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迷失
趙海傾。
這個名字像是一把利刃,霎時在雲天心頭劃下一道深刻的裂痕。
他兩耳轟鳴,用力撐住眉心,低聲道:「我……我是不是認識這個人……」
阿芸秀眉一挑,陰冷地說:「當然認識!嫂嫂不記得了?他就是害你和大哥分離兩地的罪魁禍首!」
「阿芸!」葉隨風喝止她,「既然雲天已經回來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
雲天搖了搖頭:「不,你告訴我,那個趙海傾到底是誰,我總覺得……總覺得……」
雲天看著葉隨風還滲著血的傷口,後面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他居然升起一種「這個人很重要」的感覺,可若是按照阿芸所說,趙海傾是他的敵人,他又怎會覺得敵人重要?
雲天的心思已經越來越傾向於葉隨風兄妹,他二人待他極是照顧,幾乎是將他當做寶貝一般供著,他甚至沒有考慮過他們會欺騙自己的可能性。
這時,雲天腹內彷彿有什麼感應一般,忽地傳來一陣疼痛。
他低低「唔」了一聲,按住小腹。葉隨風見狀緊張地站起來攬住他,「不要動氣,我沒事。阿芸,送他回房。」
雲天還想打聽「趙海傾」的事,可阿芸已扶著他的胳膊將他向外拉了,「走吧嫂嫂,你可千萬不能讓小寶寶有什麼閃失啊。」
雲天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抬頭看向葉隨風。
葉隨風淡然道:「回去吧,我待會來陪你。」
阿芸將雲天送回山洞,熏了一把催眠香安頓他睡下,接著又返回山寨前廳,不解地瞪著葉隨風道:「大哥,這跟原本計劃的不一樣!」
葉隨風默了一陣,道:「他肚子裡還有我的籌碼。」
「剛剛我們應該趁熱打鐵,告訴他趙海傾是他的敵人才對,你怎麼……」
「阿芸,他胎息不穩,本就不該受太多刺激。若是那胎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拿什麼去找那狗皇帝報仇?」
「呵!」阿芸柳眉倒豎,氣極反笑,「兩個月前是大哥你提議這麼做,現在你卻臨陣變卦,莫非是看那中皇雲天生的好看,連你也動心了?!」
「你──!」葉隨風神色驟變,飛快地抬手向她明豔的臉蛋扇去!
阿芸避也不避,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葉隨風內力深厚,這一掌帶起的勁風颳得她臉頰生疼,可這巴掌,終究是沒有落在她臉上。
葉隨風的手距她不過分毫,頓了許久,才緩緩地收回去。
「這麼多年我們都忍過來了,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阿芸泫然地吸了一口氣,顫聲道:「大哥,你不會喜歡中皇雲天吧?別忘了,他是我們仇人的妻。」
「不要再說這種荒唐的話。」葉隨風深深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雲天醒來後,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隻微微冰涼的手握著。
他睜開眼睛,面前的人影漸漸聚成一個清晰的形象。
葉隨風道:「好些了麼?」
「嗯。」雲天坐起來,輕輕一撫他的胸口,「傷還疼麼?」
葉隨風一愣,隨即答道:「小傷而已,無礙。」
雲天挑了挑眉毛,笑道:「你以前就愛逞強,稍微跟我示弱一下會死嗎。」
葉隨風大感奇怪,表面上八風不動地反問道:「以前?雲天想到以前的事了?」
「這叫什麼話?咱們不是住著很氣派的府邸麼?你教我劍術,帶我狩獵,咱們還去度了蜜月、放了花燈,這些我都記得。」
雲天說著,將周圍打量一番,詫異地問:「你還沒告訴過我,咱們是什麼時候搬來這個山洞的?」
葉隨風這才瞭然,大約是方纔的事將雲天腦中潛藏的記憶激發了出來,加上「忘川羅剎」的作用,他現在雖然記得往事,卻不記得與他共同譜寫往事的人。
簡單來說,就是雲天將他當成了印象中的「趙海傾」。
這正是葉隨風最想看到的結果。
趙海傾奪走了他雙親的生命,他要用趙海傾的至愛來償這筆血債!
「你怎麼了?臉色跟吃了蒼蠅似地。」雲天拍了拍他的臉。
葉隨風一愣。
自打雲天來了以後,就沒對他表現出這種親暱的行為,葉隨風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付,只得別過臉淡淡道:「沒什麼。你……孩子沒事吧?」
「你大爺的,」雲天白眼一翻,竟顯現出幾分隨性的可愛,「竟然偷偷摸摸的就留了個種,這筆賬我以後再跟你清算。」
他言語雖然不滿,但眉宇間卻透著掩飾不掉的平和與喜悅。
雖然他身為男子卻孕有子嗣太過驚世駭俗了些,可畢竟是親生骨肉,沒有不喜歡的道理。
葉隨風被這種幸福刺得心底發疼,他也曾享受過一家人美滿團圓的天倫之樂,可他的幸福已經被趙海傾奪走了,現在他又憑什麼要讓趙海傾去享受他所失去的東西?
「好,以後我們慢慢算,你現在安心養好身子,等孩子出生以後,我會為他準備一份大禮。」
葉隨風第一次對雲天露出笑容,雲天正沈浸在表面上溫馨的氛圍中,沒有注意到他眼中閃過的嗜血慾望。
作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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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破陣
明月高懸,萬物寂靜,唯獨御書房還亮著一盞明燈。
趙海傾站在龍案前盯著密信上的一行小字,眉頭緊鎖,眼中閃爍著凌厲的寒光。
──天元九轉陣,唯有以活人鮮血祭之,方可破解。
范紅依安靜地站在他身旁,臉上掛著微微擔憂的神情。過了片刻,她溫和地開口:「皇上,這『天元九轉陣』我也曾聽說過,以活人血祭確實是唯一的辦法……」
「紅依妹子,你可知破陣之人是誰?」白風搖了搖頭,「此陣乃是金羅蠱母煉化而成,唯有被種下子蠱的人才能破陣,或者想辦法將蠱母從陣裡引出。」
身中子蠱的人無疑便是雲天,而讓雲天自己放血破陣顯然是不現實的,現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除掉蠱母,如此才能到達雲天的所在之地。
趙海傾疲憊地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氣,道:「白仙師可有辦法?」
白風慚愧搖頭道:「說到用蠱,我不在行,也許茹光夫人會有法子。」
「孤之前去請過夫人,並無結果。」
白風深深嘆了口氣,無奈地捋著鬍鬚:「那婆娘怕是又鑽進了哪個深山老林,要將她找出來確實不易。」
趙海傾心緒紛亂,這些天來幾乎被折磨得有些透支,他身為皇帝原本就有做不完的事情,如今愛人又吉凶不明,他甚至想著如果自己當初沒有奪位就好了,這麼一來他就可以有大把的時間去陪著雲天。
──可若是沒有奪位,他又如何能從弟弟手中奪回愛人?可見這世上並沒有那麼多兩全之事。
就在情況陷入僵局時,門外忽然有人傳報:「啟稟皇上,梓軒門有位『茹光夫人』求見!」
御書房裡所有人都是一愣,白風狂喜道:「看來那千里蠱還有點用處,快去將她請來!」
趙海傾的心臟開始咚咚狂跳,他此刻的神情就像是在黑暗中徘徊千萬年後終於看見了光明。沒過多久,一位黑衣女子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遙遙對趙海傾行了一禮,用帶有異域口音的中原話道:「見過皇上。」
她的態度不卑不亢,容貌媚豔卻不輕浮,行完禮後便要笑不笑地看向白風,「我說哪個沒良心的用千里蠱找到了我,原來是你這老不死的!」
白風乾咳了兩聲,「茹光妹子,這些話咱們回頭再說吧,我的寶貝徒兒遇到麻煩了,你快想想辦法。」
「哦?天下還有什麼事能難倒你?」茹光倒也沒有繼續和他拌嘴皮子,很乾脆地坐在了白風身邊。
二人對茹光說明了情況,茹光聽後也是非常為難,「這個陣法十分凶險,稍稍不慎便有性命之虞,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將那母蠱引出,不過倒是可以想辦法引出它的兒子,然後將子蠱給另一人服下,再用他的血去破陣便是。」
茹光夫人說完便目含深意地看向趙海傾,似乎在等待他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片刻後,只見趙海傾對她深深做了個揖,接著沈聲道:「如此便有勞夫人了。」
茹光挑眉問:「哦?皇上打算用何人血祭?」
趙海傾微笑道:「所救之人乃是我的髮妻,自然應該由我親自破陣。」
白風面露讚許,茹光夫人眉心一展,朗聲笑道:「不錯!此人應該是你,也只能是你,若換了其他任何人,就只會讓你的雲天遭受萬蠱噬心之痛!」
趙海傾心中暗自驚奇,同時也慶幸自己剛剛做出的決定,「還請夫人賜教。」
「那子蠱與蠱母本是一體,自然心意相通,若雲天對你還有思念,蠱母便會感應到他的心思,自行解去陣法;若換了不相干的人,則會遭到反噬,到時候就算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媳婦了。」
「若是孤服了那子蠱,也會記憶混亂麼?」
「這倒不會,同一隻蠱母產出的子蠱也不盡相同,等事成之後,我再想法除掉你體內的子蠱。」
趙海傾剛鬆了口氣,茹光又蹙眉道:「怕就怕那『忘川羅剎』已經混淆了他的記憶,如果他對你已無愛戀……」
趙海傾一怔,腦中霎時間閃過雲天開心的、生氣的、失落的、得意的神情……還有他害怕忘記自己時強撐著不肯入睡的模樣……
──如此情深,又豈會說忘就忘?他相信雲天即使中了蠱,也不會將關於他的一切完全抹殺,他們連時間都能戰勝,還有什麼可怕的?
在茹光肅然的目光中,趙海傾終於下定決心,字字清晰地說:「無論結果如何,我也定當一試。」
與此同時,在天元九轉陣所籠罩的山寨裡,雲天正坐在高塔上與葉隨風一同看星星。
漫天繁星雖然美麗,以雲天的性子卻欣賞不了,可葉隨風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他也不忍心打斷對方的興致,於是便靠在軟墊上打起盹來。
葉隨風聽見鼾聲,轉頭看了看雲天的臉,接著視線下移,定格在他明顯隆起的肚子上。
如今他已經有八個月的身孕了,大約再過一個多月孩子便能出生,到時候……
一陣寒風吹過,雲天不由自主地向葉隨風靠過去,將腦袋在他肩頭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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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和趙海傾在一起時養成的習慣,現在即使換了個人,這習慣也未能改變。
葉隨風微微莞爾,覺得他像是一隻動物,腦中剛升起的陰暗念頭因為他這個動作而慢了一拍,接著緩緩地沈了回去。
事實上他也曾猶豫過自己的決定,畢竟對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下殺手無論如何都太過陰毒。何況趙海傾血洗他家門時,雲天還不曾是寧王妃……
葉隨風閉上眼睛,雙親流著血淚的面龐彷彿又一次浮現上來。
這麼多年過去,他始終不能從這陰影中走出,也無法原諒趙海傾對他的家人犯下的罪行,即使他明白這只是一個將領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可殺了人就是殺了人,殺人,就得償命。
起初得知雲天有了身孕後,他心中立刻形成一套絕妙的報仇計劃。可是和雲天相處了八個月,他居然對這個人產生了類似心軟的感覺……
老實說雲天身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他的地方,有時候甚至表現得有些可笑,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給他裝滿仇恨的腦海中留下許多快樂的記憶。
如果雲天死在了他手上……他不知道自己日後能不能釋懷。
不過那時候只怕趙海傾也不會放過他吧。
葉隨風的嘴角微微牽了牽,下意識地將自己的外袍蓋在雲天身上。
雲天眉心一蹙,低聲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葉隨風按下心中湧起的悸動,平靜地將他抱起來,「子時,我送你回房歇息。」
雲天毫無戒備地靠在他懷裡,一手扶著碩大的肚子,另一手抓著他的胳膊,彷彿將所有的重量都全無保留地交付給他。
葉隨風一步一步地走回內室,安頓雲天躺下,正要離去時,卻聽見雲天在身後道:「今天冷,你陪我睡吧。」
他腳步一頓,有些無措地回過頭。
雲天半瞇著眼睛,臉上還帶著睡意。葉隨風猶豫一番,還是不溫不火地回絕了:「若是覺得冷,我再拿被縟給你。」
「哈……」雲天打了個呵欠,失望地揮揮手,「果然身材變形魅力就會大打折扣啊,我這麼邀請你你都不上鉤。」
葉隨風聽了這話只覺得啼笑皆非,他轉身坐在床上,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摸摸雲天的頭髮。可對上雲天略略期待的眼神後,他心頭卻像是猛地被針紮了一下,怔然地收回了手,「……和你睡在一起,我怕會壓著孩子。」
雲天聞言臉上居然一紅,「我是說睡在一起暖和一些而已,你想到哪去了。」
葉隨風看見他尷尬的模樣,心頭竟微微一顫,漫上一股類似於歡喜的情緒。
他從被縟中握住雲天的手,靠近了低聲道:「這八個月來忍得很辛苦吧?」
雲天被他一碰,就有些氣息不勻,然而衝動之下又有些怪異的感覺,好像他並不該和葉隨風這麼親近。
「也沒什麼……男人最好的夥伴都是右手,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葉隨風嘆了口氣:「要是睡不著,就說說話。」
「好啊,」雲天掀了掀被子,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上頭,「咱們可以商量一下小孩的名字。」
葉隨風聞言,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反感──這是趙海傾的孩子,他又怎會給仇人的血脈取名?
「名字你自己決定就好,我是個粗人,取不出什麼好名字。」何況這小孩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另一說。
雲天見他態度淡漠,有些意外,雖然他將葉隨風當做親人,葉隨風也對他十分照顧,可他卻明顯能感覺到兩人之間豎著一堵高牆。
那一刻他突然察覺出了什麼,一個徘徊的很久的念頭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隨風,你真的是我愛人?」
葉隨風一陣警覺,詫異道:「你怎會這麼想?」
他見雲天還是懷疑,心裡登時有些後悔,擔心自己一直以來的經營功虧一簣,於是心一橫,抱住雲天就要吻上去。
孕期原本慾望就會強烈一些,雲天也不是沒有想像過和葉隨風親熱的情形,可當對方真的觸碰他時,他感受到的卻沒有半絲愉悅,反倒如同被毒蛇纏繞一般,只覺得不適、難受。
雲天腦中一懵,一把將他推開,神情複雜道:「我不想做這個……」
葉隨風頓了頓,道:「抱歉,是我孟浪了,你安心歇息吧。」
雲天胡亂點點頭,將腦袋蒙在被子裡。
離開雲天的住處後,葉隨風快步往山洞外走去,想要找個清靜地方打坐運功。行至半路,阿芸忽然幽靈一般地飄了出來,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大哥似乎做得過分了些,再怎麼喜歡,他畢竟還是趙海傾的人。」
葉隨風瞇起眼睛,「阿芸,你監視我?」
「當然不,我只是在他房裡放了幾隻傳聲蠱,大哥若不是色慾熏心,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葉隨風一時間竟無法反駁阿芸的話,他向來冷靜自持,內心早已如同一潭死水,可雲天居然能輕而易舉地撼動他的心意,這對他來說不可謂不危險。
「放心吧,血海深仇豈會因他而變,我會親手結果他的性命。」
葉隨風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阿芸還是說給他自己聽,至少說出這話以後,他心底的不安似乎消散了許多。阿芸聞言,這才放心道:「記住你的話,大哥,否則我不介意代你出手。」
趙海傾一行人在鬼牙山腳已經守了十多天,在等待蠱母產子的過程中,他已將周圍的地形秘密勘探了一番。葉隨風身手不凡,他若是跟他單打獨鬥還能有幾分勝算,若是對方拿雲天做盾牌……
「來了!」茹光夫人突然一聲低喝,趙海傾和白風神色一凜,飛快地向她看去!
她右手搖著一隻銅鈴,左手舉著一個小香爐,裡面散發著濃郁的香氣。趙海傾和白風之前吃了她特製的丹藥,此刻並無不適,不過途徑此地的飛鳥倒是被這香氣熏下來好幾隻。
不消片刻,只聽一陣簌簌聲,接著眾人腳下便有一隻黑底金斑的小蟲破土而出。
茹光夫人秀美緊蹙,全神貫注地搖著銅鈴,那小蟲先是有些迷茫地轉了幾圈,接著便向她直直衝了過來!
「快,趁現在!」茹光夫人將那銅鈴搖得飛快,趙海傾飛身向前,一把捏住那隻小蟲,毫不猶豫地送進了口中!
白風道:「事不宜遲,快些放血破陣吧。」
趙海傾點點頭,抽出佩劍在手臂上一劃,鮮紅的血液立時湧出,順著蠱蟲出現的縫隙滲進了土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