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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明珠》作者:七和香《全書完》

《重生明珠》作者:七和香《全書完》

書名:重生明珠
作者:七和香
 
作品簡介:


商賈之女,父母皆亡,家產雖多,卻連死都是不明不白

然而再次張開眼睛,她卻發現自己變成了身份顯赫的高門貴女鄭明珠

父尊兄貴,公主為母,原以為是上蒼憐憫,卻不想竟是一條比前一世更加坎坷的荊棘之道

繼母不善,公婆不喜,丈夫不愛,妾室不敬,這又怎樣!!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沒見過高門貴女這麼橫衝直撞?那麼,現在你看見了!!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3-26 23:0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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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精美的銅鏡內映出一張國色天香,宜喜宜嗔的俏臉,看起來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貴氣的鵝蛋臉,鳳眼瓊鼻,嫣紅櫻唇,膚如凝脂,只是此刻臉色蒼白,帶著一絲疲憊。

    更帶著說不出的驚駭。

    春蔥般的玉指顫抖著,幾乎持不住小小的銅鏡。

    旁邊的丫頭連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說︰“少夫人,還是先歇著吧,回頭好些了再來理妝。

    唐白月一聲不吭,任憑她把手裡的銅鏡取走,扶了她躺下,她努力的收斂著臉上的表情,因為過於克制,幾乎直板的面沉似水。

    那丫頭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再開口,只是放下一邊帳子,自己坐在一旁燻籠上做起針線來。

    唐白月心中已掀起了萬頃波瀾。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會成這樣?

    自己似乎是死了,她恍惚的記得那眼前的血色,那五彩光華,那些璀璨,如同一股暖流,溫柔的包裹著她,她只覺得輕飄飄的,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很快,恍恍惚惚,飄飄蕩蕩,她卻在一個陌生的床上醒了過來。

    女人的直覺讓她覺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

    可是,再是有一種奇怪的心理準備,當她看到自己的臉時,也嚇的差點尖叫起來,幸而多年的克制力讓她竟硬生生的壓住了尖叫,但心中卻如亂麻一團。

    她變了一個人!

    她不再是自己了!

    鏡子中的臉是另外一個人,甚至是另外一個她早認識的人。

    鄭明珠!

    這是鄭明珠的臉!

    是那個鄭明珠!

    天之驕女——鄭明珠!

    唐白月,不,是鄭明珠的臉上,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不知道到底該悲還是該喜,她不再是自己,她自己已經死了,可是,上天垂憫她嗎?她雖死了,卻並不是真的死了,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鄭明珠!

    這是一種怎樣的蛻變?

    她竟然成了鄭明珠,在帝都最上層的貴族圈里都光華璀璨的鄭明珠,天下兵馬大元帥,安國公鄭瑾的嫡長女,母親貴為先帝嫡次女平陽公主,同胞兄長鄭明玉年僅二十,已經入軍中歷練,屢有戰功,她自己也是貌美身貴,才名滿帝都,十六歲時,皇上親自賜婚,嫁入帝王寵臣武安侯府為嫡長媳,這一樁喜事曾轟動帝都,成為郎才女貌的典範。

    那是一場華美盛大的婚禮,那十里紅妝耀花人的眼,安國公府和武安侯府分別在帝都兩個方向,當時送那綁著大紅花的嫁妝便整整送了一日,驚動全城,圍觀者無數。

    就連自己,也見過那盛景的一角。

    那曾是自己遠遠仰望過的貴女,曾是無數大盛女子羨慕妒忌的貴女,如今卻成為了自己,唐白月難以置信,心中卻在驚惶之後終於湧起了一股喜悅之情。

    唐白月出身並不顯赫,尤其是在這重文輕商的大盛朝,商家子弟不許參加科舉,唐家雖然是大盛朝數得上名號的大商家,家族資產極為龐大,全國各地都有唐家分號,卻依然算是社會底層,她雖是唐家嫡女,只怕連送到安國公或是武安侯為妾的資格都沒有。

    而自己年紀輕輕,雖然供奉極好,但卻臥病在床已經一年多,請了許多大夫,吃了不知道多少參茸肉桂都沒有效,眼看著一天天衰弱下去。

    身為唐家長房唯一的嫡女,又沒有嫡親兄弟,病情始終查不出來,且總是反復,唐白月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是中了毒,自己一死,便有許多人能得到好處,財帛動人心,她身為長房守灶女,這卻是非常清楚的。

    只是,病中的自己精力上實在欠缺,雖有布置,卻抵不過時間,自己死的太快了,也太不甘心了。

    她不知道真正的鄭明珠是怎麼回事,可是她卻實實在在的明白,或許真是上蒼憐憫,她成為了鄭明珠。

    或許,這是一場夢吧?是上蒼的憐憫。

    但就算只是一場夢,她也會在這夢裡好好的活下去,能成為帝都的貴女,讓自己黯淡的一世能有一抹短暫的璀璨,也替真正的鄭明珠看好這個身體,這個身份,既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借用了人家的身體,那到人家正主兒回來的時候,總不能讓人太過失望才是。

    或許,這也是上蒼給她的機會,彌補她的不甘心吧?

    不管如何,再活下來,總是比死了強,總是一件好事,唐白月很快的接受了這件駭人聽聞的事兒,她決定,要瞞住所有人這件事,盡量不讓人看出異樣來,讓鄭明珠好好的活下去。

    這才是當務之急,活著,才有一切。

    至於以後,那或許上天另有決定。

    做出了決定的唐白月終於放松了心情,在不知道名字的清雅的燻香中,漸漸沉入了睡夢中。

    待得她醒來,便沒有了唐白月,只有鄭明珠了!

    原來的唐白月距離鄭明珠生活的圈子實在太遙遠,僅有的幾次她都只是遠遠的遙望過這位天之驕女,也只是略微知道一點她的生平,別說細節,便是很多大事她都不知道。

    出於謹慎,她調整心情,少說少動,盡量讓自己盡快進入鄭明珠這個身份裡。

    “少夫人,該吃藥了。”

    說話的是個三十五六歲左右的中年婦人,烏黑的頭發梳了個光滑的圓髻,露出額頭,顯出幾分精明幹練來。

    她的身後站著一個端著托盤的丫頭。

    鄭明珠沒有起身,只是微微點頭,那婦人就連忙上前扶著鄭明珠坐起來,又拿大引枕墊著背,鄭明珠就這樣靠在床頭。

    這幾日鄭明珠雖然沒怎麼敢說話,耳朵卻沒有閒著,深知的話少越不容易露陷這種道理,此時已經知道了這幾日在這屋裡貼身服侍她的這個中年婦人,是顧媽媽。

    根據顧媽媽的年齡,在這個屋子裡的地位,丫頭們對她都很恭敬,鄭明珠略一猜想便知道,這位顧媽媽應該是極有面子的管事媽媽,想必是婆婆賞的。

    顧媽媽動作麻利,接過丫頭托盤上的藥碗,躬身餵鄭明珠吃藥,又端了蜜水漱口,擦嘴之類都做的熟練自然,嘴裡還一邊說︰“少夫人今天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大爺剛差人來問,奴婢也是這樣說的。”

    鄭明珠還是沒說話,心中念頭卻是轉的飛快。

    這幾天來,聽顧媽媽和丫頭們說話的片言只語,這位大爺,必是鄭明珠的丈夫,武安侯府的嫡長子陳頤安。

    甦醒後到現在,足足有三天了,這位大爺只是差人來問過幾次,而據說,自己在睡著的時候,大爺來過一次,看自己睡著了,就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鄭明珠並不討他的喜歡嗎?

    她低頭想著,傳言中不是說鄭明珠夫妻恩愛麼?可是自己冷眼觀察這兩日,竟完全不是那回事,到今天,還沒見著丈夫一面。

    想到這兒,臉上微微紅了,自己成了鄭明珠,多了一個名正言順的丈夫,這跟初入洞房也沒什麼區別了吧?

    她的前生還是一個閨中女兒,如今竟就要對著一個丈夫,真是說不出的古怪感覺。

    看來,這換一個身體,就算再好,也還得努力適應才行。

    正想著,有個穿著梅紅小襖兒的丫頭掀簾子進來回說︰“少夫人,夫人身邊的洪媽媽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三十六七歲的高眺身材,容長臉兒的媽媽走了進來,她穿著一件紫紅色素面褙子,頭上插著銀海棠花梳子,對著鄭明珠笑著福了福︰“奴婢給少夫人請安。”

    鄭明珠連忙坐直了點,答應了一句,也問了夫人安,便讓丫頭給搬錦凳來︰“洪媽媽坐,倒茶來。”

    洪媽媽並不怎麼客氣,謝了坐,說︰“夫人命奴婢來看看少夫人大安了沒有,夫人說,少夫人只管好生休養著,要什麼吃的用的,只管吩咐管家,或打發丫頭去她老人家屋裡去取,也是一樣的。”

    洪媽媽說一句,鄭明珠便答應一句,等她說完了,便說︰“多謝母親掛念,煩洪媽媽替我回母親,我今天好多了,等我能下床走動了,便去給母親請安。”

    說完便命顧媽媽拿了裝著碎銀子的荷包賞她。

    洪媽媽又坐著說了一會兒閒話,問了吃了什麼藥,吃了什麼東西之類,喝完了那盞茶,便回去復命了。

    待洪媽媽走了,顧媽媽便笑道︰“夫人果然很掛念少夫人的,天天打發人來問。”

    鄭明珠點點頭,並沒有多說話,只是又躺了下去,顧媽媽便沒再多說,只給她掖了被子,便退了出去。

    洪媽媽口中的夫人,便是武安侯夫人,陳曾氏。

    閨名她還不知道,只隱約記得這位武安侯夫人娘家姓曾,能做武安侯的嫡妻,那必然就是南京曾家的嫡小姐了,曾家那是金陵城毫無爭議的第一大世族,不僅富可敵國,而且幾朝來族中都曾出過高官,現在似乎還有兩個爵位,不過她也實在不記得是哪兩個級別的爵位了。

    也只有這樣身份的婆婆,才受得起這樣身份的兒媳。

    這幾天,婆婆每天都打發身邊的媽媽或者丫頭來問兩三次,功夫是做的極好的,不過鄭明珠深知,這只不過是表面功夫,略有城府的婆婆都會做的,更何況這樣講究臉面的大家子,而兩人之間到底關係如何,只怕還要相處下來才知道。

    鄭明珠這個身份,出身是無可挑剔的了,在帝都的名聲來看,也沒有任何不好,而且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可是,第一個打擊已經來了,鄭明珠很顯然不討丈夫歡心,也不知道在婆婆跟前是什麼樣子,這府中別的事情又會是什麼樣子?

    或許,就算身為貴女,也不能事事如意吧。

    她本身原也不是毫不知世事的少女,人間冷暖實在也見得多了,這樣一想,反而釋然了,貴女自然也有貴女的苦惱,世上怎麼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呢?

    只不過再往深處想,就算這一切都做最壞的打算——丈夫不喜,婆婆不愛,但至少還有娘家安國公府,這如今也比她原本好了許多……

    她原本的日子……唉,還是不要想了,只如此感謝上蒼倒也就是了。

    我是鄭明珠,我是鄭明珠。

    她在心中默念了片刻,剛剛泛起的痛苦便消下去了許多,輕輕的出了一口氣。
輕視

    旁邊隨身伺候的丫頭珊瑚見她醒了坐起來,連忙過去給她墊靠枕,鄭明珠搭著她的手,說︰“扶我起來試試。”

    珊瑚忙笑道︰“少夫人看起猛了頭暈,這才剛好些,還是不要起來的好。”

    鄭明珠皺皺眉,今天她明顯覺得身上鬆快了一些︰“躺的骨頭都疼了,起來走兩步。”

    珊瑚便不敢多說,只是扶著她,外頭有丫頭聽到動靜了,忙進來伺候,兩個丫頭扶著,鄭明珠起來走了幾步,只覺得有點心跳氣喘,倒沒什麼大礙。

    走了幾步,鄭明珠坐下歇了歇,又起來走了走,正在這個時候,顧媽媽掀了簾子進來,看到這情景,連忙過來扶她坐回床上去,嘴裡說著︰“我的奶奶,怎麼這麼急著起來,這才剛好些,看暈了頭。”

    說著又轉頭呵斥珊瑚和另外一個扶著她的丫頭翡翠“不會伺候”之類。

    兩個丫頭不敢辯解,低頭跪到一邊。

    鄭明珠略有點詫異,按理說能在夫人奶奶正屋貼身伺候的都是大丫頭,多少有點臉面,怎麼會怕顧媽媽怕的這樣厲害?

    鄭明珠看了一眼,見顧媽媽要發作這兩個丫頭了,便說︰“罷了,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要起來的。”

    顧媽媽卻不鬆口,只是給她拉被子,嘴裡說︰“少夫人可別縱著她們,這麼輕慢主子的身子,也太粗心了,若是不訓誡,今後只怕越發著三不著兩了,那可得了,若是太太知道了,哪裡放心的下?”

    也不容鄭明珠再說話,便對那兩個丫頭說︰“這月月例減半,回自己屋裡思過去,今晚就不要進來伺候了。”

    珊瑚翡翠都低聲應是,退出屋去了。

    鄭明珠這才真的驚駭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鄭明珠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幾天觀察下來,她其實已經隱隱的覺得,鄭明珠的生活並不是她曾經仰望,曾經想像的那麼美妙,可是再也沒有此刻這樣的驚駭。

    鄭明珠抿著嘴唇,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正在服侍她的,臉上帶著微笑的婦人,這個時候,她幾乎可以看見顧媽媽眼中的輕視。

    鄭明珠天之驕女,身份貴重,在自己房裡竟然還受一個媽媽子的轄制?

    若非她親身經歷,她是說什麼也不能信的。

    即便是她死去的前一世,她雖然身份遠不如鄭明珠,只是一個商家女,家中規矩自然比不上這些頂級豪門,可是,就算是在自己病中的那一年里,在自己房裡,她也不至於受一個下人牽制。

    卻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竟會如此!

    這樣看來,鄭明珠處境堪憂。

    在自己房裡尚且做不了主,在這侯府裡豈又硬的起腰來?武安侯府家大業大,綿延數百載的大族,姻親也多,作為嫡長媳,面對的不僅是家中瑣事,更是今後的宗婦,族中之事也要經她的手,而武安侯府這樣頂級的豪門,應酬又極多,還要處理帝都的種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可這樣的鄭明珠,不能當家理事,不能轄制下人,這一種女子起碼的本事也沒有,更別提在外與人交際,為夫分憂,叫人如何能看得起?

    若說在娘家,身為嬌客,有父母寵愛,不沾家事,還說得過去,可這樣嫁了人,卻這等懦弱無能,在公婆和丈夫跟前,要如何立足?

    這一點真叫人想不明白,鄭明珠身為安國公嫡長女,母親又是先皇的嫡次女,這樣硬牌子的出身,按理卻是跋扈一點倒比這樣懦弱容易理解。

    不理解的豈止是她,便是別的人,也都十分的不明白。

    洪媽媽離了少夫人的甘蘭院,一路也不停留,直去了武安侯府的正房,如今的武安侯夫人起居的榮安堂。

    武安侯老侯爺去世後,世子陳熙華承爵,成為如今的武安侯,武安侯府嫡庶七兄弟便尊太夫人的意思分了家,太夫人搬到了後院慈寧堂,武安侯夫人曾氏便住在榮安堂。

    甘蘭院在榮安堂後面一進的影壁,倒也並不太遠。

    進了榮安堂院子的門兒,便見房門外廊下立著一溜媳婦婆子,俱都安安靜靜垂手而立,等著里頭召喚,洪媽媽知道,這是來給夫人回事的,早膳前的日常理事在前頭的議事廳,只有後頭有事要回的才進正房院兒來。

    洪媽媽在夫人身邊貼身伺候,一向是極有臉面的,眾人雖不敢大聲喧嘩,此時也都面帶微笑點頭示意。

    門邊的小丫頭也很有眼力的笑道︰“洪媽媽回來了。”

    說著便殷勤的給她打起了簾子。

    洪媽媽走進房去,抱廈里還坐著幾個老嬤嬤,都是武安侯府裡幾輩子使出來的老人了,才有這個體面坐在抱廈裡等,洪媽媽也不敢怠慢,低聲笑著打了招呼,這才繞過紫檀大理石屏,正室裡並沒有人,她腳步不停,轉到東房門,自己掀了織錦夾棉簾子進去,便見臨窗大炕上端端正正的坐著一個穿著淡藍色二色金緙絲錦緞長襖的美婦人,玉手里捧著一個小小的暖爐,身邊站了個十四五歲樣子的俏丫頭,捧著茶侍立。

    這便是如今的武安侯陳夫人。

    陳夫人正凝神听著面前站的一個媳婦回話,眼角瞥見洪媽媽回來也沒動靜,到那媳婦回完了話,想了想,便說了幾句打發了去。

    陳夫人近四十的年紀,膝下育有兩子一女,只是生於富貴長於富貴,從沒辛勞過,加上保養的極好,這樣看來,也不過就是三十出頭的樣子,肌膚似玉,俊眉鳳目,俏美中不自覺便帶出幾分威嚴來。

    洪媽媽見有了空子,便低頭回道︰“奴婢去看了少夫人,今日看著,少夫人氣色好了許多,少夫人命奴婢回夫人,多謝夫人掛念,已經好多了,待能走動了就來給夫人請安。夫人不用掛心,少夫人也是明白的。”

    陳夫人聽了,只點了點頭,也沒說話,洪媽媽心內明白,走過去,接過丫鬟捧著的小鐘兒遞給陳夫人,陳夫人抬頭接了,使個眼色命丫鬟下去,這才輕輕的嘆了口氣。

    “我要強了一輩子,多少事都過來了,偏就給安哥兒挑媳婦這麼大的事上竟就栽了跟頭,偏還有苦說不出。”

    洪媽媽只得安慰說︰“夫人快別這麼想,少夫人只是年紀輕了,沒有經過事,自然就不大懂,夫人今後多費心,自然就好了。”

    陳夫人嘆氣︰“當初給安哥兒挑媳婦,家裡誰不上心?老太太,老姨太太,這些姑太太姑奶奶們,連我們曾家那些太太奶奶們,誰不是再三挑剔唯獨她,真是誰也挑不出一點不是來,家世容貌舉止,都是上上選的,又是公主的嫡長女……他們鄭家,又是先頭太宗朝孝端惠皇後的娘家,孝端惠皇後的賢名兒那是舉世都知道的,這些年他們家出來的女孩子,滿帝都再沒有一個說不好的,且她的親娘,那是先皇的平陽公主,年輕那會子,也是相熟的,端貴大氣,我想著,不要她有平陽公主的氣派,就是學到一半,那也盡夠了,沒竟想進了門,偏是這樣,哪裡有半點嫡長女的氣派,唯唯諾諾,膽小怕事,別說掌家理事,竟連房裡的媽媽都能拿捏住她,真是連個庶女都不如!”

    說到後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洪媽媽只得再三勸慰。

    陳夫人道︰“安哥兒是長子,又肯上進,不比青哥兒那樣沒出息,今後這爵位必是他的,老爺也預備著這兩年就請立世子了,我原想著,他媳婦進了門,我過兩年,就讓她當了家,我也能清清靜靜享福了,如今看起來,竟是不成了,只怕還得指望青哥兒媳婦了。”

    洪媽媽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夫人,奴婢有點小想頭,若是給二少爺尋少奶奶,只怕還是尋養在親娘身邊的才好。”

    陳夫人一怔,她原本就是大家子出身,內宅的花樣也見得多了,此時給洪媽媽一提醒,猛地就想到了︰“平陽公主去的早,可安國公填房也是襄陽候庶長女,聽說也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大家子出來的,不至於虧待了她吧。”

    洪媽媽說︰“安國公這樣的人家,吃穿上難道還能看得出虧待?也就是在教養上吃了虧,才是真吃虧呢!”

    陳夫人個性爽利,沒什麼小心眼,便是對兒媳婦,也是滿心盼著好的,並不故意拿捏壓制,這些日子來,竟就從來沒往這裡想過,此時得人一提醒,倒是回過味來,立刻就明白了,不得不贊一句好心機。

    元配嫡女,按規矩便是養在正房的,孩子從小沒了親娘,能懂什麼?別說蓄了心要害她,就是該教的不教,現就吃不完的虧。

    安國公英雄一世,沒想到內宅裡吃這樣的虧,連帶自己家,也跟著吃了虧。

    陳夫人此時,滿心的不是滋味。

    想了想,她又說︰“或許也不是故意虧待她,這親家母自己就是庶女出身,能懂多少教女兒,鄭氏跟著她長大,學出一身庶女樣兒,也不是沒道理,咱們當初竟然沒想著這一茬,只想著元配嫡女,自然比繼室嫡女更尊貴,倒是吃虧。”

    洪媽媽卻說︰“夫人心也真好,這樣會替人著想,奴婢看來,卻不是這樣,這位鄭夫人,年紀不大,心眼兒卻不小,夫人想想,如今安國公府內宅並不亂,妾室也都安分,前年才攆了個不老實的去姑子廟,這樣管家的手段,為什麼我們少夫人卻沒學會?倒讓一個媽媽子拿捏住,這顧媽媽是陪嫁來的,自然就是這位鄭夫人給的,竟是打著嫁出了門也要捏著她的主意呢。第二條,夫人想想這帝都裡頭,這位鄭夫人的名聲,咱們少夫人的名聲,有一個說不好的麼?就說少夫人,滿帝都誰不說她出挑?不然,夫人也不會挑了她,現如今竟要過了門才知道是什麼樣兒,這位鄭夫人這樣的本事,也是難得了。”

    陳夫人越聽越是心驚,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些︰“我竟沒想到這些,你也不早提醒我。”

    洪媽媽說︰“夫人從小兒就磊落,咱們家又清白,就是出閣進了這門兒,也是極清淨的,自然想不到這些汙心的事兒,我還是那日聽到一件事,才略想了想。”

    陳夫人看她一眼,洪媽媽說︰“少夫人嫁過來的時候,那嫁妝是極厚的,平陽公主就少夫人一個女兒,當年的嫁妝自然是留了不少給少夫人,加上安國公府裡備的,這樣算起來,要論也是帝都頭一份了,單是鋪子莊子別院就是了不得的數目,只是年前我听說,朱雀大街上那樣大一間香料鋪子,去年一年才一千兩銀子的入息。”

    陳夫人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嬌女,自己手裡也不少鋪子莊子,洪媽媽這話一說,她立刻就明白了,暗道這位鄭夫人好大的膽子,卻也明白今日洪媽媽特意挑起這篇話來,原來戲骨在這裡。

    陳夫人鳳眼微微一抬,無端端的就顯露出威嚴來,偏頭看了一眼捧著茶殷勤笑著的洪媽媽,說︰“這是她的嫁妝,和咱們沒什麼關系。”

    洪媽媽垂手應是,陳夫人叫了洪媽媽跟在她身邊做丫頭時的名字︰“月蘭,咱們求娶鄭氏可不是為了什麼嫁妝。府裡也從來沒有算計媳婦嫁妝的規矩。”

    洪媽媽心中一凜,忙笑道︰“那是自然,安哥兒什麼身份,自然不能學那起子小人。”

    洪月蘭在陳夫人身邊也是極有臉面的,三十多年的主僕情分,陳夫人也不願意過分給她沒臉,見她明白了,便轉了過來︰“你這樣一說,我竟想起來了,當初她進門,那樣的容貌舉止,安哥兒也是極滿意的,瞧著很是恩愛,後來也是為了求著安哥兒照看她那些不知道牽扯了多遠的什麼舅舅表叔的,才惹惱了安哥兒,在我跟前抱怨了兩次說她不知輕重,我冷眼看著,安哥兒竟從此就遠了她。如今想來,那些是什麼舅舅,她嫡親舅舅如今是親王,哪裡要安哥兒來照看?倒是安哥兒比我見識明白。”

    這話看著和前面的話沒什麼聯繫,卻透著明白,洪媽媽自然也就不敢再多說,只笑道︰“大少爺那樣出息,見識自然是好的,就是夫人,也只是不願拿壞心想人罷了,哪有不明白的。”

    陳夫人嘆息︰“也不知道鄭夫人到底什麼手段,竟能讓她這樣親近,自家正經舅舅反倒靠後了。”

    洪媽媽賠笑道︰“許是少夫人本就是個糊塗人,再讓人這麼往傻了養,就更糊塗了。”

    陳夫人點頭︰“只苦了我的安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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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

    若是這一個鄭明珠聽到了陳夫人這次談話,想必會引為知己,她雖然沒有陳夫人看的這樣透徹,倒也同樣沒有她那樣覺得吃了大虧。

    她只是覺得,似乎這新的身份所看到的一角並不真的是一襲華美的長袍,在大家子裡,不管是做女兒還是做媳婦,鄭明珠這樣的性格都是十分不妙的。

    她真難以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她覺得,鄭明珠的容貌那是一等一的,端貴嬌美兼有,再挑剔的丈夫也該滿意,鄭明珠的舉止,那也是雍容嫻靜,自己入主這個身體不久,已經發覺自己有時候會不自覺的做出十分嫻雅的動作來,這是自己原本從來沒有過的,顯然是鄭明珠本身的教養。

    可是她的性格怎麼就和教養這樣南轅北轍呢?

    如今丈夫不喜已經不必懷疑了,那麼婆婆不愛估計也八九不離十,自己房裡還受制於服侍媽媽,還有更倒霉的嗎?

    或許因她還是病人,雖然卯正時分她就已經聽到了室外有輕微的動靜,但也直到了辰時,才有丫頭掀簾子進來,見她已經醒了,就過來服侍。

    身邊貼身服侍的是四個大丫頭,昨日受罰的珊瑚和翡翠,還有玲瓏和瑪瑙,都是一色十五六歲的樣子,容貌均是上等,穿著也是遍身錦繡,頭上身上該有的飾品一樣不少,十分符合侯府房內丫頭的體面。

    鄭明珠讓她們扶起來淨面淨手,去了淨房,回來後不想再躺回床上了,便坐到了窗下的椅子上,瑪瑙連忙取了小毯子給她蓋在腿上,笑道︰“小廚房裡熬了燕窩粥,少夫人略吃一點吧。”

    說著去了外間端進來一個黑漆螺鈿托盤,上面一個白底薄胎蓮花小碗,並幾樣細巧點心︰“這幾樣點心我看過了,都是清淡的。”

    鄭明珠點頭,接過燕窩粥來,對她們說︰“玲瓏,瑪瑙,你們去夫人房裡看看,擺完了早飯來告訴我,我今天好多了,要去給夫人請安。”

    按理說,媳婦給婆婆請安,那是應在早飯前,並服侍婆婆用早飯,如今她想著自己在病裡,想必不用立規矩,病後第一次請安放在早飯後,似乎更妥當些。

    玲瓏和瑪瑙對視一眼,玲瓏便笑道︰“少夫人,您也沒大好,並不一定今日就要去請安,就是夫人見了您這樣,豈不心疼?不如大好了,讓顧媽媽陪著您去,夫人也放心。”

    沒地位若此!

    鄭明珠真是覺得抑鬱,顧媽媽不發話,自己連給自己婆婆請安竟也不行了。

    不過這些丫鬟也並不容易,不管原本的鄭明珠想不想,但終究她並沒有能夠護住她們,她們依然要在顧媽媽手下討生活,所以她們不敢違逆。

    鄭明珠暫時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得拿出主子範兒來,說︰“叫你們去就去,有什麼好說的。”

    看來,這顧媽媽的事得加快解決了。

    否則,真是累的慌。

    待玲瓏和瑪瑙出去了,鄭明珠往院子外瞥了一眼,只有兩個粗使婆子在給花兒澆水剪枝,便轉過頭來,命珊瑚︰“去把裝銀子的盒子拿過來。”

    珊瑚手腳利落,很快捧回來一個黑紅套漆海棠紋的小盒子,鄭明珠打開一看,裡面竟只有十來塊散碎銀子,加起來不到五兩的樣子。

    鄭明珠臉上表情不受控制的一僵,立刻又若無其事起來,只拿了兩塊銀子,每塊約五分的樣子,道︰“我知道你們昨兒受了委屈,這個雖少,略補你們一點也罷了。”

    她雖不知道房內大丫頭的月例,但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也就是二兩上下,這五分銀子,剛好便是補償她們被罰沒的其中一半了。

    珊瑚和翡翠齊齊一怔,連忙跪下道︰“奴婢不委屈,不敢勞少夫人賞。”

    鄭明珠嘆口氣,也並沒有叫她們起來,反是靜了一靜,才說︰“我知道,在你們心裡,我是個沒用的。”

    珊瑚和翡翠忙說不敢。

    鄭明珠道︰“我雖沒用,心裡卻是明白,你們昨兒委屈了,她是媽媽,發作你們兩句,你們受了,是你們懂規矩,我也不好就那樣給她沒臉,但我也不能眼見著你們委屈當不知道,所以我才支了她們兩個出去,這事你們心中明白就好。”

    兩個丫頭這才磕了頭,接了銀子。

    鄭明珠命她們起來,說︰“我略歇一歇,看她們回來了,我再去夫人那裡。”

    珊瑚和翡翠應了,輕輕的退到外間自做針線去了。

    鄭明珠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出神。

    已經是初春了,天氣雖然還冷著,但窗外的白玉蘭已經有了花苞,鄭明珠心中就沉甸甸的起來,剛才她差一點就衝動了,這幾日觀察下來,加上昨晚看到顧媽媽不給大丫頭面子,一點點小事便直接發作,她就已經動了心思。

    顧媽媽這樣跋扈,是必要收拾的,她重活一世,可不是為了過這樣的日子!

    可是若是她孤家寡人,那只怕也不容易,她初為鄭明珠,很多事情都不清楚,鄭明珠就想著先收攏兩個丫頭,至少有了耳目才是第一步,剛才她差點就要說出來了,可是轉念一想,卻把話咽了下去。

    不能急,鄭明珠!你不能急。

    她閉一閉眼楮,鄭明珠,你是鄭明珠,不能讓人瞧出不妥來,鄭明珠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忍這幾天總該忍得住的。

    任何事情總得有點鋪墊,總得顯得順理成章。

    她嘆口氣,這是怎樣一個爛攤子啊。

    顧媽媽顯然積威已深,必是在她身邊多年,難道……鄭明珠心中一動,難道她想差了,這個媽媽並不是婆婆派來拿捏她的,而是自己的親娘?

    可是,不怎麼說得通啊,自己的親娘派來的,必是要幫著自己不讓婆婆拿捏的,按照這個思路,鄭明珠在瞧明白了顧媽媽的威風之後,第一個想著的就是這是婆婆塞來拿捏她的人。

    但鄭明珠嫁過來還不到兩年,就算婆婆十分心急,她剛過門就塞人過來,這樣短的時間,就能控制住鄭明珠帶來的幾個大丫頭並陪嫁的媽媽們,更能積威如此深重,實在難以理解,而且她看這顧媽媽,並不是多麼高明的人,一點點小事就要逞威風,有風使盡舵,十分的小家子氣。

    鄭明珠想不明白,所以她決定暫時不動手,看明白了再說。

    打發一個媽媽不算大事,可是不能在連她背後的人是誰都不明白的時候動手,鄭明珠本身就十分擅長忍,這個媽媽她也同樣忍得下去。

    鄭明珠搖搖頭,似乎想要把那些拼命要冒出來的回憶搖掉一般,心中對自己告誡,現在我是鄭明珠,我是鄭明珠。

    以前的只能先忘掉。

    不一會兒,玲瓏和瑪瑙回來了,鄭明珠命她們給自己換衣服梳頭發,心中一邊感嘆,這大家子訓練出來的丫頭就是不一樣,動作規矩熟練,井井有條,如行雲流水一般緊湊又流暢,她選了一件石榴紅金繡遍地錦雲緞褙子,一條玉色纏枝薔薇緞裙,對丫頭說︰“胭脂選鮮亮一點兒,我這病著,氣色不好,略鮮亮點也免得母親擔心。”

    又選了一支金托紅寶石梅花釵子並一溜十二顆大珍珠壓鬢,一朵娟紗攢花,戴了一副珍珠流甦墜子,最後玲瓏捧來白玉蝴蝶撲花口脂盒,挑了一點抹了唇,就站起來扶著丫鬟的手去給陳夫人請安了。

    武安侯府對於現在的鄭明珠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幾天來她連自己的臥室都沒有出過,幸而身邊有丫頭,倒沒有迷路的擔憂。

    鄭明珠一路默默的記著路,出了院子門,繞過影壁,從內院西內角門出來,穿過抄手走廊,這邊的院子牆上全是青藤,再往前拐一下就是正房了。

    挺近的。

    果然嫡長子的身份十分貴重。

    鄭明珠剛走到院子門口,正房的丫鬟早已知道了,兩個穿淡紅裙子的丫頭迎了出來,笑道︰“少夫人來了,夫人剛還念著呢,說要打發人去看少夫人,不承想這就來了。”

    說著一邊一個扶著她往裡走。

    鄭明珠自己的丫鬟很有眼力的退後了一步。

    榮安堂的院子十分大,上面五間正房左右四間耳房,她走上台階,早有丫頭高高的打起了簾子,裡頭一疊聲的報︰“少夫人來了。”

    丫頭扶著她到了東次間,鄭明珠抬眼便看到坐在臨窗大炕上的陳夫人,穿著杏黃交領撒花襖兒,淺黃色繡牡丹裙子,嘴角含笑看著她。

    旁邊站著幾個丫頭媳婦。

    鄭明珠連忙恭恭敬敬的行禮請安。

    陳夫人便說︰“你身子還沒大好,該好好養著,待你好了再來也是一樣的。”

    說著指了指下首的長背靠椅。

    鄭明珠也不就坐,從丫頭手裡接了杯子親自給陳夫人倒了茶捧過去,笑道︰“知道母親心疼媳婦,只是媳婦哪有不惦記母親的,病了這些天,如今略好些,便忍不住過來看看。”

    陳夫人眼眸帶笑,看起來很是溫和,鄭明珠見她喝了一口茶了,她才在一邊坐下。

    陳夫人笑道︰“知道你有孝心,只是身子要緊,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要媳婦立規矩的婆婆,你有這心就很好了。”

    看起來實在是和氣溫柔的婆婆。

    鄭明珠一徑賠笑。

    她是深知道的,天下人若是只看表面,那只怕都是好人,誰還見人都凶神惡煞不成?更何況這種大家子出來的女子,別說心裡有什麼,就算心裡恨不得生吃了你,面上也是笑吟吟親熱非常的。
婆婆

    說了一會兒閒話,鄭明珠笑道︰“前日我娘打發人來瞧我,給了一匣子新瓖嵌的簪子,我瞧了,樣子倒是挺新鮮的,就想著送幾根給母親和妹妹,或戴個新鮮或賞人罷。”

    瑪瑙趕緊遞上捧著的盒子,鄭明珠打開來,裡頭是五支金鈿靈芝如意簪,陳夫人身邊一個圓臉的丫頭過來接了捧到陳夫人跟前。

    陳夫人就著那丫頭手上看了,見確是細巧樣子,雖不很華貴,倒也適合給姑娘們帶,便笑道︰“親家母給你的,你戴就是了,又想著我和嫻丫頭她們。”

    鄭明珠笑道︰“這能值什麼,也就樣子略新鮮點,說是珍寶館今年的新樣子,市面上還沒出來,先送了一盒給我娘瞧瞧。”

    嘴裡陪著笑,心中卻已經因為‘親家母’三個字而震驚了。

    老天,這鄭明珠給她的驚訝真是一個接一個,沒個消停,親家母三個字雖然是個隨口稱呼,听在鄭明珠耳裡卻立刻知道了許多事。

    她知道,鄭明珠的生母是先帝的嫡次女平陽公主,身為帝王嫡女,只要母親沒有被貶,賜婚前必然是封賞一品公主的,一應規制與親王比肩。

    而陳夫人身為武安侯嫡夫人,按例不會低于二品誥命,極可能是一品的,她就算和自己家做了親,平日里的稱呼也應是尊稱公主,斷不會稱親家母。

    若是稱親家母,那必是和她同級或者略低,這樣的人家最講禮儀,是絕不會弄錯這一點的,這也就是說,公主其實已經早逝,如今的安國公夫人是繼室。

    公爵繼室,只封二品誥命也是常事。

    怪不得!

    她竟連這樣的大事也不知道!

    一切不合常理的疑惑似乎都有了解釋。

    今日特地尋了個借口提自己娘家,倒是獲得不少信息,解了許多疑惑。

    她心裡念頭還沒轉完,陳夫人又笑道︰“你既好多了,也該打發你院子裡的媽媽回去報個信兒,免得你娘擔心。”

    鄭明珠忙笑道︰“還是母親想的周到,那我回頭就打發顧媽媽回去一趟。”

    陳夫人頷首︰“很好,她去最為妥當。”

    口氣十分冷淡。

    這話說的十分有意思,鄭明珠笑笑︰“媳婦病了這些日子,顧媽媽時時照看,也是極勞累的,媳婦想著,不如給她幾日假。”

    陳夫人倒是詫異,笑道︰“你的媽媽,你安排就是了,不必來回我。”

    嗯,很好,顧媽媽不是婆婆的人,鄭明珠松口氣,得罪婆婆對她可沒什麼好處。

    鄭明珠笑道︰“媳婦是想著,顧媽媽若不在,我院子裡沒有人管著丫頭們了,不成體統,想求母親派個老成得力的媽媽替我看兩日院子。”

    陳夫人笑起來︰“罷了罷了,我可不幹這種事,沒得讓人以為我往胡亂媳婦院子里塞人,我看你院子裡大丫頭都不錯,知道規矩,又有別的媽媽,略照看個三兩天也罷了。”

    鄭明珠再鬆一口氣,婆婆雖對她冷淡,卻是個爽利人,自己送上門的機會,她都懶得塞人過來,或許是並不看重她,但無論如何,這已經是極厚道的婆婆了。

    謝天謝地,不求婆婆待自己親熱,只要沒有惡意,已經是運氣不錯了。

    鄭明珠覺得,這已經是她成為鄭明珠之後第一個好消息了。

    鄭明珠輕松了不少,又陪著笑奉承了一會兒,說了些別的話,便辭了出來。

    鄭明珠早上去給陳夫人請了安,晚飯前,她就見到了丈夫。

    那個時候,她正半靠在床上發呆,今天請安得到的信息太多,也十分要緊,她正在細細的思忖,便聽到門口丫頭的聲音︰“大爺來了。”

    鄭明珠剛回過神來,便只覺得眼楮一亮,似乎整間屋子的燈火都跳了一跳似的,陳頤安已經自己掀了簾子進來。

    仿若是天門轟然洞開,滿天的星辰璀璨生光。

    鄭明珠心中竟涌起一個荒唐的念頭,我活過來竟就是為了遇到他吧?

    無端端的便面上一紅。

    這樣的豐神如玉,這樣動人的眉目,就算隱含著一絲不耐煩,卻也無損他那難得一見的俊美姿容。

    原來,世傳武安侯長子俊美無儔,並非世人謬傳。

    若說原本對真正的鄭明珠只是羨慕,如今她對鄭明珠已經是嫉妒了,那樣嬌美的鄭明珠在這樣美好的年華,遇到這樣一個人,上天實在待她不薄。

    陳頤安穿著雨過天青緙絲錦緞常服,沒有戴冠,顯見得回家已經換過衣服了。

    鄭明珠呆了一下,此時才回過神來,連忙要起來,陳頤安已經走過來按住了她一邊肩膀,自己順勢坐在床邊,溫聲道︰“別起來,你身子不爽利,只管養著才好。”

    鄭明珠輕輕點頭,溫順的答是,這才仔細的打量這個如今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他的眉眼略似母親陳夫人,卻又十分的英氣,難以言表的俊朗,鄭明珠看著他,總覺得有種難以言敘的熟悉親密之感。

    鄭明珠心中輕輕嘆口氣,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這個身份都是毫無瑕疵的,實在是好的叫人嫉妒,可誰又知道,她真正的日子卻又是怎麼過的呢!

    只不過鄭明珠覺得,便是日子再難過,這輩子能遇到這樣一個人,也已經十分值得了。

    陳頤安打量她,那神情實在是不見親熱,只有冷淡,與鄭明珠忍不住翹起的嘴角實在是鮮明對比,他道︰“剛才去給娘請安,娘說你好多了,我還不信,如今一看,果然氣色好了不少,不過你既還沒好爽利,也就不必去娘那裡請安了,你知道,娘最是寬和的,不會挑你的禮,養好身子是正經。”

    鄭明珠聽了,便笑道︰“是母親疼媳婦,我心裡明白,自然更不能就自己驕縱起來,我病了這些日子,母親天天打發人來瞧我,又賞了許多東西,我心裡也惦記著母親,趁今日早上覺得還好,也想走動走動,便去給母親請安,也並沒有坐多久,如今既然大爺吩咐了,我便聽大爺的就是。”

    陳頤安點頭,見今日鄭明珠說話格外溫柔和順,便又寬慰她幾句,看起來就打算走了。

    鄭明珠連忙拉住他的手,說︰“我病了這些日子,如今略好了一點,我想著,明日打發顧媽媽回家告訴娘一聲,也免得她老人家惦記。”

    她看得明白,這句話出口,陳頤安幾乎是本能的就皺了眉頭,臉色眼見就不大好看了,抽出自己的手來,說︰“你自己安排就是。”

    鄭明珠忙解釋︰“是母親吩咐的,我倒沒想到,還是母親周到。”

    這樣說了出來,陳頤安便不好發作了,便說︰“也罷了。”

    竟就走了。

    房間裡立時竟就覺出幾分淒涼來。

    鄭明珠躺回引枕上,輕輕嘆了口氣。

    真是發愁啊。

    以鄭明珠之嬌美,又是少年夫妻,陳頤安也並不留戀親近,看來這夫君實在是不喜歡她,這個時候來看她,也明顯是奉母親的命而已。

    因她早上去請了安,表明已經好多了,身為丈夫今晚再不來看她,也實在說不過去。

    可是那冷淡的樣子,也真叫人灰心。

    夫君不愛已經是一大劣勢,而除了丈夫之外,女人最能依靠的娘家,看起來也很有問題,這鄭明珠的日子還真是不好過。

    而且從她早上試探陳夫人,如今試探陳頤安來看,他們母子對她親近娘家都並不高興,陳夫人城府深,掩藏的很好,若不是她十分留意,也不會發覺,但陳頤安畢竟年輕,更容易表露出來,她一看便知。

    這鄭明珠,到底做了些什麼?

    她的腦中沒有記憶,又不敢去問人,這一步一步走的十分艱難小心,生怕犯了大錯,讓人發現不對。

    現在所能知道的便是天之嬌女,看起來也不見得比她的當年輕省,尤其在這樣的大家族裡,只有更難的。

    如今她成為鄭明珠才幾日,才見過幾個人?就這樣步步為難了,今後還有一大家子要應對,還有整個世族以及帝都的交際圈子,鄭明珠要怎麼討喜?

    她環顧四周,臥室陳設極其精美華貴,整套的花梨木家具,器皿窗幔陳設布置無一不是富貴錦繡,可是在這些的掩蓋之下,卻只是蒼白。

    上蒼給她的第二次機會,原來竟不是鋪滿錦繡的大道,而是滿地荊棘!

    只是這荊棘中,鄭明珠偏又看到了一些掩藏著的璀璨珠寶,她發完了愁,竟不由的又眉開眼笑起來,只是沒有人看到,這一刻她那如花盛放一般的嬌艷。

    眼前極為鮮活是那個冷淡的,不耐煩的男子,他的動作,他的舉止,他走路的樣子,他的神情,還有那乾燥溫暖的手……

    鄭明珠的臉上飛上了紅暈。

    那原本是天邊的星辰,如今卻是她的丈夫,只是她原本還是閨中女兒,想到丈夫這個詞代表的意義,也十分害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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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

   這狀態一直持續到當晚安寢的時候,鄭明珠見翡翠抱了鋪蓋放在床踏邊上,略覺有點不對,這才整理了心神,她屋裡是四個丫頭輪流上夜的,前晚就是翡翠,怎麼今晚又是她?

    鄭明珠想了想,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讓她們服侍梳洗了便上了床。

    翡翠關了門,在邊桌上留了一支蠟燭,坐到床踏邊發呆,鄭明珠側身睡著,看了半天,終於開口說︰“怎麼了?”

    翡翠不妨她開了口,倒是嚇了一跳。

    鄭明珠更加篤定,輕輕說︰“你特意換了班來,必是有什麼心事。”

    她不得不爭取主動,能早一點收攏一個丫頭也是好事,這些日子來,真是憋屈的夠了,連一個媽媽子都不敢動,她就算前世都沒有這樣憋屈過。

    今晚見翡翠有點動心思了,她決定主動出擊。

    坐以待斃,落到最後無人相助的絕望境地,從來不是她的風格。她是一個在病中都會掙扎著布置好一切的人。

    今天一早她支走另外兩個,安撫這兩個,就是為了打開突破口,果不出她所料,能夠進主子房里做大丫頭,自然也是聰明的。

    翡翠終於開口說︰“少夫人,奴婢有幾句話,不知該怎麼說。”

    鄭明珠道︰“翡翠,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十三年了。”

    “是啊,十三年了,這麼多年來,你也是知道的,我別的不說,情分是看的重的,你有什麼話只管說。”

    翡翠聽了這句話,聲音里竟就帶了哭音兒︰“少夫人您就吃虧在這情分上啊。”

    還真是個明白丫頭,鄭明珠說︰“我知道,可是我……”

    十分為難的樣子。

    翡翠就說︰“少夫人,奴婢知道您也難,您護著奴婢也多少年了,當初奴婢的娘就跟奴婢說過,您的脾氣最肖似公主,最重情重義,如今奴婢斗膽求您再護著奴婢一次吧。”

    公主?鄭明珠心中一動︰“你只管說。”

    翡翠期期艾艾說了半晌,終於還是哭著說了出來,原是顧媽媽打算要把她配給她娘家安國公府裡跟著爺們出門的杭大家的小子,那個小子吃喝嫖賭樣樣來,十分不成個人樣,因見翡翠生的標致,又是大丫鬟出身,十分有體面,便使了錢到顧媽媽跟前,要娶了翡翠。

    翡翠聽說,顧媽媽已經答應了。

    大丫鬟配人的事也能答應,這顧媽媽果然是能在這當家的。

    鄭明珠心中冷笑一聲,先不答應翡翠這件事,只是先問︰“你聽誰說的。”

    翡翠哭道︰“是珊瑚的娘如今還在那府裡當差,聽杭大家的張羅著娶媳婦,一打聽才知道,這月珊瑚回家,她娘便悄悄的告訴了珊瑚。”

    既然是珊瑚說的,看來珊瑚和翡翠關係是很好了。

    翡翠翻身跪著,連連磕頭︰“姑娘,姑娘……”這一激動就把原本的稱呼叫了出來︰“求您救我一命吧。”

    鄭明珠說︰“這事我想想吧,你先起來。”

    她這兩天冷眼看了,外頭的小丫頭還入不了這房,就這房里四個大丫頭,也是涇渭分明的很,珊瑚和翡翠,玲瓏和瑪瑙,玲瓏和瑪瑙顯見的在顧媽媽跟前有體面,而這兩個便弱的多,尤其是玲瓏,嘴頭子十分來得,事事都要掐個尖,不僅是這兩個丫頭,就是鄭明珠自己,她也不見得放在眼裡。

    瑪瑙略厚道些,但也和珊瑚翡翠不是一路人。

    想了一會兒,鄭明珠說︰“你娘如今可還好?”

    “謝少夫人惦記,娘的身子還好,就是也惦記著少夫人,總命奴婢好好當差,服侍好少夫人。”

    鄭明珠嘆道︰“你是個好的,你娘也是好的,想必也總念著我娘。”

    翡翠略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了鄭明珠最想听到的那句話︰“是,娘是總念著公主。”

    這就足夠了!

    鄭明珠松了一口氣,輕聲說︰“我也念著娘呢……罷了,你的事,我盡力替你周旋吧。”

    翡翠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能說出這句話來,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只是想著自家小姐成日裡只知息事寧人的性子,多少事自己都是那做不得主的,能替她怎麼樣呢?

    一時淚流滿面,只是磕頭︰“有姑娘這句話,奴婢便是死了也不怨。”

    鄭明珠在心中嘆氣,她何嘗不明白翡翠的意思,她顯然是信不過自己的,知道自己縱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本事。

    真不知道這鄭明珠是怎麼過的日子,難道就真一點主也做不得?陪嫁丫頭本就是她的人,真要硬起來,娘家夫家都不能做這個主,她到底怕的是什麼?

    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鄭明珠此時心中雖然篤定,面上卻不露出來,她深知自己和真正的鄭明珠是兩個人,性子自然不同,那麼做事做人也是不同的,想盡量轉換的自然一點,少引起關注。

    於是她只是說︰“翡翠,你過來坐著,咱們也說說話。”

    這一說就說了大半宿,鄭明珠越說越精神,半點也不困,打著回憶往事,回憶主僕情分的旗號,不著痕跡的套了翡翠大半夜的話。話題越扯越遠,卻越听越是心驚,哪有半點睡意!

    這個糊塗的鄭明珠!

    原來鄭明珠在三歲時親娘平陽公主病逝,豎年,父親安國公鄭瑾繼娶襄陽候庶長女朱氏為填房,如今生了一子二女在膝下,另有平陽公主的嫡子,同胞哥哥鄭明玉,並還有幾名妾室、通房所生子女。

    鄭明珠與繼母極為親近,言聽計從,自家哥哥反倒靠了後,有幾次還被哥哥訓斥過,沒承想越是這樣她就越是遠著自己的親哥哥,反倒是繼母那邊的親戚也是被她當了正經親戚來敬,那朱氏是庶女,來往勤的都是那妾室的娘家並她的同胞兄弟姐妹,那些人家眼皮子本就淺,又肯奉承,十分小意,這鄭明珠竟就被哄的越發親近起來。

    東西錢財被誆去了許多。

    連朱氏的兩個親女,也是圍著鄭明珠,口口聲聲的姐姐,親熱的不得了。

    這鄭朱氏真有手段。

    可是聽翡翠說起來,也並沒有任何不滿的地方,反認為太太慈愛,對自家小姐關懷備至,事事都想著小姐,那份慈心,便是自己的親生閨女反倒靠了後,滿心就疼自家小姐這個女兒,憐她自幼沒了生母,平日裡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先送去給大小姐,剩下的才是自己女兒和小庶妹的。

    而且連兩個女兒也教的敬愛大姐姐,並無怨言。

    是以小姐親近繼母也是合理的,只是不該太縱容親戚,畢竟妾室的娘家並不是正經親戚,身份太低,就算與親戚親厚,那也該是襄陽候的親戚才對。

    而且小姐的生母去的雖早,親舅舅親姨母是有的,貴為親王並一品公主,這些也該親近,如今看來,這樣的貴戚反倒是靠了後。

    鄭明珠心中冷笑,安國公近年來聖眷極盛,簡在帝心,真正是大紅人兒,他家裡什麼沒有?吃穿上一並都是上乘,挑了最尖的做了面子,餘下的也都是好的,何況這些東西換回來的好處就太多了!

    鄭朱氏實在是個聰明人,而鄭明珠就實在太糊塗了。

    她原以為,這幾天的各種真相已經十分倒霉了,沒想到,說到後來,竟還有更叫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鄭明珠本身糊塗又軟弱,教出來的丫頭也不懂世事,只不過在她身邊久了,看到的就多,被她三言兩語套的出來,原來鄭明珠還有更糊塗的事情。

    鄭明珠的生母貴為一品公主下嫁,按親王分例,嫁妝之豐厚難以言敘,雖不能全給鄭明珠,但也有許多,加上安國公嫡長女這身份,也是添了許多東西,僅清單便裝了一箱子。

    可是嫁過來近兩年,翡翠從來沒見過鄭明珠打理嫁妝,出入之事全是顧媽媽在掌管。

    鄭明珠甚至說︰“太太說過,女兒家嬌貴,怎麼能讓這些庶務壞了清貴,顧媽媽是太太親自選的人,自然妥當,免得我操心。”

    天啊,軟弱,糊涂,天真,清高,不諳世事,這鄭朱氏真是教的太好了!

    震驚太過,是以後來聽到翡翠忿忿的說著姑娘對顧媽媽也太敬重了,整日裡說著什麼“她是媽媽,又是太太給的,自然只有她說我的,沒有我說她的,她發落你們便是不對你們也只能委屈了”之類,鄭明珠也懶得驚嘆了。

    張口太太閉口太太,太太的話竟是金科玉律了,一般人家的親生女兒只怕還做不到這樣孝順。

    總之,這個原身竟然是如此的奇葩。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萬分的同情起丈夫和婆婆了,攤上這樣一個媳婦,那可真是夠倒霉的。

    內不能轄制後宅,在外大約也不能指望有所助益,唯一還有點用的,或許便是她的親爹,親哥哥,親舅舅,親姨母都是權勢極盛。

    偏她又不和這些人親近!

    怪不得丈夫婆婆都這樣對她冷淡,實在太叫人失望了。

    這樣完美無缺的出身,竟落到這樣的境地,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

    罷了罷了,既然用了人家的身體,且現在倒霉的輪到自己了,還是不得不籌劃籌劃,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也要過的舒心吧,鄭明珠不得不為她的日子出膀子力氣了。

    鄭明珠盤算著,丈夫冷淡,便先冷淡著,她如今這樣,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而婆母,從今日看她有機會都不往自己院子裡塞人的舉動來看,應是個要面子,不肯落刻薄名聲的婆婆,是個好伺候的,她的要求不高,不指望婆婆拿媳婦當女兒疼,只要不存心為難,已經謝天謝地了,如今便先奉承著,首要便是處理了顧媽媽,收攏丫頭——大約也得打發幾個出去,再把嫁妝收回來。

    只怕不容易,鄭明珠空有一座寶山,卻沒有護住這寶山的本事,難說現在情形如何的糟糕。

    翡翠說著鄭明珠嫁過來之前在安國公府的種種,真正是一尊菩薩似的,鄭明珠卻是走了神,看著黑暗中翡翠隱約的輪廓發呆。

    丫鬟的事情也不好辦,玲瓏和瑪瑙是安國公府裡家生子,當年鄭朱氏親自挑給鄭明珠使的。如今一家子都捏在鄭朱氏手裡,自然是鄭朱氏叫他們往東不敢往西,而翡翠和珊瑚又有不同,她們兩個的娘都是當年公主從宮裡帶出來的,配了人,公主念著舊情,見年歲差不多,便從小兒叫她們在鄭明珠身邊,雖太小不能服侍,做個玩伴罷了。

    後來朱氏進了門,倒也沒有換掉她們,只不過也是一樣,一家子老子娘哥哥兄弟姐妹都在府裡,她們又怎麼敢不聽話?

    是以與其換掉公主指的人招人猜忌,倒不如這樣捏著她們,反而妥當。

    鄭明珠略想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在心中冷笑,這朱氏真會辦事,陪來丫頭都是獨個跟來,整家子陪房倒是另外的,真是拿捏的一絲不漏。

    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翡翠的娘因身子不好,出了府,只有一個弟弟,如今在安國公府二門上當差,但珊瑚卻是娘和姐姐都在朱氏手下當差。

    阿彌陀佛,幸而有個翡翠,珊瑚如今是不敢用的。
妾室

     鄭明珠心中盤算過了,放了點心,沒想到,翡翠卻又說出件別的讓她差點要捂著臉呻吟怎麼這麼倒霉的事。

    原來,鄭明珠這次生病竟然是被個小妾氣病的!

    這才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呢,鄭明珠想也不用想,就憑原本鄭明珠的性子本事,連個媽媽都能拿捏她,還能指望轄制妾室嗎?

    這件事又比顧媽媽更要緊了,顧媽媽再厲害再跋扈,總是一個下人,等自己理順了關系,尋個錯隨隨便便也能打發掉,而且看顧媽媽的做派,這錯兒再好尋不過了,暫時沒動她,不過是還沒來得及和她背後的人打交道。

    謀定而後動,鄭明珠一點也不著急,還真沒把她當回事兒。

    她心中要緊的事是丈夫,婆婆,繼母,以及父親哥哥等,一個媽媽子,拿她當個大敵倒是抬舉了她。

    可是妾室卻是不同的。

    她們是半個主子,身份特殊,和自己的丈夫關系密切,今後還有機會生出一個主子來,妻妾之間是天然的敵人,鄭明珠本能的就用自己的商家女的方式思考,她們有著同樣的利益需求,丈夫的寵愛,子嗣的權利,都是一模一樣的,所以爭鬥從來難免,而且後宅爭鬥一向腥風血雨,往往是于無聲處見驚雷,並不遜於廟堂。

    而在這爭鬥中,相比正妻,妾室雖然弱勢,但有時候巧妙的利用了形勢,子嗣,加上心機運氣,也並不見得會輸給正妻。

    寵妾滅妻這種事雖不屢見,到底是有的。

    鄭明珠被氣到當場暈過去,進而病倒,就可知這妻妾爭鬥,她已經輸了一局。

    在翡翠的嘴裡,她當然是為自己的小姐不平,說著說著,眼淚都掉了下來。

    原來,陳頤安如今有兩個妾室一個通房丫頭。

    年紀最大的便是通房丫頭宣紋,因是從小兒服侍陳頤安的,陳頤安剛剛懂人事,便做了通房,這也是貴冑人家的慣例了,爺們通了人事,安排個通房讓他伺候,免得拘了他反而被人引誘沾染上些不三不四的人。

    那宣紋容貌中上瞧著性子也溫馴,夫人便選了她。如今依然在陳頤安身邊伺候。

    後來陳頤安和鄭明珠議了親,按照大盛王朝貴冑家族的慣例,要先立一個妾,以後好迎正室姐姐進門——便是冊後也是如此,先冊一個如妃,再迎皇後。

    陳家也是按足了規矩,陳夫人親自上門,徵得了鄭家的同意,且帶了妾室人選給鄭家當家主母看過了,才擺的酒,選的是武安侯老太君娘家一個旁枝的庶女,娘家姓楊,名叫瑩月,年歲比鄭明珠略大一歲,特意選的容貌不是十分出色的,卻是知書識禮,原也是當小姐養的。

    還有一個卻是鄭明珠進門之後才抬進來的,翡翠的說法是陳頤安去了一趟江南,回來便帶了這位方姨娘,只說是因去江南沒帶服侍的房裡人,江南總督是侯爺故交,拿他當了侄兒看待,特意尋了個良家女子給他做妾。

    這真是透著蹊蹺,鄭明珠半點不信,便對翡翠說︰“我記得大爺那次去江南時間不長吧?”

    翡翠說︰“大爺一個多月就回來了,我還記得大爺去的時候穿的薄綢衣服,回來的時候連夾衣還沒換呢。”

    鄭明珠還是用那個藉口︰“唉,我這一病,記性真是大不如前了,竟沒你記得清爽。”

    幸而有這次病倒,多現成的藉口。

    一個多月,扣去路上來回的時日,在江南也就二十天左右,竟就這樣缺人服侍不成?且就算要女人,也沒有必要一定要抬姨娘,隨手收用個把丫頭實在是平常的很,此事必是另有蹊蹺的。

    要弄清楚這件事,首先得知道陳頤安當時為了什麼事情去江南,還得知道這個方姨娘的娘家是哪一家,知道了這兩件事,想必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只可惜,這兩件事,翡翠這丫頭都不知道。

    翡翠只是說︰“大爺帶了方姨娘回來,夫人是很不高興的,後來還是大爺讓丫頭們都出去,自己在房裡和夫人說了半晌話,夫人才答應擺酒的,那天晚上還特意到我們屋裡來坐了一陣子,還賞了您不少東西呢。”

    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心中有了點底,這方姨娘的來歷只怕並非一個普通妾室這樣簡單,大概不外乎兩個來歷,某種投名狀,或是代表某種利益。

    而這次,氣病了鄭明珠的,正是方姨娘!

    鄭明珠嫁過來快也有一年多了,還沒有喜,但陳家是正經人家,身份又高,並沒有急著讓妾室生兒育女,依然是喝著避子湯的,按理,這種情況通常會持續到第三年上,鄭明珠依然沒有動靜,才會停了妾室的藥。

    但偏偏這方姨娘竟就突然了診出了喜脈。

    原本的鄭明珠聽到信兒,當時就氣的暈了過去,一病不起。

    鄭明珠怔了一會兒,原來,自己竟然是這樣到的這裡。

    翡翠極為不忿,在黑暗裡說︰“必是方姨娘私自停了藥,那日還在大爺跟前哭她也次次都吃了藥,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鄭明珠回過神來,卻是微微一笑,方姨娘身份這樣特殊,這懷孕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背後的意思,可是,不管是誰的意思,陳頤安都不見得容得下。

    若是方姨娘自己的意思,這樣自作主張,得罪的豈止是陳頤安?她身後的人也必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如此不聽話,而且陳頤安信不信她是自作主張還兩說呢。

    若是她背後的人的意思,陳頤安又豈能挨打不還手,容別人插手他陳家的事?讓這樣身份敏感的妾室生下他的長子或是長女?

    鄭明珠迅速的就想清楚了利弊,不由苦笑,這件事鄭明珠根本就沒有生氣的必要,她只需要穩坐看戲就足夠了,方姨娘根本就別想生出這個孩子來,甚至她的命保得住保不住還不一定呢。

    原本的鄭明珠想不明白這一節,卻是成就了自己……

    世事莫測,她再次有了這感嘆。

    這件事往深了想,對她其實真不是壞事啊,不過既然已經病了,不妨做的更委屈一點,陳頤安作為丈夫,總得有點表示才對。

    弄明白了這些事情,見也是下半夜了,這才朦朧睡去。

    第二日還在朦朧中,便听得外頭院子裡很是吵雜,鄭明珠睜開眼來,瑪瑙掀了簾子進來說︰“少夫人,楊姨娘和方姨娘來給少夫人請安了。”

    鄭明珠眨眨眼,想到自己成為鄭明珠,這已經是第五天上頭了,這兩個姨娘卻是第一次來請安,果然,原本的鄭明珠轄制妾室上也是十分軟弱無力的。

    至於為什麼今天來了,鄭明珠轉轉念頭就知道了,昨晚陳頤安來看了她,今天兩個姨娘就來了。

    反正還病著,鄭明珠就不想怎麼打扮了,只是叫瑪瑙服侍她穿了件紅底十樣錦妝花緞面小襖兒,挽了挽頭發,靠在一個大靠枕上,就叫姨娘們進來。

    走在前面的是楊姨娘,她長的端莊秀麗,細長眼楮,一頭烏油油的秀發,只簡單的插著一對如意銀簪,穿了件石青色素面織錦褙子,白雲紋綾緞裙,石青緞面繡鞋。

    後面比楊姨娘略矮的是方姨娘,她身量嬌小,是南方人的身材相貌,生的極為嫵媚,眼尾斜飛,波光瀲灩,嘴角一對深深的酒窩,她只穿了件蓮青色素面通袖襖,月白色裙子,兩個姨娘打扮都很素淨,想必是因為主母病著的緣故。

    姨娘們行了禮,鄭明珠特別多看了方姨娘兩眼,她腰身還小,顯然是月份還輕的緣故,看不出懷孕的樣子,她本來年輕,又容光煥發,看起來分外艷麗。

    鄭明珠倚在靠枕上,吩咐丫頭︰“給兩位姨娘設個座兒。”

    方姨娘和楊姨娘都忙說︰“姐姐跟前,哪有我們的座兒。”

    鄭明珠說︰“坐著也無妨,且方姨娘是雙身子的人,現在月份又輕,越發要小心。”

    要怎麼處置方姨娘是陳頤安的事,她不想在陳頤安決定之前就弄出事來,現在他們夫妻情分已經很淡了,要更加小心才是。

    兩人這才蹲身謝了,坐了下來。

    方姨娘笑著說︰“那日大爺說姐姐病了,嚇了妾身一大跳,本想立即來看姐姐的,大爺卻說怕擾了姐姐煩心,越發連請安伺候都免了,幸而昨日聽大爺說姐姐好些了,今日才敢過來請安。”

    她的聲音又輕又脆,帶著點志得意滿,一口一個大爺,笑的酒窩深深的,把那種得寵的行徑描繪得淋灕盡致。

    鄭明珠心中好笑,並不惱怒,只是說︰“虧的大爺體恤,我也沒什麼大礙,就是精神不好,不耐煩見人,如今靜靜的養了些時日,就好多了。”

    方姨娘笑道︰“姐姐好了,才是我們的福氣。”

    鄭明珠看了楊姨娘一眼,見她並不著聲,只安靜坐著,不過既然陳頤安免了她們的請安,她也跟著方姨娘來了,那自然也是有考慮的,只不過如今看來這位的心思倒是深的多,轉念一想,也對,老太君出自壽寧侯府,這位楊姨娘雖是旁枝庶女,卻也是正經小姐出身,如今甘願做妾,總是有點心思的。

    而且老太太娘家的姑娘,就算做妾,也比別的妾室有體面。

    有點心思才正常。

    不過既然她沒有任何表現,鄭明珠更不會有動靜,她是正室,身份背景天然佔了優勢,犯不著對一個妾室如臨大敵。

    楊姨娘不怎麼說話,方姨娘也並不為怪,似乎很習慣,自己笑語盈盈的,楊姨娘只是很簡單的附和一兩句,場面倒也不冷清,鄭明珠心想,看來這是以往的常態了。

    又坐了一盞茶時分,鄭明珠便說倦了,兩個姨娘連忙告退,鄭明珠點頭,這次會面她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既不親熱也不惱怒,微微笑著聽她們說話,還叮囑了方姨娘要注意身子。

    走的時候,鄭明珠注意到方姨娘似乎有點失望的樣子,是覺得沒看到自己的笑話?還是因為自己沒有惱怒的給她好看?

    她倒是真把自己當了個人物,鄭明珠心中對她其實只有憐憫,這世上糊塗的人可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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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母

    雖然已經身體已經無礙,鄭明珠還是又在自己屋子裡靜養了兩日,鄭明珠把自己來到這裡見過的人和事在心中細細的想了一遍,更想著自己的未來。

    她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也更無法猜想她今後上蒼又是怎麼安排,只是她是鄭明珠一天,她就要為自己爭取一天,豪門貴女的生活有時候會比平民有更多危機和陷阱,只是如今的自己不得而知危險會來自何處,所以,縮在自己的院子裡過日子,是目前最為妥當的做法。

    而這恰恰也是最容易解決的,收拾了顧媽媽,換一批丫頭,握住那份嫁妝,就能平靜的過下去。

    鄭明珠想的清楚了,又歇了一天,“病”就好了。

    她知道陳夫人每天卯正三刻起床,辰初開始安排當天的要緊事,辰正三刻吃早飯,早飯後管事媳婦嬤嬤過來回事,是以一大早就起來,趕在辰正三刻前到了榮安堂。

    陳夫人見了她,便笑道︰“怎麼這麼早過來了,身子如何,可吃的消?”

    鄭明珠行了禮,立在一邊服侍陳夫人喝茶,笑道︰“媳婦已經好了,怕母親掛念,早些過來請安,母親好放心。”

    陳夫人便叫她坐下,鄭明珠推辭,陳夫人笑道︰“你嫁過來的第二天我便說過了,不用你立規矩,咱們家一向這樣,太夫人待我就寬厚,總是說,有孝心不在這上頭,家裡頭丫頭這麼多,哪用自己媳婦伺候呢?咱們家不是那起子小門小戶,媳婦不用教也是懂規矩的。我這是有樣學樣,總不會錯的。”

    鄭明珠這才坐下來,笑道︰“母親一向拿媳婦當自己女孩兒疼,我這嫁過來,比在娘家過的還舒服呢。”

    說了一會兒話,幾位小姐都過來了,大小姐陳頤寬,二小姐陳頤雅,三小姐陳頤嫻,四小姐陳頤貞,五小姐陳頤敏,另外還有一個六小姐陳頤蘭年齡還小,尚跟著生母吃奶,沒有過來,姑嫂見了禮,很快丫頭紫香過來請到東廂房用早飯,鄭明珠忙扶了陳夫人過去,又親自端了羹湯,給小姐們布了菜,服侍陳夫人吃飯,陳夫人笑道︰“你吃過了沒有?都說了,很不用你伺候。”

    鄭明珠笑道︰“因才好些,大夫囑咐要吃的清淡,就叫小廚房熬了清粥,吃了才過來的。”

    丫頭早有眼色的給鄭明珠奉了茶來,陳夫人說︰“一大早就吃茶不好,昨兒不是新得了杏子露?給少夫人一盅,又甜又香,潤肺養顏,女孩子吃最好了,等會兒你也帶一瓶子回去。只要一勺子就夠兌一盅了,每天早上吃一次,比燕窩還強呢。”

    鄭明珠謝了,這才坐到了一邊,那杏子露果然香甜,她慢慢綴著,細細的打量幾個小姐,她已經知道她們的名字排行,根據座次也能分得出人來,此時正好記住了,免得單獨見面分不清是幾小姐。

    幾位小姐都是容顏秀美,大小姐陳頤寬今年年底就要滿十五了,婚期也定在了明年初,五小姐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樣子,長的秀氣,此時安安靜靜的吃著早飯,並不東張西望。

    鄭明珠看了幾眼,最細細打量的便是唯一的嫡出小姐陳頤嫻。

    越是高門,嫡庶之間便越是天淵之別,陳頤嫻在衣著打扮上與其他幾位小姐並沒有什麼差別,只是氣度舉止卻隱隱高出一頭,幾位小姐坐在一起,眼光自然而然就會落在陳頤嫻身上。

    鄭明珠打量了一陣子,這才斂目低頭,高門貴女教養多是好的,便是嫡女驕傲些,總是要出嫁的,且嫻姐兒也十三了,最多兩三年便要出閣,平日里只管籠絡忍讓她便是了。

    吃過了早飯,幾位小姐坐了一會兒,說了幾句閑話,便都告辭回了自己的院子,鄭明珠這才提出來,想要回一趟娘家︰“因病了些日子,父親哥哥太太嫂嫂都擔心,幾次打發人來看了,如今好了,想回去說一聲兒。”

    陳夫人笑道︰“這是正理,你便回去吧,趕在晚飯前回來就是了。”

    一邊拿了對牌叫管事媳婦去安排少夫人出門的馬車,又叫人開箱子拿了些緞子和首飾,人參燕窩之類,叫鄭明珠帶給親家母和嫂嫂。

    鄭明珠謝過了陳夫人,回了甘蘭院,讓顧媽媽和玲瓏瑪瑙跟著自己回娘家。

    鄭明珠在安國公府進門的大院子裡下了馬車,換了轎子,轎子抬到正房院子門口放下來,鄭明珠扶著丫頭的手下轎,抬頭就打量了一眼,這正房是三進的,正屋在最後一進,旁邊四間耳房,院子鋪的青條石,只台階邊上種著兩棵樹,安國公府氣派非凡,綿延數百載的大族,自是不同。

    剛下轎,已經有人迎了出來。

    大約二十出頭的一個婦人,容顏清麗,一雙丹鳳眼極清亮,她挽著墮馬髻,烏油油的發間插著一只丹鳳餃珠金釵,垂下的那顆大珠子約有拇指大,光潤青華。

    她的身後跟著四五個穿著遍地錦裙子的丫頭,笑容溫婉︰“妹妹回來了,快進來坐,太太念了這半日了。”

    鄭明珠見過這個婦人,這是鄭明珠同胞兄長鄭明玉的嫡妻,她的嫂子鄭林氏。

    林氏出身不算頂高,是已致仕的林閣老的嫡長孫女,文官不同勛貴,沒有爵位,在位時風光無限,一旦退下來就差了許多。

    林家雖也是大族,但林閣老卻不是嫡支,且他的兒子比起林閣老來卻是不如,如今還沒有一個任三品以上大員,是以林閣老致仕後,林家就退了一射之地,韜光養晦起來。

    只不過東寧林家,到底是大族,書香清貴,名聲卻是極好。

    當年安國公府給鄭明玉說親,自是極為慎重,今上本想讓鄭明玉娶郡主,卻讓國公爺給婉辭了,轉而挑了林氏。

    多少人都難以理解,若無意外,安國公府世子穩穩便是鄭明玉的,他本就是元配嫡子,舅舅是親王,生來又聰穎上進,國公爺極為看重,十歲起就帶在外書房親自教養。

    且鄭明玉容貌酷肖乃父,生的高大英挺,容貌雖不是十分英俊,但勝在行動間英氣勃勃,那種極致的男兒氣概,竟是世間難得一見。

    是以鄭明玉名聲在外,在帝都也是排的上名號的貴冑公子,實在是極好的女婿人選。

    認真說來,林氏女便是高嫁了。

    鄭明珠也就大概知道這一點,她不知道原本和林氏的關系如何,只是揣測,林氏身為林閣老嫡長孫女,應是精心教養過的,婦德想必是好的,加上她是高嫁,在夫家自會小心翼翼,姑奶奶在娘家是嬌客,又是丈夫唯一的同胞妹子,應是籠絡的對象,等閒不會得罪。

    鄭明珠性子懦弱,就算糊塗一點,要為難嫂子,只要不過於出格了,想來也不會有多大仇怨。

    她也實在幹不出多出格的事情來。

    她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面上已微笑起來︰“勞動嫂子了。”

    姑嫂攜手進了正房。

    進門是兩間抱廈,一架牡丹花開紫檀大繡屏,繞過繡屏,兩邊一溜十二張紫檀木椅子,上頭一片熱鬧,坐著站著的許多穿金戴銀的鶯鶯燕燕。

    見鄭明珠進來,上頭坐著的人只有三個依舊坐著,其他的都站了起來,鄭明珠一邊走一邊極快的掃了一眼,正中間的那個形容看起來尚不足三十的婦人便是鄭明珠的繼母朱氏,旁邊坐著的兩個年紀稍小一點的,她卻不認識,其中一個容貌與朱氏有幾分相似,鄭明珠想起翡翠說過,朱氏有個同胞妹妹,嫁入陽陵許家做了某一房庶子的正妻,因丈夫不爭氣,家裡婆婆又克扣的厲害,常來鄭家打秋風,此時一瞥之下見她穿著打扮略見寒磣,心中便料定是她了,只是另外一個,實在想不出來。

    另有站起來的幾個姑娘,看年齡打扮,應是自己的幾個妹妹們,朱氏進門後,生了一子兩女,另外還有三個姨娘生的庶妹。最小一個才兩歲,應不在這里。

    這時候容不得她多想,鄭明珠走上前去,剛要彎了膝蓋行禮,早被朱氏一把攥了手,拉了她在身邊坐下,笑道︰“我的兒,跟我鬧什麼虛禮,快讓我瞧瞧,又瘦了些,只氣色倒好,這些日子,我真是天天懸著心,急的跟什麼似的,就怕你想不明白,和姑爺鬧起來,可怎麼得了。”

    說著便垂淚。

    這樣笑著就能立刻哭出來的水平,那真不是普通的厲害。

    鄭明珠便也跟著垂淚︰“太太……”

    旁邊幾個站著的妹妹都低頭拭淚。

    旁邊坐著的朱姨媽連忙笑道︰“妹妹快別哭了,佷女兒剛好些,你這樣一哭,又叫侄女兒傷心不成?”

    另外那個婦人也跟著勸︰“是啊,外甥女還年輕,只是略病一病,如今養好了身子骨,今後有了嫡子,哪個賤婢就是生了長子又能如何?”

    外甥女?

    鄭明珠百忙中看了她一眼,見她穿著淺紫色領繡竹枝褙子,白色挑線裙子,頭上梳著圓髻,插著一根赤金累絲紅寶石蓮花釵,一對南珠攢花,極普通的婦人打扮。

    念頭轉了轉,朱氏有兩個同胞弟弟,這必是她其中一個弟媳。否則,鄭明珠的正經舅母貴為王妃,身份何等貴重,哪有朱氏坐在正中的道理。

    心中不由冷笑,這外甥女倒是叫的順口。

    自己回一趟娘家,朱氏便把自己娘家妹妹,娘家弟媳都叫了來,這陣勢倒也少見,這樣想著,鄭明珠便看了一眼林氏。

    林氏在下面站著,並不跟著哭,面上微微笑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摸樣。

    鄭明珠便在心中嘆了口氣。

    莫名其妙的八竿子遠的親戚這樣親近,這正經嫂嫂反倒這樣疏遠,這鄭明珠也真不知道怎麼想的。

    越是貴女,最大的依仗便越是娘家,丈夫的寵愛反倒是其次,只有娘家撐不起腰的女子,才完全仰仗丈夫寵愛,鄭明珠出身如此顯赫,便是極好的依仗了,可是她寧願親近這些人,反倒不親近正經哥哥嫂子,估計也不會親近正經的舅舅姨媽和姑媽叔父,實在糊塗。

    若是她在夫家有什麼事了,能給她撐腰的難道是這些小門小戶的親戚?

    憑著她這些日子對以前的鄭明珠的了解,這些親戚必是會小意奉承,主動親熱,她給人捧兩句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再加上朱氏推波助瀾,她便傻傻的听人擺布了。

    朱氏聽了周圍一疊聲的勸,也就順勢收了淚,說︰“是娘不好,一見你就忍不住,想著你以前在家裡金尊玉貴的,如今受的那些委屈,真叫我心裡跟刀絞似的。”

    這話可真夠挑撥的,可這樣淺薄的伎倆,以前的鄭明珠竟然就這樣受用?

    鄭明珠再次覺得難以理解了,面上卻半是委屈半是隱忍的說︰“太太別提了,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說著又開始哭,一副真是受了莫大委屈,要在娘親跟前撒嬌的樣子。

    朱氏忙說︰“好好好,不提了,今日你姨母舅母都在,大家歡歡喜喜的才是。”

    鄭明珠這才站起來,對朱姨媽和朱氏舅母見禮。

    兩個婦人端坐著,受了她的禮,鄭明珠心中越發不屑,嚴格說來,這並不是正經親戚,自己行禮,是敬她們是個長輩,便是受了禮,也該還個半禮才是,沒的這樣拿大的。

    心中雖不忿,鄭明珠面上卻也並沒有露出來,只是笑盈盈的坐下,看了朱氏一眼,見她並無異樣,已經明白,這並不是第一次了。

    或許,這原本就是朱氏教出來的,這便是所謂的“知禮”嗎?教她敬這些無謂的長輩,從小便樹立起了她們長輩的權威了,日積月累,大約鄭明珠已經真的當了她們是自己的正經親長了,今後她們要做什麼,說話便有了分量。

    而那樣的後果……

    這朱氏真是厲害算計。

    朱氏進門的時候鄭明珠才四歲,白紙一般的小人兒,竟是隨著她的心意捏成了現在的樣子,偏還能賢名在外,若非自己親身經歷了這一切,也實在不能相信。

    這一刻,她的心中對原本的鄭明珠竟是湧起了無限的同情和憐惜,她的糊塗懦弱是有人刻意算計的結果。

    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
嫂嫂

    鄭明珠坐下來之後,幾個妹妹都上前見禮,見了禮,排在第二和第四的兩個女孩子便親熱的撲在她的身上,笑道:“姐姐姐姐,妹妹真是想死你了。”

    鄭明珠心中了悟,這便是翡翠口中和自己好的形影不離的朱氏的兩個親生女兒吧。

    她摟了她們兩個,笑道:“必是又想著姐姐的什麼東西了?”

    大一點的是三妹**,看起來也比五妹明真更伶俐幾分,此時不依的撒嬌:“這也是當姐姐的說的話,妹妹天天想著姐姐,必是姐姐忘了妹妹了。”

    朱氏在一邊便笑道:“慧丫頭隻會胡說,你姐姐平日最疼妹妹的,倒寵的你們這樣沒規矩了。”

    鄭明珠笑道:“偏我就喜歡妹妹們這樣活潑。”

    說的一堂人都笑起來。

    鄭明珠才說:“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們,瞧我給你們帶的好東西。”

    玲瓏連忙捧了盒子上來,鄭明珠接過來,打開是一匣子五個赤金絞絲內嵌珍珠的鐲子,她拿起一個,微一動,頭的珍珠就滾動起來,聲音悅耳,朱氏看了,臉上卻是有一點異樣一閃而過,說:“這樣貴重的東西,可別給她們糟蹋了。”

    那一點異樣雖閃的,鄭明珠卻並沒有漏過,這便坐實了她的猜想,平日她對朱氏的兩個女兒必是不同的,這次一式五樣一模一樣的,便成了異樣笑情殤。

    鄭明珠便笑道:“也不算貴重,隻是工藝精巧罷了,剛巧得了五個一樣的,我立時便想到家五個妹妹,竟是天意,便特意留給她們。”

    **忙笑道:“姐姐回來就是好事了,還要帶什麼東西,妹妹又沒東西孝敬,總是偏了姐姐的。”

    咦,這女孩子有點意思。

    鄭明珠笑道:“做姐姐的多疼妹妹才是正理。”

    便先挑了兩個給**和明真,剩下的給了另三個妹妹,玲瓏又捧上來給朱氏和林氏的禮物,朱氏笑道:“咱們大小姐越發懂事了,回家還記得送禮了。”

    林氏道了謝,笑道:“自己一家人,妹妹今後可別這麼客氣了。”

    鄭明珠對著她點點頭,轉頭對朱氏笑道:“因不知姨母和舅母也在,竟沒備的禮,回頭再奉上吧。”

    朱氏笑:“還是大小姐有孝心。”說著看了旁邊幾個女孩子一眼:“你們要多跟你們大姐學。”

    五個妹妹齊身應是。

    兩個婦人笑道:“大小姐客氣了。”

    居然沒有推辭之語,眼皮子也太淺了吧。

    鄭明珠又說起自己這些日子怎樣想家,早想回來看看,卻怕婆婆不高興,不敢輕易回來之類,說的真是無比委屈,直是想念娘家的日子。

    說話的時候,鄭明珠一直在注意林氏的神色,見她隻是坐著微笑,沒有絲毫表情變化,並不喜歡卻也並不覺得不高興,心中暗暗點頭。

    而朱氏卻是心情很好,一直寬慰她,說著婆婆不同家,自然有些委屈,要她不高興了就多回娘家,不用怕婆婆不高興。

    還叮囑她有了事不要自己一個人解決,打發人回來告訴她,自然會幫她。

    鄭明珠字字句句的聽著,隻管點頭答應,臉上表情也是委屈了之後歡喜,說不盡的依戀之情,母女之情是親熱無比。

    很清楚了。

    她的心中明鏡似的,原本的鄭明珠看來就是這樣不懂事,在夫家有了委屈隻懂得找娘家,這樣的媳婦,如何得夫家愛重?

    年年月月下來,她都是被教導這些話,自然也就記在了心底,成了行事準則了。

    鄭明珠在心中深深的歎氣。

    一屋子的人又說又笑,坐了半個多時辰,鄭明珠才說:“我病了這些日子,嫂嫂幾次打發人來看我,又送藥又送點心的,還沒謝過嫂嫂。”

    林氏本來安心在一邊坐著當泥菩薩的,此時不料鄭明珠突然點了她的名,這才回過神來笑道:“也不值什麼,原是你哥哥擔心姑奶奶,囑我打發人看看。”

    鄭明珠便笑道:“今日哥哥不在麼?”

    “本來知道姑奶奶今日要回來,你哥哥就沒打算出去。”林氏溫婉笑著解釋:“偏王大公子打發人來說是有要緊事請了他去,說是盡早趕回來。”

    鄭明珠又問:“琪哥兒可好?”

    問的是鄭明玉的長子鄭潁琪,如今才七個月大。

    林氏笑道:“很好,如今隻是吃了睡睡了吃,我來的時候,他剛吃了奶睡著了,就沒有抱過來。”

    鄭明珠笑道:“我去看看琪哥兒。”

    林氏沒想到她這樣說,雖驚訝卻不能推辭,便笑道:“也好。”

    朱氏拉著鄭明珠的手十分舍不得的樣子,鄭明珠便笑著說:“過一會兒我還和嫂子過來陪您吃飯,吃了飯我才走呢。”

    朱氏連忙點頭:“我叫人做你愛吃的菜。”

    鄭明珠笑著點頭,林氏便陪著她去自己的院子。

    朱氏見她們帶著丫頭出去了,給立在自己身後的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會意,轉身走了出去,自去安排人跟著打探去了。

    林氏的屋子收拾的十分雅致,三間房都疏朗闊大,擺設偏素淨,卻是十分精致,林氏請鄭明珠在東次間臨窗的炕上坐了,叫人把琪哥兒抱過來,一邊笑道:“妹妹坐,正好前兒家給我捎了些山頭出來的白蜜,雖不貴重,吃個新鮮野味兒,妹妹嚐嚐。”

    一個丫頭端了上來,另還有兩碟點心和兩碟果子。

    鄭明珠笑道:“嫂嫂好客氣,拿妹妹當外人麼?”

    若是換一個人說這話,林氏必然要在心過上三圈,隻是鄭明珠這樣說,林氏就當她隨口說的,這個妹妹,別說心機,連做人都是糊塗的,哪說得出那種千轉百回,話有話的來?

    林氏親自端了甜白瓷海棠盅兒遞給她:“若是外人,我才不拿這樣野物出來呢,也就是姑奶奶來了,才不怕嫌棄。”

    鄭明珠雙手接了,輕輕綴一口,清甜中帶有一種別樣的芬芳,實在是齒頰留香,便讚了一句好,林氏便笑道:“難得能合妹妹的口味,我這還有幾瓶子,妹妹拿回去吃,也孝敬你婆婆和姑爺。”

    旁邊丫頭聽了,早去拿了出來,用盒子裝了,交給了在外頭等著的玲瓏。

    鄭明珠與林氏說了幾句閑話,才笑道:“今兒回來,正有一事要請嫂嫂幫一幫。”

    林氏倒是不吃驚,她是千伶百俐的一個人,平日鄭明珠見了她都是淡淡的,今天見鄭明珠突然要到她房來坐,早已料到她必是有什麼事,此時見她說,便笑道:“姑奶奶隻管吩咐。”

    鄭明珠微微笑,不急著開口,隻是看了看她身邊立著的丫頭。

    林氏便說:“櫻桃,你陪著玲瓏和瑪瑙去吃杯茶。”

    待人都走了,鄭明珠才笑道:“嫂嫂知道,我身邊有個丫頭叫翡翠,從小和我一塊兒長大,雖是主仆,情分上卻宛如姐妹,且翡翠的娘,又是從小兒侍奉我娘,當年從宮出來的,這情分又是不同的,隻是如今身子不好,已出府去了,如今她有個弟弟,今年才十四,現在二門上當差,嫂嫂也知道,在二門上就是個跑腿的差使,實難長進,翡翠便來求了我,我想著,哥哥在外頭,要用的人手也多,能不能求了哥哥,讓她兄弟跟著哥哥在外頭跑跑,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說著,鄭明珠掩著嘴一笑:“哥哥一向嚴厲,我是最怕的,隻有嫂嫂最和氣,一向又疼我,我想來想去,便趁今日回來,找嫂嫂幫這個忙。”

    林氏心中已是吃了一驚,望著鄭明珠晶瑩的明眸,一時間倒有點回不過神來。

    這個糊塗妹妹,什麼時候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段話雖然不長,又是小事情一件,話的意思卻多,那真是千轉百回,句句都有玄機。尤其是其中莫名的提到了去世的親娘,除了點出自己丈夫和她是一母同胞這一點,更是隱約透出要將翡翠和現在的娘隔離開來的意思,再加上她說的清楚,這個翡翠的娘已經出府,唯一還在朱氏手下的隻有她弟弟,把她弟弟給了自己丈夫,翡翠便完全能夠脫離朱氏的掌握,且自己的丈夫掌握了她的弟弟,那翡翠就隻能聽鄭明珠的話了詭歌。

    這段話,除了幾乎是明說要收住翡翠,更是表明了態度,鄭明珠站的是鄭明玉這一岸,防的是朱氏。

    而原因,便是她和鄭明玉是一母同胞,親的不能再親了女殺手穿越成孕婦:殺手娘親強悍寶寶最新章節。

    林氏心中想的雖然明白,卻是不大敢相信,她嫁過來三年,隻有頭一年,鄭明珠還沒出閣,朝夕相處,可就這一年,她早已明白鄭明珠有多糊塗,疏遠同胞兄長——且兄長已封世子,也不怎麼和正經的親王舅舅,長公主舅母親近,卻是親近繼母和繼母的子女,不諳世事,不懂經濟,性子清高卻又懦弱,且被人哄兩句就拿人當了好人。

    林氏隻慶幸朱氏進門時,丈夫已經不小了,又在十歲起便由公公親自教導,時時帶在身邊,沒有經過朱氏的手。

    不然會變成什麼樣子,真是十分難說。

    為了自己同胞的妹妹這個樣子,自己的丈夫不知道生了多少氣,隻是明知道朱氏奸猾,故意養壞了妹妹,卻一籌莫展。

    一是朱氏做派極為賢淑,在外沒有一絲壞行兒,便是在父親看來,朱氏教導妹妹的形容舉止那是十分出挑的,衣食住行都是頭一份,從來沒有委屈過,且朱氏的親女親子也是尊敬姐姐,形容親熱,把鄭明珠哄的和那一房十分親近,是以鄭明玉漸漸懂事後,雖然惱怒,卻也不能對父親說,朱氏故意養壞妹妹這種話,隻能時時教訓妹妹,沒想到,這樣嚴厲,反倒讓親兄妹更生分了。

    鄭明珠倒是把異母妹妹當了親妹妹一般。

    二來因鄭明珠十分親近朱氏,鄭明玉對朱氏也有所顧忌,生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兒,導致兄妹反目,便難對早逝的母親。

    鄭明珠見林氏沒有立即回答,倒也不急,隻是微笑著坐在一邊,玉雕似的手指捏了一顆櫻桃,那櫻桃嬌豔欲滴,湊近唇邊,更是與花瓣一般的嘴唇相映如玉。

    林氏心中許多念頭轉過,此時方才笑道:“我當什麼事,妹妹這樣鄭重,原來不過是個小廝,你去給你哥哥說一句,難道你哥哥還能不答應不成?他雖看起來嚴厲,心是最疼你的,他也就你這一個嫡親的妹子,妹妹想想,平日要什麼,你哥哥可有不如你意的時候?不過,既然妹妹對我開了口,那我去說也行。”

    自己提公主,她便說嫡親,果然是個千伶百俐的嫂子。

    鄭明珠便笑道:“有嫂嫂這句話,妹妹便放心了,想來也是,在哥哥嫂嫂跟前,別說一個小廝了,便是再難的事兒,想來哥哥嫂嫂也會遂我的意的。”

    再難的事?

    林氏心中一動,麵上卻沒有露出一分來:“妹妹這話明白,世子爺是妹妹嫡親兄長,妹妹嫁了人,雖然有婆婆和姑爺疼,平日世子爺還不是時時念著,想著姑娘嬌貴,這成了人家的媳婦,難免會委屈,常常憂心呢。”

    鄭明珠笑道:“果然還是哥哥嫂嫂才疼我,怕我委屈,不過婆婆和相公都不是那等壞心的人,一味隻想拿捏媳婦,對我實在是好的,哥哥嫂嫂不用擔心。”

    林氏點頭笑道:“妹妹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回頭也告訴世子爺一聲兒。”

    打機鋒的話說完,奶娘已經抱了琪哥兒進來,果然睡的正熟,小臉紅撲撲的,胖乎乎的小拳頭擱在腮邊,粉嫩可愛,鄭明珠接過來抱著,讚了一回可愛,又叫丫頭拿了金鎖來給他帶,小家夥隨人抱來抱去,隻是不醒,過一會兒才交奶娘抱出去。

    姑嫂兩人便轉了說些閑話,坐了大半個時辰,鄭明珠才辭了出來,林氏又陪著她去朱氏那坐了一會兒,用了午飯,鄭明珠回娘家的目的已經達到,便告辭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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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

林氏送走鄭明珠,想了好半晌,越想越覺得這不是自己多心了,今日的鄭明珠實在與往日不同,不說那些話話外極有意思的話,便是後來說些閑話,鄭明珠也是言語清晰,頗有意思。

    林氏嘴角微翹,再細細的把鄭明珠從進門到出門的行動言語回想了一遍,心中越發肯定了,不由的想,謝天謝地,這姑奶奶竟是突然明白了起來?

    正想著,屋外丫頭一疊聲的報:“世子爺回來了。”

    林氏連忙站起來迎,鄭明玉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鄭明玉年方二十出頭,生的高大英挺,隻是容顏冷冽,眉間總是微微皺著,看起來便覺嚴厲,他穿著一身湖藍色下擺雲紋直綴,外罩著玉白色銀繡竹枝披風,身姿挺拔,如芝蘭玉樹一般。

    林氏迎上去接了他的披風,親手服侍他寬了外頭的衣服換上常服,一邊使了眼色讓丫頭下去,一邊便輕聲說:“今日妹妹回來了大明海寇最新章節。”

    提到這個妹妹,鄭明玉眉頭皺的更緊了些,嘴角線條淩厲。

    見鄭明玉在炕上坐下了,林氏倒了熱茶雙手奉過去:“今日我瞧妹妹倒是與往日有些不同。”

    鄭明玉喝了一口茶,暖暖的驅散了室外的寒意,才開口道:“怎麼不同的?”

    林氏斜簽著身子在鄭明玉邊上坐下,笑道:“妹妹難得到我房坐坐,說了這半天的話。”

    遂把鄭明珠的話學了一遍,她記性甚好,幾乎逐字逐句都說了出來,鄭明玉聽了,斂了眼眸,並沒說什麼。

    林氏便坐在一邊等。

    過了一會兒,鄭明玉問:“她陪嫁過去的四個房的大丫頭,另外三個呢?”

    林氏明白他的意思,便說:“其他三個都是一家子大半在府,隻有這個翡翠,老子死的早,娘也早出府了,就這麼個兄弟還在府當差。”

    所以這才是鄭明珠的意思!

    這句話呼之欲出,卻兩人都沒說出來,林氏想了想,又說:“珊瑚的娘也是公主從宮帶出來的貼身丫鬟,如今管著後頭院子的暖房,她姐姐在五妹身邊當差。”

    都是不要緊的地方。

    鄭明玉看了林氏一眼,見她張口就能說出妹妹陪嫁丫頭家的情形,顯然對這個妹妹是極上心的,眉目就舒展了一點,緩緩的點點頭。

    林氏便鬆了一口氣,笑道:“妾身想著,難得妹妹這樣會想,光一個翡翠頂什麼用?珊瑚的娘和姐姐都是極懂規矩的,不如調到我的院子來,我正缺一個梳頭的媳婦。”

    這樣肯為鄭明珠考慮,也不過是因自己的夫君總顧念著妹妹。

    鄭明玉卻搖了搖頭,說:“前兒舅舅賞了些內務府新鮮花樣的緞子,你選兩匹顏色鮮亮的,並那套海棠凍石蓮花樣子的茶具,送去給妹妹,順帶把翡翠和珊瑚一家子的身契給她。”

    林氏連忙應是。

    想一想又說:“珊瑚的娘是宮出來的,身契應是在公主的嫁妝罷?”

    鄭明玉眉目又冷峻起來,說:“這件事你不知道,當時為了這件事,我與爹爹還鬧了一場。”

    “怎麼的?”林氏連忙問。

    鄭明玉道:“當年娘臨去的時候,因怕宮出來的人拿大,不服管束,便將這些人的身契都拿了出來,給了爹爹,爹爹哪管這種事,後來太太進門,便交給了太太,當時我也還小,並不知道。到了妹妹出嫁,我親自檢視嫁妝,竟發現四個房丫頭,都是孤身陪過去的,陪房是另外幾房,哪有這樣的道理,我當即與爹爹說,爹爹去問了太太,說是那幾個丫頭,家都隻有一半人口在府,並不齊全,偏又從小服侍妹妹的,臨時換了丫頭又怕妹妹不習慣,委屈了她,才另外挑了幾房齊整的陪房。”

    林氏心中不屑,對這手腕卻也不得不佩服,隻得歎氣:“太太也是十分有成算的人。”

    鄭明玉俊朗的眉目間浮現一抹深深的厭煩來:“我便不服,問了爹爹,妹妹身邊的丫頭,一水兒身家性命都在娘家算是怎麼一回事?別的不說,便是那邊舅姑和姑爺知道了,要怎麼想?”

    涉及公公,林氏不敢輕易接話,心中也是十分的不讚成。

    鄭明玉說:“爹爹性子疏朗,心中都是他的兵事,原也不耐煩理這些事,且太太進門來,生下幾個兒女,服侍爹爹又周到,後宅的事,爹爹不輕易幹涉也是給太太的體麵,隻我與妹妹在他老人家心自是不同的,見我這樣說了,爹爹便發話,讓把那幾個丫頭家人的身契交給妹妹六道仙尊最新章節。”

    林氏這才鬆口氣,點頭:“爹爹也是明理的。”

    鄭明玉說:“隻我想著妹妹那個性子,這身契交給她,怕是……”他有點難受的動了動,林氏連忙跪坐起來,輕輕給他捏著肩膀:“我便悄悄做了手腳,沒有給她,如今,也還在我手。”

    林氏明白了:“原來是這樣,世子也是用心良苦了。”

    誰都猜得到,鄭明玉深諳自己妹妹的脾性,十分不放心,隻得自己拿捏住妹妹身邊的丫頭,以防萬一。

    愛妹之情深,可見一般。

    林氏道:“妹妹可知道?”

    “怎麼敢讓她知道,這件事,大約就是爹爹,太太和我知道了,那幾個丫頭應該也不知道,還以為都在太太手呢。”鄭明玉說。

    林氏便道:“那何不把四個丫頭的都給了妹妹呢?”

    “看一看再給。”鄭明玉依然不放心:“如今她既然來求翡翠的事,我便把翡翠和珊瑚的一起給看,看她怎麼樣,若是真長進了,再一起給她,若依然糊塗,給了她隻是多生事端。”

    林氏笑一笑,鄭明珠有這樣護犢子的哥哥,真是她的運氣。

    鄭明珠接到林氏的丫頭香桃奉上來的盒子,香桃笑著說:“我們大奶奶說了,昨兒姑奶奶回家,世子爺偏有事出了門,回來便說怠慢了姑奶奶,叫奴婢過來,說安親王那邊賞了新鮮花樣的緞子,送來給姑奶奶用,還有兩盒點心並鮮果子,給姑奶奶並親家太太嚐鮮。”

    話一句沒有提這個盒子,偏偏又隻有這個盒子是雙手奉上的。

    鄭明珠打開一看,先是怔了怔,隨即就笑了,命賞了香桃二兩銀子,說:“哥哥嫂嫂費心,我哪有這樣小氣,你回去回嫂嫂,就說我明白了,下次我親自謝她。”

    香桃謝了賞,自回了那邊府,鄭明珠叫玲瓏把點心和果子分一半出來,送到榮安堂,自己拿著盒子,坐在那發呆。

    她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自己衝鋒在前,自己的身後還有寡母,膽小孱弱,父親去世時,自己才十一歲,母親隻知哭泣,家中一應事情都由自己做主,不僅是暗潮洶湧,明著要來奪她家產的也不是沒有過,自己護在母親身前,又如何敢不強硬?

    後來母親思念父親過甚,鬱鬱而終,自己更是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了,至於那被人護的滋味,竟早已忘記了。

    可是此刻,輕輕打開這半舊的紅漆盒子,竟似乎回到了年幼時候,父親寵愛,護,握著她小小的手,牽著她一步一步的學著走路。

    而鄭明珠的這位兄長,似乎也想牽著妹妹,一步一步的走穩她的人生。

    她的眼中酸楚的幾乎要落下淚來,再次嫉妒起這位現在不知在哪的天之驕女,有這樣的兄長,她竟然還糊塗的不與他親近!

    鄭明珠罕見沉默的坐在窗邊坐了許久,她的容顏沉靜卻黯然,手一直握著那半舊的小盒子,偶爾輕輕摩挲,仿佛那是難得的珍寶。

    是的,這才是真正的珍寶,身份、榮華、富貴又如何及得上這樣殷殷的愛護之情?

    她隻是略一求助,哥哥就把翡翠和珊瑚的家人的身契送了過來,她實在是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有個哥哥的感覺這樣好妖欲全文閱讀!

    鄭明珠在窗邊坐到天色漸晚,門外丫頭報道:“大爺回來了。”

    鄭明珠這才醒過神來,連忙站起來,隨手把盒子放進妝奩,陳頤安就大步走了進來,鄭明珠忙笑道:“大爺回來了,可用過晚飯了?”

    說著親手服侍他取下冠,解了腰帶等物,陳頤安說:“還沒有。”

    鄭明珠便叫丫鬟傳膳,又親手倒了熱茶來,雙手奉給陳頤安:“大爺先用點熱茶,天氣還冷,從外頭進來寒氣重。”

    陳頤安接過來喝了一口,隨手擱在炕桌上:“聽說你今天去了如意胡同?”

    安國公府的大門開在如意胡同一側。

    鄭明珠便笑道:“我病著的時候,爹爹和哥哥一直掛念,我如今好了,回去看看,讓爹爹哥哥放心,也順便看看琪哥兒。”

    她這樣順口一說,倒是堵的陳頤安本想說的話說不出來了。

    他一直覺得鄭明珠不會看人眼色,自己明明最不愛她親近繼母,偏偏她提到娘家,總是說她娘如何如何,妹妹們怎麼樣,是以陳頤安總是會順口教訓她兩句,鄭明珠雖然是個和軟性子,偏偏涉及繼母,她總會覺得委屈,覺得陳頤安攔著她盡孝,因此偶爾還會略有爭執,不歡而散。

    沒想到今天她倒識趣,陳頤安便問:“嶽父可好?大舅兄可好?琪哥兒可好?”

    鄭明珠笑道:“爹爹和哥哥今日不在,我就去看了琪哥兒,真真長的好,特別會睡,怎麼抱也不醒。因沒見著哥哥,我回來之後,哥哥還趕著送了東西來。”

    說著就去拿了鄭明玉送來的東西給陳頤安看:“點心和果子我已經給母親和妹妹們送了些去。”

    陳頤安見她今天事事都妥帖,行動間又服侍的殷勤,心中舒服了許多,點頭說:“很好,本不是要緊東西,隻是大舅兄一片心意。”

    鄭明珠在另外一邊坐下,丫鬟們已經進來放了桌兒,擺了晚飯,夫妻二人對坐了吃飯,鄭明珠因剛病愈,吃的清淡,就隻喝一碗山藥粥,吃一點小菜。

    隻不過想著陳頤安是男人,吃的應該比較多,她就特意放慢了速度,慢慢的吃,怕自己吃完了他還在吃顯得尷尬,結果她才喝了半碗粥,陳頤安已經吃了兩碗飯,放下筷子不吃了,她趕忙加速度,倒有點狼狽的樣子。

    陳頤安看著就笑了笑,鄭明珠立刻便覺得這屋的燈火似乎都隨著陳頤安這一笑亮了一下似的,心中不由感歎:都說美女一笑傾國傾城,這美男子笑起來似乎也不逞多讓。

    隻可惜這位大爺平日都太嚴峻了,場麵不容易見到。

    陳頤安吃過了就坐到了炕上去了,根本不管鄭明珠還沒吃完,鄭明珠心中腹誹了兩句,隻得放下筷子叫了丫鬟端水來服侍陳頤安漱口淨手,陳頤安說:“你吃你的,丫頭服侍就行了。”鄭明珠這才又重新坐下來,加速度,心中又多明白了一點。

    她看陳頤安大少爺架子十足,想來從小便是大爺樣子長大的,鄭明珠和他少年夫妻,又是被朱氏捧著長大,隻怕不大會伺候他,比起婉約小意的妾室來,差的遠了。

    不過身為正妻,本也不是專司在服侍上的,偏偏鄭明珠人又糊塗,半點立不起來,一個當家主母該有的尊重也沒有。

    真是兩頭不到岸。

    空有這樣美的容貌。
制衡之術

鄭明珠趕著吃了飯,丫頭們把桌子撤了下去,上了茶,都退到了外間去了,鄭明珠坐到陳頤安對麵,兩人一時間都沒話說,倒是顯得有點尷尬了。

    鄭明珠不敢先開口,她對陳頤安實在不熟,雖大概推斷出平日鄭明珠與陳頤安的相處情形,但她是個謹慎人,怕出了岔子,隻想著陳頤安開口了,順著他說,便是出錯也是有限的。

    更何況,她並不算了解陳頤安,若是他是個精明的,看出破綻來怎麼辦?

    陳頤安則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這個妻子,他是十分失望的,空有其表,身份雖高,卻沒有相配的行事氣度,有些事,便是想要對她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有點躊躇。

    這樣空坐了片刻,真有幾分大眼對小眼的味道,鄭明珠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說:“大爺這是怎麼,有話便說呀。”

    說著,笑盈盈的站起來:“若是妾身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大爺教導便是。”

    陳頤安見她燈火掩映下如花的笑臉,心中不由一軟,她還是個小姑娘的體格兒,腰肢如楊柳般,盈盈一握,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黑曜石般清澈的眼睛,笑起來便似倒映了無邊星子,璀璨生光。

    念及剛嫁過來的時候有過的柔情蜜意,陳頤安不由的伸手拉了她的手:“坐下吧,我不是那個意思。”

    鄭明珠坐下了,斂了笑,隻是嘴角微翹,似乎餘韻未歇。

    陳頤安便覺今日的鄭明珠似乎比以前多了許多靈動,他斟酌了一下,才說:“你病著的時候,娘和我商量了,娘身邊有個媽媽,是府采買處管事趙福的媳婦,最是細心謹慎,今後姨娘們的藥,就由趙福家的來管。”

    鄭明珠心中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陳頤安為方姨娘之事給她的交代,不過她立即想到,那麼之前是誰在管呢?可是她又不能現問陳頤安,隻得先糊弄過去再說,便道:“既然母親和大爺這樣為我想著,那便都聽母親和大爺的,不過趙媽媽來了,是住我這還是在母親那邊?不知道除了這個差使,還有沒有別的差使?我明白了才好安排,免得怠慢了趙媽媽。”

    陳頤安說不出來,鄭明珠便清楚了,陳頤安是替婆婆傳話的,家本來就是母親管事,鄭明珠便笑道:“這些瑣事,大爺想必也懶得過問,我明日一早去給母親請安的時候,再討母親的示下好了。”

    陳頤安點頭,手卻依然抓著鄭明珠的手。

    鄭明珠心中十分不好意思,陳頤安眼,這是嫁給他兩年的妻子,可是在鄭明珠眼,這卻是一個還算陌生的男子,雖然他們早已有了肌膚之親。

    鄭明珠不著痕跡的試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陳頤安卻抓著不放,鄭明珠手掌雪白細膩,手指如春蔥一般,陳頤安輕輕揉撚,心想著事,倒是沒有注意,鄭明珠卻是俏臉越來越紅,終於低聲道:“大爺。”

    陳頤安回過神來,見她俏臉緋紅,眼角似要滴出水來似的,心中的鬱悶不知怎地竟一掃而空,微微一笑,明知故問:“怎麼?”

    鄭明珠用力奪回自己的手來,低聲道:“大爺有事就說,這樣……叫人看見……”

    聲音小的說不下去。

    陳頤安少見妻子這樣嬌羞可愛,心中大暢,心情好了,話便容易出口:“方氏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鄭明珠心中一震,知道他已經有了決斷,方氏性命堪憂,那樣一個明媚的女孩子……她心中略有不忍,忍不住勸道:“這事妾身也有錯,是妾身沒有管好她,那日生氣也是這個緣故,原本這是大爺的子嗣,我也該高興才是異能小霸王:縱意花叢。”

    委婉的解釋補救了當日暈倒的舉止,這在鄭明珠看起來很蠢的舉動,不解釋一下自己都過意不去。

    陳頤安倒是詫異的看了鄭明珠一眼,說:“長子還是要嫡出的才好。”

    鄭明珠明白過來,臉色瞬間紅的要滴出血來似的,隻低頭不語,陳頤安便站起來:“也不早了,歇了吧。”

    鄭明珠忙跟著站起來,一副要送他出門的架勢。

    陳頤安心中越發好笑起來,走進淨房去,鄭明珠跟到門口,心中說不出的忐忑,躊躇了片刻,實在走不進去,隻得叫了丫鬟進去服侍。

    待陳頤安洗漱完了出來,頭發也散了開來,隻穿著中衣,露出半邊健壯的胸膛,鄭明珠忙拿了袍子給他披上:“天氣還冷著,大爺別著涼了。”

    陳頤安隨意的點點頭,坐到床上,靠著大紅引枕,拿了一本書翻起來,一副很閑適的模樣,鄭明珠心中卻是七上八下,想要叫他去姨娘屋歇了,偏偏既說不出口也舍不得,可是想到他睡在自己床上,那種驚慌失措的感覺,卻是更難收拾。

    陳頤安麵容冷峻,隻顧看著手的書,眼角餘光卻是看著鄭明珠坐立不安的樣子,他也並不著急,甚至是有點享受的看著這一切。

    鄭明珠實在沒辦法,隻得磨磨蹭蹭的去了淨房,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陳頤安差點睡著了。便是從淨房出來,鄭明珠也穿的嚴嚴實實,交領的雪白的小衣,越發襯的那腰肢細柔,她見陳頤安合著眼,不由的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的從床尾爬上床去。

    剛到一半,一股大力襲來,她落入一個堅硬厚實的懷,抬頭一看,陳頤安嘴角含笑:“你在怕什麼?”

    鄭明珠哪敢說真話,男子的氣息包圍著她,她覺得頭昏目眩,更嚅嚅著找不出個理由來,陳頤安輕笑:“又不是第一次。”

    我真的是第一次啊!鄭明珠慌亂的雙手抵著他的肩,卻沒注意到小衣已經被撥開來,露出杏黃色繡牡丹的肚兜兒,陳頤安低聲說:“還在生氣不成?”

    鄭明珠下意識的搖頭,陳頤安已經把頭埋在了她胸前。

    鄭明珠身體一僵,終於緩緩放鬆下來。

    臥室的燈火隻留了一盞,印出帳幔的微動,細細的□和輕輕的抽泣。

    對鄭明珠而言,這是慌亂的一夜,她雖然在事後很倦極而眠,但早上醒來後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感覺,陳頤安已經出去了,這讓她狠狠的鬆了口氣,她是真不知道要怎麼樣麵對他。

    對陳頤安而言,這是一個很平常的夜晚,他們已經是兩年的夫妻了,他昨晚留下來的很大一部分大概是為了安撫她,不管內情如何,她是被妾室氣病的,而妾室的所作所為的確挑戰了正妻的權威,是以於情於理,他都要宿在她的床上,不僅是安撫她,也是給她臉麵。

    這種製衡之術,鄭明珠又怎麼能不明白?

    可是她再明白,也仍然慌亂,這是她作為鄭明珠的第一次,她這個身體不是第一次了,沒有什麼不適,可她心中真是說不出的驚慌失措,可是陳頤安那樣精明,她又怕被陳頤安看出破綻來,忍羞含怯嚐試著迎合他,到後來,她隻覺得身體不聽使喚,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讓她連腳趾都蜷了起來……

    鄭明珠伏在枕上,臉又紅了,幸好陳頤安不在……

    丫鬟們已經用大銅盆端了水等在外麵了,鄭明珠鎮定了一下,摸摸臉頰,才說:“還是去淨房吧貼身女仆很妖嬈最新章節。”

    玲瓏和珊瑚服侍她進了淨房洗漱,玲瓏便笑道:“恭喜少夫人,大爺還是對少夫人最有情分。”

    鄭明珠沒說話,這個時候她迫切的需要忘記昨天晚上。

    梳洗過了,妾室過來請安,鄭明珠看著方姨娘那花一般明媚的笑臉,心中不由的一悸,這也不過是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她還在憧憬著生下侯府長子,今後的華彩生活。

    鄭明珠隻覺得悲哀,出身不高不是她的錯,隻是妄想著太多東西又沒有相配的手段,這才是悲劇的開始。

    她心中憐憫著這個女孩子,對她今天早上格外的多話和話中難以掩飾的尖刻也並沒有做出反應來,倒是楊姨娘偶爾會有點詫異的看方姨娘一眼。

    昨晚大爺是宿在正房,可這難道不是極其正常的嗎?少夫人才十八,正是花信年華,大爺就算寵愛方姨娘,也不會對少夫人這樣的妍麗視而不見吧。

    難道她一個姨娘,還在孕期,就敢奢望大爺不去別的屋歇著不成?

    別說姨娘了,便是少夫人懷了身孕,還得給大爺安排通房和姨娘呢。

    楊姨娘真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偏偏少夫人今日怎麼這樣好性兒?倒是和以為不一樣,平日便是好好奉承,也難得有個好臉色,今日方姨娘說話的尖刻連自己都不大聽得下去了,少夫人倒還一臉平靜,半點不動怒,莫非是顧忌她懷孕不成?

    楊姨娘想不明白,待少夫人端茶了,兩人一起辭了出來,走了一半,楊姨娘借口有個針線上的事兒要去針線房問問,便和方姨娘分手,轉身帶著自己的丫頭走了。

    楊姨娘剛走回上房門口,鄭明珠已經穿戴好了,正準備去榮安堂給婆婆請安,見楊姨娘站在抄手走廊頭,倒是奇了。

    姨娘們的院子在甘蘭院後麵的最後一進院子,連著東角門的就是抄手走廊,楊姨娘見丫鬟婆子簇擁著鄭明珠走出來,忙上前行禮。

    鄭明珠就站住了,問她:“不是叫你們散了嗎?”

    楊姨娘恭敬的回道:“方妹妹已經回去了,奴婢在這等等,送少夫人出去了再回去罷。”

    鄭明珠就笑起來:“你回去罷,這件事我心中有數。”

    “是。”楊姨娘彎了彎習慣,卻沒有走,反倒過來扶了鄭明珠,在她身邊輕聲說:“方妹妹有了身孕,少夫人是不是賞兩個媽媽過去照看著,也是給她的體麵。”

    這倒是好意,鄭明珠聽明白了她的潛台詞,是勸自己做個好人,既然今天早上沒有打壓方姨娘的意思,那不如關心一下子嗣,也是討夫人和大爺歡心的做法。

    可是現在卻是不成,鄭明珠便說:“用不著。”

    頓了頓,想著不管楊姨娘的目的如何,肯出頭來勸一勸,也算是個好意,便說:“你也回去吧,多做做針線,不要管別人的事。”

    楊姨娘滿懷疑惑的退了下去,心中隻想著鄭明珠那句用不著,還意思很明確的勸自己遠著方姨娘,真是不明白。

    看起來,少夫人是已經領了自己的情,可是她那句話卻十分的奇怪,還很明顯的一副方姨娘完全不關她的事的樣子,可是,這畢竟是大爺的子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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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鄭明珠過去榮安堂給婆婆請了安,待婆婆吃了早飯才回來,她進了內間,便叫玲瓏出去,隻留了翡翠說話。

    翡翠正在忐忑不安,鄭明珠說:“你把妝奩第二層的那個紅漆盒子打開來看看。”

    翡翠打開一看,竟是自己兄弟和珊瑚的娘和姐姐的身契,頓時呆在當場,有點結結巴巴的問:“少夫人,這是……”

    鄭明珠笑道:“那天你跟我說了那事,我想了想,替你回了那邊說親倒是容易,就怕有人生了氣,反倒整治起人來,你在我跟前倒是無礙,你兄弟還小呢,便回去找嫂子說了一聲兒。”

    翡翠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滿臉是淚,哽咽道:“奴婢謝姑娘救命之恩,今後姑娘便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沒有一句怨言。”

    鄭明珠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麼,再說了,你原本就是我的人,便是要殺要賣要配人,這也該我說了算,隻不過我如今是念著多年的情分,多給你個恩典罷了。”

    翡翠也不是個笨的,見了自家兄弟的身契便罷了,盒子還有珊瑚的娘和姐姐的身契,這和她配人有什麼相幹?她卻是一個字也不敢提,心中反是放了心了,姑娘一反往日的好性兒,竟不聲不響的辦了這樣的事來,若說隻是替她回絕說親的事,那顯然不是。

    隻是少夫人不管怎麼著,顧媽媽想要一手遮天,怕是不能了,她再大,又豈能大的過主子不成?往日少夫人隻是不管,隻要她肯管,那自然是少夫人說的才能算。

    翡翠心中大定,抹了淚:“少夫人大恩大德,奴婢和奴婢兄弟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的。”

    鄭明珠微微笑:“你心中明白就好,起來吧。”

    翡翠還是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等著鄭明珠吩咐,如今她和兄弟的身契都在鄭明珠手,又眼見的鄭明珠有心要做什麼,倒想爭個首功,今後在大丫頭便是頭一份體麵了。

    鄭明珠說:“有個事我還得問問,那日我開銀子匣子,頭怎麼隻有幾兩碎銀子,我屋月錢是誰管著?平日走禮賞賜又是誰管著?”

    翡翠頓時就明白了鄭明珠這是要發作誰了,這屋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顧媽媽管著,少夫人怎麼會不知道,這樣明知故問,那自然就是不滿意了逆戰蒼穹。

    怪不得要替自己做主呢,原來是已經動了心思了。

    鄭明珠其實是真不知道,隻是心中早已猜到了□分,此時剛收攏翡翠,一是想借她的回話看看她的性子說話,二來問清楚些,方便行事。

    翡翠在心中斟酌了一下,回道:“少夫人以前不大過問錢銀往來的事兒,原不知道,我們屋,少夫人的月例是五十兩,兩個一等管事媽媽每個四兩,兩個二等管事媽媽每個二兩,四個大丫頭每個也是二兩,八個小丫頭是一兩,另外還有灑掃搬抬的粗使婆子並三四等的小丫頭每個都是五百錢,每個月初兌了銀子來,都是交給顧媽媽的。平日收禮送禮也都是顧媽媽經手。”

    鄭明珠雖早猜到答案,還是在心中歎口氣,接著問:“收到東西登記上簿呢,誰在做?”

    翡翠囁嚅了一下,說:“奴婢見過瑪瑙登記。”

    主子糊塗,丫頭也糊塗,想來也是,鄭明珠能□出什麼樣的丫頭來?再說了,真是精明能幹的丫頭,隻怕有的人也不會容她在鄭明珠的身邊。

    可是現在她又隻能問翡翠:“那麼我的嫁妝又是誰打理呢?”

    翡翠更是直了眼,想了半天:“奴婢不知道,平日奴婢隻在屋伺候少夫人,做做針線,外頭的事實是不知道,少夫人也沒問過,要不……要不奴婢悄悄打聽一下去?”

    鄭明珠歎口氣,隻得說:“不用了。”

    翡翠果然不中用,還悄悄的打聽,自己過問嫁妝,名正言順,真要悄悄打聽了才好笑呢,做了主子,別說這種事情要做的大大方方,便是沒理的事,都要做的理直氣壯了,才能震懾住下人,連自己的嫁妝還要悄悄打聽,說出來真不夠丟人的。

    不過鄭明珠怕翡翠轉不過彎來,便說:“你隻管記著,我跟你說的話,不管要緊不要緊,都不要對人說,我叫你做的事情,你隻管去做,出了事自有我撐腰,我不叫你做的事,你就一點不能做,記住這三條,便足夠了。”

    翡翠連忙答應。正想出去,又想到那事兒,便問道:“那珊瑚那?”

    鄭明珠並不了解這些丫頭,她對珊瑚遠遠不如翡翠對珊瑚熟悉,她想了想:“你覺得該不該告訴她?”

    翡翠說:“少夫人叫說,奴婢便去說。”

    鄭明珠失笑,她倒是學的,便說:“那麼你就告訴她吧,對她說,不用亂想,更別叫人知道。”

    “是!”翡翠退了下去。

    讓翡翠告訴她,比自己來說更為妥當。

    身契放在自己手,遠不如讓她知道了威懾力大,有的東西需要藏匿良久,一擊而中,有的卻應如同掛在頭上的劍一般充滿威懾,收攏丫頭就是如此,恩威並施便易成功。

    珊瑚在她身邊多年,想必也是受了顧媽媽不少氣,這樣的最容易收服。

    上位者本來就有天然的優勢,主子占著高位,掌握著生殺大權,下麵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會盡量的貼近主子,是以隻需要略施手段,真要動用身契,倒是失敗,把身契拿到自己手,並讓她們知道,那不過代表一種態度而已。

    就好像哥哥送來身契,不過是告訴她,你沒有後顧之憂,自有人會為你撐腰,而她拿了身契給翡翠看,也不過就是為了讓她明白,她是誰的人,她的身家性命是誰說了算,根本不用顧忌顧媽媽。

    才過了一日,這該玲瓏當值,玲瓏進來給她換熱茶,見她站在窗前看著外頭,便勸道:“少夫人如今剛好些,別累著,不如歪一會兒劍翼最新章節。”

    這個丫頭實在是個伶俐的,在這屋四個丫頭還是第一份,也怪不得翡翠對她不滿,這樣的丫頭,在哪個主子手也是能出頭的。

    玲瓏見鄭明珠隻顧著發呆,並不怎麼說話,心中也有點詫異,這次少夫人病後,整個人就有點不對勁的感覺,可要她說到底哪不對勁,她又說不出來。

    就好像現在,她站著發呆,雖說模樣和以往差不多,可是在自己的記憶,少夫人竟幾乎沒有這樣站著發呆的時候,她總是喜歡縮在炕上,倚著枕頭,十分嬌柔。

    玲瓏正想悄悄退出去,門口的簾子一掀,顧媽媽笑吟吟的走了進來。

    玲瓏便不好走了,隻是對鄭明珠笑道:“顧媽媽來了。”

    隻是顧媽媽身後還帶了一個丫頭,她也認得,這是原本安國公府回事處洪管事的女兒,也就是洪媽媽的親侄女兒,玲瓏更覺詫異,不再多說一句話,如今她雖在顧媽媽跟前還算得用,可是顧媽媽生性刻薄,十分小氣,有時候無故也要給丫頭沒臉,顯示她的權威,玲瓏並不想自討沒趣。

    鄭明珠聽到這句話,這才轉過身來,顧媽媽笑著去扶她,嘴說著:“我的奶奶,這剛好了,就在這窗子跟前吹風,又這麼站著,不累麼,不如上炕上歪著吧。”

    鄭明珠點點頭,任她扶著坐到了炕上,對玲瓏說:“倒茶來。”

    顧媽媽殷勤的接過茶雙手遞給鄭明珠,就勢兒就在炕沿坐下了,笑道:“這個丫頭少夫人瞧瞧怎麼樣,讓她來頂翡翠的缺可好?”

    那丫頭忙就跪下磕頭。

    顧媽媽這是要做什麼,鄭明珠聽到翡翠兩個字已經知道了,心中不由的啼笑皆非,自己這也真是太好打發了些,要發配了她的貼身丫頭,竟然可以不說一聲,直接領個人進來頂了坑就是了。

    也真不知道原本的鄭明珠竟是怎麼樣縱容的,瞧著顧媽媽這樣理直氣壯名正言順的樣子,這類事真不知道做了多少了。

    做主子做到這份上,倒真少見。

    鄭明珠瞟了一眼屋低頭垂手而立的女孩子,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模樣兒倒是秀麗,且看她露出來的手,細皮嫩肉,想來也是嬌養著長大的,如今一來就是大丫頭,自然也是來當小姐的了。

    鄭明珠看了一回,卻不說這丫頭好是不好,隻是驚訝的說:“翡翠怎麼了?”

    顧媽媽笑道:“翡翠下個月就要配人了,配了人便不好再在這頭伺候了,便得選個丫頭來伺候少夫人,奴婢冷眼選了許久,才選中這個丫頭,模樣性情都是好的,又做了一手好針線,便帶她進來給少夫人瞧瞧。少夫人瞧著若是好,便回了夫人,錄了名冊吧。”

    鄭明珠便笑:“翡翠要配人了?我怎麼不知道?難道你說的翡翠不是我的這個丫頭?”

    這話說出來,顧媽媽還沒覺得什麼,倒是在門口立著的玲瓏抬頭看了一眼,不過也隻是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

    顧媽媽笑著說:“怎麼不是,少夫人原是不知道,奴婢前兒陪著少夫人回國公府,太太對奴婢說,少夫人身邊兒的丫頭也不小了,正巧府也有年齡相合的小子,太太瞧了幾個,都是肯上進的,父母祖輩都是府幾輩子使出來的老人兒,規矩都是好的,便是家底……”

    顧媽媽笑一笑,低聲說:“家底都殷實,太太說的,這些丫頭服侍少夫人有功,必要配了好的才行,如今給翡翠說的這個,是府跟著爺們出門的杭大家的小子,這杭大的爹便是以前老國公爺書房頭伺候的,最是規矩的一家人,家在外頭也有幾十畝良田,翡翠嫁過去就是當家奶奶,再好不過了。”

警告

玲瓏聽得心中一陣發涼,顧媽媽隻會糊弄少夫人,她嘴那個規矩的小子,自己原也是見過的,那一天他看著自己那種目光,竟讓她想起了後山的蛇,涼冰冰的,帶著一種奇怪的審視的感覺,說不出來的奇怪。

    而且在府日子久了,哪沒聽說過一點事,那個人別說自家的丫頭了,便是在煙花之地也包著人,聽說還有什麼寡婦。

    翡翠落在這個人手上,她那樣的性子,要怎麼活?

    玲瓏不由的有種兔死狐悲之感,相處多年的姐妹,雖偶爾也有拌嘴,偶爾會有不滿,可是到底沒有什麼大仇恨,眼見的落到這樣的下場,顧媽媽一向說一不二,少夫人又從不管事,加上還抬出了太太……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玲瓏卻聽到鄭明珠笑了笑:“府,國公府還是侯府?”

    顧媽媽覺得今天少夫人說話怎麼越發著三不著兩的了,便答道:“自然是國公府,怎麼會是侯府呢。”

    鄭明珠更好笑了:“我如今嫁過來,就是侯府的人了,媽媽滿嘴府府,誰知道竟是國公府呢?且這侯府的丫頭,怎麼就有配國公府的小子,這道理我竟不懂。”

    顧媽媽愣了一下,才說:“這是少夫人的丫頭,怎麼是侯府的丫頭了呢?”

    鄭明珠笑道:“連我這個少夫人都是侯府的少夫人,我的丫頭自然就是侯府的丫頭了,媽媽今後說話要謹慎,沒的讓人聽見了,倒說我心中隻有外家,不把侯府當回事呢。”

    顧媽媽露出明顯的愕然神色,她還是第一次被鄭明珠教訓,真是再想不到自己隨口幾句話,倒讓鄭明珠教訓起她來,老臉不禁紅了紅,忍不住說:“雖說是隨著少夫人來了侯府,到底還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頭,自然也是該少夫人做主,和侯府不相幹。”

    鄭明珠嗤的一聲笑:“可不是,既然是我做主的事,怎麼現如今又是太太在做主了,太太可是國公府的太太,比侯府還遠著一層呢。”

    顧媽媽登時便漲紅了臉,坐在炕沿上一時竟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底下似的,十分不安穩,見鄭明珠還是那麼笑吟吟的看著她,和往日並無二致,一時間便想著或許這是少夫人隨口這樣一問罷了。

    往日多說兩句,她自然就安分了。

    顧媽媽稍微定定神,笑道:“太太也是想著少夫人年輕尊貴,這些下人的小事哪值得傷神呢,沒的壞了清貴,這才費心替少夫人安排呢,說起來,太太實在是疼少夫人,便是這出了閣,還日日惦記著,勞心勞神,就生怕少夫人有一點兒不自在。”

    鄭明珠笑著點頭:“這倒是。”

    顧媽媽便笑起來,放下一顆心,還以為少夫人突然執拗起來了呢,原來還是與以前一樣,或許翡翠在她身邊伺候的久了,略體麵些吧。

    顧媽媽便說:“奴婢想著,翡翠在少夫人身邊伺候這些年,也是有功的,不如少夫人除了按例的二十兩發嫁銀子,再私下多賞點,也是圓了這些年的情分特工重生:天才妖女最新章節。”

    鄭明珠笑道:“我可沒說要把翡翠配了人,你回去回太太,我還舍不得翡翠,要多留她兩年,過了二十再配人,且這些丫頭都是跟著我過來的,就是侯府的丫鬟了,便是配人也是配侯府的小子,才合規矩,到了年齡我自會替她們做主,你就替我磕個頭,說多謝太太想著我罷。”

    顧媽媽的笑立即就僵在了臉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玲瓏再忍不住,詫異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正正的對上鄭明珠看向她的目光,玲瓏一凜,心中百般滋味。

    前一句話的時候,玲瓏還以為翡翠完了,這件事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沒想到,少夫人笑盈盈的,不動聲色的就做了主,話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而這一眼……

    這一眼,簡直就是個警告,玲瓏低了頭,再也不敢抬起來。

    她隻是深深的覺得,自己依稀的感覺並沒有錯,少夫人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鄭明珠看顧媽媽僵在那,便說:“媽媽還有別的事?沒事了就把這丫頭帶出去,哪來的還回哪去吧。”

    顧媽媽還是不死心,忍不住說:“少夫人這樣回太太,隻怕不妥,太太一片心為了少夫人,這……”

    鄭明珠不笑了,隨口截斷她的話:“行了,這件事就這樣,媽媽下去歇著吧。”

    連聽完的耐心都沒了,顧媽媽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轉身往外走,連帶來的丫頭都忘了招呼,玲瓏一眼瞥見,連忙走過來,悄悄推了那丫頭一把,那丫頭才跟著走了出去。

    玲瓏走過去,替鄭明珠換了熱茶,也並不敢說什麼,隻立在一邊。

    鄭明珠也不理她,現在隻是下了一次顧媽媽的麵子,還沒到真正收拾她的時候,就更別提丫頭們的選擇了。

    若是聰明的,自然有聰明的選擇,若是蠢的,瞧著服侍了鄭明珠多年的情分上,也就賞了銀子打發出去就完了。

    翡翠早在看到顧媽媽帶了自己的侄女兒來的時候,就多少明白了點,她不敢去打聽,縮在自己屋,說是在做針線,一條滾邊做了拆,拆了做,兩三遍了,還一點進展都沒有。

    珊瑚素日和她好,本也是同病相憐,此時忍不住勸她:“別怕,少夫人已經答應了給你做主了,你忘了,你兄弟的身契都拿回來了呢,這次必和以前不同的。”

    翡翠眼圈微紅,低聲說:“萬一……萬一少夫人被顧媽媽說了幾句,就應了呢……”

    這是一輩子的大事,怎麼可能不擔心,加上少夫人那樣的性子,就算她是想要爭取的,偏又軟了呢?

    珊瑚哪不明白,這也隻能往好的勸了,勸了一會兒,也沒話好說,隻得也低著頭做著針線,才繡出一片葉子來,有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跑進來:“翡翠姐姐,珊瑚姐姐,剛才顧媽媽從少夫人屋出來,臉拉的老長,後頭那個姐姐也在低頭拭淚。”

    這是甘蘭院的三等小丫頭鈴鐺,大約也是從來被顧媽媽管教的狠了,此時見她灰頭土臉的樣子,倒是有點幸災樂禍。

    珊瑚忙說:“死丫頭,可小聲些罷。”

    那丫頭吐吐舌頭,果然小聲了:“聽說那個姐姐是顧媽媽的侄女兒,要送來做大丫頭的,少夫人沒要,說身邊的姐姐們都暫時不放出去的。”

    珊瑚和翡翠都大喜,翡翠一時間覺得胸口都鬆了許多似的,連日壓在那的大石頭不翼而飛,含著淚就笑了起來惡魔戰場。

    就連珊瑚,想著翡翠出去了,下一個被打發的隻怕就是自己了,如今見少夫人給翡翠做了主,今後自己也少些擔憂了。

    自然都很歡喜。

    珊瑚抓了一把銅錢給那小丫頭,叫她買果子吃去,便對翡翠說:“你瞧瞧,少夫人果然替你做主了。”

    翡翠拭了淚:“我給少夫人磕頭去。”

    珊瑚忙拉住她:“少夫人又沒與你說什麼,你這磕什麼頭,回頭你當值的時候再謝過少夫人也就是了。”

    翡翠此時其實已經歡喜的沒了主意,便隻是點頭。

    到第二日當值的時候,翡翠才尋了個沒人的空隙,向鄭明珠磕頭,鄭明珠叫她起來,說:“那日我說的那幾句,你都能做到了,我必不會叫你吃虧就是,如今你隻管好生當差。”

    翡翠磕頭應了。

    顧媽媽被下了麵子,十分不得勁,她被指給鄭明珠做管事媽媽十來年,一直都順順當當,大小姐都十分敬重她,早覺得自己就是這院子的祖宗了,這才越發的不把鄭明珠放在眼,本想著應了杭大家的事,收了錢,把翡翠放出去,叫侄女兒過來做大丫頭,這屋的大丫頭,月例二兩銀子,吃穿都是公用的,又不用做什麼重活,比外頭一般人家的小姐還要金尊玉貴呢,又有自己照應著,自然是好差使。

    昨兒歡歡喜喜的打發人給自己的哥哥嫂子說了,帶了侄女兒來,按理這種事先是要回了主子,說明了事兒,主子應了,才帶人來挑,可在顧媽媽看來,帶去回鄭明珠不過是走過場的事,更沒想過挑的事,要用誰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呢,壓根就沒想到過這事兒會不成,竟沒想到當場就駁了回,叫她把人帶走。

    顧媽媽老臉漲紅,回去就摔杯打盞罵了一通,滿心想要去國公府回太太,又想起這件事原也沒事先回過太太,若是回去告狀說不準還要被訓斥,一時間無計可施。

    又想到這院子不知道還有多少趁願的人,越發惱怒,一晚上都睡不著。

    第二日,顧媽媽思前想後,隻覺得丟不起這個人,且又在哥哥嫂嫂跟前說的十分輕易的,這時候被駁回了,叫她臉往哪擱,便又去找鄭明珠說這件事,鄭明珠惱了:“昨兒我就說過了,這事兒就這樣,我還得留翡翠兩年。”

    顧媽媽聽她口氣生硬,又是當著一屋子丫頭,越發覺得沒麵子,便說:“奴婢不過是與少夫人商量,也不該……少夫人如今大了,原來學的規矩也忘了。”

    鄭明珠是連笑也不笑了:“這倒也好笑,要說規矩,我倒也沒聽說過奴才說主子不該的規矩,便是商量也沒見過一聲不吭就帶個丫頭進來要我收下的商量,素日我敬你是媽媽,倒沒想到敬出個祖宗來了。”

    顧媽媽臉皮登時紫紅起來,也不再求了,倒是嘀嘀咕咕的說:“如今姑娘越發眼大心大了,奴婢再也伺候不來了。”

    竟就自己掀了簾子出去。

    珊瑚見了,便要追出去,卻被鄭明珠叫住:“不用理她,急什麼。服侍我換了衣服去母親那。”

    這樣不知死活看不懂形勢,倒是越發不值得和她生什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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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禮風波


陳夫人見了她就笑道:“正想打發人跟你說,安哥兒侍奉侯爺在宮當值,這三天你就過來和我吃晚飯罷,可巧你就來了。”

    陳府頭的規矩,隻有早飯是陳夫人帶著媳婦和女兒們一起吃,午飯和晚飯都是各吃各的,陳夫人與侯爺、鄭明珠和陳頤安,小姐們都在自己屋吃飯,所以才有這樣子的話。

    鄭明珠這樣的媳婦也不難當,隻需要每日過來伺候早飯,晚上或過來請個安說說話而已。

    鄭明珠便笑道:“是,還是母親想著我,大爺也沒打發個人進來吩咐一聲。”

    陳夫人也笑了:“他跟我說了,叫我叫上你一塊兒吃飯呢,心還是想著你的。”

    鄭明珠臉上紅了紅,低了頭,小聲說:“媳婦不是那個意思,他……”

    到底沒‘他’出來。

    陳夫人笑著說:“你們和和美美的,我就放心了,過幾日是平寧長公主的五十整壽,你的禮我也叫公中備了一份,不過公主是你的親姨母,你回頭看看單子,再添點也使得。”

    鄭明珠點頭應了:“母親說的是,妹妹們也去嗎?”

    陳夫人說:“就帶三個大點的去,下麵的還小,也照管不過來。”

    平日帶著姑娘們走動交際,都是半大的孩子,四小姐陳頤貞才十一歲,倒是還沒到外出走動的時候,大約等大小姐陳頤寬明年出了閣了,再添上四小姐就合適了。

    鄭明珠伺候著陳夫人用過了晚飯,回了自己的院子,陳夫人已經命人送了明天的禮單過來,鄭明珠看了一回,添了一架金童拜壽的玻璃炕屏,想了想,又拿了昨日陳頤安送進來的一盒珊瑚嵌金的鐲子,足有十幾個,預備著那日見了別人家的小姑娘新媳婦用。

    一邊又叫丫頭找顧媽媽拿庫房的鑰匙,丫頭去了一會兒,顧媽媽就進來了,這會兒她臉上神色倒是正常了,似乎當昨兒和先前的事沒發生過似的,進來就笑道:“過幾日少夫人要去平寧長公主府拜壽罷?”

    她當沒事,鄭明珠自也當沒事,反正又不是她吃虧,便笑道:“可不是。”

    顧媽媽便說:“該回了夫人備禮才是。”

    鄭明珠就隨手把單子遞給顧媽媽:“母親已經打發人送了來。”

    顧媽媽看了一回:“雖簡薄些,倒也還合適。”

    鄭明珠點頭:“我另添了一架玻璃炕屏劍神重生。”

    顧媽媽忙笑道:“這哪用得著,奴婢看這禮單上的就盡夠了,並沒有失了身份,這本就是侯府走禮,原該走公中的帳,哪用少夫人自己私下添補呢,便是實在想添,稟了夫人開了庫房添上就是了,侯府原也不缺這個。”

    鄭明珠聽的一陣惡心,鄭明珠的嫁妝感情是她顧媽媽的了,一絲一毫都舍不得,隻口口聲聲侯府,平日張口閉口的府就是國公府,如今花錢了,就是侯府了。

    陳夫人先前的意思她早就懂了,按照給長公主送禮的分例,公中已經備好了,自己若是念著親姨母的情分上要添,自然便是自己的私房出才對,哪有因為是自己親姨母就要公中多備禮的道理?

    她要這樣做了,叫她在這府怎麼抬得起頭來。

    這本來也就是管家的道理,公私分明才對。

    鄭明珠隻說:“罷了,我庫既有,你開了庫房叫人抬出來就是,走什麼公中的帳,那可是我的姨母。”

    顧媽媽又趕緊說:“雖說是姨母,到底公主去了這麼些年,原也不是那麼親熱,那架玻璃炕屏可是難得的,下個月太太的壽辰,不如送給太太,豈不叫太太歡喜?”

    鄭明珠都有些無語了,天下竟有這樣蠢的人,這也罷了,原本的鄭明珠竟也會蠢的聽這樣的人的話?

    她懶得多和她糾纏:“太太的壽辰我自然備禮,和這有什麼相幹,珊瑚,叫你媽媽給了你鑰匙,你找幾個粗使婆子去抬出來,小心些兒。”

    珊瑚忙應了,走到顧媽媽跟前,顧媽媽無法,隻得說:“既如此,奴婢去吧,怎麼好勞動珊瑚姑娘。”

    這才不情不願的走了。

    珊瑚撇撇嘴,倒是沒說話。

    鄭明珠想了一想,問她:“我這病了一場,有些事竟不大記得了,我就隱約記得,上回四舅舅也是整壽,我沒添禮吧?”

    這說的是她親舅舅,平陽公主的兄長安親王,比平陽公主隻大兩歲,應該是去年的四十整壽,那個時候,鄭明珠已經嫁到了陳家,看顧媽媽這作態,她有八成的把握當時和這次肯定不一樣。

    果然,珊瑚說:“少夫人記得沒錯,奴婢記得是去年年中的時候,也是夫人打發人送了禮單過來看了,您就沒說什麼,倒是大爺看了,說是到底是親舅舅,不如再略添些兒,您說夫人擬的很妥當了,竟想不出什麼添的。”

    鄭明珠隻得歎口氣。

    珊瑚看了看她的臉色,又說:“後來奴婢聽伺候大爺的宣紋姑娘說,大爺晚上出去,叫開了書房頭的櫃子,挑了兩樣添了進去。”

    鄭明珠又歎口氣,她的命真苦啊,雖說能活第二次是好事,可為啥是這樣一個爛攤子。

    這些天來,補原本的漏洞簡直疲於奔命,到處都是洞,簡直篩子一般,此時隻覺身心俱疲,叫人服侍著洗漱,悶悶的睡了。

    睡下去之前雖是鬱悶的,第二日一早醒了來卻又恢複了鬥誌,不論如何,上天總算是讓她重新活了過來,衝著這個,也不該有埋怨。

    若是十全十美的地方,想必也輪不到她。

    鄭明珠最能樂天知命了,很就想通了,讓丫鬟伺候著梳洗了,早早的就去榮安堂請安,伺候陳夫人和小姐們吃早飯。

    陳夫人讓她布了一筷子菜就叫她坐下來一起吃:“橫豎沒外人,一起吃罷了,孝心不在這上頭。”

    鄭明珠這才坐到最下首,一起吃劍傲乾坤。

    吃了飯,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小姐們都各自散了,鄭明珠便也要辭了出來,陳夫人卻說:“安哥兒媳婦,你略等等。”

    鄭明珠有點詫異,隻得留下來,待小姐們走的不見蹤影了,陳夫人叫身邊伺候丫頭們都出去,才對鄭明珠說:“我依稀聽說昨兒你叫給添了一架玻璃炕屏?”

    鄭明珠說:“是,媳婦想著公中雖備了禮,可長公主畢竟是媳婦的親姨母,便另添了點。”

    她覺得疑惑,莫非自己添的不對?為什麼陳夫人會特地問她?明明昨兒她說添了也使得的。

    陳夫人點頭說:“這是應該的,隻還有一句話,咱們府公中的禮是有分例的,隻親朋間來往免不了親疏遠近,親厚的加一分,這一分卻又不能公中出了,不然亂了例就不好了。”

    這話聽起來很奇怪,鄭明珠不由解釋說:“媳婦也是這樣想的,這炕屏便從我的嫁妝抬出來的,並不要公中出。”

    陳夫人就皺了眉:“那昨兒晚上你院子的顧媽媽來說的那話你竟是不知道了?”

    鄭明珠登時就有了極其不好的預感,還沒來得及問,陳夫人已經說了:“昨兒晚上她來尋我這的管事媳婦,說是少夫人從嫁妝出了架玻璃炕屏給府走禮,問是不是折成銀子走公中的帳,那媳婦給她解釋了一通,倒也沒真的來回我,隻給我身邊的丫頭說了句,我看天也晚了,倒也沒理論。”

    鄭明珠臉漲的通紅,幾乎沒□出聲,這兩輩子來還沒這樣丟臉過,還是管事媽媽,怎麼這樣眼皮子淺,又這樣不懂事,真把自己當祖宗了不成。

    陳夫人見她臉色,心中已明白她被人給害了,便給了個台階,說:“既沒真的來回我,大約也就是來打聽規矩,或許你們那邊府和我們這邊不一樣,她一時不清楚也是有的,你也不用往心去,這規矩弄明白了也就是了。”

    鄭明珠簡直坐立不安,站起來答應了:“母親說的是,媳婦年輕,自然沒什麼見識,想必顧媽媽也是慮著這個,怕媳婦亂了規矩來打聽打聽也是有的,回頭我就把規矩說明白了。”

    陳夫人見她羞成這樣,也不好多留她,便讓她出去了。

    鄭明珠臉頰發燙,走到院子見一院子的丫頭等著伺候,心中明白陳夫人是怕她尷尬,把人都攆出來的,不然這些丫頭聽到這樣的話,自己的丫頭便罷了,上房的丫頭不知道私下還怎麼議論呢。

    一路上鄭明珠都陰沉著臉,顧媽媽這樣的舉動,除了眼中無她之外,更要緊的是大約她把自己的嫁妝當了她的私產了,倒是自己略用點她就跟用了她的似的。

    可是自己的嫁妝那樣豐厚,這婆子還能妄想吞的下去不成?除非她的背後……

    她的背後是誰鄭明珠根本一清二楚,隻不過鄭明珠根本不信她有這個本事從自己手奪了嫁妝去,是以壓根沒有考慮過她。

    她所依仗的無非就是陪嫁過來的人,以及鄭明珠的糊塗,如今,顧媽媽是再留不得了,又蠢又膽大,再讓她幹些蠢事出來怎麼得了。

    顧媽媽是自己房的管事媽媽,她幹的蠢事豈不是都要算在鄭明珠頭上,如何留得。

    兩個陪著鄭明珠去榮安堂的丫鬟見鄭明珠被留下單獨談話後臉色極為陰沉,心中自有猜想,總不是什麼好事,自然不敢多說話,隻悄悄的在一邊扶著。

清查嫁妝開始


鄭明珠的確是惱怒,也就不多說話,回了房,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叫玲瓏:“去請顧媽媽進來。”

    她安穩的坐著,慢慢品著茶,靜靜的壓抑著怒氣,免得做出些和身份不符的舉動來。

    這個身份真是無聊,換了以前的自己,一個商家女,沒有那麼多上層貴族的規則,隻怕處置起來還要痛的多。

    而如今,許多顧忌,真是憋氣的很。

    今天陳夫人說的事,她並不打算用來興師問罪,顧媽媽沒有真的去陳夫人麵前回,就算問了,她一句打聽規矩,也就搪塞過去了,效果不好,還不如直接釜底抽薪呢。

    還沒喝完一盞,顧媽媽已經進來了,她臉上帶著笑,也不行禮,隻是笑著說:“少夫人叫奴婢什麼事?我正在那邊看著丫頭們收拾少夫人夏天的衣服呢,該晾的早些晾了,該曬的也要曬了。”

    鄭明珠笑道:“媽媽辛苦,眼見著離端午節還有兩個月呢。”隨口吩咐:“給媽媽設個座兒。”

    顧媽媽便在凳子上坐下,笑道:“我是想著,雖然還不到換衣服的時候,早些收拾出來,免得今後忙亂極品遊龍全文閱讀。”

    鄭明珠笑:“那日回國公府,聽太太說,二妹妹的婚期訂在了六月間,我便想著找幾樣東西來給妹妹添箱。”這是指的庶妹鄭明豔。

    鄭明豔已經滿過十五了,夫家是雲貴總督燕鳳林的第五子,燕五少是家中嫡幼子,娶公府庶女,倒也算合適。

    顧媽媽笑道:“原來二小姐日子已經定了,這是大喜事啊,少夫人打算拿哪些東西添箱?奴婢好去備好。”

    鄭明珠笑:“可不就是麼,早點備好免得慌亂,而且我想著,二妹妹是我之後頭一個出閣的,夫君又是嫡子,我們在娘家的時候又要好,一定要選好的,雅致的,讓夫家看著,二妹妹臉上也有光,這便找媽媽來合計合計。”

    “少夫人說的是。”顧媽媽道:“不如奴婢先去整理一些體麵的東西,明兒送過來,少夫人選一選。”

    把持的倒是真手緊。

    鄭明珠笑道:“我的意思,媽媽明日把我的嫁妝單子送過來,我親自選一選。”

    顧媽媽明顯一愣,隨即笑道:“哪用那麼麻煩,再說單子上東西就是個名字,沒見著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還是奴婢送東西過來少夫人看著選的好。”

    鄭明珠沒接這話,隻是笑吟吟的看著顧媽媽,眼底盡是嘲諷之色。

    顧媽媽被她看得不安起來,再也坐不住,站了起來,又笑著勸道:“太太原也說過,少夫人金尊玉貴的女兒家,沒得叫那些俗物汙了眼睛,叫奴婢要用心替少夫人分憂,奴婢先選一次,少夫人豈不省事?”

    這話真叫人想笑出聲來,鄭明珠心想,原來這就是她們糊弄原本的鄭明珠的手段?這樣拙劣,竟然會得手?

    鄭明珠實在覺得有些悲哀了。

    顧媽媽見她還是不說話,滿臉的笑都有點勉強了:“那明日奴婢便用心選一選,必會選最合適的,少夫人看了定會滿意,奴婢便先回去忙了。”

    說著竟就要走。

    鄭明珠啼笑皆非,這算怎麼一回事?她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不把主子放在眼的。原來昨日那種做派還不算什麼呢,真正了不得!原本的自己到底軟弱到了什麼程度?

    她見顧媽媽走到了門口,才不緊不慢的說:“站住。”

    顧媽媽一怔,回過頭來,強笑道:“少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鄭明珠也斂了笑容:“不是還有吩咐,是我這吩咐還沒完呢,媽媽急什麼。”

    顧媽媽隻得轉身走回來,一邊說:“奴婢以為少夫人的吩咐已經完了,又急著回去看她們收拾,怕給弄亂了,這才心急,少夫人請示下”

    鄭明珠這次也不叫她坐了,低頭綴了一口茶才說:“既然是示下,便容不得你駁我的回,我先前說要看嫁妝單子,媽媽卻不答應,我倒是不明白,莫非我的嫁妝單子我看不得?”

    顧媽媽雖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如今的少夫人和在家做女兒時的大姑娘有點不同,但也從來沒有把她放在眼過。

    便是嫁過來這一年,這位少夫人也依然好性兒,十分好拿捏,隻是這兩日,聽她說話一次比一次強硬。心中雖有點不安,可轉念一想,有太太撐腰,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便笑道:“少夫人說哪話來,不是奴婢駁少夫人的回,實在這嫁妝單子在太太那,奴婢這怎麼會有,才想著簡單些就把事情辦了,免得還特地回去一趟國公府神藥牧師。”

    這話說出來,心中原本有了主意的鄭明珠竟也呆了一呆,實在沒想到她竟然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怎麼會有這樣的蠢貨?

    娘家繼母捏著出嫁女兒的嫁妝單子,這要是傳出去,這是個什麼名聲?

    顧媽媽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又嫁了人,朱氏又挑她陪了過來,怎麼會這樣蠢?現成的把柄穩穩妥妥的就遞在了自己手。

    這個話隻要往外頭一遞,這朱氏謀奪原配嫡女的嫁妝的名聲就有了,就算朱氏死不承認,那她也非得處置了顧媽媽不可,不然怎麼洗的幹淨?

    橫豎是對自己有利就是了。

    鄭明珠都被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打量顧媽媽,她按理不該不懂這種事有多要緊,既然不是不懂,那麼就是太有依仗?

    便篤定自己不會去找朱氏?或是自己對朱氏真的這樣依賴?便是嫁妝單子在她手也絲毫不會懷疑,反而覺得放心?

    她對這個朱氏真是越發的好奇了,到底多有手段,才能做到這些?

    不由的,鄭明珠對這個繼母倒真是有了幾分佩服。

    養廢別人的子女這種事她不是沒見過,可是做的這麼好這麼妥帖,還能有賢名兒在外,就真厲害了。

    顧媽媽見她麵上沒什麼表情,卻一直沒說話,以為是自己抬了太太出來把她鎮住了,不免有些得意,一邊殷勤的給她換了熱茶,一邊笑道:“奴婢知道,少夫人也不願擾了太太,這才出的這個主意,又便宜又不誤事兒。”

    鄭明珠好容易從這匪夷所思,哭笑不得的狀況回過神來,這才騰得出力氣來說話:“原來是這樣,既如此,我打發人回去一趟,請太太把單子給我瞧瞧。”

    顧媽媽立時便呆住了,再也想不到今日怎麼抬出太太也不好使了?

    往日,隻要說這是太太的意思,大小姐必然會笑著說:“既然太太這麼說,那自然是聽太太的。”

    顧媽媽此時連笑也僵在了臉上,看上去倒分不清是不是笑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說不出的難看。

    鄭明珠也不催她,看她還能說得出什麼緣由來。

    果然,顧媽媽期期艾艾,結結巴巴說了半日,根本聽不清到底有個什麼意思,到了最後,顧媽媽才橫下一條心,說:“既如此,那就奴婢跑一趟吧,橫豎奴婢這許多日子沒在太太跟前服侍,也掛念的緊,趁機也與太太請個安。”

    這個時候,還妄想抬出太太來壓她,鄭明珠心中隻覺好笑,便點了頭,好整以暇的說:“既如此,便勞煩媽媽辛苦一趟了,也替我給太太請個安。”

    顧媽媽退出去的時候,臉色有點灰敗。

    鄭明珠見她出去了,房還有翡翠和瑪瑙,並兩個疊衣服的小丫頭,她是特意在大小丫頭跟前給顧媽媽沒臉的,人多了,是非就多,總有些跟紅踩白的,今天下了她的麵子,是第一次,多幾次,她說出來的話就沒那麼好使了。

    更何況,今日這一出,隻怕要不了一個時辰,就能傳出她的院子去。

    這才是她的目的。

    她就不信,就憑顧媽媽這樣蠢的手段,能把這院子整治的鐵桶一塊,何況,就算別人不說,翡翠如今是恨她入骨了,隻要不是太蠢,都會知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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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出手


果然,還沒到一個時辰,洪媽媽已經在悄悄的跟陳夫人說:“夫人,剛才少夫人發作了顧媽媽?”

    陳夫人倒是吃了一驚,這個媳婦一向最是聽這媽媽的,真是拿她當祖宗敬了,居然有發作她的一天,莫非是為了昨兒那玻璃炕屏的事?便問:“怎麼回事?”

    洪媽媽笑著,帶一點幸災樂禍的神情,把不知道經過多少藝術加工過的當時鄭明珠屋的情形細細的說了一遍。

    不過,關於嫁妝單子在國公夫人手這樣精髓的內容,卻是傳的一點也沒有走樣。

    陳夫人聽了,又忍不住感歎了一下:“真是個膽子大的。”

    洪媽媽笑道:“夫人您看?”

    陳夫人明白洪媽媽的意思,也有心幫兒媳婦一把,一是兒媳婦沒了嫁妝,她這婆婆又能落到什麼好呢,今後說不得還得她來貼補?二來難得這個糊塗媳婦有心爭一把,她也想瞧瞧她到底要怎麼做。三來,自己上了安國公府的當,吃了啞巴虧的氣也能略發一發了。

    想到那個賢名兒滿帝都的安國公夫人聽到這個流言的表情,陳夫人頗覺解氣。

    這種流言,原本就是黑了容易洗白難的,何況這是她們國公府陪嫁過來的管事媽媽親口說的,可沒人造謠。

    也不用想多久,她早已想明白這事情對她是有利無弊,便笑道:“明兒忠勤侯夫人做壽,我聽說我娘家嫂子也要去,記得你嫂子正好便在她跟前服侍,你明兒隨我去,也能見見你嫂子,免得掛念。”

    這樣一說,洪媽媽就明白了,陳夫人是婆婆,去傳媳婦嫁妝的事兒,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明日那樣熱鬧的場合,又是沒有親戚關係的忠勤侯府,自己去媳婦丫頭圈略一傳,這樣八卦的消息想必用不了幾日就能傳的滿帝都的有頭有臉的家族都知道了。

    洪媽媽便會意的笑道:“謝夫人體恤。”

    正說著,外頭已有丫頭來稟:“少夫人來了。”

    這幾日陳頤安和侯爺都不在家,所以鄭明珠這是過來伺候午飯的。

    說著,門口的小丫頭已經高高的打起了簾子,陳夫人便見鄭明珠笑吟吟的帶著兩個丫頭走進來,她家常穿著一件杏黃色蔓草滾邊杭綢小襖兒,下麵是淺黃色素緞麵裙子,極簡單的挽了個髻子,連跟釵子都沒插,就隻有耳邊一對赤金鑲紅寶石的耳墜子,襯著玉麵,竟是豔光四射。

    陳夫人今天看這個兒媳婦格外順眼,等她行了禮,笑著招手:“來,過來坐。”

    丫頭便遞了茶來。

    陳夫人拉著鄭明珠的手打量一番,笑道:“還是年輕好,這樣簡單的打扮都這樣漂亮,隻是這頭上怎麼什麼也沒有?再是要素淨,也別很離了格。”

    說著便叫洪媽媽:“去把那個赤金蝴蝶雙喜的釵子拿來。”

    鄭明珠連忙站起來,笑道:“怎麼好要母親的首飾,我也有的,隻是這陣子精神不濟,也就懶得收拾。”

    陳夫人笑著拉她坐下:“跟我還客氣什麼,這些東西不給你們還給誰呢妖欲最新章節。”

    一邊接過釵子,親手給她插在頭上,笑道:“還是這樣瞧著有精神。”

    那釵子的蝴蝶足有半個手掌大小,全是赤金拉成的細絲絞的,頭上鑲著蓮米大的紅寶石點睛,做工極其精湛,栩栩如生,鄭明珠略為一動,那翅膀就微微顫動,似乎要振翅飛出來一般,

    鄭明珠抿嘴笑:“若知道這樣就能得了母親的好東西,我早該這樣來了。”說著伸出手來,堆雪般的手腕各有一對碧汪汪的玉鐲:“這鐲子也不該帶。”

    逗的陳夫人笑起來,洪媽媽便在一邊湊趣:“少夫人果然不該帶,夫人這可不是有好鐲子麼。”

    陳夫人嗔道:“這是什麼道理,你是我的丫頭還是少夫人的?胳膊肘這就往外拐了。”

    洪媽媽笑道:“自己嫡親的媳婦,能說個外字?夫人見了什麼好東西,都說,給我媳婦留著,這會子當著少夫人,倒裝的這麼小氣起來。

    鄭明珠連忙笑道:“母親不知道,前日我就和洪媽媽說好了,洪媽媽這樣幫著我,等拿了母親的好東西,回頭我分她一半呢。”

    陳夫人笑的不行,連同底下站著的丫頭都個個低頭忍笑。

    陳夫人一邊笑一邊說:“那你就去把前兒舅奶奶給的那對絞絲鐲子拿來。”

    “母親!”鄭明珠忙道:“媳婦玩笑而已,哪就真的討東西了。”又轉頭說:“洪媽媽別去了。”

    陳夫人已經把鐲子遞在她手了:“這些東西,還不是留給你們的,我如今就你一個媳婦,不給你給誰呢。”

    鄭明珠推辭不過,便戴在了手腕上。

    鄭明珠實在是有點受寵若驚,心中難免琢磨,婆婆今日對她麵色做派都不同往日,尤其和昨日比不得,難道今天這事,她是十分讚賞的?

    鄭明珠在陳夫人這坐了一會兒,兩婆媳親親熱熱的吃了午飯才回去,陳夫人還特別叮囑她晚上過來吃飯,的確比平日親熱。

    這倒讓她略為悵然,鄭明珠真是嫁的好,婆婆年紀不大,卻是這樣寬和,真不知,她對原本的鄭明珠有多麼的失望。

    回了屋,她開了妝奩,找出來一對赤金嵌青金石丁香花的耳墜子和一隻赤金嵌青金石的鬢花,看起來倒像是一套,命人給大小姐陳頤嫻送去。

    陳頤嫻是陳家三女,今年才十三,卻是唯一一個嫡女,陳夫人生了兩個兒子才有了這個女兒,十分寵愛,婆婆今日給了東西,表現的卻是善意和讚賞,鄭明珠想了想,便送嫻姐兒東西來做回禮。

    陳頤嫻得了嫂子命人送來的盒子,原沒當一回事,隻是隨手放在桌上,繼續繡著她的針線,待秀完了一朵花了,放下來歇一歇的時候,才想起來打開看。

    沒想到,盒子一打開,隻見黑色姑絨墊上那一朵寶光四射的鬢花,有雞蛋大小,還有一對同套的耳墜子,陳頤嫻身為武安侯府唯一嫡女,大家閨秀出身,自然見過更貴重的首飾,但這樣的首飾,不年不節,什麼事也沒有,怎麼嫂嫂憑空就送了來?

    何況嫂嫂平日與自己又不是十分親近。

    陳頤嫻想了想,便叫丫頭百合拿了盒子,去正房見母親。

    陳夫人正在和幾個妯娌商量入了春,要往老太君如今在的普安寺送東西。

    老侯爺逝世周年的時候,老太太主動提出來分了家,主持完大局之後,便說是老侯爺托了夢來,便非要去普安寺為老侯爺念經,家幾輩子的兄弟姐妹妯娌姑嫂都勸不住,連老太太的娘家姐妹兄嫂都來勸了幾回,老太太卻是心意已決,最終還是去了普安寺重生之全能高手。

    幸而普安寺就在帝都郊外,車馬往返也就是兩日的路程,

    如今便是每年四時八節的往普安寺送東西,陳夫人這也是請了妯娌幾個來商議。

    陳頤嫻進門,對母親和幾個嬸嬸行了禮,嬸嬸們都讚著三小姐越發有氣度,越發出落成大姑娘了,陳頤嫻隻是低頭紅臉,一句話也不多說。

    待得嬸嬸們走了,陳夫人招手叫女兒到自己身邊坐了,笑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陳頤嫻便叫百合把盒子遞上來,說:“本來在房做針線,嫂嫂打發了丫頭過來給我送東西,說是給我帶著玩,我看了,覺得太貴重,本想還給嫂嫂,後來想著還是來討母親個示下。”

    陳夫人看了,便明白了女兒的意思,笑道:“你為什麼會想著來問我?”

    並不說她做的對不對,倒是這樣考校起來,也是教女兒的意思,女兒還有幾年便要出閣,像他們這種人家的嫡女,多半今後是要主持中饋的,須的精心教導。

    陳頤嫻是個秀麗的女孩子,一雙眼睛尤其生的好,水靈靈的杏眼,顧盼間極具神采,她聽母親有考她的意思,便笑道:“女兒是想著,嫂嫂平日雖也有給女兒送東西,卻多半是吃食玩物,都是尋常的,這樣貴重的東西原是第一次,絕非平白無故的,女兒是娘唯一的親女,既然女兒這沒有緣故,那麼嫂嫂借女兒之道向母親示意,也是有的。所以才想著來問問娘,怕女兒自作主張退回去,反倒給了嫂嫂沒臉,也壞了娘的事。”

    陳夫人聽女兒言語間雖然稚嫩,道理卻是清楚明白的,心中十分欣慰,便笑道:“你能這樣想,便是極好。”

    便把鄭明珠院的事說了個大概給陳頤嫻,隻並沒有提嫁妝的事,再說了今天鄭明珠過來的時候,自己賞的東西,陳頤嫻聽了,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說:“原來娘是因為嫂嫂這件事做的清楚明白,心高興,所以賞了嫂嫂釵子,鐲子卻是玩笑間才加的,而嫂嫂不好推辭,便送了我東西,還的是鐲子的禮,是不是?”

    陳夫人笑著點頭,順便教導女兒:“內宅處事,一樣要公平,做好了賞做壞了罰,隻是有些事情不好明說,賞起來也得換個法子。”

    又舉了幾個別的例子告訴女兒。

    然後便說起送禮的規矩來:“婆媳、妯娌、姑嫂、姻親之間的往來,送禮是一門要緊的學問,不僅是分親疏遠近,還要看事情大小,平日三節四禮的容易,都有例可循,無非是親近的加一分,疏遠的減一分罷了,可若是夾雜了些事情,這禮送和還都得細細思量了來,今日從這件事看來,你嫂嫂不愧是大家子出身的,今後你也要記得,禮尚往來,得了別人的東西,有合適的機會要還禮,手麵既不能輕也不能重了,決不能小家子氣,還要能表現出自己的意思來,就像你嫂嫂送的這兩件,連你都能看出來是還的鐲子的禮,便說明她送的極好。”

    趁這個機會,細細的給女兒講個明白。

    陳頤嫻乖巧的點頭:“娘說的,女兒記住了。”

    陳夫人看著女兒,越看越愛,心中早想著趁她出嫁前,要多多的教導她,決不能讓她出了閣,如自己的兒媳婦這樣糊塗。

    轉念一想,兒媳婦雖糊塗,這幾天行事倒似乎好了些,難道病了一場,反倒想清楚了些?
丫鬟反水


“蠢貨!”

    朱氏還沒聽完她的敘述,手端著的一杯茶就砸了過來,摔碎在顧媽媽腳邊,半邊裙子都打濕了。

    顧媽媽嚇的臉色發白,住了嘴,噗通就跪了下去:“太太,我……”

    朱氏氣的手直抖:“往日我見你還算伶俐,沒想到竟是這樣的蠢貨,姑奶奶的嫁妝,怎麼可能在我手,傳出去,我今後要怎麼見人?更別說國公爺那,要怎麼交代?”

    顧媽媽說:“奴婢隻是想著,大小姐最敬重太太,知道在太太手,必然就放心了,更不會來討要,不然,奴婢要真給了大小姐,這可……”

    朱氏越聽越氣:“閉嘴!你順順當當的答應下來,或是揀些無關緊要的給她,或是連夜謄抄一份遞上去,她又看得出什麼來?她哪看的懂帳本子,便是看出些許不對,她那樣不懂理事,從來沒當過家的小孩子家,你略解釋解釋,也就糊弄過去了,你越是不肯給她,她越是疑心,便是抬出我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要來找我要!反倒……”

    朱氏一想到這個就頭疼,趕著問她:“你說這話的時候,還有人在旁邊沒有?”

    顧媽媽忙回道:“有幾個丫頭在頭,不過太太請放心,甘蘭院的丫頭,我早已收拾清楚了,鐵桶一般嚴實,回頭我就叫了她們幾個來說話,必不會外傳的。”

    朱氏這才略鬆了一口氣,皺眉道:“你趕緊帶著人謄抄一份單子出來,該抹的帳抹平了,該銷的東西都銷了,有些該提前銷的就銷了,這不用我教你吧?”

    顧媽媽心中有點虛,想了想,說:“奴婢是擔心,做出來不合太太的意,橫豎我都過來了,不如我就在這邊謄抄了,給太太看了再拿過去,有什麼不妥也好請太太示下,再說,太太身邊兒的人幫著我做,倒比我在那邊帶著人做妥當些。”

    該銷的帳和東西她都有數,就是要提前打埋伏她心中實在沒底,怕做出來不合朱氏的意。

    朱氏聽了,略一思忖,也覺得有道理,想著顧媽媽從小兒在自己身邊服侍,又一心一意的替自己打算,也就不過分給她沒臉,命她起來了,叫了丫頭進來帶她換一條裙子,便吩咐了自己跟前服侍的兩個大丫頭,一個叫紅綃,一個叫綠雲的,都頗通文墨,隨著顧媽媽到後院佛堂去謄抄嫁妝單子去了穿越之帝王傳奇。

    第二天一大早,顧媽媽候著鄭明珠去榮安堂請了安回來,就跟了進去,笑道:“少夫人,您要看單子,已經送來了。”

    小丫頭抬上了一個花梨木雙喜螺鈿箱子,有一尺多高,黃銅大鎖,鄭明珠看了一眼,顧媽媽忙拿出腰間鑰匙來打開,鄭明珠往箱子看了一眼,見一本本的賬簿壘起來有近一尺,應該是按照類別不同分記的。

    鄭明珠隨手拿起來看,旁邊顧媽媽笑道:“雖說隻需要首飾布匹之類,不過奴婢倒是把田地莊子鋪子的一並帶來了,萬一少夫人也想看看呢?”

    這話說的極是誅心,若是往常的鄭明珠,隻怕就被她拿住了,可此時的鄭明珠,偏就不吃這一套,根本不理會顧媽媽,隻是拿起第一本翻了翻,看看開頭和最後,就笑起來,把賬簿丟到箱子,坐到椅子上,喝著茶,閑閑的說一句:“顧媽媽辛苦。”

    顧媽媽料她也看不懂,就是一定要看看才心安,此時見她果然隻是翻了一下就丟進箱子,心中大讚太太果然說的不錯,暗地撇撇嘴,特特的拿了登記著首飾的簿子送到鄭明珠跟前,一邊笑:“怎麼當得起辛苦,太太和少夫人抬舉奴婢在少夫人屋管些閑事,不敢當辛苦。”

    鄭明珠不接她的簿子,笑道:“怎麼不辛苦,這麼多賬簿子,也要謄許久吧?”

    顧媽媽一僵,強笑道:“少夫人說什麼話,奴婢怎麼聽不懂呢。”

    鄭明珠冷笑一聲:“我敬你是太太的陪房,是太太賞給我的,稱你一聲媽媽,你就真的做起主來?謄寫了賬簿子來哄我!”

    顧媽媽冷汗浸了出來,連忙辯解:“少夫人明鑒,這賬簿雖看著新,那是因少夫人出閣時日不長,又是總放在箱子的,自然不顯舊。”

    她是琢磨鄭明珠不懂,就看著本子新了,覺得是新做的帳。

    鄭明珠俏麵沉了下來:“這與新舊有什麼相幹,這賬簿子哪來的?竟連內務府和國公府的印鑒都沒有,我就不明白了,當日嫁妝是內務府一部分,國公府一部分,既然做在一本帳上,自然要同時行印,難道內務府和國公府都隻管把東西抬來不成?清理要點數,交接要點數,自然都要蓋了印才算數。”

    要在帳上糊弄她,那才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呢,她從小被父親帶在身邊學了那麼久,父親去世後,她獨立支撐,外外的帳都要經她的手,一年幾百萬銀子的流水,帳便是做的糊塗粗疏一點都瞞不過她,更何況這樣拙劣的手段。

    隨便抄一點來?真夠笑話的。

    顧媽媽這才知道撞了硬牆了,強笑道:“原來是這樣,奴婢竟然不懂,我開箱子看到的便是這個……”

    鄭明珠微微一笑,她並不想十分強硬的處理顧媽媽,她是自己娘家跟過來的管事媽媽,鬧的太大,自己在夫家又有什麼臉麵?

    便說:“當日我嫁過來,單子自然是隨嫁妝過來的,是不是放在別的箱子了?”

    顧媽媽竟說:“少夫人明鑒,就隻有這一隻箱子。”

    鄭明珠扶額,這是太蠢還是她覺得自己太蠢?自己都把話說的這樣明白了,她還一心想要糊弄自己?要不就是她對太太實在有信心,完全不用怕自己這個小姐?

    鄭明珠實在沒辦法再給她台階了,隻得說:“請張媽媽進來。”

    甘蘭院共有兩位一等管事媽媽,便是張媽媽和顧媽媽,隻是平日張媽媽管著外頭的事務,顧媽媽管著頭,鄭明珠一時顧不得外麵,倒還沒和張媽媽打過交道。

    張媽媽因在外頭的院子管事,自然要等,鄭明珠也不急,隻管坐著想事兒,過了半個時辰,張媽媽才進來極品遊龍。

    顧媽媽早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臉色蒼白,不停的有汗珠出來,手拿著的帕子都攪成了一團。

    張媽媽很詫異,這屋氣氛很古怪,四個陪嫁來的大丫頭都低著頭侍立在一邊,顧媽媽麵白如紙。

    張媽媽不好問,隻對少夫人蹲身行禮,鄭明珠便問:“請媽媽來是有個事問一問。”

    張媽媽聽她說的鄭重,連忙躬身等著。

    鄭明珠說:“我叫顧媽媽把我的嫁妝單子拿出來看看,拿出來的卻是這些,還告訴我當時隨著嫁妝過來的單子便是這個,張媽媽去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張媽媽也是個聰明人,看了這陣勢,聽了這話的意思,也知道這事兒不是平常,少夫人平時對顧媽媽那樣敬重,今日卻是這樣……

    她也不過去,隻是賠笑道:“少夫人,奴婢是管著外頭別院並走馬胡同、四喜胡同的院子的,等閑沒有進來,當日少夫人的嫁妝安置,都是顧媽媽並屋幾個姐姐一手辦的,奴婢隻交接了別院和走馬胡同、四喜胡同房子頭的家具,雜物,也就隻有那些帳,這就給少夫人送來。”

    鄭明珠的陪嫁,有郊外的兩個別院,走馬胡同一個三進的宅子,四喜胡同頭一個四進的宅子,都是極好的地段。

    這倒是個識趣的,鄭明珠本想先料理的顧媽媽,此時見張媽媽這樣說了,心中一動,就索性點頭道:“也好,你拿來我瞧瞧。”

    張媽媽應了,便行了禮退出了。

    鄭明珠看著坐立不安的顧媽媽,心中隻是冷笑,這樣冥頑不靈倒是少見,這次連個媽媽都收拾不住,對上朱氏隻怕連骨頭都要給她吃的不剩了。

    按照朱氏的精明和謹慎,以及對名聲的看重,她的嫁妝單子在國公府的可能性很小,那個東西若是在朱氏手脈來,那就是鐵板釘釘的證據,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狡辯,包括原本的鄭明珠肯出來說是她願意放在朱氏手,這也脫不了一個謀奪的名聲。

    顧媽媽既是她的人,又把鄭明珠捏的牢牢的,這東西擱在鄭明珠這邊和放在身邊也沒什麼區別,不過是一份單子,隨時可以做手腳。

    但鄭明珠現在卻必須要原件,才能弄明白她到底有多少東西。

    正想著,玲瓏突然跪下來,對鄭明珠說:“少夫人,這嫁妝單子應是放在一個龍鳳呈祥箱子的,在後院庫門口第一個架子第二層。”

    咦,居然還有個投誠的,鄭明珠微微笑了笑。

    顧媽媽卻是氣的渾身發抖,厲聲喝道:“你這賤婢,胡說什麼!”

    鄭明珠便說:“既這樣,玲瓏你便與珊瑚去找找,媽媽也別急,你不是沒見過麼,既然有人見過,也找出來給你看看。”

    玲瓏不敢看顧媽媽一眼,低著頭和珊瑚出去了。

    顧媽媽急的不得了,又實在沒法辯解,噗通一下跪了下來:“少夫人,奴婢……”

    鄭明珠等了半天沒見她說出話來,便隻是笑,卻也不叫她起來,隻是笑道:“媽媽急什麼,過一會兒就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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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立權威



很,玲瓏和珊瑚已經抬了箱子過來,顧媽媽連忙說:“少夫人,是奴婢老糊塗了,原來在這個箱子頭,一時沒想到。”

    鄭明珠看也沒看她一眼,隻是過去拿起麵上一本來,翻開來看,物件清冊上有編號,有核對記錄,有印鑒,以及交接雙方的畫押,自己這方的畫押,共有三個人,一個是吳建榮,一個叫裴國海,還有一個便是顧媽媽。

    鄭明珠便問:“吳建榮和裴國海……”她看了一眼翡翠,翡翠會意,便附耳過來,在她耳邊輕輕的說了兩句。

    原來這兩個人都是從安國公府陪嫁過來的人口,當年鄭明珠的陪嫁頭,除了六房陪嫁,還陪了四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四個管事媽媽,十分大手筆。

    吳建榮一家是府幾輩子的家生子了,是安國公府賬房吳大管事的二兒子,而裴國海一家則是當年公主下嫁的時候帶的陪房,如今公主女兒出閣,也跟著來伺候。

    現如今,裴家舉家在通州管著莊子,而吳家則在京管著幾個鋪子。

    鄭明珠心中略有了幾分計較,便吩咐:“有些事也該問個清楚,如今這樣沒規矩,我要看個單子這樣的小事,也是這個不知道那個不明白的,實在是笑話,隻怕回頭我要看看莊子鋪子,還都沒了呢,傳話,六房陪房的家長都來一趟,來了都住四喜胡同頭的宅子去。齊了就進來見我。”

    顧媽媽麵如死灰,抖了半天,才勉強說一句:“少夫人要傳陪房,是不是回一聲太太?太太總說少夫人是嬌貴女兒,等閑不要見那些外頭人,沒的壞了清貴。不如請太太替少夫人料理了,豈不妥當?”

    鄭明珠依然溫溫柔柔的笑道:“我的陪房,算什麼外人,又不是什麼大事,還要回娘家找太太,太太管理家事,這樣忙,我怎麼忍心這點子小事也擾她老人家,未免太不懂事了,顧媽媽,你是我房第一個,可不能總這樣事事都想著回家去。”

    顧媽媽隻得答個是字,想了半天,還是不死心的想要抬出太太來,鄭明珠說:“還好媽媽提醒了我,今日這事,誰也不許告訴太太,免得太太總替我操心,實在不孝。”

    幾個丫頭齊聲應是,顧媽媽左右看了,嘴唇哆嗦了半晌,還是終於垂頭喪氣的爬起來,退了出去。

    鄭明珠並不避人,立即點了翡翠和玲瓏:“從此刻起,你們兩個看著我院子所有丫頭婆子小廝,說與他們,這幾日統統不許出門,有任何人要與外頭遞消息遞東西的,即刻捆了送進後院的空房子關著。若是你們沒看好,有消息脈去了,我隻與你們說話。”

    她眼睛緩緩掠過房站著的四個大丫頭:“你們從小兒跟著我,自是有情分,但若不會辦事,留下來也是無用,我貼一份嫁妝,配了人就是了,也並不會虧待你們,下去吧車神傳奇全文閱讀。”

    看著丫頭們一臉驚惶的走出去,鄭明珠靠在窗邊,她並沒有以前那些年的記憶,不了解丫頭們的性子,這次收拾顧媽媽,整理陪房,清理嫁妝,也是迫不得已,她必須盡建立自己的權威,在自己的院子做到令行即止。

    雖然已經提點了大丫鬟們了,可她們要怎麼做,還得等等看,消息會不會傳到安國公府並不要緊,她現在需要的是通過這件事,梳理院子的人。

    鄭明珠相信,以前顧媽媽在這個院子極有權威,人人都會奉承討好她,替她辦事,但那是因為以前的鄭明珠並不管事,院子被顧媽媽把持,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她們聽從顧媽媽,討好她,這些都可以理解。

    但今天她發作了顧媽媽,並已經明說了要料理這件事,這些陪嫁來的大小丫鬟,媽媽們,陪房身契都在自己手,若這樣都不明白,還有那起子不長眼的要一意跟著顧媽媽,這樣的人,她並不介意清理掉。

    她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理由繼續忠於國公府了。

    所以鄭明珠今天發作顧媽媽的事,完全沒有避人,本來就不用給顧媽媽留什麼臉麵,而這件事更是要高調處理,樹立權威。

    從這件事上鄭明珠看的很清楚了,以前的鄭明珠過分懦弱又過分清高,顧媽媽之流根本就不把她當一回事,便是她強硬起來她也不放在眼,也不過就是那些想頭是根深蒂固的了。

    主子不強,或是生性懦弱,或是見識糊塗,總之有了空子,奴才才敢欺,若是強硬姿態之下,還有奴才不開眼,那就是找死。主子天生就站在更高的位置,要樹立權威並不難,隻需要處事不糊塗,恩威並施,也就是了。

    真正難的是丈夫、婆婆以及兩邊族的長輩,若是需要麵對這些,她就是天然的弱勢了,所以她必須警惕,一定不能站到他們的對立麵去。

    正想著,珊瑚走了進來,進來便低聲回道:“剛才出了院子顧媽媽就叫奴婢遞消息回家。”

    鄭明珠十分意外,顧媽媽為什麼首選珊瑚:“為什麼會先找你?”

    珊瑚微微抬頭,她是一個十分秀麗的女孩子,細細的眉眼,尖尖的下巴,她說:“奴婢不知道,平日顧媽媽較為倚重玲瓏和瑪瑙。”

    鄭明珠點頭,玲瓏當場反水,可謂見機極,實在是個人才,以前在顧媽媽手下她能如魚得水,受到倚重,今天見鄭明珠突然清楚明白,強硬起來,又能迅速看清形勢,明白顧媽媽所謂權威在真正的主子權威跟前是以卵擊石,當著顧媽媽的麵便能表明立場,迅速站隊,便是連鄭明珠也有點佩服她。

    麵子這個東西是多少人都抹不開放不下的,玲瓏這樣一個小姑娘,就有這樣的魄力,真叫人意外。

    或許有人就此不敢用這樣的人,但鄭明珠無所謂,這樣的人會很清楚隻有維護了鄭明珠的利益,才會有她的利益。

    還是那句話,主子不糊塗,再厲害的奴才也欺不到她的頭上去,何況玲瓏的身契捏在自己手,要打要殺要賣要配人還不是她一句話,所以她絲毫不擔心。

    而且玲瓏這樣的人用起來必是十分順手的。

    此時鄭明珠見珊瑚一腦門子官司,並不知所以然,也不為難她,隻是說:“叫玲瓏進來。”

    一邊問珊瑚:“你怎麼回答的?”

    珊瑚說:“奴婢答應回家找我姐姐。”

    倒不是個笨的,鄭明珠點點頭,玲瓏進來,鄭明珠便問:“你們四個,為什麼顧媽媽先找珊瑚?”

    玲瓏說:“瑪瑙是顧媽媽侄兒媳婦的表妹,奴婢猜想大約是怕少夫人會叫人看著瑪瑙逆戰蒼穹最新章節。”

    鄭明珠意外:“我不知道呀。”

    玲瓏說:“院子頭的人都知道的。”

    唉,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鄭明珠便道:“這幾房陪房的來曆你們知道嗎?”

    玲瓏看了一眼珊瑚,說:“奴婢並不清楚。”

    珊瑚也這樣說。

    玲瓏笑道:“或許可以問問張媽媽,畢竟是管事媽媽,自然比奴婢們明白。”

    這倒也是,這個張媽媽也是第一次打交道,問問她,也順便能就此觀察她的性情,方便今後行事,鄭明珠便點頭,正要說話,翡翠慌慌張張的進來回道:“少夫人,方姨娘小產了。”

    這麼!

    鄭明珠輕輕的歎了口氣,對玲瓏和翡翠說:“院子的事交給你們看著,珊瑚你跟我去看看。”

    玲瓏見鄭明珠臉上並無吃驚或者喜悅的神情,隻是一片平淡,似乎這是一件再小不過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心中不由暗暗吃驚。

    少夫人這次病倒便是因為方姨娘有了身孕,可是病後,少夫人像是變了個人般,突然就格外明白事理了,一件件事情清楚明白,通達洞明,此時聽到方姨娘小產,居然還流露出這樣無動於衷的神情來,好像一直就在等著這樣一個結果似的。

    她心中不由的更謹慎和警惕起來。

    容不得玲瓏多想,鄭明珠已經讓珊瑚扶著走了出去。

    兩個姨娘的院子就在甘蘭院後麵的東西跨院,從抄手走廊走到月洞門後,有一道活水,跨過小橋,就是東西跨院,鄭明珠剛穿過橋,就見幾個婆子從西跨院走了出來,見了鄭明珠,都福身請安。

    領頭的一個婆子不等鄭明珠問便說:“少夫人,奴婢幾個是在夫人院子當差的,夫人命奴婢們照料方姨娘。”

    鄭明珠便問:“方姨娘現在如何了?”

    那婆子說:“回少夫人的話,方姨娘昨晚就見了紅,到早上就小產了,已經請了大夫來看過了,如今正在休養。”

    鄭明珠早上料理了一陣子家務,如今都接近午飯時分了,消息才傳到她的甘蘭院,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早上封了院子查人的緣故,還是夫人的意思,不過既然婆婆派了人來,她倒不方便去看了,鄭明珠思忖了一下,便說:“既如此,我就不去看她了,免得方姨娘不能安心休養,珊瑚,你去拿兩支人參給方姨娘,就說我的話,叫她好生保養。”

    珊瑚領命而去,鄭明珠自帶了小丫頭去了榮安堂。
樹立權威



玲瓏和珊瑚已經抬了箱子過來,顧媽媽連忙說:“少夫人,是奴婢老糊塗了,原來在這個箱子頭,一時沒想到。”

    鄭明珠看也沒看她一眼,隻是過去拿起麵上一本來,翻開來看,物件清冊上有編號,有核對記錄,有印鑒,以及交接雙方的畫押,自己這方的畫押,共有三個人,一個是吳建榮,一個叫裴國海,還有一個便是顧媽媽。

    鄭明珠便問:“吳建榮和裴國海……”她看了一眼翡翠,翡翠會意,便附耳過來,在她耳邊輕輕的說了兩句。

    原來這兩個人都是從安國公府陪嫁過來的人口,當年鄭明珠的陪嫁頭,除了六房陪嫁,還陪了四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四個管事媽媽,十分大手筆。

    吳建榮一家是府幾輩子的家生子了,是安國公府賬房吳大管事的二兒子,而裴國海一家則是當年公主下嫁的時候帶的陪房,如今公主女兒出閣,也跟著來伺候。

    現如今,裴家舉家在通州管著莊子,而吳家則在京管著幾個鋪子。

    鄭明珠心中略有了幾分計較,便吩咐:“有些事也該問個清楚,如今這樣沒規矩,我要看個單子這樣的小事,也是這個不知道那個不明白的,實在是笑話,隻怕回頭我要看看莊子鋪子,還都沒了呢,傳話,六房陪房的家長都來一趟,來了都住四喜胡同頭的宅子去。齊了就進來見我。”

    顧媽媽麵如死灰,抖了半天,才勉強說一句:“少夫人要傳陪房,是不是回一聲太太?太太總說少夫人是嬌貴女兒,等閑不要見那些外頭人,沒的壞了清貴。不如請太太替少夫人料理了,豈不妥當?”

    鄭明珠依然溫溫柔柔的笑道:“我的陪房,算什麼外人,又不是什麼大事,還要回娘家找太太,太太管理家事,這樣忙,我怎麼忍心這點子小事也擾她老人家,未免太不懂事了,顧媽媽,你是我房第一個,可不能總這樣事事都想著回家去。”

    顧媽媽隻得答個是字,想了半天,還是不死心的想要抬出太太來,鄭明珠說:“還好媽媽提醒了我,今日這事,誰也不許告訴太太,免得太太總替我操心,實在不孝。”

    幾個丫頭齊聲應是,顧媽媽左右看了,嘴唇哆嗦了半晌,還是終於垂頭喪氣的爬起來,退了出去。

    鄭明珠並不避人,立即點了翡翠和玲瓏:“從此刻起,你們兩個看著我院子所有丫頭婆子小廝,說與他們,這幾日統統不許出門,有任何人要與外頭遞消息遞東西的,即刻捆了送進後院的空房子關著。若是你們沒看好,有消息脈去了,我隻與你們說話。”

    她眼睛緩緩掠過房站著的四個大丫頭:“你們從小兒跟著我,自是有情分,但若不會辦事,留下來也是無用,我貼一份嫁妝,配了人就是了,也並不會虧待你們,下去吧車神傳奇全文閱讀。”

    看著丫頭們一臉驚惶的走出去,鄭明珠靠在窗邊,她並沒有以前那些年的記憶,不了解丫頭們的性子,這次收拾顧媽媽,整理陪房,清理嫁妝,也是迫不得已,她必須盡建立自己的權威,在自己的院子做到令行即止。

    雖然已經提點了大丫鬟們了,可她們要怎麼做,還得等等看,消息會不會傳到安國公府並不要緊,她現在需要的是通過這件事,梳理院子的人。

    鄭明珠相信,以前顧媽媽在這個院子極有權威,人人都會奉承討好她,替她辦事,但那是因為以前的鄭明珠並不管事,院子被顧媽媽把持,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她們聽從顧媽媽,討好她,這些都可以理解。

    但今天她發作了顧媽媽,並已經明說了要料理這件事,這些陪嫁來的大小丫鬟,媽媽們,陪房身契都在自己手,若這樣都不明白,還有那起子不長眼的要一意跟著顧媽媽,這樣的人,她並不介意清理掉。

    她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理由繼續忠於國公府了。

    所以鄭明珠今天發作顧媽媽的事,完全沒有避人,本來就不用給顧媽媽留什麼臉麵,而這件事更是要高調處理,樹立權威。

    從這件事上鄭明珠看的很清楚了,以前的鄭明珠過分懦弱又過分清高,顧媽媽之流根本就不把她當一回事,便是她強硬起來她也不放在眼,也不過就是那些想頭是根深蒂固的了。

    主子不強,或是生性懦弱,或是見識糊塗,總之有了空子,奴才才敢欺,若是強硬姿態之下,還有奴才不開眼,那就是找死。主子天生就站在更高的位置,要樹立權威並不難,隻需要處事不糊塗,恩威並施,也就是了。

    真正難的是丈夫、婆婆以及兩邊族的長輩,若是需要麵對這些,她就是天然的弱勢了,所以她必須警惕,一定不能站到他們的對立麵去。

    正想著,珊瑚走了進來,進來便低聲回道:“剛才出了院子顧媽媽就叫奴婢遞消息回家。”

    鄭明珠十分意外,顧媽媽為什麼首選珊瑚:“為什麼會先找你?”

    珊瑚微微抬頭,她是一個十分秀麗的女孩子,細細的眉眼,尖尖的下巴,她說:“奴婢不知道,平日顧媽媽較為倚重玲瓏和瑪瑙。”

    鄭明珠點頭,玲瓏當場反水,可謂見機極,實在是個人才,以前在顧媽媽手下她能如魚得水,受到倚重,今天見鄭明珠突然清楚明白,強硬起來,又能迅速看清形勢,明白顧媽媽所謂權威在真正的主子權威跟前是以卵擊石,當著顧媽媽的麵便能表明立場,迅速站隊,便是連鄭明珠也有點佩服她。

    麵子這個東西是多少人都抹不開放不下的,玲瓏這樣一個小姑娘,就有這樣的魄力,真叫人意外。

    或許有人就此不敢用這樣的人,但鄭明珠無所謂,這樣的人會很清楚隻有維護了鄭明珠的利益,才會有她的利益。

    還是那句話,主子不糊塗,再厲害的奴才也欺不到她的頭上去,何況玲瓏的身契捏在自己手,要打要殺要賣要配人還不是她一句話,所以她絲毫不擔心。

    而且玲瓏這樣的人用起來必是十分順手的。

    此時鄭明珠見珊瑚一腦門子官司,並不知所以然,也不為難她,隻是說:“叫玲瓏進來。”

    一邊問珊瑚:“你怎麼回答的?”

    珊瑚說:“奴婢答應回家找我姐姐。”

    倒不是個笨的,鄭明珠點點頭,玲瓏進來,鄭明珠便問:“你們四個,為什麼顧媽媽先找珊瑚?”

    玲瓏說:“瑪瑙是顧媽媽侄兒媳婦的表妹,奴婢猜想大約是怕少夫人會叫人看著瑪瑙逆戰蒼穹最新章節。”

    鄭明珠意外:“我不知道呀。”

    玲瓏說:“院子頭的人都知道的。”

    唉,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鄭明珠便道:“這幾房陪房的來曆你們知道嗎?”

    玲瓏看了一眼珊瑚,說:“奴婢並不清楚。”

    珊瑚也這樣說。

    玲瓏笑道:“或許可以問問張媽媽,畢竟是管事媽媽,自然比奴婢們明白。”

    這倒也是,這個張媽媽也是第一次打交道,問問她,也順便能就此觀察她的性情,方便今後行事,鄭明珠便點頭,正要說話,翡翠慌慌張張的進來回道:“少夫人,方姨娘小產了。”

    這麼!

    鄭明珠輕輕的歎了口氣,對玲瓏和翡翠說:“院子的事交給你們看著,珊瑚你跟我去看看。”

    玲瓏見鄭明珠臉上並無吃驚或者喜悅的神情,隻是一片平淡,似乎這是一件再小不過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心中不由暗暗吃驚。

    少夫人這次病倒便是因為方姨娘有了身孕,可是病後,少夫人像是變了個人般,突然就格外明白事理了,一件件事情清楚明白,通達洞明,此時聽到方姨娘小產,居然還流露出這樣無動於衷的神情來,好像一直就在等著這樣一個結果似的。

    她心中不由的更謹慎和警惕起來。

    容不得玲瓏多想,鄭明珠已經讓珊瑚扶著走了出去。

    兩個姨娘的院子就在甘蘭院後麵的東西跨院,從抄手走廊走到月洞門後,有一道活水,跨過小橋,就是東西跨院,鄭明珠剛穿過橋,就見幾個婆子從西跨院走了出來,見了鄭明珠,都福身請安。

    領頭的一個婆子不等鄭明珠問便說:“少夫人,奴婢幾個是在夫人院子當差的,夫人命奴婢們照料方姨娘。”

    鄭明珠便問:“方姨娘現在如何了?”

    那婆子說:“回少夫人的話,方姨娘昨晚就見了紅,到早上就小產了,已經請了大夫來看過了,如今正在休養。”

    鄭明珠早上料理了一陣子家務,如今都接近午飯時分了,消息才傳到她的甘蘭院,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早上封了院子查人的緣故,還是夫人的意思,不過既然婆婆派了人來,她倒不方便去看了,鄭明珠思忖了一下,便說:“既如此,我就不去看她了,免得方姨娘不能安心休養,珊瑚,你去拿兩支人參給方姨娘,就說我的話,叫她好生保養。”

    珊瑚領命而去,鄭明珠自帶了小丫頭去了榮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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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話



陳夫人見了鄭明珠,笑道:“我說過了,不用你時時來伺候,你身子也不是十分好,多歇息才是正理。”

    鄭明珠露出一點羞愧的神情:“母親說哪話,媳婦原就該服侍母親,以前是媳婦不懂事,仗著母親疼愛,多有疏忽,如今媳婦已經大好了,自然要來伺候母親,若是母親不許,那就是還在生媳婦的氣,媳婦給母親賠罪了。”

    說著就要跪下,陳夫人連忙伸手拉住她,拉她坐在自己身邊:“你這孩子,這樣認死理,我把你當自己閨女一般的疼,怎麼會生你的氣呢,我知道你一心孝順,是個好孩子。”

    鄭明珠這才笑道:“那母親可不能趕媳婦回去了。”

    她的確是有點不安,昨天她才無意中從丫頭嘴聽說,原本的鄭明珠從來沒有在婆婆跟前立過規矩,便是晨昏定省也是隨心所欲,她真是大吃一驚,這也太不懂事了,婆婆寬厚,媳婦就要更恭敬才是。

    雖說鄭明珠是公主嫡女,天家血脈,認真講究起禮法來,並不是非要伺候婆婆不可,可畢竟孝字為大,她如今嫁為陳家媳婦,便是在這陳家過日子,自己謙遜點,懂事些,奉承著婆婆難道還能吃虧不成,她如何就拿著這公主嫡女的身份擺起架子來了呢。

    這樣子不懂事,便是婆婆嘴不說,心中豈會沒有想頭,何況丈夫見了這樣情形,自然也會不悅,這個鄭明珠,沒有高門嫡女的做派,卻有高門嫡女的嬌氣,怪不得婆婆不愛,丈夫不喜,真不是沒有原因的。

    而且原因還越來越多。

    鄭明珠隻有亡羊補牢,找了機會給婆婆賠個禮,努力挽救了。

    陳夫人見媳婦突然懂事了許多,心中雖然稱奇,倒也熨貼,說了幾句話,便緩緩的把這方姨娘的事情說給她

    “方氏這件事查清楚了,是她私自停了藥,也不怪你生氣。”

    鄭明珠忙站起來,把那天對陳頤安說的那些話又對陳夫人說了遍,表明自己氣也是氣自己沒有轄製妾室,才出了這樣的事。

    陳夫人頷首,叫她坐了:“隻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這也怪不得你,是她膽子太大了,大約也是打量你年輕心軟,所以這件事出來,我就吩咐了安哥兒,我要親自處置,也是免得你為難。”

    鄭明珠感激道:“多謝母親這樣為我著想。”

    若是自己親自動手處理了方姨娘,雖是名正言順又占理,但難免會有些善妒刻薄的名聲,如今她病倒,婆婆親自處置,既成全了她的名聲,又不會與丈夫起嫌隙。

    雖然鄭明珠知道這頭還有別的內情,大約陳頤安把這件事交給她並不放心才交給陳夫人,但她隻當不知道,還是很領陳夫人的情。

    陳夫人說:“咱們家也是有規矩的人家,你嫁過來才一年多,自然不能容妾室生下長子,不過方氏也罪不至死,我便做主留母去子了大明海寇。”

    鄭明珠聽說,不由的鬆了口氣,或許她真的是年輕心軟,此時聽說方氏能活下來,是真心替她高興。

    她忙表態:“母親必是考慮周詳,媳婦聽母親的。”

    陳夫人點頭,又笑道:“你也要早點給我生個孫子才是。”

    鄭明珠飛紅了臉,低了頭嗔道:“母親又打趣媳婦。”

    陳夫人笑道:“這倒也不是打趣,你要多叫安哥兒歇在你房,別太賢惠了。你生了兒子,不僅是你好,也是安哥兒好,連你公公和我都好。”

    嫡長子嫡長孫的意義豈止是一個孩子而已,鄭明珠臉更紅了,低著頭不語,陳夫人這句話,又讓她想起那晚上,男人的手撫摸到她的身上時候那種陌生的戰栗感,後來的眩暈感,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就哭起來……

    到現在她還完全不敢去細想。

    陳夫人見她實在害羞,便就不再多說,隻轉而和她說起來這些日子要去哪些府走動,鄭明珠本不熟悉這些貴胄豪門,不敢輕易插嘴,隻留神細聽,偶爾小心的問一兩句,倒也沒有露出什麼馬腳來。

    伺候陳夫人吃了午飯,回到甘蘭院歇了個午覺,翡翠進來回:“少夫人,張媽媽在廊下等著了。”

    鄭明珠便叫她進來回話,賞了她座兒和茶,便問她知不知道這幾家陪房的來曆。

    沒想到張媽媽竟是十分清楚明白的一個人,見鄭明珠問她,便一家一家的說起來,每一家都說的十分清晰,頭頭是道,連家中幾口人,大概年齡多大都知曉。

    鄭明珠倒是佩服起來,看來這張媽媽倒是有心人。

    鄭明珠的六戶陪房,除了管著帝都鋪子的吳建榮一家,管著通州莊子的裴國海一家,另外還有四家,家長分別是夏長富,劉先宗,曹喜,方一飛。

    吳建榮是國公府賬房吳大管事的二子,裴國海和夏長富都是原本公主帶過來的陪房,如今分別在通州的兩個莊子上,剩下三個都在山東管著莊子和鋪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鄭明珠才知道,原來自己在山東還有大片良田和產業。

    那張媽媽是個精明人,看出了鄭明珠的疑惑,便笑著解釋:“孝章敬皇後的娘家是山東郭氏,這些原也是有些年頭了。”

    鄭明珠想起來了,孝章敬皇後便是外祖母,生有兩子兩女,自己早逝的母親平陽公主是次女,長女是如今的平寧長公主,而兩子俱為親王,協理軍機,參讚政事,當今聖上對這兩個兄弟也是極為倚重的。

    先帝有兩個皇後,先頭的孝章賢皇後與先帝青梅竹馬,伉儷情深,可惜生子的時候難產而亡,隻留下一個嫡子,後來又立了外祖母孝章敬皇後,這位皇後雖與先帝情分上差些,為人卻是和順賢淑,照顧元配嫡子仿若親子,不僅得先帝敬重,且將元配嫡子養的文成武就十分出息,如今正位大寶,對這位繼後奉若親母,連帶的對孝章敬皇後所育的兩子兩女都極為優待,可惜孝章敬皇後做了兩年太後就薨逝,去世的時候,小女兒平陽公主還沒出閣。

    今上追念亡母,格外寵愛幼妹,當年選駙馬更是場麵盛大,這些鄭明珠隻是略有耳聞,對她來說,這些原本離她十分遙遠,沒想到到了今天,這些已經切身相關了。

    鄭明珠想了想,既然山東的莊子和產業是孝章敬皇後留下的,那麼這三家陪房應該與安國公府關係不大才對,她就問:“那麼劉先宗、曹喜和方一飛都是當年我娘的陪房?一直打理山東那邊的事情?”

    張媽媽見她這樣敏銳,心中倒是疑惑,這位大小姐什麼時候這樣明白了?

    她笑道:“少夫人說的是,當年公主去的時候,百般的舍不得您,曾給皇上上了折子,把陪嫁來的嫁妝留給您和世子爺,按例由內務府清點了嫁妝,暫時管著,他們這幾戶也還是一直管著山東那邊,沒有動過,後來您出閣,也就隨著莊子鋪子陪了過來六道仙尊全文閱讀。”

    鄭明珠緩緩點頭,心中大約有了譜,山東那邊是公主的嫁妝,公主去世後由內務府掌管,直接交到自己手上,朱氏的手伸的再長也伸不進去,而帝都的鋪子,京郊的莊子和通州的莊子大約就是安國公府備的嫁妝,也就這幾戶人需要查一查。

    鄭明珠從小跟著父親學生意往來,又當了這些年的家,唐家產業遍布全國,銀錢流水極為繁雜,她早就算是身經百戰了,此時略想一想就知道最容易做手腳的地方,就是帝都的鋪子。

    京郊和通州的莊子都在眼皮子底下,要換主極難掩蓋,而且田土產出有限,唯一能做手腳的便是報了天災。

    而帝都的鋪子便不同,鋪子若是地段好,開的大,要抹平了帳弄出錢來,就要容易的多,鄭明珠便問:“帝都的鋪子是全是國公府置辦的還是有我娘留的?”

    張媽媽隻覺得少夫人的問話一句兩句似乎全無聯係,偏又句句都問的十分刁鑽,明明這樣冷的天氣,她額上竟不知不覺有了細密的汗珠,想了想回道:“朱雀大街上頭從盛記香料鋪子下來一共四間挨著的都是公主當年留下的,另外北城上街的兩個綢緞鋪子一個當鋪一家米行是國公府置辦的,內務府交鋪子的時候,盛大掌櫃就回家榮養了,如今帝都的鋪子全是吳建榮在管著。”

    鄭明珠見張媽媽回答的明白,還能答出重點來,十分滿意,鄭明珠的嫁妝十分豐厚,換了個人隻怕聽著一項項報出來,會倒抽一口涼氣,可是偏偏遇到她。

    鄭明珠雖貴,不過比較當年自己手中掌握的銀錢卻也還不如。

    她一時間有點黯然,鄭明珠國公府嫡女,天家血脈,在銀錢上竟也還不如唐家嫡女,隻是如今自己沒了,唐家長房無人,那些產業隻怕都要落入那些人之手。

    從曾祖父起到父親,三代辛勞積累的財富,隻怕就要煙消雲散了,隻希望自己在臨死前做的那些安排能起一點作用。

    張媽媽見鄭明珠隻問了這兩三句就沒再說話,隻是沉思,哪敢打擾,隻是她坐在那小凳子上有點坐立不安,往日她雖然少見鄭明珠,可每次回話都沒什麼要緊,從來沒有哪一次有如同這一次這般叫她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鄭明珠才回過神來,和氣的對張媽媽說:“辛苦媽媽了,你先回去,若是有事我再打發人問你去。”

    隨即叫丫鬟:“把前兒送來的玫瑰膏子給媽媽一瓶,嚐嚐鮮。”

    張媽媽連忙謝了,雙手接過來,又說:“奴婢管著的院子和別院都是出項大進項少的,今兒已經把各處的人口冊子,這兩年的賬本子都交給了少夫人屋的翡翠姐姐,少夫人若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便宣奴婢進來問罷。”

    鄭明珠笑道:“媽媽做事必然是清楚的,我最是放心。”

    張媽媽便告退出去了。

    剛走出院子,便有個小丫頭悄悄的跟了上來,對張媽媽說:“媽媽,顧媽媽請您去說說話兒。”
爭奪



張媽媽心中冷笑,這個顧媽媽,以前仗著是國公夫人的陪房,飛揚跋扈,誰也沒看在眼,他們同時陪嫁過來,但凡有點油水的地方她都不肯放過,統統掌住了,隻打發自己去看著房子院子,這些地方能有多少進項?

    平日見了,愛理不理,竟比正頭主子還大幾分的樣子。

    隻是自己和國公夫人情分上差了,爭不過顧媽媽,如今眼看少夫人有心要整治她了,她總算想起要來找自己說話了,可這會子,誰還去趟這趟渾水?

    阿彌陀佛,終於等到今天了。

    張媽媽本不欲去,心中念頭一轉,突然覺得看看她那樣子倒也不錯,便對那小丫頭子說:“我難得進來一趟,原也該去見見。”

    便跟著那丫頭走。

    顧媽媽是一等管事媽媽,住在正院後頭的倒廈,獨一個房,張媽媽一進去,顧媽媽就迎了上來,抓住她的手,親熱的說:“張家妹妹來了,坐。”

    又叫小丫頭:“把前兒鋪子送來的好茶沏了來。”

    張媽媽但笑不語,這樣子前倨後恭,看來身上十分的不幹淨。

    顧媽媽連鄭明珠這樣的正頭主子都不放在眼的,在下人頭更是自覺高人一等,說起話也常常帶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此時就不由的說:“妹妹來嚐嚐這茶,這是前兒東街鋪子送來的今年上進的新茶,便是宮也就隻好這樣子的。”

    那語氣就帶了一份倨傲出來。

    張媽媽早看明白了的,此時心中隻是暗笑,喝了口茶,順著讚了兩句,顧媽媽這才有點訕訕的打聽:“這一下午的少夫人留妹妹在屋,都說了些什麼?”

    張媽媽早巴不得她這一問了,便笑道:“能有什麼,不過是問問幾房陪房的事兒,我也不大懂,隻能說些知道的。”

    顧媽媽忙說:“問這些做什麼,這些可都是當初太太再三挑過的,再妥當不過的了。”

    張媽媽便笑:“便是妥當難道少夫人還不能問一問不成?”

    這也太把太太當座佛了,別說隻是繼母,少夫人又是公主親女,身份上就高過了她,就是親娘挑的人,少夫人要過問也是應該的。

    不過張媽媽到底是國公府出來的人,知道少夫人一向對太太言聽計從,從無違逆,簡直比親母女還親些,便隻說了這樣一句。

    顧媽媽便急了:“又是要看嫁妝又是招陪房的,不知道少夫人著了什麼魔,妹妹,我如今要在頭伺候少夫人,還是煩妹妹去府,回一回太太吧星途全文閱讀。”

    在路上的時候張媽媽就預料到顧媽媽要找她是為了什麼,此時見所料不差,隻是笑道:“少夫人吩咐了,這些須事不許打擾了太太,我這樣去可怎麼好。”

    顧媽媽笑道:“我也料到這個了。”她給丫頭使了個眼色,丫頭便捧了一個包裹過來,顧媽媽笑道:“這頭幾匹新樣子貢緞,你帶著去見太太,便是有人問起,便說是少夫人新得的,拿回去孝敬太太的便是了。”

    又打開一個匣子,取了一隻沉沉的赤金鐲子給張媽媽:“這也是今年的新樣子,送給妹妹帶,妹妹可別嫌棄。”

    張媽媽推辭了一下,便收了禮,又說了兩句閑話,顧媽媽心急如焚,話話外都在催她趕緊去回了太太。

    如今府的人因吩咐了幾道門上的人,等閑出不去,而自己到府時間短,主子又是個立不起來的,別說府幾輩子使出來的那些家生子了,便是略有點臉麵的都不把甘蘭院當回事,她如今能收攏的也就幾個小丫頭子。

    現如今隻得指望張媽媽了,她一直在外頭,出府名正言順,況她也是太太選了來的,隻怕也得仰仗太太。

    真不知少夫人被什麼小人調唆了,突然竟要這樣子了……還有玲瓏那個賤婢……

    顧媽媽在屋走來走去,喃喃自語,咬牙切齒。

    張媽媽收了禮,抱了緞子,從後頭繞了出來,想了一下,就上了抄手走廊,走到正院門口來,玲瓏正在院子,見了她忙笑道:“還以為媽媽已經走了。”

    張媽媽走過去悄悄笑道:“原是準備走了的。”輕聲把顧媽媽叫她去的事兒告訴玲瓏。

    玲瓏抿嘴笑道:“媽媽是個什麼章程?”

    張媽媽便說:“我是個笨人,什麼事也不敢擅自做主,這才特特的繞過來,想求少夫人一個示下。”

    玲瓏會意,便笑道:“少夫人正在頭呢。”

    鄭明珠在炕前支了繡花棚子繡花,見張媽媽進來,絲毫不動容,眼皮也不抬,隻是說:“媽媽坐。”

    並沒有張媽媽意料中的問她怎麼又來了之類。

    這樣子的少夫人越發叫人不敢怠慢,張媽媽更篤定少夫人與以前不同了,連忙便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頭自然加了許多自己勸顧媽媽,顧媽媽卻不聽人勸,非要她去回太太的話。

    鄭明珠安靜的聽著,手還十分之穩,待張媽媽說完,她也並不急著說話,直到那花瓣繡完最後幾針了,才擱下來,叫人接過張媽媽恭恭敬敬遞上來的緞子和鐲子,隨手翻了一翻,笑道:“既是給媽媽的,媽媽收著便是。”

    張媽媽連稱不敢,鄭明珠笑道:“往日也少見媽媽,這便當是我賞你了。”

    張媽媽見她是連鐲子帶緞子都賞自己,心中便就明白了,嘴卻還是說:“那麼顧媽媽那……”

    鄭明珠慢條斯理的說:“先前我就說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這麼大了,自己身邊的事兒還料理不來,要回家勞煩太太,也太沒道理了,媽媽說是不是這個理?”

    張媽媽哪敢說個不字,隻是附和。

    鄭明珠卻又說:“隻不過顧媽媽是太太賞我的,原也是為了照料我,一時見我要理事怕我勞累了,也是有的,我也不好辜負她的好意,這可怎麼辦呢?”

    張媽媽見她居然兩口話,一樣說一半,深覺不好應付,可她心中早存了顧媽媽壞了事,她就要取而代之的想法,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便試探道:“少夫人所慮極是,依奴婢說,奴婢如今隻管回去,晚間打發個人來告訴顧媽媽,已經去回了太太了,這樣既不打擾太太,也免得顧媽媽擔憂少夫人,少夫人覺得這樣可行?”

    鄭明珠便笑道:“還是媽媽經了事的,色色想的周全,便就這樣吧異能小霸王:縱意花叢最新章節。”

    張媽媽見沒有別的吩咐了,便退了出去,到了院子才覺得出汗,今日見鄭明珠兩回,就出了兩回汗,她突然覺得,就算今後顧媽媽沒了,她能取而代之,隻怕也沒有顧媽媽以前那種風光。

    她不敢在院子久站,自己帶著小丫頭回去了,安排人辦這件事。

    鄭明珠見張媽媽出去了,才繼續拈了針繡花,她從小就有這樣的習慣,商家女很少學女紅的,尤其是像她那樣的獨女,她卻是機緣巧合,從小身邊兒就有個繡花大家,她發覺繡花極能平靜心緒,所以倒是慢慢的學了起來,到了後來,心中有事便支了棚子繡花,針線上下翻飛中,更宜理清頭緒,空明心境。

    這一天,她見顧媽媽,張媽媽,玲瓏珊瑚翡翠瑪瑙的諸般表現,甚至是下麵的三等丫頭,小丫頭們,都是又緊張又興奮,處處竊竊私語,時時窺視眼光,人人心中似乎都有無窮的思量,她不由的想,自己的表現會不會太突兀了點。

    從顧媽媽的態度能看出,以前的鄭明珠是那種被人欺到頭上也不會掙紮的人,又不懂理事,顧媽媽到了如今還在覺得她隻是一時興起,抬出太太來就能壓住她了。

    其他的人雖沒想的這樣極端,但也都覺得她是個軟弱主子,隻想著趁這個機會,換了管事媽媽,替自己多幾分機會罷了。

    鄭明珠隻怕依然是眾人眼中的一塊肥肉。

    而自己這樣子,到底會不會太了呢?

    豔色的絲線翻飛,又一片花瓣成型了,鄭明珠心中漸漸冷靜,不,她沒有做錯什麼。

    她再活一次,並不是為了任人踩踏的。

    如今,她是鄭明珠,便是舉止略有時常,她依然是鄭明珠,她需要好好的過下去,而不是被人欺淩著過下去。

    她要活的自在,活的華彩!

    又繡出來一片花瓣的時候,鄭明珠的心境完全平靜下來,正在這個時候,外頭丫鬟報:“大爺回來了!”

    陳頤安在宮三天才出來,自然比不得家頭,鄭明珠連忙站起來:“大爺回來了。”這一日陳頤安身後跟著兩個丫頭,兩人穿著不同,其中一個做婦人打扮,看起來有二十出頭了,穿了件桃粉色點金褙子,中等個子,圓臉大眼,容貌果然隻是中上,另一個卻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穿一件杏色羽紗對襟比甲,胖乎乎的,生的很是可愛,嘴角帶個酒窩。

    鄭明珠就明白了做婦人打扮那個應是陳頤安的通房宣紋,另一個她不認識,不過她們立刻行禮,鄭明珠就聽見了,那個胖丫頭叫墨煙。

    鄭明珠一邊叫丫頭收了繡花棚子,一邊伺候陳頤安寬衣:“這是才從宮回來?”

    陳頤安看了一眼繡花棚子,漫不經心的點了頭,嘴卻說:“你怎麼想起來做這個,倒是稀罕。”

    這口氣可真不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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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房宣紋



鄭明珠看他往淨房去,便說:“宣紋去伺候大爺梳洗吧。”

    回頭吩咐自己丫鬟去廚房拿吃的來,一邊也跟到淨房門口,說:“如今日子在開始長了,有些無聊,就打點些來做著打發時辰。”

    陳頤安洗著臉瞅了她一眼:“也不知是給誰做的,倒不見你替我做一點什麼。”

    鄭明珠真有點吃不消,連忙說:“我想著宣紋既在你身邊,她就替你做了,我這是給母親做件中衣,我針線上笨的很,也怕你瞧不上。”

    也不知怎麼就帶出一點吃醋的口吻來,偏到了說出口才覺得。

    陳頤安卻聽得受用,微酸口氣聽起來倒是嬌俏,他從淨房出來,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隨手在她臉上擰了一下,笑道:“就不怕母親瞧不上?”

    鄭明珠臉頰飛起一抹紅來:“母親最寬厚的,就是瞧不上,也明白我的孝心,倒是你,還不知要怎麼打趣我呢。”

    陳頤安就笑:“借口倒是多,我哪就瞧不上了?別的也罷了,襪子替我做雙就是了。”

    陳頤安雖並不愛重這個妻子,可到底是少年夫妻,鄭明珠又生的端美,此時笑語晏晏的樣子,更添幾分動人。

    陳頤安心中柔軟起來,對鄭明珠說話就更和軟了些,鄭明珠見他眉目溫潤,語氣中帶一點因熟悉而起的調笑,竟覺得兩人似乎說不出的親近起來。

    說了幾句話,小廚房送了個食盒過來。鄭明珠說:“剛從宮出來,必是沒吃好的,離晚飯還有一會子,先吃點子墊補吧。”

    因是下午用的,就隻是些點心,陳頤安一向不慣吃甜食,四色點心都是鹹的。

    有一碟炸五餡春卷,一碟蒸的山珍餃子,一碟餡兒麵果子,一碟蔥油千層酥餅,都是一色粉彩淺碟子,中間攢著一碗人參烏雞湯,那湯黃澄澄的,且又清亮,一看就叫人想吃。

    陳頤安果然是餓了,在宮這幾天,供奉本就不如家,且又不自在,哪能吃的好,此時見了新鮮的點心,熱騰騰香噴噴的,不由的就拿起了筷子。

    陳頤安喝了一口湯,笑道:“這湯倒好,沒藥味,隻一股子香。”又指了那碟餡兒麵果子:“這個賞這兩個丫頭罷。”

    宣紋和墨煙謝了賞,接了碟子,退到了一邊吃起來。

    鄭明珠看了她們一眼,拿著筷子替他夾點心,見他吃了兩碗湯,又吃了半碟子點心才放下筷子,這才問鄭明珠:“你怎麼也不吃一點?”

    鄭明珠笑道:“罷了,我午飯跟著母親吃的,現在還不餓塵世巔峰。”

    小丫鬟上來收了桌子,鄭明珠又親自端茶給他漱口,再沏了一杯他慣喝的鳳羽給他,陳頤安喝了口茶,歪在炕上,才說:“我進門的時候聽說你招了陪房進京來?”

    鄭明珠不妨他突然提起這個事來,點頭:“是,想著略清理一下。”

    說的再簡單不過了,陳頤安也沒有追問,隻是說:“那麼這幾日,讓這兩個丫頭在這服侍吧。”

    這是什麼意思?

    鄭明珠心中疑惑,便一時沒接話,陳頤安慢慢的喝著茶,也不急。

    想了一想,鄭明珠才說:“大爺這是什麼意思?”

    陳頤安倒不妨她問的這樣直接,和往日大是不同,一時倒猶豫起來。

    鄭明珠便說:“你們都先出去。”

    屋當值的瑪瑙和翡翠聽了便悄悄的退了出去,宣紋和墨煙抬頭看了陳頤安一眼,見他沒有任何表示,便都站著沒動。

    鄭明珠就笑了:“大爺說笑了,我這樣子說話都沒人聽,還說什麼服侍我呢?”

    兩個丫頭聽話說的重了,連忙跪下,卻依然沒有出去的意思。

    倒是陳頤安,更覺得鄭明珠的確和往日大不一樣,往日一徑嚅嚅諾諾的,哪像這樣一句話,說的淡然,卻犀利如刀,直刺要害。

    他就對那兩個丫頭說:“少夫人讓你們出去,沒聽見?”

    宣紋和墨煙這才站起來退了出去。

    鄭明珠依然隻是笑,對他的丫鬟不尊重自己也並不動氣。

    陳頤安說:“你放心,我並沒有別的意思。”

    鄭明珠心中大定,陳頤安肯這樣說,她還真的就放心了,這些日子她冷眼看著,從婆婆到丈夫,都是從小兒金玉堆長起來的,不是那起子眼皮子淺的人,自不會謀奪她的嫁妝,做那些下作事,今日陳頤安沒頭沒尾就要放兩個人在她身邊,她多少也能猜著些他的想法,這句話讓她更篤定了些,想來原本的鄭明珠雖然是個糊塗的,陳頤安卻念著他們的夫妻之情,有情分在,總是好事,便覺得這似乎是個極好的機會,就笑道:“有詩雲:至親至疏夫妻,我覺得那意思是說,夫妻本該是極親密的,隻常常有些話不肯說出來,難免有時候誤會,以致有了隔閡,便就疏遠起來,再也不複親密,不知道大爺覺得是不是這樣?”

    陳頤安倒笑了:“你覺得有什麼誤會?”

    鄭明珠道:“其實大爺的意思,我已經猜著了,我叫了管事媽媽,各房陪房來清理嫁妝,這也是第一次,大爺怕我不懂頭關節,被人哄了去,才打發兩個得用的人來替我瞧著,這本是一片愛護之意,我聽了,自然是隻有歡喜的,偏大爺就這麼吩咐一句,叫人怎麼領情呢?若是想左了,豈不是辜負了大爺一片心?”

    陳頤安再沒想到她竟說出這樣一篇婉轉熨貼,溫柔知意的話來,一時倒說不出什麼來,鄭明珠這話說的不錯,他早知自己的妻子理事糊塗,什麼也不懂,一概聽憑娘家繼母的主意,這次見她清理嫁妝,料著她也不懂,便把身邊經過事的人帶了來,替她看著些兒,叫她少吃些虧,也是夫妻之情的意思。

    本來也想著必是會有人會從中挑撥,也就沒想過她會領這個情,隻怕還以為他會覬覦她的嫁妝呢,隻是他身為男兒,頂天立地,保護妻兒本就是他的分內事,又何必要她領什麼情?達到目的也就足夠了。

    可雖說想是這樣想了,此時見妻子明白他的心意,說的如此婉約動聽,哪有不高興的呢,不過他一向訥於言而敏於行,真叫他說些甜言蜜語出來,反而不能了多情妻主惹人愛。

    想了片刻,方才說:“你既能這樣想,也就是了。”

    鄭明珠甜蜜的埋怨道:“雖說這會子我是這樣想了,可難保我次次都能想到你心坎上去,難道事事都要我猜一猜不成?大爺今後有什麼想頭,一發說出來豈不是好,對著我,大爺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呢?何況我年輕,沒經過事,有時候做錯了什麼,你說了,自然就改了,不然一直錯下去,可怎麼好呢?”

    此時已近黃昏,從西窗照進來的日光已經十分的淡了,落在鄭明珠石榴紅灑金小襖兒的一邊袖子上,微微發亮,透著溫柔。

    陳頤安對著她那春花般的笑臉,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光的緣故,她的眼底全是溫柔,陳頤安竟覺得心口一陣發燙,不由的就點頭說:“好,我明白了。”

    鄭明珠心中微微的鬆了口氣,她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其實一直是提著心的。

    “我覺著,大爺把墨煙留給我也就是了。”鄭明珠又說:“宣紋雖還沒抬姨娘,到底是過了明路的丫頭,外外的誰不知道呢?平日她又沒有在我身邊伺候,這一時半刻的,偏挑這個時候來,明白人也就罷了,隻怕那起子小人在外頭混說,說大爺的妾室倒管起了我的嫁妝來,怕對大爺的名聲有妨礙。”

    陳頤安聽她說的坦白,反而聽得進去,覺得有理,鄭明珠今日說話倒不像平日那般著三不著兩的,略有點事就哭起來,叫人心中煩躁,她今日說話條理分明,光明正大,且聽起來還十分動聽。而且陳頤安平日打交道的那些人,誰不是一句話都要掂兩三個個兒的,便是自己的親娘,十亭話也隻好說三亭出來,其他的,更是心眼極多,一彎三折,倒難得聽到這樣坦白明白之語。

    陳頤安便說:“你慮的很是,那麼就讓墨煙留下吧。”

    “既如此,我還要多嘴一句,既是留下伺候我,那就要聽我的話,我若是使喚不動,或是事事都要去回你,那也就不要罷了。”

    “你倒會得寸進尺。”陳頤安笑著捏捏她的臉,鄭明珠發覺,陳頤安話不多,手卻伸的不慢,似乎總愛捏她一下似的。

    鄭明珠抿嘴笑:“我說的難道不對?”

    “是。”陳頤安也眼中含笑:“夫人說的,自然是對的,我自會吩咐墨煙好生伺候,我身邊的小廝,也留一兩個在二門上候著,你若是有對外頭吩咐的,才便宜。”

    鄭明珠笑道:“正是呢,這種事,難免要吩咐外頭,大爺可得給我挑兩個得用的才好。”

    陳頤安說:“看起來,你心中倒是有數了?”

    鄭明珠起身給他添茶,笑道:“多少有一點了。”

    陳頤安也就不再多問了,鄭明珠親自出去吩咐了丫頭們進來,陳頤安說:“宣紋還是回書房伺候,墨煙留下伺候少夫人,你既留在房,那就是少夫人的丫鬟了,要守少夫人的規矩,若是仗著是從我的書房出來,不守規矩,少夫人要處置你,我是不會說一個字的,你可明白?”

    宣紋很的抬了頭看了陳頤安一眼,又低下頭去,似乎有點詫異的樣子,鄭明珠坐在一邊,盡收眼底。

    墨煙聽陳頤安吩咐了,便給鄭明珠磕頭:“奴婢省的,少夫人說的話,自然和大爺是一樣。”

    鄭明珠叫她起來,打發了她一兩銀子的賞,算是收下這個丫頭,把她交給翡翠安置下來。

    此時時辰也差不多了,夫妻二人便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去了不提。
外書房的情況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剛起來,墨煙已經跟著過來伺候了,鄭明珠這屋的規矩,四個大丫鬟輪流當值,每兩人一輪,從早起到晚飯算一輪,第二輪是從午後午覺起到晚上就寢,也就是下午那兩個時辰是四個大丫頭都在的,值夜另排,隻一個人。

    此時鄭明珠見了墨煙,便說:“你不用這麼早上來伺候,也不用管屋的瑣事,早間我要去夫人那請安,回來約是已初,你那個時候再來就行了。”

    墨煙賠笑道:“奴婢既到了少夫人這伺候,自然和屋的姐姐們一樣,哪有奴婢這樣輕省的差事呢。”

    鄭明珠見她胖乎乎的圓臉,笑的如同一隻紅蘋果一般可愛,笑道:“雖說昨兒大爺說了規矩,不過我原是向大爺借了你來辦別的事的,過了這幾日還得還他,若是把你排了事,少不得還得來回交接,更添麻煩,你隻管聽我安排就是了,隻要我給的差事辦好了,大爺自然賞你。”

    墨煙圓眼睛眨了眨,不敢再多說,隻得答了是,退了下去。

    看時辰還早,便往外走去,心中不由的嘀咕起來,大少爺不是說少夫人不懂什麼,才特地帶了自己和宣紋過來麼,聽大少爺的口氣,原是怕有膽大的奴才哄騙了少夫人,這才叫她們來盯著——墨煙在外頭伺候慣了陳頤安,倒是總不知不覺稱的是大少爺步步經心。

    可從昨兒到今日,墨煙的所見所聞,不由覺得大少爺是不是過慮了?昨日本已經當了麵兒說把宣紋放到這來,少夫人不樂意,把人都攆出去,和大少爺說了半日話,大少爺竟就改口了,真叫人吃驚,大少爺從小兒就剛強,極有主意,說一不二,再不要人駁他的回的,便是夫人,也讓著他三分,沒承想,竟能聽了少夫人的話。

    再一想,往日她雖沒伺候過少夫人,可在府聽到的卻是不少,多少人都說少夫人好性兒,事事都沒什麼主意,什麼都不大懂,最是好糊弄的,可這短短一晚看起來,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像,看她說話做事,哪像是沒主意的人?

    墨煙一路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平日常走的那條路,眼看就要到那邊院子了,她一想,既然都走岔了,索性看看宣紋去。

    這個時候,陳頤安已經出去了,墨煙一路走到陳頤安外書房所在的餘花塢,宣紋正在自己屋做著針線,見墨煙進來,不由問:“你怎麼也回來了?少夫人說什麼了?”

    墨煙看了她手一眼,見是一雙新開的襪子,給大少爺做的,不由心中歎息一聲,說:“我本來一早就去伺候的,隻是少夫人說我不用管她的瑣事,她隻是用我幾日,等事完了還要打發我回來的,所以隻要我已正上去伺候就是了。”

    宣紋就皺了眉:“這怎麼使得,你這糊塗丫頭,就這樣答應下來了?”

    墨煙笑著勸她:“我倒是喜歡少夫人這樣爽利的脾氣,再不藏著掖著,大少爺說把我們派去做什麼的,她就拿我們來做什麼,話也說的分明,何等爽,不像那些人,拐彎抹角,生怕別人聽明白了似的。姐姐想想,大少爺那等的脾氣,都能被少夫人說的改了主意,難道隻是因為少夫人說話在理不成?這其中的意思姐姐難道會想不明白?”

    宣紋默然,陳頤安那脾氣,改了主意帶了她回來,自然不會想著要解釋一番的,她也隻是默默的回了自己房,卻是大半夜都沒睡著,想著昨兒的事。

    她雖是收了房了,可陳頤安並不是耽於這上麵的人,大多時候隻拿她當丫鬟用,因她從小兒服侍他,又跟在外書房服侍,做事老成穩重,連同伶俐多智的墨煙,兩人都算是外書房得用的丫鬟,陳頤安帶她們去甘蘭院,吩咐的極其簡單,隻是說少夫人整理嫁妝事務,叫她們伺候著瞧瞧賬本子,有不妥的便給少夫人提個醒。

    宣紋是知道這個少夫人的,更知道大少爺對她並不怎麼愛重,她的心中自然也不見得看得起她,隻是她一貫穩重,麵上自然不會帶出來,待到了甘蘭院見少夫人立時就要她們出去,心中竟升起一絲竊喜來。

    大少爺那脾氣,她幾乎是十拿九穩不一會兒就會鬧起來的,沒想到,麵說了一會子話,大少爺竟就改了主意,隻留了墨煙一人。

    那一刻,她雖麵上依然一片風平浪靜,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驚駭來。

    這一會又聽墨煙說的,方知道自己原來是看錯了這位少夫人。

    她這樣一派坦蕩,倒越發顯得光明正大起來。

    宣紋出了一會兒神,便對墨煙說:“原是大爺發了話,不管是你還是我,自然都隻能小心伺候著,你自己也留點神,別看了誰都是好人,她這樣子安排你,無非就是在那院子顯得你是隨時要走的,沒人拿你當回事,別人自然冷落你,再或者,便是說你是大爺送來的,顯得比眾人都有臉麵,自然叫底下的人心中不滿,時時給你下個絆子,這樣子,你便是想做點什麼也難了。”

    墨煙聽她一心就要尋少夫人的壞處來,心中很有些不以為然,隻笑道:“我又並不想要做什麼,又擔心什麼呢,大爺不過叫我幫看著,那也是為少夫人自己的事,她若是不信我,於我又沒什麼壞處,事完了,我隻還回來當差,也就是了。”

    兩人說不到一處去,墨煙也就識趣不再多說了,隻是又坐著說了一會子閑話,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回了甘蘭院特工重生:天才妖女。

    回了甘蘭院,等了一會兒,便見鄭明珠帶著幾個丫頭回來,墨煙笑著上前回道:“少夫人,大爺把外書房的忍冬和剪秋派到二門上答應,少夫人有什麼事或是需傳什麼人,隻管喚他們去。”

    鄭明珠聽她的口氣,似乎也是外書房得用的人,她倒也不矯情推辭,便笑道:“那自是好的,墨煙你進來,我問你幾句話兒。”

    墨煙聽了,忙跟進去伺候,瑪瑙在一邊沏茶,鄭明珠絲毫不避人,隻是問:“你既進來了,少不得我也問問,如今你們出來了,大爺書房還有幾個丫頭用,小子們呢?”

    瑪瑙拿小托盤奉了茶來,鄭明珠接了,說:“給你妹妹倒一杯來。”

    墨煙忙說:“怎麼好勞動姐姐,我自己倒罷了。”

    瑪瑙早倒了過來,墨煙雙手接了,又謝了鄭明珠和瑪瑙,鄭明珠笑道:“你在那邊小凳子上坐著吧,我這屋沒什麼大規矩,隻要上下不錯也就是了,沒的弄的神鬼似的做什麼。”

    墨煙見這樣說,隻得謝了坐,一邊笑道:“大爺說少夫人最寬厚的,奴婢能進來伺候實在是有福氣,如今大爺外書房頭還是原本服侍的大丫頭四個,宣紋姐姐也算在頭的,這幾日便是三個了,原本的小丫頭八個和別的媽媽都在甘蘭院,大爺說橫豎離的不遠,若是要用了,回來叫去就是。小子們也是四個書房頭伺候的,四個管跟著大爺出門的,忍冬和剪秋便是書房頭伺候的。”

    鄭明珠聽她說的清楚,點頭笑道:“人也夠了,便是把你們三個給我使兩日,想必他也挪騰的開,我就不替他尋人去伺候了。”

    這話自是墨煙不敢接的,也就隻是賠笑。

    鄭明珠笑道:“大爺說你們都是會看賬本子的,你倒是什麼時候學的呢?”

    墨煙說:“大爺外書房的開銷和進賬都是單獨的,不走公中的帳,都是我和宣紋姐姐管著這一塊,也就學了起來,也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

    墨煙見她單留心了這個時間,隻得解釋:“原本是宣紋姐姐管著的,後來大爺大婚了,就叫宣紋姐姐把帳移交給我。”

    這是個什麼緣故呢?鄭明珠忍不住想。

    墨煙圓滾滾的眼睛轉了又轉,她心中自是明白,當初少夫人進了門,大爺的意思便是叫宣紋姐姐把事情交了,從外書房移出來,到少夫人身邊伺候,過陣子抬姨娘,後來不知怎的,宣紋姐姐把事情都交清了,卻依然沒有到甘蘭院來伺候,就這樣混了兩個來月,大爺便不提出來的事了,倒叫宣紋姐姐攬總外書房的事兒。

    墨煙雖是疑惑,但這種事自然不是她一個丫頭敢說的,便隻得低頭等著。

    鄭明珠想了一陣子,隱約覺得這個時間點的確敏感,估計和自己多少有點關係,可是又實在想不出原因來,也就不再多想了,隻是又問了墨煙一些外書房的瑣事,誰管著陳頤安的衣服穿戴,誰管著他的吃食茶水,東西出入之類。

    說了半日話,翡翠進來回道:“通州莊子上兩位莊頭並鋪子管事來給少夫人請安了。”

    那日鄭明珠問明了幾房陪房的情況,便改了主意,吩咐山東那邊的盡可以慢慢走,隻先叫通州這近的和帝都的管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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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門威風



  陳夫人正在梨花廳和一個婦人說話,見朱家舅母進來行禮,並不站起來,只安坐著受了禮,請她坐了,便笑道:“安哥兒媳婦這會子正忙,舅太太就在這略坐一坐,這是我娘家妹妹,並沒有外人。”

  根本都沒有介紹的意思,顯然是沒有拿她當正經親戚來待的,朱家舅母心中忿忿,卻哪裡敢發作,這又不是鄭明珠,她敢發作,沒臉的必是自己。

  她只得強笑了笑,看那女子,陳夫人的妹子聽了自己姐姐這兩句話,心中早明白了,便只是矜持的點點頭,也並不多言。

  朱家舅母只悄悄的打量著陳夫人的妹子,只見她穿著石榴紅妝花十樣錦小襖,遍繡不落地纏枝花綾緞裙子,腕間兩對綠的透水的玉鐲子,頭上單壓鬢的一朵巴掌大赤金嵌紅寶石鬢花就耀花人的眼,通身的富貴氣派,且又生的花容月貌,此時笑語晏晏的和陳夫人說著家常。

  陳夫人偶爾也和朱家舅母說一兩句,可是兩人本就不是同一個圈子的,身份地位都差的遠了,身邊來往交際的都不是同樣的人,自然沒什麼可說,朱家舅母只覺得訕訕的,坐立不安,只盼著鄭明珠早點過來。

  偏鄭明珠並沒有把她當一回事,打發了她去陳夫人那里之後,便接著聽裴國海說話,他管著的莊子就在夏長富管的莊子旁邊,但還略大一點,是兩個小莊子買下來合成的,中間還有一條小河,有田有水,倒是十分難得的,裴國海仿著夏長富的說法也說了一通,聽起來也是十分明白的。

  鄭明珠本來就只是先問個話而已,是以聽說了大概差不多,便不再多問,也是溫言勉勵了一番,就叫了吳建榮。

  要真論起來了,倒是鋪子才是鄭明珠拿手的,商家逐利,田地雖穩妥,其利卻十分有限,哪有商舖來的快呢,唐家基業,自然也是也商舖為主,鄭明珠最熟悉的也就是打理商舖。

  而且,她也和如今一樣,自然是輪不到她親自打理每一間鋪子,只是攬總管理。吳建榮較為年輕,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看起來倒是精明幹練的很,聽鄭明珠說了,滿臉笑容的站起來回道:“小的原是在國公府當差的,後蒙國公爺和太太恩典,選了小的出來伺候少夫人,如今管著帝都八處鋪子。”

  聽了這句話,鄭明珠一時間突然靈光一閃,猛然警醒,如今並沒有人知道這個身份換了人,也就是說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自己對國公府的太太態度完全變了,她深知,人的想法常常是根深蒂固的,不大可能一夕之間就完全變一個樣,總是一點一滴的改的,所以才有循跡一說,就如同顧媽媽,原本是一天一天把她的心給養大了,天長日久,就固定了下來,自己這才十日不到,雖然好幾次下了她的面子,可在她心中,依然下意識的認為鄭明珠會聽太太的,自己靠著太太這顆大樹,就沒什麼可怕的。

  這並不是看不懂形勢,而是想法轉不過來。

  如今這吳建榮也是,特特的提了太太,或許是想要自己格外看重他吧,他是國公府出來的,又是大總管的兒子,顧媽媽的小叔子,只怕對鄭明珠的情形,比其他幾個管事熟悉的多,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那其中……

  鄭明珠心中暗暗的警惕了,只面上不露出來,只聽他說著這些鋪子各有多大,賣些什麼,雇了多少伙計,也如同對其他兩位管事一樣,並沒有多問,聽他說完了,才笑道:“我清楚了,幾位管事且暫回四喜胡同,我這邊看了帳,再請幾位來吃酒。”

  三人聽了,都忙站起來,笑回不敢,又磕了頭,便退了出去。

  鄭明珠問墨煙:“賬本子有多少?”

  墨煙過來回道:“回少夫人,夏爺繳上來賬本七本,裴爺繳上來八本,吳爺也是八本。”

  鄭明珠點了頭:“你先替我看看,你覺得不對的地方就寫下來,我回頭再看,翡翠,去把她們三個都叫進來,我有話吩咐。”

  今日當值的是翡翠和瑪瑙,翡翠便又叫小丫頭去後頭叫了珊瑚和玲瓏進來,在鄭明珠跟前一字排開,鄭明珠說:“你們幾個都是沒學過這些庶務的,如今都大了,學一點無妨,從今日起,不再如往日那樣輪值了,珊瑚和玲瓏單只管幫著墨煙,也就學一學,學得了多少便看你們的造化了,翡翠和瑪瑙只服侍我,你們今後再學,橫豎有的是機會,辛苦這幾天,完了我自然賞你們。”

  四個丫頭都應了是,鄭明珠便對墨煙笑道:“你是大爺跟前得用的人,自是比她們強,便要你多指點她們,若有一兩個聰明的,學得會的就好,若是一個也學不會,我就不放你回大爺那裡了。”

  墨煙忙應了,又笑道:“少夫人說哪裡話來,姐姐們都是極明白的人,自然是一看就會,我不過分說分說便是。”

  正說著,顧媽媽又走到門口來了,對鄭明珠說:“少夫人,舅太太坐了有一陣了,因說少夫人忙,幾次三番要走,還是奴婢死死勸住了,這會子幾位管事都走了,少夫人這就過去麼?”

  鄭明珠便款款的站起來身來,一邊笑說:“瞧媽媽這話說的,難道夫人陪著,不比我有面子麼?舅母自然是明白的,有多少親戚來,略遠一點的,夫人還不見呢。”

  說著便帶了翡翠瑪瑙去了梨花廳。

  顧媽媽說:“不是夫人陪著不好,只是姨太太也來了,未免冷落了舅太太。”姨太太?聽起來應該是陳夫人的姐妹。鄭明珠這些日子因怕露出馬腳,早在幾個丫頭嘴裡不動聲色的套了許多話出來,把兩家人近些的親戚故舊都弄的清楚了,陳夫人只有一個嫡親妹子和她一樣嫁在帝都,是忠勤伯趙家嫡次子的正妻,想必就是說的她吧。

  待進了梨花廳,見陳夫人旁邊那個女子容貌和陳夫人有三分相似,神態親密,便知道猜的不錯,盈盈的行下禮去,口稱姨母。

  陳夫人的妹子鄧二奶奶淡淡的笑著,寒暄了兩句,鄭明珠笑道:“雲妹妹沒有來麼?成哥兒呢?”

  趙二奶奶生了一子一女,女兒居長,今年才十二歲,兒子十歲,她聽了就笑道:“成哥兒如今上學了,拘的緊呢,雲丫頭倒是來了,早去嫻姐兒房裡說話去了。”

  鄭明珠抿嘴笑:“她們姐妹倒是要好。”

  說了兩句閒話,這才轉過來對著朱家舅母笑道:“難得舅母今日也來了,正好熱鬧。”

  朱家舅母說:“我來得倒不是時候,外甥女忙的人影兒都不見。”

  鄭明珠依然笑盈盈的說:“瞧舅母說的,怎麼不是時候了,今日是難得母親有閒,又有姨母也在,便是下帖子請,也沒這麼巧的,往日里來,母親都忙,話也沒好生說,今兒舅母倒要多說一陣子話才是。”

  陳夫人心中自是不悅,這朱家舅母當著她的面兒說這話發作鄭明珠,倒是看不上自己陪著她似的,也不看看自己,若不是沾上是兒媳婦的親戚,憑她也配讓自己陪著坐?

  鄭明珠說了這話,朱家舅母立即明白了,倒自悔失言,忙笑道:“我只想著,要是哪日侯夫人得閒,你也空,那才好呢。”

  鄭明珠笑道:“我倒是日日都空,要尋著母親有閒才不容易呢。”

  陳夫人笑:“哪有那樣忙,我也成日里閒的無聊,不管誰來了,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上,就拉著人家坐著。”

  這話說的朱家舅母臉上緋紅起來,只不敢回話,她本就身份不如人,且又是自己先失言,說了白說。

  鄭明珠心中暗笑,這些高門的夫人哪一個是好相與的,一點不對,說惱就惱,給面子這種事,不僅是對事,更是對人。

  若是說那句話的是皇后,陳夫人自然只有恭恭敬敬的受了,可如今這樣一個人說,她自然惱得。

  這朱家舅母只怕也是輕狂慣了,只想著在外甥女跟前耍威風,竟就忘了這是在哪裡,這不是現成討沒臉麼。

  鄭明珠是小輩,自然更不能出言調和,且她也沒那個意思,只是笑著和趙二奶奶說話,趙家的長房,忠勤伯世子的嫡長子娶了郡主,正是鄭明珠的親表姐,安親王的嫡女,鄭明珠自是要問安的。

  朱家舅母渾身不自在,給鄭明珠使眼色要出去,鄭明珠只裝看不見,朱家舅母無法,只得笑道:“外甥女,夫人陪著坐了半天了,只怕也有事要忙,不如我去你屋子裡坐坐。”

  鄭明珠笑道:“雖如此說,可姨母難得來一次,我也想和姨母說說話兒。”

  陳夫人笑道:“罷了,安哥兒媳婦你就陪著舅太太過去坐吧,你姨媽來了這半日了,只怕也要回去了。”

  趙二奶奶笑道:“姐姐趕我呢。”

  朱家舅母巴不得這一聲兒,便就站起來,鄭明珠笑著起身行了禮,便陪著朱家舅母出去。
把柄

  剛出門,朱家舅母就忍不住說:“你這婆婆好生厲害,我說不過來,你偏要全禮,還這半日也不過來,讓我在那里幹坐著,仔細你太太知道。”

  鄭明珠笑道:“太太便知道,也只有讚我知禮的,舅母來看我,不來給婆婆行禮,這是個什麼禮數我竟不知道。”

  朱家舅母被她頂的一噎,鄭明珠又佔著理,她找不到話說,便冷下臉來:“那你半日不來,又是為什麼?如今你大了,眼裡越發沒人了。”

  鄭明珠就說:“誰叫舅母來得不巧呢,我這邊剛巧辦事,橫豎是在夫人跟前,難道我還能不放心,要說眼裡有人沒人,我又沒攔著不讓舅母進來,又是請長輩陪著,哪一點錯了呢?舅母就這樣說我,趕明兒我還得找太太評這個理呢。”

  朱家舅母早知道鄭明珠有些著三不著兩的,見她急了,又是鬧著要去姐姐跟前,自己姐姐一向捧著她,只怕到時候還要罵自己一頓,立時便笑道:“瞧你說的,不過一兩句玩笑話,你就要鬧著找太太,莫非你舅母就一句都說不得你了?我知道你是最敬長輩最有禮的,不過白說一句,可別去惹你太太心煩,你太太最掛心就是你,自你出了閣,見了我總是長吁短嘆,總想著你在家裡何等的金尊玉貴,沒有半點兒不順心,做了人家的媳婦,哪裡有不委屈的?可她又忙,滿心惦著你只出不來,總囑咐我,沒事多來瞧瞧你,替你排解排解,你倒好,動不動鬧著找太太,可不是招她傷心麼?快別去了。”

  鄭明珠這才說:“那舅母也不該這樣說我。”

  朱家舅母只得笑道:“瞧你這孩子,還要舅母給你賠不是不成。”鄭明珠見打壓下了她的氣焰,這才不提這岔了。

  進了甘蘭院,鄭明珠指的三個丫頭都在西邊次間裡查賬,算盤撥的啪啪的響,鄭明珠便請朱家舅母在正廳裡坐了,吩咐丫頭:“給舅母上茶。”

  也不問她來意,只是說著閒話。

  朱家舅母坐著,顧媽媽站在鄭明珠身後,只顧著給她使眼色,朱家舅母便笑道:“那邊屋裡這麼熱鬧,是在做什麼?”

  鄭明珠並不遮掩,有心要看她說什麼:“外頭管事把我的莊子舖子的賬本子繳了來,叫丫頭們看呢。”

  朱家舅母訝異:“外甥女這是要做什麼?”

  “看帳呢,還能做什麼?”鄭明珠倒是露出奇怪的神情來。

  朱家舅母說:“這也是你看的?快別沾這個,交給你的管事媽媽就行了。”

  鄭明珠笑了:“這有什麼看不得的,難道舅母的莊子舖子也都不看的?”

  朱家舅母一噎,她一個庶女出身,能有多少莊子舖子?卻還是強撐著說:“我自是不看的,一概都交給管事,我們是女人家,只管貞靜賢淑就是了,這外頭經營,銀錢來往,沾了就俗氣了。”

  鄭明珠掩嘴笑道:“以往我瞧著太太也看的,可是太太是最不俗的一個人,可見也沒什麼沾不得的。”

  這話堵的朱家舅母難受,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說,又覺得今日這個外甥女說話總是堵著她,竟不是往日里那麼和順,便皺眉道:“哪有這麼多說道,既然長輩叫你放開了,你聽了就是了,說一句你回十句,這也是大家子出來的小姐。”

  說不出理來,倒擺出長輩譜儿來了,鄭明珠便只是笑,並不說話,她也算是想明白了,這既是這樣的人,何必跟她多費口舌,她要說什麼便答應著,和和氣氣的打發了她,回頭自己要做什麼自然還是做什麼,難道她還管得著?

  朱家舅母見她不說話了,越發說:“況且我聽說你這些日子氣性越發大了,動不動就發作你媽媽,管她怎麼不好,她也是太太給你的人,你也該敬重才是,不然傳了出去,人家都要笑你沒有規矩,便連你太太,也沒臉。”

  鄭明珠見她如同顧媽媽一樣,也是張口太太閉口太太的,便笑道:“舅母說的是,我都明白了。”

  顧媽媽站在鄭明珠身後,露出得意的神情來。

  朱家舅母見她這樣說了,十分滿意,又笑道:“那日我同你說的你表哥的事,你可與外甥女婿說了?”

  鄭明珠哪裡知道什麼事,前一個鄭明珠也並沒有同她辦什麼交接,只得說:“說了。”

  朱家舅母忙問:“那外甥女婿怎麼說,可是答應了?”

  原來竟是叫她辦什麼事?鄭明珠真是個冤大頭,人家求她辦事,還能端著長輩架子訓她,若是親舅母也就罷了,這樣的人,可真叫她無語了。

  而且她估摸著,鄭明珠只怕是真的說了。

  鄭明珠只得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大爺說難的很,我也不懂。”

  朱家舅母登時就沉下臉來:“這是什麼話,不過是求個三等鑾儀衛尉,外甥女婿如今是御前侍讀學士,竟就辦不下來?況且你公爹可是兼著鑾儀衛掌事,既然外甥女婿不肯辦,你就去求你公爹,必是妥當的。”

  這真是要讓鄭明珠在這侯府裡無立腳之地嗎?夫婿不肯辦,自有他的道理,如今挑唆著她越過夫婿去求公爹,陳頤安知道了,會怎麼想?鄭明珠把人得罪了一圈兒,幫他得好處,鄭明珠在這府裡有了苦處,她自是過她自己的日子,難道還能來替她出頭不成?

  怪不得這少年夫妻就情分淡薄,或許並不是陳頤安不喜歡她的緣故罷。

  鄭明珠想了想,很勉強的說:“那麼回頭我與公爹說一說,若再不行,我也無法了。”

  朱家舅母忙笑道:“你求一求你公爹,必是能行的,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你表哥好了,自然一家子都好了,便是……勤哥兒也會領你的情。”

  說著就窺覬鄭明珠的神色,見她沒什麼反應,忍不住就壓低了聲音:“原也是你們沒緣分,你……”

  “舅母!”鄭明珠突然聽得這樣一句,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提到緣分二字,對一個女子來說意味著什麼,她立時就截斷了朱家舅母,生怕她說出別的話來。

  難道鄭明珠還有這樣的事?她真是嚇了一跳。

  朱家舅母見她突然這樣出聲,便住了嘴,還露出一臉惋惜的神色來,鄭明珠只覺得頭疼,她這樣的身份,嫁這樣的人家,外頭但凡有一句閒話,就能逼死她,這個婦人……

  她是在威脅她?

  鄭明珠不清楚具體情形,不由暗暗警惕,心念電轉,立刻明白這絕對不是示弱的時候,不管這件事到底真相如何,對方目的何在,一旦示弱便難免顯得心虛,落入圈套,立時便收了笑,粉面含霜:“舅母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竟聽不懂,我難道是為了誰領我的情才辦事的麼?雖說親戚遠些,我到底叫一聲表哥,莫非我就不望著他好不成,舅母真這樣不明白,這事我越發不敢去辦了,舅母倒是找個指望自家親戚領情的人去辦才是。”

  朱家舅母沒想到她立時就翻臉了,說了這些話,把她先前有意說的話籠子給破了,臉上只覺得火辣辣的起來,冷笑道:“外甥女也忒多心了,我不過隨便說一句,就說這些話來,不過便是覺得我求著你了罷了,真是人大了,便再不把長輩放在眼裡了。”

  鄭明珠早不是當日的鄭明珠了,見這位朱家舅母沒什麼別的手腕,就不過是端著個長輩的架子想要彈壓她,探究起來其實還不算正經親戚呢,正經正路的親戚只怕話還比她說的和軟,她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立時便說:“我倒是敬著長輩,只不知道這些話竟是做長輩的說出來的,舅母覺得我不敬,那現去夫人跟前評理去,到時候,我再給舅母賠罪。”

  她不提太太,直接提夫人,倒是越發的光明正大來了,這朱家舅母以前這件事提過兩回,隱約含糊的口氣,都十分奏效,心中越發覺得這裡頭有點把柄,這次想催著她盡心的替自己辦事,又照樣兒說出來,不知道為何她竟突然翻了臉,竟敢鬧著到自己婆婆跟前去,倒讓朱家舅母一時進退兩難的起來。

  朱家舅母拿不定主意,鄭明珠也不說話,一時間場面難堪起來,立在鄭明珠後頭的顧媽媽暗叫不妙,忙上前賠笑道:“瞧少夫人這話說的,舅太太哪裡是這個意思,不過是一時急了,話趕話說到這裡,哪裡就真的說是少夫人不敬呢,平日里誰不知道,少夫人對長輩最是孝順,舅太太您說是不是?”

  立時就把先前那句話放到了一邊,只提了不敬這兩個字。一邊又連連的使眼色,朱家舅母本來要求鄭明珠替她說話,真的翻了臉對她有什麼好處,此時不得不忍了氣,勉強說:“媽媽說的是,我素日里最疼外甥女的,也不過一句半句說重些,你就要鬧著回你婆婆,真叫你婆婆知道,你又有什麼臉面?”

  鄭明珠見她服了軟,便說:“我哪裡願意這樣鬧?難道我願意讓人看笑話,還不是舅母說的話叫人傷心,我素日里怎麼樣,舅母難道還不知道不成?”

  顧媽媽忙笑道:“可不是,舅太太最疼少夫人,少夫人也敬重舅太太,這原就是誤會罷了。”

  朱家舅母又說了兩句,便說:“天也晚了,我便先走了,出來也這半日了。”

  鄭明珠點頭,起身送她到了門口便說:“顧媽媽,你替我送送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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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賬

  顧媽媽殷勤的扶著朱家舅母走出門去,出了院子,看著周圍沒人了,才小聲說:“我的好太太,今兒這是怎麼了,既是叫她辦鴻少爺的事兒,沒的和她置什麼氣。”

  朱家舅母氣還不平:“便是說她兩句又怎麼了,我到底是她舅母,我就說了她,她也得替我辦事去。”

  顧媽媽知道她這是端著架子放不下來,只說:“那也罷了,那件事畢竟沒憑沒據,要真鬧起來,反倒是您沒理了,便是太太,只怕也要嗔著您呢。”

  這可是和姑娘的名節有關,不僅是鄭明珠,連同鄭家的其他幾個女兒,在這種事上也是一體的,其中就有朱氏的兩個親女兒。

  朱家舅母想到這裡,就有點後悔起來,光想著拿捏鄭明珠了,竟就忘了這個,要真惹惱了姐姐,那可十分不妙。

  便說:“你說的是,我也是急了,大意了些。”

  顧媽媽見勸過來了,才笑道:“不過也是少夫人氣性大了些,憑是什麼事,長輩說了聽著便是,她現就敢駁回,幸而您拿出舅母身份來了,她才不敢了。”

  朱家舅母來的這第一件事便是要讓鄭明珠放棄清查嫁妝這件事,聽顧媽媽說了,難免得意:“再怎麼著,也大不過長輩,我說的,她敢不聽?”

  顧媽媽笑著一路恭維,恭恭敬敬把她送了出門。

  眼見的朱家舅母走了出去,鄭明珠連看帳的心情都沒了,只是叫翡翠:“你跟我進來,其他人不用進來伺候。”

  帶著翡翠進了東次間,叫她關了門,劈頭就問:“這是怎麼回事。”她是早就在翡翠跟前說過她病了一場忘了許多事,所以倒不怕問。

  翡翠大著膽子問:“少夫人是不記得勤少爺了麼?其實……奴婢覺得……也是好事。”

  鄭明珠就嘆口氣,她預感這又不會是件好事。

  這到底要給她多少驚喜啊!

  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故事,荳蔻年華的天真少女和風華正茂的俊朗少年,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踰矩的舉動,在鄭明珠聽來,他們只是心有萌動,互相傾慕,而表現出來的也只不過是詩詞唱和,這對兩個有著親戚關係的少男少女來說,也並不算什麼。

  他們的身份差別太遠,一個是國公府嫡長女,一個卻是落魄書香家庭的兒子,靠著母親的妝奩並親戚的接濟生活,他們自然是沒有任何緣分的。

  只是或許他才氣縱橫,身姿挺拔,在同齡的那些走馬鬥狗的紈絝子弟中顯得與眾不同,讓養在深閨中的少女有了那懵懂的傾慕。

  這並不難理解,叫鄭明珠難以理解的是,就算他們有什麼略出格的地方,這朱家舅母是怎麼知道的?她哪知道這只是被人試探出來的?

  但是翡翠並不知道,她也無從得知,只不過想著縱是詩詞唱和,也不是什麼憑據,更進一步想,就算有點什麼表物落在人手裡,大家是親戚,也說得過去。

  轉念一想,若是朱家舅母真有要緊的憑據,今天自己這樣強硬的表現,她必不會吞下這口氣,退讓這一步的。

  這樣想著,她就放寬了心,幸而今日雖是冒險,倒也當機立斷,既表明了態度,也試探出了深淺,不然,若是叫這樣一個人握在掌心裡,還不如重新死一次呢。

  鄭明珠笑了笑,站起身來,帶著翡翠去西次間,看她們看賬本。

  她們的進度並不快,三個丫頭里只有墨煙一個人會看,珊瑚和玲瓏都是從來沒學過的,不僅不會看,反要墨煙指點,越發的慢了,鄭明珠在一邊瞧了一瞧,就笑道:“等你們都看完了,把人都等老了,墨煙你帶著她們兩個看莊子的帳就是,鋪子的交給我。”

  倒是珊瑚笑道:“少夫人不是也不懂麼?”

  鄭明珠笑:“你這丫頭倒看扁我了,你好生學你的,我不懂也比你學的快。”

  墨煙跟著笑道:“少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鋪子雜項開支多,又有銷項進項,只怕麻煩些。”

  鄭明珠說:“不怕,我慢慢看,等你先看完莊子了再說。”

  墨煙心想,倒也是如此,自己總是得一樣一樣來,何必違逆主子呢。

  正說著,顧媽媽回來了,掀了簾子進門一看,笑道:“少夫人,是不是這就把賬本交給我?”

  幾個丫頭都齊刷刷的回頭看她。

  鄭明珠笑道:“交給你做什麼,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自然有人看的。”

  這顧媽媽滿心以為這件事已經解決了,此時見她這樣說,不由的說:“剛才少夫人你不是與舅太太這樣說的麼?”

  鄭明珠還沒笑,墨煙已經嗤一聲笑了,又連忙摀住嘴低下頭去。

  鄭明珠慢條斯理的說:“舅太太來了是客,那不過是和舅太太客氣罷了,不然和客人爭執起來,豈不是笑我們家無禮了,自然只得客氣些,只是咱們家的事,難道還聽舅太太的不成,那咱們家成了什麼了,媽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顧媽媽呆在門口,說不出話來。

  鄭明珠笑一笑,不再理她,叫翡翠接過鋪子的賬本,坐到炕上看起來。

  墨煙偷眼打量她,見她坐的端端正正,低著頭,耳邊一隻綠的似要滴出來的耳墜子便垂了下來,襯著臉頰,如凝脂凍玉一般。

  墨煙看了兩眼,就不敢再看,只低頭仔細看帳,鄭明珠翻開第一頁,一種熟悉的叫她幾乎要嘆氣的感覺撲面而來,這才是適合她的嘛!

  周旋於婆婆,丈夫,繼母等等之間真是太累了,太複雜了,果然還是這個才是適合她的生活!

  那種駕輕就熟的感覺,能完全的掌握於股掌之中的痛快,真是叫人迷戀。

  她果然真的嘆了口氣,心中倒覺得鬆快許多。

  鄭明珠看的很快,看起來她只是隨便翻了一翻,根本沒有逐頁的細看,後面的甚至連翻也沒有翻,就笑起來,隨手把帳合上。

  留意著這邊動靜的墨煙見了,心中暗想,果然這位少夫人是不會的,倒愛逞強。

  鄭明珠看到了墨煙投過來的目光,倒也不動聲色,又拿了另外一本起來看,同樣還是這樣快,等她八本都翻完了,墨煙那邊還一本都沒算完。

  鄭明珠把那八本帳分成了兩堆,叫瑪瑙:“使個人,去二門上把剪秋或是忍冬,不拘哪個給我叫進來。”

  瑪瑙便出去吩咐小丫頭,墨煙好奇的很,又見鄭明珠和氣,便大著膽子笑道:“少夫人要使他們做什麼去?”

  鄭明珠本也喜歡這個胖乎乎的小丫頭,又是陳頤安給她的人,更又有體面些,便笑道:“你算你的帳,動作這樣慢還好意思,回頭你瞧著就是了。”

  墨煙吐吐舌頭,連忙繼續回頭算她的帳。心裡卻嘀咕:少夫人這也算算賬?連算盤都不使。

  不過片刻,剪秋和忍冬一齊進來了,在院子裡磕了頭,鄭明珠看時,兩個人的年齡差不多,都是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清爽,都一色的穿著二門小廝的青色衣服,剪秋看起來跳脫些,忍冬便顯得穩重。

  鄭明珠便吩咐:“這裡有三個鋪子的帳,你們帶了人去鋪子裡頭,把進項銷項的細賬給我送來,總賬上的所有筆數的細賬都要拿到,另把這三個鋪子的掌櫃和採買一併帶來。”

  翡翠便拿著鄭明珠分出來的三個鋪子的那幾本出去給他們,兩人垂手應了,收了東西,自去辦事去。

  墨煙在裡頭聽著鄭明珠吩咐,更是心中百爪撓心般的想知道,見鄭明珠回里屋裡,她站起來,倒了茶遞給鄭明珠,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亮晶晶的,一臉討好的笑。

  鄭明珠看的好笑,喝了茶,便問她:“這幾個鋪子的帳你翻過沒?”

  墨煙笑道:“還沒有,我只想著先看完了莊子裡的,再來看它呢。”

  鄭明珠笑:“其實就不看,也該知道一半了。”

  墨煙是真好奇了,連忙說:“這是怎麼說?少夫人教教我。”

  其他幾個丫頭更不懂,聽鄭明珠說的這樣玄奧,誰不感興趣呢,雖沒圍過來,也都抬頭看了過來。

  鄭明珠笑道:“其實你都說了,鋪子裡頭雜支多,又有銷項進項,那自然一個鋪子的帳該比一個莊子更多些才對,如今八個鋪子,只有這樣幾本帳,顯是只繳了總賬進來,不繳細賬,這是個什麼緣故?”

  墨煙的確是個伶俐的,便明白了:“少夫人說的是,查總賬又能查出些什麼來呢?若是沒有緣故,為什麼不繳了細賬來。”

  鄭明珠搖頭:“查總賬其實也能查出一半來,所以我才說,不用看帳,就能知道一半,看了帳,自然就能知道另外一半了。”

  墨煙忙捧了一本帳過來,笑道:“少夫人教教我們,也讓我們學一學。”

  鄭明珠笑道:“我有什麼好教的,原是因我不明白,大爺才叫你來替我看著的,你這不是為難我麼?”

  墨煙忙笑道:“少夫人這話奴婢可擔不起,大爺只是怕少夫人勞累了,才叫奴婢來替少夫人打打下手,如今少夫人教教我,奴婢學會了,回去也好說嘴,顯得沒白來伺候一回。”

鄭明珠笑:“喲,好甜的嘴兒,也罷,教你一個乖就是。”
查賬的訣竅

  鄭明珠便隨手翻開來,指給她看:“總賬好查,你瞧瞧進出流水總額,再看看最後入息的總數,心中就能有數了。不管做什麼帳,不是抹平就能掩蓋一切的,會看的帳的人,單看進出流水總額便能知道大致知道整個經營情況了,店有多大,生意好不好,就能有個大概。而且進出流水也是最難作假的地方,若是有心要查,到票號那邊查一查存兌額度就能知道。”

  大盛王朝繁榮了數百年,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人口漸漸繁盛,雖依然重文輕商,但商貿依然繁華無比,交易數額漸大,涉及銀子數上十萬也不鮮見,誰也不會抬著一箱箱的金子銀子交易,票號這行就越發的昌盛起來,經過幾代人的經營,漸漸發展出許多製度規則來,帝都鄧氏家族,經營寶宜票號,利潤極高,年年進貢朝廷上百萬的銀子,一躍而為大盛朝第一皇商,如今分號遍布全國,商家難有不與他家打交道的。

  雖是利潤極高,無數人眼饞,但因是皇商,背後有朝廷撐腰,這鄧家又極會經營,廣結善緣,竟是堅如磐石,無可撼動。

  鄭明珠自然也是用的寶宜票號,她知道,寶宜票號的基礎規則裡,便有為商家開專門賬簿的一項,而且是各分號通用,鄭明珠在帝都八個鋪子,兩個莊子,自然夠格開專門賬簿了。要查也簡單。

  這裡頭涉及的門道就多了,別說鄭明珠的四個丫頭一臉茫然,便是墨煙也似懂非懂的樣子,鄭明珠一笑,也不再多解釋,這種攬總管理的大局觀,非浸淫於此道多年不能明了,墨煙本來就不是專做這個的,自然很難明白。

  以前在唐家,她手下一度掌管八十幾個鋪子,幾百萬銀子的流水,早就練出火眼金睛了,就這樣幾個鋪子,居然有人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真是找死呢。  

  剪秋和忍冬的動作很麻利,鄭明珠只是吃了個午飯,睡了一會兒午覺,他們就進來回話了。身後帶著一群人,還三個箱子。

  鄭明珠看到他們叫人抬了三個箱子進來,笑道:“一共多少本?”

  忍冬回道:“盛記香料行四十七本,朱光閣三十四本,吉祥綢緞行四十一本,共計一百二十二本。”

  鄭明珠點頭:“你們倒是很快,這麼些,我打量著起碼要明日才能送來呢。”

  剪秋便笑道:“原是大爺吩咐了,少夫人有吩咐要緊著辦,小的們得了吩咐,就去尋了賬房處大管事張爺爺,求張爺爺撥了些積年會算賬的哥哥們去的,不然光憑小的們,原也不懂,怕誤了少夫人的事。”

  鄭明珠便笑道:“你們倒是會辦事,這差事辦的很好,翡翠,賞他們。”

  一人賞了二兩銀子。

  剪秋和忍冬還不敢收:“不敢勞少夫人賞,原是大爺吩咐小的們伺候少夫人,這是分內事。”

  鄭明珠笑道:“伺候雖是分內事,只是做的好就該賞,接著就是了,也先別下去,我還有事要吩咐你。”

  然後便回頭問他們帶進來的三個鋪子的掌櫃,打頭的那個高高瘦瘦,三十多歲的樣子,鄭明珠問:“你是哪個鋪子的掌櫃?”

  那人垂手恭恭敬敬的回道:“小人是盛記香料行的掌櫃王坤,給少夫人請安。”

  鄭明珠說:“你們鋪子的銀子流水也是使的寶宜票號的銀票吧?你們在寶宜票號是單獨一個賬簿還是和其他幾個鋪子合成了一個賬簿?”

  王坤沒想到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夫人這樣懂外頭的行情,登時心中十分疑惑起來,這真是吳管事口中完全不懂經濟買賣的少夫人麼?一邊忙回道:“是,小人管著的鋪子是使的寶宜票號的銀票,因少夫人在朱雀大街的四個鋪子原是內務府暫理,北城上街的四個鋪子是國公府過戶過來的,以前便是分了兩個賬簿,舊年底小人聽吳大管事說要合成一個賬簿,若是合了,應是今年年後開新帳的時候合罷,小人也不是極清楚,求少夫人問問吳管事才好。”

  鄭明珠笑道:“不用問他了,直接去票號問吧,忍冬,你拿大爺的帖子去寶宜票號,說我要取我名下舖子莊子去年的存兌賬簿看一看,合沒合不要緊,只都拿出來才是。”

  忍冬領命去了。

  在裡頭接了賬簿的墨煙走過來,在鄭明珠耳邊悄悄回道:“少夫人,忍冬說這盛記香料行原來的掌櫃是盛大管事的小兒子,從內務府交過來的時候,盛大管事回家榮養了,沒兩個月,吳管事就把盛掌櫃換成了這位王掌櫃,他是吳管事的內弟。”

  鄭明珠點點頭,知道這必是剛才交接賬簿的時候忍冬悄悄告訴她的,心中越發有數了,便對外頭三個掌櫃的說:“我單叫了你們三個鋪子的掌櫃來,原是我看了賬簿,你們三個鋪子有些不妥。”

  這樣單刀直入清楚明白的一句話,整個院子裡立時鴉雀無聲,連同里頭算賬的墨煙幾個,都不由的停了算盤,豎起耳朵聽。

  三個掌櫃聽了這句話,哪裡還坐得住,登時就站了起來,朱光閣的於掌櫃和吉祥綢緞舖的李掌櫃都同時看向王坤。

  鄭明珠看的清楚,嘴角微微翹起來。王坤忙回道:“不知少夫人的意思,是哪裡小的們做的不妥當了,還求少夫人明示。”

  王坤在鄭明珠開始查賬的時候就有了準備,主子要查,自然只會關注能繳多少銀子上去,去年銀子繳的少了,自是要一個說法。

  繳帳之前王坤就知道這事了,又去舅兄吳建榮處商量了兩回,吳建榮並不緊張,只是笑道:“主子要查賬,查就是了,難道你的帳還沒做平不成?”

  王坤說:“帳自是做平了的,只是這種帳,經不起細查的。”八成的入息未入賬,便是帳再做的花團錦簇,這樣大的缺額,怎麼可能毫無破綻。

  那吳建榮並不為意:“瞧你那點膽子,少夫人深閨婦人,懂什麼生意經濟,你只管說香料進價高了,生意清淡,自然入息就少,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打量著,少夫人不過是看進去的銀子少了,便要問問,她自是不會知道這些買賣上的事,你便告訴她雞蛋一兩銀子一個,她也只得信了,再說了,如今我嫂子是少夫人房裡的管事媽媽,便是有點什麼,自然也能遮掩了,且這些銀子咱們也不是自己得了,都是孝敬太太的,太太自是會為我們做主的。”

  王坤在外頭的人,自是不那麼清楚裡頭的狀況,心中依然擔憂,私吞主子錢財,按律是流配三千里,若是數額大了,殺頭的也不是沒有。

  他便說:“是不是這先就求太太去?”

  吳建榮笑道:“什麼事也沒有,怎麼先就去求太太了?一點兒事就驚動主子,今後主子有什麼差事哪裡還敢吩咐你呢?你放寬心就是了,罷了,我便再說細點,你家裡原沒人在裡頭當差,不知道是有的,我嫂子一直伺候在少夫人房裡,我便知道些。少夫人在家裡做女兒的時候就是最清高不理庶務的人,一應都是太太吩咐,我嫂子操心,便是出了閣,也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我嫂子說,別說打算盤看帳,就是一錠銀子能買些什麼她也全不知道的,這如今還是第一遭兒要叫管事進去說話呢,你只管繳一本總賬上來,我拿去叫少夫人瞧了,再分說分說這事兒就完了,只怕未必輪得到見你呢。”

  王坤聽了,心中方才放心了些。

  可是此時的王坤,心又高高的提了起來,吳建榮說的意思是這位少夫人完全不懂庶務經濟,可是今天所見所聞,卻叫他覺得懷疑。

  所有鋪子繳了來總賬不過一兩個時辰,少夫人就派人來取進項銷項的細賬,又叫掌櫃和採買進去,待他進了侯府一看,原來就不是所有的鋪子都來,就他們三個,王坤和這另外兩人也是極熟的,這私底下的事他自是知道的,心中自然明白,難道少夫人這麼快就查出來他們這三間鋪子的問題?

  而且進來才問了一句話,就派人去票號取存兌賬簿,這擺明了是要從票號上查銀子流水的意思,自己家的帳能做假,票號的帳可沒人替你做假,這樣行家的手法,哪裡是一個深閨中不懂庶務經濟的女人?簡直就是積年查賬的老手。

  王坤額頭滲出密密的汗來,偷眼去看那兩個掌櫃,那兩人也望著他,心中想必也是驚駭,臉色青白。

  帳怎麼做的他們自然心頭有數,經得起怎樣的盤查就更明白了,少夫人這一手,真是嚇掉他們半條命。

  鄭明珠看他們互相打著眼色,便知道這三個掌櫃,大約是以這個王坤為首了,想他和八間鋪子的大管事吳建榮這樣親近的關係,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如今看來,只要拿下了這個王坤,就算是打開了局面了。

  而這王坤管的正好是香料行,鄭明珠胸有成竹,去年的時候,她可還是唐白月,唐家的生意雖然涉獵很廣,可香料買賣卻是唐家賴以起家的生意,一直以來也都是唐家生意裡頭的重中之重,後來更是只做大筆生意,到各產地和邊境收購香料,收攏整理入庫,賣給各家香料行,儼然便是北方香料買賣第一家,難說這盛記香料行只怕也有從唐家香料庫裡進的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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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雞

  鄭明珠說:“先前我看了總賬,盛記香料行那樣大一個鋪子,又是在朱雀大街這樣的地方,去年一年的入息才一千兩銀子,才是前年的兩成,這是怎麼回事。”
  王坤騎虎難下,不得不硬著頭皮按照原本商量好的話來答:“回少夫人的話,因去年不知怎的,香料的價都漲了三五成,小的們進貨回來,也不敢虧著賣,自是要提價,又不敢提高了,利潤就薄,而且就算利潤薄了,價看起來也高,生意清淡,竟就少了許多入息。”

  鄭明珠早也猜著是這些話,問他:“王掌櫃,鋪子裡一共賣著多少種香料?”

  “回少夫人,因每季不同,又有節日平日里常備著的不同,一年裡頭,常賣的有七八十種,有些時候一百二三十種也是有的。”王坤說起來頭頭是道,一臉精明幹練。

  鄭明珠說:“王掌櫃的意思,這些香料都在漲價,竟就沒跌的?”

  王坤回道:“也有跌價的,只不過也就是些木香艾草之類在跌價,只是這些本就價賤,再跌也不多,利潤也是薄的。”

  鄭明珠說:“這樣說起來,這生意倒是難做的很?”

  王坤見她這樣毫無異議就接受了自己的說法,登時大喜,心中便想,怪不得舅兄這樣說呢,果然如此,便忙笑道:“實是如此。”

鄭明珠便說:“既然你覺得這生意難做,我也不勉強,我另找一個會做的來做便是。”
  鄭明珠也有點動氣了,自己明明都把場面做成這樣了,稍有眼色的人都該再思量一下是不是可以糊弄,這人竟然還是說這樣無聊的理由,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鄭明珠怒了,她以前所接觸的那些管事掌櫃,個個都精乖無比,懂眼色,會盤算,便是有心做耗,也是做的精緻無比,和這樣的人打交道那才過癮!哪裡像眼前這樣的蠢貨,虧他還錦衣玉食,做了大掌櫃,真是靠著裙帶關係不成?

  王坤的笑容僵在臉上,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自己不過就說了一個緣由,這少夫人就毫不猶豫的把自己打發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僅是他,便是這抱廈裡所有人,都不禁目瞪口呆,如此有體面的一個掌櫃,一言不合,少夫人立時便要換人,而且這王坤說的這個緣由也是光明正大,少夫人到底是哪裡尋出來的不是?

  這是這裡第二次這樣安靜了,似乎少夫人話並不多,可是一句是一句,句句都不容小覷,在這安靜中,王坤噗通一聲跪下的聲音便特別清脆:“少夫人,小的不服。”

  鄭明珠說:“是你自己說生意難做的,我不為難你,你還有什麼不服的?”

  王坤說:“這並非是小的不會做生意,少夫人便是換個人來,也管不了香料漲價,生意清淡的,還求少夫人細想想。”

  鄭明珠淡淡的說:“去年初朝廷正式開放邊境貿易,只需繳納路引稅和交易稅便可在邊境榷場自由買賣,由此引得綢緞,茶葉、鐵、瓷等內地貨品產地價上漲一成左右,部分藥材,香料,木材,馬匹,皮毛等外頭貨品價格降約三成,王掌櫃所說的不知怎地,香料漲價厲害,我倒實在是真不知怎地了。”

  王坤頭上豆大的汗珠滴下來,萬萬沒想到,少夫人竟然連行情都這樣清楚,而吳建榮竟說她完全不懂庶務經濟。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鄭明珠聲音並不嚴厲,只是淡淡的:“王坤欺主,把他捆起來,關到柴房去,稍後再處置。”

  王坤大驚:“少夫人饒命啊,小的不敢了,求少夫人繞過這回……”

  話還沒說完,早被剪秋帶了幾個小廝捆了起來,堵了嘴,鄭明珠臉上沒什麼神情:“實在沒空聽你那些鬼話,你先在柴房裡想一想,若願意說實話了,再來回我。”

  朝著剪秋點點頭,立時就拖了下去。

  不到一刻鐘,乾淨利落的發落了王坤,鄭明珠看一眼僵立在一邊的盛記香料行的採買,他已經嚇的面無人色,篩糠般的發著抖,鄭明珠看過來,他不由的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嘴裡連連說:“少夫人饒命,少夫人饒命,小的願說,再不敢有一個字欺瞞主子。”

  鄭明珠這才笑了笑,回頭就命人:“不拘是誰,識字即可,叫他說清楚,去年一年買進多少香料,什麼品種,什麼價格,什麼數量,記下來就行。”

  剪秋領命,指派了個小廝把那採買帶出去問話去了。

  鄭明珠看向另外兩個掌櫃:“兩位掌櫃先想明白,假話我是不聽的,要來回我,便要說實話,若是不願說,我自己查也是一樣的。”

  那兩人見了這樣形勢,早沒了早先的輕慢之心,連忙跪下回道:“少夫人明鑑,小的們便有一百個膽子,也是不敢欺瞞主子的,求少夫人問一問,小的們自是字字都是實話。”

  鄭明珠第一句就問:“去年一年,你們鋪子的入息到底是多少?”

  這句話明明白白就是指他們賬簿上數額不實,十分篤定,毫不遲疑,那兩個掌櫃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臉色青白的彷彿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一頭一臉的汗,眼見的又瞞不住了,哪裡敢不說實話。

  鄭明珠本來心中就有數,此時聽他們說的大概都差不多,知道這是收拾住了,便說:“膽子倒是不小,那這些昧下的銀子,你們都是怎麼分的,我想,自有本私帳的才是?”

  那兩人不敢說,只是磕頭,磕的嘭嘭的響,額頭一片紅紫。

  “罷了。”鄭明珠喝止住他們:“其實我也明白,你們自然是把銀子都繳了給吳管事,如今你們不說,也不過是存著他來撈你們出去的意思。”

  說到這裡,鄭明珠鄙夷:“真是異想天開,別說他來救你們了,便是他自己,也自身難保,你們以為他能有多大的體面,竊取主子錢財還能安然無恙不成,痴心妄想,不可救藥,來人,去傳吳建榮!”

  那兩人抖了半天,心底最後一點希望都給戳破了,自然而然驚懼不已,他們是知道的,這些銀子,繳了上去,吳管事只拿了兩成繳到侯府給少夫人,其餘的部分,分了一點給鋪子的掌櫃和有頭臉的如採買賬房之類,大部分是繳到了國公府,吳管事命他們做賬的時候他們就明白了,只是受人管轄不說,還收了分紅,完全不能拒絕,便就踏上了這條船,私心裡其實也覺得,這銀子給哪個主子不是給,只要自己保住了這掌櫃的位子,且還有額外進賬,給國公府還比給侯府更好呢。

  且吳管事本來就一手遮天,又是國公府吳大管事的親兒子,家裡嫂嫂還是少夫人跟前得用的人,想來兜得住。

  平日里這吳管事也是沒少許諾,話裡話外都是那個意思,少夫人再怎麼,也越不過太太去,你們替太太辦事,有什麼可怕的。

  是以這兩人還想著等吳管事救他們呢,哪裡想到,少夫人第一個要拿下的就是吳建榮。

  鄭明珠見那兩人依然不肯說出吳建榮來,不由冷笑道:“你們不說,這銀子自然就是你們昧下了,這樣的數額,全家發賣,哪一個跑得了。”

  正說著,剪秋和忍冬都辦完了差事進來回話,見到抱廈裡這樣的情形,便知道鄭明珠已經把這邊審的差不多了,進去回了話,聽鄭明珠聲音平靜如昔,倒都不由的對看一眼,心中讚一句好涵養。

  有一個掌櫃終於忍不住了,哭道:“小的糊塗,求少夫人開恩,這些銀子小的只得了一成,其他的都在吳管事那裡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願變賣全部家當賠了這銀子,只求少夫人開恩了。”

  說著又是嘭嘭嘭的磕頭,剪秋忍冬早極有眼色的架住了他,鄭明珠心中暗暗點頭,怪不得是外書房出來的小廝,就是比府裡其他小廝有眼色,別的只呆呆站著,主子不發話他們就不動,這兩個倒是知道出手,人磕暈過去,話還沒回完呢。

  另一個見這個已經反水,自己再兜著已經沒用了,連忙也幫腔:“少夫人,真是那吳建榮一手辦的事,小的們不過聽令行事,那吳建榮勢大,小的們不敢違逆是有的,欺瞞了少夫人,是小的們糊塗,可若是不聽吳建榮的吩咐,小的們就沒了吃飯的營生啊,還求少夫人明察,小的們也不敢妄想,只願繳還了這銀子,今後給少夫人做牛做馬報答。”

  鄭明珠冷笑:“早點想明白,好多著呢,如今你們就在這等著,待吳建榮來了,你們當著他說給我聽聽。”

  隨即又問他們這騰挪銀子的流程,這兩人已經破罐子破摔了,說的十分詳細,其實也並無新意,不過是兩套賬的做法,實際收支一本帳,做給她看的有是一本帳,真帳也是按照規矩來的,繳了銀子,也是簽名畫押一樣不少。

  竟是這樣光明正大,這樣現成的把柄這些人怎麼就不怕呢?
儆猴

  越想鄭明珠還真是越想不通,她手裡過的這類事也是有的,可是大都做的極隱秘,私底下那一套都會想盡辦法遮掩,還第一次見到這樣光明正大的做法,簡直叫人駭笑。

  鄭明珠不由的好奇起來,便問那兩個掌櫃的:“我倒是不明白了,你們這樣做是真不怕查還是怎麼?”

  這兩人倒是叫起撞天屈來了:“少夫人明鑑,小的們是照了規矩繳的銀子啊,小的們也就是糊塗在遞了假賬上來,若是遞了真帳,小的們又有什麼錯呢?小的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昧了主子的銀子啊。”

  鄭明珠一怔,倒是想起來了,還真是這樣!

  她先前見了總賬,心中早已先入為主的認定這些人是合著夥昧下了銀子,如今這樣一說,她倒真是明白了,真帳翻出來,他們的確是照了規矩繳了銀子,且有簽名畫押,吳建榮是大管事,本來銀子就該繳給他,再由他往上繳,如今吳建榮收了銀子,給他們一成,這便是吳建榮賞的,且不論吳建榮有沒有權限這樣賞他們,但他們受了賞卻是沒有錯。

  不過鄭明珠還是說:“你們既然遞來的是假賬,自然是知道我只收到了假賬上列的銀子,只這銀子沒落到你們手裡罷了,細究起來,還不是你們昧下的?”

  兩人無言以對,只垂頭喪氣的跪在那裡。

  但他們這話倒也的確提醒了鄭明珠,這吳建榮做的這事,照足規矩,竟完全不像是因主弱奴強而欺主,倒像是真的在伺候主子。

  鄭明珠心中一凜,莫非真的還有一個主子?這吳建榮拿了銀子,其實也是送到了那一個主子之處了?

  若是真有這樣一個主子,而這背後的主子是誰,鄭明珠心中也是有數了。

  鄭明珠原本只想著收拾了吳建榮,追回了銀子便好,如今看來,這樣做倒是行不通了,若是自己不留任何餘地,直接處置了吳建榮,這筆銀子十有九就這樣無聲無息石沉大海。

  幾千兩銀子並不是大事,可鄭明珠咽不下這口氣。

  吃了她的,非得給她吐出來不可。

  這種下作的手段,真是叫她噁心。

  鄭明珠沉思起來,看來這法子得變一變,多留一點時間,也好讓有些人有時間辦事才對。

  四喜胡同離侯府並不遠,沒多久吳建榮就到了,因鄭明珠這件事辦的雷厲風行,剛捆了王坤就派人去傳吳建榮,顧媽媽剛打聽到這件事,派的小丫頭還沒出門,吳建榮已經傳來了,還什麼都不知道,此時進了門,見抱廈裡跪了一地的人,個個臉色煞白,其中兩個掌櫃都一臉不知是汗是淚,額頭紅紫,心知不妙,磕了頭,鄭明珠也不叫起,張口就說:“我查出來這有幾個鋪子沒了不少銀子,這兩位掌櫃說,都是交給了吳管事,是吳管事吩咐他們不許入賬的,現傳你來問,這是怎麼回事?”

  吳建榮沒想到這才半天功夫,這兩個掌櫃就連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心中狠狠罵了句沒用的東西,狠瞪了他們一眼:“回少夫人,小的並不知道這樣的事,小的都是照著賬上收的銀子,一概都繳了進來,求少夫人明察。”

  這樣意料之中的回答,鄭明珠本就沒指望他立即認賬,只是說:“那是正好,兩位掌櫃如今還在這裡,正好當面問清楚,誰也別冤枉了誰。”

  吳建榮立時轉頭喝道:“你們兩個竟這樣大膽,敢誣陷我,真當國公府的板子打不得你們不成?你們自己經營不善,賺不了錢,好生分說少夫人難道還會為難你們,倒這樣胡言亂語起來,還不快求少夫人網開一面,許你們今後好生經營,挽回顏面來。”

  鄭明珠聽的清楚,'國公府的板子'!

  吳建榮還話雖是喝罵,意思卻是提醒他們國公府是大靠山的意思,幸而自己在他進來之前已經收拾清楚了,不然,真讓他堵了嘴,又要費一番手腳。

  那兩人一聲不吭,垂著頭,他們也不是笨的,此時見他們知道的早已說完了,少夫人這樣精明,傳了吳建榮來卻是這樣問話,便知道少夫人有意要整治吳建榮了,自是一聲不吭,看他越是鬧的厲害,越是沒法收場。

  這兩人心中早恨極了吳建榮,他端了管事派頭吩咐他們做假賬,真金白銀又是被他拿了去,還輕描淡寫的保證他們這樣做一點事也沒有,說少夫人從不管事,只由太太做主,他們又見吳建榮同樣毫不在意的在真帳上簽名畫押,一派光明正大的派頭,似乎真的並不在乎,這才敢去做,哪承想少夫人竟如此厲害?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吳管事這樣說來倒是情有可原。”

  吳建榮心中冷笑,知道這少夫人不懂事,本就沒放在眼裡,只盤算著回去後如何處罰這兩個不懂事的東西!一邊笑道:“少夫人明鑑!小的承太太恩典,派了來伺候少夫人,自是盡心竭力,不敢懈怠。”

  簡直和顧媽媽一樣,句句話都不離太太,好忠心的一家子!

  鄭明珠笑道:“太太給我選的人自然是好的,我也不會冤枉人,剛才兩位掌櫃說了,他們是有真帳的,上頭也有繳了銀子給吳管事時的簽名畫押,我想著,既然有這樣的東西,只要取了來一看有沒有,也就清楚了,誰也冤枉不了誰,如今我就叫人陪著兩位掌櫃去取了賬簿來,還吳管事一個清白。”

  真是一把不見血的軟刀子!

  那兩個掌櫃見吳建榮瞬間臉色煞白,心中竟說不出的趁願起來,活該!饒害了我,還要拿我做擋箭牌?說什麼少夫人不理事,好性兒,也叫你自己瞧個清楚。

  那吳建榮心中大急,連忙強笑道:“少夫人明鑑,哪裡有那樣的東西,還不是這兩個混賬心中懼怕,隨口亂說的,少夫人原不必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這樣蒼白無力,連旁邊站著的丫頭都笑了起來,鄭明珠笑道:“大管事都叫了冤枉了,我怎麼好冤枉好人呢?如今竟就叫人走一趟,要真沒有,處置起他們來也好叫人心服口服。”

  剪秋便笑著領命,帶著兩個掌櫃出去了。

  鄭明珠叫吳建榮起來,命人看了座兒,上了茶,卻並不說話,只是看他在凳子上坐立不安,彷彿有百十顆釘子在那凳子上似的,忍不住的往外張望,似乎盼著有什麼人來解救他。

  鄭明珠喝了半盞茶,就看到一個小丫頭走進來,鄭明珠記得她名叫鈴鐺,是個三等小丫頭,和玲瓏走的很近。

  果然她一進來,悄悄的沿著牆根溜上台階,進了西次間找了玲瓏說了兩句,玲瓏便放下手裡的東西走了過來,悄悄回道:“少夫人,顧媽媽買通了西角門的婆子,悄悄出府去了。”

  果然來了!鄭明珠看形勢大好,忙說:“去外頭叫一個小廝,悄悄跟著去,若是顧媽媽去國公府就隨她去,若是別的,立刻來回我。”

  玲瓏忙去吩咐了。

  鄭明珠猜想顧媽媽必是見事有不虞,回國公府搬救兵去了。

  鄭明珠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顧媽媽這麼固執的相信只要太太出面,一切就會迎刃而解,可是她卻是知道顧媽媽是深信不疑的,此刻她兄弟有難,她必是要回去找太太的。
  鄭明珠倒是期待這位太太真的來了的話,能怎樣讓她大開眼界。

  先到的是真賬本,鄭明珠拿著賬本,翻了翻,便笑道:“原來真的是這個樣子。”

  又笑吟吟的看了看吳建榮。

  吳建榮垂著頭,一聲不吭,似乎也並不怎麼懼怕的樣子。

  鄭明珠把賬簿擲到他的面前:“吳管事還有什麼話說?”

  吳建榮雖是臉色青白,額間冷汗,嘴裡卻還是強硬的很:“小的是太太的人,少夫人便是要處置,也要交給太太處置。”

  鄭明珠驚訝道:“我記得你是我的陪房吧,身契自然是在我的手裡,我處置你,和太太有什麼相干?”

  她倒要看看,他能鎮定到幾時。

  鄭明珠冷笑吩咐:“既然這事明了,我也不在府裡動私刑,便把這奴才送到衙門去,由衙門按律判了就是。”

  剪秋和忍冬應了是,便讓小廝們上前捆了吳建榮,吳建榮竟然掙紮起來:“誰敢捆我,我是太太派來的人,太太沒發話,誰敢上來……”

  還沒等到太太來,鄭明珠就已經大開眼界了,這樣牛氣的奴才,真是少見。

  那些小廝是侯府外院的,眼裡哪裡有什麼太太,只管上來按倒了吳建榮,牢牢的捆了,又見他嘴裡一徑叫著,便拿了布團堵了嘴,拖著就走。

  還沒走到門口,就有小丫頭跑進來回道:“太太來了。”

  終於來了!顧媽媽還真沒讓她失望呢,鄭明珠便叫小廝們等著,見吳建榮臉上明顯鬆了口氣的表情,心中倒是笑起來,一邊款款的站起來,走出房去,就見顧媽媽扶著朱氏,上了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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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文下的評論,我解釋一二。

  首先,她偷錢不過是拿了嫁妝裡的一些金銀首飾,那些因為是常有出入的,並不記名,實際上除了主人精明,時間長了就基本查不出,至於錢財,她拿的是鋪子的部分入息,也就是利潤部分,並沒有敢動鋪子本身,這個藉口很多,經營不善之類,而且時間長了依然不好查。

  其次,關於身份問題,請再回去看第二章及第五章,讀者都是聰明的,所以一眼看出她包藏禍心,可是原本的鄭明珠並沒有啊,這是重點!她很敬愛這位繼母,她沒有覺得自己被虧待,連她對顧媽媽也是真心尊敬的,世子並不是不想替妹妹出頭,而是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兒,不是世子不做,是鄭明珠自己不願意,甚至陳頤安露出不願意鄭明珠親近繼母的意思的時候,鄭明珠還一反溫順和他爭執,覺得他攔著她盡孝,所以並不是鄭明珠拿她沒辦法,而是鄭明珠本身親近她,才讓周圍的人拿她沒辦法。這一點其實是我再三鋪墊的。

  再說下面lily的回復,公主的確開府,可是公主逝世後,公主府和下賜官員會收回的,公主只是上遺折留住了嫁妝,因為她有子女,所以一般皇帝,只要不是很討厭這個公主,都會答應,這也是對公主的一種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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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來了

  鄭明珠見了朱氏,臉上並無異樣,只是笑道:“太太怎麼這時候來了?天都這樣晚了。”

  此時已近申未,天色又快要下雨的陰沉,看起來很晚的樣子,朱氏滿臉怒色,瞪了鄭明珠一眼:“我養的好女兒,不然我也不會這個時候跑上人家的門。”

  這個樣子和那天回娘家的母女情深大不一樣,鄭明珠便笑道:“太太這話,我怎麼聽不懂。”

  一邊說著,一邊迎了她進屋裡,面帶笑容,神情輕鬆,簡直不把抱廈裡跪了一地的人當回事。

  朱氏倒是一怔,她這個女兒她是再了解不過的了,否則也不能這樣牢牢的把她捏在掌心裡,連出了嫁也一樣。

  這些年來,她養鄭明珠也是煞費苦心的,鄭明珠也果然按照她的意願養成了,清高、嬌貴、懦弱、糊塗,認為天下就只有朱氏對她好,為她著想,簡直比親生母親更好,只對朱氏親近,奉她為母,朱氏說的話簡直比聖旨還管用。

  朱氏也深諳張弛之道,不管是冷臉,發怒、斥責還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些招數都不能常用,用的多了,就沒什麼效果了。

  所以她今日這樣冷著臉來,便是預計鄭明珠必是滿臉惶恐,只求她息怒才是,這樣她再哭上一哭,讓鄭明珠跪著求了她,便揭過這件事,包管今後再也不敢提。

  這麼些年來,這還招數還是第二次用而已,那第一次效果就是格外的好。

  只朱氏沒想到,鄭明珠見了她說了這樣的重話,竟然還是笑吟吟的,倒叫她疑惑起來。

  鄭明珠陪著朱氏到正廳裡坐了,笑吟吟的叫人上茶,明明抱廈裡跪著那些人,還有她的鋪子的大管事被堵著嘴捆著跪在那裡,她卻全當沒事人一般,笑道:“爹爹身子可好?那日回家沒見著爹爹,實在惦記的很,正巧昨兒有人送了兩支老山參來,都是好年份的,我正想著打發人送去給爹爹用呢,可巧太太就來了。”

  朱氏見她不提起話頭,竟一味的說起家常來了,不由更怒,茶也不接,俏面含霜,冷冷的說:“你今日這是在幹什麼,一時半刻不見,這裡跪了一地的人,如今還要打要殺的,嚇的顧媽媽立刻來回我,生怕出了事,你自己瞧瞧,你這院子像什麼樣子了!”

  鄭明珠淡定的很,輕輕笑道:“哪有什麼大事,其實是顧媽媽膽子小,一點小事驚動太太做什麼,見太太這樣急著來,倒嚇我一跳。”

  “小事?”朱氏惱怒:“你自己瞧瞧,叫了這樣一群人,還有二門上的小子動手,又捆又打的,鬧的闔府不安,還是小事?你這樣子大張旗鼓的鬧,你婆婆豈不要說你不賢德,不貞靜?還有姑爺,又豈能容你這樣?這樣大的事,你就這樣一聲不吭動了手,今後別人說起來,說你這樣不容人,父母賞的奴才也隨意打殺,目無尊長,不思孝道,你要怎麼活?我也無顏對地下的姐姐了。”說著便拭淚。

  鄭明珠眨眨眼,好會說話!

  瞬間就把這件事換了個面目,任是誰聽了這些話,都會以為是鄭明珠無故逞威風,完全是個潑婦做派。

  朱氏見她沒說話,知道是唬住了她,又說:“你便再是不願意用那奴才,也不用這樣,你便遣了人來,悄悄的回了我,我難道還會為了個奴才不如你的意?平日里我是如何待你的?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替你摘了來,你偏要這樣鬧出來,又是在你婆婆跟前,你叫你婆婆怎麼想?你難道以為你還是在自己家裡,有百般的錯處都容著你,還怕你委屈了,處處都替你想的周到,如今你做了人家的媳婦,自然要事事隱忍才是,偏你還這樣不懂事,這樣子,你叫我怎麼放心得下!”

  鄭明珠真是不得不佩服,這口才這水平,連消帶打,如今全是鄭明珠的錯了,鬧的婆婆生氣,丈夫不容,於是只能聽太太的了。

  真是豁然開朗,原本的鄭明珠從那樣小就由她養著,怪不得能這樣糊塗!

  別說小孩子了,便是大人,若心智不堅,思辨不及,也得給她繞糊塗,只怕立刻會說出'那現在要怎麼辦'這種話來。

  幸好我對付的這種人多了!鄭明珠默默的想,雖然朱氏的確厲害,卻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

  說了這些話,在朱氏身邊的顧媽媽和抱廈裡跪在地上的吳建榮此時都鬆了一口氣,眼見的朱氏走了來一頓訓斥,剛才還威風凜凜的少夫人立即不敢作聲了,知道危機已過,果然還是太太拿得住少夫人!
  想來也是,少夫人是太太養大的,她再大,還能大的過太太麼?

  吳建榮心中怨毒,只是苦於嘴被堵著,不能說話,只惡狠狠的盯著那兩個反水的掌櫃,那兩人面如死灰,勾著頭只是發抖,現在他們把吳建榮得罪的狠了,今後只怕下場淒慘。

  原來這少夫人真的不厲害,先前若是能堅持一下,就好了!兩人追悔莫及。

  朱氏見鄭明珠依然低著頭不說話,並不知道她還在默默的同情著那個小小的鄭明珠,便說:“幸而顧媽媽知道厲害,立刻來回我,我這才趕緊過來替你收拾。”

  說著就對外頭吩咐:“你們,這就把吳管事和掌櫃的都放了,送出府去,立刻散了,今天這件事,一句話都不許往外說!”

  竟在這侯府裡就發號司令了?鄭明珠真是大開眼界,她倒不信了,鄭明珠糊塗也就是了,這外院的小廝,尤其是剪秋和忍冬兩人都是陳頤安外書房的人,他們會聽這國公府太太的吩咐?

  果然,朱氏趾高氣昂的吩咐了,外頭一句話也沒有,也沒有一個人有動靜,朱氏這才醒悟過來這是在武安侯府,她雖能拿捏住鄭明珠,卻使喚不動武安侯府的小廝,一時間有點下不來台,便對鄭明珠說:“你瞧瞧你,自己立不起來,胡亂發脾氣,便是奴才也使喚不動。”

  鄭明珠只覺得好笑,你使喚不動武安侯府的奴才,不是正常的麼?你若是連武安侯府的奴才都能使喚動了,還不索性把武安侯府的家也給當了?

  顧媽媽又得意了起來,果然只要太太一來,萬事大吉,少夫人逞了這些日子的威風,如今總算不敢再說話了。

  她重新活了過來,聽太太吩咐不動這院子裡的小廝,正是輪到她威風的時候,這時便忙走了出去,走到抱廈裡頭吩咐:“大膽奴才,沒聽到太太和少夫人的吩咐麼,還不快些放了人出去!”

  剪秋和忍冬對看一眼,都靜靜站著一聲不吭,也不動,只等著鄭明珠親自吩咐,他們來當這趟差的時候就得了陳頤安的吩咐:“你們少夫人有些好性兒,或許有些人就敢替少夫人做主了,這些人不用理她,只少夫人親自吩咐的,你們才奉命。”

  不得不說,陳頤安實在了解她,知道她有可能會順水推舟,心中不情願也不會說個不字,所以才堅持要她親自吩咐。

  若是她自己都堅持不下來,那陳頤安也不強求,無非便是再失望一次罷了。

  是以剪秋和忍冬此時沒聽到親口的吩咐,便當沒聽到一般,動也不動。

  鄭明珠大感欣慰,她有意拖一拖,便是要看看剪秋和忍冬的反應,也就能大致估量出陳頤安的反應,此時見剪秋和忍冬一聲不吭,不駁回也不奉令,也就大概明白了。

  顧媽媽見指揮不動人,氣的走回去:“少夫人,這樣無法無天不聽主子吩咐的奴才,還不立即叫了管家大爺進來打發了。”

  鄭明珠倒還是笑吟吟的:“他們都是外院的奴才,我要是大張旗鼓的叫了管家大爺進來打發了,倒越發鬧的厲害,叫婆婆看了,那才是真不懂事呢,太太說是不是?”

  一句話,把顧媽媽噎了個倒仰,朱氏瞪了顧媽媽一眼,只覺得她不中用,沒事提什麼管家大爺,把侯府的人都叫了來,越發沒個收場了,便皺著眉說:“雖如此說,這到底也要打發了才是。”

  鄭明珠看夠了熱鬧,這才笑道:“太太一來,先派了我一篇不是,便叫放人,也不問這是什麼事?”

  朱氏再沒想到鄭明珠竟然權當沒聽見她那些話,不依不饒只要查問,竟和她原本盤算的大不一樣,心中開始有點不安起來,只得說:“能有什麼事,不過是辦事糊塗,帳沒做好罷了,算得了什麼大事,不過訓誡一番,今後好生當差就是了。再說了,你這樣的身份,本來尊貴,過於計較這些須小錯,哪裡是大家子的做派,我早教導過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家裡才能寧和,你也才能安生,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才是旺家之本,為點子小事就打殺幾輩子使出來的奴才,怎麼使得。”

  鄭明珠似笑非笑的看了顧媽媽一眼:“原來顧媽媽竟是這樣回太太的?”

  朱氏見鄭明珠就是不肯接受她的'教導',也難免心中發急,今日這鄭明珠到底怎麼回事,竟似變了個人一般!

  顧媽媽自然更急,強說道:“自然是這樣,少夫人也未免太肯小題大做了。”

  鄭明珠聽了,卻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絲毫著急辯解的樣子,只端起茶杯來,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
悶棍

  就算顧媽媽這樣的無禮,鄭明珠也不動怒,在她眼裡,顧媽媽也就跟個死人差不多了,哪裡值得她生氣。

  她招招手,玲瓏捧了早準備好的兩個鋪子的真假兩本賬簿來,鄭明珠對朱氏說:“這事到底怎麼樣的,還是太太親自看看罷,這只怕不止是辦事糊塗,帳沒做好罷,倒是做的太好了些才是。”

  她就不信了,捏著這樣硬的憑據,朱氏還能說出無關緊要的話來。

  簡直就是一悶棍!

  朱氏心中說不出的怨恨,這真假賬簿她哪裡不知道,只是今日顧媽媽來回她,說是繳了賬簿來才兩個時辰,她便趕過來,打算在事情剛開始就給壓下去,鄭明珠手裡什麼憑據也沒有,就算疑心,只要不再繼續查,這事也就是件小事了,隨便就能打發,而光憑著鄭明珠的疑心,自己出面了,要壓住她不再查也不難。

  哪裡想到,才這麼一點時間,這些不中用的奴才竟就連家底子都全交了出來了,如今現成的憑據捏著,私吞主子錢財這罪名板上釘釘,連她也實在找不出理由來辯駁。

  事已至此,若是依她,還不如讓鄭明珠發落了吳建榮,一了百了。

  只是朱氏深知厲害,當著吳建榮和顧媽媽的面,她不能不救他們,否則,他們只要有一句話遞到國公爺跟前,朱氏就麻煩大了。

  以前她有那個信心,他們就算在鄭明珠跟前說出來,鄭明珠也不會相信,可是此時,她卻覺得沒有那樣的信心了。

  朱氏一邊想著一邊翻著賬簿,一時沒有說話,鄭明珠好整以暇的坐在一邊,顧媽媽在一邊卻是急的了不得,她本以為太太來了就萬事大吉,可是此時見少夫人拿出賬簿,太太竟就說不出話來,才知道這事比她想像的更嚴重了,她所有的依仗無非就是太太,眼見這事態和平日里不同了,一咬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太太,少夫人,我兄弟他是一時糊塗,犯了這事,還求太太和少夫人開恩,饒過他這一次,今後便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太太和少夫人啊。”

  說著就磕頭。

  鄭明珠不吭聲,只看著朱氏。

  朱氏此時騎虎難下,先發作顧媽媽:“你還敢求我,若是我早知道是這樣的事,我哪裡還會來這裡!這樣大的膽子,做出這樣的事來!這三四輩子的老臉都給他丟光了,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冤枉!”

  顧媽媽到底是跟了她多年的,聽這樣發作就知道朱氏有心救他,此時連連說:“奴婢知道,只望看著他平日還勤謹,老爺子也是服侍過老國公爺的,求太太和少夫人格外開恩罷。”

  朱氏故作為難了半晌,鄭明珠偏就不開口,只等著她,她終於等不下去了:“珠兒,雖說這背恩欺主,私吞財物是該罰,不過看在他爹也是國公府三四輩子的老臉了,祖母還服侍過老祖宗,便略抬抬手,饒過這一次,略施懲戒罷了。”

  鄭明珠就等著她開口求情呢,她十分明白,這樣的狀況下,朱氏不可能不出面救人,而她就是要這個。

  鄭明珠笑了笑,看一眼委頓在地上的顧媽媽,柔聲開口:“太太既這樣說了,我自然是照辦的,這樣罷,我給他三天時間,把舊年一年他私自昧下的銀子都給我繳回來,我便不把他送衙門去,只打發到莊子上去就是了。”

  朱氏的神色頓時僵了起來。

  她在話出口前不是沒想到這個可能,只是聽到鄭明珠說出口,還是面上一僵,掩都掩不住。吳建榮收的銀子去處何在,最清楚的是她,如果沒有她在後面撐腰,吳建榮自也不敢當大管事的第一年就這樣大筆的侵吞鋪子的入息。

  如今要他拿出這筆銀子,其實就是要朱氏拿出這筆銀子來,這吃進嘴裡的肉卻要吐出來,真是又傷面子又傷肝腎!

  可是鄭明珠這話卻又叫人說不出個不字來,你要她從輕發落,立即答應,十分給面子,這已經從輕了,打發到莊子上比起流配三千里和處斬來說,不能不說不輕,要他拿出侵吞的銀子,也沒有任何不對。

  鄭明珠本來就是等的朱氏這句話,自然是早就想的明白的,拿回自己的財產,打發吳建榮到莊子上,重新換一個大管事,就已經足夠了。

  真正究其理,吳建榮很大程度上其實是聽命行事,還算冤枉呢。

  只不過這件事看起來是追查不到朱氏那裡了,吳建榮不敢,鄭明珠也覺得沒有必要,真要鬧出什麼來,對鄭家有什麼好處,不過是讓人看笑話罷了。

  更何況,無論怎麼說,朱氏對鄭明珠有養育之恩,雖暗藏心機,到底關懷過她的衣食住行,這恩情也不能罔顧,朱氏也並沒有做出什麼實在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是養廢了鄭明珠,貪圖她的嫁妝罷了。

  既這樣,還不如叫她吐出銀子來,大家得實惠,也算給她一個教訓。

  鄭明珠一向很想得開,也懂得什麼時候放手。

  朱氏還僵在那裡,顧媽媽已經連連磕頭了:“謝少夫人開恩,謝少夫人開恩,謝太太開恩……”頗有點語無倫次。

  鄭明珠也不等朱氏是說話了,吩咐剪秋和忍冬:“把人都給帶下去看起來,其餘的事明日再理。”

  剪秋和忍冬躬身應是,很快人就走了個乾淨。

  鄭明珠依然笑盈盈的,還留朱氏吃飯,朱氏哪裡吃的下去,今日在鄭明珠這裡栽了一個大跟斗,心都絞痛,直接就回去了。

  鄭明珠殷勤的送她,氣勢洶洶而來,偃旗息鼓而去。

  顧媽媽終於老實了,此時一聲不吭,一臉發愁。

  銀子還在朱氏那裡,七千兩銀子,除了掌櫃那裡有幾百兩,他們家只拿了一千兩,大部分都在朱氏手裡,如今要陪出來,只得去找朱氏,顧媽媽一想到朱氏的盛怒,就滿心揣揣,怕的厲害。

  可是現在她也不敢再說什麼了,連太太親自來都於事無補……她抬頭看著鄭明珠纖瘦的背影,終於明白,抬出太太來就萬事大吉已經行不通了!

  雖然在心中再三咒罵,顧媽媽還是不得不轉身出府,去要銀子了。

  鄭明珠聽了丫頭的回報,淡淡一笑,果然再抖不起來了麼?有些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陳頤安的消息一直是很靈通的,想來也是,鄭明珠身邊現就放著好幾個他的人呢,他進門就笑道:“聽說你今天很威風呢?”

  鄭明珠坐在炕上做著針線,身邊一個丫頭也沒有,聽到陳頤安的聲音便抬起頭來,自己還沒察覺就柔軟的笑開了來,忙站起來迎,笑道:“哪裡有,大爺取笑我。”

  一邊就服侍他脫了外面的大衣服,換了常服,又倒了熱茶遞過來。

  陳頤安心情好,隨手拉了她在身邊坐下:“我還沒到家就聽說了,半夏說,剪秋和忍冬被支使的團團轉,差事一個接一個,利落的很,一天不到,連看帳到打發人,都齊整了。”

  鄭明珠笑:“哪有那麼快,這帳還在看呢,既起了個頭,不如索性連莊子都整理一下的好,說起來,你這兩個都是好的,很會辦差事,你要好好賞他們。”

  “替你辦差,怎麼倒要我賞?”陳頤安摟住鄭明珠的腰,只覺一股淡淡的馨香,十分怡人。

  不知為什麼,鄭明珠就紅了臉,白玉般的臉頰上明顯的飛起一抹紅來,那紅偏又極淡,彷若雪中的白梅,那明明是白的,在雪的映襯下偏又似乎透出一點紅來。

  鄭明珠笑著看他一眼,下巴微揚:“你的人,自然你賞,和我什麼相干?”

  那神情端莊中偏又透出一絲嫵媚來,竟覺有種與往日大不相同的風情。

  陳頤安摟著她的一隻手便不由的輕輕撫著她的腰際,只覺纖細柔軟,笑道:“說的也是,連你也是我的,自然都是我來賞。”

  “不正經。”鄭明珠嗔道,可是臉越發紅了,陳頤安心中一動,另一隻手伸過去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過來,手中感受到微微的掙扎,可又透著順從。

  這種想掙扎又不肯認真掙扎的感覺如此的叫人新奇,叫人受用,陳頤安也有過好幾個女人了,可是這一刻,這一種感覺卻是舒暢的叫他難以抗拒。

  那雙晶瑩如星子一般的眼睛本來還看著他,漸漸的靠的近了,就不由自主的合了起來,可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落在瑩玉一般的臉上,彷若蝴蝶投下的影子,陳頤安剛靠近那嫣紅嬌嫩如花瓣一般的嘴唇,突然間,有個笑嘻嘻的聲音叫著:“少夫人……”就掀了簾子傳進來了,鄭明珠大窘,忙要掙紮起來,這一下是真的用了力了,也不知在陳頤安哪裡撞了一下,才好容易站起來。

  墨煙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是身後的珊瑚拉了她一下,她才動作僵硬的放下簾子,躲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陳頤安也有點惱,可是一抬頭看到鄭明珠站在炕前,一張俏臉再不是那樣雪凝一般,羞的幾乎要哭出來,突然就不惱了,便也站起來,拉她的手。

  鄭明珠惱怒的甩開他,真是丟人!大白天的就這樣,還被丫鬟給撞見了,這叫她還有什麼臉出這個院子門。

  陳頤安低聲笑道:“別生氣了,她們也沒看見什麼。”

  鄭明珠瞪他一眼,可就便是這樣惱怒,見了他帶著一點賠笑意思的俊美容顏,那樣滿心的委屈竟就煙消雲散了,一時間也沒了氣焰,咬著唇說:“都怪你,大白天的……就……”

  陳頤安倒笑出來:“就什麼?”

  鄭明珠啐了一口,繞到炕幾另外一邊坐下,見她惱的臉頰紅紅的,陳頤安這才坐下來,收了笑,叫:“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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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回來了

  墨煙、珊瑚、玲瓏這才掀了簾子魚貫進來,便就給陳頤安請安,陳頤安先就罵墨煙:“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少夫人寬厚,你就敢不顧規矩了?”

  罵是罵,可到底心情好,神色並不嚇人。

  墨煙一聲不敢吭,只低著頭。

  鄭明珠在一邊看著,這人自己不檢點,倒罵丫頭,便出聲問墨煙:“查的怎麼樣了?”又轉頭對陳頤安解釋:“叫她們拿著單子核查庫裡的東西呢。”

  墨煙見鄭明珠給她解圍,忙回道:“因東西多,先查了金銀首飾,這是沒有銷賬但是找不著的東西,請少夫人過目。”

  鄭明珠只瞟了一眼,並不接過來,只是說:“玲瓏,你過來。”

  玲瓏站起來,走到鄭明珠跟前,鄭明珠輕輕拉拉她,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玲瓏一邊聽一邊點頭。

  陳頤安倒是好笑,只看著不說話。

  鄭明珠便吩咐她們接著查,等三個丫頭都出去了,鄭明珠才對陳頤安說:“我吩咐玲瓏,悄悄兒的把查對單子交給瑪瑙,瑪瑙是顧媽媽侄女兒的表妹。”

  陳頤安是何等人物,一聽就明白了:“你這是要叫她悄悄兒的把拿了的東西給你補回來?”

  “若是大張旗鼓的追查,難免叫人看熱鬧,何必呢,我如今裝不知道,叫玲瓏先漏給她,若是她肯送回來,自然大家省事,今後只需要打發了就是了,也算是顧念了這些年的情分,便是仁至義盡了。”

  鄭明珠在陳頤安跟前一向坦白。

  在她的觀念裡,夫妻本是同體,她會一心一意,坦誠相待,她先做到這一點,不管陳頤安會怎麼樣想,她至少問心無愧了。

  陳頤安點頭:“很好,你既能這樣想,便是娘也就放心了。”

  這話裡透著許多意思,陳夫人當家主母,自然不願意鬧的家中沸反盈天,甚至要送下人去衙門,難免被人議論治家不嚴,如今鄭明珠盡量把事情控制在甘蘭院裡,自己解決,自然是好事。

  鄭明珠聽懂了,笑道:“可是,若是她還是不懂事,也就無法了。”

  那就只有送有司衙門了。

  說了一會兒,有小丫頭已經進來放桌兒,小廚房送了晚飯上來,鄭明珠見丫頭們擺了菜,就站起來給陳頤安布菜,陳頤安笑道:“娘都不讓你伺候,還伺候我做什麼,坐下罷。”

  鄭明珠這才坐下來吃飯,陳頤安心情好,叫墨煙:“去把前兒太子殿下賞的那瓶葡萄酒拿來,那個甜,正好你少夫人吃。”

  不一會兒,墨煙送上來兩個玻璃瓶子,一瓶子殷紅如血,一瓶卻是淡黃色的,鄭明珠饒是見慣了奢華之物,竟然也認不得。

  陳頤安說:“這是今年開了邊境貿易之後,新進來的,總共也就貢了那麼點,太子殿下一樣就給了一瓶,紅的是葡萄酒,黃的是梨子酒,勁大些,我喝這個。”

  鄭明珠拿起來看看,那瓶子十分剔透,一點雜色也沒有:“倒是稀罕。”

  “瓶子也是一起貢進來的,聽說叫'玻璃',也不知是使什麼燒出來的,我也這一回才見到呢,只怕比酒還稀罕些。”

  墨煙已經在一邊給他們斟酒,鄭明珠第一次吃到這樣甜的酒,笑道:“倒是和咱們這邊的酒味兒不一樣。”

  又嚐一口陳頤安杯中的梨子酒,倒是辣,吐吐舌頭,趕緊給他放了回去。

  比起武安侯府的一室寫意,安國公府卻是烏雲蓋頂。

  朝暉堂砸落了一地的碎瓷片,茶葉和水,顧媽媽跪在地上,額頭烏青,滿臉涕淚,朱氏怒的五官扭曲:“你!你服侍的好!這才嫁出去幾天,就給我鬧出這樣的事來!再三囑咐叫你看著她,你早幹什麼去了?如今你倒有臉來求我!”

  顧媽媽哭道:“少夫人實在和平日里沒什麼異樣,奴婢哪裡知道少夫人會突然就變了呢!”

  “胡說!”朱氏深恨顧媽媽的大意:“今天這件事,哪裡是一朝一夕,她隨便看一看賬本子就能知道的?必是早就在查了,虧你天天在那院子裡守著,竟一點不知道,還跟我誇口說院子裡的丫頭都拿捏住了!這麼些日子,必是有蛛絲馬蹟的!”

  “真的沒有啊!”顧媽媽說:“太太細想想,大小姐是太太一手養大的,太太難道還不清楚,大小姐就是性子軟了,容易被人調唆,要說是她自己悄悄在查,別說奴婢不信,太太也不信啊,太太也看到了,今日她的周圍,丫頭小廝,全是大姑爺的人,難道這樣太太還不明白不成?”

  朱氏皺了眉,聽了顧媽媽的話,倒是有幾分信了,鄭明珠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且又在深閨大院裡頭,平日里接觸的人,接觸的事,沒有一樣不是通過她的手的,要朱氏相信這是鄭明珠自己一手辦的事,她也覺得不可能。

  再怎麼說,從來沒有接觸過任何管家經濟的人,怎麼可能突然就精通此道了呢。

  朱氏便信了,這必然是陳家的人挑唆的,鄭明珠不過是出個面罷了,便連今日自己去了,當面求情,鄭明珠不是也如往常一般,沒有說個不字麼。

  “這才是我的好女婿呢!”朱氏深恨陳頤安,壞她的好事,說不定還有那個笑裡藏刀的陳夫人,朱氏出身庶女,對這些高門嫡女向來厭煩,這些人,自是有人早早的替她們考慮好了一切,哪裡明白庶女的苦處。

  她雖是庶長女,又是養在老祖宗跟前的,容貌才幹哪一樣也不比嫡女差,可是其中苦楚又怎麼說的清楚,她年方十六,便嫁給已經年近三十的安國公為填房,前頭還有公主留下的嫡子嫡女,就算是這樣,也是她費盡心機才爭來的,已經是高嫁了。

  襄陽候府雖然花團錦簇,看起來轟轟烈烈,可子女眾多,單是嫡女就有三個,庶女更是十幾個,庶女的嫁妝也就只有公中的八千兩銀子來置辦,她的母親雖是良妾,卻是什麼嫁妝具無,給她的添妝有限的很,便是老祖宗,雖是疼她,也不過就給了她一間鋪子而已,就這樣,其他的姐妹就已經妒忌的紅了眼了。

  這樣的嫁妝,今後自己的女兒出嫁的時候,能得些什麼?還有自己的兒子,爵位無望,便得謀劃前程,花錢又少的了?

  這些,她若不費心籌劃,誰來替她的兒女操心?就憑著公中的那一分麼?

  尤其是前頭又有鄭明珠出嫁,武安侯府家大業大,又是長子,今後的世子夫人,侯夫人,單下聘就是五萬兩銀子,鄭明珠身份不同,是公主嫡女,天家血脈,公中的那一分就比自己的女兒厚了,安國公又做主添了兩萬兩,加上當年公主留下的嫁妝,朱氏眼紅的咬牙切齒,這樣的做派,今後自己女兒出嫁,對比起來,怎麼抬得起頭?

  她已經吃夠了這種苦頭,如今她的女兒已經是嫡女了,且才貌早強過鄭明珠,更不能在這些地方吃虧。

  朱氏管家多年,雖有油水,到底只是內宅日常出入,距離她想要的目標還遠的很,而她早已籌算的清楚,鄭明珠今後會有如寶山一般的嫁妝,所以從嫁進國公府那一天起,她已經開始費盡心機,小心翼翼,把鄭明珠養成了自己需要的樣子。

  出嫁前,鄭明珠雖然已經定下了部分嫁妝,但那是公主留下的,由內務府暫理,她的手自然伸不進去,只能等到鄭明珠出閣,所有嫁妝過了明路,交到了鄭明珠手裡。

  這對朱氏來說,和交到她的手裡差別不大。

  鄭明珠房裡的管事媽媽是她的陪嫁丫頭,她在京中的鋪子的大管事也是她的人,不管做什麼都容易的很。

  雖說選陪房的時候,鄭明玉也是再三防備,只是鄭明珠親近朱氏,只肯聽她的話,所以最後還是朱氏得了手。

  眼見的現在一切都十分順利,吳建榮已經換掉了三家掌櫃,銀子流水一般送到朱氏手裡,和她多年前就開始的計劃一模一樣!

  卻沒想到她竟小看了陳氏母子!

  竟然有本事挑唆得鄭明珠查起帳來,朱氏心中十分懊悔,又恨顧媽媽和吳建榮不中用,竟然沒有絲毫防備,便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如今陳家鐵證如山,不說別的,便是如今落在他們手裡的吳建榮說出一句銀子在自己手裡這樣的話,自己在國公爺跟前……

  朱氏無端端的打了個冷噤,不行,一定要盡快把吳建榮弄出來才是,陳家母子可不是鄭明珠這樣的糊塗人,真要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手裡,那就麻煩了。

  朱氏把對手從鄭明珠換成了陳家,立刻就警惕起來。

  只是想到這就要拿出近六千兩銀子出來,朱氏就覺得快要吐血了。

  還不如想個法子,讓鄭明珠直接處置了吳建榮和顧媽媽,這樣死無對證,這銀子就不用拿出來了。

  正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候,只聽到外頭一疊聲的丫頭報:“老爺回來了。
敗局

  朱氏一怔,剛要迎出去,安國公鄭瑾已經沉著臉大步走了進來。

  鄭瑾四十多歲的年紀,雖因常年在外領兵膚色黝黑粗糙,可是無損他的英挺氣概,此刻面沉如水,更添幾分威懾。

  朱氏柔聲道:“老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英國公見一地狼藉,又見女兒陪房的管事媽媽跪在地上,不由更怒道:“你做的好事!”

  朱氏怔了怔,問道:“老爺這是什麼意思,我竟不懂,妾身做錯了什麼嗎?”

  “你還跟我裝什麼!不然你叫這個奴才來做什麼?”英國公性烈如火,越說越氣,飛起一腳,就把顧媽媽踢的滾到了牆角。

  顧媽媽登時吐出一口血來,臉色煞白,一聲都不敢出。

  朱氏見了這樣,心也提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說:“老爺不明示,叫妾身怎麼說呢?妾身叫這奴才來,也不過是為她做了錯事叫來訓誡罷了。”

  說著去倒了茶來捧給鄭瑾。

  鄭瑾一揮手,就把那茶給掃到了地上,一臉怒色:“滿帝都都傳遍了,說你謀奪珠兒的嫁妝!珠兒要看自己的嫁妝單子,還得回安國公府來要!你……你!”

  鄭瑾英雄一世,從沒想到自己家後宅會出這樣的事,今日鄭明玉來回他的時候,說是帝都已經人人皆知了,真真把他氣了個倒仰。

  朱氏聽說,立時便知道是顧媽媽那話傳了出去,並不是昨天那事,倒是鬆了口氣,只是心中越發厭煩上了這顧媽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若不是她這樣蠢,自己何至於竟然吃了這樣大虧?越發定了一定要打發了這蠢貨的心思,只是如今對著的是鄭瑾,朱氏自然得小心翼翼,立時便委屈的哭了起來:“老爺這話是哪裡聽來的,妾身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實在是冤枉啊。”

  鄭瑾一拍桌子:“你還敢哭,若不是你做出這樣的事來,還傳到了外頭去,怎會人人都在說,都在看我鄭瑾的笑話。”

  “老爺,妾身與老爺也是十多年的夫妻了,兒女雙全,妾身是怎麼樣的人,老爺難道還不知道?怎麼就信了外人的話,妾身這些年來,伺候老爺,教養兒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竟連外人也不如了麼?再者,這些年來,妾身是怎樣待明玉和明珠的,老爺也是看在眼裡,便是珠兒,從小兒養在我房裡,若是我有一點壞心,珠兒還能這樣親近我?還求老爺細想想。”朱氏一行哭一行說,鄭瑾倒疑惑起來。

  他英雄了得,心力一向用在兵事上,哪裡會琢磨這些後宅的彎彎繞繞,此時聽朱氏的哭訴,倒是很有道理,朱氏對公主留下的嫡子嫡女都極好,不管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先挑了他們的才輪到弟妹們,而且珠兒也的確很親近朱氏,待她如親母。

  朱氏見鄭瑾的神色就知道他心中開始疑惑了,又哭道:“也不知道老爺在哪裡聽了什麼混賬人的挑唆,就回來給妾身沒臉,可憐我在這屋裡也是十多年的主母了,竟連個外人也不如。”

  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朱氏又比他小著十來歲,正是老夫少妻,更不同些,鄭瑾心中不由的也軟了,倒也沒說出是鄭明玉說的話,只是說:“空穴不來風,若沒有這樣的事,怎麼外頭人人都在傳?”

  朱氏見他和軟了,更是軟著聲音道:“必是有那起子小人,想要挑唆珠兒與我,想我與珠兒雖不是親母女,卻比親母女還更親近些,難免有些人看著眼熱,再說,老爺也想一想,別說珠兒的嫁妝單子不在我手裡,便是在,我拿著單子又有什麼用,我難道還能去武安侯府拿東西不成?老爺若是還不信,便叫珠兒回來一次,問問她,可有這樣的事,自然就清楚了。”

  鄭瑾聽著果然有道理,又說:“那你叫這奴才做什麼,外頭傳的可不就是說是這奴才親口說的,叫武安侯府的丫頭聽見了,當笑話兒講給別人聽。”

  朱氏聽了,越發恨起武安侯府來,此時見鄭瑾問到這裡,心中一動,鄭明珠今天鬧這樣一出並不小,武安侯府若是有心,只怕也要傳給鄭瑾知道,到時候又是一場官司,還不如趁這會兒想個法子說出來才是。

  朱氏心中拿定了主意,先就問顧媽媽:“老爺說的這個,是怎麼回事?”

  顧媽媽爬過來,連叫冤枉:“原是因東西多了,一時沒找著,奴婢說了一句,是不是問問太太身邊的姐姐,因當日庫裡收東西,太太是派了身邊兩個得力的姐姐來幫忙的,萬一記得呢?後來因找著了,也沒回來問,不知道怎麼就被人傳成了這樣。”

  聽起來倒還合情合理,連鄭瑾也暗暗點頭,朱氏不想在這事上多糾纏,便說:“原來是這樣,倒是巧了,說起來……”

  她又去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上,鄭瑾接了,朱氏才說:“我本也打算今晚回老爺,討個主意,原是昨日我隱約聽丫頭說姑奶奶傳了鋪子的大管事問話,我想著她年輕,又才出閣沒多久,擔心她不大懂這些生意經濟的事,就趕著把她的管事媽媽叫了進來問問,幸而我問了,還真是叫人不放心。”一邊就嘆氣。

  鄭瑾皺眉,問她:“是怎麼回事?”朱氏說:“我細細的問了,竟是這些奴才,如今仗著主子年輕,性子寬厚不壓人,再不好生當差的,去年鋪子的入息就不如往年,且帳也做的糊塗,我瞧著很不是個樣子,剛才也是氣了一場,把這奴才罵了一頓,本想著不如把那個管事換了,另替她挑個老成的,如今看來,卻是不成。”

  鄭瑾聽她一心替鄭明珠想著,不由說:“你說的是正理,為什麼不成?”

  朱氏一臉委屈:“我的老爺,如今我不過叫了管事媽媽來問一問,外頭就傳的這樣,我再替她挑人去管鋪子,還不知要怎麼生吃了我呢,我再是不放心,也是不敢的。”

  鄭瑾倒是光明正大:“這有什麼,珠兒的娘去的早,你不照應她誰去照應她?該管的還得管,她本就年輕,又沒當過家,你叫她怎麼挑人?”

  朱氏說:“老爺說的雖是正理,可到底姑奶奶是出了閣的,也怕武安侯夫人和姑爺有些想頭,反是不美,是以這些日子來,我心裡雖是惦記著,也不敢多說什麼,就怕她在夫家難做。”

  幾段話說的入情入理,表情也是十分到位,鄭瑾心中倒有幾分過意不去了,朱氏一心為女兒著想,自己倒信了傳言,不過明玉也是,外頭的傳言也拿來當正經事回,實在不夠沉穩。

  說不定就是因為朱氏與明珠走的近了,才有人胡亂猜測,有了這樣的傳言。

  心中覺得朱氏委屈了,面上自然露了幾分,朱氏看的清楚的,忙說:“這管事我就不替她挑了,只回頭我悄悄的告訴她一聲兒,叫她自己留意,能換便換掉吧,從今以後,我也要避點嫌才好。”

  說著便拭淚:“到底不是我生的,過於好了,反倒是害了她。”

  鄭瑾心中就有幾分過意不去了,便說:“這是這起奴才不省事,倒委屈了你,這件事你裁度著辦,這些事本就不是爺們辦的事,你不辦誰辦去?”

  朱氏依然露著遲疑:“雖說是這樣,可到底是出了閣的姑奶奶,不僅是怕姑爺有些什麼想頭,且傳出去外頭也不好聽。”

  鄭瑾說:“你顧慮的也是,明日早朝後我親與大姑爺說就是了。”

  朱氏顧忌的就是武安侯府,鄭明珠她一向是有把握的,此時見鄭瑾這樣說,便答應了下來,還又說了許多委屈,她才三十多歲的人,正是風韻最佳的時候,此刻露出委屈,帶著嬌嗔,便是鄭瑾英雄了得,也難免化為繞指柔,說了許多寬慰的話。

  縮在角落裡的顧媽媽心中大定,這樣的局面都能挽回來,後面的自然就不難了。

  既然能重新安插人進去,這一次的損失也就還能承受,朱氏也想明白了,事已至此,吳建榮不能不救,放著不救,他賠不出銀子來,送了去衙門,大刑之下,只怕就會供出銀子的真正去處,好不容易才轉圜回來,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只能拿出銀子來了斷這件事。

  便當買個教訓罷,朱氏雖是心疼,也無可奈何,只思忖著,今後斷不能依仗著鄭明珠不懂就這樣大意,以往只想著鄭明珠是拿捏住了的,可以隨意擺佈,便也沒有十分在意,做的太粗疏,可是卻沒料到鄭明珠雖無能,她卻背靠著武安侯府,這一次是自己太大意了,萬萬沒想到武安侯府會出手,現就吃了個大虧,好容易弄到手的銀子卻要重新拿出來。

  朱氏一邊心疼,一邊卻還是很利落的開了箱子取了銀票來給顧媽媽,既然下了決心,這件事宜早不宜遲,萬一去的遲了,這吳建榮心中沒底,熬不住說出來怎麼辦?朱氏只再三叮囑顧媽媽:“叫你兄弟嘴巴嚴些,一句不許露出來,暫時委屈著去了莊子,過後我自然把他弄出來,若是有一句半句露出來了,你也該知道厲害。”

  顧媽媽自然是知道朱氏的手段的,而且他們整個吳家的靠山也是朱氏,除了吳建榮,還有國公府這一家子,這也是吳建榮在鄭明珠跟前死活不敢說出朱氏的緣故,此時聽她吩咐,連連答應:“太太放心,二叔他明白的,便是死也不敢露一個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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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空

  顧媽媽接了銀票,便趕著回侯府,剛到了後面下人出入的小門,便見一個小丫頭子急急的迎上來:“媽媽怎麼才回來,可急死人了。”

  顧媽媽一看,這是院子裡做看火煮茶之類廚房差使的小丫頭青竹,因青竹的娘是顧媽媽娘家遠房親戚,又十分會得奉承,顧媽媽便把這小丫頭也安排進了甘蘭院。

  顧媽媽便說:“這是怎麼了?我不過出去這一會子,又出什麼事了不成?”

  青竹拉著顧媽媽站到牆後的陰影中去,悄悄的說:“您老剛出去沒多久,瑪瑙姐姐就急急的叫了我,叫我在這等著您,把這個給您。”

  說著就遞來一張紙:“瑪瑙姐姐說了,您出去之後,少夫人叫墨煙姐姐帶著玲瓏姐姐和珊瑚姐姐去庫裡核對東西,清理出來這麼些,只因天晚了,大爺回來了,便沒去回少夫人,只放著打算查完了一概回,瑪瑙姐姐說,她聽玲瓏姐姐的意思,是要一點不漏的回的,她便趁玲瓏姐姐出去的功夫,悄悄把那單子抄了一遍,叫我遞出來給媽媽。瑪瑙姐姐說了,媽媽想必心中有數,如今這個樣子,只怕瞞不住,不如趁如今一發把東西送回去,不然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

  那顧媽媽氣的兩手發抖,青竹說完了話,不敢久留,忙忙的就走了。

  顧媽媽如何不知道自己手裡頭到底有多少虧空,如今鄭明珠發狠要查,說不得就是姑爺的意思,這七八日姑爺都宿在甘蘭院,鄭明珠那樣的軟性兒,讓姑爺略哄一哄自然就答應了。

  若只是鄭明珠,她還敢仗著太太與她說話,可如今眼見得背後是姑爺,連太太都輸了一陣,她如何敢強?

  可是那些東西,叫她拿出來,又不禁叫她心如刀絞。

  在後門那裡躊躇了三四刻的樣子,顧媽媽終於長嘆一聲,跺跺腳,又重新出去了。

  這番動靜自然有人報給陳頤安知道,陳頤安聽了,就對鄭明珠笑道:“這些奴才,本就是仗著主子給臉面,才敢拿大,越是縱著她們越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略嚇一嚇,便就老實了。”

  鄭明珠聽懂了他的意思,不過是怪她平日里約束不嚴,倒讓個奴才爬到自己頭上去了,可是她心中也是說不出的冤枉啊,真是……關我什麼事!

  不得已,她只得低了頭,輕輕說:“大爺說的是。”

  陳頤安笑道:“說起來,今日這事,從他們繳了賬簿進來到你發落人,不過一天工夫,你是如何瞧出不妥的?”

  早知會有人懷疑,鄭明珠心中早擬好了說辭,她笑道:“是這些奴才膽子太大了些,心也太貪了,那回繳銀子進來我就覺得不對了,前年那鋪子有近五千兩的入息,去年竟才一千兩?便是我再不懂,也不免奇怪,只是因我不懂,當時不好問的,後來我正好見著了王家二少奶奶。”

  鄭明珠見陳頤安露出疑惑的神色來,忙解釋道:“王家二少奶奶便是鄧家的大姑娘,我們年歲相當,做姑娘的時候便是極要好的。”

  陳頤安明白了,這鄧家便是經營寶宜票號的大皇商,鄧家的大姑娘想必很懂得這些。

  鄭明珠繼續說:“我們本是無話不說的,那日我便把這疑惑說出來,琳姐姐一聽便說這裡頭必是有不妥,因見我不懂,她便留了心,替我打聽了,又告訴我怎麼辦,只沒想到這些奴才膽子這樣大,琳姐姐也沒料到他們竟然還留了真帳,且簽名畫押一絲不差,她的許多安排還沒使出來呢,就已經成了。”

  陳頤安點頭,他聽了小廝的回報也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這些奴才到底是怎麼依仗的,才敢把這些事做的這樣毫無忌憚?把鄭明珠視作無物。

  若不是這樣,想必也不可能這樣快就處置下來。陳頤安釋然了,又對鄭明珠說:“雖說是好姐妹,這到底是家裡的事,今後若是有什麼不懂的,還是多請教母親才是。”

  鄭明珠忙笑著應了,又解釋說:“原本是沒想到那樣多,只是心中有些疑惑,才隨口問了問,只琳姐姐熱心罷了,也是我年輕,不懂厲害,今後自當請教母親。”

  其實這件事,陳頤安並不介意傳出去,岳母也是欺人太甚,拿他武安侯府不當回事,鄭明珠如今是他武安侯府的少夫人,豈能憑她算計?他只是想著擔心今後府裡有了什麼事,鄭明珠也隨口告訴別人,卻是需要囑咐一番。

  此時見鄭明珠溫順的答應了,便就不再多說,只是站起來:“也不早了,睡吧。”

  這才天黑多久?

  鄭明珠有點疑惑的望瞭望外頭的時辰鐘,這才戌時二刻,怎麼就叫不早了?

  她剛回過頭來想說話,卻被一把摟住了,整個人落到了一個火熱的懷裡去了,隨即耳垂一熱,已經被人銜住了。

  鄭明珠先前嘴裡的話理解無影無蹤,不由的嚶嚀一聲,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陳頤安無聲一笑,一把將她抱起來,壓到床上去,鄭明珠有點慌亂:“燈……燈還沒吹……”

  陳頤安重重的吮吸著她雪白的脖子,有些含糊的說:“讓它點著,我看看……”

  一隻手就撥開了她的衣衫,露出大紅繡鴛鴦並蒂蓮的肚兜來,鄭明珠一身白如凝脂般的肌膚,越發襯的白的耀眼,在燭光下,更如暖玉。

  陳頤安低聲笑:“這個倒比那杏黃的好看。”

  鄭明珠身子袒露在外,還聽他調笑,十分羞怯,不由叫道:“陳頤安!”

  聲音毫無氣勢,反倒略微發抖,這樣的鄭明珠取悅了陳頤安,拉著她的手就往身下探去,低聲笑道:“先前它就念著你了,虧的我體貼,忍到了這會兒。”

  鄭明珠聽他提起先前被墨煙打斷的那一下,更是又羞又急,掙脫了手來,直往被子裡鑽,卻被陳頤安笑著捉了出來,輕易的拉開她的肚兜。隨即就一口噙住了一邊殷紅的茱萸。

  鄭明珠本就才經人事,此時被他搓揉的渾身發軟,也不知怎麼辦,只顧著把紅燙的幾乎要燒起來的臉藏起來,陳頤安一手緊緊的箍著她,一手扳了她的臉來看,見她一臉緋紅,水盈盈的大眼睛彷彿要滴出來一般,偏又是一副不敢看著他卻又忍不住要看他的樣子,竟是和白日的端莊完全不同的嬌媚,越發覺得下面硬邦邦的漲的難受。

  鄭明珠給他瞧的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最後一口咬在他肩上,卻是雙臂圈了上去,整個人閉了眼睛,羞怯怯的打開身子,一副任君採拮的樣子。

  陳頤安低低的笑,因貼的近,鄭明珠感覺到他胸腔震動,似乎很是愉悅,她微微的睜開一點眼睛,那張俊美的容顏近在咫尺,帶著笑意。

  鄭明珠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被陳頤安圈在懷裡,她有些不太清醒的怔忪了片刻,抬眼看過去,陳頤安依然睡的四平八穩,一動也不動。

  鄭明珠輕輕的動了動,立刻覺得四肢說不出的酸軟無力,還帶著隱隱的疼痛感覺,這種感覺陌生至極,她要過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昨晚了,鄭明珠覺得自己都不記得是怎麼回事了,只覺得那鋪天蓋地的熱,熱的滾燙,熱的難以呼吸。

  她呆呆看著陳頤安俊美的下頜,慢慢的浮起一個雖淡卻喜悅的笑來。

  卻沒發現陳頤安已經睜開了眼睛,看著她在發呆,露出一個有趣的表情來。過了一會兒,陳頤安輕輕摸摸她的頭髮,這才驚醒了鄭明珠,陳頤安見她彷彿受驚的小貓一般縮了一下,又抬頭看自己一眼,就露出了放心又害羞的笑容來,不由的就摟她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輕咬了一口。

  鄭明珠不妨他有這一招,驚呼一聲,戒備的看著他,表情十分有趣。

  陳頤安還沒說話,外頭丫頭已經聽到了鄭明珠的聲音,掀了簾子進來,笑道:“時辰也差不多了,大爺、少夫人起身罷。”

  見丫頭進來了,陳頤安就坐起身來,鄭明珠從床尾下來,翡翠已經拿起袍子給她披上,陳頤安就進了淨房。

  鄭明珠就吩咐人傳早飯,早朝時辰極早,一定要吃點東西才是。

  在陳頤安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梳頭描妝,就算淨過面了,她的臉居然還有一點紅。

  見那凝脂一般的肌膚上微微的紅意,思及那樣旖旎的風光,陳頤安嘴角微微翹起,由著丫頭服侍著穿了件淺藍色銀線暗竹紋錦袍,腰束玉帶,帶了紫金冠,真是俊面如玉,文彩風流。

  鄭明珠便只是簡單的上了一點胭脂就站了起來,小桌兒上擺了兩樣粥,幾碟點心並幾碟小菜,鄭明珠便給他遞箸,打發他吃了早飯好去上朝。

  陳頤安看起來心情極好,東西也吃的不少,走的時候還笑道:“今日估量著事兒不多,你等我下來吃晚飯罷。”

  鄭明珠笑著答了是,送他出門,再去榮安堂伺候陳夫人。

  昨日甘蘭院的動靜,陳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這是媳婦的嫁妝,而鄭明珠又只把事情按在她的院子裡,動用的又是陳頤安外書房的人手,陳夫人便裝不知道,並不提起,可是心中難免高興。朱氏被狠狠的打了一次臉,她也算出了一口憋悶的惡氣。

  尤其是這一巴掌是朱氏悉心教導的鄭明珠突然出手打的,更叫陳夫人暢快,鄭明珠嫁過來後,滿心只向著娘家,對她這個婆婆只勉強敷衍,時常託病不來請安,陳夫人不高興鄭明珠,自然也很不高興朱氏。

  這一次,可叫陳夫人笑斷了腸子了。

  是以,她今日說起話來,都透著一股子心情好的和軟,吃過了飯,更是對鄭明珠說:“知道你事兒忙,你就回去罷,我這裡也沒什麼事。”
終於打發了

  鄭明珠經過上回陳夫人賞首飾的事,也約莫估量著陳夫人對朱氏的情緒,昨兒的動靜她必然是稱心滿意的,便微笑應是,帶著丫頭回去了。

  甘蘭院依然在查賬,雖說已經發落了三個掌櫃,一個大管事,外頭鋪子卻還有五個的帳還沒查完,甘蘭院裡的貴重物品,現銀子金子之類實物也需要查對,丫鬟們依然忙的停不下來。

  鄭明珠駕輕就熟,自己拿著鋪子的帳慢慢的看,除了要查問題,她也想要搞清楚這些鋪子賣些什麼,規模多大,利潤如何,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

  這些需要做到心中有數,才不會被底下人哄騙。

  幸而這些是鄭明珠的強項,十分的游刃有餘。

  剛坐下沒多久,翡翠過來回道:“少夫人,先前擺早飯的時候,兩位莊子上的管事進來打聽了一下。”

  算起來,叫了莊子上管事進來已經三天了,賬上沒看出什麼大錯來,有些東西得去莊子上看看才能明白,或許叫他們回去也行。

  鄭明珠便說:“那麼使個人叫他們進來。”

  莊子上的帳是看完了的,墨煙說這帳做的很清爽,四平八穩,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加上入息和前年差不多,鄭明珠便知道,這單看帳是看不出什麼問題的了。

  本來莊子上最易做假的便是瞞報田地,多報人數這種做法,這是需要到地頭上查才能查明白的,現在既然入息差不多,那麼田莊縱有問題也不大,倒也不急。

  鄭明珠便對兩個管事勉勵了一番,叫他們好生當差,便一人賞了十兩銀子,讓他們回去了。

  剛送走田莊的管事,玲瓏就過來回道:“少夫人,剛才顧媽媽悄悄來求我,抬了兩箱子東西進來,還有一千二百兩銀票,要悄悄填進庫房裡去,還請少夫人示下。”

  鄭明珠冷笑,兩箱子!膽子倒是真夠大的,還真是發了財了,怪道自己想要用點什麼,她還不樂意,有本事就天長地久的拿著呀,偏又不中用,略嚇一回就乖乖的送了回來!

  鄭明珠心中已經厭煩這個婦人的很了,性子貪婪,又看不懂眼色,蠢笨無比,最可恨的是就是連主子都敢欺負,就算她把虧空送了回來,鄭明珠也不會輕易放過她,便對玲瓏說:“你收了東西,細細的查還有沒有缺額,再把顧媽媽叫進來。”

  顧媽媽臉色灰敗,一兩天功夫,發間已經見了些灰白的髮絲,臉上許多皺紋,整個人老態畢露,比起鄭明珠剛醒過來的時候那種飛揚跋扈簡直不像同一個人一般。

  顧媽媽見著鄭明珠,露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噗通就跪了下來:“少夫人,奴婢把吳建榮虧空的銀子都繳回來了,求少夫人繞他一命吧,今後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

  如今她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最大的依仗只有太太,而連太太都不得不把銀子拿出來填這空虧,她也就絕望了。

  鄭明珠心中升起一股快意,憋悶了許久的一口濁氣終於吐了出來,漫不經心的看看玲瓏捧上來的銀票,笑道:“我一向說話算話,既然銀子繳回來了,我也不非要他的命不可,打發到莊子上就完了。”

  顧媽媽連忙磕頭。

  鄭明珠又笑道:“不過既然你小叔子出了這樣大的事,媽媽也不好再在我這邊管事了,還是回太太那裡去吧。”

  顧媽媽一震,連連哀求道:“少夫人開恩啊,奴婢伺候少夫人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這樣把奴婢攆回去,奴婢也沒有臉見人了。”

  鄭明珠冷冷一笑:“這麼多年,媽媽只怕也撈了不少了,也該知足了,媽媽也放明白些,我這已經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了,不然哪有這樣輕省。”

  顧媽媽癱軟在地上,抬頭看到的是鄭明珠不屑的目光,屋裡丫頭有的目光躲閃,不敢看她,有的幸災樂禍,滿眼快意,但沒有一個丫頭敢說一句話。

  也不過才半個月前,這些丫頭還在她手下戰戰兢兢地,想打就打,想罰就罰,如今……

  還想再求,見到的卻是鄭明珠冷淡的臉色,並不看她,完全的不屑一顧。

  顧媽媽知道大勢已去,止不住悲從中來,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丫頭們都嚇了一跳,有伶俐的就連忙連拖帶拉的把顧媽媽弄出去,小聲埋怨:“媽媽還鬧呢,越發連累了人。”

  鄭明珠皺眉,吩咐玲瓏:“叫幾個婆子來,把她關到空屋子去,等太太來領人吧。”

  玲瓏忙應了,自出去辦事。

  鄭明珠終於出了一口氣,這輩子頭一遭這樣憋悶,今天總算收拾了這婆子,其實已經算克制的很了。

  外頭的粗使婆子並些小丫鬟,見顧媽媽落得這樣,不由的都合十念佛,一邊趁願一邊懼怕,有的就說:“連顧媽媽也這樣沒臉,咱們算什麼,趁早兒安分著吧。”

  把顧媽媽在院子裡拖了一路,震懾效果十分明顯。

  鄭明珠心情也好,收到了銀票,找回了許多金銀首飾,又收拾了那個囂張跋扈的婆子,她連午飯都多吃了半碗,午飯後照例睡個午覺。

  剛醒,就有丫頭在院子里報:“大爺來了。”

  還真的挺早的!

  鄭明珠人還有點迷糊,迎到了門口:“大爺外頭沒事麼?這樣早。”

  她眼睛還有些迷濛,倒越發顯得媚眼如絲般,與平日里的端莊判若兩人。

  陳頤安雖是心中有事,也禁不住趁屋裡一個丫鬟也沒有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倒把鄭明珠嚇了一跳。

  剛想嬌嗔的埋怨一下,陳頤安卻正了臉色,一臉正經的說:“有個事兒要跟你說一說。”

  鄭明珠見他慎重,便收了臉色,轉頭看著他。

  陳頤安斟酌了一下語氣才說:“今日早朝後,岳父大人叫了我說話,說是你的嫁妝事宜,他已經知曉了,昨兒岳母又在家裡審了奴才,兩位老大人都氣的不輕,沒想到這些奴才這樣無法無天,仗著主子年輕臉嫩,岳父說,他已做主要換掉如今你在京里鋪子的大管事,重新給你挑個好的使。”

  鄭明珠明白了,父親這樣信任朱氏,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扳的回來的,她只是笑問陳頤安:“大爺怎麼說的?”

  陳頤安說:“岳父大人都這樣說了,我自是應了。”

  嫁妝這種媳婦的私產,夫家從來不好插手,世俗慣例也是由女子的陪嫁家人打理,所以就算陳頤安知道不妥,還是只得答應。

  鄭明珠對這點顯是在意料之中的,便點頭笑道:“我知道了,就這樣罷。”

  陳頤安見她一臉淡定,雲淡風輕的隨便答了這樣一句,倒有點不確定了,忍了又忍,還是追問一句:“你知道了?”

  鄭明珠依然點頭稱是。

  她本就沒覺得有什麼要緊,不管誰挑個管事來,若是好的,就接著幹下去,若是不好,她有那個自信隨時可以把他揪出來,接著換就行了。

  論起生意上的事兒,能在唐白月跟前弄鬼的人不多,絕對不可能是這些人找得到的就是了。

  不過想一想這件事上安國公鄭瑾所起的作用,還真是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鄭明珠覺得,雖說當爹的並不想虧待前頭的孩子,可是往往經不起身邊人吹風,被人哄幾句軟話,說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來,腦筋略不清楚,就會做出些奇怪的事來。何況朱氏實在有能耐,鄭明珠只那日發作吳建榮的時候和她正式交鋒過,憑她那樣的口才本事,要哄一個男人實在不難,尤其是那男人又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

  反正這一次嫁妝清查事件已經算是塵埃落定,朱氏的多年謀劃成了一場空,剛剛開始的收成就被鄭明珠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顧媽媽必然是要被收拾的,這樣,她的院子就清淨了,至少再沒有人能夠拿捏住她了。

  鋪子那邊,朱氏就算重新安插一個大管事進來,鄭明珠也自信有的是法子收拾他,這一次,看在朱氏養育了當年的鄭明珠的份上,也為著鄭家的臉面,她算是輕輕揭過,放過了朱氏,若是她還不識趣,下一次,可就沒這麼輕省了。

  想到這裡,鄭明珠微微一笑,對陳頤安說:“還要求大爺一件事兒呢。”

  陳頤安等著她說。

  鄭明珠笑道:“我鋪子這個大管事,雖說虧空良多,我已經答應了太太,他繳回銀子我就打發他到莊子上去,如今他繳回來了,我也不想食言,只是我的莊子畢竟才陪過來不久,說句實話,我人都還認不齊呢,也不知道放在哪裡方便,大爺能不能幫我一次?”

  陳頤安這樣的人自然是聽弦歌而知雅意的,頓時明白了鄭明珠的意思,她就是要留下吳建榮這個把柄,若是朱氏再敢做什麼小動作,自然更好出手。

  鄭明珠的莊子裡難免有朱氏的人,說不定吳建榮去個三兩天,人就沒了,陳頤安深知,沒有人肯留下這樣的把柄的,鄭明珠慮的很是。

  陳頤安就笑道:“小事一樁罷了,回頭你把人交給忍冬,我會吩咐他去辦的。”

  然後陳頤安說:“那新管事呢?你可有安排了?”

  鄭明珠笑道:“人還沒來呢,不著急,不過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大爺不用操心。”

  陳頤安見她這樣有把握,並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想著的確人都還沒來,也無從防範,便就罷了,轉而說起別的閒話來。

  鄭明珠陪著他說話,順便打聽些帝都的新鮮事,她總是悶在屋裡,雖說這幾日有事做,卻難免想知道些外頭的事。

  陳頤安見她有興致,便說:“我書房裡還有幾份邸報,叫人送來給你看?”

  鄭明珠眼睛一亮:“好呀。”

  如今的邸報早已和以前不同了,她記得三年前就曾改革過,並不僅僅是只給官員看,也在大街上販賣起來,如今是極大一張紙,分成四頁或者八頁,甚至內容,也不再是以前清一色的各種奏章和聖上的批示,通常只有第一頁才是政論,後面的全是大盛王朝的各種大事,新鮮事,趣事。鄭明珠一直很愛看,只是這半個月,還沒有看到過。

  陳頤安見她有興致,就叫人去取,鄭明珠如獲至寶,看到有趣處還與陳頤安討論起來,兩人有說有笑,直看到吃晚飯。

  陳頤安這陣子都歇在鄭明珠的房裡,鄭明珠雖不明所以,卻自然不會問他,心中難免有些歡喜,床笫間越發溫順可人,頗有點投桃李報的意思。

  所以陳頤安每每早上起床都心情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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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

  三月初十是平寧長公主的壽辰的正日子,陳頤安照例是心情很好的起床,說:“今日是姨母的壽辰,咱們只怕得早些去伺候著。”

  鄭明珠從鏡子裡看看他:“也不知母親怎麼安排的,且母親說過,要帶三位妹妹一起去。”

  “我陪你去請安,問一問母親吧。”陳頤安接過一盞桂圓蓮子湯來,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鄭明珠便說:“那自然是好的,不過要略等我一等。”陳頤安示意無妨,自己在一邊坐下,饒有興致的看著她梳妝。

  因是要緊場合,鄭明珠便叫丫頭梳了個牡丹髻,戴了赤金五鳳朝陽攢珠金鳳,風嘴銜著一溜南珠垂在額間,另有一套四朵赤金鑲紅寶石的鬢花,再選了一對南珠耳墜子。

  鄭明珠對著鏡子左右照了照,有時候她看著這鏡子中的容顏還沒有真實感,可是看起來實在是人比花嬌,清艷至極。

  鄭明珠從鏡子裡對陳頤安笑道:“大爺瞧瞧這樣子可好。”

  陳頤安走過去,雙手扶在她肩上,也彎下腰來看,他不是擅長甜言蜜語的人,心中雖喜,嘴裡卻也只是笑道:“這樣就好了。”

  倒是手一向很快,順手又揉一下她的臉。

  鄭明珠嬌嗔的把他的手打下去,站了起來:“行了,咱們走吧。”

  今日榮安堂裡不止陳夫人一人,鄭明珠進去的時候,見陳夫人身邊坐了一個男子,約四十出頭模樣,國字臉,濃眉入鬢,極有威儀。

  這顯然就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公爹,武安侯陳熙華,當今天子重臣,極受寵信。

  鄭明珠和陳頤安一起恭恭敬敬的請下安去,陳夫人笑著叫他們起來:“難得今日齊全,侯爺和安哥兒都是休沐,咱們早一些去公主府,也是禮數。”

  鄭明珠應了,站到陳夫人身邊,陳頤安卻是坐到了陳熙華的下手,還沒說兩句話,就見丫頭打起簾子,報導:“二爺四爺五爺來了。”

  隨即又是幾位姑娘來了。

  原來侯府規矩,只有休沐的時候,侯爺早上會來正房用早飯,幾位少爺都來正房給父親和母親請安,除三爺陳頤鴻在外讀書之外,這一早上算是來齊全了。

  鄭明珠不言不語站在一邊,陳家這些少爺都是第一次見,二爺陳頤青是陳夫人所出,今年十七了,正在說親事,三爺陳頤鴻是妾室花姨娘所出,如今在外讀書,並沒有在家,四爺陳頤禮是妾室林姨娘所出,剛滿十三歲,還有五爺陳頤謙,是妾室蘭姨娘所出,才八歲,一個個都規規矩矩的站著。

  兄弟姐妹間互相見了禮,陳夫人便吩咐擺飯,鄭明珠和陳頤寬一邊一個扶著陳夫人,到東次間落座,而公公陳熙華卻帶著兒子們在正廳吃飯。

  進門前鄭明珠回頭看看,見陳頤安挨著陳熙華極近,似乎正在說著什麼,陳熙華冷峻的臉上就鬆動了一點,不似先前看起來那麼嚴厲。

  這位公爹好大的威儀!

  鄭明珠心想,見幾個小叔子在公爹跟前都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似乎只有陳頤安不頂怕他,一直在說話,臉上的神情也是微微帶笑,並不緊張。

  看來自己的夫君在公爹心中是不一樣的。

  鄭明珠就放下不少心,也不好多看,如同往常一樣伺候陳夫人和幾位小姐吃飯。

  吃過了早飯,陳夫人對小姐們說:“昨日我已經吩咐過了,寬姐兒,雅姐兒和嫻丫頭今日隨我去公主府拜壽,你們可收拾齊全了?”

  陳頤寬,陳頤雅和陳穎嫻都站起來答道:“昨日就收拾好了,衣服和首飾母親過了目就換上。”

  鄭明珠在一邊留心看著,三位小姐不分嫡庶,捧上來的衣服和首飾都是差不多的,只顏色和嵌的寶石略有不同,陳夫人看過了,讓她們去換衣服梳妝,又問鄭明珠:“我看你這樣,是不用換的罷?”

  鄭明珠忙笑道:“媳婦想著要伺候母親梳妝,就先換好了才過來的。”

  陳夫人見這媳婦這陣子溫柔懂事,心中也是歡喜,便讓她伺候著換了件淺金色纏枝遍地錦長襖,黃色錦緞裙子,又戴了一副赤金鑲翡翠的頭面,她本就氣質雍容,穿了這個顏色,更是貴氣逼人,盡顯侯夫人威儀。

  鄭明珠不由的想起朱氏,朱氏年齡約比陳夫人小十歲,倒是十分俏麗,卻差了雍容。

  公主府這個時候到的人並不多,也就是近親和一些交好的世家,鄭明珠扶著陳夫人,帶著三位小姐到了上房,那公主府上房正廳極為高大闊朗,極盡富貴之能事,牆上張著大紅幔子,牆邊是一色的半人高粉彩大花瓶,都插著極絢爛鮮豔的時令花兒,階下一溜的紫檀木椅子上是簇新的大紅五福捧壽的錦緞墊子,兩隻椅子之間都有同套的紫檀木小幾,上首榻上坐著帝國最年長的公主,平寧長公主。

  鄭明珠留心看著,長公主今日五十整壽,但看起來只有四十歲的樣子,穿著明黃的公主服侍,白皙豐腴,雖不甚美,卻是十分高貴典雅,周圍還坐了幾個婦人,有三個身穿王妃服飾,自然就是長公主的弟媳,幾位親王正妃,也是她的舅母,幾位穿著公主的服飾,另外還有兩個穿的普通服飾,應該就是駙馬的姐妹才對,身邊還站著幾個穿著大紅錦緞襖兒的美婦人,以及林氏,那想必就是些侄女,兒媳婦和侄兒媳婦,正在說笑。

  陳夫人領著鄭明珠和兩位小姐給長公主磕頭拜壽,長公主連忙叫人扶了起來,鄭明珠便上前給坐著的幾位婦人並這些姐姐嫂嫂們行禮,又對林氏笑道:“嫂嫂倒是到的早。”

  “你哥哥吩咐,叫我早些來伺候姨母呢。”

  那邊長公主拉著三位小姐的手看了一陣,又誇了一陣,給了表禮,就叫人:“好生送三位姑娘去後頭紫藤廊,小姐們都在那玩呢。”

  然後就笑著招手叫鄭明珠:“珠丫頭,過來。”

  鄭明珠心中打鼓,卻不敢遲疑,自從成為鄭明珠以來,身邊的人,不敢好意歹意,總是不十分待見她,有人冷淡有人客氣,也有人裝的花團錦簇,卻叫她渾身不自在。而這位身份尊貴的公主,不知道又是怎麼樣。

  鄭明珠從林氏跟前過來,長公主就一般拉住她的手,拉著她在身邊坐下:“果是瘦了!前日我就聽說你病了,惦記到現在,看瘦的這樣,如今可好了?”

  鄭明珠笑道:“只是一點風寒,如今早好了,還沒謝過姨媽賜藥。”

  心中有點吃驚,長公主竟然對她這樣慈愛?

  鄭明珠後來才知道,原來平寧長公主只有平陽公主這一個同母的妹妹,又小著近十歲,從小兒就是平寧長公主帶著幼妹的時候多,有幾分長姐如母的意思,後來平陽公主早逝,只留下一子一女,而平寧長公主一生生了四個兒子,竟連一個女兒也沒有,便更是疼愛自己胞妹這唯一的一個女兒。

  長公主笑道:“果真只是一點風寒,不是被你姑爺氣的?若是你只管說出來,有我給你撐腰,不用怕你婆婆。”

  陳夫人在一邊坐著,笑道:“哪有這樣的姨母,竟教唆我媳婦,幸而我這媳婦是個好的,憑誰也教不壞。”

  鄭明珠心中略微明白了些,陳夫人顯然和長公主極熟稔,玩笑隨意,她便紅了臉,低聲道:“姨媽說的什麼話,就一點風寒,哪裡就扯到這裡頭去了,姑爺自是好的,婆婆也疼我。”

  長公主笑道:“既然姑爺是好的,怎麼還沒見你給我生個侄孫兒呢。”

  一屋子都笑起來,鄭明珠低垂了頭,把臉緋紅了:“姨媽!”

  長公主身後有個穿著大紅百蝶穿花雲錦長襖兒的麗人笑道:“珠妹妹都嫁人了,還這樣害羞。要不回頭咱們問問妹夫好了。”說著就掩嘴笑。

  長公主笑道:“你當人人都像你這丫頭這樣不害臊不成。”

  “子嗣大事,做什麼要害臊,姑母這是偏心,只疼珠妹妹,就不疼我。”那麗人說話爽利,姿態大方,鄭明珠心中先就有了幾分好感。

  其實鄭明珠本身也是爽利個性,除了在陳頤安跟前,因彷若新婚,還大方不起來,平日里實在不是這樣害羞的,商家之女,本來教養上就要松泛的多,她更從小就不是養在深閨裡的,時時見著外人,和高門深閨的嬌小姐自是不同,只是如今她頭一次到這樣地方來,許多該認得的人都不認得,只覺得頭皮發麻,實在擔心的很,只得裝羞怯,少說些話,多聽多看,只望過了這一關。

  正說著,一個乳母抱著一個襁褓進來,笑道:“哥兒醒了,找世子妃呢。”

  那麗人忙走過去接過來,又對鄭明珠笑道:“珠妹妹過來瞧瞧你侄兒,回去也趕緊生個這樣胖的。”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連陳夫人都站起來過去看,長公主說:“這丫頭生個胖小子,就美的這樣,到處顯擺呢,當誰沒生過兒子似的。”

  她笑道:“生個小子不難,生個這樣胖的小子可不容易,姑母瞧瞧,生下來就七斤重,又能吃的很,兩個奶媽子不夠他吃,您瞧瞧這腿這胳膊,鬧起來我還抱不住。”

  鄭明珠此時已經知道了這麗人是誰,自從知道要來長公主府拜壽,鄭明珠就琢磨過了,長公主是親姨母,她的近親也是自己的近親,要說不認得實在說不過去,所以鄭明珠未雨綢繆,早早的就扯著翡翠問了許多話,打聽了許多細節,指望能從蛛絲馬跡上猜出身份來。
貌美的表小姐

  現在看到這位世子妃稱長公主為姑母,又看到這個哥兒,鄭明珠便知道了,這是四舅舅安親王府的世子正妃,舊年底剛生了嫡長子,還沒取大名,如今都叫著元哥兒。

  這位世子妃是當今深得帝寵的貴妃娘娘嫡親的侄女兒,如今中宮無人,貴妃娘娘代掌鳳印,家族卻並不十分顯赫,原只是川中望族衛氏,並無爵位,卻沒料到當年送進宮做秀女的一個小小庶女,深宮十載,竟然飛上枝頭做了金鳳凰。

  至此,家族立即顯赫起來了不說,自己一房兄弟姐妹都身份不同了,原本的庶子庶女頓時就高貴起來,而這位世子妃的父親,原本只娶了一個知府的女兒,可如今乘了貴妃的東風,他的長女竟被皇上指婚為親王世子的正妃了。

  鄭明珠在聽翡翠說的時候就聽出來她語氣中隱隱的不屑,心中不由嘆息,丫鬟的這種態度自然是從主子的態度裡來的,不用想也知道,出身顯貴,個性又清高的鄭明珠怎麼看得上這樣的世子妃?

  可現在的鄭明珠完全沒有這樣的負擔,倒是覺得這世子妃大方明麗,性子又爽利,先就有了幾分好感,此時見她這樣說,便過去看元哥兒。

  見果然生的肥壯白嫩,睜著一雙烏黑滾圓的眼睛看來看去,花瓣般柔嫩的小嘴一咧,就笑開了。

  幾個貴婦人都連聲誇哥兒長的好,鄭明珠使個眼色,玲瓏便捧了盒子過來,這是鄭明珠早準備好的,原本的鄭明珠看不上這位世子妃,世子嫡長子的洗三禮都託病沒去,鄭明珠無法,只得認命的補救,雖不知道今兒世子妃會不會帶哥兒來,也準備好了厚禮,如今果然就用上了。

  鄭明珠親手把盒子交給世子妃,笑道:“前兒元哥兒的洗三禮,偏我病了,今兒想著哥兒或許會來,也好補上。”

  世子妃倒是露出一點訝異來,很快就斂了下去:“妹妹已經賞了元哥兒許多東西了,怎麼又這樣客氣?”

  並沒有叫人來收。

  鄭明珠笑道:“那怎麼一樣,這可是我親手給他的,怎麼,還不興我疼侄兒了?”

  世子妃便笑了,示意丫頭收了盒子,笑道:“既這樣,我就厚著臉皮替元哥兒收下了,咱們元哥兒果然有福氣,長輩都這樣疼他。”

  說笑了兩句,世子妃笑道:“妹妹要不要抱抱他,瞧他這眼珠子只看著妹妹,顯是想要妹妹抱。”

  鄭明珠眨眨眼:“我倒是想抱抱,可是他這樣軟,我怕抱著他不舒服……”

  滿屋子的夫人們都笑起來,有個穿著王妃服飾的女子說:“珠丫頭不用怕,元哥兒若是不舒服了,會哭的,決不會忍著。”

  這個時候發話,想必是元哥兒的祖母,安親王正妃。

  於是,笑的就越發大聲了。

  鄭明珠倒真有點躍躍欲試,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小這樣可愛,胖乎乎軟綿綿,又滿身甜香的小傢伙,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那我試試,嫂子你可別走開……”

  世子妃笑著教她抱孩子:“手托著他的脖子這裡,還有這裡也要托住,挨著你就行了,你看,他都不怕,你怕什麼。”

  元哥兒果然不怕,笑嘻嘻的,還伸手抓她的耳墜子。

  鄭明珠喜歡的心都要化了。

  正熱鬧的時候,外面有丫鬟報:安國公夫人到。

  鄭明珠只得把安哥兒交還給世子妃,與林氏一起走到屏風跟前迎接,朱氏穿了件寶藍色織金牡丹廣袖斜襟長襖,雲碧色裙子,身後跟了三個女孩子,其中兩個鄭明珠認得,是朱氏的兩個親生女兒,明慧和明真,都穿了一式的錦繡妝花的錦緞褙子,只一個是石榴紅,一個是銀紅,俏生生的站在一起,另一個穿著鵝黃色暗紋如意團花褙子的女孩子卻是不認得。

  那女孩子極是美貌,約十三四歲的樣子,卻已經有了隱約風華,容顏堪稱絕色。

  鄭明珠和林氏給朱氏行禮請安,朱氏忙一邊拉了一個,笑道:“珠兒倒來的早。”

  鄭明珠笑道:“姨母的壽辰,自然要早些來伺候。”

  三個女孩子都蹲身行禮,叫了姐姐和嫂嫂,鄭明珠看林氏一眼,見她容色淡然,並無詫異之色,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便退開一步,讓林氏去扶朱氏,兩個妹妹就上來一邊一個挽了她,笑道:“昨兒太太說要帶我們來公主府,妹妹就知道能見著姐姐,心裡就一直盼著呢。”

  鄭明珠笑道:“就是你們兩個小傢伙最會說話,倒是只說惦記我,也沒見你們孝敬你姐姐。”

  明慧笑道:“姐姐這就說錯了,妹妹們正是有東西要孝敬姐姐呢。”

  說著明慧身後的一個丫頭上前來遞了一個盒子,明慧接過來,雙手捧到鄭明珠跟前,笑道:“剛得了這個,我就想著姐姐定會喜歡。”

  明真在一邊笑道:“可不是,就這一件,三姐姐說是給大姐姐留著的,都不許我摸一摸,我倒不信,我就能摸壞了不成。”

  語氣裡有幾分酸溜溜的。

  鄭明珠打開盒子一看,卻是一本詩集,藍色的書皮,看起來很陳舊,還有點捲邊,但字體大方圓渾,端莊拙樸,極有風骨,一看就是名家所書,竟然是一本古籍!

  鄭明珠倒是訝異了一下,她雖不大懂,也知道這樣的古籍價值不菲,她仔細的看了明慧一眼,見她也在看著自己的神色,自己眼睛看過去的事情她柔聲說:“姐姐素來愛這些文玩古籍,不像妹妹們,原也不大懂,妹妹便想著,這本子在我這裡也是擱著白費了,便來孝敬姐姐,不知姐姐可喜歡?”

  鄭明珠不是很明白,索性坦白的道:“太貴重了,你該留著它,今後放在嫁妝裡也好看。”

  明慧就紅了臉:“姐姐說什麼話呢,莫非是姐姐看不上,那便還我好了!”

  鄭明珠倒是很有一副你不說清楚我就不收的想頭,鄭明慧心中嘆了一口氣,拉著鄭明珠走快了幾步,避開自己妹妹和後面那位姑娘,低聲說:“昨日爹爹回家,發了脾氣,我才知道,娘竟這樣對不起姐姐,可是我是女兒,再不能說娘的,只得來給姐姐陪個不是,娘一直疼愛姐姐,我想著,也是擔心姐姐不大會的緣故,但怎麼說也是娘欠考慮,一時就糊塗了起來,還求姐姐看著素日的情分,別放在心上才是。”

  鄭明珠眨眨眼睛,朱氏竟養出這樣的女兒來!且不論她說這話到底是真心假心,可是她十分聰明,英國公回家發了脾氣,到底是怎麼發的她不知道,但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想必是朱氏把事情圓了過去,可現在,鄭明慧卻說的十分篤定,顯然是個明白人。

  可她現在這樣,是求自己放朱氏一馬還是真的覺得朱氏對不起自己來陪不是呢?或者兩者皆有?

  鄭明珠現在看不清楚,她也不用看清楚,她只是坦白的說:“太太於我有養育之恩,些須小事,哪裡會放在心上,想來也是奴才奸猾,挑唆主子罷了,妹妹且放寬心,我自是明白的。”

  鄭明慧微微露出一點黯然之色,自己的猜測原來是真的!

  大姐姐說的這樣明白,此事並非是出於擔心,而是有意,只是大姐姐念著娘的養育之恩,並不願意追究罷了。

  唉,娘真是太糊塗了,國公府這樣的基業,難道還會委屈得了她們母女並兄弟不成,怎麼就動起這樣糊塗的心思來。

  鄭明珠這個時候倒覺得這個妹妹有點意思,便就叫丫鬟收了禮,又與她挽手笑道:“你放心,再不會有事的,便是有事,今後你的添妝姐姐也不會不給的。”

  說的鄭明慧登時就羞紅了臉,不依的說:“這也是做姐姐的說出來的話,哪有這樣欺負妹妹的!”

  鄭明珠笑的很愉悅。

  卻正好一眼瞥見身後那位不知道誰家的姑娘冷冰冰的臉色。

  引著三位姑娘進去了,朱氏母女給長公主磕了頭,便笑著引了那位姑娘給長公主磕頭,長公主笑道:“這是誰家的姑娘,倒好個模樣兒。”

  這也是鄭明珠的疑惑,她就看了林氏一眼,林氏會意,輕輕的走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這是太太娘家一個遠房的侄女兒,家裡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我也不知道她家是怎麼搭了太太這條路,送進京來。”

  整句話沒有一個字議論,可議論的意思卻再清楚不過了,鄭明珠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才是大家子精心教養出來的閨女呢,哪像原本的鄭明珠那樣的糊塗,又哪像自己這樣的野路子。

  這說的是家裡不知道做什麼的,意思就是家里中落的不值一提,出身很差,而後面一個不知道怎麼搭的太太這條路,那多半就是說這是太太有心選的,而送進京來這四個字最妙,透出了許多意思。

  姑娘生的絕色,帝都又多的是王孫貴冑,太子兄弟都大了,皇上也不是極老,進京是要幹什麼,簡直表達的太清楚不過了。

  鄭明珠想,若是別人跟自己打聽這姑娘,自己肯定只能乾巴巴的說,姑娘太漂亮了,送到親戚府裡,希望能找個好親事。

  哪有林氏這樣婉轉又清晰,還能表達出自己不屑的話來得精妙呢。

  送進京和送進府,只差一個字,意思卻差的太遠。

  鄭明珠越想越覺得妙,抿著嘴只是笑,只林氏倒覺得自己這小姑子越發瘋瘋癲癲的了,雖比以往顯得明白些,舉止上反而更瘋癲些,不由的輕輕拉拉她的袖子。

  鄭明珠看了林氏一眼,連忙收斂了些,又笑道:“那太太帶來這裡,是什麼打算?”

  林氏倒是十分正經:“這和咱們可不相干,用不著去打聽她。”

  鄭明珠被這個端莊的嫂子教訓了,不由有點訕訕的,又想起一事:“那日的事,還沒多謝嫂嫂呢。”

  林氏說:“這是世子爺吩咐的,我也只是替他辦一辦,妹妹不用謝我,只要覺著使起來好了,也就罷了。”

  這嫂子好無趣!

  鄭明珠撇撇嘴,卻又不肯放過她,自己就這一個嫡親嫂子,跟在她身邊,她怎麼稱呼人自己也怎麼稱呼,基本錯不了。

  這是鄭明珠今天走進這公主府,正發愁的看著滿眼自己該認識卻不認識的人時,看到林氏而閃現的靈光。

  只要抓緊林氏,出錯的可能性就低多了!

  所以鄭明珠哪裡敢得罪她,此時就站在她身邊,笑吟吟的看著這場面越發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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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點與八卦

  來拜壽的人越發多起來,這極闊大的廳裡更是花團錦簇,熱鬧非常,除了上頭長公主處是焦點之外,其他地方也是熱鬧非凡,要好的,需要交際的,或有不知道什麼目的的,都各自湊了圈子。

  身份略差些的,還只能在偏廳或者在後頭花廳坐了。

  而林氏與鄭明珠因還年輕,能與她們交際的年輕媳婦和姑娘們,或是要服侍婆婆,或是要被母親帶著交際,一時間都還沒空來,只需要應付行禮問好的就罷了。

  倒也輕鬆。

  鄭明珠只留意著朱氏與陳夫人各自的交際,在她看來,兩人都說笑隨意,極為游刃有餘,且上趕著她們的也都不少,偏又涇渭分明,並不像是交情深厚的姻親。

  鄭明珠倒有點想不明白了,嫡長子娶嫡長女,這代表的絕不只是一樁婚事,這更是代表的兩個家族的態度,怎麼說也應該同聲連氣,利弊一致才對,而這兩位貴夫人,作為兩族的宗婦,怎麼會這樣涇渭分明,互不理睬。

  她哪裡知道,這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全是因為她呢!

  想了一會兒,鄭明珠還是沒敢問林氏,只大著膽子問著林氏圍繞在朱氏和陳夫人身邊的那些夫人的狀況。

  “嫂嫂,你瞧那個穿真紫色褙子的夫人,我瞧著倒是面善,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了。”

  林氏瞥了一眼:“這個你自是不記得,那是雲貴總督的夫人,是明艷未來的婆婆,燕大人去年才升的總督,那個時候這位燕夫人和家裡的公子小姐們也才按例送到帝都定居的。”

  唔,原來是新貴,要進入帝都的上流圈子,自是只能通過國公府這樣的高門姻親,怪不得嫡子娶庶女呢,這門親事有學問。

  過一會兒,鄭明珠又問:“咦,嫂嫂你瞧我婆婆旁邊那個穿綠的姐姐,好親熱!”

  於是林氏又看了一眼:“姐姐?這個你得叫妹妹,謹郡王世子的填房,才十七歲,我記得成親的時候,你也去了的吧?”

  既然是謹郡王世子,那就是表哥,肯定是去了,鄭明珠眨眨眼:“自是去了,只是她那個時候和現在好像長的完全就不同似的。”

  林氏抿嘴笑:“這倒也是,那種打扮誰認得出人來。”

  兩人一起笑,鄭明珠放下心來,繼續發問,林氏給她攪的不得安生,可到底是姑奶奶,不好得罪,只得耐著性子一一解說。

  有好幾次,林氏都有點詫異的看她一眼,眼裡似乎在說,這個怎麼就不認得了?

  鄭明珠知道這樣下去有點不對,想了想,低聲說:“有些看著是面善些,也有幾個還記得是哪家的夫人,可是裡頭有些關節卻不清楚,不敢貿然,我又不好問婆婆。”

  林氏默然,鄭明珠這裡頭的潛台詞她聽懂了,姑娘家未出閣時的交際應酬是由母親帶著出來的,往往會細細的分說各家的夫人娘家是什麼身份,什麼脾氣,家裡頭是什麼個樣子,哪些家的女孩子值得交往,誰家子孫出息,不能怠慢之類。

  這也往往是嫡女和庶女教養間其中一項差別所在,庶女就算被嫡母帶出來應酬,就不過擱在小姐堆裡頭,讓她自己掙扎著,學得會些什麼,全靠天意。

  而朱氏怎麼教養鄭明珠的,單是看家裡頭的表現,林氏心中已經清楚的很了,在外頭走動,這位姑奶奶婦德婦言都是極好的,低頭斂目,溫柔羞澀,人人都讚朱氏教養女兒十分用心。

  用心?可是鄭明珠除了外頭光鮮,實在是什麼都不懂。

  林氏不由的心生憐惜,難得她如今要問了,便點頭道:“你說的也是,你是新媳婦,謹言慎行也是有的,幸而這些我還知道些,自然告訴你。”

  林氏從小兒在帝都長大,那時候,林閣老身為首輔,侍奉御前,位高權重,門庭車水馬龍,來往的都是貴人。林氏為林閣老嫡長孫女,從小兒就跟在母親身邊,出入於權貴門庭,心中早就對這些有一本極清晰的帳來。

  加之嫁入鄭家三年,對鄭家的故舊親朋,利益利害都心中明白,由她來指點鄭明珠,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

  鄭明珠瞧她臉色,心中放下心來,她剛才說這個話,也是有點冒險的,只是想到鄭明玉送身契給她,卻是通過林氏來辦,她應是知道實情的,所以才說出來。

  此時一見,果然林氏是個明白人,自己話裡沒有提過娘家,她也同樣不提,只是點頭稱是。

  兩姑嫂攜手站在角落裡,林氏小聲的把廳裡的人物都重新指點一遍,因心中憐惜她,這一次說話就不那麼含蓄了,也因來的人實在太多,沒有辦法細細的分說,只得揀要緊的說一說,就這樣,鄭明珠也覺得受益匪淺。

  這圈子果然水深的很,自己一無所知,還不知要怎麼撞的頭破血流呢。

  鄭明珠心中慶幸,這樣的場合——帝國最貴重的公主的整壽,帝都權貴雲集,一網打盡!

  這樣的人物——林氏簡直是活字典一般,就沒有她不認得的人,不知道的家族,簡直有一種指點天下,揮斥方遒的味道。

  別看她平日里端莊慎言,再正經不過的一個人了,此時偶爾指著某位夫人、少奶奶漏出一點八卦的時候,便不由的露出一點點俏皮的味道來。

  鄭明珠深深覺得,林氏這樣交遊廣闊,無所不知的人物,肯定知道很多八卦,就是不大肯說!

  雖說說人閒話的確不是名門淑女所為,可是架不住八卦才是最有趣的呀,尤其是在這帝都權貴圈這樣錯綜複雜,又壓力大的叫人窒息的地方,八卦真是救命良藥!

  鄭明珠心中怨懟的很,可是此刻求著林氏,又哪裡敢得罪她,一邊陪著笑臉,一邊豎著耳朵仔細的聽,生怕錯過了。

  細節往往決定成敗,疏忽一點兒,就可能萬劫不復。

  原本身為商家女的鄭明珠心中十分明白,當年兩淮顯赫一時的望族梁氏,就是因為一個婢女生的兒子而灰飛煙滅,上千人的大族瞬間崩塌。

  這一指點就說到了快晌午時分,正廳里人來人往,大家都是同樣的流程,某家夫人帶著媳婦女兒進來,與長公主磕頭,認得的,長公主就說笑幾句,不認得的,長公主就誇幾句,模樣兒好,穿的好看,首飾漂亮,然後就或是夫人帶著下去周旋交際,或是叫人把小姐帶去後面的姑娘圈子裡去。

  鄭明珠留心看了一陣子,留下來交際的姑娘,無非就是兩種,或是嫡女,或是及笄年齡的庶女,那就是兩樣目的,擴大交際圈,或是尋夫婿。

  鄭明珠饒有興趣的觀察著。

  嫡庶之別對她來說其實是很新奇的一件事,她並不是不知道嫡尊庶卑,是人人均遵循的規則,只是她以前所處的階層,是中上層的大商家,納妾其實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情。

  大盛朝商家所處的地位很是微妙與尷尬,他們往往豪富,地位卻又低下,子孫雖有讀書,卻不能入仕途,男女大防不嚴格,女兒出來主事者比比皆是,比如大糖果商夏家,現在當家主事的就是大姑奶奶夏耐兒,一家子從母親到哥哥兄弟都惟命是從。

  大商家正經嫡房極少納妾,鄭明珠不清楚具體緣故,只是她從小來往於來往之家所見,所以就極少鬧這些嫡庶之別,兄弟姐妹都是一樣的。

  可是權貴之家卻是不同,大約除了駙馬家極少有庶女庶子,其他就看不到沒有的。  她需要適應的還有許多啊,鄭明珠嘆口氣。

  正想著,見長公主的一個嬤嬤進來稟道:“太子殿下駕到。”

  於是,連同長公主在內,所有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站著的年輕女子都紛紛後退到了椅子後面去了,中間頓時空出一大片來。

  公主府拜壽,外男都是由駙馬或者長公主之子陪著前來,磕了頭見了禮,便讓去前廳喝茶,可是此時既然太子殿下親臨,必是不會這樣了。

  鄭明珠一生兩世都還從來沒見過這等高貴的人,自是好奇,忍不住再三張望著門口,林氏一派閒適的站在一邊,只是微笑。

  鄭明珠臉上有點發燒,輕聲說:“自從立了太子,就不大見得到表哥了。”

  林氏只點點頭,不予置評。

  鄭明珠偷眼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明黃太子服飾的男子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七八個穿著皇子錦袍,腰束黃帶的男子和男孩子,以及幾個身著公主服飾的華衣女孩子。

  這自然就是太子攜諸皇子、未出閣諸公主前來為長公主拜壽。

  太子走到大廳中間,一撩袍子下擺就要單膝跪下,朗聲道:“侄兒恭祝姑母燕桂謝蘭,莊萱不老,慈竹茂松,閬苑長春。”

  長公主哪裡敢受這樣的禮,早雙手扶住,笑道:“太子莫要折了老婆子的壽,都快起來。”

  太子要下跪,後面的皇子公主自然都要跪,且太子是扶起來了,皇子公主們自然還是要拜的,此時長公主叫起了,才紛紛起來,立在一邊。

  太子笑道:“姑母壽辰,原該早些來伺候,只是朝廷上今日事多,就來遲了一步,姑母恕罪。”

  長公主自是謙遜一番,又請皇上聖安,攜太子在上首坐了,才由眾命婦向太子行禮,亂糟糟的鬧了半天。

  皇子與公主們雖是金枝玉葉,到底輩分低了,這大廳裡頭的有位子的都是帝都頂級貴婦人,幾乎都是些姨媽表姑舅母之類,就難有扯不上關係的,此時紛紛挨著見禮,也都得站著。

  鄭明珠看得大樂,原來她們這一輩,也就只有太子有位子呢,於是她覺得自己站的雙腳酸軟其實不冤。

  太子看著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膚色白皙,容貌雖是溫和,兩眼卻給鄭明珠銳利之感,只是此時笑如春風,看起來溫潤如玉。

  皇子們看起來大的有二十多,小的不過十一二歲,而公主們因都是還沒出閣的,最大的也不過十四五歲,小的七八歲,容貌都沒有特別出色的,倒都總有淡淡的倨傲之色。

  不愧是公主。鄭明珠又聽林氏指點了一番皇子們的親戚關係,太子就攜諸皇子在駙馬爺成國公並長公主的長子的陪同下到外面去坐了。

  然後就是宮內宣旨,皇上、貴妃等為賀平寧長公主壽辰,均有賞賜。
沒認出來的仇敵

  待這些都熱鬧完了,剛好開席。

  鄭明珠本要在陳夫人身邊服侍,卻聽長公主笑道:“今日我就做主了,在這邊給各位夫人們開席,給各位少奶奶在後面花園子單開幾桌,也讓你們松泛松泛,沒的日日立規矩,一天也不給歇的。”

  長公主的大兒媳婦,世子夫人周氏就忙笑道:“既如此,就讓弟妹們去後面坐吧,媳婦留在這裡,總不能您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夫人們聽了紛紛就打趣長公主:“我們可沒拘著媳婦立規矩,也不知道這話說誰。”

  長公主不理她們,只拉著鄭明珠問:“你婆婆這話說的可實?”

  鄭明珠還沒回答,就有鎮國公梁夫人笑道:“我還當你怎麼轉性了,原來是心疼侄女兒了。”

  鄭明珠就紅了臉,忙道:“母親一向拿我當女兒疼,十分寬厚,我也慚愧的很。”

  長公主笑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個知禮的,斷不會仗著婆婆寬厚就輕狂起來。”

  便叫她去後面坐了。

  鄭明珠看看陳夫人,見她笑著點點頭,才說:“既如此,媳婦就大膽一回,就自己自在去了。”

  又囑咐了丫頭好好服侍,便挽著林氏走到後頭去了。

  梁夫人對陳夫人笑道:“你這個媳婦兒倒是娶的好,德言容功都是上上等,長公主這樣疼她,還這樣知禮懂事,你是享著媳婦福了。”

  陳夫人有苦說不出,又不肯說出自己看走眼的丟人來,一會兒又想起最近這些日子媳婦倒是好了許多,不禁呆了一會兒,又回過神來,只笑著與眾夫人閒聊。

  公主府自然是御賜的,佔地極廣,便連花園子也比別的勳貴家大,少奶奶們在丫頭的引領下往後頭走,垂花門外,便也是花木繁盛,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具備,少奶奶們的幾桌席面開在豔雪亭,這裡原是一片梅林,如今開春了,並沒有梅花,只是梅枝疏朗,倒也覺得清雅。

  沒有長輩在身邊,這些少奶奶們明顯就松泛了許多,表情都活潑起來,有要好的早就拉著扯著坐在一起,頭碰頭的說起悄悄話來。

  鄭明珠毫不放鬆,只拖著林氏不放,生怕自己落了單,林氏無奈的很,對鄭明珠說:“你瞧王家二奶奶直朝你招手呢,你不過去坐?”

  鄭明珠有點遲疑,她知道鄧家的琳姐兒原是自己的閨蜜,十分親密的,昨兒才拿她撒了謊,此時見她這樣,不去似乎真說不過去,便只得放開林氏,走了過去。

  這個時候,一個穿黃衫兒的美貌少婦走過來,站在林氏身邊,低聲笑道:“你這個小姑子怎麼突然和你這樣要好起來?”

  這句話也剛好就和王家二少奶奶說的差不多,只不過她說的是:“你怎麼突然和你嫂子這樣要好起來。”

  鄭明珠正襟危坐,一臉淡定:“我就這一個嫡親嫂子,自然要和她好。”

  琳姐兒掩嘴笑道:“少來,在我跟前裝什麼裝,你不是說她最會裝了,看起來賢良淑德,卻不敬婆婆,頂撞得你太太心絞痛都發作了?”

  鄭明珠扶額,這又是個什麼狀況?原來鄭明珠不僅是不親近嫂嫂,竟是看不起嫂嫂?  照這個說法,林氏還真算得上以德報怨了。

  鄭明珠只得嘆口氣:“那也是我不懂,如今我嫁了人,也有了婆婆,才知道,媳婦哪裡那麼好當,我便覺得我嫂子只怕也有她的難處。”

  琳姐兒笑道:“可不是,原本我就勸過你,你嫂子也沒那麼不好,怎麼著你就那樣一個嫡親的哥哥,何苦和你嫂子過不去呢,你那太太看起來雖好,到底她有親女兒,難道顧你一輩子不成,你哥哥又封了世子,靠他只怕還妥當些,偏你不肯聽,到底要嫁了人,自己也做了媳婦,才知道做媳婦和做閨女不一樣吧?”

  鄭明珠忙點頭:“果然還是姐姐見事明白,以往你勸我那些話,如今想起來竟句句都是對的,說起來我原是驕縱些,聽不得哥哥訓斥,其實如今想起來,也是為了我好。”

  琳姐兒纖細修長的食指點一下她的額頭:“阿彌陀佛,你這樣想我倒放心了。”

  鄭明珠見她真心為她著想,又勸她這樣一些話,雖說誅心,何嘗不是金玉良言,也不怕給自己招怨,心中感激的很。

  若是原本那個鄭明珠,這篇話學會去叫朱氏知道了,只怕就會暗恨上她了。

  鄭明珠糊塗了一世,難得竟有這樣一個明白的好友。

  鄭明珠心中一動,便問王二奶奶:“姐姐,你知道我在通州有兩個莊子,我想去查看一番,又覺得沒著手處。”

  琳姐兒會意:“原該去看看,莊子收益雖有限,卻是穩當的多,就算偶有天災也不會傷筋動骨,也就一個你得留意。”

  說著就附在她耳邊說了一通。

  鄭明珠聽得連連點頭。

  果然沒她想的那麼簡單,幸而有個懂行的。

  公主府的筵席自是精緻奢華,菜式精美,吃了一小會兒,就見幾個小內監每桌都送上了一個精緻的小壇子,潔白如玉的壇身,一揭開,便是一股帶著果香的清洌氣息。

  一邊有個丫頭笑道:“各位少奶奶,這是御賜的蘋果酒,又甜又香不醉人了,公主說了,請各位少奶奶都要賞臉,不用惦記婆婆,自有人服侍的。”

  少奶奶們都站起來答應了,才坐下來,桌子對面的一個錦衣女子便說:“既蒙公主賜下好酒,又難得今日這樣齊全,我們來行酒令罷。”

  鄭明珠聽了,腦子頓時嗡的一聲,就大了一圈兒,怕什麼來什麼,她真是寧願在陳夫人身邊服侍!

  鄭明珠從小兒學的只是算賬做生意,雖識字,卻無文彩,與人打交道也是那些商賈之人,與這些高門貴女們從小兒教養讀書寫字,吟詩作畫,簡直是天淵之別。

  如今有人一提要行酒令,看這些少奶奶的嬌弱模樣兒,又是這樣身份,想必拇戰是不會幹的,定是些風雅的飛花令、漂水令之類,鄭明珠愁死了。

  最大的問題,當年未出閣的鄭明珠可是名滿帝都的才女呀!

  這女子她不認識,先前林氏分說的時候,似乎也沒提到她,可是她能和自己一桌,自是身份不低。

  眾位少奶奶都附和起來,鄭明珠眼看落入重圍,眼珠子一頓亂轉,一時間又想不出推脫之詞,只在心中想,若是真輪到自己了,就得想個法子索性遁了才是。

  正在這個時候,安王世子妃笑道:“罷了罷了,你們少捉弄人,你們倒是都會的,就等著看我出乖露醜罷了。”

  鄭明珠眼睛一亮,對呀!

  安王世子妃出身庶子偏房,自小兒教養就不一樣,說不得也是不會。

  鄭明珠忙笑道:“嫂子且別急,還沒說什麼令呢。”

  安王世子妃說:“什麼令我也不會,反正別算上我就行了。”

  鄭明珠抓住這救命稻草哪里肯放過:“嫂子你一個人不來,咱們又有什麼趣兒呢,不如就行個有趣的又雅俗共賞的罷了。”

  林氏見鄭明珠這樣說,心中還納罕她今日這樣懂事,便笑著幫腔:“這倒也是,姨母這裡有副極好的孔雀開屏令,不如要了來玩。”

  那錦衣女子冷笑道:“怎麼陳少夫人如今出了閣,倒不愛作詩了?以前可不是這樣兒。”

  難道又是鄭明珠以前惹過的麻煩?聽這話裡的意思,大概是做小姐的時候,作詩惹出來的麻煩?既然當初的鄭明珠才名滿帝都,想必是在這上頭壓了人家一頭,甚至是壞了人家的事,所以被人記恨?這爛攤子!

  鄭明珠只得笑道:“你說的是,作詩那是姑娘們的事兒,咱們如今這樣子,沒事拘著做什麼詩呢!好容易鬆泛松泛,還不如玩點熱鬧好玩的令,要說起來,咱們做姑娘的時候,還不好意思說要玩這種令呢。”

  倒說的眾人都掩口笑起來。

  只覺得鄭明珠今日說話爽直,很是得趣。

  做姑娘的時候,尤其是高門貴女,要顧著清貴名聲,要有詩書賢名,自是什麼詩會、畫會、琴會一展所長,這才是帝都高門貴女的做派。

  這種時候,更是不少庶女出頭兒的機會。

  鄭明珠不用猜也能知道,這種競爭肯定不可能一派和風細雨,自然也不可能索性打起來,應是言語機鋒,暗潮洶湧,猜忌、怨恨只怕都不會少。

  想到鄭明珠的清高和在帝都的才名,那就是既不會做人,又真的有才,顯然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這個女子顯然就是其中一個。

  那女子嘴角顯出一絲譏諷:“陳少夫人的意思我就不懂了,難道你今後還就不做詩了?”

  顯然是不信她捨得放棄,要她拿話來砸實。

  可是鄭明珠巴不得這一聲兒,便笑道:“說起來,我如今也覺得,以前做姑娘的時候,只覺得詩書清貴,可如今看來,那些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消遣罷了,並不怎麼要緊,何必還如此上心呢,眾位姐姐嫂嫂都是過來人,想必是明白的。”

  說的那女子冷冷笑了一笑,不再說話,似乎是滿意了。鄭明珠只是大約揣度,此時拿話堵她,豈止是為了給安王世子妃解圍——人家也用不著,早大大方方的承認了就是不會!

  這虛名兒真有這樣要緊?

  其實鄭明珠是給自己鋪路呢,今後少提作詩的事!如今真叫她作詩,早不是讓她出風頭了,只會出醜。如今她說的明白,現在大家都是出了門子的了,本就用不著那些名聲,何必還抓著姑娘時候的事兒不放呢?

  她覺得自己實在有點無賴,可是那女子死活盯著她不放,實在叫她不得不回擊。現在她見鄭明珠說了這樣的話,倒似乎滿意了?

  這時不時鑽出些仇人來,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桌上眾人此時也都紛紛解圍,笑道:“可不是,就玩孔雀開屏令吧,又熱鬧又便宜。”

  旁邊伺候的丫頭早很有眼力的取了象牙雕的酒令來。

  琳姐兒在鄭明珠耳邊悄悄笑道:“你回回都要刺她幾句,作詩你也要氣她,不做詩你還是要刺她,真不知道你們前世結的什麼怨。”

  鄭明珠苦笑:“姐姐你可是看到的,她非要不依不饒,我作詩她也不高興,我不做詩她也不高興,能怪我麼,如今她該滿意了吧,今後不再來扯著我,我就謝天謝地了!”

  正說著,骰子擲到琳姐兒,她趕緊抬頭,玉手搖出一隻令來,翻起酒令一看,正是主令:孔雀開屏——得令者不飲,令中所有人均飲一杯。

  登時一片熱鬧,兩人也就不好再說悄悄話,與眾人喝起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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