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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造一雙》作者:瀾滄(腹黑攻x二貨鬼靈精受,生子)《全書完》

第二十九回.迷失

  趙海傾。
  
  這個名字像是一把利刃,霎時在雲天心頭劃下一道深刻的裂痕。
  
  他兩耳轟鳴,用力撐住眉心,低聲道:「我……我是不是認識這個人……」
  阿芸秀眉一挑,陰冷地說:「當然認識!嫂嫂不記得了?他就是害你和大哥分離兩地的罪魁禍首!」
  「阿芸!」葉隨風喝止她,「既然雲天已經回來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
  雲天搖了搖頭:「不,你告訴我,那個趙海傾到底是誰,我總覺得……總覺得……」
  
  雲天看著葉隨風還滲著血的傷口,後面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他居然升起一種「這個人很重要」的感覺,可若是按照阿芸所說,趙海傾是他的敵人,他又怎會覺得敵人重要?
  
  雲天的心思已經越來越傾向於葉隨風兄妹,他二人待他極是照顧,幾乎是將他當做寶貝一般供著,他甚至沒有考慮過他們會欺騙自己的可能性。
  
  這時,雲天腹內彷彿有什麼感應一般,忽地傳來一陣疼痛。
  
  他低低「唔」了一聲,按住小腹。葉隨風見狀緊張地站起來攬住他,「不要動氣,我沒事。阿芸,送他回房。」
  雲天還想打聽「趙海傾」的事,可阿芸已扶著他的胳膊將他向外拉了,「走吧嫂嫂,你可千萬不能讓小寶寶有什麼閃失啊。」
  雲天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抬頭看向葉隨風。
  葉隨風淡然道:「回去吧,我待會來陪你。」
  
  阿芸將雲天送回山洞,熏了一把催眠香安頓他睡下,接著又返回山寨前廳,不解地瞪著葉隨風道:「大哥,這跟原本計劃的不一樣!」
  葉隨風默了一陣,道:「他肚子裡還有我的籌碼。」
  「剛剛我們應該趁熱打鐵,告訴他趙海傾是他的敵人才對,你怎麼……」
  「阿芸,他胎息不穩,本就不該受太多刺激。若是那胎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拿什麼去找那狗皇帝報仇?」
  「呵!」阿芸柳眉倒豎,氣極反笑,「兩個月前是大哥你提議這麼做,現在你卻臨陣變卦,莫非是看那中皇雲天生的好看,連你也動心了?!」
  「你──!」葉隨風神色驟變,飛快地抬手向她明豔的臉蛋扇去!
  
  阿芸避也不避,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葉隨風內力深厚,這一掌帶起的勁風颳得她臉頰生疼,可這巴掌,終究是沒有落在她臉上。
  葉隨風的手距她不過分毫,頓了許久,才緩緩地收回去。
  
  「這麼多年我們都忍過來了,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阿芸泫然地吸了一口氣,顫聲道:「大哥,你不會喜歡中皇雲天吧?別忘了,他是我們仇人的妻。」
  「不要再說這種荒唐的話。」葉隨風深深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雲天醒來後,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隻微微冰涼的手握著。
  他睜開眼睛,面前的人影漸漸聚成一個清晰的形象。
  
  葉隨風道:「好些了麼?」
  「嗯。」雲天坐起來,輕輕一撫他的胸口,「傷還疼麼?」
  葉隨風一愣,隨即答道:「小傷而已,無礙。」
  雲天挑了挑眉毛,笑道:「你以前就愛逞強,稍微跟我示弱一下會死嗎。」
  葉隨風大感奇怪,表面上八風不動地反問道:「以前?雲天想到以前的事了?」
  「這叫什麼話?咱們不是住著很氣派的府邸麼?你教我劍術,帶我狩獵,咱們還去度了蜜月、放了花燈,這些我都記得。」
  雲天說著,將周圍打量一番,詫異地問:「你還沒告訴過我,咱們是什麼時候搬來這個山洞的?」
  
  葉隨風這才瞭然,大約是方纔的事將雲天腦中潛藏的記憶激發了出來,加上「忘川羅剎」的作用,他現在雖然記得往事,卻不記得與他共同譜寫往事的人。
  簡單來說,就是雲天將他當成了印象中的「趙海傾」。
  
  這正是葉隨風最想看到的結果。
  
  趙海傾奪走了他雙親的生命,他要用趙海傾的至愛來償這筆血債!
  
  「你怎麼了?臉色跟吃了蒼蠅似地。」雲天拍了拍他的臉。
  葉隨風一愣。
  自打雲天來了以後,就沒對他表現出這種親暱的行為,葉隨風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付,只得別過臉淡淡道:「沒什麼。你……孩子沒事吧?」
  「你大爺的,」雲天白眼一翻,竟顯現出幾分隨性的可愛,「竟然偷偷摸摸的就留了個種,這筆賬我以後再跟你清算。」
  
  他言語雖然不滿,但眉宇間卻透著掩飾不掉的平和與喜悅。
  雖然他身為男子卻孕有子嗣太過驚世駭俗了些,可畢竟是親生骨肉,沒有不喜歡的道理。
  
  葉隨風被這種幸福刺得心底發疼,他也曾享受過一家人美滿團圓的天倫之樂,可他的幸福已經被趙海傾奪走了,現在他又憑什麼要讓趙海傾去享受他所失去的東西?
  
  「好,以後我們慢慢算,你現在安心養好身子,等孩子出生以後,我會為他準備一份大禮。」
  
  葉隨風第一次對雲天露出笑容,雲天正沈浸在表面上溫馨的氛圍中,沒有注意到他眼中閃過的嗜血慾望。

作家的話:
大家國慶快樂~
只更了這麼一點實在不好意思TWT,俺節後會加倍努力的TAT

看到好多朋友送了小禮物,謝謝大家還記得這裡TAT好開心!!
第三十回.破陣

  明月高懸,萬物寂靜,唯獨御書房還亮著一盞明燈。
  
  趙海傾站在龍案前盯著密信上的一行小字,眉頭緊鎖,眼中閃爍著凌厲的寒光。
  
  ──天元九轉陣,唯有以活人鮮血祭之,方可破解。
  
  范紅依安靜地站在他身旁,臉上掛著微微擔憂的神情。過了片刻,她溫和地開口:「皇上,這『天元九轉陣』我也曾聽說過,以活人血祭確實是唯一的辦法……」
  「紅依妹子,你可知破陣之人是誰?」白風搖了搖頭,「此陣乃是金羅蠱母煉化而成,唯有被種下子蠱的人才能破陣,或者想辦法將蠱母從陣裡引出。」
  
  身中子蠱的人無疑便是雲天,而讓雲天自己放血破陣顯然是不現實的,現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除掉蠱母,如此才能到達雲天的所在之地。
  
  趙海傾疲憊地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氣,道:「白仙師可有辦法?」
  白風慚愧搖頭道:「說到用蠱,我不在行,也許茹光夫人會有法子。」
  「孤之前去請過夫人,並無結果。」
  白風深深嘆了口氣,無奈地捋著鬍鬚:「那婆娘怕是又鑽進了哪個深山老林,要將她找出來確實不易。」
  
  趙海傾心緒紛亂,這些天來幾乎被折磨得有些透支,他身為皇帝原本就有做不完的事情,如今愛人又吉凶不明,他甚至想著如果自己當初沒有奪位就好了,這麼一來他就可以有大把的時間去陪著雲天。
  ──可若是沒有奪位,他又如何能從弟弟手中奪回愛人?可見這世上並沒有那麼多兩全之事。
  
  就在情況陷入僵局時,門外忽然有人傳報:「啟稟皇上,梓軒門有位『茹光夫人』求見!」
  
  御書房裡所有人都是一愣,白風狂喜道:「看來那千里蠱還有點用處,快去將她請來!」
  
  趙海傾的心臟開始咚咚狂跳,他此刻的神情就像是在黑暗中徘徊千萬年後終於看見了光明。沒過多久,一位黑衣女子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遙遙對趙海傾行了一禮,用帶有異域口音的中原話道:「見過皇上。」
  她的態度不卑不亢,容貌媚豔卻不輕浮,行完禮後便要笑不笑地看向白風,「我說哪個沒良心的用千里蠱找到了我,原來是你這老不死的!」
  白風乾咳了兩聲,「茹光妹子,這些話咱們回頭再說吧,我的寶貝徒兒遇到麻煩了,你快想想辦法。」
  「哦?天下還有什麼事能難倒你?」茹光倒也沒有繼續和他拌嘴皮子,很乾脆地坐在了白風身邊。
  
  二人對茹光說明了情況,茹光聽後也是非常為難,「這個陣法十分凶險,稍稍不慎便有性命之虞,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將那母蠱引出,不過倒是可以想辦法引出它的兒子,然後將子蠱給另一人服下,再用他的血去破陣便是。」
  茹光夫人說完便目含深意地看向趙海傾,似乎在等待他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片刻後,只見趙海傾對她深深做了個揖,接著沈聲道:「如此便有勞夫人了。」
  茹光挑眉問:「哦?皇上打算用何人血祭?」
  趙海傾微笑道:「所救之人乃是我的髮妻,自然應該由我親自破陣。」
  
  白風面露讚許,茹光夫人眉心一展,朗聲笑道:「不錯!此人應該是你,也只能是你,若換了其他任何人,就只會讓你的雲天遭受萬蠱噬心之痛!」
  趙海傾心中暗自驚奇,同時也慶幸自己剛剛做出的決定,「還請夫人賜教。」
  「那子蠱與蠱母本是一體,自然心意相通,若雲天對你還有思念,蠱母便會感應到他的心思,自行解去陣法;若換了不相干的人,則會遭到反噬,到時候就算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媳婦了。」
  「若是孤服了那子蠱,也會記憶混亂麼?」
  「這倒不會,同一隻蠱母產出的子蠱也不盡相同,等事成之後,我再想法除掉你體內的子蠱。」
  趙海傾剛鬆了口氣,茹光又蹙眉道:「怕就怕那『忘川羅剎』已經混淆了他的記憶,如果他對你已無愛戀……」
  
  趙海傾一怔,腦中霎時間閃過雲天開心的、生氣的、失落的、得意的神情……還有他害怕忘記自己時強撐著不肯入睡的模樣……
  
  ──如此情深,又豈會說忘就忘?他相信雲天即使中了蠱,也不會將關於他的一切完全抹殺,他們連時間都能戰勝,還有什麼可怕的?
  
  在茹光肅然的目光中,趙海傾終於下定決心,字字清晰地說:「無論結果如何,我也定當一試。」
  
  
  與此同時,在天元九轉陣所籠罩的山寨裡,雲天正坐在高塔上與葉隨風一同看星星。
  漫天繁星雖然美麗,以雲天的性子卻欣賞不了,可葉隨風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他也不忍心打斷對方的興致,於是便靠在軟墊上打起盹來。
  
  葉隨風聽見鼾聲,轉頭看了看雲天的臉,接著視線下移,定格在他明顯隆起的肚子上。
  
  如今他已經有八個月的身孕了,大約再過一個多月孩子便能出生,到時候……
  
  一陣寒風吹過,雲天不由自主地向葉隨風靠過去,將腦袋在他肩頭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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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他和趙海傾在一起時養成的習慣,現在即使換了個人,這習慣也未能改變。
  
  葉隨風微微莞爾,覺得他像是一隻動物,腦中剛升起的陰暗念頭因為他這個動作而慢了一拍,接著緩緩地沈了回去。
  事實上他也曾猶豫過自己的決定,畢竟對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下殺手無論如何都太過陰毒。何況趙海傾血洗他家門時,雲天還不曾是寧王妃……
  葉隨風閉上眼睛,雙親流著血淚的面龐彷彿又一次浮現上來。
  
  這麼多年過去,他始終不能從這陰影中走出,也無法原諒趙海傾對他的家人犯下的罪行,即使他明白這只是一個將領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可殺了人就是殺了人,殺人,就得償命。
  起初得知雲天有了身孕後,他心中立刻形成一套絕妙的報仇計劃。可是和雲天相處了八個月,他居然對這個人產生了類似心軟的感覺……
  
  老實說雲天身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他的地方,有時候甚至表現得有些可笑,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給他裝滿仇恨的腦海中留下許多快樂的記憶。
  
  如果雲天死在了他手上……他不知道自己日後能不能釋懷。
  
  不過那時候只怕趙海傾也不會放過他吧。
  
  葉隨風的嘴角微微牽了牽,下意識地將自己的外袍蓋在雲天身上。
  雲天眉心一蹙,低聲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葉隨風按下心中湧起的悸動,平靜地將他抱起來,「子時,我送你回房歇息。」
  雲天毫無戒備地靠在他懷裡,一手扶著碩大的肚子,另一手抓著他的胳膊,彷彿將所有的重量都全無保留地交付給他。
  
  葉隨風一步一步地走回內室,安頓雲天躺下,正要離去時,卻聽見雲天在身後道:「今天冷,你陪我睡吧。」
  
  他腳步一頓,有些無措地回過頭。
  雲天半瞇著眼睛,臉上還帶著睡意。葉隨風猶豫一番,還是不溫不火地回絕了:「若是覺得冷,我再拿被縟給你。」
  「哈……」雲天打了個呵欠,失望地揮揮手,「果然身材變形魅力就會大打折扣啊,我這麼邀請你你都不上鉤。」
  葉隨風聽了這話只覺得啼笑皆非,他轉身坐在床上,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摸摸雲天的頭髮。可對上雲天略略期待的眼神後,他心頭卻像是猛地被針紮了一下,怔然地收回了手,「……和你睡在一起,我怕會壓著孩子。」
  雲天聞言臉上居然一紅,「我是說睡在一起暖和一些而已,你想到哪去了。」
  葉隨風看見他尷尬的模樣,心頭竟微微一顫,漫上一股類似於歡喜的情緒。
  他從被縟中握住雲天的手,靠近了低聲道:「這八個月來忍得很辛苦吧?」
  雲天被他一碰,就有些氣息不勻,然而衝動之下又有些怪異的感覺,好像他並不該和葉隨風這麼親近。
  「也沒什麼……男人最好的夥伴都是右手,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葉隨風嘆了口氣:「要是睡不著,就說說話。」
  「好啊,」雲天掀了掀被子,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上頭,「咱們可以商量一下小孩的名字。」
  
  葉隨風聞言,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反感──這是趙海傾的孩子,他又怎會給仇人的血脈取名?
  
  「名字你自己決定就好,我是個粗人,取不出什麼好名字。」何況這小孩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另一說。
  雲天見他態度淡漠,有些意外,雖然他將葉隨風當做親人,葉隨風也對他十分照顧,可他卻明顯能感覺到兩人之間豎著一堵高牆。
  那一刻他突然察覺出了什麼,一個徘徊的很久的念頭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隨風,你真的是我愛人?」
  
  葉隨風一陣警覺,詫異道:「你怎會這麼想?」
  他見雲天還是懷疑,心裡登時有些後悔,擔心自己一直以來的經營功虧一簣,於是心一橫,抱住雲天就要吻上去。
  
  孕期原本慾望就會強烈一些,雲天也不是沒有想像過和葉隨風親熱的情形,可當對方真的觸碰他時,他感受到的卻沒有半絲愉悅,反倒如同被毒蛇纏繞一般,只覺得不適、難受。
  
  雲天腦中一懵,一把將他推開,神情複雜道:「我不想做這個……」
  葉隨風頓了頓,道:「抱歉,是我孟浪了,你安心歇息吧。」
  雲天胡亂點點頭,將腦袋蒙在被子裡。
  
  離開雲天的住處後,葉隨風快步往山洞外走去,想要找個清靜地方打坐運功。行至半路,阿芸忽然幽靈一般地飄了出來,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大哥似乎做得過分了些,再怎麼喜歡,他畢竟還是趙海傾的人。」
  葉隨風瞇起眼睛,「阿芸,你監視我?」
  「當然不,我只是在他房裡放了幾隻傳聲蠱,大哥若不是色慾熏心,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葉隨風一時間竟無法反駁阿芸的話,他向來冷靜自持,內心早已如同一潭死水,可雲天居然能輕而易舉地撼動他的心意,這對他來說不可謂不危險。
  
  「放心吧,血海深仇豈會因他而變,我會親手結果他的性命。」
  葉隨風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阿芸還是說給他自己聽,至少說出這話以後,他心底的不安似乎消散了許多。阿芸聞言,這才放心道:「記住你的話,大哥,否則我不介意代你出手。」
  
  
  趙海傾一行人在鬼牙山腳已經守了十多天,在等待蠱母產子的過程中,他已將周圍的地形秘密勘探了一番。葉隨風身手不凡,他若是跟他單打獨鬥還能有幾分勝算,若是對方拿雲天做盾牌……
  
  「來了!」茹光夫人突然一聲低喝,趙海傾和白風神色一凜,飛快地向她看去!
  
  她右手搖著一隻銅鈴,左手舉著一個小香爐,裡面散發著濃郁的香氣。趙海傾和白風之前吃了她特製的丹藥,此刻並無不適,不過途徑此地的飛鳥倒是被這香氣熏下來好幾隻。
  
  不消片刻,只聽一陣簌簌聲,接著眾人腳下便有一隻黑底金斑的小蟲破土而出。
  
  茹光夫人秀美緊蹙,全神貫注地搖著銅鈴,那小蟲先是有些迷茫地轉了幾圈,接著便向她直直衝了過來!
  
  「快,趁現在!」茹光夫人將那銅鈴搖得飛快,趙海傾飛身向前,一把捏住那隻小蟲,毫不猶豫地送進了口中!
  
  白風道:「事不宜遲,快些放血破陣吧。」
  趙海傾點點頭,抽出佩劍在手臂上一劃,鮮紅的血液立時湧出,順著蠱蟲出現的縫隙滲進了土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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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絕路

  雲天臨盆在即,肚腹腫脹得像是一個碩大的圓球。這個孩子很安靜,很少動彈,倒沒讓他吃太多苦,可他對於男人產子之事還是有些懼怕,阿芸見狀便在一旁安慰道:「不用擔心,等孩子取出來,我會立即將你的肚子縫合,不會有事的。」
  雲天聽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你……你還是不要說了,橫豎就是一刀,你動作可得快一些。」
  阿芸眼中厲光一閃,彎起嘴角道:「當然,你是我嫂嫂,我怎會害你?」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闖了進來,慌張地說:「不好了大小姐,天元九轉陣被人破去,門口的弟兄已經攔不住了!」
  
  阿芸聞言並沒有驚訝,反倒似乎有些開心:「終於來了嗎……」
  「有人闖進來了?」雲天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肚子上,做出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西安「對,嫂嫂,我帶你去山頂避一避。」阿芸不由分說拉著他便走,雲天不疑有他,加上擔心肚內的孩子,便乖乖跟在阿芸身後。
  
  鬼牙山一側是葉隨風的寨子,另一側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放眼望去不見人煙,只有片一望無際的茂密叢林。二人來到山頂後,雲天意外地發現這裡十分平坦,並不像是能藏身的地方,反倒山洞裡感覺還要比這安全些。
  
  阿芸不再言語,默默地生了堆火,接著從腰側抽出一把匕首,一邊在石頭上細細地磨,一邊放在火上烤。
  雲天愕然道:「你打算做什麼?」
  「……孩子就要出生了,」過了許久,他才聽見阿芸的回應,「你不想早點見到自己的孩子麼?也不知道……是男還是女。」
  雲天無言以對,算算時間確實是這幾天出生沒錯,可他一定要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山頂上剖腹嗎?怎麼想都太恐怖了點,「要不等他們走了,我們再回山洞裡……」
  阿芸笑了笑,那笑容竟顯得有些慘淡。
  雲天看到她收起匕首,對著東方跪了下去,然後恭恭敬敬、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響頭,抬起臉時,那原本光潔的額頭竟已鮮血淋漓。
  
  雲天嚇了一跳,扶著肚子走過去,錯愕地問:「阿芸,你好好的幹嘛要弄傷自己?」
  阿芸搖搖頭,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碎石和土渣,「大哥快要來了,你先做好準備吧。」
  
  她話音才落,就見葉隨風飄然而至,身後還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玄衣,離得有些遠瞧不清長相,可看到他的第一眼,雲天就莫名覺得脊椎狠狠一麻,緊接著湧起一股強烈的一探究竟的願望!
  
  「……他是誰?!」雲天有些急切地問。
  
  他沒有聽到回答就被葉隨風一把攬住帶到了崖邊,然後那玄衣男子腳步猛地一頓,驚怒交加地吼道:「放開他!」
  
  雲天目不轉睛地與他遙遙相望,那怪異的熟悉感越來越強烈,彷彿眼中除了那個男人,別的什麼都看不見了。
  
  葉隨風發覺雲天對著趙海傾怔怔出神,詭異地笑了一下,「看來你並沒有完全忘記他,這很好。」
  雲天錯愕地問:「你什麼意思?……我認識他?」
  葉隨風又往懸崖邊走近一步,冷冷地道:「豈止認識?」
  
  趙海傾不能想像葉隨風衝動之下會做出什麼事,就在他躊躇之時,阿芸忽然厲聲道:「扔掉你的劍!否則我馬上殺了他!」
  趙海傾背上升起一股寒意,這時他忽然注意到了雲天高高隆起的、怪異的肚腹。
  
  他愣了片刻,接著滔天的怒火洶湧而上,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燃燒殆盡,「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雲天瞪大眼睛,腦中一時混亂的無法思考,他不明白為何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的阿芸會用他的性命去威脅對面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又為何會用那種心痛又擔憂的眼神看他。
  
  一陣劇烈的疼痛忽然在他腹中炸開,焦慮和緊張之下,那個小生命終於不堪束縛,開始表達出世的願望。
  
  「……哦?」葉隨風看向雲天,挑了挑眉,「時機剛剛好。趙海傾,你當年率兵殺了我一家老小,今天你就看著你的孩子和你的夫人死在你面前吧。」
  雲天面色蒼白,在他臂彎裡劇烈地發抖,葉隨風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冷汗滲透衣物,帶出一片潮意。
  
  趙海傾聽到這話,無異於當頭落下一道驚雷。
  
  「孩子……?」怎麼回事?難道雲天肚子裡的是……
  
  額頭的傷口使阿芸的笑容顯得有些猙獰,她此刻早已不是初見時那靈動的少女,臉上全然是復仇在即的瘋狂,「哈哈哈哈,你自己留下的種你竟然不知道麼?!當真可笑!」
  
  雲天手腳一片冰涼,太多的意外已經令他無法思考,當他聽見「趙海傾」三個字,腦中就像是有塊巨石被一下鑿開,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海、海傾……」他撐住額頭低喃了一聲。
  
  「是我,雲天!」趙海傾眼眶潮濕,「你還認得出我麼?」
  他剛上前一步,阿芸唰地擋在他面前,「我再說一次,扔掉你的劍!」
  趙海傾吸了口氣,心思電轉,「……好,你們先送他下山,他平安之後我立刻棄劍,絕無食言。」
  阿芸冷笑一聲:「你這雙手沾滿鮮血的惡鬼有什麼資格同我們談條件?!好,既然你不肯棄劍,那你就好好看著吧!」
  她神情瘋狂,帶著不顧一切的狠戾衝向雲天,趙海傾大吼一聲飛身而上,卻被葉隨風使出全力猛地一擊,生生後退了十幾步!
  
  他還沒站穩,就聽見了皮肉被割開的聲音,伴隨著愛人痛苦的嘶喊闖入耳朵,直直擊入他心底。
  
  趙海傾一瞬間如同墜入了冰潭,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雲天的肚子,看見那裡被割開一個血口,阿芸一掌探入,摸索了一番,然後拉出一團血淋淋的物事。
  那模模糊糊能看得出是個孩子的形狀,細長的臍帶還連接在雲天體內,雲天已經開始抽搐,可他還是勉力睜著眼睛看向那個小生命。
  
  趙海傾目眥欲裂,狂吼一聲,舉起長劍向葉隨風攻了過去!
  
  「中皇雲天,我奉勸你快點叫他停手,否則你們的骨肉可要性命不保了──哦,還是個男孩呢!」
  阿芸捏著孩子細細的脖頸,像拎著一隻可憐而柔弱的小動物。
  
  雲天嘴唇顫抖,鮮血源源不斷地從肚腹的傷口湧出,他睏倦地張了張眼皮,虛弱地道:「不要……傷害他,你有什麼……事,只管衝著我來……」
  阿芸氣息一窒,唰地瞪大眼睛。
  
  她還記得那一年,她的雙親也是這樣懇求著破門而入的官兵,她和哥哥瑟瑟發抖地藏在房樑上,親眼看著父母在冰冷的刀刃下送了命。
  
  「……不要傷害他?憑什麼?!我一家十三口死在趙海傾手中,如今只要你們三條命來償,已經是給了你天大的便宜!」
  雲天乾澀地嚥了口唾沫,按捺著胸口不斷翻湧的血腥氣,「我們……認識了九個月……好歹還是……有一點交情……的吧……你放了我的……孩子,我這條命,隨你……」
  阿芸厲聲大叫:「夠了!你以為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她的臉色忽然一僵,眼神變得極其怪異。雲天虛弱不堪地靠在一塊石頭上,伸出手去夠他的孩子,阿芸卻突然尖叫了一聲,揮起匕首唰地從他腳腕上劃過,瞬時挑斷了他的腳筋!
  
  「唔──!」雲天的呼叫顯得十分無力,他慌不擇路地一把拉住臍帶,趁阿芸短暫分神時將孩子扯了回來!
  
  葉隨風招招狠辣,趙海傾在聽到阿芸的尖叫聲後心神巨震,轉眼間被砍出幾道深淺不一的傷口。他狼狽地躲閃開來,使出全部內力開天闢地般地一斬,將葉隨風擊得倒飛出去。
  「雲天!」他大吼一聲向雲天衝過去,雙目赤紅的阿芸揮手斬斷臍帶,從只剩下一口氣的雲天手中再次奪過孩子,接著在二人絕望的眼神中將孩子向懸崖中猛地一拋──
  
  趙海傾腦中轟然作響,全身的血液都開始逆流,只覺得整個天地都在一瞬間失去了顏色。
  
  葉隨風再次攻來,彎刀帶著凌厲的疾風向趙海傾後背斬下。
  
  阿芸目光呆滯地坐在地上,儼然已經神志不清。
  
  同一時刻,原本已是半個死人的雲天忽然大叫一聲,竟靠一隻腳站了起來,緊跟著朝懸崖縱身躍下……

作家的話:
大家請不要覺得被虐到TAT……根據跳崖定律,雲天一定不會死的
第三十二回.逢生(上)

  雲天是被一陣劇痛激醒的。
  
  肚皮彷彿被人生生撕開,他渾身上下使不出半絲力氣,就這麼頭昏腦脹地忍受著這股劇痛平復。
  
  半晌過後,他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又潮濕又疲乏,難受得恨不得就這麼死過去。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響動,雲天愣了愣,連忙豎起耳朵去聽。
  
  說話的是個男子,聲音清亮,想來年紀應該不大。
  
  「我知道我這麼做太魯莽,可是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帶著個孩子,我總不能放著兩條人命不管……」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就是因為他來路不明,你才不能隨隨便便將人帶回來……谷裡的規矩你都忘了?他若是被什麼仇家追殺,你擔得起全谷一百四十九人的性命?」
  「嗨,婆婆您忘啦,現在是一百五十人,前天王嫂才剛生了個大胖小子。」
  「喔,年紀大了,這記性就……你不要打岔,老人家說話你得仔細聽著,別成日裡油嘴滑舌……」
  「是是是……待他傷好了我馬上送他出谷去,這樣您總該安心了吧?」
  
  雲天怔然地望著屋頂,門外的談話聲越來越近,他忽然感到一陣害怕,倏地閉上眼睛開始裝睡。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那男子彷彿站在他身邊瞧了片刻,又揭開被子看了看傷口,而後慶幸道:「還好及時止住了血,我要是再晚上那麼一時半刻,這一大一小的命可就都保不住了……唉,婆婆,他們是父子吧?這當爹的一表人才,娃兒也長得不賴。」
  「拼了命也要護在懷裡,想來定然是父子了……」
  
  雲天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張開眼睛,惶恐不安又充滿希冀地問道:「孩子……還活著嗎?」
  
  那男子和老嫗對視一眼,道:「還活著,你覺得如何,傷口痛不痛?」
  「我想看看他……」雲天掙紮著想坐起來,那男子連忙扶著他道:「別亂動,你傷的很重,我去把你兒子抱過來。」
  
  直到此刻,雲天才終於能好好地看一看自己的骨肉。他抱著小小的、失而復得的孩子,幾乎有種喜極而泣的衝動。
  孩子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正在?褓裡做著美夢,像個軟呼呼的小包子。
  雲天鼻子油然一酸,輕輕拍了拍他,咕噥了幾句。
  
  那年輕男子和老嫗看見他們父子團圓,也是滿臉欣慰。男子笑道:「我叫謝青楊,這兒是我家,你從鬼牙山上掉下來,受了傷,我就把你帶回來了。」
  雲天感激地道:「謝謝。」
  「你呢,你叫什麼,家中還有何人?我託人遞封信去你家可好?」
  雲天一愣,苦苦思索了良久,只覺得腦中既空白又茫然,自己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他沒有半點頭緒。
  「……不知道。」
  謝青楊「哎?」了一聲,愕然道:「怎會不知道?你……你不記得自己的事麼?」
  雲天皺眉搖頭,看了看懷裡的小嬰兒。
  這個孩子是他的,沒錯,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可至於別的,他確實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老嫗嘆了口氣,道:「怕是掉落山崖時撞了腦袋……既然你忘卻前塵,也是你的命數,就姑且先在此處安心養傷吧。」
  
  她走後,謝青楊好奇地扒在雲天床前,「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都沒摔死,難道有內功護體麼?你身手一定很厲害吧!」
  「我也不記得……內功護體?那不是武俠小說裡的東西麼?」
  「武俠小說?那是何物?」
  「就是一種書,專門講武林大俠的故事……說起來,你這打扮好像有點奇怪……」
  謝青楊在雲天正兒八經的眼神中自我懷疑了一番,覺得他穿著並無不妥,於是道:「我們都是這種打扮啊,你不也差不多麼?」
  雲天習慣性地想耙一把額前的短髮,可手裡摸到的卻是一頭烏黑順滑的青絲。
  
  他愣了一瞬,隨即腦中白光一閃,紛紛雜雜的畫面如碎片般飄過。
  他看到一間白色的房子,許多四四方方稀奇古怪的東西,看到了高聳入雲的建築,還有滿地亂跑的四輪怪物。
  最後,他看到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面容模糊,卻帶給他一種淡淡的溫暖感覺,雲天恍然回到了和他策馬揚鞭、歡聲笑語的日子,卻又覺得這場面十分虛幻,似乎只是他的妄想。
  
  謝青楊見他神情怔然,連忙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
  雲天的思緒被他打斷,腦中的畫面轟然破碎。
  他搖搖頭,疲憊道:「亂七八糟,說不清楚……」
  「哦,別著急,慢慢想,總能想到的。對了,你餓麼?呃……之前你的肚皮被割傷了,現在吃東西,應該沒關係吧?」謝青楊擔憂地看著他的肚子,一副「食物會不會從這裡漏出來」的表情。
  雲天傷口鈍痛,只想昏天黑地的睡一覺,「我不餓,能麻煩你找點吃的給我兒子麼?」
  謝青楊連連點頭,接過孩子:「這有何難,來,叫我抱抱他。」
  雲天道了聲謝,又閉上了眼睛。
  
  他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便聞到一陣飯菜香氣。
   
  謝青楊正在燉魚湯,看見雲天睜了眼,便道:「哎,剛才幫你換藥的時候弄疼你了?」
  雲天低頭看看肚腹,發現藥和繃帶都換了新的,「謝謝……你在做飯?挺香的嘛。」
  「不怕你笑話,我只會做魚,其他幾個菜都是隔壁王嫂炒的。」謝青楊盛了兩碗白花花的米飯,雲天飢腸轆轆,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謝青楊笑道:「你家臭小子在王嫂那兒吃奶呢,她一個媳婦喂倆娃,你得好好謝謝人家。」
  雲天點頭:「自該如此,我過去問候一聲吧。」
  謝青楊忙道:「莫急,你先吃飯,傷還沒好就不要亂動,我去接他。」
  
  片刻後謝青楊就抱著小奶娃娃回來了,雲天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摸了摸他毛髮稀疏的頭頂,露出一個微笑。
  
  「你這孩子也該好好取個正經名字了,再不濟,也得有個乳名罷,不然咱們怎麼喊他?」
  雲天想了想,深以為然,「叫什麼好?」
  謝青楊撓撓頭髮:「我可取不了名兒,要麼……找村裡的柳阿公,他是咱們這最有學問的人。」
  
  小娃娃睜眼很早,烏溜溜的眸子好奇地打量著雲天,嘴裡發出小奶貓叫喚一般的軟糯聲音。
  雲天感動得一塌糊塗,恨不得把他抱緊了使勁的蹭,好在謝青楊見狀不妙連忙將小孩抱去床上了,雲天這才得以安心吃飯。
  他一隻腳剛踏到地上,便覺得痠軟無力,差點又跌回被縟裡。雲天驚愕地提起小腿,發現右腳像是死物一樣懸在腳踝上。他默了片刻,低聲道:「這下好了,變成殘疾人啦。」
  
  他一個好好的美男,突然成了個跛子,謝青楊原以為雲天要傷心一陣子,可看他的神態卻是一派平靜。謝青楊意外地問:「你……不難受麼?要是難受的話,千萬別忍著。」
  雲天笑了笑,在他的攙扶下坐到桌前,「能不難受麼?不過我兒子在旁邊,我總要注意一下影響。」
  謝青楊投去崇拜的目光,道:「你……還真是個心胸大度之人啊。」
  雲天拿起筷子:「好說好說,來,謝兄快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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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逢生(下)

  二人邊吃邊聊,雲天對當地的情況也有了一些瞭解。
  這個村子叫飛雁村,在鬼牙山西北邊叢林的溪澗谷裡,戒備極嚴,外人向來不得進入。
  雲天道:「那你們這裡都是近親結婚咯?會不會生出……腦袋不大靈光的小孩?」
  謝青楊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雖只是個小村子,卻也有百多口人。」
  
  他剛說完這話,隔壁突然傳來女子驚慌的聲音:「哎呀,相公,你怎麼啦?!」
  謝青楊一驚:「是王嫂!我過去看看。」
  雲天放心不下,也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後。走出屋子,他意外地發現這裡景色頗為秀美,山水奇絕,每戶人家的佈局都完美地與景物融合在一起,絲毫不顯得突兀。
  
  王嫂是個微微發福的女人,長得十分白嫩,她此刻正無措地圍著一個面色發紫的男人,急的汗如雨下:「青楊來得正好,你快看看我家相公,他剛剛被蛇咬了,我去採了些草藥給他敷上,怎麼半點兒也不見好?!」
  謝青楊快步上前,看了看王六腿上的藥泥,詫異地說:「沒錯,這草能解蛇毒,怎麼會……」
  雲天見狀,也湊近了一瞧。王嫂看見他的相貌,愣了一瞬,暗道原來青楊撿回來的那人竟然生了這麼一副好皮相,難怪會生出那麼水靈可愛的兒子……
  細細查看片刻,雲天又捻起一點藥泥聞了聞,而後鬆了口氣,道:「大嫂,你用錯藥了,這種蛇毒只能用金玲草來解,別的草藥沒用。」
  謝青楊訝然道:「金玲草不是毒草麼?連我家的羊都不吃。」
  雲天搖頭道:「你瞧他的傷口,青中泛紫,還有紅點,定是紅蘿斑蛇所咬,金玲草雖是毒草,卻能以毒攻毒,不信你大可一試。」
  王嫂猶猶豫豫地,不敢輕易相信這個外來人,謝青楊也不太敢冒這個險。雲天急了,拍著胸脯道:「紅蘿斑可是劇毒之蛇,你再拖下去他可就玩兒完了,如果金玲草讓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只管賠條命給他!」
  雲天這麼一說,謝青楊當即不再躊躇,迅速背了只竹筐往山上跑去。
  
  半個時辰後,王六的蛇毒果然被清掉九成。
  王嫂感激涕零地給雲天送來幾隻雞鴨,被雲天謝絕了。謝青楊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愕然地問:「你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麼,怎知道金玲草可以解毒?」
  雲天對於此事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我說不上來……反正我就是知道,大概我以前是什麼藥聖之類的?」
  謝青楊大喜過望:「若真是這樣就太好了,咱們村的郎中年事已高,又沒收過徒弟,你來到這裡定然是天意!」
  雲天笑了笑:「能幫上忙就好,我還正發愁你們會不會趕我出去。」
  
  謝青楊撿回一個神醫的事不脛而走,當天下午便有幾個人來求醫,俱是些小毛病,雲天輕輕鬆鬆地就幫他們寫了藥方,後來經試驗他的藥方果真有用,飛雁村的人才算是正式接收了他。
  
  時光飛逝,一轉眼兩年過去。
  柳阿公不愧是文化人,在研究了一番天象命理之類的東西以後,給雲天的兒子取了個怪了吧唧的名字叫做「劫火」,雲天一直沒想起自己的本名,便跟著謝青楊姓謝,村裡人都叫他謝二哥。
  飛雁村雖然戒備外人,但對自己人卻是極好,雲天腿腳不便,有個木匠便做了一輛推車給他,謝青楊時不時地會推著雲天上山採藥,倒像是一對好兄弟。
  雲天斷了一隻腳,但還是個貨真價實的美男,加上他精通藥理,這魅力就又升了一個檔次。村裡有幾名待嫁閨女,見了他都是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樣。謝青楊對此有所耳聞,便勸他道:「我是不曉得你以前的娘子是怎樣一個天仙人物,可你如今既然已經不記得往事,何不就在這裡安定下來?許家那丫頭素來賢惠,不就挺好麼?」
  雲天沈默良久,下意識地拍了拍熟睡中的劫火,道:「謝兄,若我說我有朝一日會離開,你會怪我忘恩負義麼?」
  謝青楊一愣,「你要走?」
  雲天點頭道:「出去看看,也許會找到什麼線索……雖然腿腳不便,不過應該也無大礙……」
  謝青楊十分不捨,卻又沒理由留住他,「別說什麼忘恩負義,你這兩年為村裡人瞧病,大家都記著你。」
  「說到這個,我覺得小狗子這娃夠機靈,我說過的藥方他聽一遍就記清楚了,得好好栽培栽培他,這樣我走了以後你們也不至於沒大夫看。」
  謝青楊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
  
  又是半年過去,春風吹綠了漫山遍野的草木。
  雲天閒時用一塊扁平的小石頭做了個掛佩,到了分別時就順理成章地將它送給謝青楊當做信物。
  全村人湊了銀子給他父子二人當盤纏,謝青楊一直將他送出山,才悶悶地道:「出門在外,好好照顧自己,還有你兒子。」
  「這是當然,你也早些找媳婦吧,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回來看你們。」
  謝青楊點點頭:「你……今後打算去何處?」
  「走到哪算哪,如果遇到合我心意的地方,就安定下來,好好把這臭小子帶大。」
  謝青楊和他在一起生活兩年,早就把他當做親人看待,「但願你能找到你的家人。」
  

  茫茫人海,沒有線索要找人談何容易。雲天心知肚明,但還是誠懇地道:「多謝你。」
  
  二人在驛站分別,謝青楊將他送上馬車,用力喊道:「保重──」
  雲天一手抱著劫火,另一手朝他揮了揮。
  
  而後就此別過。
第三十三回.紅塵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在任何一個世道,吃喝都是要花錢的。雲天和劫火這對孤兒寡父的在江湖上行走了許久,終於有一天,他們的盤纏用光了。
  
  「想賺錢?你會幹什麼?」某食肆老闆娘剔著指甲問。
  雲天扳著指頭數:「我會幹的很多啊,洗衣服打獵做燒餅,還會辨識草藥。」
  「草藥?咱們這個地方的百姓都身強體壯的,還有陸大神醫坐鎮,誰會買你這小年輕兒的帳。」
  「難道我啥都幹不成?大姐,你就介紹個活計給我吧,總不能看著我們爺倆餓死街頭。」
  老闆娘轉了轉眼珠子,忽然壓低了聲音道:「前天東街那幾個流氓搶朱家老四的銀子,不是你幫他解決的麼?我看你雖然是個跛子,身手倒還不錯咧,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去押鏢?」
  雲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我倒是沒意見,不過胡鏢頭肯麼?」
  「嗨,只要你身手好,他有什麼不肯的?我認識她夫人,需不需要我幫你去說幾句好話?」
  雲天嘿嘿傻笑,搓著手道:「那再好不過了,謝謝你啊老闆娘,就這麼辦吧。」
  老闆娘啐了他一口,「等你掙到錢別忘了回來把我這裡賒的賬都清算了,咱家小本兒買賣,經不起你天天吃白食。」
  「當然當然,我不會忘了你的。」
  雲天一笑,清俊的相貌自有三分風流,老闆娘紅了臉,罵了句「老不正經的」,就扭著豐滿的腰肢回廚房去了。
  
  劫火如今已有三歲,成天咿咿呀呀的學別人說話,像只鸚鵡,雲天很頭疼他這個習慣,因為他只懂得學,卻不懂得分辨哪些話是好話、哪些話不能隨便說。自打那天吃飯的時候劫火對雲天說了句「你個老不正經的」,雲天就打算好好教教他說話的藝術。
  
  江南風光秀麗,美人如雲。一位小姐舉著竹骨絹傘,??婷婷的自小橋那端而來。雲天站在橋頭對劫火道:「見到年輕的姐姐,你要誇她青春漂亮,不能像對豬肉張的媳婦那樣,說人家『一點都不像三十歲』,懂了麼?」
  劫火懵懂地點點頭。
  
  那小姐從他們面前經過,劫火脆生生道:「姐姐好漂亮!」
  絹傘輕移,露出一張血盆大口。小姐眨著綠豆眼,挑起一雙濃眉笑得好不歡喜:「哎呀,好可愛的小弟弟,嘴巴真甜!來,姐姐賞你塊糖吃!」
  劫火驚恐萬狀地縮進雲天懷裡,滿臉懊悔之色:「爹爹,我說了謊話,鼻子會不會變長啊?」
  雲天一把摀住劫火的嘴巴,一瘸一拐地溜之大吉。
  
  父子二人來到鏢局前,正好遇到總鏢頭帶著幾個鏢師走了出來。
  楊總鏢頭一看見雲天,咧嘴笑道:「又帶兒子出來遛彎兒啊?」
  雲天說明了來意,楊鏢頭想了想,道:「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咱們這一路跋山涉水的,還不能拖沓,你……」
  雲天飛快地說:「我絕對不耽誤組織的行程。」
  另一個鏢師笑道:「你個跛子,走路都比人家慢,咱們這是去押鏢不是去玩兒的。」
  「非也非也,你要把鏢平平安安地押去目的地,總不能少了打手吧?我雖然腳瘸,不過架還是能打的。」
  楊鏢頭道:「閒話不多說,手底下見真章罷,牛二,你跟他過幾招。」
  
  牛二就是先前嘲笑雲天是跛子的那個鏢師。他臉上掛著顯而易見的輕視,率先走進鏢局平時供鏢師們練武的場地,十分瀟灑地從兵器架上抽了一柄長刀。
  三年前雲天從崖邊墜落時,為了護得劫火平安,耗去了大半功力,如今比起原先的三分之一還不如。不過就算只有這三分之一,他要對付牛二也已經足夠。在雲天的有意放水下,牛二勉勉強強走過了三十招,敗下陣來。
  這下沒人再敢小瞧這跛腳的男人,雲天雖走路不便,但靠著一身輕功也足以躲過牛二的所有攻擊。楊總鏢頭欣賞地看著他,朗聲笑道:「原來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了,既然有這等身手,以後還請和諸位弟兄互相多關照了。」
  雲天連聲應是。
  牛二輸的心服口服,一路跟在雲天后頭,連珠炮似地問:「你怎麼稱呼?是哪裡人?這身功夫是跟哪位高人所學?」
  雲天還未開口,劫火就從善如流地答:「天地為家,走哪吃哪。」
  牛二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家兒子倒是個伶俐的小家夥。」
  雲天嘆了口氣:「他說得也沒錯,實不相瞞,我三年前因為一場意外,以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連這孩子的娘是誰都忘得一乾二淨。」
  牛二想不到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居然還有這麼令人唏噓的過去,一時間既同情又佩服,「咳咳……雖說是挺遺憾,不過大丈夫何患無妻,以你的相貌本領,想來再討個媳婦也不是難事。」
  雲天笑了笑,沒有回話。
  牛二又問:「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哦……大概你自己也不……」
  雲天坦然地點點頭:「不記得了,之前在村子裡照顧我的那家人姓謝,他們就都叫我謝二哥。」
  「那咱們還真是有緣,我是牛二,你是謝二。」
  路過的楊鏢頭:「……兩個二貨。」
  「喂!」
  
  三天之後押鏢的隊伍就啟程了,雲天看著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出發,忽而覺得這場面有些熟悉。
  劫火興奮道:「爹爹,我們會遇到壞人麼?」
  牛二道:「你就躲在馬車裡吧,壞人自有你爹爹教訓。」
  雲天腿腳不便,故而單獨騎了一匹馬,和楊總鏢頭一個待遇。如此行了三四天,眾人來到一個山道上。剛走到一座吊橋中央時,卻見那吊橋前後突然悄無聲息地湧現出一批人,個個手提大刀,凶神惡煞,來意不言而明。
  楊總鏢頭不動聲色,手中已然握了幾支淬了毒的梅花鏢。
  雖說暗器不夠光明正大,不過對付賊子,也不需要多麼正經的手段。
  
  「諸位好漢,雖然你們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不過錢總沒有命來的重要,若是你們肯留下五箱貨,我自會放你們平安離開。」
  
  楊鏢頭冷靜地打量一圈,和雲天使了個眼色。
  
  雲天聳聳肩,拎起一隻沈甸甸的木箱,無奈地說:「既然這樣,那也沒辦法啦。」
  話音剛落,他掄起手臂猛地一擲,那木箱破空飛去,直將強盜頭子砸了個鼻血長流。
  
  「趁現在!」
  楊鏢頭和雲天飛身而起,一前一後地衝向兩撥山賊,雲天揮掌將一個正欲砍斷橋索的山賊打飛出去,楊鏢頭率領眾鏢師和山賊打得不可開交。牛二見雲天這邊人力單薄,有意幫他一把,卻沒想到雲天以一敵眾,竟是防守得滴水不漏。
  
  不多時戰況明瞭,雲天保住了後方陣地,才沒讓這幫匪徒將吊橋砍斷,否則他們都得掉下去。
  
  將山賊頭子五花大綁送上馬背後,眾人再度啟程。
  劫火對活生生的山賊十分好奇,奶聲奶氣地問:「你媽貴姓?」
  山賊不明就裡,回道:「漓州蘇氏……你問這個做什麼!」
  「漓州?」雲天耳朵一動,沈吟道,「這個地方,好生熟悉啊。」
  牛二道:「難不成你從前去過?或者說你就出生在那裡?快仔細想想。」
  
  一些破碎的畫面漸漸浮現上來,還是那個玄衣身影,帶著莫名的熟悉的眷戀站在他身邊。雲天忽然感覺鼻子一酸,眼眶裡差點有東西湧出來。
  
  「……風沙太大,小爺都被迷哭了。」
  牛二笑道:「小爺?你都是當爹的人了還自稱小爺?」
  楊鏢頭多少聽說過一些雲天的事情,再加上雲天方才幫忙保住了貨物,於是大方道:「既然覺得熟悉,等這趟跑完了就去漓州看看吧,你放心,盤纏管夠。」
  雲天不想白白多拿錢,便又跟著楊鏢頭押了幾趟鏢,如此一來,等他帶著劫火到了漓州,又是半年後的事了。
  
  都說漓州風光秀美,可雲天到來時已經入冬,花紅柳綠變成了銀裝素裹。
  灰白的天空飄著薄雪,劫火裹在厚厚的皮襖中,被雲天緊緊抱著。
  天氣寒冷,遊人就少了許多,雲天怔然地望著漓州的景色時,懷裡的劫火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雲天一愣,笑道:「冷麼?走,給你做件棉襖去。」
  他也不用別人指路,逕直轉過幾個巷子,停在一家布莊前。
  劫火詫異道:「爹爹怎麼知道這裡可以做棉襖?」
  「說不上來,感覺像是來過似地……先進去再說吧。」
  
  店裡生著爐子,十分暖和,店家一看到劫火就笑嘻嘻道:「哎喲,這小公子長得可真水靈哪!都說我們漓州山水好,養出來的都是美人,可我也沒見過有幾個孩子能比得上您家公子呢!」
  雲天被誇的美滋滋地,暗暗計算了一下自己的財力,覺得給劫火做一件上好的棉襖不成問題,於是叫劫火自己去挑喜歡的布料。
  店家打量雲天一眼,忽然道:「這位客官很面善哪,可曾來過小店?」
  雲天心中一動:「店家見過我?」
  店家仔細回想一番,覺得此人衣著平平,還跛著一隻腳,和從前那一身貴氣又意氣風發的少年十分不同,便沈吟著沒有應答。
  雲天見他如此,便知道這話不過是店家和客人拉近距離的手段而已,只得失落地笑了笑。
  不多時劫火挑了布料,雲天付了定金,便抱著他向外走去。
  
  父子二人冒著風雪來到客棧,吃飽喝足後雲天本想安頓劫火早些進屋休息,但劫火許久沒見到雪了,十分開心,想要再玩一陣子。
  對於這個兒子,雲天總是有求必應的,他只好跟掌櫃的說了一聲,帶著劫火去客棧後院堆雪人兒。
  
  二人穿過後門,才發現裡面已經有兩個小孩子在玩耍了。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約莫四五歲,正拿著兩隻金燦燦的小布老虎互相「咬」著玩。
  「呔!哪裡來的小東西也敢在我山大王面前放肆!吃我一口!」
  「哈哈哈,醜死啦,還山大王呢!我看就是小野貓兒吧!」
  
  劫火眼睛一亮,緊緊拉著雲天的手,小臉上儘是興奮之色。
  兩個小孩注意到了他父子二人,對視一眼,走過來問劫火:「你有布老虎嗎?有的話,我們就帶你一起玩兒。」
  劫火搖搖頭。
  雲天愧疚了看了兒子一眼,道:「布老虎……很好玩麼?我教你們玩別的成不成?」
  「不成不成!這老虎是我娘給我縫的,可好玩啦!」
  劫火充滿希冀地看著雲天。
  雲天掙扎許久,一咬牙道:「好,我給你縫一個!」
  
  
  一個時辰後,雲天捧著一坨微妙的東西獻寶似地給劫火看,「瞧,爹給你縫的老虎好看不?!」
  劫火歡喜地接過那物事,左看右看愛不釋手,雖然這玩意比起別人的來說當真是醜的無法直視,但劫火就是覺得它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布老虎。
  「爹爹,我可以找小哥哥和小姐姐一起玩兒了!」
  雲天「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頓了一下,又滿心憐惜地將他抱進懷中蹭了蹭那柔嫩的小臉,「乖兒子,天色不早啦,他們估計都睡下了,明天再去找他們玩兒好不好?」
  劫火有些失望,不過並沒有提出反對,於是乖乖依偎在雲天懷中。
  雲天將被子掖嚴實了,拍著劫火的背哄他入睡。
  劫火道:「爹爹講個故事吧。」
  「好,」雲天想了想,「上次講的那個姑娘和野獸……」
  「野獸把姑娘擄回去,要和姑娘成親。」
  「哦,那爹接著講。」雲天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忽然聽見外頭傳來急促響亮的敲門聲。
  
  「爹爹,怎麼了?」劫火從他懷裡鑽出腦袋好奇地張望。
  雲天依稀間聽到婦人的哭喊,那聲音似乎是客棧的老闆娘,他皺皺眉頭走去開門,問道:「出什麼事了?」
  老闆娘披頭散髮滿臉惶急,「我那兩個孩子在後院玩得好好的,這沒一會兒的功夫就不見了!我到處找也找不到,嗚嗚……」
  雲天心想那孩子都這麼大了,總不至於在自己家走丟,便安慰道:「可能是出去玩了罷,老闆娘在外頭找過了沒?」
  「找過了!都找過了!沒人見過我的孩子!」老闆娘聲音哽咽,一副絕望的神色。
  雲天心下奇怪,這時有人解釋道:「這位兄弟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漓州出了幾起案子,不少人家的小孩兒都莫名奇妙的失蹤了,搞得漓州人心惶惶,如今街上都見不到幾個孩童了,都被爹娘關在家門裡頭呢。」
  雲天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回事,難怪他之前覺得漓州冷清了許多,原來是出了這等事情。
  「聽說那賊人功夫高得很,張嫂家的英哥兒在院子裡喂雞,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啦!哎呀呀……要是我家孩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活啊……」老闆娘越想越心驚,乾脆嚎啕起來。
  劫火聽見動靜,抱著雲天縫的小布老虎跑了出來,聽說小哥哥和小姐姐不見了,他著急道:「爹爹,我們快去找他們吧!」
  旁人道:「可使不得啊,小公子還是乖乖待著的好!老闆娘,我看你還是儘早報官吧。」
  老闆娘雖感激雲天肯幫忙,可她覺得一個瘸子終究也沒多少作用,只好淚眼婆娑地往官府去了。
  
  雲天抱著劫火回到房裡,認為此事非同一般。
  漓州雖不是天子腳下的地方,可也不是沒有王法的窮鄉僻壤,光天化日的搶小孩,這還得了?
  或許是雲天生性就愛打抱不平,又或許是當著兒子的面,他不想表現的像個冷血的男人,經過一番考慮後,雲天對劫火道:「兒子,爹爹出去幫忙找找那兩個小家夥,你就待在這裡,哪兒都不准去,明白了麼?」
  劫火睜大眼睛,「我和爹爹一起。」
  「外頭風大,會著涼的,你乖乖睡覺,聽話。」
  劫火搖搖頭:「爹爹,我害怕!」
  雲天心裡一顫,馬上就軟了,「……那好吧,你跟著爹爹,不要亂跑。」
  「嗯!」劫火爬上雲天的背。雲天拿出布條將他捆牢了,這才帶著傘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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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烏龍

  入夜後風雪小了一些,雲天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眾人口中的出事地點走去。
  
  丟失孩子的大多是一些人煙稀少的深巷,雲天路過幾戶民居時,還能聽見婦人催促小孩睡覺的聲音。男人們則虎視眈眈地四下巡視,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家夥。
  
  「這位老兄,這附近可有丟了小孩兒的人家?」雲天叫住一個正準備回屋的男人。
  
  那男人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十分面生,便有些警惕:「丟了兩個孩子,你是從外地來的?最近這地方不太平,你可千萬看好自家的孩兒。」
  「多謝提醒,」雲天對他抱了一拳,「既然丟了孩子,可有報官?官府現在有什麼線索?」
  「嗨,能有啥線索,州司剛上任半年就出了這事情,正是急得焦頭爛額,官府早將所有人都派出去了,可查了一個月也沒查出半點風聲。前天還張了榜,說若是有人能將那賊人擒住,重賞三百兩!可官府都解決不了的事情,你說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又哪有那個能耐!」男人搖頭嘆息,神色頗有些遺憾。他注意到雲天腰上的長劍後,建議道:「你會武功?倒是可以揭榜試試。」
  雲天點點頭:「三百兩,不是小數目……咳,我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錢財什麼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趴在他背上的劫火有點無奈地說:「爹爹……」
  「喲,這小娃兒長得真水靈,我說,你要是實在沒法子,乾脆拿這娃兒當釣餌,絕對能把那狗賊釣上來!」他笑了笑,又道:「玩笑話別當真啊,我該回屋了,外頭冷,你二位還是快些找個地方休息吧。」
  
  男人進了屋子,雲天依稀聽見裡頭傳來女人抱怨他的聲音,抱怨完了,又問他冷不冷,餓不餓,一聲聲溫言軟語伴著飯菜的香氣飄出來,無端端惹得他一陣心酸。
  雲天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一想到劫火跟著自己走南闖北、風餐露宿,有時候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他就覺得既難受又愧疚。
  可最令他失落的是,他並不記得劫火的母親是誰,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過這個女人的形象,卻是總有個高大的男人的身影揮之不去。
  ……如果他們一家三口能夠團聚,是不是也會過得很幸福?
  
  雲天忽然產生一股衝動,輕聲問兒子:「寶貝,你想要個娘麼?」
  劫火想了想,道:「我有爹爹就夠了。」
  雲天笑道:「爹和娘不一樣,娘會給你做飯、做衣服,還會做好看的小布老虎。」
  劫火的聲音拔高了些:「一樣的!一樣的!爹爹為什麼要給我找個娘?爹爹不要我了麼?」
  雲天愕然道:「爹怎麼會不要你?」
  「柳妮兒的娘死了,她爹給她找的二娘對她一點也不好!總是罵她,還不給她做好吃的。」
  劫火害怕地抱緊雲天的脖子,生怕雲天也找回來一個母老虎。
  雲天失笑了一陣,拍了拍他,柔聲道:「不怕,爹只要你一個。」
  劫火忙不迭地點頭:「嗯,爹爹我們快去抓壞蛋吧,抓了壞蛋有銀子!」
  「你個小滑頭,知道的還不少,跟誰學的?」雲天戳了戳他的小鼻子,轉念一想,若是有了這三百兩,他就能找到一個安身的地方,安安心心地照顧劫火長大了,他們就不用四海為家、居無定所了。
  「──走吧,抓壞蛋去,抓到了,爹爹就給你蓋個房子!」
  
  雖說之前那男人提議讓劫火當誘餌的辦法只是個玩笑,可目前看來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了。
  
  「爹爹,你是不是要我去把壞人引出來?」
  「乖兒子,你就站在那片空地上,爹爹藏在這裡保護你,別怕。」
  劫火點點頭,又有點擔心地問:「我會不會被壞人抓走呀?」
  雲天一笑,用力摸摸他的頭髮,「放心吧,有爹爹在呢。」
  劫火一步三回頭地往那空地中間走,雲天順手將先前縫好的那隻布老虎丟過去,老虎在雪地裡翻了幾個滾,於是劫火邁著小短腿去追它。
  
  雲天躲在一堵青磚牆後,凝神屏息地看著劫火,同時感應著週遭的變化。
  
  就在此時,他忽然覺得身後傳來一股寒氣,接著一道冷風呼嘯而至!
  雲天下意識地拔出長劍回手一砍!
  
  「鏘──!」
  
  冷兵交接,發出清脆聲響。
  
  雲天駭然回頭,只見一個黑衣少年站在五步外,虎視眈眈地瞪著他。
  「你這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雲天坐在地上窘得要命,「什麼賊子!我是他爹!」
  「你是他爹?我還是他爺爺呢!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這幹嘛?!說!是誰派你來抓小孩兒的?!不說的話小心你的腦袋!」
  「嘿──小兔崽子,知道長幼尊卑嗎?!誰教你這麼跟大人說話的!」
  雲天氣得要笑出來了!他好好的在這「釣賊」,誰知道自己竟被當成了賊!
  「你這賊子也配談『尊卑』?小爺我今兒就好好給你點教訓!」
  「我靠!」雲天見他不由分說就揮劍砍來,駭得連忙向旁邊打了個滾,「你悠著點!我真的是他爹,不信你把他抱過來問問!」
  他下意識地回頭向劫火的方向一瞧,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劫火不見了!
  
  雲天愣了三秒,才大叫一聲跳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那少年見他神情焦慮得彷彿天塌了一般,才隱約感覺出自己鬧了個大烏龍。
  
  雲天面色煞白,又怕又氣又怒。只見雪地上留著幾個淺淺的腳印,可見來人輕功十分高明,他不敢拖延時間,連忙循著足跡追過去,同時聽到身後那少年慌張地叫道:「你真是他爹?!你怎麼把他一個人擱在那……」
  少年追了一會兒,愕然地發現這男人雖然瘸了一隻腳,行動居然相當靈活,他將真氣提起八成也只能勉強跟上,不由心中詫異。
  「喂!你等等我!我跟你一塊兒找你兒子!」
  轉眼二人出了城外,腳印到了這裡便消失了,雲天額前冷汗涔涔,四下張望,那少年隨後趕到,有些內疚地說:「實在對不住,我以為你守在那兒是想、想抓那個孩子……」
  雲天懶得搭理他,回頭吼道:「閉嘴好嗎?!我已經夠煩了!」
  少年翻了個白眼,「你凶啥凶!……行行行,我閉嘴,我閉嘴成了吧。」
  雲天一邊翻找蹤跡一邊摸索著往前走,那少年打量著他的側臉,忽然覺得他有點眼熟。
  
  他看了半晌,忽然出聲:「喂,你五年前是不是去過赤州?」
  雲天隨口道:「不記得。」
  「你再想想!你和一個王爺在一起,你們一起來赤州送糧……」
  雲天滿腦子都是劫火的事,只當這孩子認錯了人,於是沒好氣道:「我說了不記得!你要問幾次?!」
  少年被他噎得說不出話,轉念一想,這人若真是當年的寧王妃,又怎會帶著個小孩?何況中皇雲天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去,八成已經沒有命在了,只是皇上一直不願相信他死了,才會找了他這麼久。再說,如果這人就是寧王妃,又怎會不記得那年在赤州發生的事?
  
  這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赤州州司──賀秉貴的兒子。
  卻說賀秉貴被押入天牢之前,趙海傾曾許諾放了他的後人。賀臻是賀秉貴的第三個兒子,卻生了一副正直心腸,絲毫沒有繼承其父「風範」。他早就看不慣父親在赤州為非作歹欺壓百姓的行徑,只是父為子綱,他無權過問罷了。賀秉貴落網後,賀臻不再是賀府三少爺,反倒卻落了一身輕鬆,覺得心頭的擔子倏然卸下來了。他漫無目的地在江湖上行走了兩年,見識了許多人許多事,漸漸萌生了做出一番成就的想法。又恰逢趙海傾帶著閆四微服出訪,賀臻從友人那處得到消息,想了辦法前去求見,向趙海傾表明心事,又拜了閆四為師,從此就一門心思地跟著閆四學功夫。
  三年後賀臻學有小成,出門遊歷。經過漓州時聽說此地丟了幾個孩子,他天生古道熱腸,便留下來想要查明真相。
  然後他看見了雲天,便鬧成現在這副局面。
  賀臻十分過意不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好跟在雲天后頭,唸唸叨叨地祈求上天保佑那孩子平安。
  
  雲天走了一陣,忽地停下來,小心地撥開一叢枯草,從地上拈了點烏黑的粉末聞了聞。
  
  ……難怪之前沒有聽到劫火的呼救聲,原來是被下了迷藥。
  
  「噯,你在聞什麼?」賀臻湊上去好奇地問。
  雲天皺起眉心,冷冷道:「我大概知道是何人所為了。」
  賀臻大奇:「哦?是誰?」
  「調配這種迷藥所需的烏絨草只有絳坪山上有。」
  「絳坪山……你是說這是穀草幫的人幹的?!」
  雲天目光陰冷,手心驟然爆發出一股熱力將那藥粉融去,「雖不能確定,但定然和他們脫不了干係。」

作家的話:
快團聚了……!吐血三升……
第三十五回.脫身

  賀臻被他陰毒的模樣嚇了一跳,沒想到外表這麼好看的男人發起火來會這般可怕。
  他打量著雲天的臉色,道:「事不宜遲,咱們趕快上山吧,再向東南五里便是絳坪山了。」
  雲天搖搖頭:「我一個人去。」說著也不等賀臻回話,逕自使出輕功,轉眼就竄出了數十丈。
  賀臻急道:「等等!我跟你一起!」
  雲天見甩不開他,心道這小子身手還算不錯,加他一個就多份勝算,便隨他跟在自己身後了。
  
  二人一路東去,途中雲天又發現一些同之前一樣的黑色粉末。賀臻不敢打擾他,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只憑聞就能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你是哪門哪派的弟子啊?」
  雲天沒有回頭,還是那句話:「不記得。」
  賀臻覺得這人是故意不想搭理自己,不由有些火大,「我也不是成心弄丟你兒子的,什麼叫『不記得』,這算什麼藉口,又不是見不得人的門派……」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雲天的表情越來越令他感到脊背發涼了。
  賀臻也感到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便訕訕道:「咳……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覺得你身手不錯,想要和你交個朋友。」
  雲天點點頭,「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畢竟那個時候他躲在牆後偷窺劫火,確實挺像個賊。
  賀臻喜道:「你真不怪我?那太好了,等救出你兒子,我再好好給你賠罪。」
  雲天不置可否,或者說他壓根就沒在聽賀臻說了什麼,只一心想著待會兒一定要搗了那個賊窩,膽敢擄走他的兒子,簡直罪該萬死。
  
  穀草幫一直是個孑然獨立的門派,從不參與武林中事,世人對它的瞭解也僅僅限於「一幫喜歡擺弄花花草草的人」而已。
  然而自從第十一任幫主登位後,穀草幫便開始有了一些蠢蠢欲動的苗頭,用不到兩年的時間做出一大批稀奇古怪的迷藥、毒藥流入武林,當然也不乏散功藥、媚藥之流,都是相當厲害的東西,而穀草幫的解藥的價格又開得極高,轉眼就撈了一筆橫財,而他們製藥也越發的賣力。
  與其對立的赤楓谷專注於救人之藥,而穀草幫的所作所為在他們眼中就難免有些下三濫。赤楓谷罵他們不入流,穀草幫則反擊赤楓谷假正經。
  確實,赤楓谷的藥救了許多人,一直廣受好評,可那些別有用處的藥也是武林人士們居家旅行的必備良品。外界對穀草幫的評價褒貶不一,而那位神秘的幫主也從未對此表態過,依舊我行我素地做著藥、賺著錢。
  
  劫火醒來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爹爹。
  他聲音軟糯,被雲天好吃好喝喂得圓滾滾,像個小包子,此刻小手一伸,眼睛一張,沒看見爹爹,立刻哇哇地哭叫起來。
  旁邊坐著一個模樣玲瓏的男童,他見劫火哭得身子直抽,好心地拿來一團物事塞進劫火手中,哄道:「莫哭了,你快瞧瞧,這是你的東西麼?你睡覺的時候還一直緊緊抓著它呢。」
  劫火淚眼朦朧,定睛一看,立刻搶了過來,「是我的,爹爹給我縫的小布老虎!」
  那小孩愕然片刻,喃喃道:「老虎?我還以為是闢邪用的,真醜……」
  劫火一聽,不依不饒道:「胡說!爹爹縫的才不醜呢!」
  「好好好,不醜不醜……」那小孩連忙安撫他,「你也是被展大哥帶回來的?」
  「展大哥是誰?我爹爹呢?」
  「展大哥……是這裡的人,我和小綠小水他們都是被展大哥帶回來的,展大哥說,他帶回來一個小孩兒,幫主就會獎他十兩銀子。」
  劫火這才明白自己被抓了,登時一臉同情:「你別怕,我爹爹會來救我們的!」
  那小孩聞言倒沒有高興的樣子,反而有些不情願:「我……我沒想過要走,這裡挺好的。」
  「他們是壞蛋啊!」劫火著急道,「爹爹說他們抓走了很多人!」
  小男孩目光閃了閃,稚嫩的臉上帶著和年紀不符的陰鬱,「就算展大哥不帶我來這裡,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至於其他孩子,雖然是、是被抓來的,但是展大哥沒有虧待他們啊……」
  「他們的爹娘都急哭了!」劫火馬上把對方化為了敵對勢力,警惕地看著他,「你和那個展大哥是一夥的,你也是壞人!」
  「我不是!」小男孩著急地跺腳,但是劫火顯然不相信他。他沒法子了,撂下一句「你等著」,就匆匆地跑了出去。
  
  不消片刻,他帶著兩個小孩返回,劫火一看見那兩個小孩,開心地說:「你們是客棧的哥哥姐姐!」
  倆孩子對視一眼,道:「是你?你也來了?」
  劫火見他們平平安安地,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便老氣橫秋地鬆了口氣,「太好了,我爹爹很快就會接我們回去啦。」
  小男孩不樂意道:「回去?這裡很好玩兒啊,我還想多玩兩天呢。」
  小女孩也點點頭:「是啊是啊,比小布老虎好玩多啦。」
  他們見劫火還像抱寶貝一樣抱著那個丑了吧唧的布老虎,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一些有趣的東西,劫火畢竟是小孩子,不懂明辨是非,見他們說的興奮,自己也有些躍躍欲試起來。
  「真的……那麼好玩?」
  之前那個年紀稍大些的男孩撅著嘴道:「你要是不信,我就帶你去見識見識!」
  劫火心裡一動,剛要答應,可想到雲天的叮囑,他又拒絕了,「……我要等我爹爹。」
  
  「──哦?小弟弟,你爹爹是何方神聖啊?」
  
  隨著一個清亮的聲音,走進一位風姿綽約的青年人。他看過去不過才二十來歲的年紀,舉手投足間卻很有氣勢。
  那大男孩看見來人,立即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幫主。」
  劫火豎起眉毛:「你是壞蛋的頭兒?」
  「壞蛋?」幫主牽起嘴角,「小家夥,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做了壞事?我將他們帶到這裡,給他們吃喝,派人陪他們玩,還贈予他們許多有趣之物,怎能說我是壞蛋?那你說,我該如何做才算是一個好人?」 此人膚白勝雪,肩上圍了一條純白無暇的狐狸尾巴,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陣淡淡的藥香,想來定是長期浸淫藥物煉製,才會擁有這般奇特的氣息。
  劫火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雲天總是將他護在懷裡,從沒讓他和一個臉皮夠厚的成年人針鋒相對過,此刻,過度溺愛的「弊端」就顯現了出來……
  「好啦,大清早的,你肚子餓了吧,先吃點東西暖一暖。攀兒,你去拿些吃的給他。」
  攀兒就是劫火睜眼以後看到的男孩,他聞言應了一聲,邁著小腿跑了。
  
  等待食物的過程中,穀草幫幫主問道:「你叫什麼?」
  劫火不安地說:「……爹爹說不能把名字告訴壞人。」
  「呵呵,你都是小男子漢了,怎麼還是爹爹長爹爹短的,真沒有擔當。」
  劫火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是「男子漢」,眼睛亮了一瞬,「……我,我叫劫火。」說完以後他似乎覺得對方也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可惡,就反問了一句:「你呢?」
  「我叫凌襄。」幫主大方地回答。
  凌襄不是個能讓人一見驚豔的人,卻白得十分剔透,像是白玉雕鑿而成,一笑起來更有種寒冰消融的味道,劫火不由晃了晃神。
  這時攀兒拿了吃的回來,居然是劫火非常喜歡的壽桃包,他也不再客氣,大口大口地開動。
  凌襄就坐在旁邊,直到他吃完,才溫柔地擦了擦他的嘴角道:「別害怕,我抓你來,不是想害你。而且,你是我抓的最後一個孩子,等我煉成了赤血凝華丹,自會送你們回去。」
  劫火此時已不再怕他,惴惴地說:「我想爹爹。」
  「你爹爹不會來的。」凌襄笑了笑,起身一揮衣袖,淡然離去。
  
  雲天和賀臻被攔在穀草幫大門外。
  
  有弟子道:「抱歉,幫主今日身體不適,不見外人。」
  賀臻跳腳道:「我們不是來看那病秧子的!」
  雲天將他拉到身後,客客氣氣地一笑:「在下冒昧前來,多有不敬……」他說著湊近弟子甲,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不知貴幫的『紅顏軟骨散』可有存貨?」
  紅顏軟骨散正是穀草幫出品的媚藥,雖說幫內弟子不得私自出售藥物,但煉製此藥的方子早已不是秘密,有那麼一些見錢眼開的弟子就會偷偷製藥賣藥,賺點零用。
  雲天曾在一個朋友那見過紅顏軟骨散,記住了它的氣味,又聽說此藥是他從穀草幫弟子手中偷偷買來的,加上面前這弟子身上帶著一絲紅顏軟骨散的味道,雲天便靈機一動想出了這個法子。
  果然,兩名弟子對視一眼,面露猶豫。
  雲天打蛇隨棍上,「如果還有的話,請務必賣給我,價錢好說。」
  畢竟是偷偷煉的藥,所用藥材和成效都比不上穀草幫官方出品,價格自然會低廉一些。雲天拋出這麼一個誘餌,那弟子考慮片刻,果然小聲道:「你跟我來。」
  「喂!」弟子乙拉住弟子甲,「你瘋了,要是被幫主知道……」
  「沒關係師兄,我……我最近需要銀子。」弟子甲臉上莫名其妙地泛起一片紅。
  雲天咳了一聲,作揖道:「有勞帶路。」
  賀臻目瞪口呆,沒想到居然就這麼混進去了。
  他佩服地看著雲天淡定的背影,心道還好有這個人在,否則絕不會如此順利。
  
  為了避免被人搜查,弟子們不會把藥帶在身上,而是藏在隱蔽的地方。雲天跟弟子甲來到一處山谷,將賀臻和弟子乙留在外頭望風。
  弟子甲是個瘦瘦小小的少年,長得很是可愛。他從第十八棵樹下挖出一個紅色小瓶,交給雲天,還小心翼翼地說:「此藥只可作為房事調劑,希望公子不要用它害人。」
  雲天見他表情認真,失笑道:「明白明白,我要是用他害人,小兄弟你也會心有不安吧?放心好了。」
  小弟子點點頭,「公子不像那種人,請。」
  
  他轉身欲帶雲天離開,就在這時,雲天忽然眼神一變,一個手刀飛快地劈向他的後頸!
  
  小弟子軟軟地倒了下去,雲天順勢攬住他的腰,將他輕輕放在背風處。
  
  「唉,小盆友,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雲天一邊嘆息一邊伸手扒他的衣服。
  片刻後,一個嶄新的穀草幫弟子火熱出爐。
  雲天整了整緊繃繃的青灰色小衫,將一錠銀子放在小弟子懷中,幾個縱躍消失在山谷裡。
  
  另一邊,弟子乙見雲天他們久未返回,皺眉道:「怎地去了這麼久!」
  賀臻眼睛一轉,估摸著雲天大概已經脫身了,便道:「我進去看看吧。」
  弟子乙警惕道:「我也去。」
  賀臻連忙擺手:「不成不成,你走了誰來望風?萬一被別人發現你師弟在這裡賣藥,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弟子乙一想有道理,遂道:「也好,你快去快回。」
  於是賀臻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作家的話:
感謝大家還在關注此文TWT,我知道最近更新慢,我一定反省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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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相見

  雲天剛跳上一處地勢較高的峰頭,賀臻隨後就趕到了。
  「真有你的!」他興奮地一拍雲天的肩膀,「想不到你功夫厲害,腦袋也聰明得很!喲,這衣服是從那小子身上扒下來的?」
  「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吧,」雲天傷腦筋地四下張望,「這穀草幫他娘的還挺大……」
  
  話音方落,雲天心中一動,發現正南方的雪地上有幾個堆雪人的孩子。
  
  小孩們正玩得高興,忽見一穀草幫弟子滿臉帶笑地走過來。
  
  雲天還未開口,他們就大笑著丟來雪球,砸到了雲天身上。
  為了拉近和這幫臭小鬼的距離,雲天只得裝作四下躲閃的樣子,可虧了他是個瘸子,躲的倒真像那麼一回事,又一個雪球飛來,雲天順勢「哎呦」一聲,跌坐在地上。
  那孩子一看,慌了,連忙跑過來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雲天大方地笑:「不礙事,我自己腳滑。」
  他模樣生的俊,笑得又和善,孩子們馬上放鬆了戒心。
  「你是來陪我們玩的麼?」
  「對啊,你們所有人都在這?」雲天「不經意」掃了一眼,並沒發現劫火,客棧老闆娘的兩個孩子也不在其中。
  「還有小綠小水他們呢。」
  雲天的心臟跳得飛快──小綠小水,可不就是老闆娘孩兒的名字?「他們在哪裡?」
  「在那邊的小院。」一個小孩朝東指去。
  
  雲天暗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我過去把他們幾個帶來和你們一起玩兒好不好?」
  「好啊好啊,你要快點回來!」
  「當然當然。」雲天一溜煙跳起,一拐一拐地奔了。
  
  他與賀臻來到小孩所指的東院,縱身翻過院牆,推開門,就看見自己的兒子孤獨地縮成一團在火爐旁睡覺,小臉皺巴巴地,眼角還掛著淚痕。
  雲天心中驟然一鬆,幾乎是腳步虛浮地衝過去將劫火抱在懷中,抖了抖嘴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有種深切的劫後餘生的感覺。
  劫火迷糊地睜開眼睛,待看清雲天后,立時興奮地大叫:「爹爹,你怎麼現在才來!」
  雲天抱緊他亂蹭一通,「乖兒子,對不起爹爹來晚了,爹爹這就帶你走……」
  
  賀臻向窗外望了一眼,著急道:「先別忙著親熱,好像有人過來了!」
  雲天眉心一蹙,壓低聲音:「寶貝,你坐在這裡,爹爹先躲一躲,你千萬別出聲,也別看我們,知道了嗎?」
  劫火年齡雖小但卻十分聰明,他鄭重其事地說:「知道了,爹爹要乖乖藏好。」
  雲天拉開一具碩大的木櫃,扯著賀臻鑽了進去。幾乎是在他剛關上櫃門的同一時間,凌襄便走了進來。
  劫火「正襟危坐」,瞪大眼睛看著他。
  凌襄見他一副嚴肅的模樣,不由失笑:「怎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劫火的小手揪緊衣服:「那你為什麼抓我呀?」
  凌襄挑挑眉毛:「我只是……想借你們一點血用用。」
  
  雲天聽見這話,額前的青筋當即就暴了出來,差點就要衝出去和這個一身雪白的騷爺們兒拚命。
  
  小孩總是害怕血的,可劫火想到父親就在旁邊,便覺得安心不少。他潛意識裡擔心凌襄發現雲天的藏身之處,於是強撐著和他說話:「我、我的血很少的……」
  「小可憐,我也沒說會借很多啊,你這麼可愛,我怎會要你的命。」凌襄看著他,居然越看越覺得喜歡,竟抱起劫火在他粉嫩的臉上親了親。
  雲天氣得要背過去了──他竟然敢親他的兒子!真想撕了那張嘴!
  賀臻忙按著他,「老兄……你淡定些!只是親了一下而已!」剛才還覺得這人沈著冷靜呢,現在怎麼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地?
  雲天翻著白眼深深喘了幾口氣,這才緩過來,「不好意思,失態了。」
  
  那邊凌襄兀自笑得開心,雲天現在衝出去顯然不是明智之舉,看這白衣男子的穿著氣度也與其他普通弟子不同,估計有點來頭。只得等他走了,再悄悄帶走劫火。
  凌襄的確待了片刻就打算離開,不過雲天沒想到的是他竟抱著劫火一塊走了。
  劫火趴在凌襄肩頭,惶然地看著雲天藏身的方向,無聲問道:怎麼辦啊爹爹?
  賀臻頭疼道:「我們跟上去?」
  「你太顯眼了,我一個人去吧。」雲天將櫃子推開一條縫鑽了出去,將賀臻獨自留在這黑漆漆的地方。
  
  賀臻沈默地坐了一會才猛然反應過來──現在又沒人,老子幹嘛要躲起來啊?!
  
  他把腦袋鑽出去狠狠舒了一口氣,又逕自取了茶壺,直接對著壺嘴兒灌了半肚子,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流下去,賀臻覺得舒服了很多。
  他剛坐在柔軟的床上翹起二郎腿,一陣冷風忽至,賀臻登時打了個寒顫。
  
  還沒看得清不速之客是誰,賀臻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冷冰冰的劍。
  
  來人蒙著臉,但眼睛生的很漂亮,一開口,聲音也是磁性好聽:「你們幫主在哪?」
  賀臻愣了愣:「……你不是穀草幫的人?」
  「少廢話,告訴我凌襄在哪!」
  賀臻鬆了口氣,「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其實呢我也是來找凌幫主的,你先把劍放下來……」
  那男子打量他幾眼,似乎是覺得他沒什麼威脅性,便挪開劍鋒:「你找凌襄所為何事?」
  「看樣子你是找他麻煩來的,我就實話告訴你,你口中的凌幫主最近捉了不少小孩藏在這裡,據說是要用他們的血煉藥,」賀臻隨口胡謅,「本少俠就是來救他們的,明白了麼?」
  「你……也是來救人的?」那人放鬆警戒,甚至還有些讚許地點點頭,「不錯,果然英雄出少年,你竟然能混進來。那些孩子呢?」
  「哎呀!」賀臻一拍後腦勺,「我的朋友去追一個穿白衣的男人,現下不知情況怎樣,這位老兄,你身手這麼好,務必要助他一臂之力啊!」
  「白衣?」蒙面青年沈吟片刻,「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賀臻搖搖頭:「不知道。」
  「……」
  
  雲天一路跟著凌襄來到一處祭壇模樣的地方。祭壇正中有一隻碩大的煉丹爐,正冒著??白煙,散發出一股濃郁的奇異的氣味。
  劫火被凌襄放在地上,惴惴不安地看向那煉丹爐,似乎是怕他會將自己扔進去。
  雲天暗自運轉內力,等待最合適的時機出手。
  
  「別害怕……」凌襄取出一根長針,背著劫火打開火摺子細細地烤了烤,「你叫做劫火是麼?好奇怪的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是柳阿公……」
  「呵呵,真是可愛的孩子……來,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凌襄一隻手握著劫火的小手,另一手捏著長針,慢慢靠近……
  
  雲天大吼一聲,猛地彈出一顆石子打在凌襄手上。
  石子灌了內力,凌襄的手背立時現出一片烏青,他大駭回頭,就見一個穿著本門弟子衣服的男人飛身撲來,一掌劈向他的眉心。
  凌襄煉藥是一位高手,武功卻實屬平常,平日在幫裡四下走動也不習慣帶著護衛,匆忙躲閃間被雲天打在了肩上,痛得嗚咽一聲,蒼白的臉上汗如雨下。
  雲天搶回劫火,正要再次出手,卻見橫空飛出一道人影,擋在了凌襄身前。
  
  那人的功夫比凌襄高出不知幾許,對著雲天的攻勢躲也不躲,硬生生回了一掌,彼此身形都是一震,雙雙退開幾步。
  
  凌襄看見那人,先是一怔,繼而壓抑著驚喜道:「段谷主,你這是來救我的?」
  「凌幫主說笑了,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早而已。」蒙面青年一回頭,看見雲天,倏地啞了。
  
  「你……」他眼中閃過驚喜愕然、猶疑不定,將雲天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雲天抱著劫火虎視眈眈:「我怎麼了?」
  那人頓了頓,一把扯下蒙面布,露出一張俊秀的臉,「你不認得我了?!」
  凌襄見身邊的男人直勾勾地盯著雲天看,臉色大變:「段谷主,他這模樣擺明了是不認識你,你想結識美男,也不至於用這種辦法。」
  「閉嘴!這沒你說話的份兒!」那姓段的男子一把拉住雲天的手,熱切得幾乎有些瘋狂,「你是雲天對不對?!我知道你中了忘川羅剎,會忘記許多事,這幾年你都去哪了?你男人和你師傅找你快找瘋啦……」
  雲天嘴角抽了一抽,只聽見三個關鍵字:你男人。
  凌襄的臉氣得白轉紅:「段谷主你這是什麼話?!這是我的地盤,什麼叫沒我說話的份?!你擅闖穀草幫,我還沒追究你,你倒先向我發起火來了!」
  段鴻方一道凌厲眼光向他掃去,「凌襄,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會來?」
  凌襄登時啞口無言,過了一陣才道:「雖然我對你下藥,可那藥又不會害了你……也罷,既然他是你認識的人,你就帶他走吧。」
  段鴻方冷冷丟下一句「速將你抓來的孩子都放了。告辭。」
  
  賀臻守在穀草幫大門外,看見段鴻方和雲天帶著劫火平安返回,興奮道:「太好了,你們可算出來了!」
  雲天雖然救回了劫火,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時向段鴻方瞥去一眼。
  ──這個人認識他?會不會是認錯人了?人海茫茫,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段鴻方笑道:「你別擔心,我不是對你說笑,你三年前是不是發生了一些變故?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等你見到他,你什麼都會想起來的。」
  雲天聽他這麼說,便信了幾分,他沒有提及自己失憶的事,對方卻能一口道出他的情況,他就是想懷疑也很難。
  賀臻見段鴻方對雲天態度親密,好奇道:「你們認識?」
  段鴻方道:「他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不,你就是雲天,我絕不會認錯。」
  
  這次不等雲天開口,賀臻就搶先指著雲天叫道:「中皇雲天!寧王妃!?」
  段鴻方大奇:「你也知道他?敢問小兄弟姓甚名誰?」
  「我就說嘛,哪有長得這麼像的人,原來你是失憶了!」賀臻經歷了如此離奇之事,眉宇間全是激動,「說來慚愧,家父是前任赤州州司……那時寧王帶著王妃來赤州送糧……」
  「原來如此……當時赤州鬧瘟疫,我正巧在那散發藥物。」
  「是有這麼一回事,兄台是赤楓谷弟子麼?」
  「現下是赤楓谷谷主。」
  「原來是段谷主!久仰久仰……」
  「不敢當不敢當……」
  
  雲天忍不住打斷他們:「二位,先別忙著聯絡感情,你們說你們認識我,那你們知道我家在哪裡、家中還有何人麼?我……三年沒回去了,還什麼都不記得,實在是……」
  段鴻方和賀臻對視一眼,對雲天道:「你全部忘了?」
  「忘得一乾二淨。」
  「那你可還記得……趙海傾?」
  雲天仔細想了想,皺眉道:「不記得,趙海傾是誰?我娘子麼?」
  「這麼說姑且也對……不過……」段鴻方有點艱難地開口,「其實,你是他的娘子。」
  雲天:「……」
  劫火抬起腦袋大叫:「原來爹爹才是我娘?我都不知道耶!」
  「……爹爹?」段鴻方意外道,「這孩子是你的?你何時生了孩子?」
  「三年前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孩子了!你說我是那個什麼趙海傾的娘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你先別激動,此事說來話長……」
  
  段鴻方帶雲天下了山,乘上馬車,回漓州的途中對他講了他與趙海傾之間的事,雲天聽後只覺得驚世駭俗,久久不能平靜。
  ──試想,一個已經當爹的人,一個一心以為自己有個娘子的男人,突然被告知他其實是另一個男人的老婆,那男人還是當今聖上?這叫他怎麼接受?!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劫火又是怎麼來的?難不成是他自己生的麼?
  劫火坐在雲天懷裡,傷心地問:「我到底是不是爹爹的小孩?」
  「寶貝,你當然是爹爹的孩子。」雲天親了親他的頭頂,心想不管自己以前是誰、劫火是誰生的,他都是他的孩子,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
  
  三人回到客棧,段鴻方立刻寫了封急信給趙海傾,而雲天和劫火還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雲天老弟,你的腳怎麼了?」段鴻方之前太過驚喜,竟沒注意到雲天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現在一瞧,便瞧出了不對勁。
  「我……應該是摔傷了……你真的沒有認錯人麼?」
  「憑你我的交情,我就是想認錯也很難,只是他……」段鴻方看向劫火,真的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孩子的來歷。趙海傾自雲天墜崖後很是消沈了一段時日,不對任何人提起那日在葉隨風的寨子裡發生的事,他只知道一向待人寬厚的趙海傾血洗了整個山寨,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雲天,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只有皇上一直沒放棄找你。你走了以後,他過的很不好。」想到那般威儀強大的男人變得憔悴不堪,段鴻方就忍不住嘆氣,「好在你還活著……他知道了,一定會十分歡喜。」
  「我和他……感情很好?」
  「可以說你們是彼此此生摯愛。」段鴻方笑了笑,「你自三年前就不會再忘記東西了吧?也許那蠱蟲已經除掉了,我會想辦法助你恢復,這段時間你就安心調養身子。想必你們父子在外頭過的也不是什麼安穩日子。」
  雲天臉上一紅──被他說中了。
  倒是劫火不情願地說:「我和爹爹在一起可開心啦!」
  「是是是,小祖宗,以後你一定會過得更開心的。」段鴻方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子。
  
  一家團聚──這曾是雲天最嚮往的事,可如今他所期待的就近在眼前,他卻感到惶恐。
  
  雲天從沒想過自己的另一半會是個男人,那麼,劫火的母親又在哪?他的愛人究竟是這個和他有夫妻之名的男人,還是劫火的生母?
  也許等他見到那個男人,這一切才能有個解釋。
  
  當晚,穀草幫的幫主凌襄竟也冒著寒風出現在客棧,雲天父子隔壁住著段鴻方,他正要睡覺,就聽見凌襄站在門外嚷嚷:「段鴻方,給大爺開門!」
  門開了,段鴻方一把將他扯進去,壓低聲音道:「你來作甚?!」
  凌襄直視著他,表情有點倔強的委屈:「我把那些孩子送回去了……順便來看看你。」
  段鴻方嘆了口氣:「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
  凌襄坐在他身邊,一副要在這裡紮根的架勢,「段谷主,我們沒什麼深仇大恨吧?你就這麼急著趕我走?」
  段鴻方青筋跳起:「你還有臉說?!上次若不是你下藥,我又豈會險些鑄成大錯!」
  「大錯? 你和那位小姐不是情投意合麼,我只是想幫你們,你這正人君子的派頭,指不定等到哪天才能把她娶回家,不如先將生米煮成熟飯,豈不更妙。」
  「凌襄,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你做了什麼?葉小姐是我的義妹,你究竟想陷我於何種境地?!」
  凌襄瞪大眼睛,低聲問道:「你不喜歡她?」
  「她前不久已經與別人許了婚約,我若是喜歡她,又怎會由她這麼做。」
  凌襄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幾乎是有點失態地一把握住了段鴻方的手腕。
  「段谷主……不,鴻方,你可記得那天我和你說過什麼?」
  段鴻方的眼神閃了閃:「喝多了,不記得。」
  凌襄揚起的嘴角登時僵住,「我的立場……對你來說就那麼難以接受?你連一點好臉色也不肯給我……那件事我知道做錯了,在此向段谷主賠個不是。」
  他微微抬頭,依舊是一副高傲的神色,段鴻方卻看到他眼角分明泛上了淡淡的紅。
  「告辭。」
  段鴻方只猶豫了一秒,就下意識地拉住他,「今日太晚了……明早再走吧。」
  凌襄咬了咬唇,忽然笑出幾許風流:「段谷主,留我過夜,你不會後悔麼?」
  「……」
  「我說笑的,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凌襄馬上換了副興高采烈的表情,落落大方地脫了白色外衫躺到床上,還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道:「過來啊,這裡就一張床,你想睡地上不成?」
  段鴻方嘆了口氣,忽然有些後悔自己一時心軟留他過夜的行為。
  
  睡到半夜,凌襄果然開始不老實,他鑽進段鴻方懷中,蹭開他的衣襟,溫柔地撫摸他的胸膛。
  段鴻方氣息一頓,皺眉睜開眼睛:「……凌幫主,我還以為我這是躺在青樓的床上呢。」
  房裡一片漆黑,他看不清凌襄的臉,只能聽見耳畔傳來男子輕微的呼吸聲,那氣息顫抖而炙熱。
  「……凌襄?」段鴻方忽然覺得不大對勁,「你吃了什麼?」
  凌襄不說話,狠狠掐了段鴻方一下。
  段鴻方吃痛地捏住他的手腕:「你發什麼瘋?!」
  凌襄頓了頓,忽然枕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用臉頰蹭了蹭段鴻方結實的胸膛。
  「鴻方,你這個人,實在可恨。」
  「可恨就滾下去,不要挨著我。」段鴻方皺眉,將他掀到一邊。
  凌襄忽然環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腦袋拉下來,準確地吻住了他的唇。
  
  段鴻方腦中嗡地一聲,不假思索地躲開他的親吻。
  凌襄沒想到他果真對自己如此嫌惡,此刻也有些尷尬。
  半晌後,他才悶聲笑道:「段谷主,瞧你嚇得都縮起來了。」
  「……凌襄,你若是再做這種玩笑事,別怪我翻臉。」
  段鴻方心情複雜地坐起來,背對著他開始穿衣服。過了片刻,他忽然覺得渾身一軟,功力像是被盡數抽乾,竟使不上半絲力氣。
  他就是再愚鈍,此刻也明白過來剛才凌襄一定是給他餵了什麼東西。
  
  「鴻方,我原本不想這麼做,可是要你回應我的心意,太難了……」凌襄明明笑著,可那笑容卻透著淒涼和祈求,「我等不到。若你明日醒來以後不能原諒我,那我會對天起誓,今生再不與你相見。」
  段鴻方眉心深鎖,胸前鬱結了一團悶氣,彷彿翻騰著洶湧的浪。
  
  他想起初次見到凌襄時,只覺得這個人彷彿常年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方,怎會白得像一尊玉人。他年紀輕輕就讓穀草幫在江湖上名聲大起,雖然做出來許多不入流的藥,可受人追捧也是事實……
  後來經過幾次交鋒,彼此漸漸熟悉了,段鴻方才知道凌襄絕不是表面上那麼清雅出塵。
  這個人,一肚子的壞水和歪腦筋,被他盯上,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
  
  ──不巧的是,被他盯上的那個人就是自己。
  
  凌襄一絲不掛地跨坐在段鴻方腰間,白玉般的身體在微弱的月色下泛著迷人的清冷光芒。
  
  段鴻方感到自己的下身進入了一個火熱緊窒的地方時,終於艱難地尋回一絲理智:「凌……襄,你不必,做到這一步……」
  「不能……長相廝守…啊……一、一夜風流……也是一樁快事……唔……」凌襄起起伏伏,世人都愛的快活之事被他做得卻如同忍受酷刑。
  段鴻方雖沒有敞開心扉接受他,可男人在床上終究敵不過快感,何況這凌襄脫了衣服以後當真是個絕世尤物,他在沈淪慾望前,想到的竟是:既然已經變成了這樣,不如就放縱一次……
  
  次日一早,客棧老闆娘就滿面喜氣地來感謝雲天。
  雲天回了幾句不客氣,老闆娘大手一揮,爽快道:「大俠只管好吃好住,這裡雖沒什麼山珍海味,可也絕不會怠慢了大俠!」
  
  雲天帶著劫火來到樓下,就看見段鴻方和凌襄坐在窗邊沈默地用著早膳,二人誰也不說話,氣氛很是微妙。
  他正尋思著要不要另尋一桌坐下時,劫火就邁著小腿跑過去叫道:「段叔叔!」
  「……哎,是火兒啊,」段鴻方心不在焉地將劫火抱起來放在腿上,「想吃點什麼?」
  雲天沒法子,只得坐過去。打量了凌襄一眼後,他詫異道:「凌幫主今日氣色不佳啊。」
  凌襄臉色鐵青,眼睛底下掛著兩片烏黑,不過這樣看上去反倒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昨夜沒休息好。」凌襄淡淡道。
  雲天「哦」了一聲,又問:「那些孩子……都送回去了?」
  「自然送回去了,」凌襄瞥了段鴻方一眼,「每戶額外贈送了十兩銀子當做補償。」
  段鴻方嘉許地看了看他,凌襄卻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雲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凌襄昨夜大老遠地追進段鴻方屋裡去,二人怎會鬧得這麼僵。
  他有意活絡氣氛,便笑著問道:「段兄今後有甚打算?」
  「等把你送回那人手裡……我就該回赤楓谷了。」
  凌襄呼吸一窒,越發不想理會段鴻方。段鴻方也不哄他,逕自道:「谷裡事務繁多,我這次來不過是想向凌幫主求一味解藥,如今既然已經求到,也沒什麼可掛念的了。」
  凌襄猛地一推桌子,起身便走。
  
  「凌幫主……」雲天驚了一跳。
  段鴻方無奈道:「我去看看他。」
  
  二人相繼離去,留下一桌好酒好菜。雲天也搞不懂他們究竟是怎麼了,只得對劫火道:「乖兒子,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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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待趙海傾的這幾日裡,雲天曾數次想像過對方是什麼樣子。段鴻方對他說趙海傾是個高大威嚴、儀表堂堂的君王,雲天卻沒想到,這天他一睜眼,看到的竟然是這麼一副形象。
  
  ──面前的男人形容消瘦,眼眶深陷,臉上的鬍渣像是許久沒有清理過,他風塵僕仆地倒在床邊,睡得像一頭死豬。
  
  雲天第一個反應就是轉頭看看劫火還在不在,然後才帶著一點微妙的心情拍了拍熟睡中的男人。
  
  幾乎他剛一拍,那男人就醒了。
  
  趙海傾怔怔地看著雲天,還未說話,就先紅了眼眶。
  
  雲天覺得自己要被他勒死過去。這男人的擁抱緊得像要把他融進血肉,他艱難地伸出兩條胳膊回抱住對方,嘆息般地說:「海傾……」
第三十七回.情濃(H)

  相愛之人劫後餘生三年未見,本該熱情如火,趙海傾卻沒有了熱情的力氣。
  
  ──雲天還活著,還有什麼事比這更能令他欣喜?
  
  趙海傾一路奔波,顧不上儀表,連吃飯都是在馬背上解決,直到看見雲天帶著淡淡笑意的眼神,他才猛然驚覺自己這副尊容實在上不了檯面。
  「我……先去梳洗一下,你接著休息。」趙海傾笑了笑,又吻了吻他的嘴角,剛站起來,卻忽然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雲天:「……喂!!」
  
  片刻後,段鴻方道:「體力透支暈過去罷了,好生休養便無大礙。」
  雲天坐在床邊看著趙海傾憔悴的睡顏,心裡莫名地疼。
  ──這就是他的愛人?當今聖上,趙海傾?
  他怎會瘦成這個樣子……說實話,與雲天想像中的很不一樣。
  
  似是明白雲天心中的疑惑,段鴻方嘆道:「自從你墜崖後,他就一天比一天過得慘,好在你們現在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雲天心底微微一顫。
  都說帝王無情,此刻他真的很好奇他與趙海傾之間都發生過什麼,竟然能令對方深情至斯……
  
  劫火趴在床邊興致勃勃地打量著趙海傾,一邊看一邊說:「爹爹,他是我娘親麼?」
  雲天猶豫道:「大概……是吧。」
  「娘親好高哦……手也好大。」
  劫火沒有見過趙海傾,卻對他非常親近。雲天看著兒子將軟軟的小手貼上趙海傾寬厚的大手,忽然感到莫名的滿足。
  這種滿足,不是他飽餐一頓或是睡了個好覺之後的滿足,而是知道有人肯與自己長相廝守的那一刻所得到的平靜、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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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趙海傾這一覺並沒有睡很久,像是要早些醒來和雲天團聚一般,傍晚房內剛布好酒菜,他便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朝思暮想的愛人背對著自己,聽到碗筷和桌面碰撞發出的清脆低響,聞到熱騰騰的飯菜散發出的香味,只覺得自己這三年來所受的相思之苦,一瞬間都煙消雲散了。
  
  「你醒了?」雲天回過頭,正好對上趙海傾帶著眷戀和笑意的溫和眼神。
  「雲天……」趙海傾向他伸出手,本想好好碰碰他、抱抱他,卻被雲天塞了一杯熱茶。
  「先喝些水吧,聲音都沙啞了。」
  趙海傾怔了怔,搖頭苦笑,將茶水慢慢喝完。
  ──雲天還未恢復記憶,想必不能習慣與自己太過親近吧。
  
  一個小小的孩童跑過來, 仰頭看著趙海傾問道:「你是不是我娘?」
  趙海傾愣住。
  段鴻方給他的信中並未提及雲天有個孩子的事,大約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雲天剛離開的那段時日,趙海傾幾乎每一夜都會夢到愛人身上血淋淋的傷口,以及那個從他肚子裡扯出來的嬰兒……趙海傾已經不記得他從這可怕的夢境裡驚醒過多少次,以至於此刻看到活生生的劫火,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這究竟是他和雲天的孩子,還是雲天和別人所生……?
  一想到第二種可能性,趙海傾心中就醋意翻騰。
  他將劫火抱到自己懷中,小心地摸了摸孩子水靈的臉蛋。
  雲天笑道:「他很喜歡你。」
  趙海傾沒聽懂這話是對孩子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迷茫地看了雲天一眼。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了頓飯,氣氛總歸還是平和的。只是雲天沒有了三年前的記憶,和趙海傾相處起來畢竟有些生疏尷尬。
  飯後段鴻方便體貼地把劫火抱走了,房裡便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雲天和趙海傾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道:「你……」
  趙海傾笑了笑,「你先說。」
  雲天撓撓頭髮,不知怎麼開口,最終決定採取單刀直入的方式:「三年前我被人救回去……聽說昏迷的時候還緊緊抱著一個小孩兒,他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我的手掰開,」雲天說著笑了笑,「……差點就把劫火勒死了。」
  這一刻趙海傾的心情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形容,好像所有美好的語句都不能表達出他的幸福感──那個孩子,果然是他們的親骨肉……
  「對不起,那天我來得太遲,若是我早一些……」
  
  趙海傾擁住雲天的身子,將三年前發生的一切盡數道給他。
  
  這一夜兩人都是久久難眠,雲天對自己的過去感慨不已,趙海傾則純粹是白天睡的太多,加上尋回了久別的妻兒,心情亢奮,毫無睡意。
  「雲天,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
  「……不知道,要告訴我麼?」
  趙海傾側了側身,以便和他挨得更近,「我在想,若是劫火肯承認我這個不負責的父親,他便是叫我娘,我也認了。」
  雲天愕然片刻,爆發出一陣大笑。
  
  隔壁的段鴻方將耳朵貼在牆上喃喃道:「大半夜的狂笑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次日劫火看到趙海傾眼圈發青的模樣,擔憂地問:「娘親,你怎麼啦?沒有睡好麼?」
  可憐趙海傾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漢,被親生兒子叫做娘親卻無法反駁,「沒有……火兒餓了麼?我們去用早膳吧。」
  段鴻方有意把空間留給這久別團聚的一家,便笑了笑,道:「我去找凌襄,你們先吃。」
  
  最近大約是雲天這三年裡最忙的時候了,忙什麼?──見故人。
  
  段鴻方前腳剛走,閆四又趕到了。
  他剛剛幫丟下宮裡所有事務趕來會見妻兒的趙海傾處理完一切,要說半點怨氣也沒有是不可能的,可看到趙海傾一家溫馨地坐在一處的情形,閆四的那點怨氣瞬間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最令他欣喜的就是趙海傾這一次總歸是沒有失望,終於把愛人找了回來。之前放榜尋人時,有不少人提供了和雲天模樣相像的男子的線索,可趙海傾每次充滿希望地前去尋人,每次都失望而歸。漸漸地閆四也不抱希望了,只有趙海傾還在鍥而不捨地為了雲天一次次地奔波,天可憐見,他終於不用再承受這種滿腔希望被生生打碎的痛苦。
  
  雲天與三年前相比穩重了些,靈秀的模樣蛻變得清俊風雅,加上他做了父親,身上更多了種溫厚的味道,儼然已是個熟透了的美男子。
  閆四上前幾步,先向趙海傾請了安,又對雲天深深做了個揖,道:「公子吉人天相,實在是可喜可賀!」
  趙海傾順勢攬住雲天的腰,一貫冷峻的臉上露出掩不住的幸福笑意:「我知道這一次上天定會厚待我,你看,這裡還有位小公子呢。」
  閆四看見劫火,越發地喜出望外,他伸出手想抱抱這個可愛的孩子,但一想到這小子八成就是未來的龍騰國君,便又不敢踰越了。
  雲天笑道:「你是閆大哥吧,對不住,三年前的事情我都忘記了,不過聽海傾講過你的事情,之前在王府多虧閆大哥照顧了。」
  閆四見雲天雖然笑著,眉宇間卻沒有了當年的親近,只是客氣地對一個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表示感謝而已,不由有些黯然:「……公子別這麼說,這是屬下應該的。」
  趙海傾把劫火抱到面前,對他介紹道:「這是劫火,我和雲天的兒子。」
  他臉上帶著一個父親的自豪和驕傲,閆四也忍不住笑了笑,發自內心道:「恭喜主子。」
  
  他仰慕了趙海傾多年,把對方當做自己的目標奮鬥了多年,雖然到頭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可閆四此刻,還是送出了最真心的祝福。
  趙海傾能夠幸福,對於他來說,就是他的幸福。
  
  飯後雲天帶著劫火去街上散步,趙海傾和閆四進了房間,閆四道:「主子什麼時候回去?」
  趙海傾道:「孤打算先帶雲天和火兒四處走走看看,不急著回宮。」
  「皇后那邊……」
  「紅依與藺將軍之間早有情意,孤也想成全他們,」趙海傾沈吟片刻,「廢后總歸是不大妥當。」
  
  於是半月之後,宮裡傳出皇后病逝的消息。至此後位空懸。
  范紅依化名沈氏,嫁入藺將軍府,成了將軍夫人。即便有人察覺藺夫人與前皇后容貌神似,也莫有人敢質疑。
  
  此時,趙海傾和雲天已踏上了第二次蜜月之旅,帶著兒子漂洋過海,來到了異域國度──瓦萊。
  瓦萊盛產金銀珠寶,連建築也都是金燦燦的。這個國家的人皮膚都是小麥的顏色,個個長得濃眉大眼,女人不像中原那邊穿得規規矩矩,而是將纖細的腰肢露在眾人的目光下,戴著精緻的銅鈴,一搖一晃就是一股風情。
  雲天喃喃道:「這地方……真是男人的天堂啊。」
  趙海傾有點吃味:「雲天,你已為人父了。」
  雲天忍笑道:「我只是覺得好看而已……你要是穿成這樣,我說不定也會覺得好看。」
  趙海傾被他玩笑,卻並無不快,至少雲天現在已經開始和他近親了,這是件好事。
  「爹,娘!」劫火走到一個擺滿了瓶瓶罐罐的小攤前,指著一隻精美的鑲紅寶石黃金熏香爐,「這個好看!」
  雲天頭疼地低聲道:「兒子怎麼喜歡這種女孩子家的東西?」
  他話音剛落,便聽劫火又道:「我想買一個送給柳妮兒。」
  趙海傾忍俊不禁:「這位柳姑娘,可是火兒的青梅竹馬?」
  劫火紅著小臉認真地點了點頭:「柳妮兒說,她長大以後給我當媳婦。」
  趙海傾的笑意更深:「那就給柳姑娘買一隻吧。」
  雲天面上高興,心中卻想道:趙海傾貴為國君,只怕劫火成了皇子以後,這婚事就不能由他自己做主了吧。
  ……不過現在考慮這個,未免還為時過早。
  
  「雲天,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趙海傾道。
  「……沒什麼,我在想你大老遠的跑來這地方,到底是什麼目的?別說你只是帶我們來玩兒。」
  「這當然是一個方面,你不是曾經告訴過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麼?」
  「你覺得我會信嗎?」
  「雲天真是半點面子也不肯給我,」趙海傾故作無奈地搖搖頭,「實話實說,我來這裡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做生意。」
  趙海傾用當地語言和攤販交流片刻,買下那隻香爐,放進劫火手裡。
  「前不久瓦萊給龍騰進貢了一些碎金沙,被鑄劍大師江天鈞要了去,他將這金沙研磨以後混入鳳翔精鐵,竟煉就一把絕世好劍。」
  趙海傾笑了笑,又道:「此劍雖好,卻只有一把,未免孤單。」
  他言語之間若有深意,雲天望了他一眼,欣喜又遺憾道:「我現在是半個瘸子,你就是給我煉一把好劍,不也是浪費了麼。」
  「雲天,我一定想辦法治好你的腿,帶你和火兒遊遍海河山川,」趙海傾牽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在我心裡,你現在縱然一條腿不便,也是厲害的。」
  「咳……」雲天臉上微微一紅,「咱們在外頭遊山玩水,你不管宮裡的事了?」
  「宮中事務自有人操心,雲天不必多慮。」
  「……總覺得閆大哥跟了你,算他倒霉。」
  
  瓦萊除去盛產寶石黃金外,駿馬也是享譽內外,一家三口去賽馬場暢快地玩樂了一個下午,晚上趙海傾又帶著雲天和孩子來到了瓦萊最著名的一家酒坊。
  劫火才三歲,自然是不能喝酒,不過這酒坊釀造的果汁倒是合了他的口味,外酥裡香的肉餅也是一大享受,因此雲天和趙海傾一杯接一杯地碰酒,他也沒覺得自己受了冷落。
  瓦萊的舞姬狂野而魅惑,趙海傾和雲天穿著富貴,又是異域人士,難免會被多送幾道秋波。
  酒坊本就是享樂之地,難免有些喝多了的客人會摟著舞姬做出些放浪形骸之舉。趙海傾這些年受夠了寂寞之苦,現下愛人就在身邊,他也禁不住心思活絡起來。
  在這種蠱惑人心的氣氛下,雲天也難免察覺到了趙海傾炙熱眼神中的含義。
  
  他二人相逢時間雖短,但雲天並非矯情之人。既然本是夫妻,那趁著這機會做些香豔之事,倒也未嘗不可……
  
  小孩子入眠早,劫火早已趴在雲天肩頭熟睡過去,連喧鬧的樂曲聲也沒能讓他皺一下眉。趙海傾道:「在這裡睡覺怕是會著涼,不如我們……回房吧?」
  他低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雲天只覺得心跳頓了一拍,輕輕點頭。
  
  重逢之後,趙海傾一直待他溫和有禮,雖親密卻不狎暱,雲天怎麼也沒想到,這家夥脫了衣服以後,竟然會活脫脫化為一隻禽獸。
  
  房間佈置的金碧輝煌,紅紗帳裡鋪了一張巨大的長毛地毯,雲天此刻就衣衫半解地躺在這地毯上,享受著趙海傾的「伺候」。
  他將趙海傾忘了三年,趙海傾卻將他念了三年,難免會有些急躁衝動。他吞吐著雲天胯間的慾望,彷彿在品嚐一件美味之物,舔弄得嘖嘖有聲。那淫靡的聲音在紗帳裡迴旋,雲天臉上彷彿澆了一壺滾燙的水,燒得幾乎發疼。
  「海傾,你小點聲……當心火兒聽到……」
  趙海傾微微抬眼,悶聲笑道:「他睡著了。」
  他嘴裡還含著雲天的東西,這一說話,齒列就輕輕刮過了敏感的莖柱,雲天「啊」了一聲,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身下的毛毯。
  趙海傾將雲天的慾望吐出,以兩指夾住莖身上下捋動,舌尖頂入兩隻囊袋中間,淫褻無比地戳刺舔舐。就在雲天受不住刺激溢出一串呻吟時,趙海傾忽然張開嘴,將其中一隻小球含入口中,用火熱的口腔吮吸起來。
  「啊……啊啊……海傾,不要……我……唔……!」
  雲天羞愧難當地掩住雙眼,一股白精噴射而出,盡數落在他小腹上。
  
  自己用雙手安慰,與被人伺候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後者顯然要痛快百倍千倍。雲天這一發洩便失神了良久,等他回過神來時,又被趙海傾溫柔地吻住了唇瓣,整個身子也被他擁緊,親密無間地貼合在一起。
  趙海傾身下那物早已硬挺昂揚蓄勢待發,雲天的慾望剛剛疲軟,被他用胯下一蹭,便又立了起來。
  剛才被人那般盡心地撫慰過,雲天不「回禮」總歸說不過去。於是略帶羞赧地握住趙海傾的下身,慢慢將嘴湊了上去。
  他們相處雖只有半個月,可趙海傾待他如何,雲天是心知肚明的。他對趙海傾的感情從最初的陌生到現在的急速升溫,也並不是毫無緣由。
  
  這個人,是用真心在愛他。
  
  趙海傾原本擔心雲天只是出於歉疚才會這麼做,可看到雲天將他的炙熱含入口中時,臉上並無厭惡之色,這才放下心來。
  雲天的技巧比起當年幾乎稱得上生疏,就像初經人事的少年一般。可雲天為他吹簫,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趙海傾熱血沸騰,雲天還沒花費多少力氣,就感覺口中的巨物一陣跳動,接著一股火熱的液體灑進了他喉嚨深處。
  他猝不及防間猛地咳嗽起來,趙海傾難得露出窘色,一邊拍著雲天的背一邊道:「對不住……我太久沒有……」
  「沒關係,」雲天笑了笑,「我知道你現在激動。」
  趙海傾被他揶揄的沒有還嘴之力,索性拉著他又是好一通深吻,直吻到二人唇舌痠軟,才意猶未盡地「啵」一聲分開。
  
  房裡備著上好的的動物脂膏,柔滑細膩,還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趙海傾雙指蘸取適量,小心地探進雲天后庭,慢慢撐開,再深入。也許是其中加了催情的成分,雲天只在最初的不適後就放鬆了。隨著趙海傾的手指在他體內不斷進出,雲天的呼吸也粗重起來。當趙海傾彎曲手指,碰到他某一點時,雲天霎時腰肢一彈,驚悸地扣住了趙海傾肩頭。
  
  「……別怕,會舒服的。」趙海傾看著他愕然的樣子,不由生出一些壞心思。
  他屈著手指不斷搔刮那一點,在雲天忍受不了刺激收緊雙腿時惡意地擠進他腿間,貪婪地舔吻他的頸側。
  「啊,海傾,海傾……別……」雲天蹙著眉心,腳背彎曲成一道漂亮的弧度,「嗯……呼啊……」
  他身後那處變得柔軟火熱,趙海傾也是苦苦忍耐了良久,覺得沒有再逗下去的必要了,於是抽出手指,抬起雲天的雙腿,低頭吻住他,挺身而入。
  他齊根進去時,兩人皆發出一聲低喘。趙海傾沒有半刻緩衝,就急切地大操大幹起來,那漲得發紫的硬杵飛快地一次次搗入雲天的身體,雲天繃緊腳趾,雙手胡亂抓住身下柔軟的動物皮毛,一頭烏絲披散開來,白皙的身子和豔紅的吻痕橫亙其上,竟流出幾分魅惑之感。
  「雲天……雲天……你想我麼,覺得舒服麼……?」趙海傾的神智似乎燃燒得有些錯亂,不住在他耳邊誘他說些不知廉恥的話,雲天手腳酥軟,被他撞擊得毫無招架之力,身後撐得發脹發疼,卻又在這行為中可恥地升起一波接一波的快樂。
  「嗯……舒、舒服……」
  他的聲音打著顫,眼睛迷濛地半張,神情混雜著崩潰和極樂,趙海傾一陣激動,越發狂猛,竟重重地在雲天肩頭咬了一口,有些兇狠地啞聲道:「說你愛我!雲天!」
  雲天因為肩上傳來的刺痛猛地一個瑟縮,不由得收緊了後壁,趙海傾被他這一弄,登時頭皮發麻,滅頂的快感在體內炸開,只恨不得將身下的人頂個穿透。
  「海傾……啊!啊──嗯啊…太、太用力了……不……」雲天慌亂地向後躲閃,可惜苦於一條腿沒法動彈,只得用完好的另一條腿蹭著趙海傾的後背,趙海傾咂了咂嘴,拉住雲天的手腕扯向自己懷中,雲天驚呼一聲,就變成了面對面騎在趙海傾胯上的姿勢。
  「你想逃?」趙海傾的眼睛烏黑深邃,低笑著埋頭叼住雲天胸前的肉粒,用舌尖在周圍打著轉,同時胯下向上聳動,一下下地用力揉進雲天深處。
  「嗯…哈……不,不是……啊啊……」
  趙海傾結實的大腿抵著雲天臀部,一次一次地將頂向空中,又重重落下,雲天下身含著那堅挺的物事,彷彿連上頭每一根凸起的青筋都能感覺到,不由臉頰如燒,索性閉著眼睛不再看趙海傾。
  「雲天,叫聲相公聽聽?」趙海傾惡意地兇狠一撞,剛剛好頂在那酥麻之處,雲天崩潰地大喘一聲,摟緊他的脖子,可憐巴巴地道:「海傾,別……」
  見他露出這種神情,趙海傾也是一陣後悔,覺得自己不該這麼逼迫他,於是放柔了語氣道:「乖,是我不好,雲天別怕……嗯?別哭了……」
  雲天眼角溢出大顆的淚滴,卻不是因為難過或羞恥,只是太快樂了,他從未感受過如此極致的歡愉,彷彿渾身上下都不受自己控制了,只知道像一隻發情的野獸般不知廉恥地索取。
  趙海傾也快要到達頂峰,他抱著雲天的腰,開始急速地進出。
  雲天頭腦發昏,騰出一隻手撫慰自己高高昂起的慾望,趙海傾見狀,和他貼得更緊,用小腹摩擦雲天的莖柱,雲天發出幾聲嗚咽,在幾個用力擼動後瞬間高潮,白液盡數噴在趙海傾胸前。
  小穴在這刺激中劇烈收縮,如同痙攣,趙海傾猛插了數十下,也酣暢淋漓地在他體內射了出來。
  雲天皺著眉,感受著滾燙的液體填滿腸道,他像是被灼傷一般動了動,趙海傾從他體內退出時,那白液汩汩而出,順著被蹂躪得紅腫的穴口流到結實的臀肉上,在他身下暈開一片。
  雲天大口地喘氣,無地自容地往劫火的方向望去,見他依舊酣睡,這才安心地閉上眼睛假寐。
  
  隨後一個寬厚的身體將他擁入懷中,兩人身上俱是汗淋淋地,卻還是緊緊依靠著彼此,直到雲天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趙海傾才溫言道:「先別睡,去洗洗吧。」
  他拿了一張薄毯將雲天裹嚴實、打橫抱起,進了後間。
  雲天感受到潮意,睜開眼睛,發現這裡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浴池。
  
  趙海傾溫柔地替他擦洗身子,又趁機壓著他好一通輕薄,才戀戀不捨地將他抱出來。
  此時房裡已換了一張新的毛毯,雲天累得渾身癱軟,也沒功夫思考其他了,趙海傾心滿意足地吻了吻他的唇,讓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又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想讓他睡得舒適些。
  
  雲天發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事,趙海傾擁住他時,他忽然想起來了。
  「海傾。」雲天啞著嗓子喚他。
  「嗯?」
  「我……」他漲紅了臉,聲音越來越小,「……相公。」
  趙海傾一愣,隨即欣喜得無以復加。
  「你……呵呵,雲天,你要叫我愛死你了。」
  「睡吧,睡吧。」雲天大窘,將腦袋埋在趙海傾頸窩裡,不消片刻就打起了呼嚕。

作家的話:
這次更新間隔時間略長TWT反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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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心願(H)

  早晨劫火一邊喝著野馬奶,一邊迷惑地問:「爹爹,昨天晚上很吵誒,是不是有人打架呀?」
  雲天心裡「咯!」一聲,強作鎮定道:「怎麼會呢,火兒一定是做惡夢了吧,好好吃飯,不要亂想。」
  「真的真的!」劫火跳起來滿臉認真地強調,「我聽到他說「救命」、『饒了我』!」頓了頓,又不確定道:「像爹爹的聲音……」
  雲天手裡的筷子應聲而斷。
  「哦?」趙海傾饒有興味地問,「你還聽到些什麼?」
  「海傾!」
  趙海傾望過去,就見雲天半羞半怒地抽了抽嘴角,別過了臉,一副不想看見自己的模樣。
  他心下微感好笑,將劫火抱起來放在膝上,以諄諄善誘的語氣道:「火兒,大人的事情要懂得非禮勿聽,非禮勿看。」
  「什麼是『非禮勿聽』?」
  「夠了……別亂教他這些東西。」雲天搶過孩子,塞了幾個菠蘿餅給劫火,「多吃飯少說話,待會兒帶你出去玩。」
  劫火淚眼朦朧,委屈道:「自從爹爹有了娘親,都不喜歡火兒了……」
  雲天頭疼道:「怎麼會呢?爹爹最喜歡你了,乖,吃飽喝足才能玩得盡興嘛。」
  劫火還是不甘心:「我和娘親,爹爹更喜歡誰?」
  雲天無語凝噎地看了趙海傾一眼──手心手背都是肉,這叫他怎麼選擇啊……不過硬要說的話……
  「你爹爹當然最喜歡你,放心吧。」趙海傾擺出絲毫不屑爭寵的表情。
  劫火對這個回答滿意極了,「如果……如果娘親也給我縫一個小布老虎,那我就讓爹爹也喜歡娘親。」
  「小布老虎?」趙海傾愣了愣,想到劫火整日帶在身上的那玩意,疑惑地問,「那不是闢邪的嗎?」
  雲天:「……」
  
  一家人相攜走出酒坊,日頭高照,晴空萬里。
  中原還是飄雪之時,瓦萊還依舊溫暖如春。
  這裡沒有龍騰那般壯麗恢弘的建築,沒有寬闊整潔的街道,但卻別有一番精緻富貴之氣。
  
  瓦萊向各地輸送寶石換取財物,當地首富是一位叫做波爾依的老爺,手下有一座巨大的礦產。而趙海傾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從這位老爺手中購買一些上等的寶石金砂。
  
  「這個地方對龍陽之癖非常忌諱,所以……」趙海傾看了看雲天,「雲天就扮作我弟弟吧。」
  「那我呢?我呢?」劫火興奮地問。
  「火兒當然是我的孩子了,」趙海傾一把抱起劫火放在了脖子上,滿臉期待之色,「叫聲爹爹。」
  劫火不情不願地看了雲天一眼,雲天笑道:「叫吧,現在開始你要叫我叔叔了,等到了晚上咱們再換回來,如果火兒一天都沒叫錯的話,爹就答應你,讓你養只小狗。」
  「真的?!」劫火激動地一躍而起,「爹……叔叔!叔叔!我真的可以養小狗?」
  「當然!」趙海傾開懷大笑,捏著劫火的兩隻小腳丫晃了晃。
  
  波爾依老爺的家比雲天想像中的還要富麗堂皇,只見偌大的庭院種滿了鮮綠的植物,正中一個水池養著漂亮的錦鯉,一路上處處都是侍從美婢,佈置擺設不但有當地特色,還融合了些中原味道,可想而知這波爾依老爺對中原興趣不小。
  雲天小聲道:「你認識這個波波老爺?沒問題吧?」
  「雖然沒見過,不過我有位兄弟與他是舊識。」
  「……誰?」
  「五弟,華耀。」
  雲天默然,沒想到龍騰的王爺交友範圍是如此廣闊。
  之前在漓州的客棧聽趙海傾講過,自己從前開了一個「火鍋店」,熙王趙華耀從中出了不少力,當然,也抽了不少分紅……在雲天的印象中,熙王是個十分精明的商人,現在看來,他的想法並不錯。
  雲天原以為波爾依老爺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沒想到見了面才發現對方雖然年紀不小了,但卻是個風度翩翩、容貌端正的男子。他穿著金黃色的長袍,胸前斜披的織錦帶上鑲嵌著一排碩大的五色寶石,嘴角兩道笑紋十分深邃,一對八字鬍隨著他開口說話一翹一翹,十分有趣。
  
  「喔……中原來的朋友,歡迎你!」
  波爾依老爺操著一口不怎麼標準的中原話,熱情地握住趙海傾的手。
  雙方互相介紹後,波爾依老爺就開始誇獎趙五公子是個多麼講義氣的人,趙海傾啼笑皆非,只當他被五弟坑了一把還不知情。
  大人們愉快聊天之時,劫火被院子裡的一隻肉呼呼的白色小狗吸引了注意力。
  「娘……爹爹,我可不可以和它玩一會兒?」劫火眼睛發亮,搖了搖趙海傾的胳膊。
  波爾依老爺顯然很喜歡劫火,「可愛的小家夥,當然可以,快去吧。」
  
  他剛跑到那小狗身邊,還未來得及摸一摸,就聽見不遠處響起一道嬌吒。
  劫火嚇了一跳,循聲望去,看到一個頭戴薄紗、卷髮如瀑的美豔少女快步跑來,一把將那小狗抱到懷中,有些警惕地看著自己。
  「呃……姐姐,我、我只是想和它玩一會……」劫火連忙擺手。
  波爾依老爺嚴肅地喝止了那少女,轉而抱歉地對趙海傾道:「對不起,這是我的妹妹阿爾娜,她太任性了……」
  雲天笑道:「任性也是女孩子的可愛之處,別在意。」
  阿爾娜嘰裡咕嚕地說了些什麼,劫火沒有聽懂,只是不住地後退,最後這姑娘急了,直接把小狗塞進他手裡,然後跑到波爾依身邊,逕自坐了下來,張著一對大眼睛打量著趙海傾和雲天。
  龍騰雖不是封建的地方,但家中來客時,女性小輩也是不得隨意進入廳堂的。瓦萊顯然沒有這個規矩,不過也能看得出阿爾娜非常受寵。
  趙海傾雖然有禮,但對不相干的人也不會表示出太多熱情,而雲天就不一樣了,見阿爾娜望過來,便友好地回以笑容。他溫潤如玉清俊無雙,又帶著發自內心的善意,阿爾娜愣了愣,竟莫名紅了臉頰。
  
  波爾依道:「趙老爺的意思,是想要買一些金沙?」
  「是。」
  「這金沙分一二三等,不知趙老爺想買哪一種?」
  「當然是……越純越好。」
  「實不相瞞,這一等金沙,我已將大部分進貢給了王室,手裡剩下的實在不多,恐怕不能滿足趙老爺……」
  趙海傾雙眸微瞇,隨即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強人所難。就算買不到金沙,波爾依老爺這個朋友我卻是交定了的。最近龍騰銀泉窯新出爐了一批瓷器,我有幸得了幾件,可惜我不是風雅之人,實在駕馭不了,不如贈予波爾依老爺,也算是它們遇到了知音。」
  雲天聽見這番話,只覺得腸子都要打結了,趙海傾送禮就送禮吧,還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銀泉窯是龍騰的官窯,出產的瓷器都要進貢皇室,其精美程度自不用說。波爾依早見識過趙華耀的神通廣大,因此也不懷疑趙海傾的話,何況瓷器這玩意兒確實是他的心頭好,此刻真是不收都不甘心。
  於是波爾依老爺略一考慮,便果斷地站起來作揖:「如此大禮,實在是受之有愧……」
  「既是朋友就無須客氣,波爾依老爺不要放在心上。那麼我今日就不多做打擾了,告辭。」
  「趙老爺慢走,明日我定當登門拜訪。」
  趙海傾爾雅一笑,喚了劫火打道回府。
  
  他一家三口走後,阿爾娜若有所思地望著雲天離去的方向。
  「怎麼,我的妹妹對那個中原人動心了?」波爾依笑道。
  「他笑起來很好看,」阿爾娜一撩秀髮,明豔的美眸露出不屑,「可惜是個瘸子。」
  「他是中原趙家的人,家境非常殷實,如果你喜歡……」
  「哥哥,我說過了,我未來的丈夫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缺點。」阿爾娜不悅地打斷他,抱起寵物狗離開了前廳,波爾依笑著搖搖頭,隨她去了。
  
  走出約莫半裡地的時候,雲天忍不住問道:「你是皇帝啊……想要金沙的話,直接找他們老大不就得了?何苦大老遠的跑一趟,還不一定買得到。」
  趙海傾彎起眼角,「同你在一起,我不想做那些只有皇帝才能做的事。其實自你走後我一直覺得……天下與你相比,也沒有那麼重要。」
  雲天心裡猛地一震,抬頭看向趙海傾的側臉。
  他微微斂眸,眼底是一片化不開的柔情。
  「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要習慣過普通人的生活了?」雲天笑問。
  趙海傾道:「你和火兒都在,我已經不能更滿足了,縱然是做一個普通人,又有何妨?」
  
  ──天下之大,也比不過你身邊方圓寸地。
  
  此時恰逢瓦萊豐收的季節,每個島嶼之間商船往來不斷。三人來到碼頭,雲天意外地發現那竟站著一名中原男子,相貌和趙海傾頗有幾分神似。
  他略一思索,便猜出了那人的身份:「──熙王?」
  趙華耀是生意人,但做派卻不像個生意人。他氣宇軒昂、一身貴氣,行禮的動作也是風度無限,「皇兄,皇嫂,弟弟恭候二位多時了。」
  「先上船吧。」這聲「皇嫂」令趙海傾很是滿意,連帶著語氣都溫和了許多。
  雲天看向熙王,努力回想著對方的事情,可惜終究無用。悄悄一扯趙海傾的衣服,道:「我帶火兒轉轉,你們先聊。」
  「皇嫂怎麼見外起來了?」熙王一頓,隨即遺憾道:「失憶之事……還沒有治癒的法子麼?」
  「蠱術難解,就算想不起來也無大礙。雲天過來坐吧,華耀還沒有見過侄子呢。」
  熙王早就看到了劫火,他本以為這是雲天與別人所生,卻沒想到竟會是皇兄的親生骨肉。
  趙海傾只這一個孩子,又是至愛所出,只怕太子之位是跑不掉的。趙華耀小心翼翼地抱著他,越看越覺得劫火可愛,便從身上解下一隻碧綠的琉璃珠,放到了劫火手裡,「此珠乃南洋七寶琉璃所制,冬暖夏涼,是個好東西,皇侄拿著玩吧。」
  貼身佩戴的東西往往名貴,雲天不大好意思讓劫火收下,趙海傾倒是泰然自若地一笑。
  若雲天還是五年前的寧王妃,趙華耀早就開口調笑了,可今非昔比,他雖覺得雲天臉皮薄了許多,卻也只能把這想法埋在心裡。
  劫火不明白趙華耀為何管自己叫「皇侄」,雲天卻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皇家之氣。
  一時間心中不由唏噓,本來盼著劫火自由平安地度過一生,現在看來,恐怕有許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這艘商船頗大,趙海傾和雲天的房間在最上一層,寬闊氣派,視野極好,雲天一進去就被波瀾壯闊的海景迷住了心神,連連讚道:「熙王真是個有心人。」
  「皇嫂過獎,」熙王抱了抱拳,「瓦萊是個小地方,不過熱鬧的時候也頗有看頭,皇嫂來的時機正好,今夜有一場盛會,不妨好好放鬆一下。」
  
  商船離開碼頭,往海上駛去。
  劫火在甲板上邊跑邊叫,顯然十分快活,趙華耀的幾名姬妾知他身份尊貴,也是陪盡了小心地逗他開心。雲天看到這一幕,不由搖頭:「這死小子,看到美女就樂不思蜀。」
  趙海傾從身後攬著雲天的腰,海風從二人鬢邊吹過,帶起一頭烏絲繾綣糾纏。他側過頭吻了吻雲天的耳朵,低聲道:「現在只有你我二人,暫且將火兒放一放吧。」
  雲天回頭看了看,才發現房裡只一張榻,沒有劫火的容身之處,顯然趙海傾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過「二人世界」。
  「你怎麼盡想這種事,」雲天臉頰微紅,「昨天才……」
  「話不是這麼說,難道你昨日吃了飯,今日便不吃了?常言道秀色可餐,自然沒有只吃一頓的道理,」趙海傾的手探入雲天衣領,指尖在胸前的凸起上不輕不重地一撥弄,「如此風光,正當好好享受才對……」
  雲天想到昨夜癲狂情狀,由於孩子在旁,二人也確實未能盡興,趙海傾這麼一撩撥,他登時腿軟了幾分,對方的唇欺上來時,他也沒有反抗。
  
  這麼一來二去,雲天很快就被趙海傾壓進了軟榻中。
  軟榻也不知是什麼材質製成,柔軟得像一灘水。他躺在上頭,如同躺在浮雲中一般,輕輕一動,整張塌都開始搖晃,又像是被捲入了波浪,只覺得心慌、不踏實。
  趙海傾也發現了這軟榻的奇妙之處,不由贊同道:「雲天說的不錯,熙王是個有心人。」
  他分開雲天雙腿,將自己的身子擠入其中,一邊吻雲天的唇,一邊模仿交媾的頻率前後晃動。
  這感受實在太過奇妙,雲天被他晃得面紅耳赤,忍不住用小腿蹭了蹭趙海傾的腰。趙海傾一愣,隨即調笑他:「你從前覺得爽快時,就會這麼蹭我。」
  雲天馬上停止動作,別過頭去。
  趙海傾嘆了一聲,「你從前可不是這麼容易害羞的性子……」
  「……年紀大了,臉皮總會薄一點,」雲天悶聲道,「再說從前的事,我又不記得……」
  「沒關係……」趙海傾俯身壓著他的雙手,屈膝在雲天胯間最敏感的地方蹭了蹭,「臉皮這個東西,總會越練越厚的。」
  「什麼亂七八糟……唔……」雲天未說完的話被他迎面而來的熱吻淹沒。
  
  這個吻不再溫柔緩慢,而是悍然、熱情而直接的,比起「吻」,也許說「啃咬」更加妥當。趙海傾唇齒齊上,深入地舔舐、吮吸,雲天只覺得舌根都酥麻了。這酥麻順著咽喉蔓延到四肢百骸,一瞬間彷彿連胸腔內部都被他的氣息侵略、佔滿。口腔被肆意翻攪,帶出的津液來不及嚥下,順著嘴角滑落,將脖頸弄得滑膩又濕潤。
  「嗯…唔……唔……」長時間的激吻下氣息被消耗得一乾二淨,就在雲天窒息的前一刻,趙海傾終於放過了他。
  說放過,也就是用唇貼著他的唇,捨不得完全分離,趁雲天大口呼吸的間隙還不放過機會地輕輕撕咬那紅腫飽滿的唇瓣。舌尖靈活地在齒列上掃過,觸到同樣柔軟火熱的滑物時,便忍不住再次欺上,封住了津甜的源泉。
  雲天從不知道接吻也會產生這麼大的快感。
  以至於趙海傾還什麼都沒有做,他胯下就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
  
  雲天羞恥難當地抬了抬腿,想要遮掩那令自己難堪的反應。
  經過昨夜,他已經認識到了趙海傾的罪惡本質,要是被他看到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只怕又會遭到一頓語言調戲……
  「嗯?雲天,你在躲什麼?」趙海傾的笑帶著喘息,聽上去格外情色,「這裡有什麼不能被我看到的?」
  「不…!沒有……」雲天向後縮了縮,可他剛一動,身下流水一般柔軟的床榻就晃了起來,結果一個不備,趙海傾唰地撩開他的衣擺,那高高翹起的玩意兒登時暴露在對方探究的目光下。
  「呃……」雲天窘得滿臉通紅,鴕鳥一般閉上眼睛,等待趙海傾隨後而來的調笑。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這次趙海傾什麼也沒說,只是擁住了他,輕輕舔吻他的臉頰、耳朵,彷彿又變回了那個溫柔的男人。
  
  「雲天……我很高興,你會這樣,是不是證明你是愛我的?」
  
  「我……」雲天忍受著麻癢又舒服的怪異感覺,「不知道……我們在一起半個月……我說不來……不過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心……」
  重逢之後,他第一次向趙海傾表明心跡,雖然說得磕磕絆絆,但也足以令趙海傾喜上眉梢了。
  這份幸福感,比身體的結合還要令他愉悅。
  
  「沒關係,」趙海傾用力在他嘴巴上啾了一下,「你安心就夠了,等什麼時候你覺得你愛上我了,再告訴我。」
  雲天哭笑不得,環住他的脖子回應。
  
  在趙海頃刻意的撩撥撫弄下,雲天很快就繃著腰肢釋放了出來。趙海傾將手上的精液塗抹在雲天后庭入口處,指尖輕輕戳刺、深入,循著記憶中那一點的位置搔刮。
  「呃啊……!」雲天剛剛疲軟過的身子一個彈跳,甬道隨之綿綿密密地收緊,將那侵入的手指裹得沒有一絲縫隙。
  「你這裡……」趙海傾低下頭,往他耳廓裡吹了一口熱氣,「就像活的一樣。」
  「閉嘴……」雲天難堪地將臉埋進軟榻,整個人都在趙海傾的動作下癱瘓了般,「嗯……別碰……那裡……啊……!」
  「我不碰這裡,怎麼讓你舒服?」趙海傾一本正經地道,「腰再抬高一點。」
  雲天滿臉通紅,被他摳弄得死去又活來,指節上略微粗糙的繭帶來絕妙的刺激感,令他幾乎忍不住尖叫呻吟的慾望。
  「乖,別咬嘴唇,要咬破了。」
  「唔……嗯…啊…啊!啊!……」趙海傾忽然加大力道,雲天終于禁不住喊了出來,就在他逐漸沈溺於這滅頂的快感時,那作怪的手指卻忽然飛快地抽了出去。
  雲天半張著一雙霧氣迷濛的眼,疑惑又羞赧地看向趙海傾。
  趙海傾笑道:「要是就這麼把你弄得射出來,豈不是虧待了我自己?」
  雲天臊了個大紅臉,隨後雙腿被他抬起,腰肢懸空,只剩一個脊背支撐著身體的重量。
  趙海傾用那碩大的頂端擠弄著粉紅色的入口,「雲天,讓我進去可好?」
  「你……問我做什麼……」雲天難堪地動了動,那孽根不依不饒地追上來,在菊穴上挑逗般地研磨。
  「你不同意,我怎麼敢自作主張?嗯?你答不答應?」趙海傾箍住雲天的腰,向前一頂,沒入了三成。
  「啊……!」雲天忍不住叫出聲來,趙海傾一聽,差點沒忍住在他身上馳騁的衝動。
  太陽穴突突直跳,趙海傾閉住眼睛緩了片刻,才恢復淡定的聲音:「心肝,叫的真好聽,再來兩聲?」
  雲天半瞇著眼睛看向他,終於不堪忍受這種折磨,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崩潰般地說:「進、進來……」
  「遵命……」趙海傾滿意地俯身吻了吻他,腰下一挺,齊根沒入,緊接著大抽大進地揉動起來,幾乎沒有任何緩衝,一開始速度就快得不可思議,像一匹狂野的獸。
  雲天只覺得內臟都被他頂得移了位,情慾的潮紅從面頰蔓延到胸膛,渾身佈著一層晶瑩的薄汗。他張大嘴巴無意識地呻吟,理智都燃燒成了灰燼,只恨不得身上那人再用力些。
  「啊……啊……嗯……海傾……」
  「我在,雲天我在……呼……」
  「快、快點……嗯……!」
  「是這兒麼?」
  「是……是……啊啊啊……」
  
  光天化日之下,彼此的一切表情都無所遁形。雲天微微睜眼,看到趙海傾的俊顏就近在咫尺,那雙烏黑的眸子亮得驚人,正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
  雲天的臉頰莫名燒燙,抬起胳膊摟住了趙海傾的脖子。趙海傾一愣,隨即幾個重重的撞擊,身下的人登時縮緊了雙腿,哭泣般地嗚咽出來。
  「這麼舒服嗎?」趙海傾低聲在他耳邊調笑,雲天混亂地搖頭又點頭,只顧著喘,卻說不出話來。
  滅頂的情慾高潮來臨時,二人都瀕死般地擁緊對方,雲天不管不顧地一口咬住趙海傾的肩膀,與此同時,感到體內注入一股滾燙的濃液。
  
  床上之事果然令人渾身痛快,二人平復了氣息後,趙海傾問道:「你剛才覺得如何?」
  雲天將臉埋在被縟裡,並不答他,一副睡死過去的模樣。
  趙海傾惡意地將他的防備微微掀開,伸出舌尖在他嫣紅的耳廓上一舔,雲天登時一個瑟縮,沒好氣地叫道:「你又做什麼?!」
  「誰教你不理我?」
  「……無恥之徒。」
  「我若無齒,你肩上那牙印又是誰留下的?」
  「……」
  
  雲天在情事中放得開,結束後卻會覺得羞赧。每每這時趙海傾便極喜歡逗弄他,直到雲天真的開始生氣了才見好就收,不過在他的誘哄下,雲天的怒火也不會持續很久就是了。
  
  趙海傾撫著雲天汗濕的發,柔聲道:「好了,睡一會兒吧,晚上我叫你起床。」
  雲天在他溫情的動作中漸漸放鬆了身體,不消片刻呼吸就變得均勻。趙海傾見他睡熟,才起身披了一件單衣,神清氣爽地走了出去。
  
  熙王正站在船頭迎風眺望海景,身旁備著美酒美食,正自得其樂地哼著小調。
  見趙海傾走來,他微微一笑,揮手擯退了樂姬侍妾,抱拳道:「恭喜三哥,賀喜三哥。」
  「唔,確是件喜事。」趙海傾回味般地笑道。
  兄弟二人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熙王道:「皇兄出宮已有一段時間了,打算何時回宮?」
  「回宮之事,還需要與雲天商量。」
  熙王默了一陣,嘆道:「說真的,我第一次見到皇嫂時,還未曾料到他會是皇兄此生摯愛。何況你們會在一起,全是因為那人脅迫……」
  趙海傾但笑不語。
  熙王搖搖頭,「不過現在看來,我也只有祝福你們這對神仙眷侶的份了。」
  
  趙海傾看向廣袤無際的海面,那天水相接之處雲卷雲舒,美不勝收。
  他微微瞇起眼睛,只覺得心胸舒暢,連日來深深掩藏在心底的不安瞬間隨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對妻兒許下的堅定承諾。
  
  ──今生今世,趙海傾定不負你二人。
  惟願此生閤家團圓、歲歲平安,永不受相思苦。

作家的話:
TWT~回來更新了~
謝謝大家的票票和小禮物~
最近在構思番外TWT,不知道有木有人想看火兒長大以後的故事TWT……
第三十九回.歸程

  「哦?這麼說來,波爾依那老家夥不願意把他的金沙讓出來?也對,這麼好的東西,輕易出手他也會不甘心吧,何況他並不缺錢……」熙王頗傷腦筋地轉著手裡的酒杯。
  趙海傾道:「我在銀泉窯進貢的瓷器裡挑了一套最好的『雲鳳歌』給了他,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心裡有數。」
  「『雲鳳歌』?的確是好東西,皇兄真捨得。」
  「想求一把好劍,原料可馬虎不得。」趙海傾下意識朝雲天睡覺的地方望了一眼,接著嘴角微微勾起,眼中盛滿了溫情。
  熙王注意到兄長的神情,無奈嘆道:「唉,我看皇兄這一次是徹底陷進去了……罷了,我也多方打聽打聽,實在沒有辦法,就直接跟瓦萊的國王開口,一點金沙而已,諒那老頭子也不敢不給。」
  趙海傾忍俊不禁:「華耀,你是商人,不是強盜。」
  「為了哥哥嫂子的幸福,做一回強盜又有何妨?」熙王也笑起來,「說來我也曾見過嫂子舞劍,當真是風華絕代,若他腳上的傷能夠痊癒,就再好不過了。」
  趙海傾點點頭,不由又想起了他和雲天曾在寧王府飲酒論劍的情形,那是他最懷念的日子……
  
  正想著,就看見愛人穿著月白色的中衣從船艙裡慢慢地走了出來,腳步還有些踉蹌,想必此刻還有些發軟。
  趙海傾好笑又心疼,主動忽略了熙王略顯玩味的眼神,攬過雲天道:「這裡風大,怎麼穿得這麼單薄?」
  「哦……出來看看,待會兒就回去了。」雲天話音剛落,熙王馬上取來一件狐裘遞給趙海傾,接著十分體貼地說:「二位慢聊,我去看看小侄子。」
  雲天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喃喃道:「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他細心得讓人毛骨悚然。」
  趙海傾淡笑道:「習慣就好。」
  
  夜海與星空交相輝映,廣闊的水面上閃爍著細小的光。
  
  二人互相依偎,汲取著彼此的體溫。
  
  半晌,趙海傾忽道:「真好。」
  「什麼?」雲天疑惑地看向他。
  「沒什麼……」趙海傾側頭吻了一下他的鬢角,「站了這麼久,冷了吧?進去喝點熱茶?」
  「好。」雲天笑了笑,隨他回到船艙。
  
  一進門,就看見劫火興高采烈地坐在一大堆布老虎中間,看樣子似乎是熙王派人弄來的。
  「爹爹快看!有這麼多布老虎!不過還是沒有爹爹縫的那個好看……」
  「誒?」熙王詫異地看向劫火抱在懷裡的玩意,詫異道,「我還以為……」
  「打住。」雲天黑著臉阻止了他。t
  趙海傾想笑又不敢笑,繃著嘴角別過臉。雲天恨恨道:「你笑吧,我不打你。」
  熙王莞爾道:「咳……先不說老虎了,我備了些酒菜,三哥三嫂快請坐吧。」
  
  席間熙王提到了瓦萊一年一度的豐收盛典,時間恰巧在三天後。除了舉辦全族大型聚餐外,還有一場狩獵比賽,每年的頭獎都異常豐厚,人人趨之若鶩,不過這比賽卻有條奇怪的規定──非本族夫妻或兄妹不得參與。
  熙王遺憾道:「去年的頭籌獎是一匹絕世好馬,可惜我那幾位夫人不會狩獵,不然我倒是可以一試。」
  雲天道:「即便你夫人會狩獵,你不是瓦萊人,也沒有參與的資格啊?」
  「這有何難?找波爾依要兩套衣服,再貼個鬍子,別人也瞧不出來。」
  趙海傾和趙華耀都是輪廓深邃的相貌,雲天想像一番,覺得他們化了妝,可能還真有幾分像瓦萊人。
  「或者……你可以讓當地會狩獵的女子陪你一起?」
  熙王搖搖頭:「這是全族的盛會,人多眼雜,若是我使了這等\法子定會被人看出端倪,那女子以後在瓦萊可就難有立足之地了。」
  雲天深以為然,慚愧地點點頭。
  就在二人打算轉移話題時,趙海傾忽然對雲天道:「不然,這一次你我同去?」
  「啊?」雲天愕然,「你不是說他們這裡討厭斷袖麼……」
  熙王腦中靈光一閃,笑道:「好主意!」
  趙海傾道:「雲天生的這麼好看,扮作女子也不會有人懷疑。」
  雲天嘴角狂抽:「你讓我穿女裝?不幹。」
  「哦……」趙海傾雖然失望,卻也沒有強迫他,只關照他多吃些菜。
  對方這麼照顧自己,雲天反倒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髮小聲道:「如果今年的頭獎是你要的那種金沙……我就答應。」
  趙海傾微笑著在桌下覆住他的手,「不必勉強,你不願做的事,我是絕然不會叫你去做的。」
  雲天撇撇嘴角,面上不在意,心裡卻感動得一塌糊塗。
  
  之後商船返航,二人站在最高處觀賞了岸邊的煙火,接著又相擁著入眠。
  
  可誰也沒想到,雲天的話竟會一語成讖。
  
  ──次日波爾依老爺帶著回禮前來拜訪時告知趙海傾,今年狩獵大賽的頭獎正是瓦萊最好的極品金沙一瓶,這是他從王宮的朋友那裡打聽到的內部消息,絕無虛言。
  趙海傾挑眉看向雲天,果不其然地發現雲天頂了一張瞠目結舌的臉。
  「趙老爺要是有興趣,倒可以試試從獲勝那人手裡買來金沙……」波爾依道,「我們這裡最好的獵手叫瓦吉,他的妻子麗莎也是獵手的女兒,他們夫妻已經連續兩年贏得狩獵大賽了。」
  說到此處,他又有些為難:「不過我族人一向把這比賽看得很重,縱是拿了頭籌,一般也不會輕易讓給他人。」
  趙海傾微微頷首,此時雲天已經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波爾依走後,趙海傾慢慢踱到雲天身邊,故意拉長了聲音道:「天意啊……」
  「……夠了,」雲天悔恨不已,「你就是想看我穿女裝吧,只是幾塊布而已,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寶貝,我不是說過了麼,你若不願,我不會強迫你。」
  趙海傾如此「善解人意」,雲天的倔勁兒倒上來了,「切,做出這麼正義的樣子給誰看啊?難道我還會賴賬不成?」
  趙海傾笑著一把抱住他,在雲天左右兩頰各印下一個響亮的吻:「既然你這麼說,為夫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正午時分,熙王就送來兩套當地的衣服。
  雲天那一套算是式樣比較保守的女式獵裝,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被頭上那些叮叮噹噹的裝飾搞得煩不勝煩:「我能不能不戴這個……」
  「你若是不戴,別人會覺得我們是斷袖。」
  「我們本來就……」
  
  劫火興沖沖地跑進來,一看雲天,愣了愣,隨即字正腔圓地說:「對不起!我走錯了!」扭頭就要出門。
  「給我回來!」雲天大叫。
  「……爹爹?」劫火驚訝地跳進雲天懷裡,「爹爹,你穿的是什麼呀?」
  趙海傾道:「這是獵裝。怎麼樣,你爹爹穿上這個很好看吧?」
  「好看,」劫火點點頭,「爹爹穿什麼都很好看。」
  趙海傾笑得合不攏嘴,雲天滿頭黑線道:「我跟你娘三天後要參加一個狩獵比賽,你到時乖乖跟五叔待在一起,不要亂跑。」
  「知道啦!」
  
  三日之後。
  瓦萊。帕亞大草原。
  
  這裡的草地比起龍騰更加鮮綠肥沃,養出來的牛馬也格外健壯。遠遠望去,無邊無際的綠地上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女不計其數,人人臉上帶著志在必得的神情。
  雲天雖然貌美,但到底是男子輪廓,便在頭上臉上遮了一層薄紗;趙海傾原本就人高馬大,打扮成瓦萊人也頗神似,只是臉上那一圈濃密的大鬍子被雲天取笑了很久。
  
  只聽一聲號響,上百匹駿馬一同衝出,聲勢浩大,馬蹄聲若雷鳴滾滾,如綠海裡翻騰著一片暗色的浪潮。
  趙海傾雙手牽著韁繩,雲天的身子被他環在兩臂之間。
  馬匹顛簸,雲天前一天剛剛做過體力透支的運動,此時便不客氣地將全身重量都依靠在趙海傾身上。
  「……難受?」
  「沒,」雲天搖搖頭,「就是覺得腿酸……不打緊。」
  趙海傾一拉韁繩,駿馬放慢了速度,散步般地緩緩前行。
  雖然舒適了許多,不過這麼一來,二人就遠遠落後於其他人了。
  趙海傾道:「跟他們一起反而會驚動那些畜生,我們找一處人少的地方,相公給你打幾頭大的。」
  他說話時,大鬍子就跟著下巴一動一動,雲天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趙海傾故作嚴肅道,「敢嘲笑相公,晚上回去收拾你。」
  
  帕亞大草原上有一種金獅,它們體型巨大,並且十分兇殘狡猾,一般的獵人都不會輕易與之為敵。
  ──而趙海傾的目標正是河邊的一頭成年金獅。
  不過很顯然,發現這頭獵物的並不只是他們二人。
  河對面的草叢裡藏著一對男女,男子背著長弓,女子佩著獵刀,俱是十分颯爽的模樣。趙海傾琢磨了片刻,道:「這兩個人大概就是瓦吉夫婦了。」
  雲天奇道:「……啊?你怎麼看出來的?」
  「直覺。」
  「……」
  
  就在二人低聲交談時,瓦吉夫婦也看了過來。
  對方顯然沒有將趙海傾與雲天放在眼裡,那女人還頗挑釁地輕蔑一笑,狹長的美眸中儘是不屑。
  雲天哭笑不得:「我們被下戰書了。」
  趙海傾沈著道:「應戰就是,孤乃一國之君,怕他不成?」
  他說話時,已將長弓握在手中,擺好了架勢。
  瓦吉也已經用箭瞄準了那頭金獅,他的妻子麗莎握緊彎刀蓄勢待發地伏在草地中,像一隻美麗而兇狠的豹。
  
  這時,雲天忽然發現麗莎的手腳肌理分明、非常結實,雖知道打獵的女子會強壯一些,可她的體型……卻似乎不像個女性,反倒像一個較為纖細的男人。
  雲天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就倏然聽到利箭疾速射出的聲響。
  
  抬眼看去,趙海傾射出的箭明顯要快上三分,隱約有白光流轉其上,分明是灌注了內力。
  雲天心中一喜,暗道這一箭下去,縱是石頭也要射穿了,何況是頭野獸?
  他的欣喜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就在金獅被射中的前一刻,那狡猾的家夥彷彿察覺到危險一般,居然猛地一矮身,結果利箭擦過它的頭皮,僅僅穿透了它的耳朵。
  而瓦吉就幸運得多,他射出的那一箭位置很低,力道也掌握得十分精妙,恰好釘入了金獅的後腿。
  趙海傾眉心一蹙,緊接著又放一箭!
  瓦吉隨後跟上,長弓拉成滿月的形狀。
  二人同時鬆手,兩支利箭破空飛去,目標直取金獅的腦袋!
  
  金獅受傷不輕,雖然第一時間拔足逃跑,卻跑得一瘸一拐,血流如注。麗莎低吼了一聲,飛快地彈跳而起向它奔去,眼見她手中的獵刀就要刺中金獅,然而──
  
  「鏗──!!」
  
  一柄長劍斜刺而出,雲天轉動手臂,利用巧勁將那獵刀隔開來,金獅趁機躍起反撲,雲天以指風為劍,反手一刺,霎時將它肚腹戳了個血洞。
  麗莎的心臟猛地一蹦,驚疑地看向雲天,沒想到這個「女人」的本事會這麼大,竟然只用手指就剖開了獅腹!
  
  趙海傾和瓦吉隨後趕到,出人意料的是波爾依和他的妹妹阿爾娜也騎著馬跑了過來,看樣子是在旁邊看了許久的熱鬧。
  獵物死了,卻不知究竟算誰的功勞,按說雲天給了它最後一擊,但若沒有瓦吉那一箭,他也必然追不到金獅。
  麗莎十分激動,但卻壓抑著不開口說話,也不與雲天爭論,一張俏臉憋得通紅,看上去很怪異;瓦吉則與波爾依大聲嚷嚷著什麼,二人爭的不可開交。
  波爾依和趙海傾存在利益關係,顯然要站在趙海傾這一邊,他是商人,本就口才極好,不過瓦吉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咬死了不鬆口,不肯把獵物讓出來。
  雲天百無聊賴地等他二人唇槍舌劍,麗莎環著手臂氣鼓鼓地瞪著他。雖說是公平競爭,但第一箭總歸是瓦吉射中的,雲天覺得心中有愧,於是朝麗莎抱歉地點點頭。
  阿爾娜瞧見那金獅的肚腹,輕呼了一聲,又見雲天右手兩指沾著血跡,眼神瞬間變得欽佩了起來。
  波爾依不知開出什麼條件,那瓦吉先是一愣,接著為難地看向麗莎,而麗莎只是搖頭,並不答應。
  
  雲天見那女人著實不肯讓步,隱隱生出了放棄的心思,可趙海傾為了金沙也耗費了不少精力,他又不忍心看著趙海傾的努力付諸東流。
  最重要的是……他今天穿的可是女裝啊!做出這麼大的犧牲,不撈點好處怎麼行!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時,那頭原本倒地不起的金獅忽然動了動爪子。
  阿爾娜和麗莎就站在距金獅一步之遙的地方,二人都背對著它,誰也沒發現金獅在所有人的疏忽中一躍而起,碩大的利爪朝她們當頭揮下!
  「躲開!」
  情急之中,雲天也顧不得暴露自己中原人的身份了,大喊了一聲,揮掌向那金獅的腦袋劈去!
  他這一掌幾乎灌注了全部內力,金獅登時被打得腦漿迸裂,徹底成了屍體,而麗莎躲閃不及,竟被雲天硬生生壓在了身下。
  趙海傾大驚上前,將雲天扶起來摟在懷中,雲天卻與麗莎面面相覷,彼此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詫異。
  
  「怎麼了?可是受了傷?」趙海傾焦急地問。
  雲天搖搖頭,低聲道:「他……是男人。」
  「他?」趙海傾一愣,看向麗莎,忽然明白了雲天的意思。
  
  ──難怪,麗莎的四肢要比尋常女子健壯一些,原以為「她」是因為狩獵才會如此,可若是細瞧「她」的骨骼,卻能發現那分明是男子的體態。
  麗莎雖聽不懂雲天的話,卻能從雲天的表情中明白自己的秘密被人發覺了,漲紅了臉躍上駿馬,狠狠一踢馬腹,揚長而去。
  瓦吉張口結舌,怔愣地喚了他一聲,才如夢初醒地「搶」了波爾依的馬去追自己的「妻子」。
  
  二人轉眼就沒了影兒,比賽的結果毫無懸念地變成了波爾依老爺,而作為獎品的金沙,也順理成章地落在了趙海傾手裡。
  
  當晚波爾依在家設了酒宴,就在眾人其樂融融地喝酒吃肉時,瓦吉卻悄悄地帶了不少獵物前來拜訪。
  
  他唯唯諾諾欲言又止,直到波爾依拍著他的肩膀鼓勵他,他才吞吞吐吐地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雲天好奇心起,偷偷讓趙海傾將他的話翻譯給自己。
  
  原來瓦吉確有個妻子叫做麗莎,她雖為女子,卻是一名打獵的好手。麗莎父母早亡,只有個相依為命的弟弟,與她容貌神似。瓦吉英俊強壯,很快就獲得了麗莎的好感,而在漫長的相處過程中,麗莎的弟弟薩伊卻也對瓦吉產生了戀慕之心。而在瓦萊,同性愛戀是絕對不被允許的。薩伊一直壓抑著自己,甚至在麗莎遭遇野獸群喪命之後,提出代替她做瓦吉的「妻子」。起初瓦吉自然是不同意,然而薩伊的耐心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何況薩伊出外能打獵,回家能做飯,將瓦吉的生活照顧得細緻入微。瓦吉畢竟不是石頭心腸,慢慢地也就軟化了。終於在一次醉酒後二人的關係有了實質的發展,從此瓦吉就默認了薩伊的存在。
  二人的感情越來越堅固,然而在外薩伊卻不得不扮成女子的模樣,時時刻刻擔心被人看破,過得十分辛苦,但也十分快樂。
  原以為他們能一直這麼生活下去,沒想到今天薩伊的身份卻被雲天察覺,瓦吉擔心波爾依會將這件事說出去,思考許久後,終於決定前來懇求波爾依保守這個秘密。
  
  瓦吉指著雲天道:「如果波爾依老爺放我們一馬,我也會把這個中原人的事情永遠藏在肚子裡。」
  波爾依不愧是見過世面的人,即便知道了男子相戀的事情卻還能保持淡定,「這是自然,我的朋友不過是需要一點金沙,你依舊是瓦萊最出色的獵人。」
  瓦吉慚愧的搖搖頭,「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他用手指切開金獅肚子的本事很厲害,我甘拜下風。」
  
  瓦吉離開後,雲天訕訕道:「我怎麼覺得,好像有點對不起他們?」
  波爾依渾不在意地揮手笑道:「他技不如人,與趙公子有甚關係?」
  
  阿爾娜坐在哥哥旁邊,一雙美眸不時向雲天瞥來,還在回憶雲天「英雄救美」的一幕。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雲天本就俊逸的模樣顯得越發吸引人,阿爾娜看著看著,不由臉頰如燒,甚至覺得雲天雖然瘸了一條腿,卻是她見過的最高大厲害又英俊的男人。
  終於,在聽到趙海傾提出次日離開瓦萊時,阿爾娜一咬下唇,下定決心般地對哥哥耳語了幾句。
  
  波爾依聽後,狠狠地啞然了一瞬,接著欣慰地大笑起來,直笑得阿爾娜垂下了頭,紅暈從臉頰飄到耳朵根。
  
  「趙老爺,不知道您這位兄弟可有婚配?」
  
  趙海傾一愣,馬上就明白了波爾依這老家夥想給雲天說媒,而說媒的對象正是他親妹子。
    好家夥,雲天果然魅力不減,連這鼻孔朝天的小妮子都敢覬覦他,這麼下去還得了?
  趙海傾瞇了瞇眼睛,笑道:「我兄弟五年前就娶了妻,還有個兒子,一家三口十分幸福,我們都很羨慕他呢。」
  波爾依彷彿沒聽懂趙海傾言下之意,心平氣和地說:「中原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情,我這妹妹從小嬌生慣養,我也捨不得讓她去中原做妾,可先來後到的道理我總歸是懂的,只要趙公子肯好好待她……」
  「波爾依老爺不明白我兄長的意思,」雲天客客氣氣、卻不容推拒地打斷了他,「我娶妻之時,就已經對他發了重誓,今生今世只會有他一個,若是再娶別人,可是要遭報應的。」
  說完後,他狀似不經意地看了趙海傾一眼,彷彿是當面對他許了承諾一般,叫趙海傾心底登時湧起一股暖意。
  阿爾娜臉色一僵,雖不明白雲天在說什麼,卻也知道自己被拒絕了。
  少女到底面皮薄,果斷地站起來跑回了閨房,留下三個大男人對視苦笑。
  
  瓦萊之行很快就結束了,趙海傾一行人回到龍騰時,恰好趕上了春節前夕。
  皇城原本就是個豐饒之地,春節尤其熱鬧,入眼皆是一片耀目的紅,那喜氣彷彿從每條街巷、每個人臉上溢出來了一般,雲天乍一看到這景象,腦中就蹦出四個字──太平盛世。
  一家三口同乘一輛馬車,趙海傾抱著劫火,附在雲天耳邊道:「我總算……等到了你回家的這一天。」
  
  人潮喧鬧,雲天恍然覺得整個世界都濃縮成了這個小小的空間,他的愛人和孩子都在身邊,從此往後都不會分開,這幸福感簡直難以言說。
  他忍不住拉住趙海傾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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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終章

  曾經的寧王妃回宮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皇宮的每個角落,人人都在猜測懸空的後位會不會落在他頭上,范紅依雖做過一段時間的皇后,可皇上忘不了王妃的事卻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就為這從不曾充盈過的後宮,倒落了個皇上深情的名聲。
  雲天回宮,最開心的恐怕就是靈坤了,他向來把雲天當親兄長看,興奮得一連幾夜沒睡好覺。這天一大早,靈坤就拉著小虎等在皇宮大門口,兩個孩子拉長了脖子張望,直到視線中出現一輛氣派非凡的皇家馬車。
  
  靈坤高興地低聲喊道:「雲天哥哥回來啦!」
  小虎忙道:「皇宮門前不得喧譁,走,咱們出去。」
  
  趙海傾遠遠地就看見了那二人,對雲天道:「你看,那兩個小子想你想得緊呢。」
  馬車越來越近,雲天順著趙海傾示意的方向向前看去,就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拉著一個俊秀的少年跑來,兩人笑的開懷,想來就是趙海傾提過的小虎和靈坤了。
  趙海傾招手示意他們坐上來,靈坤乍一看見雲天,就凝聚了實實在在的兩汪眼淚,雲天被劫火小時候哭怕了,看見別人哭就忍不住要安慰一番,於是靈坤順勢趴在了雲天懷中,嗚嗚地掉眼淚,也不管趙海傾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多麼精彩。
  
  「雲天大哥你這幾年去哪了……怎麼一點音信也沒有……以後、以後不會再走了吧?」
  好不容易等靈坤平靜下來,小虎才無奈地順了順他的脊背,嘟囔道:「這麼大了還哭鼻子,我都替你丟人!」
  「我、我那是太高興了……!」靈坤不好意思地一抹鼻子,忽然看見了趙海傾懷裡的劫火。
  
  小虎好奇道:「皇上,這位是……?」
  趙海傾臉上的是他們從沒見過的溫和,他親暱地捏了捏劫火的小鼻子:「這是孤和雲天的孩子,名叫劫火。」
  劫火脆生生地說:「哥哥好!」
  靈坤和小虎面面相覷,末了靈坤半信半疑地問:「那皇子殿下……是誰生的呀?」
  「靈坤!」小虎低喝了一聲。他之前聽說過雲天失憶失蹤之事,猜測這也許是雲天在外同別的女子所生的孩子,擔心這個話題會觸犯趙海傾的忌諱。
  卻沒想到雲天頓了頓,竟小聲道:「大約……是我吧。」
    「……」
  
  雲天自有記憶起,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陣勢。
  皇室儀仗侍奉前後,文武百官列隊兩旁。目光所及處,儘是一派天家浩氣。
  雲天並非皇后,自然沒有鳳輦可坐。就在他以為他得跟在趙海傾身後走完這條長長的路時,卻見趙海傾向他伸出手來,竟是邀他同乘龍輦。
  官員中已有不少人為這一幕面露詫異。都聽說這寧王妃是先帝硬指給趙海傾的,還在群臣面前令趙海傾十分難堪,可看今日這情形,皇上分明是愛煞了鳳翔的四皇子,竟給了他連前皇后都沒享受過的待遇!
  一時間,眾人看雲天的眼神變得精彩紛呈起來,有人愕然,有人不屑,還有人琢磨著以後該想什麼辦法巴結他……
  
  「上來吧。」趙海傾耐心地抬著手。
  雲天怔怔地「哦」了一聲,拉著他的手登上龍輦。
  二人比肩而坐,雲天有點惶恐地說:「我以後該不會每天都得這樣被人抬來抬去吧……」
  趙海傾莞爾道:「你第一次回宮,總要讓他們掂量掂量你在我心裡的份量。」
  雲天頓時心下瞭然。趙海傾這是不想他被任何人輕視。
  
  他的住處安排在了皇后的瑤華殿,當天晚上趙海傾卻沒讓他待在宮裡,而是悄悄地帶著雲天來到了永安城的一座官家府邸。
  雲天下了馬車,抬起頭,那正門上方寫了「寧王府」三個字,夜色裡看不出新舊。
  趙海傾將他的肩膀扳過來,看著他的眼睛道:「還記得麼?這是我們以前的家。」
  雲天全無印象,又不忍讓他失望,便小心道:「依稀有一點印象。」
  這「依稀一點」的印象,已經足以讓趙海傾喜上眉梢了。他彷彿獻寶一般地道:「進去看看吧!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都沒變過。」
  「嗯。」雲天欣然握住他的手,和趙海傾一同邁進寧王府的門檻。
  
  相攜走過莊重肅穆的大廳、穿過曲折精緻的迴廊,最後來到了花園。
  
  王府的所有物什,甚至是一草一木都維持著雲天離開時的模樣,在分別後漫長的日夜裡,每每想到二人共同經歷過的種種,趙海傾都忍不住後悔,後悔當初為何要放雲天離開?可若讓雲天陪在自己身邊承受壓力,他又著實不捨。
  雲天這般的性子,本就該去廣闊的天地中自由!翔,不應囚禁在一個帝王手中。
  
  念及此處,趙海傾忍不住輕輕吁了口氣,帶著幾分悵然,幾分慶幸。
  雲天以為他又在自責,忙道:「你別急,我慢慢想,肯定能全部想起來!」
  趙海傾壓抑住心底的不適,對他笑道:「哦?那你可還記得你在這花園裡挖蓮藕的事?」
  「呃……」雲天撓撓頭髮,「我以前還有這種愛好?」
  「你和別的主子不一樣,不喜歡被人伺候,那天你還親自動手,給我和熙王做了一道菜。」
  
  雲天聽後雖不覺得奇怪,卻有些許意外──他是皇族出身,竟然還有做飯的本事,可見以前的他也是個不拘一格的人才嘛。
  
  趙海傾對上他笑意盎然的眼眸,忽然間心潮激盪,湧起了一股連自己也說不明白的衝動,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莽撞地抱住雲天,吻了上去。
  這吻來的突然,雲天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擁住他的腰肢。
  
  趙海傾嘴唇顫抖,不似前些日子那遊刃有餘的模樣,這個吻也並不火熱,反而像是在確認什麼東西一般,有些誠惶誠恐的味道。
  
  「……我知道你沒有想起來,」趙海傾垂著眼睛,「你什麼都沒想起來,我實在是不甘心……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坐在一國之君的位子上,卻救不了你……」
  雲天猶豫片刻,低聲問道:「要是真想不起來,你不會怪我吧?」
  「不,我才是該被怪罪的人。若不是當年我手下的兵殺了葉隨風的家人,你又哪會遭受這些……」
  「成王敗寇,是他看不透罷了。」雲天眼神閃了閃。他同情葉隨風,卻不能因為這同情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好了,」趙海傾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今天是個開心日子,不開心的事我們不提。走,去咱們住的地方看看。」
  
  趙海傾做了皇帝后還會時不時來寧王府留宿,他和雲天的臥室從未蒙過灰塵。還是那張床、那張書桌、那個櫃子……連雲天無聊時隨便塗塗畫畫的「墨寶」也全被趙海傾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來。
  趙海傾拿出一個冊子:「這是你的賬簿,這幾年由我暫時保管,一直等著你這正主兒回來呢。」
  「真的?」雲天一把奪過那薄冊子,趙海傾無奈搖頭──這愛財的性子還是沒變!
  隨便翻了翻,雲天愕然道:「我怎麼有這麼多錢?」
  趙海傾尷尬地別過頭,一副不願提起的樣子,雲天一本正經道:「你不老實說,導致我什麼都想不起來,那後果就嚴重嘹。」
  「……好吧,我說,」趙海傾先討好地握住他的手,這才道,「你剛嫁過來的時候,我們關係並不……融洽,我跟你提過罷?」
  「嗯,你說過的,那時我們經常拌嘴。」雲天懷疑地瞥他一眼,「不過看你這黏糊糊的樣子,我倒是想不來你會跟我慪氣。」
  「凡事都有過程不是?我看不慣你,就不願給你銀兩,你是個硬骨頭,乾脆自己想法子弄錢……等到後來我離不開你了,你已經是腰纏萬貫的大老闆了。」
  雲天不好意思地笑道:「咳咳……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麼,我又沒幹啥偷雞摸狗的事兒,弄點錢也不犯法吧?」
  「不,其實你在擔心。」趙海傾直視他道,「你擔心你離開我後會過的不舒坦,所以早早地開始做準備。這些我都知道。」
  雲天一瞬間無話可說,愣愣地看著趙海傾,不知作何反應。
  「你明白我是要成就一番事業的,而你身為男妃,遲早會處在一個尷尬的地位……你並不願讓自己變得那麼被動,因此你一開始就做好了離開我的打算。」
  雲天沒料到當年的自己竟抱著這種心思,可仔細一想,卻也無可厚非。
  趙海傾對他一番真心不假,可他畢竟是龍騰的國君。一個好君王,不能一個人說了算。
  
  「當初是我太懦弱了。雲天,你是我的髮妻,帶給我許多快樂、陪我度過了最危險的日子,現在我們還有了火兒,我們的親骨肉。」趙海傾執起他的雙手,一字一頓,「你應該,也有資格,堂堂正正的和我站在最高處!」
  
  他擲地有聲,一字一句深刻而堅定地敲進雲天心底。
  
  「那時候我沒有能力,現在我可以做到了。雲天,你信我麼?!」
  
  深沈的眼眸燃燒著炙熱的情感,如同燎原的烈火,將雲天所有的不安席捲而空。
  
  在回來之前,雲天曾想過自己該怎麼面對一切。
  可如今,他覺得他沒什麼好怕的了,因為趙海傾陪著他。
  他們是名正言順的連理,誰也離不開誰。
  
  他抬眸,燦然一笑。
  
  「──我當然信你!」
  
  
  冬雪覆蓋著院裡的青石板路,幾株臘梅開得正豔。一陣清冷香氣撲鼻而來,晨起的昏沈都一掃而空。
  雲天裹著狐裘站在窗前,手捧一杯熱茶,心情愉悅地欣賞著院落美景,只覺得腦中彷彿瞬間被滌盪清明。
  寧王府比起京中其他大戶府邸絲毫算不得奢華,卻別有一番韻致。
  雲天忍不住想像著他從前在這裡生活的光景,想像著趙海傾是怎樣對他冷眼相向,後來又是怎樣與他相知相愛。
  
  正在腦中上演一幕轟轟烈烈的恩仇大戲時,身後忽然覆上一個溫度,接著低沈的男聲道:「怎起的這麼早?再睡一會罷,當心著涼。」
  「哦,昨晚做了個怪夢,我起來琢磨了一下,覺得很有意思。」
  趙海傾向前靠近了些,好奇道:「什麼怪夢?」
  「嗯,你的手不要往下滑……我夢到我前世的樣子了,是個怪人,頭髮很短,高高的,還……還喜歡男人,我說了你不要生氣,我跟一男的,似乎是準備那啥……結果來了一對老人家,罵我是孽子……」
  趙海傾挑挑眉:「然後呢?」
  「然後我好像被一個怪獸撞到了,升天啦。」
  「……」趙海傾忍俊不禁,「是個怪夢!」
  「雖然怪是怪吧,不過感覺……」雲天斟酌了一下用詞,「就像是真真切切發生過似地,我還記得被那對老人家教訓時的難受勁兒。」
  「別多想,既是個夢,做過就罷了。再去床上躺一陣吧?我叫人準備早膳。」
  雲天回味了一番,便將那夢境擱下了。昨夜好一通顛鸞倒鳳,直到用罷早膳,雲天依舊覺得腰酸腿軟,趙海傾見狀順勢拉著他又去床上躺了半宿,二人相擁而眠,直睡到午後出晴。
  
  這一覺醒來,雲天才後知後覺道:「你不用上早朝麼?」
  趙海傾莞爾:「今日年三十,罷朝。」
  雲天愣了一瞬,道:「年三十?今天?」
  「嗯,」趙海傾吻了吻他頭頂的發旋,「快穿衣服,還能趕得上今年最後一場集市。」
  
  二人起床洗漱,換上最普通的布衣。趙海傾人高馬大,即便一身樸素衣衫也顯得器宇軒昂,雲天雖有一隻腳不方便,卻也是個少見的美郎君。
  彼此相視一笑,雲天道:「都說當皇帝好,我看你倒是蠻享受做平民的滋味。」
  「跟你在一起,做對平民夫妻也很快活。」──若是無你,得到天下也沒有意義。
  
  雲天曾想像過趙海傾會給他一個怎樣的年三十,卻沒想到他居然親自買了酒菜魚肉,又帶著自己返回寧王府。
  他知道趙海傾是有計劃的,因此在劫火興高采烈地從府裡衝出來時,雲天也並沒覺得很意外。
  不過當靈坤、閆四、白風、林鄲、段鴻方……甚至凌襄一個接一個的出現時,雲天就不得不承認被「意外」到了。
  
  「你們怎麼也來了?」他看著段鴻方笑瞇瞇的臉愕然道。
  「怎麼,不歡迎我啊?好歹咱們也算是同門,你這樣真讓人寒心。」段鴻方佯作生氣,被凌襄狠狠剜了一眼。
  「他來,所以我也來。」凌襄寒著臉開口,顯然對雲天抱了點警惕之心。
  雲天這才明白過來,感情凌襄這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看到段鴻方促狹的表情,又想到凌襄嘴硬心軟的性子,雲天也起了壞心眼,當下跟段鴻方勾肩搭背道:「哪能不歡迎?上一次走得匆忙,我還一直想著什麼時候跟你好好喝一場呢!」
  果不其然凌襄的臉色綠了幾分,就在幾人忍俊不禁時,他居然一咬牙,對趙海傾大聲道:「管管你媳婦!」
  趙海傾:「……」
  段鴻方搖著手指:「凌襄,不要對聖上無禮。」
  趙海傾哂道:「無妨,既然來了就是朋友,隨意即可。」
  
  眾人熱熱鬧鬧地走進寧王府,雲天和趙海傾落在最後。
  雲天道:「他們都是你邀請來的?」
  「嗯,」趙海傾頓了頓,「其實,我也有我的私心。你師父自不必說,須尊為上賓,至於段谷主和凌幫主……我有件事想請他們幫忙。」
  雲天詫異道:「他們是做藥的,難道你宮裡那些御醫不比他們有本事?」
  「江湖藥還需江湖人去解,你失憶的緣由御醫也說不明白。」
  「原來如此……你想讓他們幫我想起以前的事……」雲天心裡鬱結了一團悶氣,並非是因為其他,而是遺憾自己對前事竟然一無所知……
  
  對於恢復記憶這件事雲天並不及趙海傾來得熱忱,他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安穩,趙海傾卻希望他眼中的自己是完整的。
  年夜飯自是雲天在外漂泊以來吃的最溫馨熱鬧的一頓,半夜眾人還無睡意,喝酒划拳者有之,興之所至跳起來過招者有之,小孩兒們則大笑著在庭院裡放煙火。雲天和劫火爬到假山最高處,趙海傾就站在下面的迴廊,含笑的眼睛望著他們。
  「小心一些。」
  「沒事兒,放個花兒就下來。」雲天一揚火摺子,將煙花點著,扔了出去。
  
  嗤──
  
  煙花打著轉兒落在了牆外的一堆枯草上,頓時燃起了一叢火。
  
  趙海傾:「……」
  雲天:「……」
  劫火:「爹爹,走水啦!」
  
  眾人將火撲滅以後,雲天也沒了玩樂的心情。
  趙海傾憋笑道:「不要在意,你又不是有心的,過年紅紅火火的也不錯。」
  「承蒙安慰,不勝感激,」雲天撇撇嘴,「好在沒啥損失……」
  「所以你就安心睡吧,」趙海傾一吻他光潔的額頭,「在床上等為夫。」
  雲天無視他的調戲,「你不一起睡麼?」
  「我和白仙師還有些事情要談。」
  「哦……」雲天猜想這事八成和他有關,也沒多問,叫上兒子乖乖回房睡覺去了。
  
  書房裡,白風、段鴻方以及凌襄已經等在了那兒,見趙海傾推門進來,紛紛向他看去。
  
  「諸位,今日趙某有求於諸位,大恩大德定當銘記於心,來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趙海傾貴為一國之尊,竟然鄭重其事地對他們一抱拳。
  白風笑道:「雲天是我寶貝徒兒,我救他理所應當,哪裡用得著你去赴湯蹈火。」
  段鴻方也道:「他是我好兄弟,皇上不用說這些見外話。」
  「呵!」凌襄一聽,醋勁又泛了上來,「皇上,他們和您夫人交情不淺,我可沒有。」
  「凌襄。」段鴻方不滿地喚他。
  「我也沒什麼要求,只要皇上肯助我穀草幫在江湖上站穩腳,您這個忙我就幫了。」
  白風覺得他很有意思,忍不住玩笑道:「小妖精,你們那個幫不是專門做些邪門歪道的東西麼,怎好叫皇上去愚弄龍騰百姓?」
  「你!」凌襄眉毛倒豎,正要反唇相譏,但一想到這人是段鴻方的師叔,又硬生生忍住了。
  段鴻方想到他跟著自己跑動跑西的也實在辛苦,便放柔了語氣道,「凌襄,師叔說的是玩笑話,當真就成了傻瓜。」
  趙海傾莞爾:「據聞穀草幫最近和赤楓谷走得頗近。」
  「皇上也知道這種江湖事?」凌襄挑眉問。
  「認識幾個江湖朋友,對穀草幫也算瞭解一二。前幾天還聽說穀草幫給嶺北嶺南兩地送了不少驅寒的藥。」
  白風笑道:「行啦,你這小娃子,還跟皇上談條件不成,只要你不幹傷天害理的事,就算皇上不幫你,我這師侄又豈會放著你不管?」
  凌襄臉上微妙地一紅,別過眼睛:「其實關於中皇雲天中的蠱,我倒是知曉一些。」
  「不錯,」白風道,「這次多虧了師侄媳婦,否則我現在還找不到頭緒。來,你看看,這是我擬的藥方。」
  趙海傾神色肅然地從白風手上接過一張紙,略略掃了一眼。很多藥材雖然名貴,但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唯有這情人血……
  「情人血,顧名思義,要取你的血煉藥。」
  趙海傾訝然道:「用人血做藥方?」
  「這藥不是給雲天吃的,而是用來喂蠱的,一共要煉製七七四十九顆,每日喂一顆,等到全部喂完,再把那蠱蟲種到雲天身上。」
  一聽又要種蠱,趙海傾心裡便覺得有些發悚。雲天失憶就是因為蠱,萬一這次沒有成功,反倒叫他把這幾年的事也忘了,豈不是……
  白風明白他的顧慮,安慰他道:「你大可放心,此蠱不傷人,但也未必一定能成功。事在人為。」
  趙海傾思慮片刻,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雲天正和劫火在被窩裡玩著遊戲。
  
  「火兒再猜猜,猜錯了要讓爹爹打三下。」
  「唔……」劫火傷腦筋道,「有……四顆糖?」
  「錯!」雲天洋洋得意地攤開手,「一顆也沒有!」
  劫火:「……」
  「嘿嘿嘿,火兒輸了,來,把手伸出來!」
  劫火抵死不從:「爹爹耍賴!我要告訴娘親!」
  「怎麼了?」趙海傾推門進來,正好看見雲天和劫火在床上鬧成一團,忍不住心頭漸暖,仿若融了一汪春水。
  劫火見縫插針地告了雲天一狀:「爹爹讓我猜他手裡有幾個糖!結果一個也沒有!」
  趙海傾一本正經道:「嗯,是過分了些,我替你教訓你爹爹。」
  劫火一聽,又蹙起眉尖兒擔憂道:「娘親會打爹爹嗎?」
  「這個麼……若是火兒希望我打的話。」
  劫火知道娘親本事厲害,生怕雲天吃虧,又改了主意道:「娘親不要打爹爹,就罰爹爹不准吃糖吧!」
  趙海傾忍著笑:「好,糖都是你的,不過不可吃太多。」
  
  為了實施「懲罰」大計,趙海傾心懷不軌地將劫火趕去了靈坤屋裡,上床摟住雲天,意欲輕薄。
  雲天用手抵著他,一副清心寡慾的表情:「舉頭三尺有神明,萬萬不可行此等下流之事。」
  「若是我不下流,我們又怎會有劫火這麼可愛的孩子?」
  「劫火是我一個人的。」
  「……」趙海傾吻了吻他的鬢角,「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
  雲天嫌棄地說:「你那點苦勞,不提也罷。」
  趙海傾失笑,溫柔地按著他的肩膀倒下去,而後四唇相疊,輾轉廝磨,自是一番春宵帳暖,濃情蜜意。
  
  次日,趙海傾早早地便去上朝了,雲天及眾人圍坐一桌用午膳時,忽然傷腦筋地說:「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
  白風心虛地看他一眼,繼續扒飯。
  段鴻方彷彿沒看懂白風的暗示,字字清晰道:「以男子之身受孕……是這件事麼?」
  在場都是熟人,雲天也不避諱,點了點頭。
  白風肅然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上天讓火兒降臨在你肚子裡,你便泰然處之吧。」
  林鄲看看師父,又看看師兄,嘴唇蠕動,欲言又止。
  雲天瞇了瞇眼睛,少頃,繼續吃飯。
  
  飯後,他將林鄲叫到房裡,慢悠悠道:「師弟,老實交代吧。」
  林鄲扭捏道:「師父……不讓說。」
  「嗯,」雲天點點頭,「聽師父的話是對的。」
  林鄲驚喜道:「那,師兄我能走了麼?」
  雲天「啪」地將一個重物拍到桌上,平靜道:「說了,這把劍就是你的。」
  林鄲看著那如浸染了月色一般流轉著清華的寶劍,欲哭無淚。
  
  「這……其實那件事……也怪不得師父……」做了一番艱苦的心理鬥爭後,林鄲終於還是將白風出賣了,「四年前那一次,你吃了師父練的藥……長了滿臉的大疙瘩……」
  雲天汗顏,「難不成和那個藥有關?」
  林鄲點點頭,「若是只吃那個藥還不至於,但同解藥一起服用的話,則會在十五日內陰陽互轉……嗯,大約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罷,十五日還未過,師兄就遇到了皇上,然後你們……」
  然後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雲天聞言只覺得荒誕怪異,但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用了。
  林鄲見他出神,拿了寶劍逃之夭夭。
  
  傍晚時分,京城萬家燈火,照亮一片繁華。
  當今龍騰天子、白風真人,以及江湖兩大勢力──赤楓谷、穀草幫的兩位主子,已在皇宮的煉丹房待了大半個時辰。
  「好了,這下東西就齊全了。」白風端著一個碗,裡頭是滿滿一碗鮮紅粘稠的液體。
  趙海傾手上纏著繃帶,雖然臉色發白但神態還算平靜。
  白風一邊查看煉丹爐的火候,一邊揮手道:「皇上,剛放了血快去歇著吧,要是你倒了,我那徒弟指不定要怎麼怪罪我!」
  「無妨,」趙海傾頓了頓,「白仙師可還有什麼需要的?」
  「沒了,沒了,以後每日這個時辰來放一碗血就行。」
  「……」趙海傾忽然覺得自己像掛在牆頭待宰的豬,「如此,那孤就先回王府了,各位自便。」
  
  凌襄看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巴,對段鴻方道:「你那個兄弟每天和皇上黏在一起,也不嫌膩味。」
  「小別勝新婚,懂麼?他們也是很不容易才到今天這一步。」段鴻方看著凌襄白皙的臉,忽然心情大好,竟破天荒親暱地刮了刮他的鼻子。
  白風吹鬍子瞪眼:「成何體統!這兒還有老人家!」
  「師叔權當做沒有看到罷。」
  「……」
  
  「一道好菜,要色香味俱全……」
  靈坤一邊掂著鍋,一邊對旁邊流哈喇子的三個人說道。
  雲天吞了一口口水:「靈坤做的東西好吃是好吃,可每天這麼麻煩你……」
  「雲天大哥,」靈坤搖搖頭,「你說這話太見外了,當初若不是你把我帶回來,我又怎會有今日。」
  雲天對當年的自己感激涕零,瞥一眼林鄲,失望道:「同樣是弟弟,這邊這個怎麼就只知道吃?」
  林鄲大呼委屈:「明明是師兄嫌棄我做的東西……」
  二人正在拌嘴,魏沖頂著薄雪走了進來,看見靈坤在灶台前忙活的身影,他和父親一樣英氣的眼睛不自覺染上了暖意。
  「喲,小虎來啦?」大家都很喜歡這個威風凜凜的少年,紛紛笑著和他打招呼。
  「唔,嗯……」魏沖點了點頭,又怔怔看了靈坤幾秒,才向其他人問禮:「雲天大哥、林大哥、大殿下。」
  劫火被稱為殿下,感覺飄飄然地。雲天見小虎一雙眼睛老往靈坤身上瞟,故意道:「怎麼跑來這邊蹭飯?你家的飯不好吃啊?」
  小虎臉上一紅:「我……順路過來看看,靈坤,什麼時候和我回將軍府?」
  雲天肅然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既然是靈坤的哥哥,靈坤要去哪,當然是我說了算。」
  魏沖知道雲天在趙海傾心中份量不輕,生怕他吹吹耳邊風,自己認準的媳婦就跑了,急得抓耳撓腮。
  雲天漫不經心道:「火兒一直很佩服你的身手……」
  「……!」魏沖彷彿一瞬間看見了希望,「殿下若是想學,我定當竭盡所能!」
  果然孺子可教也!雲天大喜,對劫火眨眨眼睛:「還不快叫小師傅?」
  
  趙海傾剛好趕在開飯的時候回來,眾人正樂成一團,也沒人發現他面色有異。
  飯後二人回房,趙海傾進了門就躺下來道:「今天摺子真多,我批了一整日。」
  於是雲天順其自然道:「那就早點睡吧,要不要喝點東西?」
  「不用……那為夫就先睡了。」趙海傾對他笑了笑,睏乏地閉上眼睛。
  
  情人血要保持純淨,因此趙海傾最近不敢吃大魚大肉,更別提補藥了。一連放了七天血,他開始出現頭暈目眩的症狀,好在他底子夠結實,這些小毛病也沒能過多影響他處理政務。
  
  這天一邊境小國進貢了幾隻非常罕見的純白色小狗,劫火聽說了消息非要雲天帶他去宮裡看看,雲天這些天住在寧王府,也有些好奇趙海傾在皇宮裡是怎樣一副模樣,就樂呵呵地帶兒子去了。
  有趙海傾給的牌子,雲天一路暢行無阻。將劫火丟在御花園後他便去御書房找趙海傾。
  閆四站在門外,見雲天來了也不阻攔,只低聲道:「皇上似乎睡了。」
  「大白天的睡覺?」雲天訝異道,「他有這麼累麼?」
  閆四搖搖頭,「多關心關心皇上吧。」
  雲天怔然片刻,忽地有些內疚。
  他對趙海傾的關注,顯然不如對孩子那麼多。趙海傾回家從不抱怨辛苦,可他嘴上不說,不代表身子不累……
  
  微微嘆了口氣,雲天輕手輕腳地走進御書房。
  
  果不其然,那站立時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正斜倚著右手,伏在龍案上小憩。
  不知為什麼,雲天總覺得此刻的趙海傾,似乎並不是他印象中天塌了都能頂著的模樣。
  他好像消瘦了些,近日面色也不大好。
  
  雲天心疼地坐在他身邊,拂了拂愛人鬢角的發。
  趙海傾似有所覺,眉心微微一動,卻是換了個方向繼續睡。
  雲天拿過他手邊的摺子看了看,發現有幾處地方,趙海傾雖然批註得認真,但卻難以說得上是最佳方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適不適合這個國家,但也不知怎麼回事,在看到這些奏摺時,他能迅速地在腦中擬出一些應對辦法。
  抱著想要替趙海傾分擔一些東西的心理,雲天取來紙筆,對照著奏摺的順序,仔仔細細地將他所有的想法都逐條寫了下來。
  沒有文鄒鄒的官腔,雲天的用詞顯得更趨於直白化、簡明化。不知不覺間,他已寫了滿滿三頁。而在這期間,趙海傾一直熟睡著,均勻綿長的呼吸落在雲天耳中,令他覺得格外安心。
  
  或許是陽光太過溫暖,又或許是御書房的氣氛太過寧謐,雲天寫著寫著,自己竟也泛上睏意。
  打了個呵欠,他向趙海傾靠近了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打起了盹。
  
  兩人互相依偎,又睡了一個時辰。
  趙海傾醒來時,意外地看到雲天正緊貼著自己,而在他旁邊,整整齊齊地放著幾頁紙,字跡談不上漂亮,一看就是出自誰的手筆。
  沒有什麼比被人關心著的滋味更能讓人覺得溫暖了,趙海傾嘴角忍不住染了笑意,低頭一吻雲天的臉頰。
  雲天睡得淺,這一吻,就將他喚醒了。
  
  「……海傾?」他迷迷糊糊地嘟囔道。
  「嗯,你什麼時候來的?」趙海傾替他理了理亂髮,「這些都是你寫的罷?」
  雲天坐直身子,微微緊張道:「是我寫的,不知道有沒有用,你就姑且一看吧。」
  他以前就為趙海傾出過不少好點子,就算雲天不說,趙海傾本也有意請教他。不過雲天會跑到御書房來陪他批奏摺,他還是大感驚喜。當下拿起那幾頁紙,細緻地瀏覽了一遍。
  「……如何?」
  「唔……」趙海傾點點頭,「我還以為你失憶後,將你從前那些聰明才智都忘掉了,現在看來,是我多慮。」
  被愛人誇獎,雲天喜滋滋地撓撓頭髮,「那我以後每天來陪你看奏摺吧?你最近……好像瘦了不少,一定很累吧?」
  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兩顆星子落在了那兩汪漆黑的深潭裡。
  那一刻,趙海傾對雲天的喜愛達到了頂點,他用力擁住這個陪自己走過風風雨雨、又歷經波折才得以重新在一起的男子,啞聲道:「吾幸得爾,此生無憾。」『
  
  ***
  
  「殿下,殿下,你到底喜歡哪一隻啊?」靈坤蹲在花壇邊,看著劫火對著幾隻小狗猶豫不決的模樣,忍不住小聲催促道。
  「唔……我、我不知道,不然靈坤哥哥你先挑吧?」劫火慣性地咬了咬手指頭,忽然想到雲天不准他這麼做,又趕緊將手放下來,四下看看,發現沒人注意到自己,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行不行,必須要殿下先挑才可以。」靈坤看著那幾隻小狗也是十分喜歡,可就算再喜歡,他也不敢越過劫火先下手啊。
  劫火挑出最漂亮的兩隻,好奇道「靈坤哥哥,你說他們是一對麼?」
  靈坤提起小狗的腿看了看,道:「都是公的。」
  「哦……」劫火點點頭,「那我們把它們帶回去,就可以生一窩了吧?」
  靈坤汗顏道:「它們都是公的啦,生不出來的。」
  「咦?」劫火不解地眨眨眼睛,「爹爹和娘親也都是公的呀。」
  「是男的,不是公的……」
  「那它們到底能生嗎?」
  「不能……」
  
  晚霞如織,將整個皇宮染得金碧輝煌。
  
  雲天將腦袋斜倚在趙海傾肩上,此刻萬物寂靜,彷彿世界只剩下了他二人。
  
  靜默許久後,趙海傾忽道:「當初娶你時,先帝說我們是天生一對。」
  「唔,」雲天應道,「假話你也信?」
  「當年自是不信的,還為此恨了他許久……」趙海傾微微一笑,「不過今天看來,即便我們不是天生一對,也算上是地造一雙了罷?」
  
  ──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因緣際遇,又有誰說得清楚?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能與你相愛,乃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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