們兄弟一般蠢。」他語重心長地道。
回府安撫了一下父親,又跟蘇滿兒耳提面命一番,還寫了飛鴿傳書,順道打發了幾個趨炎附勢,想胡亂跟爹攀交情的官……看著府裡多如牛毛的雜事,原本想匆匆來去的蘇福兒著實放心不下,還是坐下來一件件處置起來。
黃昏日落,月上柳梢,下人點亮了紗燈送進來,照映得滿書房裡光燦如書,為的是深恐她傷了眼力。
卻也是因為如此,當她疲憊地掩上一本帳冊,擱下筆,申吟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後,這才發現夜都深了。
她眨了眨疲憊不堪的眼,怔忡地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天黑了?」
「回大小姐的話,一更了。」始終大氣不敢吭一聲,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管家開口道。
「一更了?」她喃喃「糟,宮裡已經下鎖了……也罷,那就不進宮了,我只管回我房間睡覺去。」
「可是大小姐……」管家笑得好不尷尬。「那個…太子在前廳上候著您,已經好幾個時辰了。」
「什麼?」她一驚,晶瑩眼眸不敢置信地瞪著管家,隨即嗔道「怎麼不告訴我呢?」
太子不讓傳,說是讓大小姐慢慢理事,不用心急。管家哈腰搓手,訕訕道「不過老爺可慌得緊,而且打從太子駕到那一刻起,他老人家幾乎把咱們府裡所有好吃好玩好看的都搬出來,就怕太子呆坐在等,無聊…」
「而且相爺還焦急地來了好幾回,在書房門口探頭探腦,若不是太子有旨,絕對不讓大小姐被打擾,恐怕相爺老早就衝進來把大小姐拖出去見駕了。」
蘇福兒怔怔的聽著,旋即噗地一聲嬌笑「這回可把我爹給嚇壞了吧?」
「就是。」管家撓撓頭,乾笑著。
「都一更天了,所以太子還在外頭等?」她輕佻柳眉。
「是呀,說要等大小姐忙完,一起回宮。」管家咧嘴一笑,興有榮焉。
這份殊榮,怕是哪一府的王公大臣都沒有過的,只有他們家大小姐才能蒙太子如此眷寵青睞。
蘇福兒說不出在心頭糾纏的是什麼樣的滋味,微微地驚,微微地喜,有一絲甜蜜,又有一絲淒酸。
他的溫柔一如往昔,眼下看著彷彿對她的驕寵又更上層樓,可是接下來呢?
終究,他還是一國太子,將來要登基為皇,他的生命將不只是她一個女人,就算愛她比其他女子多一點,那又怎麼樣呢?
花多亂眼,蝴蝶今兒個愛慕玫瑰,明兒個又流連蘭花,園子大了,再美再嬌再香再紅的花兒都有,縱然她蘇福兒人美聲甜手腕高,又怎麼樣呢?
兩年前,原以為他的目光絕不會自她身上轉移開來,後來才知道,溫柔的他只不過是愛她多一點點罷了,可是其他女人依舊能夠逗得他笑,逗得他歡喜,逗得他開心。
相較之下,她太刁鑽難搞定,他的耐心很快就會有用盡的一天。
短暫如煙花的情有獨鍾,這就是她要的嗎?
思及此,蘇福兒融化了的芳心瞬間又剛強冷硬起來。
「你去,」她輕輕擺了擺柔荑,「就跟太子說辛苦他久候,可是我已經睡下了,明兒一早,我自個兒會進宮的。」
「大、大小姐?」管家老臉登時刷白。
「就這樣。」她再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我倦了,要睡覺,你去吧。」
「可、可是…可…那個太子…大小姐…」可憐的老管家下巴已經驚掉了,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去去去,別再這個那個了,我聽著心煩。」她像趕蒼蠅似地揮揮手,緩緩起身,逕自走回房間。
「大、大小姐…可太子…老爺…萬一…」
等了她一整個晚上,鳳爾善並沒有心煩不耐,只是當管家伏跪在他面前,吞吞吐吐地向他解釋大小姐已經睡下的事實後,他原本因期待見到她嬌容而怦然悸動的心,莫名地緊緊揪成了一團。
他並不生產,他只是害怕。
他說錯了什麼?還是做錯了什麼?
福兒是不是惱了?是不是再不肯跟他回宮了?
蘇宰相眼巴巴望著溫文爾雅的太子備受打擊的表情,驀然膝蓋一軟「殿下請息怒,是臣教女無方啊…」
廳裡瞬間跪了一大群丫鬟奴僕,個個一臉愁去慘霧。
「相爺何出此言呢?」鳳爾善哭笑不得,趕忙攙扶起蘇宰相,溫言道「我並未有絲毫見怪之間,相爺莫誤會了。」
「不不不,是臣的錯,臣沒有教好自個兒的女兒,致使她刁蠻無禮,失儀於殿下您了。」蘇宰相想起平時皇恩浩蕩,今日自己卻辜負了聖恩,不禁老淚縱橫,嗚嗚道「正所謂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老臣為人父為人師,哪還有面目見聖上與太子和天下萬民……蒼天哪!你就降下雷電劈了老朽這無用之人吧!」
這麼嚴重?
鳳爾善有些失笑,忙寬慰道「相爺,你毋須自責,今日之事乃是爾善思虞不周,未先相問過福兒姑娘就貿然前來,該檢討的是爾善自己才對,與相爺何干呢?」
「殿下,您真是個溫良的謙謙君子,乃是國之典範,群臣倣傚的楷模啊!」蘇宰相感動到不行,卻也因此更加羞慚愧疚。
「相爺過譽了。」他微微一笑,「時候不早,你也歇下吧,明日還要上朝…爾善也該回宮了。」
蘇宰相一呆。對喔,都忘了四更天就該起身,五更天就要早朝,明日還要早朝,現下都一更天了,再耽擱下去,若是太子沒睡飽怎生是好?
「臣恭送殿下擺駕回宮!」蘇宰相朝他行個禮,恭敬喊道。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蘇府眾奴僕跟著叫道。
臨離去前,鳳爾善忍不住回頭望了好幾眼,最後忐忑著一顆心,黯然回宮。
早朝上,太子代理國事,素來恩威並施,條條有理,文武百官一向是敬重佩服的。但是今天在早朝將結束之時,突然十九皇爺自內廷緩步而出,手持皇帝親擬的一道聖旨,登時炸得滿朝嗡嗡然,溫和好脾氣的太子也勃然變色。
「十九皇叔,您莫不是和爾善說笑吧?」鳳爾善英俊清雅的臉龐緊繃著怒氣,語氣儘管還算平靜,雙眸已是冒出火來了。
「這個嘛……」鳳磬碩輕佻劍眉,俊美魔魅的容顏笑得好不愉快,吊足了他的胃口後,才憂閒地道「不是。」
他絕對是故意的!
鳳爾善瞇起雙眼,唇上雖掛著溫和笑意,可是群臣卻不知息地感到一陣寒意沁骨襲人而來,紛紛下意識摸了摸發涼的頸項。
「那個…」蘇宰相雖然在聽完聖旨之後,有些沮喪起來,可是畢竟群臣以他為首,而且又有不少臣子拚命對他比手畫腳暗示,他也只得硬著頭皮稟道「太子與十九皇爺似有要事商談,那麼請容老臣率眾官先行退下…如何?」
「好,有勞宰相。」他此刻全無其他心緒,目光冰冷危險地緊緊盯著鳳磬碩。
群臣如蒙大赦,顧不得魚貫而出,腳步稍嫌急促地一下子跑了個乾乾淨淨。
金鸞大殿上,唯有不得逃走的太監和侍衛們僵在當場,屏著呼吸,心裡暗自祈禱--「不要打起來,不要打起來,拜託拜託不要打起來…」
鳳爾善冷冷注視著他「十九皇叔,聖旨所言是何因由,望皇叔有以教我。」
啊,當壞人的滋味真是太好了。鳳磬碩不禁有些樂得暈陶陶。
「十、九、皇、叔?」
鳳磬碩唇角上揚,坦白地道「本皇爺設計者正在享受這久違的樂趣,沒空理皇侄你了,失禮失禮。」
「父皇下的這道聖旨,是出自十九皇叔的授意?」鳳爾善眼皮微微抽搐,開門見山地問。
「可以這麼說。」鳳磬碩很樂意擔起這個惡名的。
眼見這素來不哼不哈、笑容清雅、姿態容若有如謫仙的皇侄,竟也有按捺不住性子變臉的一天,此刻他心頭真是有說不出的歡暢快活。
「皇叔莫非仍對皇位念念不忘,故出此計策,非得為難侄兒不可?」他英俊臉龐顯得僵硬。
「不能說沒有這層意思,但是本皇爺言出必行,既答應了家岳父,以萬里江山換來佳人入懷,那麼本皇爺就不會有反悔之理。」鳳磬碩似笑非笑,故意刺激他的又補了一句「除非有人欲親手將天下交託於我,那就另當別論了。」
鳳爾善淡淡地道「江山自是有德之人居之,侄兒從未強求什麼,只不過皇叔今日此舉似乎是故意捉弄侄兒,可否請教,是否侄兒哪裡得罪了皇叔不成?」
「皇侄何出此言?」鳳磬忍不住揚了揚手上的聖旨,笑得燦爛「皇上聖明,體貼皇侄你至今猶不願冊立太子妃,想來是侍秀苑中諸秀女皆不合你意,所以皇上這才賜下一貼心美人予你為妃,皇侄應該感戴父德皇恩深重如山才是,怎麼反倒不樂意了起來?」
「父皇厚恩,做兒子的自然感佩在心,只不過爾善已心有所繫,皇叔也十分清楚箇中內情,因此恕侄兒不能從皇命。」他的語氣溫和,字字句句卻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只怕皇侄你還不能不要呢。」鳳磬碩搖搖頭,笑吟吟的道「那名佳人此刻想來已入住你的太子宮,太子可得好好疼惜人家才是呀。而且請容本皇爺提醒你,皇上聖旨諭明七天後,乃是太子大婚之日,太子若想違皇命,就是抗旨,皇侄,屆時連太子之位都難以保全,孰輕孰重,你可得好好三思。」
「皇叔,你--」鳳爾善溫文盡失,恨恨地怒視著他。
「事已至此,皇侄你就笑納美人吧。」鳳磬碩長笑而去。
爽,真爽,真是太爽了……哈哈哈!
「可惡!」
鳳爾善緊緊握拳,簡直不敢置信十九皇叔竟會來上這一記回馬槍。
什麼美人?什麼太子妃?什麼七日之後即將大婚?
不大婚,即失太子之位,恐怕這才是重點吧?
原來,這就是十九皇叔打的如意算盤,根本就是變相奪宮!
他心神震動,內心驚疑不定,天人交戰起來。
「可惡!」
想起皇權,想起福兒……
鳳爾善臉色瞬間慘白若死。
堅決拒婚,癡守福兒,江山即會落入野心皇叔手中,他有何面目見父皇母后與天下萬民?
可是依旨大婚,娶了一個他不愛的女子,穩坐皇位,他就會失去福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