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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明珠》作者:七和香《全書完》

二叔找媳婦

  在公主府直到了晚飯後,鄭明珠才隨著陳夫人回府,回到自己屋裡,丫鬟們都忙圍上來卸妝梳頭,鄭明珠乏的很,叫人送了熱水進來泡一泡,紫檀木桶裡放了她慣用的蜜香香露,熟悉甜蜜的氣味縈繞著,她終於覺得自己放鬆了下來。

  不自禁的腦中就走馬燈似的回想起今日在公主府的所見所聞來,今天一天,實在大有收穫,公主府拜壽,是她成為鄭明珠之後第一次在她的圈子裡亮相,而因著平寧長公主的聲勢和地位,大盛王朝最為核心的貴冑圈裡所有的貴婦人悉數到場,還都與她打了照面,憑藉著細緻的打聽和觀察,注意著對方的態度、服飾、稱呼,加上十二萬分的小心,又從頭到尾死死的巴著林氏,跟著她稱呼,才沒有露出馬腳來。

  經過這一役,鄭明珠終於放了心,該認識的人都基本認識了,再有以前見過如今不認識的人,也不用擔心了,想必那人的身份也不過只能說她一句貴人多忘事而已。

  思及陳夫人等貴婦人的倨傲,這也算不上什麼壞事。

  此刻鄭明珠放鬆下來,才開始仔細的回想今天的一言一行,平寧長公主對她的疼愛是自然而然的,這一點她看的清楚,那是發自真心的。

  而安親王世子妃,容顏明麗,舉動大方,說話爽朗,鄭明珠頗有親近之意,不過……鄭明珠皺皺眉頭,直到回想起來,她才覺得,早前安親王世子妃抱著元哥兒的時候,那表情動作,那是……在炫耀吧?

  她一舉得男,而鄭明珠嫁入陳家一年多也沒動靜。她不忿鄭明珠的輕視,所以忍不住要炫耀一下?

  越想越覺得像,鄭明珠木呆呆的縮在桶裡嘆氣,簡直不可思議,自己怎麼會這麼遲鈍!

  在這種地方,便是略慢一點,只怕都會被人吃的骨頭也不剩,別說這麼遲鈍了,今天那堂上,也不知多少人偷偷的在笑話呢。

  鄭明珠摀住臉,簡直想要死。

  真蠢真笨真遲鈍!

  鄭明珠默默的哀悼,都過了一天了,才發覺自己遲鈍到這個地步,果然是遲鈍的沒救了,不過她細細回想,也就是開始這位世子妃是這樣帶著一點敵意,後來卻好了些。

  那麼,轉折點就是自己親手送上禮物,然後對著那個小胖子,一副想抱又不敢抱,卻又滿心喜愛的樣子。

  那麼應該是補救有效了?以前的鄭明珠看不起這位世子妃,可人家雖出身低,到底現在比鄭明珠尊貴,憑什麼要來討好你?尤其是這樣個性的女子。

  鄭明珠掌家時久,又是這樣大的一攤子,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只除了現在她所處的圈子,這圈子,個個矜持,人人高深,事事憋悶,叫她適應的極其痛苦,只除了這樣的女子!

  雖和她才第一次見面,可鄭明珠卻敢篤定,這是一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打我一掌我敢提刀殺你的個性。

  所以今日鄭明珠一見了世子妃就覺得幾分好感,可惜以前顯然得罪過人家,雖是補救過了,到底不一樣。

  她就嘆了口氣,繼續往後面想。

  朱氏的大女兒明慧是個驚喜,溫柔敦厚,又見識明白,確有世家嫡女的氣度。

  鄭明珠想起翡翠說的,朱氏的兩個女兒也是十分敬重姐姐,鄭明珠自己也很關愛兩個妹妹,那個時候,鄭明珠看著自己的處境,一心覺得朱氏包藏禍心,便是連她的兩個親女也必然奸詐的很,接近姐姐肯定沒安好心。如今看來,真是太極端了,在那個處境下,草木皆兵了,想來也是,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就算真的不安好心,又哪裡做得出這樣完美的表現來?

  鄭明珠不禁思忖,或許前一個鄭明珠在娘家的時候,也並不是那樣難受?

  至少她真心敬愛繼母,而繼母也的確讓她感覺到了自己受著寵愛,被人關心,被人愛護,還有真心好的姐妹。

  所以說,越是不明白越是幸福呢。

  鄭明珠深深覺得,她比自己幸福的多。

  對朱氏的那個侄女兒,鄭明珠倒是無動於衷,自己是出嫁女,那樣拐彎子的親戚,和她關係不大,所以不大理她,她再是不爽,自己身份擺在這裡,又不用看他的鼻子眼睛,實在不值得費心去想她。

  只看她今後造化如何罷了。

  最值得思慮的還是鄧家的琳姐姐說的那番話,關於她的田莊,勳貴之家果然不同,如果不是琳姐姐提點,自己必然是想不到那裡去的。

  鄭明珠呆呆的想著,我果然不是鄭明珠,根本沒有代入進去,就好像她這些日子來,一直在旁觀著這勳貴之家,絲毫沒覺得自己需要做什麼。

  所有的思考都只是自己要怎麼才過的好些,能安靜的過日子,而從來沒有考慮過身處的這個環境。

  今日琳姐姐說的那話才讓她猛然警醒,身後侯府嫡長媳,若是自己處事不周,同樣會給這個家族造成災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這一刻,鄭明珠才深深的覺得,原來這個身份身上其實有著許多的責任,高門貴女,花團錦簇的身份,並不是那樣簡單的一件事!

  安靜的過自己的日子,簡直就是不可能嘛!

  鄭明珠芊芊玉手伸出水面抓了抓,似乎想要抓住離她而去的安靜生活,然後不甘心的看著自己的手,沉思了許久。

  公主府之宴讓她看清楚了許多,讓她確認了自己的身份,真正的接受了這個身份。

  加了兩次熱水,在浴桶裡泡的渾身發紅,鄭明珠才懶洋洋的爬起來,穿上乾淨的白綾緞子的中衣,只覺得泡過了熱水更乏的厲害,也不管時辰,說:“我先躺一躺,打發人出去問問大爺在哪裡。”

  一下子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屋裡燈已經滅了,只留了牆角小桌上一隻夜燈,值夜的珊瑚聽到了動靜,忙坐起來:“少夫人醒了,可要喝杯茶?”

  鄭明珠還沒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識答應了一聲,珊瑚起來倒了茶過來,服侍她喝了,說:“少夫人接著睡吧,大爺先前打發人進來說了,喝了酒,就不進來了,在外書房歇下了。”

  外書房?

  鄭明珠迷迷糊糊的想,然後就說:“那明日就不必叫我了,他們那邊自然會送他早朝的。”

  珊瑚答應了,見她一時沒話了,才又服侍鄭明珠睡下。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剛起來,正在梳妝,陳頤安就進來了,這不是早朝時分嗎?鄭明珠有點詫異,只笑道:“大爺今日不用上朝?”

  陳頤安坐下來:“因平寧長公主壽辰,聖上吩咐多休一日。”

  鄭明珠點頭,叫丫頭給他上了一碗甜羹。

  鄭明珠因見他歇在外書房起來後都先進這邊來,想到自己剛醒的時候好幾日見不著這位大爺,不由覺得歡喜,便格外殷勤。

  一邊梳妝一邊看他甜羹只吃了一口,便說:“吃不慣這個?喝兩口清粥吧?”

  過一會兒又說:“昨兒姨母賞了些茶葉,我看著還好,大爺嘗一嚐?”

  陳頤安笑:“這會子忙什麼,還是先在母親那裡吃了早飯再喝茶。”

  鄭明珠自然答好,陳頤安又等著她梳妝完了一起去榮安堂請安,雖也是休沐,陳熙華今日卻不在,只陳夫人見他們兩人一起來,笑容就輕鬆起來,叫鄭明珠在她跟前坐了,說起昨日的宴席來。

  已經過了的事還談什麼衣服首飾誰的好?容貌舉止哪家強?

  鄭明珠聽的一頭霧水,昨兒林氏指點了一番,她才勉強記住了大部分人的模樣身份,此時要叫她如數家珍的說出誰帶了什麼首飾,穿了什麼衣服,她腦中完全一片空白。

  鄭明珠不由的疑惑的看向陳頤安。

  陳頤安見她一眼睛都是問號,無聲的笑了笑,那是一種面上紋絲不動,眼睛裡卻露出笑意的笑,簡直讓鄭明珠大開眼界,這樣也行!

  陳頤安手垂在身側,悄悄的比了個二字。

  鄭明珠頓時明白了,陳夫人是在給陳頤青找媳婦。

  陳夫人一共生了兩子一女,也是陳熙華的長子和次子,現在次子已經十七了,論理,這個時候還在找媳婦已經遲了,只是陳頤青不同尋常,在帝都的紈絝公子中排的到前十,誰家貴女肯嫁給這樣名聲的男人?

  可是陳頤青偏又有個高貴門第,又是陳夫人幼子,自幼寵愛,自是捨不得讓他委屈,加上現在又有鄭明珠這樣身份的嫂嫂比在前面,娶個家世差的,不止陳頤青委屈,便是妯娌間也不好相處。

  所以高不成低不就,就拖到了現在,可是再不定下來,底下的兄弟妹妹們也眼看大了,都等著呢。

  鄭明珠附和著陳夫人說了幾句,笑道:“昨日好容易見到昔日閨中的姐妹們,未免親熱了些,也並沒有留意小姐們那邊。”

  陳夫人的笑容頓時有點不自然了,看了陳頤安一眼,陳頤安忍著笑:“娘,你媳婦就是這樣的脾氣,學不會拐著彎說話,娘要問什麼,不如直說罷了,大約她還聽得懂些。”

  說的陳夫人啼笑皆非起來。

  高門貴女從來講究的就是言語婉轉,她還真沒見過鄭明珠這樣身份,卻這樣說話的女子,可是念及這段時間鄭明珠雖是言語魯莽些,直率些,卻見識明白,孝順懂事,理事乾脆,便又覺得如今這樣兒,比起當初嬌嬌怯怯,一團糊塗,雖言語婉轉,舉止嫻靜,卻又要好了不少。
還是表小姐

  所以陳夫人就說:“給青哥兒求媳婦,可不容易,安哥兒媳婦你若是有覺得合適的,不妨說一說。”

  鄭明珠果然認真的想起來。

  “嗯,二弟得娶一位管得住他的弟妹才成!”

  陳夫人點頭。

  “身份也不能低了!”

  點頭。

  “容貌也不能差了,不然二弟怎麼能願意。”

  繼續點頭。

  “真是難辦的很呀。”

  鄭明珠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還得人家願意啊!高門美貌家世好又有手段的小姑娘,嫁誰不行,會願意嫁給陳頤青?

  陳夫人如何不知,否則也不會為難的拖到這個時候。

  鄭明珠又想了一會兒,突然說:“公主呢?二弟……他……”

  她看了看陳夫人的臉色和陳頤安的臉色,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尚主哪裡是那麼好尚的,尤其是高門的婆婆們,誰願意給兒子娶個需要全家人伺候的媳婦?

  陳夫人嘆口氣:“也不是沒想過尚主,不過……安哥兒媳婦你說說,求哪位公主適合?”

  不過什麼?鄭明珠頭疼的很,婆婆到底不過什麼?不說出來,叫她怎麼幫她想呢。

  沒辦法,鄭明珠只得斟酌,幸而昨日臨時抱佛腳,有了林氏指點,林氏幾乎談笑間就幫她拉了一張帝都關係網,而在這網上方的皇子皇女們,自然也是會詳細指點的。

  本朝公主向來彪悍,本朝現在出嫁的公主才三位,一位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大公主,莊慧公主,兩位庶出公主,莊敏公主,莊柔公主。

  只是公主彪悍,舉朝皆知,莊慧公主曾因駙馬睡了個丫鬟,便手持寶劍,追了駙馬兩條街,直把駙馬追的不敢回家,直奔皇宮,找老丈人救命。

  而莊柔公主的駙馬,曾有一次因臉上三條血痕,到錦山別院躲了一個月不好見人。

  昨日剛做了五十壽辰的平寧長公主,當年甚至曾率了公主府侍衛,打上了駙馬的府第——成國公府,把當時的成國公老夫人嚇的半死,進宮到皇后跟前哭訴,皇后雖是她的侄女,卻也無法為姨母做主。

  蓋因皇上感念孝章敬皇后的撫育之恩,對孝章敬皇后所出的子女都格外寵愛,平寧長公主打就打了,連個申飭都沒有。

  但公主雖彪悍,一般人吃不消,可是尚主的好處卻也是顯而易見的。

  平寧長公主與成國公育有四個兒子,長子剛滿十八歲就順利請封世子,而其他三個兒子則都在成年後封了一個二等子,兩個一等男。

  雖說是因為平寧長公主身份最為尊貴,才格外加恩,但其他的公主,在長子得封世子後,次子封爵的也幾乎成了慣例。

  二等子,那可是陳頤鴻拿命換的爵位!

  如今武安侯就兩個嫡子,陳頤安佔了長和賢字,顯然陳頤青是不大可能承爵的,不如尚主,今後公主之子,封一個爵位也不難,也是一個出路。只是這話,鄭明珠不敢說,但她相信,陳夫人必然想得到。

  鄭明珠想了半日,才緩緩說:“依媳婦的淺見,嫡出的公主就不用想了,不如在其他公主裡,求一個沒有同胞兄弟,母親位分不高的,倒還使得。昨日媳婦也見到了眾位金枝玉葉,我瞧著,七公主倒是不錯。”

  皇女都是在及笄時冊封的,冊封後才有封號,在及笄前,都是按著排行的叫公主。

  這位七公主,今年十四了,母親原是皇后宮中的一個女官,皇帝臨幸後有孕,封了劉昭儀,後產下一女,便是皇七女,此後,劉昭儀再無帝寵。

  七公主後台不硬,又沒有同胞兄弟,雖有公主的尊貴,想必沒有那樣彪悍的氣焰,昨日鄭明珠也瞧見了,七公主容顏秀麗,低眉斂目,看起來倒也恭敬。

  陳夫人看向陳頤安,陳頤安說:“若論尚主,也就是明珠這說法合適些。”

  武安侯本就是帝王寵臣,連陳頤安也是日夜侍奉御前,若是與某位皇子扯上姻親關係,難免為太子猜忌,鄭明珠說的求一位沒有兄弟的公主來,雖不甚受寵,倒也實惠。

  就算今後只萌封一子,也是不錯的。

  且七公主雖出身差些,到底是主子,就算沒有手段,管束陳頤青綽綽有餘。

  陳頤安就願意了一大半,陳夫人卻有些欲言卻止。

  鄭明珠看在眼裡,她雖說話不如貴婦人們婉轉,看人眼色的本事卻要更高明些,此時一見,便笑道:“母親,媳婦今日召了莊子上的管事進來說話,若是這會子沒什麼事了,媳婦便先回去了,可使得?”

  陳夫人忙笑道:“去吧,知道你這陣子忙,就讓安哥兒陪我說說話罷了。”

  鄭明珠便抿嘴笑笑,起身行了個禮,帶著丫鬟出去了。

  剛走出榮安堂,拐出月洞門,突的有個人從走廊上跳下來,嚇了鄭明珠一跳。

  陳頤青!

  剛剛正在被議論的主角。

  陳頤青笑著行了個禮:“給嫂子請安。”

  鄭明珠笑道:“二叔怎麼從這裡跳下來,倒嚇了我一跳。”

  陳頤青說:“我知道嫂嫂這個時候要從娘那裡出來,特意在這等著的。”

  鄭明珠眨眨眼,這是什麼意思,叔嫂之間雖無大防,也不至於能這樣親熱,這小子是在打什麼主意嗎?或是他知道了今日的議題,特地找自己打聽的?

  不對啊,找他哥打聽不是更明白?

  她就留意打量了陳頤青兩眼,陳頤青論長相其實還不如他哥陳頤安俊美,可是卻生就一股風流倜儻氣質,天生一雙笑眼,瞧著誰都是在笑一般。

  鄭明珠覺得,別說小姑娘,就是有些閱歷的婦人,被他這樣的笑眼一看,心都會融化的。

  怪不得陳夫人這樣寵愛幼子,生生寵出來一個能排入紈絝排行榜前十的公子來。

  也怪不得陳夫人天天這樣為他的親事發愁。

  鄭明珠笑道:“二叔有事?到我院子裡找我也是一樣的。”

  “不用了。”陳頤青忙搖手:“我哥厲害的很,還是算了。我就找嫂子問個事兒罷了。”

  鄭明珠點頭,原來他也知道了!

  正在想怎麼措詞呢,陳頤青已經笑道:“還求嫂嫂回去問一問,貴府上那位表小姐可有人家了。”

  什麼!

  鄭明珠只覺得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一個雷劈了下來,簡直有點頭昏眼花了,她……她沒聽錯吧?

  你不知道你娘和你哥在考慮給你求公主呢,你倒已經迅速的看上那位貌美的表小姐了。鄭明珠簡直覺得匪夷所思,大家子的規矩不是不能過問自己的婚事麼?他倒一點不忌諱,真不愧著名的紈絝公子。

  鄭明珠有點理解了。

  鄭明珠登時沉下臉來:“胡鬧,哪有你這樣打聽人家小姐的!壞人清譽,人家小姐還要不要做人了!”

  陳頤青不以為意:“我不過在嫂子跟前問問,嫂子又不是外人,自然不會漏到外頭去,哪會壞了表小姐的名聲。”

  鄭明珠頭疼:“便是如此,這也不是你該打聽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哪有你自己打聽的,真是越發胡鬧了。”

  陳頤青被陳夫人罵慣了,鄭明珠這樣的語氣用詞簡直無關痛癢,他只是笑道:“嫂嫂教訓的是,不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我也是顧慮表小姐的閨譽,才來求嫂嫂悄悄的打聽一下,若是未字,自然也是求娘去提的,若是嫂嫂不允,兄弟說不得出去胡亂打聽了,這才是對小姐的閨譽有害呢。”

  鄭明珠不得不目瞪口呆了,這位少爺是拿自己那位遠房表妹來威脅自己麼?

  這是什麼道理?只是鄭明珠的個性,從來不受威脅,便道:“二叔既這樣說,便自己出去打聽罷了。” 

 說著就要走。

  陳頤青連忙走兩步攔在她跟前,賠笑道:“嫂嫂息怒,原是兄弟說錯了話,還求嫂嫂不要和兄弟計較,幫兄弟一次。”

  鄭明珠本也不是真心要走,不過是這種事情上,絕對不能讓他先佔了上風,自己先怯了,就落了下風,此時見他賠禮,雖心知肚明他是已經把想說的話,想說的威脅都說出來了,才又來做小伏低的,卻也不揭穿他,只是說:“二叔可得明白,表妹雖好,到底身份上差了些,母親必不會答應的。”

  你娘現在在給你打公主的主意呢,你要娶個平民丫頭?

  鄭明珠又說:“且我也直說了吧,這事兒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自然是要稟母親的。”

  陳頤青就露出一點詫異的表情,隨即笑了笑。

  鄭明珠猛的就頓悟了!她被這小子耍了!

  陳頤青哪裡是來找她回家提親的!用膝蓋想也該知道,這小子就是拿她當個跳板的,他做兒子的不好跟他娘直說他要娶個平民丫頭,就讓自己這個和那個平民丫頭沾親帶故的嫂子知道,她既知道了,自然沒有瞞著婆婆和丈夫的禮,是以,陳頤青不用張口,就能把事兒說出來了。

  果然就算是紈絝,在這種家庭長大的哪有省油的燈。

  虧他先還又是威脅又是賠笑的做作一番,讓她真信了!

  想到陳頤青露出來的那一點詫異的表情,必是詫異這個嫂嫂怎麼這麼笨,還真信了,還好意提醒她要去回娘親。

  這混賬小子!

  鄭明珠抑鬱了,這地方真難混啊,滿地都是陷阱,略踩一腳就要被人笑話,如今陳頤青這小子心中還不知道怎麼笑她呢。

  鄭明珠惱怒的瞪他一眼,轉身又去了榮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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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聽底細

  陳夫人和陳頤安還在說話,見鄭明珠又轉身回來,自是詫異,不過兩人都是城府深的代表,並沒有露出什麼詫異表情來,倒是似乎她來的意料之中一般,神色極為淡定。

  鄭明珠在心中有些壞心的想,等我說出來了,看你們到底變不變色。

  陳頤安招呼她:“忘了什麼事嗎?”

  鄭明珠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輕輕的說:“是有一點事,卻不是忘了。”

  說著,看了看榮安堂站著的丫頭婆子。

  陳夫人會意,使個眼色給洪媽媽,洪媽媽便忙招呼著丫頭們出去了。

  鄭明珠這才款款說道:“我原是準備回我自己的院子,路上卻碰到了二叔。”

  陳夫人見她這樣慎重的遣退了丫鬟來說這件事,提到陳頤青,她已經不由自主的露出頭疼的表情來,可饒是這樣,聽到鄭明珠把事情說出來,還是忍不住怒氣,一拍桌子:“這個混賬!”

  鄭明珠退到一邊,不予置評。

  陳頤安也鬱悶:“二弟怎麼這樣沒規矩,閨閣女兒也是他能打聽的?太不懂事了。”

  他和陳夫人對望一眼,都知道此事不好。

  鄭明珠不是很清楚,或許陳頤安也不是很清楚,但陳夫人卻很明白,此事可大可小,真要一個處置不好,後果難以預計。

  帝都並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發生,陳夫人記得兩件,因為這兩件事是幾乎差不多時間發生的,而結果迥異,且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先帝朝淮揚總督的幼子,自幼嬌寵,不知天高地厚,某日在一次宴飲上與一位姑娘走了個對臉,便念念不忘,打聽到了那姑娘是勤謹伯府的庶女,勤謹伯因在先帝奪嫡之爭中站錯了隊伍,先帝登基後自是失了聖寵,因著小事由公府降為伯府,在帝都早已邊緣化了,而淮揚總督卻是先帝重臣,簡在帝心,家中又本已經替他暗中相好了一位小姐,乃是侯府嫡女,並非勤謹伯這樣失寵伯府的庶女可比,自是不會答應替他求娶這位姑娘。

  可是這位公子一心念著這位小姐,某日竟隻身登門求娶,鬧的滿城風雨,整個帝都都八卦了起來,事已至此,淮揚總督的夫人已經認命,準備娶了這個兒媳婦,沒想到,勤謹伯府的那位嫡母,和這位小姐的姨娘仇怨極深,此時竟說這小姐與外男私相授受,與名節上有虧,竟要把她送入家廟。

  小姐不堪受辱,自盡以示清白。

  勤謹伯府告了御狀,先帝就算再是看重淮揚總督也無法完全回護,只得將他調職,那位公子流放西北三年。

  這是一樁。

  還有一樁卻沒有這樣熱鬧,內容是差不多,只是那位小姐並非正經小姐,父親獲罪,雖未罪及妻女,卻是家道中落,與母親兄弟回到帝都,依附外家。

  公侯之子有意,對這位小姐來說實在是極大的喜事,雖說公子家中父母不肯,可這位小姐極有本事,抓住每一次機會在外造勢,公子又肯配合,終於順利嫁入侯府,做了正房奶奶。

  只是這位奶奶家無恆產,或許是吃多了苦頭,眼皮子便淺,只有進的,沒有出的,又不懂規矩,性子蠻橫潑辣,心狠手辣,真真是個攪家精。

  也不知因著她起了多少風波。

  這兩件事的當事主母陳夫人都是認得的,當年還當著笑話兒看,如今事情照樣兒落到她的頭上,她才知道不好。

  瞧這樣的下場,兩樣她都不願意重蹈覆轍啊。

  陳頤青可是她的親兒子,侯府的嫡次子,配公主也是配得上的。

  前車之鑑如此,陳夫人知道不可掉以輕心。

  陳夫人想了想,問鄭明珠:“這位表小姐是什麼府裡來的?”

  鄭明珠老實的說:“媳婦也是昨日第一次見,聽嫂嫂說,連她也不清楚是哪一房的親戚。”

  這種婉轉話,修煉到陳夫人這個級別自然是聽得懂的,心中就是一跳,看來這位表小姐和案例二差不多,也是打算依靠著親戚找出路的,既然這樣,先看好陳頤青是要緊的。

  陳夫人就對陳頤安說:“我看青哥兒最近是有些不像話了,這幾日安哥兒你上點心,把他給我看好了,別叫他出去亂跑。”

  陳頤安明白了,起身笑道:“二弟這樣大了,也該拘著學學規矩了,依著我,不如把他送去錦山別院,清清靜靜的住一陣子才好。”

  錦山在帝都西郊,除了有帝王避暑行宮,也把行宮之下的各處好地方賞給公主、親王、勳貴等,武安侯也在其列。

  應該說,錦山別院是帝都一個身份的象徵,也是進入了帝都頂級貴族圈的標誌之一,若是在錦山有別院,再低調的人家也會被人另眼相看,若是在錦山沒有別院,便是帝王再寵愛,也不過稱一聲新貴罷了。

  就如同如今的貴妃娘娘的家族。

  只是新貴!

  陳夫人就說:“去錦山也好,只是你哪裡得空。”

  陳頤安笑道:“何必要我親自去呢,派些人去就是了,母親只管放心就是。”

  陳夫人想了想,便答應了,不在帝都總是好一些,只是又囑咐:“你得派了老成謹慎的,必要好生看著才是。”

  陳頤安應了是,便出去安排,鄭明珠也想跟著走,陳夫人卻說:“安哥兒媳婦再站一站,我問你幾句話兒。”

  鄭明珠只得留下,陳夫人說:“那位表小姐的事兒,你再跟我說一說。”

  鄭明珠為難的很,她昨日又沒有關心那位不知道哪裡來的表妹,別說她的事兒,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只記得是個極貌美的小姑娘。

  她想了半天,才說:“媳婦也不甚清楚,若是母親想知道,不如明日媳婦回家一趟,找我嫂嫂悄悄問一問罷。”

  陳夫人也為難,可是事關她寵愛的幼子,此時也顧不得臉面了,點頭道:“也好。”

  又想一想:“大張旗鼓的回去只怕不妥,能不能勞舅奶奶過府一敘?到底說話方便些。”

  鄭明珠想也是,又問:“也好,那母親要見見我嫂嫂嗎?”

  陳夫人當然不肯為這件事見林氏,身份不同,對這件事的影響就不同,陳夫人親自打聽,那就有點官方味道了,除非求娶,必然是不方便打聽的。

  鄭明珠就不同,到底是娘家表妹,關心一下也是正理。

  她就是問這個,陳夫人自然會意,笑道:“可是不巧了,明日黃夫人請春宴,我與她交情不同,是必要去的,只怕見不到舅奶奶。”

  鄭明珠明白了,笑道:“既如此,我這就命丫頭去請我嫂子去。”

  林氏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只萌團子,琪哥兒。

  琪哥兒這會兒大約是剛吃飽了,精神不錯,黑亮的圓眼睛滴溜溜的看著這不熟悉的地方,胖鼓鼓的小臉白嫩可口,引得鄭明珠戳了又戳。

  他胖乎乎的小手揮舞了幾下,抓住鄭明珠的手指,看了看,就往嘴裡塞。剛冒頭的幾顆糯米牙磨的她的手指癢癢的。

  鄭明珠忙笑道:“哎喲,不乾淨呢。”

  抽出手指,去拿了個小金龍兒逗他玩。

  林氏笑著說:“琪哥兒難得出門,今兒帶他來認認姑母的門,也好親近。”

  鄭明珠笑道:“巧得很,前兒我給琪哥兒打了十二對小金龍兒,正好嫂子今兒帶回去。”

  琪哥兒是屬龍的。

  林氏笑:“妹妹別太寵他了,不年不節的,怎麼想起給他打這個。”

  鄭明珠拿著金龍,逗著琪哥兒來抓,一邊對林氏笑道:“前日大爺不知什麼奏對得了皇上歡心,皇上賞了他一盤金子,我想著,這體面不常有的,倒是個好事,便討了些來融了給琪哥兒打玩意兒。”

  其實是鄭明珠深覺對不住林氏,想要討好討好。此刻見琪哥兒胖手去抓那亮閃閃的小金龍兒,笑的咯咯的,胖乎乎的臉上笑出窩窩來。

  真是十分活潑的小傢伙!

  林氏說:“其實今日你不使人請我,我也要來的。”

  “怎麼說?”鄭明珠把小金龍塞給琪哥兒,囑咐奶娘好生看著他玩,不要吞嘴裡了,坐正過來問她。

  “有件事世子爺叫我告訴姑奶奶。那日世子爺聽到了帝都一些傳言,說的是姑奶奶的嫁妝如今在國公府裡頭……”

  林氏便把那一日國公爺回府發了脾氣,又被哄回來的事兒說了,這事兒當時雖是屏退了丫頭,國公爺發怒的時候聲音卻很高,加上鄭明玉對父親的了解,單從前後音量對比上就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了。

  知道這次爹爹又信了朱氏,鄭明玉只得吩咐妻子來告訴妹妹一聲,讓她好早作打算。

  鄭明珠聽這和自己猜的差不多,倒也不以為意,只沒想到當日顧媽媽那蠢貨的話已經傳的滿帝都都知道了,這傳播的速度,透著幾分有人推波助瀾的味道,鄭明珠倒是沒想到是自己的婆婆在後面輕輕推了一把,只想著果然不需自己動手,朱氏自然會出手幫她把顧媽媽給換了。

  顧媽媽和吳建榮不同,留著也無益,便隨朱氏收拾便罷了。

  又笑道:“前日爹爹已經給大爺說了,都是奴才們不曉事,疏忽怠慢,他老人家自會再給我挑個好的使。”

  那就自然又是朱氏挑了,那又是些什麼花樣,林氏也是很清楚的,便說:“或許可以回了世子爺,再給爹爹說一說罷?世子爺總擔心姑奶奶受了委屈。”

  這就是前院後宅的區別了,鄭明玉再好,也無法周全護住內院的妹妹,鄭明珠笑道:“我知道哥哥嫂子對我好,以前是我不懂事,辜負了哥哥嫂嫂的心,如今我已經都明白了,這件事我已經有了章程了,請哥哥不用擔心,若是我委屈了,橫豎會回來尋嫂嫂說的。”

  真是對著誰都得承認一番錯誤,補救一下以前的爛攤子。

  說起來,以前的鄭明珠雖說不曉事,得罪的人還不少。

  林氏見她這樣說,也不再勸,雖說她也覺得還是朱氏來挑人,多半不妥,可是現在人還沒挑了送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也沒什麼好說的,便笑道:“妹妹快別這麼說,嫡親的兄妹,做什麼這樣客氣,只要妹妹好了,我和你哥哥也就放心了。”

  看起來是接受了善意。
表小姐的底細

  說完了這件事,又說了幾句話,鄭明珠才開始打聽那貌美的小表妹的事兒,林氏奇道:“妹妹怎麼想起打聽她了?她是太太娘家的親戚,我自是不敢招惹的。”

  唔,這話說的……有點婆媳不和的感覺。

  雖然陳頤安囑咐過,不過,鄭明珠想了想,林氏是聰明人,應該不會為了八卦無端把這件事說出去,而若是讓事情發展到比較不妙的程度,國公府裡有個知情人,倒還方便些。

  除了林氏,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鄭明珠便說:“這話也只敢說給嫂嫂知道,昨兒二叔來求我,要問問那一位表妹的事兒,倒把我嚇了一跳,後來婆婆知道了,也是一通發怒,如今已經把二叔給看起來了,只婆婆託了我,要我悄悄兒的問問情形,我便只好來問嫂嫂。”

  林氏這才明白:“怪道昨兒妹妹特意打發丫頭來請我,我還打量什麼事,你哥哥聽到了,又擔心你在這裡受了委屈,連連的叫我來,竟是為了這個,倒也是,為了這個,在這邊說話方便些。”

  “正是嫂嫂說的這個理。”鄭明珠說:“我其實已經回了婆婆,這表妹家境差些,怕配不上二叔,只是婆婆要問清楚,少不得來托嫂嫂。”

  林氏恰到好處的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來,表示自己對這件事的驚訝,然後又說了一句:“這倒也是不好說的。”

  真是體貼周到。而且林氏果然不負鄭明珠所望,簡直沒有她不知道的事兒,鄭明珠本來想著,看林氏與朱氏並不親熱,林氏似乎不大敷衍朱氏的樣子,沒想到,她對朱氏這遠房的侄女兒照樣知道的清清楚楚。

  真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人物啊。

  林氏笑道:“其實這哪裡是個什麼表妹,不過是太太那邊的人,本來不好稱呼,府裡看在太太臉面上,混叫個表小姐罷了。”

  咦,很有點文章呀,鄭明珠聽到這樣含混的說法,登時精神一振!

  原來那個美貌的表小姐是朱氏的親娘,也就是襄陽候府的高姨娘娘家的親戚。

  這位高姨娘來歷也算傳奇,原本是帝都紅綾兒胡同遠近聞名的豆腐西施,生的一身雪雪白的肌膚,眉目間頗見秀媚,又言語潑辣,舉動大膽,當年那年少風流的襄陽候,還不是世子,只是襄陽候府的二公子,一次無意中碰到了這位豆腐西施,生在高宅深院的少年哪裡見過這樣充滿了勃勃生氣的女子,和他見慣的溫柔婉約的嬌弱貴女簡直不在一個世界。

  那一種與眾不同就叫二公子迷上了,非要娶回家去,他雖是嫡子,卻非嫡長,家中還有個能幹的哥哥,既然不能承爵,家中長輩對他就不免放縱一點,如今見他鬧著要娶妾室,而這位高姨娘非奴婢之身,家中開著個豆腐坊,雖是低賤些,卻也是個平民,也算是個良妾,到底知根知底,覺著倒比買個妾室好些,也就同意了。

  至於高家,那更是覺得從天上落下來個金元寶,砸的一家人歡喜無限。

  高姨娘進門後,自然就是錦衣玉食,家中豆腐坊也不開了,只因襄陽候府嫌扎眼,又生性謹慎,怕他們仗著襄陽候的名聲在外惹是生非,便讓他們到天津盤了個乾果鋪子和一個米行經營,又置了幾十畝良田,一家人登時就以襄陽候的親戚自居起來。

  而過了幾年,二公子的哥哥急病去世,二公子成為嫡長,世子位就落到了他的頭上,那位高姨娘也已生下了一子一女,寵冠后宅,便是當時的世子夫人,如今的襄陽候夫人,也要讓她幾分。

  到如今,高姨娘的長女又是國公府掌事的正房太太,那高家更是出入國公府,如同正經親戚一般了。

  當然,林氏是不肯承認的。

  高姨娘只有一位嫡親的哥哥,這位表小姐就是她哥哥的孫女兒,她出生的時候,二公子早已承爵襄陽候,高家越發風光了起來,她從小兒也是呼奴喚婢,金尊玉貴的養大的,如今還送到帝都,住進了國公府,成了表小姐。

  當然,林氏完全不會稱呼她表妹就是了。

  至於其他人,她管不著。

  怪不得林氏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的人會和自己婆婆搞的這麼不愉快,鄭明珠深刻理解了,叫一個宰相的嫡長孫女,公府世子夫人,與妾室認親戚,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再玲瓏也不可能。

  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也怪不得那天在公主府,林氏是那樣的口氣,鄭明珠明白了。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那前日太太把她帶了去公主府,竟就不怕人問起來?”

  帶去做什麼鄭明珠倒是猜得到。

  林氏輕輕笑道:“問起來自然就答是娘家侄女,誰還問她哪個娘不成?”

  說的也是,這渾水摸魚用的倒是好,又有朱氏的兩個親生女兒為她掩飾,想必問題不大。

  看來,這位比當年的高姨娘更美貌的表小姐,是要復制當初高姨娘的成功之路了。

  而朱氏為了高家,倒也算是盡心盡力了,竟冒險把她帶到了這種場合。

  那一日到公主府的,除了各府貴公子,還有各位王爺公侯,若是能進王府,今後生下兒子,就有可能抬側妃呢。

  那才真是金鳳凰呢。

  可如今看上她的卻是自己的小叔子……

  鄭明珠深覺自己運氣不好,嘆了口氣。

  林氏笑道:“別人家也罷了,獨你們家不宜娶她,妹妹可要早做打算。”

  這是真心為她打算的話,鄭明珠點頭稱是,她也不是蠢貨,自然知道,若是小叔子真娶她做妾,自己今後可是不知道有多麻煩。

  就算自己不承認是娘家表妹也沒用。

  朱氏那本事……鄭明珠心想:我又沒瘋了,惹這麻煩。

  鄭明珠要留林氏吃了晚飯再走,林氏再三不肯,笑道:“你哥哥中午就打發人進來說要回來吃晚飯的,我還是回去吧,咱們住的近,平日里往來盡容易的。”

  鄭明珠見留不住,只得送她出門,剛走到門口,跟著林氏出門的一個媽媽正從外頭進院子裡來,見了林氏忙回道:“大奶奶,咱們的馬車輪子軸滑了,剛使人修去了。”

  林氏面色一凝:“怎麼回事?”

  那媽媽道:“奴婢也不知道,外頭的小麼兒報的。”

  鄭明珠見林氏面色開始發紅,抿著嘴不再說話,便知道這不是一個平常的巧合,看來林氏和朱氏之間已經不是暗潮洶湧,而是表面化了。

  鄭明珠一時不好問,忙笑道:“既如此,便叫他們修罷,嫂嫂只管寬坐,索性用了飯再回去。”

  林氏搖頭:“煩妹妹派個車吧。”

  鄭明珠不好多說,只得答應,請林氏先進去坐了,吩咐玲瓏去二門上叫一輛車送林氏。

  玲瓏出去了片刻就進來回道:“奴婢剛使人去說了,二門上管著馬車轎子的王大富家的說,夫人出門了,帶了車出去,剩的車偏拔了縫了,還沒來得及收拾。”

  意思是無車可用。

  玲瓏說完,抬頭看了看鄭明珠的臉色,只見她臉色如常,還轉頭對林氏笑道:“嫂嫂看看,我也是差不多的。”

  這話說的十分有意思,既是看出了林氏的處境,又是免了林氏的尷尬,林氏登時覺得這個小姑子貼心了許多,也伶俐了許多。

  林氏便說:“那麼還是叫他們回去叫一輛車過來罷了。”

  鄭明珠笑道:“嫂嫂在我這裡,還要回去叫車,這打的豈止是侯府的臉,不過是不懂事的下人,待我安排就是。”

  兩家都是貴冑高門,兩人又都是各府裡的嫡長媳,連車都叫不動,傳了出去,實在丟人,鄭明珠便對玲瓏道:“那麼你去叫王大富家的進來院子裡頭說話。”

  玲瓏應了,又說:“這王大富家的是洪媽媽的表姐。”

  鄭明珠點頭,玲瓏這才出去。

  林氏笑道:“這丫頭倒是伶俐。”

  “幾個丫頭都是好的。”鄭明珠說:“伶俐有伶俐的好處,不伶俐也有不伶俐的好處,這樣倒是正好。”

  林氏會意的笑一笑。

  不過片刻,玲瓏引著一個穿天青色繡梅花褙子的婦人走進來,鄭明珠看了一眼,見她梳著一個圓髻,插著赤金簪子,個子高瘦,看起來倒是精明幹練,進來便福身行禮:“奴婢給少夫人請安,給舅奶奶請安。”

  鄭明珠並不急著說話,只是喝著茶,只聽到茶碗蓋碰撞的清脆聲音,那婦人垂手站著,看起來倒是規矩。

  鄭明珠放下茶碗,問:“你是管出門馬車轎子的?”

  “回少夫人話,奴婢是王大富家的,領了管出門馬車和府裡轎子的差使。”那婦人恭敬的答。

  鄭明珠說:“你的差使當的好啊,我要送舅奶奶回府,竟就沒個可用的車。”

  王大富家的回道:“奴婢該死,請少夫人明鑑,因這是臨時吩咐的,奴婢並不知道,早上便把那拔了縫的車拿出去修了,夫人出門又帶了車出去,一時間竟就沒個可用的了。”

  言下之意,你這是臨時安排的,怪不得我。

  鄭明珠並不生氣,微微一笑說:“夫人出門,帶了幾個車?”

  “回少夫人,夫人一輛車,身邊服侍的姐姐們一個車,媽媽們一個車。”

  “嗯,三個,那同時有幾個車拔了縫拿出去修了?”

  “一……一個,不,兩個。”

  “五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玲瓏,你使個小子去外頭問問韓七,咱們府里共有多少出門的車,叫韓七把登記簿子拿了來。”

  “是。”

  王大富家的頓時就傻了眼,她是萬萬沒想到少夫人會突然發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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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惹的少夫人

  在這府裡,少夫人年輕不懂事,性子懦弱好糊弄是誰都知道的,今日夫人不在家,她便和幾個媳婦子在二門旁的小角房裡打葉子牌,手氣正順,見少夫人臨時要用車,自是懶得去安排,隨口便說沒車了,自是思量著少夫人聽了回話只得罷了。

  且也不是第一次了。

  偏偏沒想到,今天少夫人這樣強硬,她回了話,還要叫她當面回話,她自是不敢說實話,只得繼續糊弄,指望著少夫人不懂,不過是為了在親戚跟前掙個臉面,便做的格外恭敬,可是此時一聽要去叫二門上的大管事韓七爺,且問登記簿子,顯是通曉管事門道的,立時便知道兜不住了,一張臉漲的通紅,汗出如漿,'噗通'一聲跪下,強笑道:“少夫人,這些許小事不用驚動韓七爺,問奴婢就行了。”

  說著就磕頭。

  鄭明珠給玲瓏使了個眼色,玲瓏便站著不動了,鄭明珠才說:“那你說吧,如今府里大小車輛共有多少,平日里常出門的有多少車。”

  王大富家的卻只是磕頭,不敢說話。

  玲瓏聲音清脆的說:“少夫人問你話呢。”

  王大富家的一徑磕頭:“少夫人,是奴婢豬油蒙了心脂迷了竅,做出這樣混事來,求少夫人饒了奴婢吧。”

  見她終於不敢再辯解,鄭明珠才說:“我雖不當家,但家里人口總是知道的,若有什麼大小事,府裡從夫人起,到各位小姐,等閒出去一二十輛車也是有的,如今你不過是個二等奴才,仗著夫人不在府裡,便敢駁我的回,給你體面當面回話還敢糊弄我,真打量我好性兒?還是仗著有人撐腰,我便動不得你?”

  王大富家的不敢回話,只得磕頭:“是奴婢不曉事,求少夫人開恩。”

  鄭明珠輕輕一笑,回頭對林氏說:“讓嫂嫂笑話了。”

  王大富家的急急的磕頭:“少夫人開恩,奴婢這就去給舅奶奶備車。”

  鄭明珠這才頷首,玲瓏便說:“還不快去。”

  王大富家的急急的出去了,不過片刻,就有四個婆子抬了小轎子來門口,抬到門口角門子換馬車,鄭明珠陪林氏到了垂花門,才送林氏上了轎。

  那王大富家的不敢上前,只遠遠的跟著,也不敢進甘蘭院的院子,又不甘心就走,只在門口等著。

  鄭明珠並不想跟她多計較,如今當家的是自己婆婆,婆婆沒回來,她就罰了人,怕婆婆臉上不好看,再說這也是洪媽媽的親戚,她便想給她個臉面,等婆婆自己處理便是。

  她今日發作只是窩囊日子過夠了,總得讓下面的奴才們知道,她到底是主子,且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主子。

  雷霆手段雖快,卻難免傷筋動骨,鬧的府裡不安寧,還不如潤物細無聲,不動聲色慢慢挽回形象,原本的鄭明珠積弱已久,乍然動作,反倒引人猜測。

  鄭明珠便叫丫頭出去打發了王大富家的,那婦人一臉沮喪,惴惴不安的走了,回去便忙著叫人遞信兒給自己的表妹,求她給自己轉圜。

  晚上陳夫人回府,早有人悄悄的回了少夫人這事,洪媽媽在一邊聽著,臉色通紅,心中百般後悔沒早一步告誡親戚們少夫人和以往不一樣了。

  洪媽媽在陳夫人身邊服侍了多年,大小事經歷了許多,若不是個聰明伶俐的早不是今天這樣的體面了,她心中其實也是知道的,看少夫人乾脆利落的處理了顧媽媽和管鋪子大管事的事,就該知道少夫人再不會如以往哪樣隨人拿捏了,只沒想到這第一回就是自家親戚撞了上去,實在是沒臉。

  陳夫人聽了,倒是笑起來,就看了洪媽媽一眼,洪媽媽紅了臉:“奴婢實沒想到那王大富家的這樣膽大,夫人正應按例罰她,不然便是奴婢在少夫人跟前也是沒臉伺候。”

  陳夫人說:“少夫人沒罰她,也沒來回我,正是給你臉面,念著你是在我跟前服侍的,這也是她的孝心,我也不好不領情,不過,這府裡的奴才們也太膽大了,見少夫人好性兒,越發沒了規矩。今天這樣發作一下倒好,再不識趣我也不答應了!”

  洪媽媽說:“奴婢省得,少夫人這樣給奴婢臉面,是少夫人的恩典。”

  陳夫人便說:“既然少夫人是這個意思,就不攆她出去了,出去說與韓七,革王大富家的一個月錢米,在角門上打十板子罷。”

  連差使都保住了,洪媽媽連忙跪下謝恩。

  鄭明珠知道陳夫人回了府,便過來請安,剛走到院子裡,早有伶俐懂眼色的丫頭悄悄上前回了鄭明珠這件事,鄭明珠便笑,打發了那丫頭兩百錢。

  她走進門裡,給陳夫人請了安坐下來,笑著問陳夫人今天出門的見聞,筵席怎麼樣,女眷們的穿戴怎麼樣,又把今天請了嫂嫂來問的事兒一五一十的回了,也並沒有任何評論,陳夫人必然是比她更知道厲害的。

  說完了這些,陳夫人方才緩緩的把剛才的處罰說了。

  鄭明珠便笑道:“原是媳婦不懂事,丟了臉,只是我嫂子在這裡,倒是自己人,不妨事。只是媳婦想著,這一次若是不問清楚了,今後有外頭人在出了這種事,咱們府裡又有什麼臉面呢,這才把那媳婦叫來問了問。”

  陳夫人點頭:“正是這個理,幸而是舅夫人,若是旁的夫人小姐們看到了,豈不說咱們家這樣沒規矩。我也知道,這府裡有些奴才是幾輩子使出來的老人了,服侍過太爺太夫人的,自持有些臉面,只不過奴才再大,也大不過主子去,你雖年輕,平時禮敬著那是你的孝心,有時候該拿出主子款兒來時候也該拿出來才是,沒的讓奴才大過了主子去。”

  鄭明珠便站起來答應了:“母親教導,媳婦知道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陳夫人乏了,鄭明珠便辭了出來。

  洪媽媽親自送鄭明珠出院子,一邊悄悄笑道:“王大富家的不懂事,衝撞了少夫人,沒想到少夫人這樣寬和。”

  鄭明珠笑道:“原是小事,媽媽不必放在心上。”

  洪媽媽還是殷勤的把她送到院門口了,見著她扶著丫頭走的看不到了才回去。

  少夫人發作了王大富家的這事早已傳遍了,因著王大富家的是夫人跟前的紅人洪媽媽的親表姐,許多人都在冷眼看著這事兒怎麼收場,直到正院傳出消息,王大富家的被革了一個月錢米,打了十板子,這才紛紛都八卦起來。

  有素日就見不慣王大富家的仗著自己表妹是夫人身邊得用的人耀武揚威的覺得罰的輕了,也有原本有些體面的,暗暗想著自己大約還不如王大富家的腰桿子硬,還有一干原本也駁過少夫人回的暗暗後怕,幸而當初沒發作自己,紛紛擾擾,不一而足。

  不過倒也都暗自警醒,對鄭明珠的輕視少了許多,便是甘蘭院的丫頭媳婦出來說話傳事,也比原來容易了。

  沒過幾天,朱氏就送來了挑好的人,一位大管事和一位管事媽媽。

  而曾經在這個院子裡隻手遮天的顧媽媽已經在某個早晨,無聲無息的在這個院子裡消失了。

  所有的丫鬟幾乎都聽到了隱約的哭罵聲,那哭罵時間很短,立刻就消失於無聲了,短的幾乎給人一種聽錯了的感覺。

  但是也沒有一個人問起,似乎沒有人發覺顧媽媽已經不在這裡了,甚至是似乎她從來就沒有在這裡過一樣,只是這一天特別安靜,每個人都安靜的做著自己的事,安靜的似乎連呼吸都更輕一點。

  後院關著的一位大管事和一位掌櫃也同時不見了。

  只有鄭明珠知道,除了吳建榮,這些人都被攆到了國公府的莊子上,同時,被攆到莊子上的還有吳建榮的父親一家,國公府的吳大管事。

  這是鄭明玉推波助瀾的結果,既然吳建榮犯下這樣的大錯,吳大管事一個教子無方的連坐罪名是跑不掉的,鄭明玉既然有了這樣的機會,如何肯放過。

  身在侯府的鄭明珠知道全部過程,那是真的於無聲處聽驚雷,比起她聲勢浩大的在院子里當場發落人,國公府不過只是幾場關上門的談話,有些人就悄悄的在國公府、侯府消失了。

  至此,朱氏在國公府外院最大的助力被連根拔起,傷筋動骨,多年經營去了一大半,竟心絞痛了好幾天。

  鄭明珠想了很久,她身邊這些至親的人,不管是夫家還是娘家,他們的出手都是內斂的,幾乎聽不到一絲動靜,就已經做完了許多的事。

  而她卻好像是一個橫衝直撞的先鋒,聲震半空,氣勢凌人的往前衝,但其實真沒辦成什麼事。

  她只是把幾個掌櫃換了下去而已。

  顧媽媽是朱氏處理的。

  吳建榮是陳頤安處理的,現在別說朱氏別想找到人,連鄭明珠也不知道人在哪裡呢。  而吳大管事是鄭明玉暗中出的手。

  這些都做的悄無聲息,誰也沒有驚動,不論國公府和侯府,表面看起來都沒有絲毫動靜一般,依然花團錦簇,所謂家醜不能外揚,這大約是這個圈子通行的法則。

  什麼都沒有臉面要緊,決不能讓人看了熱鬧。

  鄭明珠自覺學不會這樣的做派,換了成她,場面可就兩樣了,反觀朱氏此役大大的吃了虧,可是依然能夠處理的花落無聲,也真叫人佩服。

  而且看來她還是不肯消停的,鄭明珠很是慶幸自己未雨綢繆,留下了吳建榮這個棋子。
新來的管事

  這一次朱氏送來的管事媽媽姓崔,卻不是朱氏的陪房,而是服侍過安國公老太太的一個家生子的丫頭,後來在府裡配了人,都叫她陶貴家的。

  這陶貴家的約三十四五左右的年紀,中等個子,容長臉兒,能進老太太屋裡做大丫鬟,那不管是容貌還是伶俐自都是不必說的,給鄭明珠磕了頭,就笑著立在一邊,眼睛卻只打量著周圍,簡直就是一副'這院子就要歸我管了'的樣子。

  又來了一個祖宗!

  國公府要給她挑一個大管事,這件事是她父親親自和陳頤安說的,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她心中本有準備,可是沒想到,因同時打發了顧媽媽,朱氏便隨著送來了一個管事媽媽給她。

  鄭明珠有點鬱悶,朱氏是真心不想要她安穩過日子呢,以前顧媽媽是她的陪房,已經算是伺候過長輩的老人了,如今這一個腰子更硬,直接是老太太屋裡出來的。

  雖說老太太如今不在了,可這一個身份就不同了。

  這些後宅里的手段,小是小,卻實在讓人不舒服。

  可是鄭明珠又不能不收,所以她鬱悶,且看今後到底怎麼樣吧,鄭明珠也只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但她個性如此,叫她吃個悶虧她實在不甘心,就是自己不舒服了,也要逮著你一起不舒服。

  忍氣吞聲從來都不是她的性子!

  朱氏她一時動不了,一個下人,她有的是法子整治!

  鄭明珠笑著說:“還是太太想的周到,我如今剛把張媽媽調到院子裡攬總管事兒,正缺一個管事媽媽,陶貴家的就與張媽媽交接一下,且去管著我陪嫁來的兩間宅子和別院罷了。”

  張媽媽在一邊大喜,關於她的去留,鄭明珠壓根沒發過話,此時朱氏卻又送了新的管事媽媽來,她正惴惴不安的時候說上這樣一句,可見她這些日子的功夫沒有白做。

  而那陶貴家的笑臉卻是一僵,沒想到鄭明珠雖是收下了她,卻連院子都不讓她進,直接打發到了外頭,這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顧媽媽被打發了這件事的緣由,國公府雖大部分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她男人就是國公府回事處的管事,他甚至親自帶人撿抄了顧媽媽的家,也就是看到這樣的家當,陶貴家的才想方設法謀到侯府來伺候大姑奶奶。

  顧媽媽做了七八年大姑奶奶的管事媽媽,竟就能攢下這樣的身家,叫她如何不眼紅。

  叫陶貴家的看來,她的腰桿子可比顧媽媽硬挺多了,她是府裡的家生子兒,娘家爹娘俱是府裡有臉面的老人,她又在老太太房裡做了幾年的一等大丫頭,是老太太親自挑人把她嫁了的,自己的男人如今又是國公府回事處的管事,在國公爺跟前都是有臉面的,而顧媽媽只不過是太太的陪房,仗著太太這個靠山,才得了這個肥差,如今好容易她出了這樣大錯兒被攆到了莊子上,終於輪到她了。

  沒想到鄭明珠雖然收下了她,卻把她打發去外頭看房子!

  這陶貴家的忿忿,她是府裡的老人了,多少也知道這位姑奶奶的性子和軟,便笑著回道:“太太打發奴婢來是伺候姑奶奶的,若是出去在外頭,可怎麼伺候呢,豈不是辜負了太太疼姑奶奶的一片心?”

  不愧是國公府來的!

  果然事事都要駁回,鄭明珠在國公府這好性兒的標籤可真是牢固的很。

  鄭明珠端著茶碗,漫不經心的說:“你替我看好宅子,就是伺候的好了,我自會稟了太太賞你,去吧。”

  陶貴家的頓時傻了眼,這姑奶奶說話什麼時候這樣爽快利落了?

  她還沒來得及再想出話來,那邊的張媽媽心中早趁願的很了,聽鄭明珠這樣吩咐,就笑嘻嘻的過來挽了陶貴家的手,扯著她出去,笑道:“妹妹快隨我去瞧瞧宅子,如今我外頭里頭的兩邊跑,日日就盼著有人來接手呢,幸而妹妹來了,在那邊府裡的時候我就知道,妹妹是個再妥當不過的人,交給妹妹真是再放心不過的了。”

  張媽媽心中暗笑,你還以為少夫人是以前哪個少夫人不成?拿著國公府的老一套,進門就想管事兒?少她娘的做夢了!

  她見鄭明珠把陶貴家的發配到自己以前的崗位,心中早笑翻天了,我在這裡被顧媽媽壓了這麼些日子,好容易盼到她被打發了,也該輪到我了。

  張媽媽也是個明白人,這些日子的動靜她都看在眼裡,知道如今這院子已經是少夫人做主了,她便只一意奉承著鄭明珠,再不提什麼國公府,什麼太太,只聽鄭明珠吩咐辦事,果然今日這陶貴家的來了,鄭明珠便說了把她調進來管院子。

  可笑這陶貴家的還一心以為自己是國公府送來的人,少夫人會另眼相看,如今直接把她打發到外頭看著院子,張媽媽心中說不出的趁願。

  阿彌陀佛,不識時務!

  打發走了陶貴家的,鄭明珠才傳了大管事進來。

  她已經知道了這位大管事的來歷,這人名叫林世全,看起來和朱氏並無瓜葛,乃是國公府祖業所在,滄州老宅的人,原管著老宅的祭田和老宅外頭街上的鋪子,沒有什麼差錯,於是便被選了來,到了帝都,管鄭明珠的八間鋪子。

  林世全隔著屏風磕了頭,雖說的官話,卻還帶著濃濃的鄉音,看起來倒是規矩謹慎的一個人,鄭明珠問他:“上京來可還習慣?住在哪裡?家里人可都來了?”

  林世全垂著手,恭恭敬敬的一一回了,鄭明珠也沒別的可說,只說:“鋪子裡的生意就交給你了,你多費點心,我自不會虧待你。”

  林世全忙跪下磕頭:“少夫人言重了,伺候好主子原是小的的本分。”

  鄭明珠說:“或許你也知道,我是這次查賬換的管事,如今這些帳我也查完了,該換的人也換了,正好你接手,你就把這些帳領出去就是,今後這幾間鋪子,每月出入流水超過三千兩的,你每個月給我送一次賬本來,其他的,每三個月看一次罷了。”

  林世全垂手應了,又說:“請少夫人示下,銀子怎麼繳?”

  “隨帳繳罷。”鄭明珠說:“說不得大管事辛苦些才是。”

  林世全忙說:“不敢。”

  見鄭明珠沒有什麼吩咐了,才退了出去。

  幾個丫頭都在一邊聽著的,見鄭明珠對大管事和管事媽媽的態度截然不同,都有些疑惑,鄭明珠也懶得解釋,處理完這檔子事,這事情總算該告一個段落了吧?

  朱氏送來的管事媽媽直接沒有讓進甘蘭院,那位大管事,此時還人生地不熟,一時半刻只怕也掀不起波浪來才是。

  鄭明珠想了半天,總算覺得,也該有兩天舒服日子過了吧?

  剛過了三兩天,這甘蘭院連實物進出登記簿子一類的賬簿和規矩都還沒整理完,鄭明珠午覺起來,正歪在臨窗大炕下,看著丫鬟們把庫裡的好面料揀些出來,打點針線,打算給陳夫人和陳頤安做件夏天的中衣,夏襪之類。

  陳頤安大約是今日事不多,這會兒就進來了,見堆了半炕的料子,鄭明珠正帶著丫鬟翻檢,便說:“這是在做什麼?”

  鄭明珠不妨他這個時候進來,倒吃了一驚,抬起頭笑靨如花:“天氣開始暖了,趁著這次查庫,叫她們就便兒把我嫁妝裡頭那些薄的細料子檢出來,白擱著霉壞了。也給你做一件中衣,免得你成日里興師問罪說我不替你做針線。”

  陳頤安心中高興,坐到一邊笑道:“罷罷罷,我哪裡敢說你,既說要做衣裳,我便想起來,上月江南總督進京述職,送了些江南織造的新鮮花樣料子進來,還收在外書房的庫裡頭呢,我看,除了你,也沒人配使那樣好料子。”

  轉頭就吩咐墨煙去外書房取來。

  鄭明珠聽的心花怒放,剛要說話,外頭有個小丫頭跑了進來:“少夫人,太太來了,轎子剛進角門。”

  這個時候,她來做什麼?鄭明珠疑惑,難道是不滿自己對陶媽媽的安排,來興師問罪的?

  可是也不至於啊。

  鄭明珠便問陳頤安:“大爺見一見麼?”

  陳頤安對這個岳母很有點膈應,便說:“你見見去吧,我在這裡歪一下,正乏著呢。不管岳母說什麼,你只管好生伺候著就是。”

  鄭明珠聽明白了他的潛台詞,便起身,吩咐翡翠伺候陳頤安歪著去,便帶了兩個丫鬟走出去。

  剛巧走到垂花門的時候,朱氏的轎子便到了,停了轎,婆子撩開轎簾,鄭明珠笑著上去,親自去扶她:“今兒難得太太怎麼得空來了,也不先打發人來說一聲兒。”

  立時就吩咐身邊的小丫鬟:“去回一聲夫人,就說我太太來了。”那丫頭也是個伶俐的,脆生生應了,撒腿就跑。

  朱氏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沒了人影。她就嗔怪的對鄭明珠:“我不過一時閒了,白來看看你,你沒的驚動你婆婆做什麼。”

  鄭明珠扶著她往裡走,一邊笑道:“這是婆婆管事呢,別說是太太來了,就是無關緊要的人來,也是要回婆婆的才是。”

  朱氏也在安國公府管事的,若是林氏來了親戚不回她,還不定怎麼發作呢。這話噎的朱氏不舒服,便不再接話,鄭明珠依然笑瞇瞇的伺候在一邊。

  後面還跟著一頂小轎,鄭明珠看了一眼,卻是那位貌美的高家姑娘扶著丫鬟的手下轎來,依然是一臉倨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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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給她的?

  鄭明珠早知道了這位所謂的'表小姐'的底細,自然不肯理她,她如今是鄭明珠,高門貴女,這樣的身份按理說是正眼也不會瞧她一眼的,不過鄭明珠裝的不大好,還是看了一眼。

  怪不得陳頤青有心,瞧著真是美貌。

  可是這個時候,朱氏突然帶著這個姑娘上門來,是有什麼目的?鄭明珠不由的暗暗警惕起來,只猜測:莫非陳頤青沒看住,做了什麼出來?

  進了正廳,扶朱氏坐了上首,高家姑娘才上前來對鄭明珠行禮,叫了聲姐姐。

  鄭明珠胡亂的點點頭。

  丫頭們上了茶,又上了茶點果子,鄭明珠親手奉了茶,笑道:“太太嚐嚐這個茶,你姑爺從福建弄來的,我正想著送些回去,可巧太太來了,太太嚐嚐看,若是太太覺著好,便多送些。”

  朱氏笑道:“還是我的珠兒孝順,一點茶也想著我。”

  說了兩句閒話,朱氏見鄭明珠依然正眼也不看高姑娘一眼,沒有露出絲毫好奇的樣子,甚至完全沒有招呼她,心中又是奇怪又是不滿,只得自己挑起話題來:“珠兒你瞧,你這表妹怎麼樣?”

  表妹?虧她說得出口。

  鄭明珠笑道:“太太恕罪,這位姑娘我瞧著眼生的很,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孩兒呢?”

  朱氏笑道:“珠兒你忘了?這是你表舅舅家的女孩兒,小時候你也見過的,倒也是,你們也有七八年沒見過了,小孩子又長的快,才這些功夫,就出落的花兒一般了。”

  鄭明珠笑道:“表舅舅?梁家妹妹?還是周家表妹?夏家表妹?看著都不像呀,哎喲,我還真認不出來了。”

  襄陽候侯夫人夏氏有兩個妹妹,分別嫁到周家和梁家,鄭明珠自然也都隨著朱氏稱他們的兒子為表舅的。

  朱氏笑道:“哪裡是她們,這是你高家表舅的女孩兒。”

  鄭明珠掩嘴一笑:“太太真是越發詼諧了,這樣逗我,我哪有什麼高家表舅呢。”

  那個貌美的女孩子到底還年輕,眼中就露出一絲恨意來。

  鄭明珠冷笑,既然上趕著非要找沒臉,就別怪別人不給面子。

  朱氏臉上僵了僵,不悅道:“珠兒!真是越大越沒規矩了,你表舅不過是窮苦些罷了,豈不知越是憐老惜貧的,才越是大家子的氣派,你就不管別的,單看我的面子,叫一聲表舅又虧了你不成?這樣子不懂事,出去惹人笑話,還不快都改了。”

  鄭明珠笑道:“論理,我是女兒,這話原不該我說太太,只是太太若真是認了這表哥,那才惹人笑話,只怕爹爹也要不悅的,太太若不信,咱們回頭問問爹爹罷了。”

  她一直覺得朱氏是個極精明的女人,怎麼在這個娘家的身份上這樣夾纏不清呢?有了身份能力,想照顧生母以及生母的娘家也是人之常情,又不是非要認了這稱呼才能照顧的,便依然是姨娘,也是可以照顧的呀。

  她這樣非要當正經親戚來往,是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姨娘養的不成?從平寧長公主壽辰那日見到這位表小姐起,鄭明珠就已經百思不得其解了,朱氏這舉動,不可謂不冒險,林氏又說在公國府,下人都稱表小姐,她到底為什麼?

  鄭明珠想不通。

  朱氏再笑不出來了,登時便拭淚:“大小姐如今真是越發了得了,倒抬出你爹爹了,你雖不是我生的,我到底養了你這麼大了,我就這一個親表哥,你便看顧著你表妹些兒誰又敢說嘴不成。”

  教導不成就哀兵,還夾雜著胡攪蠻纏,朱氏的招數果然多。

  不過一個親表哥這句話,倒讓鄭明珠有點明白了,若真是高家獨苗兒,對朱氏來說,倒也真是有點要格外看顧才是。

  可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鄭明珠絕對不會因為朱氏哭一場就認下這個表妹的。

  朱氏身邊服侍的大丫鬟紅綃見朱氏哭了,忙勸道:“太太快別傷心了,大姑奶奶一向孝順,豈有不看顧表小姐的理?如今既要交給大姑奶奶了,您也就該放心了才是呀。”

  鄭明珠心中警鈴大作,交給自己?這是個什麼新花樣?朱氏接過帕子拭淚,一邊說:“罷了罷了,你雖不認我這個娘,我卻放不下你這個女兒,你便再不好,也是我一手養了十幾年的,從小兒金尊玉貴,順風順水,何嘗受過一點委屈,如今竟被那個狐狸精氣的竟病了一場,那一日我聽說了,心中刀絞一樣,天天晚上睡不著。”

  鄭明珠眨眨眼,這話題是怎麼扯到那場病,那狐狸精身上來的?

  方姨娘有孕,氣壞鄭明珠,不是已經一個多月了麼?這個時候翻出來說是為了什麼?

  朱氏接著說:“說來也趕巧,我雖放不下心,偏身邊沒有現成的出挑兒的人,幸而我前兒回去,見到這孩子,竟似天上掉下來的一般,模樣性情都是上上等的,差不多兒的大家姑娘還趕不上她,如今你便做了主,抬進來給姑爺做二房,那個狐狸精模樣兒如何比得上她?加上她性子又溫柔小意,把姑爺服侍的好了,姑爺自然念你的好,如此,既收拾了那狐狸精,又顯出了你的心胸,夫妻兩個自然就好了。再說一句誅心的話,她是你表妹,自然一心向著你,你在這府裡也算有個臂膀了,平日里你就算有個疏漏,我也不那麼擔心了。”

  這……鄭明珠真覺得天上剛剛落下一道雷來活劈了她似的,她再沒想到,朱氏帶著這姑娘滿帝都轉了一圈,最後竟要塞到她房裡來。

  鄭明珠的臉上真是寫著大大的'包子'兩個字嗎?

  她此時也無暇慢慢盤算朱氏到底是怎麼算計的,只是笑道:“太太多慮了,方姨娘已經被婆婆處置了,不用勞動這位姑娘來幫忙。”

  自從朱氏把對手認定為陳夫人和陳頤安之後,她的算計就分外的小心,這一手也是因緣際會之後思慮再三的結果。

  陶媽媽沒有進成甘蘭院,朱氏就知道用管事媽媽這一招不管用了,自己這個絕色的侄女兒來得便剛剛好,送她去做未來武安侯的妾室真是最好的選擇,既飛上了枝頭,這主母又是個十分懦弱無能的,再加上自己的面子,要拿捏住鄭明珠實在很容易。如今又剛好有方姨娘有喜的事做藉口,讓鄭明珠給陳頤安抬姨娘,真是天時地利與人和!

  妻子給寵愛妾室的丈夫抬姨娘以分寵,是後宅常用的招數,並不是新鮮事,娘家親娘教導出一兩個丫頭送來,也是常見的事。

  可是鄭明珠篤定,朱氏這樣做,絕對不會是為了鄭明珠作想。

  她當然不知道自己在朱氏心中根本算不上對手,鄭明珠只是一塊肥肉而已,是朱氏和武安侯府爭奪的目標罷了。

  所以她這樣一說,朱氏倒也並沒有不悅,倒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道:“雖說女子以夫君為天,卻也不必事事聽他的,你討了姑爺的歡喜,對你自然只有好處,且你年輕面嫩,性子和軟,才鬧的那些人蹬鼻子上臉,今後你有了臂膀了,方能轄制住她們,珠兒,你還年輕,又是大家閨秀,從小兒沒見過那些糟污事,自然不懂,我這才給你尋個好的來,還不是為了幫你?你細想想我這話,難道我還能害你不成?”

  鄭明珠若有所悟,微微感覺到朱氏對陳頤安的忌憚,有些念頭便不由的在她腦中一晃而過,只是此刻須得打起精神應付朱氏,來不及細想。

  朱氏見她沒說話,便當她被自己打動了,笑道:“七丫頭,還不快給你姐姐磕頭。”

  “我可不敢受這樣的禮!”鄭明珠看了地下那個女孩子一眼,那女孩子剛動了一動,就愕然的停住了。

  鄭明珠笑道:“太太這話我竟不懂,方姨娘雖說有出格的地方,婆婆已經做主處置了,其他的姨娘也都恭順有禮,不知哪裡有什麼糟污的事呢?便有,也不在我們家。再說了,大爺也並不是無禮的人,我們成親以來也是互敬互愛再沒紅過臉的,什麼轄制,什麼臂膀,和我有什麼相干,我們家也不敢委屈了這位姑娘,還請太太另給她尋個人家才是。”

  朱氏當面被打了臉,下不了台,且今日無論她如何循循善誘,又是落淚又是哀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鄭明珠都再三的不給她臉面,不由便怒道:“你倒是越發牙尖嘴利了,長輩賞人給你,你收下便是了,你只一心向著你姑爺,就不聽父母的話了不成?”

  “賞?”鄭明珠輕輕一笑:“太太這話可怎麼說?原來竟是我聽錯了?這位高家姑娘難道不是良家女子不成?太太真是要賞人給我,我哪裡有不要的呢?只要太太把這位姑娘的身契給我,我這就留她在府裡,可好?”

  見過賞奴婢的,這才第一回見著賞表妹的。

  鄭明珠身邊的丫鬟,連同底下站著伺候的小丫鬟都掩著嘴偷偷笑起來。

  那位高家姑娘先是不可置信的一怔,登時又漲紅了臉,她家裡從來當自己是襄陽候府的親戚,後來更是安國公府的姻親了似的,早被人奉承的不知方向了,此時鄭明珠這樣打臉的話當面說出來,這小姑娘簡直就是挨了熱辣辣一巴掌,可是當著朱氏和鄭明珠這樣的身份,哪裡有她說話的餘地,只是淚水在眼裡打轉,說不出的又恨又氣。

  鄭明珠心中一陣快意!

  想來做妾,還一臉倨傲,她成為鄭明珠之後也經過了不少事了,深知道朱氏一係從主子到奴才,沒有一個看得起鄭明珠的,想來這位貌美的表小姐也是如此。

  她只怕還想著仗著朱氏的臉子,鄭明珠也不敢不給她面子,今後陳頤安襲了爵,在這武安侯府便是她說了算了。

  鄭明珠就是要扒掉她的臉皮,看看她到底有幾斤幾兩!

  如今看來,也不怎麼樣嘛!朱氏不妨,氣怒之下說錯一句話,登時被這句話噎了個倒仰,怒道:“胡說什麼!這是你的表妹。”

  鄭明珠依然笑:“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有賞表妹這種事,還是太太見多識廣,無所不知!”

  她又抿著嘴輕輕一笑,笑出來許多嘲諷和蔑視:“我可沒這福氣有這樣的表妹,太太縱然要認,我也是不敢認的。”

  她看朱氏氣的不行,再加一句:“我們家也沒這福氣要這位姑娘服侍,還請太太領回去才是,若不然,說不得我也得去尋爹爹問一問他老人家的意思。”

  鄭明珠是真的不耐煩了,這朱氏都擺明了當她是個蠢貨來收拾了,她幹什麼還與她虛與委蛇?讓過她一次,她倒真覺得她好欺負,隨便欺負不用擔心後果了?

  不如索性撕破臉,倒落得清靜!

  名聲這個東西,自己還真沒有朱氏看得要緊呢!
陳夫人的戰鬥力

  朱氏被鄭明珠氣的雙手發抖,柳眉倒豎,就要發作,沒承想裡頭東次間簾子一掀,陳頤安緩步走了出來,施了一禮:“給太太請安。”

  朱氏沒料到這一手,登時僵在原地,任她再是厲害,一時間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高家姑娘也是一怔,想到剛才那些話全被這俊美的男子聽了去,什麼做妾,什麼狐狸精,什麼分寵,全落在人家的耳朵裡,任她再是倨傲,此時也一臉慘白,渾身發抖。

  呆了片刻,終於哭著跑了出去。

  “表小姐,表小姐……”朱氏身邊的大丫鬟紅綃見勢不妙,連忙追了出去。這樣的動靜,陳頤安也完全當沒看見這個人,只是對朱氏笑道:“剛睡迷了,只聽到外頭隱約有說話聲,沒承想是太太,實在是失禮的很。”

  朱氏臉色鐵青,說不出話來,不說卻又不甘心,嘴張了兩次才總算恨恨的說道:“姑爺果是個好的,我來了這半日才出來見一見,我不知道這竟是個什麼禮數。”

  陳頤安倒也不生氣,一徑的笑瞇瞇的道:“或許與岳母疼愛小婿,要給小婿送個二房來的禮數差不多吧。”

  鄭明珠沒忍住,噗的笑了一聲,又知道不該這樣笑,趕緊掩住嘴,一臉可憐兮兮的。

  陳頤安轉頭瞪了她一眼——怎麼這麼忍不住!

  鄭明珠連忙低下頭去,心中腹誹:誰讓你這樣平日里這樣不愛說話的,陡然來這樣的毒舌,能怪我猛然間沒忍住麼。

  朱氏更是氣的差點沒吐出血來,拂袖而起,怒道:“你、你……好,你們都是好的!”

  饒是伶牙俐齒如朱氏,此時也是手指發抖,一時間想不出什麼說辭來。

  鄭明珠偷眼看了看陳頤安,見他不動如山,依然笑瞇瞇的樣子,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彎起,真是說不出的好看,倒還去勸朱氏:“岳母有話坐著慢慢說,有什麼急的呢,小婿在這裡,又沒跑了。”

  這水平,這功力,鄭明珠佩服的五體投地。

  自己果然差遠了。

  正在這不可開交的地步,外頭小丫鬟脆生生的報導:“夫人來了。”

  鄭明珠給了陳頤安一個眼色,自己快步迎了出去。

  鄭明珠的腦子轉的極快,自己在垂花門迎著朱氏的時候,見到那位高家姑娘,當時剛巧陳頤青被送走才幾天,一時間便以為陳頤青對高家姑娘有意思的事被朱氏給知道了,便給丫鬟遞了眼色,叫她去報陳夫人。

  卻沒想到,這位高家姑娘看上的是陳頤安,鄭明珠便要早一步通知陳夫人,免得兩下里沒對好,反倒說出些不該說的來。

  陳夫人剛上了台階,鄭明珠就迎了出來,笑道:“母親來了。”

  隨即輕輕一拉她的袖子,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沒料到這樣的轉折,饒是陳夫人這樣城府的人,也露出一臉驚訝,轉頭看了鄭明珠一眼,鄭明珠唯有苦笑。

  陳夫人安慰的輕輕拍拍她的手,對她這個時候的表現頗為滿意,心想這個媳婦倒是越發周全了,若不是她提醒這一句,自己對上朱氏,只怕滿心就以為是為了陳頤青而來,反倒漏出一兩句話來,那就不妙了。

  鄭明珠扶著陳夫人進了門,陳夫人對朱氏笑道:“親家母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也不上我屋裡坐坐,就這樣惦記著閨女呢。”

  朱氏道:“連我家的大姑爺也看不起我,我哪裡還敢去叨擾夫人。”

  陳夫人在上首另一邊坐下,笑道:“你姑爺怎麼得罪你了,親家母說給我聽,我替你出氣。”

  朱氏怒道:“我來了這半日,大姑爺就在那裡頭屋裡坐著,到這會兒才出來呢,我略說一句,倒頂撞起我來。”

  這種避實就虛的手法,朱氏實在玩的熟練,鄭明珠聽的真是佩服,自己需要學的果然不少。

  只可惜她對上的並不是原本的鄭明珠這樣的段數的人物,陳氏母子豈是好相與的?都不用對詞,自然而然就有對手戲。

  陳夫人就笑吟吟對陳頤安說:“安哥兒竟如此無禮,還不給你岳母磕頭賠罪去。”

  陳頤安笑道:“母親不知道,這原怪不得我,我因回來覺得略乏些,在裡頭床上歪著,聽見岳母來了,就要出來拜見,正換衣服呢,卻聽到外頭岳母還帶了位小姐來,我怕唐突了閨閣小姐,便想著略等一等,卻沒料到這位小姐竟是岳母要賞給兒子做二房的,兒子這才敢出來,是以略遲了點,還嚇走了那位小姐,難怪岳母怪罪。”

  陳夫人驚道:“賞你做二房?哎呀親家母果然疼閨女,多少親娘都沒想的這樣周到呢。”

  這刀捅的!

  被陳夫人這樣一諷刺,朱氏臉上神情越發不自在起來,那話又是被陳頤安清清楚楚聽到的,這陳氏母子不比鄭明珠,如何糊弄得了?實在找不著話辯解,坐在那裡如坐針氈。

  陳夫人笑道:“既要賞個姑娘給安哥兒,如何不帶來我瞧瞧?只不知這姑娘是外頭買的還是家生子兒?身契在哪裡?也不能光模樣好,還要性子好才是。”

  陳夫人一想到陳頤青為了這個女子要死要活,被送上錦山看起來還幾次三番想逃出來,就百般的厭惡這個女子,說話自是比平日里刻薄許多。

  誰叫朱氏上門來找沒臉呢?

  她這個做婆婆的還沒往兒子媳婦房裡塞人呢,這朱氏的手倒是長,拿捏了自己的媳婦,還想拿捏住自己兒子不成?

  給前頭的嫡女送小妾?她真當鄭明珠對她百依百順到這個地步?

  陳夫人想到鄭明珠以往的糊塗就越發的鬱悶,是以說話越發不留情面,聽的鄭明珠暗中瞠目結舌,原來這些貴婦人惱怒起來,句句話都是刀子,還專朝人痛的地方捅呢。

  那些市井婦人雖然潑辣,罵起人來高聲,比起陳夫人這幾句話就把朱氏的臉面踩到腳底下,真是差遠了。朱氏見陳氏母子都到齊了,又被陳頤安親耳聽到那些話,知道今日討不了好了,便道:“大姑爺只怕是誤會了,那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兒,怎麼會說到賞人呢,想必大姑爺睡迷了,不知道做了什麼夢,聽錯了罷。”

  她也是氣的狠了,這樣也要諷刺陳頤安一句。

  這邊還沒說話,有個丫頭跑進來嚷嚷:“少夫人少夫人,高家小姐鬧著要尋死呢。”

  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樣迅速的就演到最後一步了嗎?鄭明珠忙喝道:“亂著忙什麼?還不給我拉住!一個小姑娘都看不住麼?仔細些,出一點事兒,我揭了你們的皮。”

  那小丫頭被喝的一縮脖子,連忙又跑出去了。

  陳夫人嗤的一笑:“原來親家母的娘家外甥女是姓高呢?倒也稀奇,下一回我見到幾位夏家姐姐,還得問問到底是哪一位改嫁了,怎麼我竟不知道呢?”

  這話說出來,連朱氏都知道不妙,也就無暇再多說什麼,只得厚起臉皮,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來匆匆掩飾,便要告辭。

  陳夫人笑吟吟的道:“親家母難得上門一趟,怎麼就要走,用了晚飯再回去吧,也讓安哥兒和他媳婦孝敬您才是。”

  鄭明珠原本木著一張臉不說話,此時聽婆婆說了,才說:“正是呢,若是太太這樣就走了,回頭我給爹爹請安去,爹爹必要教訓我的。”

  她就不服氣了,憑什麼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敢伸爪子那你也要知道挨一刀會疼。

  朱氏聽到這話不禁就僵了僵,倒是陳夫人和陳頤安都轉頭看她。

  這個最孝順太太的媳婦也有發怒的一天?

  陳夫人想著:幸好沒給她塞人呢,不然憑她這樣的脾氣,早鬧起來了。她是不以為這個媳婦是知道輕重的,真不顧前不顧後鬧出來,鄭明珠一個不孝妒忌的名聲有了,自己又有什麼好名聲?

  陳頤安心情更複雜些,有些玩味有些想笑還有些喜悅,便想著,看來今後還是別惹她的罷了。

  當著陳氏母子,朱氏下不下臉來服軟,可是還真不敢就這樣走了,氣氛倒比先前更僵些,好一會兒她只得說:“珠兒,我這也是好意,替你著想罷了,你若實在不願意,自然也就罷了,我還強逼著你不成?”

  鄭明珠冷笑一聲:“太太還是少替我著想吧,只怕我還過的安生些!”也不管不顧了,扭頭就自己掀了簾子進東次間去了,把朱氏晾在原地,陳頤安那更是個靈透的,便笑道:“瞧明珠這個脾氣!太太請寬坐,我去勸勸她去。”

  也一溜煙進去了。

  陳夫人只覺得好笑,見朱氏臉都漲紅了,心中十分趁願,還只顧勸她留下來吃晚飯,此時朱氏便是龍肝鳳髓也咽不下去,推辭了幾句,就匆匆走了。

  陳夫人也不進去看那兩口子了,看了一場好戲,心滿意足,自己帶著丫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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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根究底的猜想

  陳頤安進去一看,鄭明珠本來在中間的大桌子上鋪開了一大幅暗銀雲紋白錦綢軟緞子在裁剪,見陳頤安進來,順手就把一塊才剪下來的料子沖他扔過去:“哼!”

  陳頤安坐到炕上,笑道:“關我什麼事,你就算生氣也不該沖我來吧。”

  鄭明珠扔下剪刀,一邊叫丫鬟:“把這一塊兒熨熨我瞧。”一邊說:“不沖你衝誰?也不知你怎麼招惹人家了,就指著你來。”

  陳頤安啼笑皆非,見鄭明珠吃起醋來一臉嬌嗔,頗有點蠻不講理的任性使氣,倒不由心中一盪,笑道:“罷了,我哪裡招惹人家小姐了,要論起來,我只怕倒是被你連累的,你倒還沖我發起火來,冤枉死我了。”

  這個話聽得鄭明珠莫名其妙:“人家是要賞給你做二房,又不是給我,我怎麼連累你了?這樣的美妾,你心裡自然歡喜的很呢,必是嫌我攔著你了,如今倒編排起我來。”

  陳頤安笑了笑,轉頭就命丫鬟們下去,鄭明珠見他這樣,倒越發奇怪起來,便坐到了炕幾那邊,拿著小夾子剝著松子兒等著。

  陳頤安說:“岳母今天這樣,你怎麼看的?”

  謝天謝地!鄭明珠第一個浮現出的念頭居然是這個,也不枉她努力了這些日子,雖然時間不長,到底給人看見她的轉變了。

  有事情出來,陳頤安願意先詢問她的意見了,這真是件好事。

  鄭明珠自然還是一貫的坦率:“再沒有別的了,或許和我打發了陶貴家的有關?”

  這院子裡沒有了朱氏的人,她就把個娘家外甥女弄來?鄭明珠依稀覺得,朱氏是忌憚陳頤安的,那她這個舉動,便是她依然當自己是個糊塗人?依然想通過自己得利?這到底是哪個關節不對呢?為什麼前一次自己這樣下了狠手,弄掉了她的人,她依然覺得自己是糊塗的呢?

  鄭明珠不大想得通,但她覺得自己大概還是猜對了的,看今天的事情,朱氏依然打算靠著她的慈母面目和巧舌如簧說動自己,沒什麼改變。陳頤安見她依然這樣坦率,倒笑了,反而取笑她:“怎麼?如今你太太不是為了你好了?”

  “喂!”鄭明珠惱怒,有這樣抓著人痛腳不放的麼?還是大男人呢,這樣沒肚量。

  陳頤安拉過她的手來握著,語氣誠懇起來:“既然你已經明白了,反而好辦些,你說的自然是對的,只不過,我顧慮卻還多些,如今既然已經說開了,想必不會再有下次,我也就放心了。”

  這是什麼話!

  鄭明珠最恨這種藏頭露尾的說話方式,聽得她雲裡霧裡的,顧慮多些是什麼?你既不想說清楚,為什麼要說出來?真叫人著急。

  她就說:“大爺還有什麼顧慮?不如一發說出來,我心中明白了,今後遇事也免得慌張。”

  陳頤安一臉為難:“我這也是妄自猜測,十分的不敬,不說也罷,想必岳母今後不會再這樣,也就無礙了。”

  越發叫人好奇了!

  鄭明珠說:“我原想著夫妻兩個,最要緊的是坦誠相待,便不管什麼事,什麼想法,我都一一說給大爺知道,偏大爺如今卻不說給我知道,顯見得就是沒把我當回事了!大爺既不肯說,那我也不問了,今後有什麼事,我自然也是不敢說給大爺知道的。”

  陳頤安見她這樣說,才鬆口道:“哎我真是怕了你了,那我說了,你可別生氣才好。”

  鄭明珠點頭,還不忘說:“是你理虧,可不是我逼你的。”

  陳頤安笑著擰一下她的臉頰:“真是嘴上也不肯吃一點兒虧!我只是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一樁公案罷了。”

  二十年?

  鄭明珠懷疑的打量他,難道你也是重生的,怎麼就二十年了?

  陳頤安笑道:“這個是一個朋友的事,所以我倒是清楚,現在的□衛大統領沈容中——他家的大公子沈駿是我的好友,二十年前沈統領的家裡那一場公案真是不小一場風波。”

  鄭明珠對這類八卦最有興趣,連忙很是殷勤的給陳頤安倒了茶,還把剝出來的松子兒小碟遞到他跟前。

  陳頤安果然笑納了,慢條斯理的吃了兩顆松子兒,才總算開了金口講了當年的那場公案。

  沈容中是雲陽沈氏二房的嫡長子,母親是錦城梅家的嫡女,自幼沒了生母,由繼母撫養長大,倒也還算平靜的便嫁了人,嫁的不好也不差,沈氏公子資質普通,但好歹也是大族嫡子,又有功名在身上,分了家也有不少資產。

  梅氏夫人懷了沈容中的時候,娘家繼母把她娘家一個家道中落的侄女兒送到沈家做妾,梅氏夫人本來也要給沈老爺安排通房,又卻不過繼母的面子,便接了那位表妹進府做了二房,那位表妹性子溫順柔婉,伺候梅氏夫人也很恭敬,很守規矩,並沒有鬧出什麼事來。

  不久,梅氏夫人生下沈容中,沒過幾個月,梅氏夫人的娘家生父沒了,沒上一年,梅氏夫人就暴病而亡,那位做妾的表妹扶了正,做了繼室。

  “怎麼會?”鄭明珠訝異:“姨娘也能扶正?”

  陳頤安露出一個'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解釋說:“我朝律例裡有一條,若是妻有子而沒,妻同意且娘家也同意由妾室撫養其子的,可以扶正這個妾室。其實這一條,也是為了保障嫡子的權利,有些夫人不放心自己的兒子由外人來養,想要自己指定人選,也是有的。只是這種事畢竟極少,尤其是略有點臉面的人家,便是繼室也要配得上的門第,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也怪不得你不知道。”

  鄭明珠覺得這條律例真是有點匪夷所思,不過細想倒也有一點道理,有的夫人臨終前不放心自己幼小的孩兒,生怕今後受苦,身邊又有從小兒服侍她的通房抬的姨娘,加上這樣的施恩,讓她做了正房,或許要比後來的人更善待她的孩子呢?

  這樣一想,鄭明珠就豁然開朗了,不由想的更深,若是給這個姨娘灌了絕子湯,她終身無子,嫡子就是她今後的依靠,利益綁在一起,若是娶了後頭的正室夫人,生下嫡子來,沒有生母的嫡子和有生母的嫡子一比已經處於劣勢了,若是當爹的再糊塗一些,或是自己又不夠爭氣,前途堪憂。

  而且就算繼室生了兒子,做妾的自然娘家不高,外家弱勢,元配嫡子的優勢自然大些。

  不過……鄭明珠問道:“這樣難道不需要夫家答應?”

  若是高門府第,元配夫人非要扶了身邊一個丫鬟做繼室,那也太打臉了吧?

  陳頤安含笑看了鄭明珠一眼:“自然是要夫家也答應才是。”

  鄭明珠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麼這位……本事倒是不小。”她深覺不好稱呼這位繼室,只得含糊帶過。鄭明珠想通了這節,又催陳頤安:“後來呢?”

  陳頤安便說:“後來沈大統領長大了,十四歲上就離家出走,卻被聖上——當時還是太子呢,巡視浙閩的時候撿了回去,養到了二十多歲,聖上登基,詔令設□衛,總領御前防務,沈容中領大統領之職。”

  “好厲害!”鄭明珠讚歎,□衛雖說是領御前防務,但暗地裡監察百官,掌理詔獄,直接對聖上負責,是聖上心腹之重,恩寵之盛無人能出其右,沈容中無家族可依靠,二十多歲就能領大統領之職,真是有非常之能。

  陳頤安神情異樣了一下,說道:“沈統領伺候潛邸多年,自然是深得聖上器重的。”

  鄭明珠突然覺得這話題又歪了,忙問道:“後來呢?”

  陳頤安笑了笑:“第二日,沈統領就告了御狀,狀告生父繼母謀害生母。”

  這麼厲害?

  瞧瞧,這才叫橫衝直撞呢!

  連生父都告到御前去!

  真不知道會熱鬧成什麼樣子。

  鄭明珠很看不上陳頤安這樣問一句說一句的敘事風格,忙忙的又催他:“後來呢?”

  陳頤安才說:“後來各府的夫人們都絕對不會給自己的夫君納娘家的親戚做二房了。”

  “我是說沈統領那件事?”鄭明珠不滿。

  陳頤安笑道:“我們不是在說你家表妹的事嗎?”

  “那可不是我表妹,你少胡說。”鄭明珠不假思索的反駁一句,見了陳頤安眼中的笑意才明白過來他在逗她,白了他一眼:“哪有說件事不說完的?”

  陳頤安笑道:“沈統領在潛邸就深受聖上信任,□衛本來就是他一手創建的,只是那個時候,不敢放在明面上罷了,但太子權威之下,沈統領要查一點事簡直易如反掌,御狀一告,鐵證如山,生父判流放,繼母以妾室謀害正妻判斬立決,雲陽沈家掛在正門上那塊御賜匾額被下旨收回,沈家一夜間敗落。”

  這位沈統領心腸也真夠硬的,鄭明珠在心中品評了一回,若是自己落到這樣的境地,能夠做的到這樣絕情嗎?把整個家族都拖下水。

  或許沒有真的到那種境地,就不可能知道吧。
晴香院的五小姐

  然後鄭明珠就想到了自己現在的境地,突然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難道……不會吧?應該不至於吧?”

  朱氏再大的膽子也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吧?先不論別的,這種事情風險不小,一旦敗露,她應該不會為了娘家的親戚就冒著拋棄自己榮華富貴,子女前程的風險吧?

  陳頤安安慰的捏捏她的手:“想必不至於。”

  鄭明珠點點頭,她也不是笨人,慢慢想自然就明白了,朱氏應該還不至於在現在就起了這種心思,她想要把高家姑娘送進來做二房,一是為了給她一個出路,未來的武安侯的二房算是足夠榮華富貴了,二是甘蘭院權柄,高家姑娘容貌絕色,自然容易得男人的歡心,鄭明珠又糊塗,看在朱氏的面子上自然會待她不同,到時候便是以鄭明珠為傀儡,掌握甘蘭院的話事權,朱氏自然得利。三是等待可能有的機會,若是能深得陳頤安的寵愛,或是鄭明珠身子不好早逝,或是有機會製造早逝,高家姑娘未必沒有扶正的機會,朱氏自然樂見其成。

  這樣走一步看一步,高家姑娘要做妾,當然是送到甘蘭院來是最好的選擇。

  怪不得今日以朱氏之精明,竟肯冒這樣的風險,總想要鄭明珠認下這個表妹,身份抬高了,有些事才好做。

  先前多少想不明白的事,此時鄭明珠總算迎刃而解了。

  她沉默了半晌,終於苦笑,不能保護自己,又有身份地位財富這些令人眼紅的東西,當然人人垂涎,個個搶奪。

  陳頤安又拍拍她安慰的說:“或許是我想的太多了些,本來不欲說,你便要尋根問底的,何苦來。”

  有你這樣安慰人的麼?

  鄭明珠恨恨的看了他一眼。

  只不過,回頭一想,她覺得陳頤安連這樣的可能也想得到,真不知道有多厭煩朱氏。

  當然,她也很厭煩這種算計,尤其是朱氏不識時務,花樣層出不窮,好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也真不給她安生,也該主動出擊一回,給她點教訓了!

  鄭明珠便問陳頤安:“我想著,這幾日回家給爹爹請安去,大爺覺得呢?”

  陳頤安笑道:“去是該去的,說不得我也要陪著你去才是,只不用急,岳母想必一時半刻不會有什麼動靜了,依我說,先打聽著岳父和大舅兄都在的時候再去罷。”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果然比她狠。

  鄭明珠便說:“既如此,我叫人跟嫂嫂說一聲兒去,請嫂嫂替我回爹爹並哥哥。”

  陳頤安點頭:“很好,我那裡有幾支老參,回頭檢出來孝敬岳父吧,還有前兒得了些上好的虎骨,送與岳父泡酒,你就不用操心了。”

  鄭明珠點頭應了,這才吩咐叫個丫鬟去見林氏。

  一直到第二天,鄭明珠還有些心情低落,午後,林世全又帶了鋪子的人進來取賬簿,鄭明珠便吩咐:“墨煙你帶著他們兩個,與林管事交接賬本子吧,翡翠隨我出去走走。”

  武安侯府的格局與大部分勳貴宅子都類似,花園是在後頭的,鄭明珠穿過幾道月洞門,此時臨近入夏,繁花雖未盛開,卻也不少含苞了,也有開的早的,略開了幾朵,俏生生立在枝頭,沁出絲絲縷縷的暗香來。

  鄭明珠走到花園的白石門前,便聽到幾聲脆生生的女孩子的笑聲,這是哪些丫頭在這裡玩不成?

  鄭明珠不以為意,剛要走,卻聽到其中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五小姐,別亂跑,就在那玩兒。”

  鄭明珠一怔,停住了腳步,走了過去。

  晴香院在武安侯府很靠後的地方,是花園前的三間小小屋子,不管是離正房還是離甘蘭院都不近,那裡住著武安侯陳熙華的一位翠姨娘,和翠姨娘所出的五小姐陳頤敏。

  這幾間房子小的可憐,又掩在花園牆裡幾顆極繁茂的大樹伸出來的葉幹中,鄭明珠若不是離的近,聽到了嬉笑聲,竟然還沒發覺這裡有個院子。

  鄭明珠繞過一叢盛放的淡色薔薇,走到了院子門口,院子門虛掩了一半,幾支枝條從院牆上垂落,落在門口,頂端一朵碩大的白色花朵,花瓣如絲絨一般,沉甸甸的垂著。

  倒是好雅緻的一處院子。

  院子裡有幾個丫鬟坐在草地上鬥草,大的十三四歲,小的不過十歲的樣子,看衣裳看首飾,都不是一等丫鬟,卻是玩的很高興,嘻嘻哈哈,笑聲不斷,銀鈴一般的悅耳。

  五小姐陳頤敏卻坐在草地靠近石桌子的地方,手裡也扯著兩隻草,呆呆的看著那群玩的高興的丫鬟。

  陳頤敏只有五歲,臉上胖嘟嘟的,卻有些呆的樣子,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裡,因為個子小,就顯得很可憐。

  鄭明珠是深知道奴強主弱的時候會是個什麼情形的,鄭明珠還是一個大人,就是因為性子軟弱,也一樣被欺辱。

  而這樣一個小孩子……

  這情形,這些丫鬟自然是嫌她小了,並不哄著她玩。

  鄭明珠心中惱怒起來,剛想推門進去,卻聽那群丫鬟裡頭,最大的那個笑著叫道:“五小姐,把桌上那盅茶拿過來。”

  真是膽大包天!

  鄭明珠見陳頤敏果然爬起來,要走到桌子邊上去端茶盅,心中除了惱怒,更是越發心疼起來,竟有一種感同身受的痛苦。

  她伸手推開門,也沒有走進去,就站在門口說:“五妹妹,快過來。”

  那些丫鬟冷不防的聽到門口有人說話,都一齊扭過頭來,見是少夫人,連忙都站起來行禮請安。

  陳頤敏也聽到鄭明珠叫她,便噠噠噠的跑過來,仰起臉笑。

  她的臉圓鼓鼓的,一雙陳家人都有的大眼睛,卻是格外的水汪汪的,雖然人呆些,眼睛卻是透亮,鄭明珠摸摸她的臉,笑著牽了她的小手。

  為首那個大丫鬟猜想鄭明珠是聽到她剛才那句話了,只不過少夫人一向菩薩似的,平日里只呆在自己院子裡,從來不管小姐們的事兒,平日里與小姐們都只是面子情兒,她倒也不怎麼擔憂,此時便笑道:“少夫人是來看五小姐的嗎?奴婢這就去回姨娘去。”

  鄭明珠打量她一眼,估計她就是這院子裡的大丫鬟,被分到五小姐這冷灶的,就算是做大丫鬟,也是在這府裡沒什麼後台,也不甚出色的,這丫鬟頭上只有兩隻銀簪子,長的瘦瘦的,頗有一點伶俐過頭的感覺,眼珠子亂轉,鄭明珠說:“你是伺候五妹妹的丫鬟?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鬟回道:“回少夫人的話,奴婢是墨菊,是夫人吩咐來伺候五小姐的。”

  鄭明珠冷笑道:“原來是夫人賞的,怪不得這樣本事呢,所以你就能在吩咐五妹妹給你倒茶了?”

  那丫鬟忙道:“奴婢不敢,哪有這樣的事兒,想是少夫人聽岔了?”

  她倒是沒想到少夫人真要發作這件事,此時哪裡敢認賬,只是推沒有。

  鄭明珠笑道:“當著面兒都敢撒謊,平日里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欺上瞞下的事來,既說我聽錯了,那你們都說說,剛才墨菊叫五妹妹做什麼來著?”

  旁邊的幾個丫鬟不妨突然被點了回話,一時間面面相覷,本來不是自己的事情,卻要在主子跟前替人撒謊,自是十分不必要,雖說少夫人平日里性兒好,又不管閒事,可到底是主子,最要緊的是,她們覺得少夫人明明是聽見了的。

  猶豫了半天,終於有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鬟猶猶豫豫的輕聲說:“回少夫人,奴婢並沒有聽見墨菊叫五小姐倒茶。”

  鄭明珠倒氣笑了,問這個小丫鬟:

  “你也是夫人賞的?”

  也不待她答話,就笑道:“我竟不知道這府裡還有這樣不把主子放在眼裡的奴才,我若是處置你們,只怕你們倒是不服氣了,罷了,翡翠,使個人到前頭,把崔尚榮家的給我叫來,你告訴她,我這裡有要緊事,她便是有天大的事都先給我進來,遲我一點兒,我不饒她。”

  崔尚榮家的乃是侯府內宅總管事媳婦,如今一聽要叫她來,兩個丫頭這才嚇住了,墨菊忙跪下道:“少夫人,不過是一點小事,何必驚動崔大娘。原是奴婢伺候的不好,還求少夫人責罰。”

  旁邊剛才強出頭的小丫鬟更是嚇的臉色發白,見墨菊慫了,她哪裡還站得住,趕緊跟著跪下,嘴裡嚅嚅了幾下,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其他幾個丫鬟也都跟著跪下求情了。

  翡翠瞧了瞧鄭明珠的臉色,知道她是鐵了心要替五小姐出頭,便吩咐後頭跟著的小丫頭去外頭傳人,自己悄悄在鄭明珠耳邊說:“既是夫人賞的丫鬟,是不是稟了夫人,讓夫人處置的好?”

  如今看來,這丫頭忠心是有,可惜實在不夠聰明啊。

  這丫鬟如今冒犯的豈止是五小姐陳頤敏,還有她,若是這樣她還把人交給夫人處理,她這少夫人比擺設也就多口氣罷了,府裡下人誰還會尊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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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生事?

  崔尚榮家的能做武安侯府內宅的管事媳婦,自有她的能耐,首先,肯定是不蠢的,這些天來少夫人的動靜她自然是都知道的,瞞得過別人,也瞞不過她。

  這些事,在她的心中自然是再三掂量過,有些分數的。

  這偌大的侯府裡頭,前頭爺們不算,後宅里除了夫人,第二個就是少夫人了,以前少夫人好性兒,不計較,那也是以前,這陣子看著就不同了,且不說是為什麼會不同,如今現看著,她連自己身邊的管事媽媽都說攆就攆,其他的人又能怎麼樣?

  再有臉面也是奴才,主子認真惱了,要給你沒臉,便是夫人要給你做主,也不過說她一句不尊重,吃虧了還不就是吃虧了,還找補得回來不成?

  所以崔尚榮家的聽了少夫人的丫頭來傳話,又是那樣的說法兒,哪裡敢怠慢,忙忙的把手上事情一擱,就趕了過來。

  這晴香院本來就遠,從前頭院子裡趕過來,又不敢讓少夫人久等了,在這微涼春日,崔尚榮家的走的一頭汗,見了鄭明珠牽著五小姐陳頤雅走出來,忙上前行禮請安。

  鄭明珠笑道:“累媽媽跑一趟,給媽媽搬個凳子來,媽媽坐著歇一歇,拿手絹子給媽媽擦擦汗。”

  崔尚榮家的連忙賠笑道:“少夫人這樣說,奴婢可真沒地方站了,少夫人既然有吩咐,自然是要立時來的。”

  早有丫鬟搬了大圈椅來請鄭明珠和陳頤敏坐了,又端了凳子來請崔尚榮家的坐,崔尚榮家的告了罪,這才坐下。

  地上的丫鬟跪了這些時候,早已搖搖欲墜,此時見崔尚榮家的果然來了,更是嚇的臉白如紙,又是汗又是淚的,心中後悔不迭。

  鄭明珠說:“知道媽媽事情多,些須小事,原不敢驚動,只是如今我看這府裡,越發不成個樣子了,便是媽媽嫌我多事,也說不得要勞動。”

  這話說的重了,崔尚榮家的連忙站起來,賠笑道:“少夫人這話可折殺奴婢了,奴婢本來能耐有限,因夫人施恩,叫奴婢在府裡照看著,自然有些照看不到的地方,少夫人瞧見了,哪裡不好,吩咐奴婢去辦就是了。”

  這能做總領管事的果然是聰明人,不管她心中是怎麼想的,面子上做的十足,再挑不出她一點兒錯來。

  鄭明珠覺得,不管是顧媽媽還是這些丫鬟,最蠢的地方就是她們心裡瞧不起主子,就帶到面上來了,真是一拿一個錯兒,須知主僕界限分明,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與主子硬碰也不會有個好下場的。

  鄭明珠笑道:“媽媽坐著說話,今兒這事,原是我無意中走到這門口,竟聽到有丫鬟支使五小姐去倒茶,我竟不知道,是什麼丫鬟這樣大臉面能讓小姐伺候的?”

  崔尚榮家的唬的差點跳起來,她如今承攬總責,出了這樣欺主的奴才,她一個用人不明,管教不嚴的罪名是脫不開的,此時忙說:

  “哪個這樣大膽子,我竟從來沒聽說過。”

  鄭明珠依然從容淡定的笑道:“這才是第一樁呢,我當時聽了,自是惱怒,五小姐這樣的年齡,懂的什麼,竟被奴才這樣欺負,我便進門來問她們,這些丫鬟,一個個的,不說認錯,倒說是我聽錯了,還有人證呢。”

  說著就是諷刺的一笑:“連我來了,也是這樣,無怪乎敢讓五小姐伺候了,我竟不知道,是什麼尊貴的奴才了,是以才請了媽媽來,給我分說分說。”

  崔尚榮家的的額頭又見了汗,心裡罵了無數聲做死的奴才,放著是以前少夫人好性兒的時候,便是再頂撞兩句也無關緊要,可現在,哪裡一樣了?

  聽少夫人這意思,是要把這事往大里辦了。

  那自己真是被連累的深了。

  崔尚榮家的連忙賠笑道:“少夫人過慮了,這原是奴才們不懂事,仗著五小姐年幼,少夫人又尊重,輕易不肯生氣的,才這樣輕狂,也和其他人沒什麼關係,依奴婢看,為首的打了攆到莊子上去,小的就罰到後院灑掃漿洗罷。”

  底下跪著的丫鬟們嚇的抖成一團,只叫著少夫人饒命,卻早被崔尚榮家的帶來的粗使婆子媳婦堵了嘴捆了起來。

  鄭明珠冷笑道:“媽媽倒是個心軟的,她院子裡的媽媽呢?每位小姐都有兩個奶媽媽,如今我來了這樣大半天了,連媽媽都趕了來,還一個都沒見著,怪不得養出這樣輕狂的奴才來,我也說錯了,哪裡是奴才,這做派連主子還比不上呢。”

  崔尚榮家的聽了,連忙一疊聲吩咐人去找五小姐的奶媽,一邊笑道:“不知少夫人的意思,要怎麼樣才好,吩咐了奴婢,立時就去辦。”

  她也算看清楚了,少夫人早拿定了主意,是勸不回來的,還不如索性認的,便是連累到自己,也不過是失一回臉面,若是一味推脫,惹惱了少夫人,真給自己沒臉說不得更落個沒意思。

  鄭明珠便說:“我倒是覺得,她們這樣大膽,除了看著姨娘好性兒,五妹妹又年紀小,多半還是仗著有人撐腰,媽媽不如去查一查,都是仗著些什麼硬腰子了,這樣膽大!”

  崔尚榮家的登時就明白了,少夫人不僅要發落這些丫鬟,還要連帶發落管著這些丫頭的媽媽,她倒是鬆了一口氣,少夫人倒也不是不講理,非要鬧的沸反盈天,和這些丫頭有關的,不過就是這院子裡的兩個奶媽媽,以及當時送丫頭到晴香院的管事媽媽。

  崔尚榮家的在心中迅速的盤算了一回,一邊笑道:“少夫人說的是,只是這如今處置的人多了,奴婢也不敢自專,這就回了夫人,即刻處置。”

  鄭明珠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只管回夫人,就說這都是我的意思,和你沒有關係。”

  崔尚榮家的忙說:“和奴婢有沒有關係,奴婢都只有按實回的,少夫人只管放心。”

  到底是大管事媳婦,自然不是一味軟弱,鄭明珠聽了一笑,說:“別的也罷了,這裡鬧成這樣,喚個人,先把五小姐送到夫人那裡去玩吧,別嚇著她。”

  那小女孩被一個媳婦牽著,一步一回頭的看著鄭明珠。

  後面的事就都交給崔尚榮家的,鄭明珠也不管了,這樣一鬧更沒有了逛園子的興致,便帶著自己的丫鬟,回了甘蘭院。

  到了傍晚,擺完了晚飯,鄭明珠便聽到了關于晴香院的處理結果,晴香院的丫鬟婆子一個不漏全都在,兩個奶媽子和墨菊並那個出頭的小丫頭都在角門上打二十板子,攆到莊子上去,其他的三個小丫鬟罰到漿洗房,同時被罰的還有兩個管事媽媽和外院的一個管事,都是罰一個月的月例。

  崔尚榮家的親自來回的,鄭明珠聽了,點點頭笑著說了幾句話,客客氣氣的把這管家媳婦送走了,便起身命丫鬟服侍著換了衣服,去給陳夫人請安。

  陳夫人剛吃過晚飯,見她來了,就笑道:“今天晴香院的事兒,我知道了,幸而是你察覺了,我竟不知道,這府裡還有這樣膽大包天的奴才。”

  陳夫人心中其實還是有些怪鄭明珠的,按理,她碰到這樣的奴才,直接處理了打頭不恭敬的兩個就是了。鄭明珠偏要尋了管事媳婦來,鬧的人盡皆知,把晴香院的丫鬟婆子換了個遍。

  這事兒說出去,難免有心人要議論,就算不說陳夫人苛待庶女,但一個'不慈'的議論就難免了。

  只是這個時候,陳夫人又不好發作,還得笑吟吟的讚鄭明珠做的好。

  心中卻是埋怨的多。

  在陳夫人看來,奴才這樣大膽,和翠姨娘的做派也不無關係,自己最多就是個疏於照管罷了。如今鄭明珠鬧的這樣,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鄭明珠言語動作學不會婉轉,但察言觀色卻是精通,看陳夫人的樣子心中就明白了,此時不慌不忙的笑道:“今兒遇到這件事,媳婦回去想了想,越發覺得不妥。”

  陳夫人沒想到她還要生事,語氣已經有一點掩飾不住的生硬了:“還有什麼不妥?”

  鄭明珠自然聽得出來,卻不急,只是笑著說:“媳婦嫁過來日子雖不長,只平日里冷眼看著,這麼些妹妹們,除了三妹妹,其他各位妹妹,便是連已經定了親的大妹妹,如今都是跟著自己的姨娘們住的,雖說跟著姨娘住衣食上自是精心,不會疏漏,可是各位姨娘性子不同,妹妹們難免有樣學樣,只怕不是大家子的做派,妹妹們如今在府裡是嬌客,便是有一二不妥當自然都容讓了,可是妹妹們今後是要出閣的,到了夫家,若還是這樣,知道的人,自是說是姨娘沒養好,不知道的,只怕要說咱們侯府……”

  說到這裡,鄭明珠就住了嘴,似乎不好說下去了,可是陳夫人當然知道她接下去那句是什麼。

  教育女兒是嫡母的責任,武安侯府的小姐們在外有個閃失,議論必然是衝著陳夫人來,絕不會說是姨娘的錯。
掌管錦蓮榭

  若真是引起了非議,那可就不止是一個'不慈'的議論了,更不是疏於照管可以解釋了,就如同鄭明珠的糊塗,陳夫人心中對朱氏的感觀,那自然不是說她教養疏忽,而是故意為之了,想到這裡,陳夫人心中一凜,頓覺鄭明珠說的十分有理,十分的替她著想。

  一時間先前對鄭明珠的不悅登時煙消雲散了,陳夫人不由的說:“我的兒,還是你想的周到,以前是你妹妹們都還小,我雖也想過教養,只是怕太小了些離了生母,奴才們照顧不周,倒委屈了小姐們,也是有的,如今你一說,才覺得她們竟都大了,再耽擱不得了。”

  通常來說,勳貴家的庶女們幾乎都是養在老太太或者太太膝下,一個是教養,一個就是為了今後說人家的時候籌碼重些,嫁一個好人家,對娘家常常也是助力。

  姻親關係一向是很要緊的親戚關係。

  所以勳貴家庭里通常不見苛待庶女,在大面兒上,庶女與嫡女往往一樣教養。

  不過陳家又有點不同,小姐們的年齡差別不大,尤其是前頭四個女兒,都在十一歲到十五歲之間,而陳家自分家後,老太太又一直在寺廟裡禮佛,不能教養孫女,陳夫人一個人要養六個女兒在膝下,如何照管得過來?

  鄭明珠笑道:“媳婦也是看到五妹妹才想起這件事來,媳婦想著,如今連丫頭都敢支使五妹妹,若是這樣下去,且不說別的,就養成個畏手畏腳的樣子來,今後人家可怎麼說?說咱們侯府拿小姐當奴才使,可怎麼丟得起這個人?何況還有其他的妹妹,依媳婦看,不如去宮裡求兩個教養嬤嬤來,教一教妹妹們的規矩,小些的妹妹倒還早,只寬姐兒如今要出閣了,聽說燕家的大媳婦可是郡王府出身,咱們寬姐兒雖說不敢比郡王府的小姐,也別很離了格兒。如今母親管著家里大小事,忙的這樣,一時想不到這上面來,也是有的,只是媳婦雖無能,不能替母親分憂,只如今想到了,就大著膽子來回母親,也是免得外人議論的意思。”

  這是真的替陳夫人的名聲著想,陳夫人哪裡不懂,不由的拉了鄭明珠的手,嘆道:“怪道你姨母說你會疼人,如今我也覺得你是個好的,這樣替我想,你慮的很是,咱們家的女孩子,我自然一心都要她們尊貴,偏女孩兒多了,哪裡都照看的過來,略疏忽個一點半點,就讓她們受了委屈。如今我瞧著,不如把她們姐妹們都搬到一處兒,從宮裡請教養嬤嬤來,一齊學規矩,再尋個女先生,學些讀書識字,女紅針黹。”

  鄭明珠笑道:“這自然是好啊的,妹妹們漸漸大了,多在一處兒,今後感情倒更好些,便是出了閣,姐妹間互相照應,豈不是好。再說了,平日里妹妹有不懂事的地方,做姐姐的就教導了,豈不比姨娘明白?”

  陳夫人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你院子後頭沿著水上去的錦蓮榭,原是你三叔父一家住的,那年分家後他們一家子搬了出去,就空了這幾年,那裡倒還清雅,如今使人進來修葺收拾一番,就給你幾個妹妹住,你看怎麼樣?”

  那裡因離著甘蘭院近,又種了一大片各色蓮花,十分靜謐雅緻,鄭明珠偶爾散步,倒也去過一兩次,那裡因隔著水,房舍修在上面彷若一個島一般,只有幾座小橋出入,倒是清淨,而且那錦蓮榭上房屋錯落,並不是這種幾進的院子,倒是頗適合幾位小姐住,也很寬敞。

  鄭明珠就笑道:“到底是母親,就想到這樣好一個地方,那裡清雅疏靜,最是能怡情養性了,真是再好不過了。”

  而且門戶清淨,便是家里大宴賓客的時候,外男就算走岔了路,也走不到那地方去。

  “那這就著人進來收拾了,只還有一件。”陳夫人頓了頓,含笑道:“如今我是精力不濟了,家裡事也多,哪裡沒有點疏漏?你妹妹們這裡是要緊事,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我的兒,這事竟就交給你罷,你心細些,又知道規矩,且長嫂如母,她們有什麼不對了,別的人不好說,倒是你再沒有不好說她們的,我這一想,這事兒,也就交給你我才放心。”

  嘎?

  鄭明珠眨眨眼,不明白這事情是怎麼就落到她頭上來的,是婆婆嫌她太愛管閒事,所以索性就'你既然愛攬事,就讓你管個夠的意思嗎?

  小姐們多難伺候啊!

  雖說有五小姐那樣呆的,四小姐那樣省事的,可是也有二小姐陳頤雅那樣比嫡女還傲氣的,還有正經的嫡女陳頤嫻,還有快要出閣雜事一大堆的陳頤寬……自己若是沾了手,那出嫁的時候有點不妥當,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而且小姑子想要為難起嫂子來,那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的。

  鄭明珠下意識就推辭道:“媳婦怎麼成,母親這話可嚇著我了,雖說媳婦理當為母親分憂,可是想我什麼也沒做過,什麼也不會,如今母親乍然要交給媳婦這樣要緊的事,媳婦怎麼敢應承,沒的委屈了妹妹們,還求母親三思才是。”

  陳夫人笑道:“誰是天生就會的不成?我看你就好,再說了,你是長媳,今後整個家都要交給你的,如今也該學起來了,只要有心,哪有個不好的,快別推辭了,你再不應,必然就是圖享受,怕勞累,我可就要不喜歡了。”

  鄭明珠見陳夫人都這樣說了,知道她不是隨意說說了,只得答應:“母親這樣說,媳婦哪敢不從,只是擔心的很,怕做不好,不僅委屈了妹妹們,也連累了母親。”

  陳夫人又笑著寬慰了她幾句。

  鄭明珠一臉發愁,覺得自己被婆婆狠狠的算計了,有苦說不出,坐了一會兒,陳頤安回來了,進來請了安,陪著說了些閒話,兩人才一起辭了出來。

  出了院子門,陳頤安就說:“你這是怎麼了,我看你一臉不痛快,被娘教訓了?”

  鄭明珠垂頭喪氣的搖搖頭。

  果然,她這點道行比起人家真正的名門淑女來說,實在差的太遠了,隨便一件事,人家手掌翻覆間就給她好看。

  鄭明珠回頭看一眼榮安堂的燈火通明,在這裡實在不好說,便小聲說:“回去吧,咱們回去再說。”

  這裡鄭明珠和陳頤安剛走,洪媽媽張望了一下,就小聲笑回道:

  “夫人,這樣要緊的事,交給少夫人,就不怕她做不妥當?”

  陳夫人漫不經心的喝一口茶:“她這是順風順水過頭了,叫她辦點事也好,免得她不知其中艱難,什麼事都隨心所欲。再說了,這府裡遲早要交給她的,早前我見她立不起來,倒很是犯愁,這些日子看過來,竟似好了許多,說話也爽利了,處事也乾脆了,就是大約經過的事少了,不夠圓圜,規矩上似也差些。倒不如趁這事兒出來,又是她提起的,倒一發交給她辦,就便兒練一練也是好的。”

  洪媽媽笑道:“按理,奴婢是不該議論少夫人,只是少夫人今兒這事,也實在是鬧的厲害了些,原是翠姨娘不知約束奴才,本來不是什麼大事,讓少夫人這樣一鬧,反成了夫人的不是了,少夫人雖尊貴,卻也是做媳婦的,也就不知道為婆婆想一想?”

  陳夫人輕輕點點頭,嘴裡卻說:“她出身尊貴,自然沒有她不敢做的事,府裡的小姐們個個尊貴,只怕也只有她才彈壓得住。”

  陳夫人心中自然有一本帳的,嫡母和庶女之間的帳最算不清楚,便是再想一碗水端平,也難保各人心中有各自的想頭,這件事交給兒媳婦,自己也好省心些。

  而甘蘭院裡,陳頤安也在問鄭明珠:“娘叫你照管妹妹們?怎麼好好的,突然要這樣子了?”

  鄭明珠老老實實把她今天干的事兒說了。

  陳頤安是何等樣人,別人的心思都一猜一個準,更何況陳夫人是他娘,自然知道他娘的心思,估計是對今天這件事的確有些不忿,但也不乏要兒媳婦學著管事的意思,便笑道:“我還打量是有多要緊的事呢,看你愁的那樣,不過是照看一下妹妹們,拘著她們認幾個字,學學針線罷了,便有不聽話的,你端出長嫂身份來,還打不得不成?”

  鄭明珠啐道:“難道你就是這樣管教弟弟的?”

  還打呢?這樣嬌貴的姑娘們,便是略說重些,都得哭上半日。

  陳頤安穩穩的答道:“那當然。”

  什麼話!鄭明珠絕倒,不理他了,只低頭想自己的事兒。

  陳頤安見鄭明珠不理他,便自己進了淨房,墨煙和翡翠忙跟著進去伺候,一會兒梳洗過了,換了身衣服出來,見鄭明珠還是坐在那兒發呆,垂著眼睫,投下的陰影在瑩白的臉頰上似落了一隻蝴蝶般,紅燭的光落在她精緻的臉頰上,竟似發出瑩光來。

  陳頤安心中就有幾分不忍,坐到一邊說:“既然娘說了,從宮裡請嬤嬤來,你還擔心什麼呢?宮裡的教養嬤嬤規矩嚴的很,而且連公主都能教導,你還怕拿不住家裡的妹妹們?”

  這說的才算像話!

  鄭明珠尋思著說:“教養嬤嬤從宮裡請,自是好的,這才是一件,還要請一位女先生教妹妹們識字,讀一讀孝經、女則,只怕還要請一位繡娘,學一學針線,雖說咱們家女孩子是不用自己動手的,可小東西還是要做的,今後出了閣,姑爺的小衣也得能做兩件。”

  陳頤安就笑了:“你既知道,那怎麼不見你替我做呢?”

  鄭明珠臉就紅了紅,她其實已經在做了,只是還沒做完,便說:“自有人替你做的,我才不上趕著操這個心呢。”

  口吻嬌俏,取悅了陳頤安,陳頤安笑道:“還有一件事,慎王請封世子的折子聖上批了,大約明後天就能明發了,世子必是要請我的,你備一份禮出來預備著,走我外書房的帳過。”

  這是正經事,鄭明珠應了,又問:“你外書房是怎麼走賬的,東西誰管?”

  這樣輕飄飄的丟一句話下來,一應流程她都不知道,鄭明珠都無奈了,只得趕緊追問。

  陳頤安還不耐煩了:“你問問不就成了?”

  我這不是在問嗎?鄭明珠心中腹誹,也只好不問他了,時候也晚了,便服侍他脫了衣服安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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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擂台

  第二天一早,鄭明珠起來打發了陳頤安去上朝,趁著離去榮安堂請安還早,就先吩咐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讓玲瓏去安排,找一個伶俐的小子,出門去北城下街的羽衣館找一個叫廖三娘子的繡娘,找著了就拿侯府的帖子請她進府來。

  玲瓏聽完了,答應了一聲,卻不就走,站在鄭明珠跟前,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

  鄭明珠便問她:“怎麼了?”

  玲瓏說:“回少夫人,是瑪瑙……瑪瑙病了有兩三天了,這……”

  那一日顧媽媽被帶走,瑪瑙神思恍惚了一天,第二天就病倒了,鄭明珠是知道的,這也不是大事,只吩咐按照平日的樣子,該請大夫的請大夫,該熬藥的就熬藥,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此時見玲瓏這樣,倒是奇怪起來。

  玲瓏是個極伶俐的丫頭,說起心思靈活,做事周到,在這甘蘭院裡,她要算頭一份。

  端看她在顧媽媽當權的時候能有大丫頭的體面,在顧媽媽倒台的時候她能從容而退,不得不說,她還有謹慎、知進退,有分寸這些好處,否則,以前她若是與顧媽媽沆瀣一氣,手裡也有許多虧空,這一次她哪裡還能有這樣的體面。

  她在主子無能,又受顧媽媽重用的情形下,還能管住自己,這份心思,實在難得的很。

  所以,鄭明珠也重用她。

  此時見她這樣,便說:“有話你說便是,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真是受不了,從主子到奴才,都是這般說話說半截的脾氣!

  玲瓏說:“奴婢瞧著瑪瑙似乎有點不好了,昨兒張媽媽又進來說叫瑪瑙挪出去,怕在這屋裡過了病氣,如今這……還得討少夫人一個示下。”

  鄭明珠有點詫異的看了玲瓏一眼,沒想到這丫頭還有這樣仗義的好處,倒越發叫人刮目相看了。

  這世上跟紅踩白的人多了,瑪瑙原與顧媽媽有親,當初在這屋裡自然是第一份兒,上趕著她的自是不少,如今顧媽媽被攆了,瑪瑙的日子只怕不好過。

  病多半是嚇的,而且這樣的狀況之下,冷言冷語,小丫頭們偷懶脫空兒自然也是有的,這些事情鄭明珠見識過許多,不需親眼所見,她也能猜出幾分來。

  且張媽媽也是得意的過頭了,她也不瞧瞧,瑪瑙如今還是她的大丫鬟,鄭明珠還沒發話,哪裡就輪到她了?

  說起來張媽媽的格局真不如玲瓏。

  鄭明珠就點點頭:“也不必挪出去,你們在後頭是有自己屋子的,叫她安心養病就是,你去瞧瞧,找一個平日里老實勤快的小丫頭服侍瑪瑙。”

  玲瓏忙應了,又替瑪瑙給鄭明珠磕頭,鄭明珠也沒有多說話,只交代她叫了墨煙進來。墨煙聽鄭明珠叫,笑嘻嘻的掀了簾子進來。

  莊子舖子的賬簿雖看完了,實物的清點卻還沒全完,而且這屋裡的銀錢物品的進出原來也是沒個章法,簡直是顧媽媽隨心所欲。鄭明珠便打算重新設進出登記簿子,她不想用自己原來那套,倒是想著既然墨煙在外書房也管著這樣的事,倒不如叫墨煙來辦這件事,就直接用外書房的那一套罷了。

  一應規制建起來,再交給自己的丫鬟。

  且山東那邊的莊子舖子的管事還在進京的路上呢。

  諸事繁雜,所以鄭明珠還不肯放她回去。

  而且,鄭明珠喜歡她。

  這丫頭長的乖巧可愛,蘋果似的一張臉,頗有幾分嬌憨,且她辦事又伶俐,心思也純正,鄭明珠見到她就喜歡,見她進來了,蹲身行禮笑問:“少夫人叫奴婢?”

  鄭明珠笑道:“要問你幾句話兒,大爺叫我備一份禮單,走外書房的帳,那日我記得你說外書房是自己走賬的,帳在你手裡麼?平日里是個什麼章程?庫房誰管著?我去取東西要尋誰?”

  墨煙圓圓臉上難掩一絲驚訝,都落在了鄭明珠眼裡,只不動聲色,等著她答話。

  墨煙自然不敢怠慢:“回少夫人話,外書房如今是由宣紋姐姐攬總兒管事,平日里是奴婢登帳,東西一應都是宣紋姐姐管著,每個月對一次帳,庫房的鑰匙是綠衣管著的,若是少夫人要備禮選東西,奴婢覺得,不如找宣紋姐姐把以往的禮單檔子送來,少夫人先瞧了,再拿了東西簿子來選才便宜。”

  鄭明珠含笑點頭,真不枉自己喜歡她,這小丫頭果然伶俐懂眼色,這番答話很是替她著想,知道她沒有管家的經驗,特意指點一下。

  鄭明珠便笑道:“你說的很是,你便辛苦一下,去外書房尋宣紋,叫她把禮單檔子送來我瞧瞧。”

  墨煙笑道:“哪裡說得上辛苦。”

  便自去了。

  去了半日,也沒見人回來,鄭明珠從榮安堂都回來了有一會兒了,還不見人,心中便有了點分數,卻也不急,倒叫丫鬟給她支起繡花棚子來,給陳頤安做的錦綢軟緞兒的中衣,她打算繡一圈兒連綿雲紋。

  繡了半圈兒了,墨煙才回來,圓圓臉上沒了往日的笑。鄭明珠看了她一眼,她遞上手裡的一個簿子,說:“少夫人先將就瞧瞧這本吧,若是要別的,奴婢再去要。”

  這個時候就一點都不伶俐了。

  鄭明珠接過來,翻了翻,見是兩年前的簿子,裡頭還多是外省官員進京的時候送的禮單,就隨手擱在一邊,笑道:“你就實說罷了,宣紋怎麼說的?”

  墨煙雖在宣紋那受了氣,可是姐妹一起幾年,她還是不想說什麼,只是低頭回道:“和宣紋姐姐並沒有相干,是奴婢去找過了,新的那本簿子,剛送出去叫外頭的先生把這個月的檔子上上去,一時拿不回來,少夫人要備禮,看這個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就笑了:“真是奇了,我沒找她的麻煩,她倒是想轄制起我來了。”

  墨煙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早知道少夫人並不是真的那種糊塗人,可是宣紋這樣子是真的覺得少夫人糊塗而隨意打發呢還是存了別的心思呢?

  墨煙並不是個笨的,宣紋的心思她其實多少猜到了些,宣紋一心愛戀大少爺,墨煙雖然只是小姑娘,也並非看不出來。

  只是想著,宣紋從小服侍大少爺,到了十七歲又有夫人做主收了房,她愛戀大少爺並沒有錯。

  可是,想要轄制夫人,就錯了。

  若是少夫人真的是府里傳聞裡那種好性兒,好糊弄,立不起來的樣子,宣紋或許也有幾分機會,可是如今墨煙在少夫人身邊服侍了一陣子了,早已深知道,少夫人並不是這個樣兒,甚至說起來,少夫人剛強處不下大少爺。

  是個極有主意的人。

  只不過因是女子,言語和軟,但絕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性子,更別說一個通房想要轄制她了。

  墨煙替宣紋擔憂著。

  鄭明珠說:“墨煙,你是個好的,平日里我也是對你多有倚重,甚至超過我自己的丫鬟,除了因你本來能幹,替我分憂之外,也是因你是大爺跟前服侍的,我自然要另眼相看,只是你知道我的脾氣的,你若是再遮遮掩掩,不與我說實話,你便還是回大爺跟前服侍吧。”

  墨煙嚇的忙跪下,說:“少夫人明鑑,雖說宣紋姐姐如今攬總大爺外書房事務,一時找不出簿子來,也不完全與宣紋姐姐相干,想來這禮單上檔也是常有的事,平日里也是送出去上檔的,並不是要駁少夫人的話。”

  鄭明珠說:“你起來,又不是你的錯,她要與我打擂台,你夾在中間也是難辦的很,她不過就是打量著我不敢去抄外書房罷了。”

  要論鄭明珠的脾氣,她還真想帶著人去抄了外書房,找出東西來,當著人摔到她臉上去,可惜,在這樣的家裡頭,你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鬧的這樣難看。

  鄭明珠就嘆口氣,又一次懷念起以前的日子來。

  雖然只是商家,可是沒那麼多規矩,她又是當家人,真正說一不二,說不給臉就不給臉,哪一處惹了她,抄了打了都沒人敢有二話。

  如今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受一個通房丫頭的氣!

  墨煙聽她這句話,倒是嚇的不輕,要是少夫人真的莽撞起來,帶了人去查抄外書房,大少爺惱怒起來,不過是說少夫人不懂事,不知尊重,雖說對少夫人也沒什麼好處,可書房裡的丫頭小廝統統都要被責罰,宣紋更是不知道會怎麼樣。

  墨煙忙忙的說:“少夫人息怒,原是奴婢不會辦事,還求少夫人責罰。”

  鄭明珠很有些惋惜的嘆口氣,墨煙當然不知道她是在惋惜不能打上門去,只是磕頭,鄭明珠說:“行了,你何苦代人受過呢,放心罷,我不會打上門去的。”

  便是這樣擔驚受怕當中,墨煙也因她說這句話的直白和里頭的惋惜的意味而忍不住笑出聲來。

  鄭明珠白她一眼:“你還笑呢,那如今怎麼辦,你也是辦老了事的,給我出個主意看看。”

  墨煙想了半日,眉目間豁然開朗:“對了,上月平國公府賀晉封世子,平國公世子與大爺也是極好的,大爺去道賀的時候禮送的重,就是因送的重,是以奴婢倒還記得,不如現默下來與少夫人看看?只不知少夫人要備送哪裡的禮?說與奴婢,斟酌著或增或減一兩分就是了。”

  倒真巧,也是封世子?

  鄭明珠深深懷疑墨煙其實已經知道這是要備什麼禮,若是真的,這丫頭哪裡來這樣通天的耳朵?
武安侯府的八卦

  鄭明珠頗有點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登時又把墨煙看得出汗,少夫人也實在是太精明了一點吧,她也不敢說話,只提筆把禮單默出來。

  鄭明珠接過來看了,笑道:“少給我打馬虎眼,這花了你不少力氣吧?罷了,你告訴我,慎王世子和大爺關係怎麼樣?若是你還是不知道,便是沒臉我也只得去問夫人了。”
鄭明珠知道,憑陳頤安那個脾氣,必然是不耐煩這些瑣事的,在成親前,他的走禮應是陳夫人在替他辦,成親後,自然是應該交給鄭明珠。

  但鄭明珠知道,實際上並沒有,難道現在還是陳夫人在辦?

  而且陳頤安外書房又是走自己的帳,這中間到底是個什麼流程,怎樣的交接?

  鄭明珠糊塗了。

  墨煙說:“依奴婢看,這單子上略添一樣兩樣也就是了,再給大爺看看,瞧大爺怎麼說。”

  鄭明珠明白了,墨煙是真心的想把這事抹過去,她沒要到禮單檔子,又想要鄭明珠不在這事兒上為難,是以這單子只怕是墨煙去尋了人合計過的,也不知道是誰,但至少是個平日里常與這些禮單打交道的人,鄭明珠琢磨了一下,墨煙說的那個管庫房的叫什麼來著?

  鄭明珠想著就問了出來,墨煙有點不安的動了動:“回少夫人話,管庫房的是綠衣姐姐。”

  看來就是她了。

  墨煙做事情十分周到,擬的時候特意給鄭明珠留了一兩處添加的地方,又是四平八穩,留有餘地,到時候交給陳頤安,單看他添不添東西,也知道他和慎王世子關係如何了。

  鄭明珠是那種不弄明白不肯罷休的性子,不由的就問:“我來之前可是夫人替大爺辦禮?如今呢?”

  墨煙最怕她問到這個,可是偏偏少夫人就是挑了這個來問,她只得回道:“少夫人說的沒錯,原是夫人替大爺辦這些事的,只後來少夫人進門了,夫人按照慣例,就把外書房一應事務都交接出來,奴婢也不知怎的,含混了兩個月,大爺發話讓宣紋姐姐攬總外書房事務。”

  “慣例?”鄭明珠聽的清楚,卻不明白。

  什麼樣的慣例?

  墨煙解釋:“原是太夫人那時候的例,侯爺當年便是這樣過來的,聽說是老侯爺定下的,後來大爺成親了,雖說大爺是夫人養的,卻還是循了例,把大爺的那份兒分出來,交給大爺的外書房,所以外書房一應進項和開支,都是自己走賬。”

  鄭明珠覺得,自己彷彿在聽高門秘辛,八卦天生就比正事兒好聽,不知不覺她的關注點就歪了過去,笑道:“越說越覺得含混起來,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不如一併說給我知道。”

  墨煙說:“少夫人,這些事哪裡是奴婢議論得的?”

  鄭明珠笑道:“你都說了這半天了,要議論早議論了,這會兒又來裝什麼,趁早兒說出來,我不告訴別人。”

  墨煙啼笑皆非,這位少夫人,精明處是真精明,可是這有時候真讓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她只得細細解說:“這事兒奴婢也是聽說,知道的也不多,聽說原本咱們侯府並沒有這樣子的規矩,只是因老侯爺元配的侯夫人福薄,只留下了侯爺這一根獨苗兒就沒了,後來續娶瞭如今這位太夫人,聽說……聽說和侯爺並不怎麼合得來,老侯爺也無法,後來就定下了這個規矩,世子成親後,單立世子外書房,就把一份兒產業分出來。”

  “喔,這樣,可是大爺還沒封世子呢。”原來是這樣,雖然墨煙不敢有任何的評論,鄭明珠兩世以來對這種事都是極其熟悉的了,立刻明白,這豈止是合不來,不知道多腥風血雨呢,不然為了名聲計,這種勳貴之家,頂級豪門,怎麼可能在父母在世的時候就分產業呢?雖說做的小心,只是單立外書房,可這圈子裡頭的人都是再精乖不過的了,誰看不懂裡頭的花樣呢?

  墨煙笑道:“雖說大爺如今還沒請封,可是既然侯爺和夫人都發了話了,自然也就無礙。”

  潛台詞就是,陳頤安是親生子,和上一代的爭奪的情形完全不同。

  世子位是穩當的,產業也是穩當的。

  沒想到,原來武安侯府曾經這樣腥風血雨啊,鄭明珠突然覺得陳夫人和她頗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不過人家是明白人,對著繼母又是勝出者,而自己……還真是前路漫漫呢。

  聽完了八卦,鄭明珠終於繼續說正事了,這叫墨煙鬆了口氣:“那麼現在侯爺的外書房事務是由誰攬總管著呢?”

  墨煙低聲道:“自然是夫人。”

  唔,鄭明珠明白了,侯爺的外書房是夫人管事,那麼陳頤安的外書房就該是鄭明珠管事才對了。

  不過她現在也是很清楚原本那個鄭明珠有多糊塗,對庶務不僅不是不會管,更是不願管,一心還以為自己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呢。

  是以成親後,陳夫人為了兒子兒媳臉面計,為陳頤安設立外書房,分了產業,陳頤安本也想把一應事務交給鄭明珠管理,只是沒想到鄭明珠竟是那樣子一個樣兒,如此便交不出來,如今竟然是由一個通房丫鬟管著。

  真不夠打臉的!

  也難怪宣紋敢和她打擂台,今日她要備禮單,便是要奪了宣紋的權,叫她如何肯?自然不願坐以待斃,便要奮力反擊。

  只可惜……她再能幹又如何?到底只是個通房,就算能把外書房事務打理的完美無缺,單是一個通房身份就讓整件事有了大瑕疵了,單看如今只是自己略微露出一點明白來,陳頤安就要叫她備禮,這無非就是要試試看的意思,目的還不是為了把事務交給她來管。

  宣紋顯然也是明白這一點,才要給她下絆子。

  鄭明珠若是辦的不好,這件事自然就會再次無疾而終了。

  只是,身份永遠是難以逾越的天塹,鄭明珠再糊塗也是陳頤安的正妻,宣紋再聰慧能幹也只是個通房,這樣的人家,斷然沒有讓通房越過正妻去的道理,臉面還是要緊的。

  鄭明珠笑著搖搖頭,宣紋雖說聰慧能幹,到這種關頭,也糊塗了。

  鄭明珠心中有了分數,便說:“我明白了,就這樣吧。”

  墨煙躊躇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奴婢也覺得宣紋姐姐糊塗,只是還求少夫人看大爺面上,不與她計較吧。”

  鄭明珠笑道:“如今哪裡是我要和她計較?你瞧瞧我什麼時候喜歡找人麻煩了?這事兒你別操心了,我橫豎有分數的。”

  是呀,少夫人的確不愛找人麻煩,可是有人看少夫人好欺負,麻煩找到她的頭上,她可不會給人留什麼餘地的。

  墨煙在這邊伺候了不到半月,親眼見了多少事,心中早已越發恭敬起來。

  心中便只是替宣紋擔憂。

  好歹也是這些年的姐妹,別的不論,宣紋待她們都很大方寬厚,是一個好姐姐,可是,她在這樣大的是非之前卻怎麼這樣糊塗這樣固執呢?

  今天勸了她這樣久,她竟一直咬著牙不肯鬆口,唉,宣紋姐姐怎麼這樣不明白,她與大爺再有十幾年的情分,少夫人到底是少夫人呀!

  墨煙剛掀了簾子出來,正與玲瓏走了個對臉兒,看玲瓏的臉色,她的差事顯然也沒辦好,墨煙不敢久站,只與玲瓏打了招呼,就走了出來。

  玲瓏此時站在鄭明珠跟前,回道:“少夫人,奴婢尋了兩個辦事利落的小子出去找人了,北城下街不僅是羽衣館,便是其他幾個鋪子都問過了,並沒有廖三娘子。”

  鄭明珠心中一跳,連忙問:“是怎麼說的?”

  玲瓏說:“羽衣館說的是沒有這個人,不過下頭街尾有個小舖子裡有位小娘子說,廖三娘子如今不在帝都了。”

  鄭明珠怔怔的,只覺牙根咬的發疼,果然……果然還是什麼都保不住麼?

  不過是一個繡娘,竟然也容不下!

  玲瓏見她一言不發,不由的覷她臉色,見她臉色有點發白,心中雖訝異,卻是一點都不敢露出來,只越發小心翼翼的侍立在跟前等著。

  鄭明珠想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如果她一定要尋三娘子,她自己是沒有半點人手的,勢必要動用陳頤安的人手,可是這要如何解釋?

  鄭明珠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讓陳頤安動用人手替她尋一個繡娘的。

  不行,不能妄動!絕對不能這樣做。

  鄭明珠是沒有理由認識一個繡娘的,她如今不過是因要替小姐們尋繡娘來教一教刺繡,才靈機一動,用這個機會去找廖三娘子,只要她進了府,自己慢慢的便能知道自己來到這里之後唐家的情形。

  雖然鄭明珠覺得自己所猜測的必然和真實情況差不多,可耐不住實在是想要有個確定。只希望三叔看在唐家長房無人的面上,肯回來。

  只不過……單看廖三娘子被逼出了帝都,鄭明珠就知道,真實情形或許比她猜想的更糟些。

  只是,既然已經這樣了,急也是沒用的,不如徐徐圖之。

  上蒼憐憫,讓她一生二世,至少要先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如今這裡滿地荊棘,處處束手,不能更添枝節!

  鄭明珠拿定了主意,心中雖難受,臉上卻也緩和了顏色,對玲瓏說:“既然不在,便罷了,待我問問哪裡還有好的繡娘,再去請吧。”

  玲瓏自是不敢問什麼,只應了是,見鄭明珠沒有別的吩咐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出門之前回頭,只見鄭明珠靠在大紅的引枕上,靜靜的望著窗外,容色十分寧靜,與往日沒有絲毫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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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典還是處置?

  鄭明珠靜靜的發呆了很久,久到天色微暗,外面丫鬟一疊聲的報:“大爺回來了。”她才驚醒過來。

  她只是苦笑了一下,便收拾情緒,款款的站了起來。

  陳頤安並沒有發覺她有任何異樣,鄭明珠帶著丫鬟服侍他換了衣服,坐下來上茶,笑道:“今天門上送了幾隻野雞來,我想著雖說開春了,到底還冷些,便吩咐他們做了野雞熱鍋子。”

  倒春寒倒比初春更料峭些,陳頤安便點頭:“母親那裡可有送去?”

  “自是送了,這還用大爺單吩咐?”鄭明珠笑著,拿了禮單給陳頤安:“這是昨兒你吩咐的,看看可成,我原不大會,怕誤了大爺的事。”

  陳頤安就接過來掃了兩眼,點頭說:“添一對兒如意紋金碗,就這樣吧,今天折子已經明發了,大約明天請柬就會來,你要備些小東西,到時候只怕孩子們多。”

  鄭明珠點頭記下,說明這是青壯派為主,要備臨時的表禮。

  陳頤安斟酌了一下,又說:“如今聖上就這一個叔叔,雖說怪誕些,世子卻是得聖上看重的,又與我一向交好,禮略厚些也使得。”

  這是在和她交代這些關係了,鄭明珠凝神聽著,果然,陳頤安又說了幾個,顯然都是與他交好的,大約為了交際上讓她心中有數。

  鄭明珠自然不敢怠慢,細細的記在心裡,陳頤安笑道:“一時間你也記不清這許多,我身邊有個丫頭叫青果,平日里我外書房有東西送給內宅女眷之類都是讓她去辦的,這次便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著去,也好替你分說。”

  鄭明珠笑道:“這敢情好,我就怕弄出笑話兒來呢。”

  陳頤安外書房四個大丫頭,鄭明珠總算都搞明白她們的職分了,她又笑道:“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和大爺商量。”

  “你說。”

  鄭明珠笑道:“我想著,你外書房四個大丫鬟,只宣紋格外不同些,看著有些不像,不如把宣紋抬了姨娘,另外補一個大丫鬟給你,也是她服侍你一場。”

  陳頤安一怔,倒是十分意外,沒頭沒腦,鄭明珠怎麼突然要給宣紋這樣的恩典?

  他的目光就落在鄭明珠精緻的臉上,見她只是笑吟吟的,看不出什麼情緒來,再然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炕桌上那份草擬的禮單上。

  陳頤安是何等樣人,立時就明白了,鄭明珠哪裡是突然想給宣紋抬姨娘,她這分明就是告狀而已。

  鄭明珠要備禮,從外書房走帳,又是第一次,難免需要在外書房找檔子參考,這樣的流程陳頤安是知道的,那麼多半就是宣紋為難她了。

  否則,她什麼時候不提抬姨娘,偏要這個時候說呢?只是主母要給一個丫鬟抬姨娘,而且還是個沒有生育的通房,那自然是極大的恩典,宣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來磕頭謝恩,乖乖的把外書房交出來。

  鄭明珠這一手極其光明正大,你一個通房,只能暗地裡使一點小絆子,而作為主母,則隨時可以掌握你的生死。

  這是她很早以前就明白的一個道理,在上位者的絕對權力之前,那些小花招小動作都是毫無作用的,完全不夠看。

  宣紋想要把持住她在外書房的權力,她所能做的非常有限,不過是只能不配合她的要求,寄望於鄭明珠做的不好而致使陳頤安失望,不把外書房交給鄭明珠。

  或許,她成功過一次,新婚的那兩個月,大約就是鄭明珠的失敗和宣紋的成功。可是這一次,她遇到的人已經不同了。

  鄭明珠要想收拾她,手段多的很,只不過她必是顧慮到宣紋服侍陳頤安這十多年的情分,選擇了最體面的一種,給她抬了姨娘,這樣的恩典,任誰都說不出她的不是來,但宣紋便只有如同其他姨娘一樣,搬到甘蘭院後面去住著,守著小院,等著陳頤安。

  姨娘怎麼可能還在外書房當差?自然就要把外書房交出來了,這也是順手賣陳頤安一個人情,因是你的人,我才這樣容讓的。

  陳頤安心中也自有考量,當初讓宣紋攬總外書房事務,雖說是看著她老成穩重,做事周全,但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身份在那裡,並不能長久,如今自己有意讓鄭明珠接掌外書房,本來是再名正言順不過的事了,她竟敢從中作梗,必是不能就此姑息的。

  只是宣紋從小就在他身邊服侍,他也不想過分給她沒臉,倒是鄭明珠這個處置,既是恩典又是警告,細想起來便覺十分妥當。

  這樣過了明路的通房,既然不會賣,陳頤安也不至於把她配了人,最終還不是抬姨娘一條路,也本來是留著由主母施恩的。

  這個時候提出來,簡直是神來之筆,面子裡子都有了。

  陳頤安倒笑了:“也好,她既然心大了,也不適合再在外書房伺候了,你給她恩典也是她的福氣。”

  鄭明珠聽他這樣說,知道陳頤安是心中明白了,便說:“也是我看著她從小兒服侍你的份上,這次讓她一回罷了,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顧不得誰的臉面了。”陳頤安笑道:“是,我很領你的情,那麼這就叫她進來磕頭吧。”

  鄭明珠笑:“誰要你領情,我很稀罕麼?現在急什麼,先吃了晚飯罷,你在外頭忙了一天,也餓了。”

  說著便叫丫鬟擺飯,熱騰騰的野鴨鍋子擺上來,還有些當令的蔬菜,鄭明珠又叫丫鬟們也去擺一桌吃,笑道:“難得吃這樣的,要自己涮才有趣兒,你們自管吃去,大爺這有我伺候呢。”

  陳頤安也點了頭,與鄭明珠對坐,又叫燙了熱熱的合歡花酒來,親自給她倒上。

  陳頤安覺得近些日子來,每每見著鄭明珠就有好心情,處事妥帖,言語嬌俏,頗討人喜歡,既不一味強硬也不一味軟弱,溫婉中見剛強,且從來都把話說的明明白白,有一種夫妻間再無隱瞞的做法,很有種熨貼的感覺。

  不得不說,陳頤安很吃這一套,越是躲躲閃閃瞞著他,他越是看不上,如鄭明珠這樣,事事說清楚,什麼事讓我不高興了,我要怎麼辦,你得讓我怎麼辦,或者你得替我辦,陳頤安反而聽得進去,也樂意聽她安排。

  就如同外書房這件事,陳頤安原本並沒有心這樣快交到鄭明珠手上,他想再看看鄭明珠的行事再下決定,可是今日鄭明珠這樣一來,他反而就不再考察,立刻把外書房交給鄭明珠了。

  鄭明珠當然不知道陳頤安的種種心理,只不過她察言觀色的本事卻向來是高手,多少已經有點察覺了,見陳頤安這樣有興致,她也高興,兩人涮著熱鍋子,一會兒竟把一壺酒都喝完了。

  鄭明珠玉一般的臉頰上飛上了紅雲,連陳頤安也微微有了酒意,俊美容顏更比往日鬆弛,帶一分慵懶,歪在大靠枕上,鄭明珠給他遞茶,他就握住鄭明珠的手不放。

  鄭明珠只得坐到他身邊,笑道:“大爺有酒了,喝杯茶歇一歇吧。”

  陳頤安笑道:“這一點算什麼,上回在東宮,太子賜酒,我們四個人喝了一壇子呢,太子還起身舞劍!”

  說話倒還清明,只是眼睛極亮,如天上星辰。

  這樣的眼睛看著鄭明珠,她有點難以自製的臉上發燙,一邊想著這是喝了酒的緣故,一邊不得不匆匆的說起話來:“那這就把宣紋叫來吩咐了,明兒一早我好帶著她回母親去。”

  “也罷,使個人去叫她。”陳頤安漫不經心的說,放開鄭明珠的手。

  鄭明珠忙站起來,吩咐人去叫宣紋進來說話,又讓丫頭服侍著洗了臉,擰了熱手巾給陳頤安擦臉,陳頤安笑道:“好歹我們也是快兩年的夫妻了,怎麼還這麼害羞。”

  鄭明珠啐一口,心中卻想,誰跟你兩年夫妻呢!

  兩人調笑了一番才坐下來,規規矩矩的說了幾句閒話,宣紋就進來了,給鄭明珠和陳頤安磕了頭,就靜靜的站在地下,低著頭一聲不吭,鄭明珠特意打量她一眼,見她家常穿著件半新不舊的素面淺色的褙子,白挑線裙子,頭上插著兩根金簪子,面色平靜的很。

  倒是好定力,這樣還真看不出才跟主母打完擂台當晚就被叫進正房說話的樣子,她是篤定她在陳頤安心中的地位十分穩固,還是真的十分看不起這個主母,並不擔憂?

  鄭明珠在心中想了半天,也確定不了,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

  鄭明珠看了陳頤安一眼,陳頤安便說:“今日叫你進來,是因少夫人恩典,抬你做姨娘,明日你就隨少夫人去給夫人磕頭,搬到後頭西跨院住。”

  宣紋如遭雷擊,猛的抬起頭來,難掩一臉錯愕。

  而鄭明珠還看得到一些更激烈的情緒,彷彿有憤恨,有不甘,有痛楚,甚至還有絲怨毒,鄭明珠靜靜的看著,見她呆了一呆,又默默的垂下頭去。

  終宣紋一生,鄭明珠只看見過她這一次這樣的情緒爆發,似乎這就已經耗盡了一生。

  她無從掙扎,無從懇求,甚至連開恩這兩個字都被堵在嘴裡,這是一件喜事,這是體面,這是主母賞的恩典。

  宣紋動作有些遲緩的跪了下來,給陳頤安和鄭明珠各磕了三個頭:“多謝大爺、少夫人恩典。”

  陳頤安又吩咐了幾句話,關於外書房事務,鄭明珠從始至終沒有說話。

  在宣紋走出去之後,鄭明珠聽到外頭的丫頭紛紛恭喜宣紋,卻始終沒有聽到宣紋回應一句。

  看來真是很不甘心啊,鄭明珠覺得自己已經夠忍讓她了,不僅沒打沒罵,反而還抬了她姨娘,怎麼也該知足了才是,可是現在看來,對這個丫頭,她今後還得多警惕才行。
陳頤安的交際

  什麼人在什麼地位該做什麼事,這是被這世間的種種規則所約束的,宣紋就算心比天高,也不過覆掌之間就歸於無聲。

  鄭明珠就釋然了,她多少次暗暗的抱怨著這個身份的束縛,商家女突然成為高門貴女,她覺得自己其實一直沒有真正的適應過來,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模仿著成為一個貴女,而她所思所想其實依然是一個商家女。

  只有一點,鄭明珠覺得不管誰都是一樣,人要先自愛才能愛人,犧牲自己去討好別人,這種事,不管她是什麼身份,她都做不到。

  所以才有她這段時間的強硬,才有今日對宣紋的處置。

  宣紋自有她的可憐之處,可是想要的太多,卻沒有相應的身份地位,又沒有所能相配的手段,自然只是黯然收場。

  鄭明珠卻從這件事上,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漸漸融入到這個身份裡來了,她的所思所想更像一個貴女,而不是一個商家女。

  換成以前的她,這樣子暗中給主子下絆子的奴才,輕則打重則賣,一向是雷霆手段,而如今,面子竟然成了她優先考慮的東西了。

  自己的面子,陳頤安的面子,陳家的面子……

  鄭明珠笑了,在這種頂級的豪門圈,臉面才是第一要緊的!

  鄭明珠深深的覺得自己又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或許她很快就能毫無障礙的過現在這種生活了,這是一個好現象,她深覺滿意。

  慎王世子的宴請在三月二十二日,一大早,鄭明珠正在梳妝,青果就來伺候了,這是一個秀氣的小姑娘,眉目清秀,十分靈動,真不愧是在外頭走動的丫頭,鄭明珠原本覺得墨煙的嘴就很甜了,沒想到這個丫頭更會說話,而且話還多,她便覺得看陳頤安外頭書房用的人,不管丫頭還是小子,一個個都精靈的很,哪像鄭明珠的丫頭,就一個玲瓏略好些,其他三個都實在不大聰明。

  青果走進來,蹲身行了禮,就笑道:“奴婢來伺候少夫人出門,大爺上朝去了,吩咐請少夫人先去,大爺下了朝才得來呢。”

  說著就過來幫著翡翠給她梳妝,一邊笑道:“少夫人這副頭面選的真好,又雅緻又尊貴,真把少夫人襯的天仙一般,我看鐲子戴這一對珊瑚的吧,紅的鮮亮,越發顯得手白了。”

  鄭明珠笑道:“你這丫頭,說起來沒有這些,我就不能看了?”

  青果抿嘴笑道:“這些只是錦上添花,若不是少夫人,別的人戴了也不像啊。”

  翡翠也在一邊笑道:“說起平日里跟著少夫人出門,憑是各家各戶的太太小姐們也見了不少,說起來,咱們少夫人還真是頭一份呢。”

  青果笑道:“可不是,今日少夫人去了就知道了,原是聖上萬壽節,難得人都到的齊整,昨兒大爺就跟我說了大約有多少人,可就是該來的都來了,也沒一個比的了少夫人的。”

  鄭明珠笑道:“一大早,你們倒拿我打趣兒,快點兒,還要去回了夫人,才出的門。”

  大家有說有笑,心情倒好,細細的收拾打扮了,鏡中的容顏也的確是容光煥發,面若芙蓉,鄭明珠這才扶著兩個丫頭的手去榮安堂。

  鄭明珠給陳夫人請了安,本也是報備過今日要出門去的,陳夫人就不要她伺候早飯,只笑道:“瞧你這一身這樣鮮亮,萬一濺了點什麼上去,倒要再換一次,折騰晚了就不好了。你只管去你的,這邊有的是丫鬟服侍,倒是你出去,沒有長輩,雖說輕省些,自在樂一天,但也別失了分寸才是。”

  鄭明珠笑著應了,又坐著說了一會兒閒話,才告辭出門。跟車的只有青果和翡翠是大丫鬟,另外還有兩個小丫鬟併兩個媽媽,這是因為瑪瑙病著,玲瓏和珊瑚還在跟著墨煙辦事,出不來。

  鄭明珠看了那兩個小丫頭一眼,是甘蘭院的二等丫鬟,一個□杏一個叫夏蓮,年紀都是十三四歲的樣子,因平時極少出門,臉上很有幾分興奮。

  其實鄭明珠自己也很少出門,她也挺興奮的。

  以往她掌家的時候,常與外頭打交道,又要巡鋪,還因為生意上的事兒出過三五次遠門,最遠到過四川,各處風光景物見了不少,如今她卻是典型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慎王府離的也不遠,今日中門大開,掛著燈籠,十分喜慶,越是勳貴之家,立世子越是件要緊事。

  因是女眷,鄭明珠所坐的侯府規制的馬車由慎王府的一個小太監引著從角門進來,駛入二門後的西邊一個極大的院子,下了車就有個穿著大紅色遍地錦通袖襖兒的年輕貌美的女子上前來笑道:“外甥女來了,快進來。”

  鄭明珠認得,這是慎王已經出嫁的大女兒長安郡主,世子的同胞姐姐,這樣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回府來給兄弟捧場的。

  真是抑鬱,這位慎王是先帝幼弟,年紀比當今聖上還小一歲,他的女兒也不過比鄭明珠大兩歲,卻是長輩,母親的堂妹,她得叫姨媽。

  鄭明珠見了禮,道了恭喜,長安郡主就挽著她的手笑道:“你來的倒早,去後面坐吧,昨日父王已經請了諸位長輩並哥哥們,今日單請了小輩兒,倒是輕省,正好樂一天。”

  這是鄭明珠早知道的,慎王府出動了長安郡主親自迎客,實在很給面子,鄭明珠就笑道:“姨媽雖這樣說,到底要去拜見王妃才是。”

  長安郡主就笑道:“偏是不巧了,母妃如今臥病在床,太醫囑咐了,要靜靜兒的養著,就是我們侍疾,也不敢在內室呆久了,就怕擾著母妃。”

  有內情!這裡頭沒有貓膩誰也不信。

  晉封世子的大喜日子,母妃臥病在床,一個人不見?這是撕破了臉吧。

  臉面都不要了,這慎王府鬧的是有多厲害?

  鄭明珠便笑道:“既如此,自然不敢去驚動,那今後王妃好了,再去給王妃磕頭罷了。”

  兩人又一路說笑些閒話,便走到了慎王府的馨香花廳,這在帝都都算是一處兒名景了。當年的慎王因是先帝愛子,帝王幼弟,從小無人管束,格外跳脫放誕些,最愛到處遊玩,有一次不知是去了個什麼島,別的也罷了,倒是帶回來些花草異種。

  其中有一種便叫馨香花。

  雖然叫花,卻是一種樹,且生的極其高大奇異,最愛盤根扭結,那島上的人便愛將這花樹種成一個圈兒,待生的高大了,頂端就慢慢合攏,儼然便是一間花廳,便是下雨裡頭也無礙,且這馨香花樹每年春季開花能開數十日,開出一朵朵拳頭大的雪白的花兒,花瓣如同絲絨,沉甸甸的,異香撲鼻,實在是異種。

  只是帝都氣候土壤實在是與島國不同,慎王當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派人去島上運了幾船泥土回來,專門培植,才總算長成。

  如今,數十棵馨香花樹結成一座寬敞花廳,又正是花季,遠遠就聞到淡雅香氣,花廳裡坐了些穿紅著綠的婦人,慎王府是用這著名的馨香花廳招待女眷了。

  長安郡主陪著鄭明珠進了花廳,只略坐了坐,就起身出去,自有別的人要接待,花廳里人還不多,趁這個時候,鄭明珠便問青果這慎王府的情形。

  果然她猜的不錯,慎王府世子和長安郡主也是親母早逝,與繼母鬥法成功的典範,而且慎王府中早撕破了臉,才有今日王妃稱病的事兒。

  人家都贏了,就自己還沒贏!

  鄭明珠頗有點鬱悶,是朱氏太聰明,還是這慎王妃太笨?還有,陳太夫人也不聰明?

  鄭明珠搖搖頭,看來還是鄭明珠太笨才對。青果悄悄說:“似乎不是稱病,慎王妃聽說是送到一個別院去了。”

  鄭明珠說:“為什麼?”

  青果見她尋根問底的,只好說:“似乎是王妃手下有個奴才給世子妃的藥裡下了紅花,查出來後雖說沒有供出王妃來,可是王妃還是被送走了。”

  還有這樣的秘辛!

  這可比他們家來得熱鬧多了。

  正欲再打聽,青果已經眼尖的看見進來的一個少婦,便對鄭明珠說:“這是宋少陽將軍的夫人,娘家姓張,比少夫人大一年,是大舅爺軍中同僚。上個月才從閩南迴來。”

  鄭明珠明白了,沒有提陳頤安,那就不是很親近,哥哥的同僚,則不可怠慢。

  宋少夫人張氏跟附近的幾位夫人少奶奶打了招呼之後就走到了鄭明珠跟前,笑道:“好久沒見了,上回見的時候,妹妹還沒出閣呢,如今我瞧著,竟是越發有福了。”

  鄭明珠覺得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不倫不類呢,也只得笑道:“姐姐近來可好,這老遠的回來,可還習慣?”

  張氏笑道:“回來才習慣呢,在福建那地方,話也聽不懂,東西也吃不慣,可吃了不少苦了,好容易回來了。”

  又抱怨了許多外頭的苦處,直到另外瞧見來了人,又走開了去。

  鄭明珠有點不解的看青果一眼,青果悄悄的說:“這位宋少夫人並不是帝都長大的。”

  鄭明珠有點失笑,原來是這樣。

  越是沒有的自然越是想要,過於強烈,多少就會流露出這種自卑的心態來。

  客人漸漸的越來越多,馨香花廳裡一片鶯聲燕語,因沒有長輩,都是年輕女子,都說笑隨意,鄭明珠在青果的指點下,也認識了許多人。

  其中三位公爺世子夫人,兩位侯爺世子夫人,五位將軍夫人,三位總督的兒媳婦,兩個閣老的兒媳婦,幾位翰林、御史台家的女眷。

  鄭明珠笑的腮幫子發酸,套話說了無數,她發現,她的身邊也漸漸形成了一個圈子。

  經過青果的介紹,鄭明珠也知道這些人的夫家都是些什麼家族,又代表了什麼勢力,她在心中過了一遍,便發現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有一條線隱隱約約的指向同一個地方。

  東宮!

  陳頤安是太子黨!

  而且根據這些人有意無意圍繞在她周圍的舉動來看,陳頤安還是太子黨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鄭明珠回憶起那一日見到的太子,他並沒有所謂的王者之氣,望之溫和,氣質溫潤如玉,只是雙目中偶爾閃現的銳利之感讓鄭明珠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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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勢

  陳頤安是太子黨,那麼鄭明玉呢?

  姻親之重鄭明珠是很明白的,陳頤安是侯府嫡長子,幾乎無意外的世子,今後的侯爺,陳頤安的態度絕對不可能和現在的侯爺陳熙華的態度相悖,那麼陳家為世子求娶鄭明珠,鄭瑾和鄭明玉不能不考慮到這個問題,那麼說明,他們也是同樣的態度?

  鄭瑾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兵權之重不言而喻,鄭明玉也在軍中,軍方若肯支持太子,太子的勝算必然要提高幾成了。

  鄭明珠並不明白局勢,太子地位現在如何?幾位皇子有沒有機會?后宮是貴妃娘娘掌權,能從一個家世微薄的小小庶女一躍而掌六宮,這樣的本事誰敢小覷?

  鄭明珠以前只是商家女,眼裡只有她的生意,至多不過是國內商機罷了,聽到朝廷開放邊境貿易,比誰能當下一位皇帝更為關注,所以現在,她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鄭明珠只得提醒自己,別亂說話。

  是以她只是笑吟吟的和人討論起今年流行什麼衣服款式,有什麼新首飾,哎呀,聽說云貴那邊流進來許多極好的翡翠和玉石,正好打一副頭面之類。

  馨香花廳裡濟濟一堂,漸漸有人聽得鄭明珠說的有板有眼,不禁站攏來聽,女人不管什麼階層,天生就愛衣服首飾,鄭明珠雖原是商家女,卻是家境富貴,穿用上不逞多讓,且手下人在各地都有,孝敬來的東西都是當地特色的,眼界上比起這些常年在帝都深閨中的女子自然更開闊,說起來頭頭是道,頗為有趣。

  有人就笑道:“陳少夫人這簪子可是新款式?我瞧著有點不同。”

  鄭明珠笑道:“這倒真不是帝都出的款式,今年江南那邊不大喜歡做累絲攢珠了,送了兩次簪子都是拉絲嵌珠的,我覺著雖看著大,帶著倒輕巧,就用了,我往日里總發愁,簪子太重,扯的頭皮疼。”

  那簪子的工藝十分精巧,赤金拉絲細如髮絲,陳頤安說也是開了邊境貿易後傳進來的手藝,鄭明珠喜歡,就要了一盒子。

  果然,各人的目光都看著鄭明珠頭上那支赤金拉絲嵌珠蝴蝶簪,蝴蝶的翅膀便是細如髮絲的金絲編成,尤其是那觸鬚,戰戰巍巍的伸出來,真是巧奪天工。

  於是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簪子上了。

  討論的十分熱烈。

  正熱鬧間,外面報進來:“太子妃到。”

  眾人忙都站起來,三月初的那一場盛事,平寧長公主的五十壽辰,恰巧太子妃生女,還在月子裡,不能出來,這個時候,應該是出了月子了。

  鄭明珠還沒見過這位太子妃,很快便見長安郡主和慎王世子妃梁氏陪著一個穿著宮裝的麗人走進來,大約是剛出月子的緣故,太子妃略見豐腴,但氣色極好,容顏如花,膚如凝脂,眉目間一股明麗之意,十分端貴。

  眾女眷齊齊行禮,鄭明珠卻在心中嘀咕,她怎麼覺著太子妃有點面善呢?

  自己以前並沒有見過她呀。

  太子妃十分和氣,言語也很委婉,鄭明珠便覺得,果然身份地位到了一定程度,並不用特意標榜也自現雍容。

  長安郡主在一邊陪坐著,太子妃說了一會兒話,轉身見了鄭明珠,便笑問鄭明珠:“舅舅舅母可好?”

  鄭明珠眨眨眼,摸不著頭腦,又不好問,只得笑答道:“不敢勞太子妃垂詢,都好。”

  心中卻迅速的轉著念頭,既然問她,不是她的父母就是她的公婆,可是她是出嫁女,等閒也見不著娘家父母,那麼……

  難道她是陳頤安的表妹或者表姐?

  是了,怪不得陳頤安是太子黨呢,原來有這樣近的姻親關係。

  雖是猜的,但鄭明珠知道自己想必不會弄錯。

  這樣想到了,再一看太子妃的容貌,倒真有一點陳家人的影子,怪不得覺得面善。

  太子妃笑道:“那日姑母壽辰,偏我出不來,沒見著,表妹回去替我與舅舅、舅母問個安吧,請舅母閒了也來看看我。”

  鄭明珠忙笑道:“母親也十分惦記太子妃。”

  太子妃笑著攜了鄭明珠的手,問了些陳家的瑣事,寬姐兒出嫁的事啊,家裡其他的妹妹兄弟,十分親熱。

  說了半日,才放開鄭明珠,與別人說話。

  鄭明珠滿心的疑惑,看了青果一眼,卻覺得不好問的,這樣近的姻親關係,自己不應該不清楚才是。

  偏偏青果是個聰明的丫頭,見她看了自己一眼,忙走上前悄悄說:“雖是人前,少夫人與太子妃親熱些也無妨,不管從哪邊論都是極親近的。”

  鄭明珠點點頭,只要表面應對正確,就放心了。

  不過到底還是瞅了個空兒問了問翡翠,原來太子妃是陳熙華的胞姐之女,已故的靜和大長公主府唯一的嫡出孫女兒,她是母親獨女,並無同胞兄弟,是以更親近舅家。帝都這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啊,鄭明珠覺得麻煩的要命。

  尤其是她還有許多事不清楚,不明白,尤其是陳頤安的態度,這讓她不敢輕舉妄動,不敢輕易示好,也不敢輕易得罪人。

  有了太子妃這一出,鄭明珠更是十分的小心翼翼,尤其是幾位皇子妃,更需要拿捏好分寸。

  是以鄭明珠越發覺得辛苦了。

  待坐上了宴席,鄭明珠才鬆了口氣,因是條桌,她只有左邊坐了一位段小將軍的夫人閆氏,比鄭明珠大兩歲,是個長的嬌小的女子,鵝蛋臉,大眼睛,笑起來十分的甜美。這位段小將軍段宏秋乃是鄭明玉的好兄弟,這位夫人閆氏也是極開朗爽利的性子,雖是第一次見面,倒是和鄭明珠十分合得來。

  是以坐席的時候,閆氏就坐到了鄭明珠旁邊。

  結交不過半日,閆氏就連閨名都告訴了她,她叫珍珠,鄭明珠聽說,登時就笑彎了眼睛,閆珍珠就瞪起了眼:“說好不許笑我才說的!”

  鄭明珠笑著道:“姐姐別生氣,我不是笑姐姐的名字,我只是笑,怪不得我們這樣投緣,一見姐姐我就喜歡的緊,原來連名字都這樣相似。”

  鄭明珠說了自己的名字,閆珍珠才笑了:“原來真是有緣,名字都這樣相似。”

  閆珍珠出自東陽望族閆氏,自己的父親又曾官至浙閩總督,位列一品的封疆大吏,她是嫡幼女,自幼嬌養,從來沒有出過帝都,及笄後嫁到段家,段老將軍西北掌兵三十載,以軍功封爵,是為永平侯,段小將軍承襲父志,如今也到了西北,將軍以上家眷必得留於帝都,閆珍珠眼看是更沒機會出帝都了。

  所以閆珍珠聽到鄭明珠講那些那些外頭的見聞,便覺得稀奇的了不得,羨慕的很,一臉的神往。

  鄭明珠因與她投緣,便又把自己在外頭的見聞揀有趣的講與她聽,閆珍珠羨慕的嘆道:“也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希望也出去看看。”

  鄭明珠笑道:“我看呀,鄭將軍今後功勞越來越大,你就越來越沒希望了。”

  閆珍珠一臉鬱悶:“是呀,都怪我娘。”

  “這倒奇了,鄭將軍立功,還能怪你娘?”鄭明珠覺得稀奇的很。

  閆珍珠白她一眼:“當然怪我娘,你不知道,原是我娘嫁給我爹之後,我爹二十年遷了七個地方做官,我娘不放心,便跟著搬了七次家照顧我爹,帝都的宅子也管不了,產業也管不了,兒女都交給老太太帶,煩的不行了,賭咒發誓不要我也過這樣的日子,我爹倒也聽話,便跟我娘說,武官家眷是不許出京的,於是我娘就把我許了他!她老人家也不想想,我不許出京,他可是常年在外頭的,這叫什麼事!還不如我娘當初跟著爹到處跑呢,倒還在一起。”

  鄭明珠一頓笑,閆珍珠雖是望族出身,大家閨秀,只是從小兒沒在父母身邊,又是最小的閨女,老太太溺*的很,倒養的她什麼都敢說,坦白直率,極爽朗的性子,像剛才這席話,帝都的貴女是說不出來的,偏十分對鄭明珠的胃口。

  笑完了,鄭明珠才怪同情的笑道:“可不是,又不能出京,總悶在帝都,也沒趣的很。”

  閆珍珠一臉鬱悶:“可不是,姐姐們又嫁的遠,等閒也見不著,難得與妹妹這樣投緣,今後可要多走動才是。”

  鄭明珠自是笑著答應,又安慰了她幾句,說些閒話,她突然見斜著對面有個少婦,雖然身著華服,滿頭珠翠環繞,卻是舉止間畏畏縮縮,臉上的笑透著幾分卑怯,衣服和首飾都似乎和她那個人格格不入,只是那個位子,卻是在一位閣老的兒媳婦的下首,並不卑微。

  倒顯得奇怪。

  鄭明珠不免多看了幾眼,閆珍珠見了,也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便笑道:“怎麼,你不認得?”

  鄭明珠老實的搖搖頭。

  閆珍珠笑道:“帝都一景呢,你居然不認得。”

  咦,這是什麼意思?

  閆珍珠笑道:“如今入閣的四位閣老,只有文閣老的兒媳婦出來總是與眾不同,不過她們的確極少出來交際,怪不得你不認得,沒想到今天倒來了一個。”

  閣老乃是權臣,本來就與勳貴家族不同,雖不說涇渭分明,但的確來往有界限,閆珍珠因父親曾是封疆大吏,兩邊都有涉獵,自然比鄭明珠的圈子更廣些。

  閆珍珠就笑著說:“說起來,這真是帝都一景,如今入閣的四位閣老,除了文閣老,其餘三位都是望族出身,雖說也有偏枝出來的,到底不是寒門,只有這位文閣老,地地道道的寒門子弟,父親大字不識,只因妹妹嫁了個員外的管事,有了幾個錢,便供著自己侄兒讀起書來,偏又爭氣的很,十多歲就考上了秀才,因有了秀才的功名,說親容易,那位員外的一個遠房的侄女兒,家中也頗有幾個錢,看上了當年的文閣老,文老太爺自然是喜出望外,就給兒子聘了這姑娘。”

  聽到這,鄭明珠就知道要悲劇了。

  文閣老既然如今爬到了這個位子上,那麼那位員外的侄女兒要怎麼勝任一個閣老夫人?

  果然,這位如今的閣老夫人在文閣老一步一步往上飛黃騰達的路上漸漸就掉了隊,只是糟糠之妻不下堂,文閣老就算動過換老婆的想法,為了自己的名聲計,也是不敢的。

  後來文閣老三元及第,入了翰林,又做了禮部侍郎,直至禮部尚書,然後,他的大兒子到了成親的年紀了。
驚變

  文閣老雖說已經官至一品,可是寒門出身,無家族可依,兒子的親事就顯得十分艱難,官職差不多的,看不起文家沒有根基,太低的,文閣老又覺得委屈了兒子,尤其是文大公子十分的出息,頗有乃父之風,不僅有才,更會做人,文閣老寄予厚望。

  正在這個時候,文閣老當年三元及第時候的座師忠勤伯趙家大老爺幫了一把,趙大老爺不僅欣賞文閣老,也欣賞文大公子,願以嫡長孫女下嫁。

  聽到這裡,鄭明珠就想起來,自己婆婆的嫡親妹子,不就嫁在趙家麼?果然這帝都什麼人家都找得出親戚來。

  趙家是帝都數的著的勳貴家族,而文家則是毫無根基的寒門,而且嫁的還是嫡長孫女,實在是頗有誠意,很看得起文家了。

  這位趙大小姐,也是才貌雙全,溫柔嫻靜,嫁之前也是見過這位文公子的,文大公子一表人才,一股書卷氣,也是良配。

  趙大小姐的親事是祖父做的主,但父母也並沒有反對,想著女兒低嫁,婆婆自然不太敢為難她,且家中人口簡單,夫君出息,也是一門實惠的親事。

  卻沒想到,偏偏是這樣出了漏子。

  這位文夫人,本來就是寒門小戶出身,文閣老飛黃騰達之後,便來了許多不知道哪裡的親戚,有些特別能小意奉承,時時巴結,門庭倒是頗為熱鬧,待要娶新媳婦了,便有人挑唆著文夫人,說什麼:娶了這樣的兒媳婦,可就享不了福了。

  那個說:可不是,這樣的大小姐,說不得還得伺候她。

  說來說去,就把這文夫人說的沒了主意,恐慌起來,於是就有人給她出主意,說婆媳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待媳婦進門,就要給她個下馬威,把她的氣焰打壓下來,讓她知道家裡是婆婆說了算,須得好生伺候婆婆才行。

  文夫人就聽了進去,並真的做了出來。

  鄭明珠聽她說的有趣,不由催促:“那文夫人做了什麼?”

  閆珍珠笑道:“所以說結親還是要門當戶對才好,這位文夫人能做什麼?沒點兒上的了檯面的手段!趙大小姐嫁過去,新媳婦第二日,伺候婆婆用飯,文夫人說趙大小姐筷子的方向沒擺對,這已經夠下作了,還非要媳婦跪下認錯。趙大小姐雖然委屈,但礙於孝道,還是跪下了,文夫人得意的教訓了一通,竟還沒完。”

  “還有?”鄭明珠已經覺得匪夷所思了,閆珍珠笑道:“可不是,這位文夫人教訓了半日,竟叫嬤嬤拿了戒尺了,賞大少奶奶十戒尺,說是給大少奶奶長長記性,還讓嬤嬤問,太太教導的,大少奶奶可記住了?”

  鄭明珠駭笑,這種不要臉面的做法,便是在商家也是沒聽說過的,倒是真的員外家的手段,那些婆婆整治起媳婦來,就是這樣子的做派。

  可是那些媳婦,都只是寒門小戶,這位趙大小姐可是文閣老的座師的孫女兒下嫁的。

  鄭明珠忙笑道:“這樣子,趙家自然不依的了?”

  “那是當然。”閆珍珠說:“趙大小姐回房就哭的暈了過去,陪嫁來的管事媽媽當即就回了忠勤伯府去見趙家的老祖宗,趙大小姐從小兒養在老太君跟前,十分疼愛,且趙老太君也是世家嫡女出身,一輩子也沒聽說過這樣下作的事,當即大怒,也不管自己已經八十高齡,便要親自去文家接曾孫女兒。”

  娘家才是高門貴女最為有力的依靠。鄭明珠再次確認。

  文家當然也鬧翻了天,文大公子得了良配,這樣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容貌嬌美,氣質嫻靜,正是歡喜的時候,沒想到才第二日,一回家就見新婚妻子哭暈了過去,一問,知道了緣故,知道不好,一邊命人去回父親,一邊親自去找母親。

  文家出身寒微,主母沒什麼身份,家中規矩本來就不大,文大公子又有出息,他娘本來就還怕著他幾分,此時他惱怒的狠了,雖不好對他娘做什麼,他娘身邊那些湊趣兒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讓他叫人攆了出去,又叫把打了他媳婦的嬤嬤捆了起來打一頓發賣了,文夫人見兒子為媳婦出頭,這樣強硬,也是不依,便滾在地上打滾嚎哭,罵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要去尋死之類。

  閆珍珠講起故事來活靈活現:“文夫人正在嚎哭呢,得了消息的文閣老回來了,氣的渾身發抖,見老妻還在撒潑,當場就捉起來給了一個嘴巴子,把文夫人打的登時就住了聲,又叫人把文夫人押下去,祠堂裡跪著去,文夫人傻了眼,實在想不通她管教兒媳婦怎麼把她自己管到跪祠堂了。”

  鄭明珠真是挺同情文閣老的,好容易掙下的基業,卻因為老婆這樣不懂事而危險起來。

  得罪座師這種事,實在是非常的麻煩。

  不過既然文閣老現在是閣老了,說明他還是渡過了那場危機。

  趙老太君要親自接人,她兒子,趙大老爺自然不敢讓他娘去,便親自出馬,帶了趙大太太,兒子媳婦一起上門,文閣老父子急的都下跪了,還是沒有用,到底還是把趙大小姐接了回家。

  第二日絕早,文大公子就上趙家接媳婦兼磕頭賠罪,可惜連門都沒讓進。

  閆珍珠說:“那趙老太君八十歲的人了,精神還好得不得了,也不用人扶,提著龍頭拐杖親自走到自家大門口罵曾孫女婿。

  老太君早到了惟所欲為的年紀,又氣的狠了,臉面什麼的早不理了,她老人家身體又好,中氣十足,罵的整條街都聽得見,看熱鬧的人圍了七八層。

  虧你還有臉上門來接,我那曾孫女從小兒我養大的,什麼規矩不懂?我趙家是什麼人家,我家的規矩難不成還比不得你們不知道哪坑哪洞爬出來的文家?就那村婦也敢說教我們家女孩兒規矩!

  文家公子哪裡敢惹老太君,只在門口磕頭,老太君怒氣沖天,只說,休再提接回去的話,我家的女孩兒,雖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也用不著上趕著去給人當奴作婢,就算這輩子也不嫁人了,我趙家也養得起!

  口口聲聲就是要和離。

  那文夫人,挨了丈夫一巴掌,又跪了一晚上祠堂,如今又見趙家人上門來拉嫁妝了,這才知道自己又乾了件蠢事,上趕著去趙家賠禮,說起來,趙家那幾層妯娌,哪個是吃素的?趙大小姐又是養在老太君跟前的,老太君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便是她嬸嬸,郡王府的縣主嫁過去還得把趙大小姐給捧著呢,如今又佔了理,哪個肯輕易放過文夫人?

  文夫人在趙家挨了不少冷臉,不少擠兌,趙老太君就不說,直接一通混罵,趙夫人'氣病'了,在床上躺著不下來——聽說其實是被自己的婆婆趙老太君罵的,趙夫人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還被老太君罵調唆著我兒子賣孫女這種話,也實在是下不來台——文夫人的正經親家太太也自然沒有好臉色,只不過因婚事不是他們做父母的定的,而是忠勤伯親自定的,她倒沒有怎麼挨罵,只是心疼女兒,哪裡擺得出好臉色來。

  磨了一天,趙家硬是沒讓文夫人把人接回去。

  這事兒鬧了半個月,最終還是沒有和離,只是趙大小姐也沒回去,就住在自家陪嫁的宅子裡,文家公子也跟著搬過去住著,逢年過節的,趙大小姐才隨著夫婿回老宅給公婆請次安,倒是因禍得福,誰家的兒媳婦也沒有她日子舒服呀。”

  果然是奇聞啊,鄭明珠聽了一耳朵八卦,很是滿意,差點就忘了對面那小媳婦的事,倒是閆珍珠記得:“自從有了這一出,文夫人在帝都那可就有名的很了,誰家也不敢把女兒嫁給她家呀,所以他家幾個兒子雖然都是嫡出,可哪裡娶得到嫡女,就算是庶女,那些要名聲的嫡母也不敢答應的,背後指指點點,苛待庶女這種名聲,好聽的很麼?一給兒子提親,文夫人就後悔的哭一場,可是有什麼用,他們家兒子都拖的老大了,最後才不得不娶個不知什麼門戶的庶女之類,倒是可惜了文家幾個公子其實都還不錯。”

  鄭明珠明白了,怪不得那女子這副模樣,卻又能坐在那個位子上。

  閆珍珠說:“最慘的是文家的嫡幼子,二十了還沒成親,最後文閣老心一橫,竟然給他娶了個商家女,雖說是嫡女,陪嫁十分豐厚,可一個商家女……”

  鄭明珠一怔,忙問:“這個商家女是哪家的?”

  閆珍珠毫無心機,想了半天:“好像……娘家姓唐?”

  唐…………

  唐家嫡女……

  那隻會是唐秀月!

  鄭明珠只覺得嘴裡髮乾,心中砰砰的跳,手心難以自製的刺痛起來。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有許多她曾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此時豁然開朗,怪不得那些人敢如此肆無忌憚,原來竟然是搭上了文閣老。

  手心的刺痛漸漸沿著手臂放射到了脊背上,鄭明珠額上見了一層細汗,原來是真的!自己的懷疑是真的!

  他們早就謀劃長久,就要奪唐家家產!

  鄭明珠緊緊的咬著牙,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就讓那些人得逞了!

  那麼三叔還是沒有回來?最後的安排也沒有用了嗎?

  唐琪、唐玉、唐琌……這些名字此刻讓她痛恨不已,她曾經還以為這是她疑神疑鬼,也曾懷疑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可是此刻看來,再沒有錯的了!

  唐家嫡女嫁入文閣老家!

  若不是富可敵國,怎麼可能?

  而那些財富,自然就是當年她的祖父,她的父親和她掙下的!

  連她都不再是自己了,唐家長房再也沒有人了。而唯一寄予希望的三叔卻又不知為何沒有回來。

  父親,我對不住您,沒有護住這個家!

  “明珠,明珠?你怎麼了?”旁邊的閆珍珠推推她,語氣關切。

  鄭明珠從痛苦中收回一絲清明,鄭明珠,我現在是鄭明珠,絕對不能露出馬腳來!

  她在這樣的痛苦中,思緒依然清明,唐白月死了,可唐家對她來說,尚還有許多的謎團,需要她去弄明白,鄭明珠這個身份是她的托身之所,更是她查清真相的依仗,鄭明珠是公主之女,侯府長媳,這個身份自有這個身份的力量。

  鄭明珠就像是一個溺水將斃的人,此時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比起剛剛發現自己死而復生的時候,此時的鄭明珠更加感激上蒼,雖然這個身份也是遍地荊棘,可是這是個有力量的身份。

  這就足夠了!

  她對閆珍珠勉強一笑:“不知怎的,我覺得心中悶的慌,不大舒服。”

  閆珍珠點點頭:“說起來,這花廳雖說無門無窗,寬敞的很,可到底人多了些,或許你不大習慣這香味兒?”

  鄭明珠站起來:“姐姐寬坐,我出去略走一走。”

  閆珍珠笑道:“倒也是,出去透透氣,就舒服了。”

  正巧鄭明珠今天跟來的大丫鬟青果和翡翠這會子都不在,鄭明珠也管不了那麼多,扶著春杏的手就走了出去。

  在外頭走了幾步,春杏說:“少夫人,這花廳前頭不遠有個蔚雪亭,地方僻靜,再沒什麼人的,少夫人既不舒服,不如去水邊兒走走,倒清爽些。”

  鄭明珠此時思緒混亂,哪裡顧得了什麼,胡亂點點頭,就讓春杏扶著她走過去。

  大約是因為人都在花廳裡的緣故,這一路上都十分清靜,鄭明珠乍聞秘辛,還沒有從震驚和悲痛中回過神來,一會兒想著父親的早逝,一會兒想著悲痛的母親,一會兒想著看似慈愛卻包藏禍心的堂叔們,又想著三叔到底是不願意回來還是不能回來?又感念自己竟然能夠重生到這樣的權貴之家,有個極尊貴的身份。

  這真是上天垂憫,鄭明珠再無懷疑。

  原本當她發現自己重新活過來的時候,不免有一絲竊喜,誰不愛生,人誰願死?能再活一世,自然是好事。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想的不過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做一世貴女。

  是以許多事情她並不上心,只求省事,怎麼樣解決最快,最沒有麻煩,她就怎麼樣解決,無非便是覺得這是撿來的一世罷了。

  可如今,再不一樣了!

  鄭明珠深深吸一口氣,她要振作起來,她要護住那些她該護住的人!

  就算唐白月的一生已經隨風而逝,總還有一些她在乎的人和事。

  只是……不能急!鄭明珠很清醒,她首先還是必須以鄭明珠為主,只有鄭明珠好了,一切才有希望。

  越往前走,鄭明珠越覺得輕鬆,人一旦下定決心,再無疑慮,自然能步履輕快。

  小徑上已經能見到湖邊獨有的那種蔓藤植物,纏纏繞繞,一團一團的,間或看得到一些各色的小花點綴其中,或是些鮮紅滾圓的果子,十分可愛。        

  蔚雪亭的琉璃瓦飛簷已經從樹梢上露了出來,鄭明珠轉過一塊大石頭,卻見這石頭後似乎也有些鮮紅的花,春杏在一邊笑道:“少夫人看那邊,那種花是什麼呀,咱們府裡從來沒見過呢。”

  這慎王府的確有許多奇花異草,鄭明珠就順著春杏的手指看過去,春杏順勢就扶著她走了過去,那是一叢怒放的紫色花朵,花朵細小,一蓬蓬的,藤蔓纏繞著一塊更大的石頭,有一種攀沿而上的感覺。

  鄭明珠順著石頭小徑走過去,走到離那石頭還有幾尺遠的地方,竟聽到順風吹來細碎的人聲,鄭明珠一凝,停住不動了。

  這石頭後面有人在說話……

  糟糕了,鄭明珠雖然愛聽八卦,但絕對不願意自己出現在八卦的現場,在這樣僻靜的地方,又是躲在這石頭後面,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是光明正大的聊天。

  鄭明珠當機立斷就要退回去,春杏卻是一臉驚恐張口就要驚呼,鄭明珠暗叫不好,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嘴,狠狠的瞪著她。

  這有什麼好驚恐的!

  不就是無意中闖到了人家不太光明正大的聊天現場嘛,驚恐什麼,又不會死。

  鄭明珠用眼神警告了春杏一番,見她依然臉色青白,但已經鎮定了下來,才緩緩放開手,但春杏依然急的不行,剛想開口說話,那石頭後面的一個聲音已經讓鄭明珠如墮冰窖了。

  那是陳頤安的聲音!

  春杏顯然是先前就聽出來了,才會這樣驚恐。

  鄭明珠閉了閉眼,站直了不動。

  石頭後面的聲音雖小,依然聽得清楚,鄭明珠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深不見底。

  這一刻,她心如刀絞。

  直到石頭後面窸窸窣窣的衣裙聲響起,人一前一後從另外一邊的小徑走了出去,鄭明珠依然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一種深沉的絕望,如同厚重的綢緞一般鋪天蓋地的掩了過來,遮蓋住鄭明珠所有的天空,她覺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發花,鄭明珠後退一步,扶住石頭。

  春杏嚇的忙扶著鄭明珠,連聲問:“少夫人,少夫人,你怎麼了?”

  鄭明珠盯著春杏的臉,低聲說:“這件事,不許說出一個字去,但凡有一點風聲,我要你的命!”

  春杏嚇的沒口子的應是,賭咒發誓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鄭明珠終於喘出一口氣來,扶著春杏,走回馨香花廳去。

  青果她們已經回來了,在席上沒找著鄭明珠,聽閆珍珠說她出去了,就在門口等著,此時接到人,連忙問:“少夫人不舒服麼?”

  鄭明珠不欲說話,只是搖頭。

  閆珍珠果然左右逢源,正跟旁邊的一個女子聊的興高采烈,見鄭明珠走回來,倒唬了一跳:“你這是怎麼的,出去一趟臉色越發難看起來,白的這樣,可是吹了風了?”

  鄭明珠坐下來,勉強笑道:“原是想在水邊走走,沒想到風大,就回來了。”

  閆珍珠點頭說:“可不是,這倒春寒倒比前陣子冷些,你也該穿大毛兒披風出去才是。”

  鄭明珠不想多說話,只是點頭稱是。

  閆珍珠見她這樣,便說:“既然不舒服,不如回去歇著,來了這半日,也算盡了禮了。”

  鄭明珠覺得果然很好,便站起來說:“也是,我的確弱些,這便去告辭吧。”

  閆珍珠還怪同情:“妹妹平日里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鄭明珠胡亂點點頭,便要出去,剛走到一半,便見門口一陣熱鬧起來,青果看了一眼,笑道:“太子妃過來了。”

  這和鄭明珠無關,此刻她竟覺得再沒有什麼值得她關心的了,剛走了兩步,她一眼瞥見眾人簇擁著的太子妃那綺麗的裙角,鄭明珠霍然轉身。

  原來……原來是她!

  小徑邊雖看不到人影,卻看見了一角衣裙,太子妃的衣裙,在這裡絕對不會有一樣的!

  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她!

  高貴的,明麗的太子妃!

  原來是表姐表弟,原來是青梅竹馬,怪不得這樣無奈!

  怪不得陳頤安是太子黨!

  鄭明珠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一會兒恨的想要咬死陳頤安,一會兒又想起太子妃的風姿,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傻的沒邊兒了,一會兒又覺得這也怪不得他們,什麼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呀。

  一路上神思恍惚,連怎麼回到房間的都不知道。

  翡翠道:“少夫人只怕是出去吹了風了,春杏這個小蹄子,也不知道勸勸,少夫人平日里身子骨兒就不怎麼好,這樣的天氣,還讓少夫人去那冷水邊上。”

  幾個丫頭圍著,熱水淨了面,就勸道:“少夫人不如床上歇一歇也好,平日里也是歇慣了中覺的。”

  鄭明珠今日接二連三受了巨大的打擊,幾乎完全沒了主意,只由著幾個丫鬟替她去了釧環,寬了外頭衣服,躺到了床上。

  丫鬟們見她安穩合目而眠,便都悄悄兒的退到了外間做針線守著。

  鄭明珠心亂如麻,哪裡睡得著,眼睛睜的大大的,望著帳頂,覺得紛亂無比,又覺得一片空白,只是發呆。

  短短一個月,她已經記得太多的他了,第一眼見到時候冷淡的模樣,他微微一笑的樣子,他想要呵護她的樣子,他握住她的手不放,他在長輩跟前悄悄的給她打暗號。

  還有,他如天上星辰般的雙眸。

  鄭明珠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落入錦被中,立即湮開,不見蹤影。

  便如她的愛戀,來的這麼突然,卻又失去的這樣迅速。

  她的愛戀,他從來不知,她自顧自的愛戀著他,卻又與他無關。

  鄭明珠疲憊的翻了個身,把自己縮成一團,似乎這樣,便能不再受傷。

  許久之後,她漸漸的心平氣和起來,陳頤安也並沒有什麼錯啊,他已經盡到了做丈夫的責任,他與太子妃之間也並沒有出格的舉動,不過是言語中的情深意重罷了,鄭明珠嘆氣,怪不了別人,自然只能怪自己,她並沒有錯過,她只是來的太遲。

  鄭明珠也開始懷疑自己這樣經受不起打擊,是因為禍不單行,今天連受兩次都很要命的打擊,頓時就倒下了。

  真羞愧!

  什麼時候,唐家的女兒變得這樣弱不禁風了!

  必定是鄭明珠這個身體不好,她惡狠狠的想,隨即又失笑,真是無端遷怒,找不著可怪的了嗎?

  不過就是她喜歡的男人其實喜歡別的女人嗎?

  天又沒塌下來,就算塌下來,她也還有許多事要去做的!

  既然沒有感情,用起陳頤安來反而更好些吧,更沒有負擔,沒有內疚,就當他是一個合夥人,自己做一個有用的合格的妻子,再用這個身份來幫自己一把。

  反倒沒什麼負擔!

  做一個合夥人吧,鄭明珠苦中作樂的想,大約還能更灑脫一些,就如以前她做生意的時候那些合夥人,大家互相尊重,互相幫忙,關係常常類似家人。

  在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之後,鄭明珠終於再次堅強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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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變

  文閣老雖說已經官至一品,可是寒門出身,無家族可依,兒子的親事就顯得十分艱難,官職差不多的,看不起文家沒有根基,太低的,文閣老又覺得委屈了兒子,尤其是文大公子十分的出息,頗有乃父之風,不僅有才,更會做人,文閣老寄予厚望。

  正在這個時候,文閣老當年三元及第時候的座師忠勤伯趙家大老爺幫了一把,趙大老爺不僅欣賞文閣老,也欣賞文大公子,願以嫡長孫女下嫁。

  聽到這裡,鄭明珠就想起來,自己婆婆的嫡親妹子,不就嫁在趙家麼?果然這帝都什麼人家都找得出親戚來。

  趙家是帝都數的著的勳貴家族,而文家則是毫無根基的寒門,而且嫁的還是嫡長孫女,實在是頗有誠意,很看得起文家了。

  這位趙大小姐,也是才貌雙全,溫柔嫻靜,嫁之前也是見過這位文公子的,文大公子一表人才,一股書卷氣,也是良配。

  趙大小姐的親事是祖父做的主,但父母也並沒有反對,想著女兒低嫁,婆婆自然不太敢為難她,且家中人口簡單,夫君出息,也是一門實惠的親事。

  卻沒想到,偏偏是這樣出了漏子。

  這位文夫人,本來就是寒門小戶出身,文閣老飛黃騰達之後,便來了許多不知道哪裡的親戚,有些特別能小意奉承,時時巴結,門庭倒是頗為熱鬧,待要娶新媳婦了,便有人挑唆著文夫人,說什麼:娶了這樣的兒媳婦,可就享不了福了。

  那個說:可不是,這樣的大小姐,說不得還得伺候她。

  說來說去,就把這文夫人說的沒了主意,恐慌起來,於是就有人給她出主意,說婆媳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待媳婦進門,就要給她個下馬威,把她的氣焰打壓下來,讓她知道家裡是婆婆說了算,須得好生伺候婆婆才行。

  文夫人就聽了進去,並真的做了出來。

  鄭明珠聽她說的有趣,不由催促:“那文夫人做了什麼?”

  閆珍珠笑道:“所以說結親還是要門當戶對才好,這位文夫人能做什麼?沒點兒上的了檯面的手段!趙大小姐嫁過去,新媳婦第二日,伺候婆婆用飯,文夫人說趙大小姐筷子的方向沒擺對,這已經夠下作了,還非要媳婦跪下認錯。趙大小姐雖然委屈,但礙於孝道,還是跪下了,文夫人得意的教訓了一通,竟還沒完。”

  “還有?”鄭明珠已經覺得匪夷所思了,閆珍珠笑道:“可不是,這位文夫人教訓了半日,竟叫嬤嬤拿了戒尺了,賞大少奶奶十戒尺,說是給大少奶奶長長記性,還讓嬤嬤問,太太教導的,大少奶奶可記住了?”

  鄭明珠駭笑,這種不要臉面的做法,便是在商家也是沒聽說過的,倒是真的員外家的手段,那些婆婆整治起媳婦來,就是這樣子的做派。

  可是那些媳婦,都只是寒門小戶,這位趙大小姐可是文閣老的座師的孫女兒下嫁的。

  鄭明珠忙笑道:“這樣子,趙家自然不依的了?”

  “那是當然。”閆珍珠說:“趙大小姐回房就哭的暈了過去,陪嫁來的管事媽媽當即就回了忠勤伯府去見趙家的老祖宗,趙大小姐從小兒養在老太君跟前,十分疼愛,且趙老太君也是世家嫡女出身,一輩子也沒聽說過這樣下作的事,當即大怒,也不管自己已經八十高齡,便要親自去文家接曾孫女兒。”

  娘家才是高門貴女最為有力的依靠。鄭明珠再次確認。

  文家當然也鬧翻了天,文大公子得了良配,這樣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容貌嬌美,氣質嫻靜,正是歡喜的時候,沒想到才第二日,一回家就見新婚妻子哭暈了過去,一問,知道了緣故,知道不好,一邊命人去回父親,一邊親自去找母親。

  文家出身寒微,主母沒什麼身份,家中規矩本來就不大,文大公子又有出息,他娘本來就還怕著他幾分,此時他惱怒的狠了,雖不好對他娘做什麼,他娘身邊那些湊趣兒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讓他叫人攆了出去,又叫把打了他媳婦的嬤嬤捆了起來打一頓發賣了,文夫人見兒子為媳婦出頭,這樣強硬,也是不依,便滾在地上打滾嚎哭,罵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要去尋死之類。

  閆珍珠講起故事來活靈活現:“文夫人正在嚎哭呢,得了消息的文閣老回來了,氣的渾身發抖,見老妻還在撒潑,當場就捉起來給了一個嘴巴子,把文夫人打的登時就住了聲,又叫人把文夫人押下去,祠堂裡跪著去,文夫人傻了眼,實在想不通她管教兒媳婦怎麼把她自己管到跪祠堂了。”

  鄭明珠真是挺同情文閣老的,好容易掙下的基業,卻因為老婆這樣不懂事而危險起來。

  得罪座師這種事,實在是非常的麻煩。

  不過既然文閣老現在是閣老了,說明他還是渡過了那場危機。

  趙老太君要親自接人,她兒子,趙大老爺自然不敢讓他娘去,便親自出馬,帶了趙大太太,兒子媳婦一起上門,文閣老父子急的都下跪了,還是沒有用,到底還是把趙大小姐接了回家。

  第二日絕早,文大公子就上趙家接媳婦兼磕頭賠罪,可惜連門都沒讓進。

  閆珍珠說:“那趙老太君八十歲的人了,精神還好得不得了,也不用人扶,提著龍頭拐杖親自走到自家大門口罵曾孫女婿。

  老太君早到了惟所欲為的年紀,又氣的狠了,臉面什麼的早不理了,她老人家身體又好,中氣十足,罵的整條街都聽得見,看熱鬧的人圍了七八層。

  虧你還有臉上門來接,我那曾孫女從小兒我養大的,什麼規矩不懂?我趙家是什麼人家,我家的規矩難不成還比不得你們不知道哪坑哪洞爬出來的文家?就那村婦也敢說教我們家女孩兒規矩!

  文家公子哪裡敢惹老太君,只在門口磕頭,老太君怒氣沖天,只說,休再提接回去的話,我家的女孩兒,雖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也用不著上趕著去給人當奴作婢,就算這輩子也不嫁人了,我趙家也養得起!

  口口聲聲就是要和離。

  那文夫人,挨了丈夫一巴掌,又跪了一晚上祠堂,如今又見趙家人上門來拉嫁妝了,這才知道自己又乾了件蠢事,上趕著去趙家賠禮,說起來,趙家那幾層妯娌,哪個是吃素的?趙大小姐又是養在老太君跟前的,老太君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便是她嬸嬸,郡王府的縣主嫁過去還得把趙大小姐給捧著呢,如今又佔了理,哪個肯輕易放過文夫人?

  文夫人在趙家挨了不少冷臉,不少擠兌,趙老太君就不說,直接一通混罵,趙夫人'氣病'了,在床上躺著不下來——聽說其實是被自己的婆婆趙老太君罵的,趙夫人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還被老太君罵調唆著我兒子賣孫女這種話,也實在是下不來台——文夫人的正經親家太太也自然沒有好臉色,只不過因婚事不是他們做父母的定的,而是忠勤伯親自定的,她倒沒有怎麼挨罵,只是心疼女兒,哪裡擺得出好臉色來。

  磨了一天,趙家硬是沒讓文夫人把人接回去。

  這事兒鬧了半個月,最終還是沒有和離,只是趙大小姐也沒回去,就住在自家陪嫁的宅子裡,文家公子也跟著搬過去住著,逢年過節的,趙大小姐才隨著夫婿回老宅給公婆請次安,倒是因禍得福,誰家的兒媳婦也沒有她日子舒服呀。”

  果然是奇聞啊,鄭明珠聽了一耳朵八卦,很是滿意,差點就忘了對面那小媳婦的事,倒是閆珍珠記得:“自從有了這一出,文夫人在帝都那可就有名的很了,誰家也不敢把女兒嫁給她家呀,所以他家幾個兒子雖然都是嫡出,可哪裡娶得到嫡女,就算是庶女,那些要名聲的嫡母也不敢答應的,背後指指點點,苛待庶女這種名聲,好聽的很麼?一給兒子提親,文夫人就後悔的哭一場,可是有什麼用,他們家兒子都拖的老大了,最後才不得不娶個不知什麼門戶的庶女之類,倒是可惜了文家幾個公子其實都還不錯。”

  鄭明珠明白了,怪不得那女子這副模樣,卻又能坐在那個位子上。

  閆珍珠說:“最慘的是文家的嫡幼子,二十了還沒成親,最後文閣老心一橫,竟然給他娶了個商家女,雖說是嫡女,陪嫁十分豐厚,可一個商家女……”

  鄭明珠一怔,忙問:“這個商家女是哪家的?”

  閆珍珠毫無心機,想了半天:“好像……娘家姓唐?”

  唐…………

  唐家嫡女……

  那隻會是唐秀月!

  鄭明珠只覺得嘴裡髮乾,心中砰砰的跳,手心難以自製的刺痛起來。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有許多她曾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此時豁然開朗,怪不得那些人敢如此肆無忌憚,原來竟然是搭上了文閣老。

  手心的刺痛漸漸沿著手臂放射到了脊背上,鄭明珠額上見了一層細汗,原來是真的!自己的懷疑是真的!

  他們早就謀劃長久,就要奪唐家家產!

  鄭明珠緊緊的咬著牙,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就讓那些人得逞了!

  那麼三叔還是沒有回來?最後的安排也沒有用了嗎?

  唐琪、唐玉、唐琌……這些名字此刻讓她痛恨不已,她曾經還以為這是她疑神疑鬼,也曾懷疑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可是此刻看來,再沒有錯的了!

  唐家嫡女嫁入文閣老家!

  若不是富可敵國,怎麼可能?

  而那些財富,自然就是當年她的祖父,她的父親和她掙下的!

  連她都不再是自己了,唐家長房再也沒有人了。而唯一寄予希望的三叔卻又不知為何沒有回來。

  父親,我對不住您,沒有護住這個家!

  “明珠,明珠?你怎麼了?”旁邊的閆珍珠推推她,語氣關切。

  鄭明珠從痛苦中收回一絲清明,鄭明珠,我現在是鄭明珠,絕對不能露出馬腳來!

  她在這樣的痛苦中,思緒依然清明,唐白月死了,可唐家對她來說,尚還有許多的謎團,需要她去弄明白,鄭明珠這個身份是她的托身之所,更是她查清真相的依仗,鄭明珠是公主之女,侯府長媳,這個身份自有這個身份的力量。

  鄭明珠就像是一個溺水將斃的人,此時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比起剛剛發現自己死而復生的時候,此時的鄭明珠更加感激上蒼,雖然這個身份也是遍地荊棘,可是這是個有力量的身份。

  這就足夠了!

  她對閆珍珠勉強一笑:“不知怎的,我覺得心中悶的慌,不大舒服。”

  閆珍珠點點頭:“說起來,這花廳雖說無門無窗,寬敞的很,可到底人多了些,或許你不大習慣這香味兒?”

  鄭明珠站起來:“姐姐寬坐,我出去略走一走。”

  閆珍珠笑道:“倒也是,出去透透氣,就舒服了。”

  正巧鄭明珠今天跟來的大丫鬟青果和翡翠這會子都不在,鄭明珠也管不了那麼多,扶著春杏的手就走了出去。

  在外頭走了幾步,春杏說:“少夫人,這花廳前頭不遠有個蔚雪亭,地方僻靜,再沒什麼人的,少夫人既不舒服,不如去水邊兒走走,倒清爽些。”

  鄭明珠此時思緒混亂,哪裡顧得了什麼,胡亂點點頭,就讓春杏扶著她走過去。

  大約是因為人都在花廳裡的緣故,這一路上都十分清靜,鄭明珠乍聞秘辛,還沒有從震驚和悲痛中回過神來,一會兒想著父親的早逝,一會兒想著悲痛的母親,一會兒想著看似慈愛卻包藏禍心的堂叔們,又想著三叔到底是不願意回來還是不能回來?又感念自己竟然能夠重生到這樣的權貴之家,有個極尊貴的身份。

  這真是上天垂憫,鄭明珠再無懷疑。

  原本當她發現自己重新活過來的時候,不免有一絲竊喜,誰不愛生,人誰願死?能再活一世,自然是好事。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想的不過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做一世貴女。

  是以許多事情她並不上心,只求省事,怎麼樣解決最快,最沒有麻煩,她就怎麼樣解決,無非便是覺得這是撿來的一世罷了。

  可如今,再不一樣了!

  鄭明珠深深吸一口氣,她要振作起來,她要護住那些她該護住的人!

  就算唐白月的一生已經隨風而逝,總還有一些她在乎的人和事。

  只是……不能急!鄭明珠很清醒,她首先還是必須以鄭明珠為主,只有鄭明珠好了,一切才有希望。

  越往前走,鄭明珠越覺得輕鬆,人一旦下定決心,再無疑慮,自然能步履輕快。

  小徑上已經能見到湖邊獨有的那種蔓藤植物,纏纏繞繞,一團一團的,間或看得到一些各色的小花點綴其中,或是些鮮紅滾圓的果子,十分可愛。        

  蔚雪亭的琉璃瓦飛簷已經從樹梢上露了出來,鄭明珠轉過一塊大石頭,卻見這石頭後似乎也有些鮮紅的花,春杏在一邊笑道:“少夫人看那邊,那種花是什麼呀,咱們府裡從來沒見過呢。”

  這慎王府的確有許多奇花異草,鄭明珠就順著春杏的手指看過去,春杏順勢就扶著她走了過去,那是一叢怒放的紫色花朵,花朵細小,一蓬蓬的,藤蔓纏繞著一塊更大的石頭,有一種攀沿而上的感覺。

  鄭明珠順著石頭小徑走過去,走到離那石頭還有幾尺遠的地方,竟聽到順風吹來細碎的人聲,鄭明珠一凝,停住不動了。

  這石頭後面有人在說話……

  糟糕了,鄭明珠雖然愛聽八卦,但絕對不願意自己出現在八卦的現場,在這樣僻靜的地方,又是躲在這石頭後面,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是光明正大的聊天。

  鄭明珠當機立斷就要退回去,春杏卻是一臉驚恐張口就要驚呼,鄭明珠暗叫不好,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嘴,狠狠的瞪著她。

  這有什麼好驚恐的!

  不就是無意中闖到了人家不太光明正大的聊天現場嘛,驚恐什麼,又不會死。

  鄭明珠用眼神警告了春杏一番,見她依然臉色青白,但已經鎮定了下來,才緩緩放開手,但春杏依然急的不行,剛想開口說話,那石頭後面的一個聲音已經讓鄭明珠如墮冰窖了。

  那是陳頤安的聲音!

  春杏顯然是先前就聽出來了,才會這樣驚恐。

  鄭明珠閉了閉眼,站直了不動。

  石頭後面的聲音雖小,依然聽得清楚,鄭明珠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深不見底。

  這一刻,她心如刀絞。

  直到石頭後面窸窸窣窣的衣裙聲響起,人一前一後從另外一邊的小徑走了出去,鄭明珠依然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一種深沉的絕望,如同厚重的綢緞一般鋪天蓋地的掩了過來,遮蓋住鄭明珠所有的天空,她覺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發花,鄭明珠後退一步,扶住石頭。

  春杏嚇的忙扶著鄭明珠,連聲問:“少夫人,少夫人,你怎麼了?”

  鄭明珠盯著春杏的臉,低聲說:“這件事,不許說出一個字去,但凡有一點風聲,我要你的命!”

  春杏嚇的沒口子的應是,賭咒發誓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鄭明珠終於喘出一口氣來,扶著春杏,走回馨香花廳去。

  青果她們已經回來了,在席上沒找著鄭明珠,聽閆珍珠說她出去了,就在門口等著,此時接到人,連忙問:“少夫人不舒服麼?”

  鄭明珠不欲說話,只是搖頭。

  閆珍珠果然左右逢源,正跟旁邊的一個女子聊的興高采烈,見鄭明珠走回來,倒唬了一跳:“你這是怎麼的,出去一趟臉色越發難看起來,白的這樣,可是吹了風了?”

  鄭明珠坐下來,勉強笑道:“原是想在水邊走走,沒想到風大,就回來了。”

  閆珍珠點頭說:“可不是,這倒春寒倒比前陣子冷些,你也該穿大毛兒披風出去才是。”

  鄭明珠不想多說話,只是點頭稱是。

  閆珍珠見她這樣,便說:“既然不舒服,不如回去歇著,來了這半日,也算盡了禮了。”

  鄭明珠覺得果然很好,便站起來說:“也是,我的確弱些,這便去告辭吧。”

  閆珍珠還怪同情:“妹妹平日里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鄭明珠胡亂點點頭,便要出去,剛走到一半,便見門口一陣熱鬧起來,青果看了一眼,笑道:“太子妃過來了。”

  這和鄭明珠無關,此刻她竟覺得再沒有什麼值得她關心的了,剛走了兩步,她一眼瞥見眾人簇擁著的太子妃那綺麗的裙角,鄭明珠霍然轉身。

  原來……原來是她!

  小徑邊雖看不到人影,卻看見了一角衣裙,太子妃的衣裙,在這裡絕對不會有一樣的!

  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她!

  高貴的,明麗的太子妃!

  原來是表姐表弟,原來是青梅竹馬,怪不得這樣無奈!

  怪不得陳頤安是太子黨!

  鄭明珠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一會兒恨的想要咬死陳頤安,一會兒又想起太子妃的風姿,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傻的沒邊兒了,一會兒又覺得這也怪不得他們,什麼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呀。

  一路上神思恍惚,連怎麼回到房間的都不知道。

  翡翠道:“少夫人只怕是出去吹了風了,春杏這個小蹄子,也不知道勸勸,少夫人平日里身子骨兒就不怎麼好,這樣的天氣,還讓少夫人去那冷水邊上。”

  幾個丫頭圍著,熱水淨了面,就勸道:“少夫人不如床上歇一歇也好,平日里也是歇慣了中覺的。”

  鄭明珠今日接二連三受了巨大的打擊,幾乎完全沒了主意,只由著幾個丫鬟替她去了釧環,寬了外頭衣服,躺到了床上。

  丫鬟們見她安穩合目而眠,便都悄悄兒的退到了外間做針線守著。

  鄭明珠心亂如麻,哪裡睡得著,眼睛睜的大大的,望著帳頂,覺得紛亂無比,又覺得一片空白,只是發呆。

  短短一個月,她已經記得太多的他了,第一眼見到時候冷淡的模樣,他微微一笑的樣子,他想要呵護她的樣子,他握住她的手不放,他在長輩跟前悄悄的給她打暗號。

  還有,他如天上星辰般的雙眸。

  鄭明珠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落入錦被中,立即湮開,不見蹤影。

  便如她的愛戀,來的這麼突然,卻又失去的這樣迅速。

  她的愛戀,他從來不知,她自顧自的愛戀著他,卻又與他無關。

  鄭明珠疲憊的翻了個身,把自己縮成一團,似乎這樣,便能不再受傷。

  許久之後,她漸漸的心平氣和起來,陳頤安也並沒有什麼錯啊,他已經盡到了做丈夫的責任,他與太子妃之間也並沒有出格的舉動,不過是言語中的情深意重罷了,鄭明珠嘆氣,怪不了別人,自然只能怪自己,她並沒有錯過,她只是來的太遲。

  鄭明珠也開始懷疑自己這樣經受不起打擊,是因為禍不單行,今天連受兩次都很要命的打擊,頓時就倒下了。

  真羞愧!

  什麼時候,唐家的女兒變得這樣弱不禁風了!

  必定是鄭明珠這個身體不好,她惡狠狠的想,隨即又失笑,真是無端遷怒,找不著可怪的了嗎?

  不過就是她喜歡的男人其實喜歡別的女人嗎?

  天又沒塌下來,就算塌下來,她也還有許多事要去做的!

  既然沒有感情,用起陳頤安來反而更好些吧,更沒有負擔,沒有內疚,就當他是一個合夥人,自己做一個有用的合格的妻子,再用這個身份來幫自己一把。

  反倒沒什麼負擔!

  做一個合夥人吧,鄭明珠苦中作樂的想,大約還能更灑脫一些,就如以前她做生意的時候那些合夥人,大家互相尊重,互相幫忙,關係常常類似家人。

  在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之後,鄭明珠終於再次堅強起來了。
通州莊園

  鄭明珠在一邊胡思亂想,陳頤安看了她一眼她也沒察覺,陳頤安便開口說:“這屋裡真是越發沒了規矩,十天半個月也沒人不露一面,你們是怎麼服侍少夫人的?”

  那樣冷淡的語氣,三個姨娘都跪著不敢動,也不敢抬頭。楊姨娘默默跪著,神色不動,極為平淡。

  宣紋當然是最冤枉的,前天晚上才抬的姨娘,基本算是無妄之災,可是顯然她是最熟悉陳頤安的人,知道這種時候的陳頤安完全不能回話,只得跪在一邊。

  陳頤安心中有一股壓抑的情緒,此時藉著這事爆發出來了,劈頭蓋臉一頓訓斥,鄭明珠在一邊坐著,也不做聲。

  她還是第一回見到陳頤安的這一面,說實話,還挺嚇人的。

  平日里的陳頤安,溫文爾雅,雖說話不多,神色卻常是溫柔,倒沒見過他這樣。

  待陳頤安稍微告一段落,鄭明珠才敢柔聲勸道:“這也是妾身的錯,原想著是大爺吩咐過她們的,也就沒敢自專,平日里丫頭們服侍著也盡夠了,大爺且息怒,如今我已經知道了,今後自然教導她們。”

  三位姨娘也忙磕頭:“奴婢知錯了,請大爺、少夫人責罰。”

  鄭明珠就看著陳頤安:“大爺教訓過了,就罷了吧?”

  陳頤安卻不肯就此罷休:“也不能一徑寬厚,你們都回自己屋子,這三日也不用出來請安了,好好的抄一百遍女誡,也學一學規矩。”

  三位姨娘哪敢駁回,都磕頭領了,見陳頤安和鄭明珠都沒有話了,才悄悄的低頭退出去。

  直走完了抄手走廊,到了月洞門之前,走在最後,從頭到尾面色一直沒有絲毫波動的宣紋,突然回頭看了甘蘭院正房一眼,輕輕的笑了笑。

  鄭明珠見屋裡清淨了,方才鬆了口氣,只是一時間,兩人之間越發覺得尷尬,鄭明珠找不著話來轉圜,陳頤安也僵著不說話,偏越是這樣,兩個人越是不自在,氣氛倒比先前更僵。

  終於,鄭明珠靈機一動,笑道:“有一件事,正要討大爺一個示下。”

  “什麼事?”

  鄭明珠笑道:“我在通州的兩個莊子,雖是看了帳,也是清爽的,不過我想著,田莊不比鋪子,論起來,雖說出息比不上鋪子,但竟比鋪子更要緊些,這裡頭真有什麼欺上瞞下的事也得到了地方才看得到,若是鬧出個什麼事來,難以收拾,我就想著這幾日去莊子裡看看,再說,我這年後病了一場,如今雖好了,還有些不大爽利,倒想出去發散發散,若是大爺答應,我想索性住個幾天,不知大爺的意思?”

  她是想著,自己是因剛知道昨天的那樣子有些不自在,態度就難免不自然,陳頤安又敏感,兩個人對著越發不自然了,不如趁著整理莊子,出去住個幾日,再回來自然就好了。

  陳頤安聽說,想了想:“也罷,今日倒也開始暖和起來了,這時節,在莊子上住些日子,倒也確是比悶在家裡好。”

  鄭明珠巧笑倩兮,忙十分承情的說:“大爺和我想的一樣,這樣的天氣,原是最適合踏青了。”

  陳頤安見她一邊說著,一邊梳妝完了,就站起來:“趁著給母親請安,就把這事說了吧。”

  鄭明珠忙笑道:“也要請一請母親,我那莊子雖不大,倒也是有山有水,母親只怕也喜歡,母親成日管家勞累,這樣好天氣,越該發出去住幾日才疏散。”

  這話說的陳頤安高興起來:“你想的很是,咱們這就去吧。”

  鄭明珠便隨著他一起去榮安堂。

  陳夫人聽陳頤安一說,果然高興,又聽是媳婦的意思,越發笑逐顏開,連陳熙華也鬆動了表情,點頭道:“媳婦既有這樣的孝心,你便去住些日子疏散疏散也好。”

  陳夫人還有些猶豫:“只是我出去了,這府裡交給誰呢。”

  這個鄭明珠不好說話,陳熙華說:“不過三五日,哪裡就亂了套了?你就交給花姨娘照看這幾日,再有你身邊平日里管事的婆子媳婦,留幾個得力的下來就是了。”

  陳夫人皺眉道:“昨兒早上姨娘們過來說話,花姨娘便身子不爽利,我見她臉色不好,連今日請安都免了,侯爺這會兒倒要勞動她?回頭不說是侯爺的主意,倒要說我不體恤人,我看,還是蘭姨娘罷了,她在我身邊兒服侍的時候,原也管過些事的。”

  陳熙華哪裡在意這些後宅的花樣,只是說:“不拘誰也罷了,想著不過幾日的事,也亂不起來。”

  鄭明珠見話說到這裡,才笑道:“父親說的是,母親手裡使出來這些老成的媽媽們,哪裡還有什麼不放心,母親只管放寬心好生散散心才是。”

  又說了些閒話,商量出去的事情安排,奉承的陳夫人十分歡喜。

  因不帶小姐們,出去就簡單些,陳夫人安排府裡的大小事務,鄭明珠也有小姐們的錦蓮榭需要安排,她還拜託陳頤安:“母親說,明日宮裡的嬤嬤就要來了。再過兩日,又有請的女先生也要來,我出去了,還得請你幫忙安排一下。”

  陳頤安不以為意:“又不是什麼大事,交給墨煙就是了。”

  鄭明珠嗔道:“妹妹們的事,自然是大事,墨煙雖說能幹,到底是丫鬟,你叫她怎麼去安排小姐們呢,我不管,你得答應我。”

  陳頤安倒笑了:“你自己接的差使,倒來支使我,這是什麼道理?”

  鄭明珠看他一眼,心中若有所悟。

  似乎越是態度放鬆,使些嬌嗔,來些無關緊要的蠻不講理,似乎他越受用?

  越是小心翼翼的捧著他,他反倒不自在。

  鄭明珠便笑道:“是你的妹妹,你難道不該操心?再說了,我又不是出去受用,是陪著母親出去,連你的孝心一併盡了,你在家裡,難道不該替我辦事兒?”

  陳頤安果然受用,笑道:“罷了罷了,說不過你,放心玩你的去罷,我自然替你辦就是了。”

  果然如此!

  鄭明珠找到竅門,簡直覺得生命中出現了一縷曙光,心情大好,不由巧笑道:“誰叫你是我男人呢,便是我沒理你也要替我辦呢。”

  陳頤安啼笑皆非,笑著一徑走了。

  鄭明珠這才坐下來,叫丫鬟們收拾東西,打點出去的衣服用具,又吩咐丫鬟們在家裡的一應事務,大丫鬟只帶翡翠和瑪瑙出去,留下玲瓏、珊瑚和墨煙接著辦事。

  一邊又打發人快馬跑到通州莊子上去報信,吩咐莊頭打掃屋子,置辦一應用具,還算條理分明。

  幸而她如今不管家事,倒不算麻煩。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早早起身,前往榮安堂,用過了早飯,陳夫人又把府裡的管事媳婦們都傳齊了,在議事的花廳里站了一地,吩咐了一些話,便把對牌給了蘭姨娘。

  鄭明珠還是第一次見到蘭姨娘,見她也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生的高鼻大眼,倒是十分明麗,她膝下也有一子,五爺陳頤謙,是侯爺幼子,今年才八歲。昨日聽陳夫人的口氣,這位蘭姨娘應該曾經是她身邊的丫鬟,後來給了侯爺做姨娘。

  那就也算是陳夫人的助力了,所以陳夫人出去就把事情交給她,而不是得寵的花姨娘。

  鬧了半早上,鄭明珠才與陳夫人出了門,兩人分坐兩輛侯府規制的平頂大車,後面又有七八輛丫鬟婆子們坐的小綠油車,並十幾個小廝跟車,這才浩浩蕩蕩的往通州去了。

  出得帝都,果然讓人精神上為之一振,莊頭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帶了人等在通州地界上接,見了武安侯府的車隊,一行人便跪下磕頭請安,早有丫鬟過來掀開了車簾子,鄭明珠道:“勞動兩位管事了,這裡就不下車了,現在去莊子上罷。”

  夏長富和裴國海聽了吩咐,都道:“不敢說勞動,莊子上俱已安排好了,夫人和少夫人只管放心。”

  便帶著人在前頭引路,往莊子上去。

  鄭明珠的莊子不小,其中大的那個原是皇莊,俱是良田,小的那一個也是悉心安排的,位置田地都極好,又特地與大的莊子接上,一行人的車馬踏上莊子地界後都跑了一盞茶時分,才到了莊院。

  這裡是夏長富管著的莊院,門口的石頭上勘著'雙慶園'三個字,莊院不算大,只有幾排房子,只是種花養魚,倒也顯得頗有野趣,陳夫人與鄭明珠倒是罷了,跟來的丫鬟們都是圈在帝都長大的,哪裡見過這鄉間野趣,俱都東張西望,一臉新奇,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鄭明珠扶著陳夫人走進正堂,這屋子修的闊大,屋頂很高,上首是八仙桌並黑漆的太師椅,鄭明珠扶陳夫人坐了,夏長富等人才進來磕頭。

  陳夫人笑道:“這次叨擾你們了,安哥兒媳婦來莊子看看,我也跟著來了,倒擾的你們不得安生。”

  夏長富忙道:“夫人這樣說,小的們無地自容了,平日里求著夫人和少夫人來散散心,還怕不肯賞臉呢,只這鄉里,一應都粗糙的很,只怕夫人和少夫人不自在。”

  陳夫人笑道:“原就是為了個野趣兒罷了。”

  夏長富又引著自己的家人並莊子上有臉面的管事來磕頭,裴國海因少夫人沒有住到自己那邊莊子上去,也帶了人過來伺候,鬧了一陣,鄭明珠笑道:“今日一早趕路過來,母親只怕也乏的很了,不如去歇一歇,就不擺宴了,夏管事吩咐去做一點新鮮菜蔬,等會兒送進來用吧。”

  陳夫人覺得這主意好,便點頭稱是。

  夏長富忙應了,吩咐人先去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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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遇舊識

  鄭明珠帶了丫鬟,親自服侍陳夫人在後頭收拾的乾淨爽潔的正房歇下了,又囑咐陳夫人帶出來的大丫鬟茜草和桑柔好生伺候,這才走出來。

  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在前廳等著,夏長富先回道:“因少夫人奉夫人來小住,小的已經把這院子裡閒雜人等都吩咐避出去了,只留了小的幾個兒媳婦伺候,少夫人有事要吩咐,只要讓身邊的姐姐們傳她們說話便是。”

  說著,就讓自己的兒媳婦們進來磕頭。

  鄭明珠知道夏長富元配早逝,後來娶了個填房,又難產沒了,他就沒有再娶,只把幾個兒子養大,如今已經有三個兒子娶了媳婦,還有兩個小的,也有十幾歲了。

  進來的三個年輕婦人,雖說都粗手大腳,一看就是鄉里人,但穿著打扮在這鄉里卻是上等的,都穿著簇新的緞子褙子,頭上插著金簪子,進來磕了頭,說話神情俱都小心翼翼。

  鄭明珠笑著問了幾句,就叫翡翠,每人賞了一隻帝都時新花樣的金鐲子。

  裴國海也差不多這樣的說法,鄭明珠也是照樣兒叫進來見了,裴國海的媳婦楊氏帶著兩個兒媳婦進來,賞了同樣的金鐲子。

  不過鄭明珠倒是打量了裴國海的小兒媳婦好幾眼,這媳婦大約還是個新媳婦,才十六七歲的樣子,也是一般的穿著緞子褙子,帶著赤金簪子,竟是生的白皙纖細,和那些莊家婦人大是不同。

  楊氏是個伶俐人,見了鄭明珠的目光,便笑道:“少夫人可是見我這小兒媳婦有些不同?”

  她一說,幾個婦人就抿嘴笑,其中夏長富的大兒媳婦王氏,是個爽快人,便笑道:“裴大娘又要炫耀他家兒媳婦了。”

  鄭明珠也笑,她自從成為鄭明珠以來,身邊全是高門貴冑,家家豪門,人人說話都極講禮儀,個個都有架子,好不憋悶。

  倒是這些鄉間婦人,說話爽快,此時雖然還不是很放得開,但至少不會端著。

  楊氏笑道:“我這兒媳婦本就比你們好,還不許我誇一誇不成?人家少夫人是貴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鄭明珠啼笑皆非,貴人就一眼能看出來?

  她便笑道:“我瞧著你這媳婦,倒不像莊子裡的人。”

  那小媳婦臉通紅,羞澀的低著頭。

  楊氏笑道:“果然是少夫人,一眼就看明白了,我們家這媳婦,不是我自誇,十鄉八里找不出第二個來,模樣兒又好,性情又好,打的一手好算盤,比請來的賬房先生還強,自從她進了門,我家老頭子再不愁算賬了。”

  鄭明珠就明白了,這的確不是在鄉里娶的媳婦,應該是城裡頭什麼鋪子裡的閨女,不知怎麼嫁到了這鄉里。

  鄉里的小子娶到了城裡媳婦,家裡頭自然是歡喜的,必然另眼相看。

  鄭明珠便笑道:“怪道看著就不像做農活的,原來還會管賬呢。只不知娘家是帝都的還是通州城的?”

  那小媳婦就紅著臉小聲回道:“回少夫人話,奴婢的娘家是帝都城的,娘家姓鬱,因從小兒看著爹爹兄長管鋪子,便也學了些。”

  姓鬱!

  鄭明珠心中一跳,不動聲色笑問道:“你們家自己開著鋪子不成?”

  小媳婦回道:“回少夫人話,奴婢的娘家爹爹並哥哥原都是替人管著鋪子的,分別管著積善唐家兩間鋪子。”

  竟然是她!

  鄭明珠的預感得到證實,這個小媳婦,其實這是她第二回見到她了。

  第一回的時候,她還是唐白月,那個時候,父親還在世,她坐在父親身邊吃酥餅,看到鬱掌櫃牽著的那個小女孩兒,一雙大眼,怯生生的看著自己。

  她就遞了半個給那小女孩兒,小女孩兒不敢要,縮到鬱掌櫃身後,只露出一隻眼睛看著自己。

  這一次,她連看都不敢看向自己了,只低著頭,小聲回著話。

  鄭明珠差點要脫口而出,問她你父親還好嗎!

  最終還是硬生生忍了下去,只是笑道:“原來是家學淵源,既然父兄都能替人管鋪子,你自然也該學一學。”

  鬱氏低頭不語。

  鄭明珠就轉而問起別的事來,那王氏也很精明能幹,說起莊子裡的事來頭頭是道,鄭明珠問了一會兒便說:“我也乏了,先去歇一會兒。”

  這些媳婦們都殷勤的伺候著她去後頭,因是奉陳夫人來,上房自然是陳夫人住了,給鄭明珠收拾下的屋子在正房不遠,也是高大疏朗的幾間大屋,連丫鬟婆子的歇的地方一併都有了。

  鄭明珠十分滿意。

  翡翠和瑪瑙伺候著她寬了外頭衣服,安穩歇下,鄭明珠雖乏了,心中有事,卻是不大睡得著。

  屋裡很安靜,寬大的木頭窗子外隱約有不知名的鳥叫聲,鄭明珠在朦朧中似乎看見了許多前塵舊事,父親的音容笑貌歷歷眼前。

  朦朧舊夢中,鄭明珠潸然淚下。

  她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怔怔的,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外間點了燭火,聽到了動靜,翡翠和瑪瑙都進來了,笑道:“少夫人醒了。”

  端了茶給她漱漱。

  鄭明珠清醒了點,問:“夫人可醒了?怎麼沒叫我。”

  翡翠回道:“夫人已經醒了,特意打發了桑柔姐姐來說,不要驚動少夫人的,夏大家的已經送了晚飯進來,夫人用過了,少夫人若是這會兒用,那就派人傳去?”

  鄭明珠點點頭:“也好。”

  不過片刻,夏大家的王氏就帶著兩個丫頭端了食盒進來,放了桌兒,一樣樣擺好,笑道:“鄉里沒什麼好東西,少夫人吃個野味兒罷了。”

  只見一桌菜也是安排的很精心,雞鴨魚都成了配菜,主角反倒是時令的菜蔬,整治的精心,都掐的嫩尖兒,中間一大碗苦筍雞皮湯,旁邊攢著一碟蒸白魚,一碟香油馬蘭頭,一碟炒的青菜心兒,一碟臘鴨腿,一碟香椿雞蛋,還有一盅兒薺菜餛飩。

  雖說都是鄉野風味,卻是香味撲鼻,鄭明珠便覺胃口大開。

  王氏笑道:“這些菜都是地裡現摘的,雞鴨都是咱們院子裡自己餵的,那白魚是那邊肖灣河的特產,因離水就活不長,外頭不大吃得著,少夫人嚐嚐,有一兩樣能吃的,就不枉我們的孝心了。”

  鄭明珠笑道:“先我進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裡一株香椿樹,倒是長的好。”

  王氏笑道:“如今香椿正是時候,嫩芽兒剛好肥厚,只怕再過兩天,就得老了。”

  鄭明珠拿起筷子夾了一點嚐嚐,笑道:“還是你們這現摘的好,咱們府裡,一樣是莊子上每日送菜蔬進來,偏就不如你們這的香甜。”

  王氏見她開始吃了,也就不敢多說,悄悄兒的退到外頭候著。

  鄭明珠倒真的胃口大開,那白魚魚肉特別滑嫩清甜,只這樣簡單的澆了醬油蒸了,已經十分有味,薺菜餛飩她吃了有七八個,湯也喝了大半碗,鮮美無比。

  因王氏另送了飯菜給身邊兩個有臉面的大丫頭,剩下的便散了給小丫頭們吃。

  鄭明珠又去正房陪著陳夫人說話,陳夫人情緒非常好,晚飯後在莊子裡散散步,還看著丫鬟們摘了些野花兒拿大陶瓶插起來,頗有野趣。

  鄭明珠到莊子上是有正事的,陳夫人也知道,倒也沒挑剔鄭明珠沒有時時跟著伺候,且裴國海家的又夠伶俐,忙上忙下,跟前跟後的伺候著,陳夫人倒對鄭明珠說:“你來是有正事兒做的,不用總在我跟前伺候,只管忙你的去,這邊這麼多人跟著我,還怕我丟了不成。”

  鄭明珠就笑:“既然母親體恤,媳婦就放肆了,就隻母親千萬小心,這裡不比家裡,不要勞動著了。”

  陳夫人就對楊氏笑道:“看我這媳婦,多囉嗦。”

  楊氏在一邊湊趣:“少夫人這是孝心,我家的兒媳婦雖也好,這樣一比,可就差遠了。”

  雖說說的粗鄙,陳夫人還是很高興。

  婆婆,是一定要搞好關係的才行。

  鄭明珠心中有事,陪著說笑了幾句,便告辭走了。

  夏長富、裴國海都等在外頭院子裡,這件事鄭明珠早就盤算過了,按照鄧家的琳姐兒的說法,莊子的入息還在其次,這樣大一個莊園,一年頂天了也就四五千銀子,加上些東西。武安侯府的用度又用不到她的莊子上的東西,更是有限,再加上天災,每年只要大致不差,也就是了。

  且莊稼人辛苦,略放寬些兒,多落些在下頭,也是行善積德的好事。

  鄭明珠深覺有理。

  但是莊子上也有兩樣卻不得不防。

  一樣是人數,莊子上除了管事就是佃戶,按例都是有名冊的,人若比名冊多了,就得防著是不是莊頭仗著主子的名頭兼併土地,私養佃戶。

  還有一樣便是佃租,須得細查這佃租究竟是繳的多少,莊頭多少落一點無關緊要,要緊的是,若是莊頭太貪,佃租苛刻,竟至逼死佃戶,鬧出來就不是小事了。

  雖然只是鄭明珠的陪嫁莊子,但御史彈劾的則必然是武安侯府和安國公府了。

  鄭明珠聽琳姐兒這樣一說,頓時不安起來,她原本的身份地位注定她想不到這些,在她看來,一個田莊就是一個田莊。

  可是在這樣的勳貴之家,卻還有更多的講究。

  在那樣的場合,鄭明珠和琳姐兒當然沒有機會多說,不過鄭明珠也是靈透之人,琳姐兒只要點撥兩句,她就清楚了,明白了裡面的厲害關係,根據這兩個要點,她倒是盤算出了一個法子。
莊園清查

  此時院子裡候著的,夏長富和裴國海是莊頭大管事,因莊子都不小,自然還有不少小管事,二十多人站在院子裡,也不少。

  鄭明珠細細的觀察了一番,和夏長富與裴國海一樣,這些人也都沒有穿著綢緞,只是細布褂子,他們極少見到這樣高身份的人,個個都低頭斂目,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

  鄭明珠微微一笑,說:“我還是第一次到莊子上來,除了夏爺和裴爺,諸位管事都不認得,只是昨兒一路上略看了看,倒也井井有條,可見諸位也是用了心的,我原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只我這第一次來,便想著也讓大夥兒也都高興高興,辛苦了這一年。”

  鄭明珠說著掃了地下那些人一眼,接著說:“你們現便就去叫各家佃戶,都來領賞錢。”

  院子裡的小管事都不約而同的看了夏長富一眼,夏長富賠笑道:“還是少夫人慈悲,只這佃戶多了,又都是莊稼人,不大講究,若是都叫來這裡,未免人多氣味雜,只怕少夫人不慣,依小的看,這些佃戶橫豎都是由他們管著的,不如交給他們發下去,也是一樣。”

  鄭明珠幾乎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原本在唐家,她早就做到了上通下達,無人敢違拗,原本習慣了,從來沒有太過考慮過這個問題,直到成為鄭明珠,一個被架空了的主子,她才發現,第一時間就敢駁回的奴才,多半是不把你放在眼裡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對這類駁回保持了一定的戒心,尤其是這種帶著阻止意味的駁回,更要加倍小心。

  鄭明珠不動聲色,那些小管事已經紛紛附和起來。

  但是,涇渭分明。

  裴國海和他帶來的小管事,依然低著頭,一聲不吭,鄭明珠心中就有了點數了。

  這些小管事,都是根據地方大小管著幾十戶佃戶,對上,他們必要聽莊頭的,對下,則權利不小,雖不到生殺予奪的地方,卻直接能掌握著佃戶的生活好壞。

  鄭明珠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依然不太伶俐,接收到鄭明珠的眼色,有點遲疑。

  倒是瑪瑙見這個樣子,便說道:“少夫人原是為了施恩,自然是要見一見人,才是那個意思,說不得還要勉勵幾句,若只是為了發點銀子,少夫人哪裡還用從帝都到通州來呢?各位管事這便去辦事吧,只管叫人來,近的早些遠的遲些,橫豎今明兩日就見完了。”

  咦,這個丫鬟倒有些殺伐決斷。

  鄭明珠不免多看她一眼,因她是顧媽媽的親戚,在四個丫鬟中,鄭明珠並不太待見她,只是因她到底從小兒服侍鄭明珠,本身又只是個十來歲的姑娘,在顧媽媽當權的日子中雖說是屋裡的頭一份,卻也話不多,並沒有不敬的舉動,這才容下了她。

  至於給顧媽媽通風報信的事,這也是人之常情,還只是提醒顧媽媽補救空虧,算不得什麼要緊。

  顧媽媽去了之後,瑪瑙病了一場,便越發沉默寡言了。

  沒想到,這個時候說話還頗有章法。

  比翡翠強多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院子裡的人不敢再駁,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叫那些小管事叫人去。

  鄭明珠笑道:“兩位管事都坐著歇歇罷了,來人,給兩位管事搬座兒,上茶。”

  兩人忙謝了座,自有外院小麼兒殷勤的搬了來。

  鄭明珠心中影著事,便趁這個空擋笑道:“這莊子我住著倒是不錯,又清淨又舒服,就是許多事不懂,頗為好奇。”

  夏長富賠笑道:“少夫人這是第一回來,覺著新鮮罷,咱們莊戶人家,哪裡能和帝都府上比呢,不過就是勞作吃喝,過日子罷了。”

  鄭明珠笑著點頭,又對裴國海說:“昨日我見你家小兒媳婦,倒頗為喜歡,叫她來陪我說說話兒,也問問這莊子上的趣事,不知可得閒?”

  裴國海連忙起身回道:“只管叫她來便是,哪有什麼忙的去處。”

  忙就吩咐小麼兒去叫人。

  不過片刻,鬱氏就過來了,手裡一張大芋頭葉子,裡頭是滿滿一葉子水靈靈的櫻桃,又大又紅,綠葉子襯出來,格外好看,有些靦腆的福了福,笑道:“這是莊子裡種的,剛摘下來的尖兒,才給夫人送了些去,正巧少夫人叫我,我就帶了來。”

  翡翠忙去接了來,叫小丫頭去洗,又拿出一個蓮花形的青瓷大盤子來裝,鄭明珠對鬱氏招招手,起身到里間去坐。

  鬱氏到底與這些莊稼人不同,雖說靦腆,卻也沒有束手束腳,只低頭站在地下,鄭明珠笑道:“搬個杌子來給裴二家的坐。”

  鬱氏忙道:“在少夫人跟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鄭明珠笑:“叫你來陪我說話兒,站著做什麼,你只管坐。”

  鬱氏這才別彆扭扭的坐了,小丫頭又倒了茶來,她忙道:“妹妹讓我自己來吧,又勞動了妹妹。”

  鄭明珠便拉起家常來:“你也是才嫁過來的吧?閨名叫什麼?家裡還有什麼人,從帝都過來,可習慣?”

  鬱氏說:“少夫人猜的不錯,奴婢是上個月才過門子的,也沒有正經名字,因娘生我的時候,夢到天上一團團雲彩,家里便都叫著雲兒,娘去的早,家裡也就只有爹爹和哥哥們,因公爹原來是在帝都郊外管莊子的,與爹爹多年交情,婆婆和嫂嫂都極好,倒沒有什麼不慣的。”

  這丫頭說話,倒是清晰明白,條理也清楚。

  鄭明珠就笑道:“你說你爹爹與哥哥都管著積善唐家的鋪子,便是一家子都是管事了?怪不得連你也學的好,你婆婆忙不及的就誇呢。”

  鬱雲兒說:“原是哥哥跟著爹爹學,學的好了,得了唐家大小姐賞識,特升了哥哥起來,單叫他管著一個鋪子,只舊年底,唐家大小姐沒了,爹爹和哥哥的差使都丟了。”

  唐白月的記憶只到舊年底,到她醒過來,已經是今年今後了,鄭明珠心中雖有預感,可是此時聽鬱雲兒這樣一說,心中也是痛不可言。

  鬱叔一直就是父親的心腹,留給她用的人,在她成長的過程中,幫了她許多許多,鬱家三個兒子她都認得,鬱家大哥已經學了出來,機敏沉穩,前年,唐白月就把北城上街那間綢緞鋪子交給了他管。

  而如今,唐白月死了,連他們的差使都丟了。

  這中間的腥風血雨,她如何想像不到?

  鄭明珠側身拿起一顆櫻桃,藉此微微掩飾一下情緒的波動。

  過了一會兒,她才笑道:“也無妨,既然能替唐家管鋪子,去哪裡不行呢?”

  鬱雲兒輕輕嘆口氣:“雖說是少夫人說的這個理,只是爹爹生氣的緊,一兩個月都叫著心絞痛,外頭又傳著些不三不四的話,倒有兩家請他管事的,爹爹也沒出去,如今還歇在家裡頭養花兒呢。”

  鄭明珠笑了笑,真覺得運氣不錯,便笑道:“說起來,我在帝都也有幾個鋪子,只原來的管事不大懂生意,我正想著找個積年有經驗的人來幫我呢,不知道令尊可願意?”

  找不著廖三娘子,竟找到了鬱叔,又是這樣名正言順的,鄭明珠真覺得不錯。

  鬱雲兒再想不到少夫人這樣說,忙笑道:“爹爹雖說替唐家管過鋪子,可是侯府的產業何等要緊,只怕爹爹不成的,少夫人還是再找好的吧。”

  鄭明珠嗔道:“積善唐家我也知道,雖說沒有功名,生意卻做的極大的,令尊這樣的都管得,如今只怕是嫌我那鋪子小了,施展不開吧?”

  這樣的話說下來,鬱雲兒就無法了,只得說:“少夫人這話奴婢可當不起,奴婢這就叫人給爹爹帶信去。”

  鄭明珠笑道:“你告訴令尊,若是嫌棄我地方小,我明兒就叫府里大管家拿著大爺的名帖上門請去。”

  鬱雲兒唬的連忙站起來,連稱不敢。

  鄭明珠滿意了,心情好了許多,又叫她吃櫻桃,問些其他的事,她如今在侯府練了一個多月了,說話頗有章法,不聲不響的繞著鬱雲兒說了不少唐家後頭的事,只是鬱雲兒雖然不像大家女子養在深閨,卻也不大理外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唐家大小姐沒了後,長房無人,唐家族長便要開祠堂,過繼一子到長房承繼香火,直鬧了兩個月還沒鬧清楚。

  長房無人?!

  三叔雖早年因種種原因離了家,多年未歸,可他也是祖父的親兒子,爹爹唯一的親弟弟,比誰的身份不正?憑什麼就說長房無人了?

  三叔到底現在怎麼一回事呢!只盼三叔肯回來,而且來得及回來。

  鄭明珠牙齒緊緊咬著,這真是明火執仗的搶劫!承繼的豈止是香火,更是長房的家財,長房長子雖然沒了,長房的三子卻還在,她還依稀聽說三叔是有一個女兒的。

  而且這麼多年了,再有兒子也是極有可能的。

  竟然就過繼了?

  雖然從廖三娘子失蹤起鄭明珠就知道事情十分不妙,可如今連鬱叔都被攆回家了,真不知道到底鬧成什麼樣了?

  長房雖然根基深厚,數十年經營,自然不是那些遊手好閒的族人可比。鄭明珠料那些族叔們一時半刻還接手不了大部分商行,也提不了票號裡的銀子,但時間對她十分不利,拖的越久就越難收拾。

  而且她現在的身份也沒有辦法去收拾,唯一就寄望三叔肯回來。

  只是鬱雲兒不太清楚這些事,今後等到鬱叔來了,就能知道了,鄭明珠深深的吸了口氣,平息情緒,不再問她鬱家的事,轉而問起來這莊子裡的事來。

  她如今是鄭明珠,自然這個身份更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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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底抽薪

  說了好一會兒,翡翠進來回道:“少夫人,有佃戶到了。”

  鄭明珠便款款的站起來,對鬱雲兒說:“你既會算賬,我這裡正好有差使給你。”

  隨即便給鬱雲兒交代:“那邊屋裡放著兩大筐銅錢,佃戶來了,你便問他去年一年共收了多少莊稼,繳了多少租子,你再照著他說的按比例寫下賞錢,他繳了一百錢,你便賞他五個便是,你寫下來,叫他畫押,便拿著條子去那屋的廊下交給翡翠領錢,你可明白?”

  這也並不難,鬱雲兒忙應了,跟著走出去。

  鄭明珠又吩咐了翡翠幾句:“你收了條子,不管是多少錢,你都給他,叫小丫鬟唱出共繳了多少錢,賞多少錢這樣,可明白?”

  便叫瑪瑙跟在身邊,到外頭走廊上坐了,叫鬱雲兒在院子裡擺了桌子,一個小丫頭在一邊鋪紙磨墨的伺候。

  房裡抬出幾大筐銅錢到廊下擺著,都是新兌的嶄新的製錢,穿著紅繩,光亮亮的,看著都只覺亮閃閃的。

  鄭明珠這樣的主子,實在是這些莊頭並管事們都看不大懂的,少夫人到底要怎麼發錢呢?

  佃戶穿著就比這些管事差遠了,神情更畏縮些,進的院子裡來只懂得跪下磕頭,連句請安的話都說不出來。

  鄭明珠倒也不怪他,她坐在台階上的廊下,看這進來的第一個佃戶四十多歲的樣子,雖說粗糙,但並不瘦弱,膚色黝黑,手腳上尚有泥土,並沒有吃不飽的那種青白之色,衣服打著補丁,不過也還厚實,心中先鬆了一口氣,溫聲問了他的名字,又問問他家裡幾口人,種了多少地,平日裡可吃得飽穿得暖,一一問過了,就讓他去鬱雲兒處登記

  鄭明珠順便看了看兩位大管事的臉色,並沒有什麼異樣。

  只是那佃戶的條子到了翡翠那裡,翡翠一邊數錢一邊叫小丫鬟唱數,夏長富的臉色就變了,他也終於搞清楚這位少夫人是個什麼章程了!

  沒想到,這樣深閨大宅里,嬌怯怯的女兒家,竟有這樣高明的手段。

  早在問這個佃戶姓名的時候,瑪瑙已經翻到了賬簿上這佃戶繳租這一行,此時聽了唱數,瑪瑙脆生生的說:“賬簿上差了三百七十錢。”

  夏長富連忙站起來要說話,鄭明珠早示意小子攔住了,只問那佃戶:“你為什麼多報了三百七十錢?”

  那佃戶嚇到了,連忙跪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繳了多少就報了多少,不敢多報一個錢。”

  鄭明珠還是很溫和:“真的沒有?”

  那佃戶磕頭道:“夏爺就坐在這裡,小的如何敢胡說?”

  他真是嚇的汗都下來了。

  鄭明珠問他:“你繳租子的時候,可有憑據?”

  那佃戶道:“繳的時候是有的,只是我們莊稼人拿了來也沒用,早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鄭明珠便點點頭,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去忙你的吧。”

  也不再問什麼,也不問夏長富什麼。

  只是夏長富已經開始有點坐立不安了,他不是蠢人,掌事已久,從頭到尾所有環節可能出的問題他都能心知肚明,而鄭明珠這樣的法子,釜底抽薪,實在極高明。

  讓夏長富自己坐在這裡,由佃戶自己報一年下來有多少租子,那些佃戶絕大部分不敢往高了報,只能老老實實的報出來自己一年下來繳了多少租子,但是,那些佃戶一個是有賞錢的刺激,繳的高賞的就高,另一個是他們自己肯定也不會知道賬簿上記錄的到底是多少租子,所以也不可能因為有管事的威懾而違心的說少些。

  所以這樣子來查問,拿到的基本就是真實數據了。

  這個法子雖要費一點錢,可是這樣既施了恩,若是沒查出來,又不傷任何人的體面,十分的周全,正是會做事的做法。

  可是這樣法子越好,查出來那就越發是真憑實據,不容抵賴。

  他也是個聰明人,這第一個佃戶出現而走的流程就想通了這道理,少夫人雖沒說什麼,可是人再多了,見抵賴不過了再認錯,這幾輩子的老臉就越發丟了。

  夏長富一頭汗,就到台階下跪下:“少夫人,小的御下不嚴,連小的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求少夫人給小的一個機會。”

  鄭明珠看一眼裴國海,卻見他坐的穩穩的,一點緊張的樣子都沒有,不過夏長富這樣子了,裴國海也不好表現的過於閒適,便低著頭,拿著茶碗蓋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拔著水面的浮茶。

  鄭明珠心定了,看來哥哥給她挑的這個人倒是不錯的。

  她便對夏長富說:“禦下不嚴?夏爺給個明白話,這是第一遭,我給你一個機會。”

  鄭明珠豎起一根修長的玉雕般的食指:“只有這一個機會,我要實話,只要沒鬧出人命,虧空多少,誰吃了租子,都不算大事,你們這莊子一年不過四五千的出息,就算少上一年的份,我就委屈點,手裡緊些也過得,只我這人眼裡揉不得沙子,受不了人哄我,說清楚了,今後改了,我就容得下。”

  鄭明珠明眸掃了一眼裴國海:“若是這個機會沒說實話,今後我自己查出來,那可沒那麼輕省了。”

  裴國海也正巧看過來,此時微微欠身,一副篤定的模樣,笑道:“少夫人的章程,

  小的們都知道了,今後自然更小心辦差才是。”

  鄭明珠輕輕點頭,又把注意力放回夏長富這邊。

  夏長富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眼神閃爍,似乎還在拿不定主意。

  鄭明珠也不急,這才剛開始,才來一個佃戶呢,她急什麼。

  待第二個佃戶進了院子門的時候,夏長富終於下了決定:“少夫人,容小的詳稟。”

  鄭明珠點頭,起身進房去了,她打算給夏長富留一點面子,這個人她暫時不想換,他雖然是貪了財,但數量不多,從以往的記錄和這一次她實地查看來說,這莊子算是管的井井有條,從來沒有出過亂子,佃戶們也很信服他,重要的是,這些佃戶能吃得飽穿得暖。

  足見夏長富是個能人。

  而且他管了這麼些年,有足夠經驗,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說實話,她也還沒人手可用,想換個更好的,到哪裡去換呢?

  還不如收服夏長富,倒容易些。

  夏長富和吳建榮那樣的人不一樣,吳建榮眼中沒主子,只有國公府,自然是不能用的,但對夏長富這樣的人,可以用,但要會用,首先要讓他有怕懼,知道主子是糊弄不得的,其次也要給他甜頭,給他臉面,收服了這樣的人,這莊子就無憂了。

  夏長富彎著腰走進來,隨即就直挺挺的跪著,一臉的羞愧:“少夫人,小的也是豬油蒙了心,以前一直都規規矩矩的當差,只這幾年因家中兒子接連長大了,要娶媳婦,小的雖是個莊稼人,在這附近也有些體面,不好太寒酸了,一時就糊塗起來,剋扣了些租子,其他的就再沒有了,求少夫人明鑑。”

  鄭明珠緩緩點頭,她這兩天經了許多事後,有句話不得不問:“你剋扣下來的,都是自己拿著了?其他沒有人知道?”

  夏長富磕頭道:“都拿去做了小兒的彩禮錢了,小的原想著,這些事完了就再不做的。”

  他眼角流出了老淚:“小的對不住少夫人,對不住公主殿下,少夫人就是攆了小的,小的也是活該!不敢求少夫人給體面。”

  鄭明珠嘆口氣,說:“你先說說,什麼時候開始的,都剋扣了多少,哪些管事在裡頭。”

  按照夏長富的說法,其實也不是什麼格外嚴重的事,近十年來,但凡風調雨順的年份,就多剋扣些,有災的時候,多報一點災損,因他管這個莊子二十年了,手下的管事早就是他的人了,抱了團,也有些甜頭,內務府每年例查,也查不出什麼要緊的事來,銀子和東西也都繳的數目也都很看得過去,便一直順順噹噹的過來了。

  這次換了主子,因知道是少夫人的陪嫁莊子,少夫人又深閨才出閣的貴人,懂得什麼莊稼經濟,夏長富也沒在意,只是他一貫謹慎,在沒有摸清少夫人性子之前,也不敢妄動,只是如原本那樣做罷了。

  沒想到,第一年就被少夫人釜底抽薪,查的個清清楚楚。

  夏長富滿頭冷汗,這位少夫人,竟比內務府積年管事的老手還厲害的多。

  鄭明珠想了想:“這些年來,約有多少了?”

  夏長富說了一個數目,鄭明珠心中大約算了算,大約是租子的一成,算起來也差不多,知道這是震懾住了,再不敢撒謊,才說:“這些銀子此時叫你們照數兒拿出來,只怕你們也要傾家蕩產了,這銀子我也不要了,我給你們三年時間,每年過年的時候,你們拿出三分之一,連上裴爺那邊兒一起,賞給佃戶買麵買肉包餃子,做兩件新衣服,也算是積德的好事,比上廟裡添香油只怕還強些。今後也是這個例,繳銀子還是往年的那樣數目,只多出來的這一成銀子,也都賞給佃戶就是了,我別的不要,這里安安穩穩的,沒有鬧出什麼不平的事來,那就是你做的好了,我自然賞你。”

  夏長富見這樣說,不由的大喜過望,哭著磕頭道:“少夫人這樣寬宏大量,小的再無地自容了,哪裡還敢勞少夫人賞,少夫人請放心,小的便是肝腦塗地,也替少夫人把這莊子看嚴實了,再不要少夫人操一點心。”

  待後來說道要立長生牌位這樣的事,鄭明珠忙止了他:“施恩不圖報才是正理,你雖說有虧空,莊子卻也管得不錯,免得我操心,也算是有功,功過相抵,我便不罰你了,只今後定要管得住自己才好,這莊子如今依然交給你,多用心罷。”

  夏長富感激涕零,連連磕頭。

  這邊說完了話,鄭明珠依然到外頭院子裡坐著,觀察這些人,因裴國海管著的莊子離的遠,到了下午才開始有那邊的佃戶過來。

  鄭明珠如今誰也信不過,心眼又多,早囑咐人注意著裴國海的動靜,免得他傳出話去,如今見他老老實實坐著,半點不急,頗為胸有成竹的樣子,便知道他那邊大約沒事。

  果然到了下午,裴國海那邊小洪園的佃戶來領賞錢,報的金額和賬簿基本差不多,便有差錯也就多少幾個錢這種尾數,鄭明珠知道,這種數目記錯是常有,並不為錯。

  看來哥哥識人很明啊
又是一位表小姐?

  足足兩天時間,兩個莊子的佃戶才差不多領完賞錢,鄭明珠便叫了裴國海和夏長富並他們手下的管事們說話,把那一天對夏長富說的話重新說了一次。

  鄭明珠說:“莊稼人辛苦,我便手里略緊著些也想多落些在下頭,如今這樣的太平盛世,我莊子裡的佃戶,辛苦一年,要吃的飽穿的暖,這是我的章程,各位管事說不得多辛苦些,我自然有賞。”

  底下人無不歌功頌德,都說頭一次見到這樣賢明寬厚的主子,就算夏長富並他手下的管事要賠出錢來,心中肉痛,可是差使保住了,又沒挨罰,歌功頌德起來倒比其他人更真心些。

  直鬧到天黑,說完了話,人才散了。

  鄭明珠總算了了一樁心事。

  一時想到這兩天忙著這頭,少去奉承陳夫人,便晚飯也沒吃,就去正房伺候。

  陳夫人早吃了飯,剛去外頭散步回來,見鄭明珠進來,就笑道:“我聽到你那邊熱鬧的很,怎麼得空過來了?”

  這幾日在郊外山清水秀的生活,倒顯得陳夫人氣色更好,少女一般的膚如凝脂,穿了一件顏色鮮亮的長襖兒,竟像三十剛出頭的樣子,她坐在炕邊,炕上的一個大土陶圓肚瓶裡插了一大蓬野花,有幽幽清香漫開來。

  鄭明珠羨慕的不行,自己這幾日忙的一點也沒出去成,陳夫人這樣閒適舒服,怎麼叫她不妒忌呢?

  什麼時候想個藉口,單自己過來住幾日才好。

  嘴裡卻是笑道:“已經完了,人都散了,媳婦想著這幾日也沒得空伺候母親,便趕著過來瞧瞧,看母親氣色倒越發好了,我也放心了。”

  陳夫人嗔道:“你既剛忙完,這麼急著過來做什麼,好歹歇歇呀,我在這裡又沒什麼事,哪裡要你趕著來伺候呢,你本來就是過來做正事的,我還給你添什麼亂。”

  鄭明珠笑道:“母親這樣說媳婦可當不起,不過好歹事兒完了,便想著求母親索性多住兩天,媳婦陪您出去走一走。”

  陳夫人笑道:“這次不行了。”

  話還沒說完,卻見翡翠在門口探頭,陳夫人便說:“這是你的丫鬟吧,是不是找你?”

  鄭明珠回頭看看,翡翠才敢走進來,賠笑道:“奴婢不過來討少夫人示下,晚飯送來了,多早晚擺呢?”

  陳夫人說:“這個點了,怎麼晚飯還沒吃,正經吃去吧,我就說,晚來一會子也使得啊。”

  因洪媽媽留在府裡管事了,陳夫人身邊只有兩個大丫鬟,桑柔便笑道:“奴婢瞧著夫人還有話跟少夫人說,難道過一會兒少夫人又走一趟不成?不如索性把少夫人的晚飯擺在這邊屋裡吧,奴婢幫著妹妹們伺候就是。”

  鄭明珠忙笑道:“使不得。”

  陳夫人笑道:“倒也好,就吩咐端過來吧,我正好把話說完,免得你又跑一趟。”

  翡翠見夫人發話,忙就回去端食盒。

  陳夫人笑道:“你這丫頭倒是知疼著熱的,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吃飯按點兒才是保養之道,身子好了,多少孝心使不得?身子不好,便縱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呀,可別仗著年輕不知保養,你是知道的,我這裡沒有大規矩,自己一家人,越發要相互體諒才是。”

  鄭明珠笑道:“這是母親疼我呢。”

  陳夫人接著說:“先前安哥兒打發人來說了,明兒午後,他要過來接咱們回去。”

  鄭明珠不免奇怪,說:“那日不說說好了,先住五天,走不走再打發人回去說的麼?”

  陳夫人含笑道:“原是這樣,不過安哥兒那邊說了,我娘家三妹妹來了,因她與別的妹妹不同些,安哥兒便打發人來回我,明兒就來接。”

  既然陳夫人要走,鄭明珠自然要一起走的,她便說:“既然三姨媽來了,自然該回去請安才是,只是這位姨媽我還不認得呢。”

  陳夫人自然要跟她交代的,此時便嘆口氣:“她也是個苦命人啊。”

  原來這位陳三小姐是陳夫人娘家的庶妹,因她的生母原是陳夫人的親娘——陳家大太太的陪嫁丫頭,後來給了陳老爺做了通房,生了女兒後又抬了姨娘,偏生沒多久,懷了個哥兒,卻沒養住,七八個月就掉了,倒把身子給弄壞了,熬了一兩年就去了。

  只留下了這一個才幾歲的女兒。

  因這位姨娘從小兒服侍陳大太太,情分不同,又只留下這樣一個沒娘的丫頭,只比陳夫人小兩歲,陳大太太就把她養在膝下,與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沒什麼區別了。

  後來這位陳三小姐長到了十五歲,也是陳大太太做了主,許了原浙閩總督衛家的老三,雖說是庶子,卻是生的儀表堂堂,又考了武舉人的功名在身上,且家中嫡母早逝,人口簡單,也是一門極好的親事。

  陳三小姐嫁了過去,夫妻恩愛,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倒也過了幾年美滿日子,卻沒料到元嘉十二年秋天,爆出了浙閩總督勾結海盜,私賣武器一案,證據確鑿,當今聖上震怒,下旨滿門抄斬十四歲以上男丁,女眷等流放西北邊陲。

  鄭明珠聽到這裡,不禁掩嘴而驚,女人一生,至要緊家族安寧,否則,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

  陳夫人嘆氣道:“陳家就算是大族,這樣聖上親審,事涉兵事的大案上,如何敢出面跑動,也不過就是在發配之前,打點一下小吏,給她們母子送一些錢財罷了。”

  鄭明珠也跟著嘆口氣。

  這樣的大案,別說是陳三小姐一個庶女,便是陳大小姐這樣的嫡女,也只有接旨的。

  這位陳三小姐真是命苦。

  陳三小姐在西北過了十年,因環境惡劣,兩個兒子也沒了一個,待得十年後,當今聖上冊太子,祭天告廟,大赦天下,陳家趁機跑動了一下,畢竟是十年前的舊案,不再是焦點,便終於拿到了赦令,把陳三小姐和她的一子一女接了回來,住在娘家。

  陳家待子女倒是十分看顧的。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這次三姨母是過來看母親的嗎?”

  陳夫人說:“原是你三姨母的小子如今在做生意,聽說做的不錯,剛在帝都盤了幾個鋪子,因這次本錢不小,他親自來看著一陣子,你姨母不放心,便帶著女兒一起進京來。”

  原來是這樣,鄭明珠點點頭,示意明白。

  陳夫人卻躊躇了一下,說:“你姨媽和你表妹,在西北那邊住的久了,禮儀上或許略差些,你見了,好歹不要和她們計較。”

  鄭明珠眨眨眼。

  陳夫人接著說:“還有你表弟,他也是沒法子科舉了才去從商,雖說低賤些,好歹不在咱們府裡,也礙不著什麼。”

  咦,陳夫人很疼這個妹妹呀。

  如今特意提前跟她說這個,無非就是擔心自己高門貴女出身,看不起犯官女眷,看不起商家子。

  若是以往的鄭明珠或許會,她連安王世子妃都敢看不起,可是自己一點障礙都沒有。

  尤其是衛家表弟,不打算只靠著外家的資助過活,放得□段從商,已經是不錯,而且根據他的年齡,就能到帝都盤鋪子,就算有陳家資助,也是不容易的。

  這種人,鄭明珠其實頗為欣賞,不由的要引為知己。

  她便笑道:“母親說的這是什麼話,嫡親的姨母,又是母親從小兒長大的姐妹,自然是我的長輩,就是表弟表妹,也和府裡的弟弟妹妹們是一樣的,依我說,姨母雖說是來照顧表弟的,母親倒該留姨母住在府裡,才好親近。”

  陳夫人聽她這樣說,就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你姨媽一向主意大的很,也不知她是怎麼個想的,回頭咱們見了再說吧。”

  鄭明珠自然點頭稱是,此時飯也擺了上來,鄭明珠告了罪,匆匆的吃了晚飯,又和陳夫人說些閒話,陳夫人不自覺的就憶起了許多舊事。

  論聽故事,鄭明珠一向是個好聽眾,十分的捧場,適時的追問,表情生動,聽的非常有興趣。

  一說就說到快亥時了,桑柔才好容易遇到個話縫子,笑著勸道:“今兒雖說興致好,這也該安歇了,明兒還要回府呢,這說古一時半刻也說不完,少夫人一向孝順,夫人甚麼時候有興趣了,照樣會來捧場的。”

  說得陳夫人和鄭明珠都笑起來,陳夫人笑道:“這丫頭,越發的膽大了,把我們兩個都打趣了。”

  鄭明珠站起來說:“虧得桑柔姐姐看著時辰,哪像我聽起來就入了迷,耽誤母親安歇時辰了。母親先安歇罷,回去再講給我聽去。”

  陳夫人此時頗覺得這個媳婦親近,也就起了身,任隨鄭明珠帶著桑柔兩個親自服侍她安歇,睡下了桑柔拿著個琉璃燈殷勤的送鄭明珠出去,小聲笑道:“夫人這些說古,也虧得少夫人聽得下去。”

  這種高門大宅的八卦誰聽不進去?鄭明珠倒詫異了,笑道:“我是真覺得挺有趣的,我本來見識少,母親說起來又這樣有趣。”

  桑柔這時頓時覺得這位少夫人有趣起來,半點兒不像她見過的貴婦人,掩嘴笑道:“要說講古,少夫人沒見著過年的時候,府裡來了那些老姑太太,老舅太太,老姨太太們,一說一下午,小姐和少奶奶們都恨不得立時逃出去呢!”

  過年的時候!對,那個時候,鄭明珠正被氣病了,昏迷著呢!

  不過她現在倒頗有些悠然神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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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無常

  第二日才剛吃過午飯,便亂著收拾東西了,鄭明珠叫翡翠去瞧著裝東西,翡翠雖不大伶俐,卻是心細,又有耐性,細務交給她一向放心。

  又叫人打聽著陳夫人那邊的動靜。

  除了早晨趕著收拾的行李之類,夏長富和裴國海並那些小管事都有孝敬,具是鄉間的野物,干菜糟魚風雞之類,鄭明珠酌收了一些,零零碎碎倒也裝了一車,便又都有賞錢。

  倒是裴國海使人送來兩隻鸚鵡,毛色好,嘴角也訓的好,鄭明珠便收下了,預備送與琪哥兒玩去。

  這邊亂著,鄭明珠又叫了鬱雲兒來問鬱叔的事,鬱雲兒一臉惶恐的回說:“爹爹打發人來說了,謝少夫人賞臉,這樣看得起他,只爹爹心絞痛好沒好,委實來不得,待少夫人回帝都了,爹爹再上門賠罪去。”

  鄭明珠也不急,只是笑道:“老爺子養身子要緊,既然肯見我,那麼等我見了再說。”

  鬱雲兒心中本就忐忑的厲害,此時忙道:“少夫人這樣說,奴婢惶恐的緊,只是爹爹一向脾氣孤拐,求少夫人恕罪罷。”

  鄭明珠也知道,這種平頭百姓面對高官時那種惶恐,倒笑著安撫了鬱雲兒幾句,一個小丫頭就跑了進來:“少夫人,大爺到了。”

  鄭明珠忙打發了鬱雲兒,帶了丫鬟迎出去,陳頤安正往裡走,身後跟著七八個青衣灰劍的侍衛,那些侍衛見了鄭明珠一身錦繡,又帶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鬟,忙都站住了,躬身行禮。

  鄭明珠避了半個身子,輕輕頷首回禮,又對陳頤安笑道:“大爺來了,路上可還清淨?”

  怎麼帶了侍衛?鄭明珠不由的問這一聲。

  陳頤安便吩咐侍衛們在門口等著,便說:“我本來是出城辦個差使,所以身邊有這些人,並沒有什麼,你別擔心。”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當大爺特地來接我們的呢!母親那邊也收拾好了,這就能走。”

  陳頤安打量她兩眼,見她穿一件石榴紅的褙子,挽著烏鴉鴉的頭髮,白膩的肌膚透出一點點紅色來,頗為柔美可人,便說:“這外頭到底疏散些,你看起來倒比在家裡氣色好些。”

  鄭明珠抿嘴笑道:“可不是,雖說這裡不如家裡精緻,這兩天吃飯我倒能多吃一口。”

  鄭明珠又問家裡一切可好,兩人說著閒話,一徑往正房走。

  鄭明珠覺得幾日不見,擺正了心態之後,通過時間的沉澱,自己的態度果然自然起來,面對陳頤安,心境竟是意外的平和,既沒有以往那種患得患失,也沒有那種陌生的既喜悅又期待的感覺。

  簡直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平靜。

  或許這才是正確的相處之道吧,心境平和,態度自然,不過分親近又不過分疏遠,一樣可以相互關心,有依賴有愛護,卻沒有過多的情感,便能在許多時候能夠及時抽身,不至於有太多傷心難過。

  鄭明珠甚至懷疑,這才是正確的夫妻之道,許多夫妻一生相濡以沫,正是因為這樣的相處之道吧。

  所謂情深不壽,感情太激烈,眼裡自然揉不下沙子,一點小事,甚至只是一些猜測,就足以毀了一切。

  鄭明珠覺得,自己是真的頓悟了。

  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果然是處處有禪,時時頓悟!

  陳夫人住的上房的院子門口也是一派忙亂,幾個丫鬟帶著婆子門口在裝車,陳夫人坐在上房,身邊是裴國海家的,夏長富家的並幾個兒媳陪著說話,聽報大爺陳頤安來了,幾個婦人唬的忙往里間躲。

  陳夫人笑道:“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麼要緊,你們是安哥兒媳婦的人,他見一見也是好的。”

  聽到這樣說,夏長富家的和裴國海家的才留了下來,只打發了幾個兒媳婦。

  陳頤安進來請了安,兩人也忙著給陳頤安磕頭,陳頤安便吩咐丫鬟打賞了銀子,笑道:“我聽明珠說了,這幾日她忙著別的事,都是兩位大娘陪著母親,多有辛苦。”

  兩個婦人磕頭謝賞,笑道:“我們莊稼人,不會服侍,虧得夫人寬宏。”

  陳夫人問了侯爺可好,又說了幾句家裡一切都好之類的閒話,陳頤安才笑道:“剛我進來,看外頭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如母親這就上車走罷,也免得路上太趕。”

  陳夫人就站起身來,鄭明珠說:“早些走,路上慢些也罷了,大爺吩咐著些兒。”

  陳頤安點頭,親自服侍陳夫人上車,鄭明珠又囑咐翡翠坐最後一輛車,檢查有沒有疏漏,便與陳頤安坐上一輛車。

  裴國海夏長富等人帶了有頭臉的管事跟在後頭,送出一里地去。

  待那些人都看不見了,陳頤安才笑道:“你的事兒辦好了麼?”

  鄭明珠點頭:“沒什麼要緊的錯處,我就往寬了辦。”

  她細細的把這兩日的情形說與陳頤安聽,聽到鄭明珠釜底抽薪的法子,陳頤安點頭笑道:“你的主意倒是不少,倒也有點意思。”

  鄭明珠只是笑,並沒有多說的意思。

  這馬車很寬大,鄭明珠坐的旁邊有個小幾,上面放了一個黑漆嵌鈿食盒,鄭明珠拿起來揭開,見裡面是一格蒸的魚肉餃子,一格是一種碧綠的團子,就遞到陳頤安跟前,笑道:“一路趕過來,午飯只怕來不及用吧,我叫人趕著揀了些點心,略吃一點。”

  陳頤安有點意外,卻又覺得熨燙,接過來笑道:“你倒惦著我,這個綠的是什麼?”

  鄭明珠抿嘴笑:“我不惦著你還能惦著誰?這個是這一帶的野吃法兒,叫什麼軟淺草,搗碎了合了糯米,有的包紅豆沙,有的包香菇肉餡兒,上籠蒸了吃的,你沒得閒來住,吃一點野菜,也當來了一趟罷。”

  陳頤安很承情的揀了吃,又說:“我帶來的弟兄們呢?”

  鄭明珠笑道:“自然不用你操心,先我們進去的時候,我就叫人吩咐了,廚房裡頭現成熬的雞湯,每人一大碗湯麵,另一人一碟點心。”

  陳頤安頷首:“你倒是想的周到。”

  鄭明珠笑:“難得你想著來接我,雖說是沾母親的光,我也很承你的情。”

  陳頤安又順手擰一下她的臉頰:“這種醋也吃?”

  誰吃醋了?鄭明珠忙打開他的手:“手不乾淨呢,就亂摸。”

  吃東西一手油,還摸她的臉。她嫌棄的拿手絹子擦了又擦,陳頤安哈哈大笑。

  馬車走的慢,趕到晚飯時間才回到武安侯府,鄭明珠就辭了陳夫人,回自己院裡去梳洗換衣服。

  張媽媽帶著甘蘭院的丫鬟出來迎接。

  鄭明珠淡淡的道了辛苦,張媽媽殷勤的笑道:“不敢,少夫人一路辛苦了,熱水已經備好了,還有新送來的百合香的香露。”

  鄭明珠點頭:“說與她們散了吧,若是有要緊事,媽媽這就回我,若是不要緊的,就明日再說。”

  張媽媽道:“沒什麼要緊的,奴婢都理會得,只有一兩家送了禮來的,怎麼樣回禮,明日再來請少夫人示下罷,只先前幾位姨娘都打發丫頭來問了,要過來請安,少夫人這會子見不見?”

  對,三日禁足已經過了,鄭明珠就問陳頤安:“我這會子乏了,不如傳哪位姨娘來服侍你梳洗?”

  陳頤安意外,腳步一滯,他是真沒想到一回來鄭明珠就要打發他去妾室處,心中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把馬車上那種輕鬆寫意的情緒衝擊的無影無蹤。

  陳頤安看一眼鄭明珠帶著笑容的臉,越發燒出一股邪火來,直接對張媽媽說:“去傳話,少夫人一路勞頓,今日免請安,明兒再來伺候罷。”

  再對鄭明珠說:“你沒丫頭可用了?”

  就大步走了進去。

  鄭明珠不妨陳頤安突然這樣發作她一句,本能的就怒了,剛要回他一句,張開嘴不知為何卻又偃旗息鼓,想了半日,倒嘆了口氣,方才進屋去了。

  墨煙和珊瑚正伺候陳頤安換衣服,鄭明珠當然知道,這些小姑娘,既然在這屋里當差,伺候主子原是本分,只是因她才成為鄭明珠不久,陳頤安與她又不甚親近,起居住行多在外書房,她也沒操心過,自己的丫鬟倒是極少服侍陳頤安,此時見陳頤安這樣說,只得吩咐道:“你們兩個,先服侍大爺梳洗吧,叫人另拿些熱水來我沐浴。”

  陳頤安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進了淨房,真不知道觸到他哪裡的逆鱗了,難道好心給他安排姨娘,還不夠大方賢良麼?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倒是張媽媽察言觀色,走過來低聲勸道:“少夫人何必這樣賢德呢,既然大爺想在正房歇,少夫人偏要傳姨娘來,叫大爺怎麼高興?”

  啊?鄭明珠一怔,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嫌自己做了他的主,霍,這人真是難伺候。

  說話藏頭露尾,從來不說明白話,事事都要你去揣摩他的意思,還不能猜錯了,錯了就是你笨,看不懂眼色,略錯個一點半點的,就給你臉色看。

  問題是,你大爺心眼那麼多,誰有那本事時時保證猜得到?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臉上倒也沒露出半點,倒是看一眼張媽媽,這個媽媽,雖說格局不大,行事也不算老到,倒也一心向著自己這個主子,單這一點,就比顧媽媽強了多少,用一用倒也罷了
喜怒無常

  第二日才剛吃過午飯,便亂著收拾東西了,鄭明珠叫翡翠去瞧著裝東西,翡翠雖不大伶俐,卻是心細,又有耐性,細務交給她一向放心。

  又叫人打聽著陳夫人那邊的動靜。

  除了早晨趕著收拾的行李之類,夏長富和裴國海並那些小管事都有孝敬,具是鄉間的野物,干菜糟魚風雞之類,鄭明珠酌收了一些,零零碎碎倒也裝了一車,便又都有賞錢。

  倒是裴國海使人送來兩隻鸚鵡,毛色好,嘴角也訓的好,鄭明珠便收下了,預備送與琪哥兒玩去。

  這邊亂著,鄭明珠又叫了鬱雲兒來問鬱叔的事,鬱雲兒一臉惶恐的回說:“爹爹打發人來說了,謝少夫人賞臉,這樣看得起他,只爹爹心絞痛好沒好,委實來不得,待少夫人回帝都了,爹爹再上門賠罪去。”

  鄭明珠也不急,只是笑道:“老爺子養身子要緊,既然肯見我,那麼等我見了再說。”

  鬱雲兒心中本就忐忑的厲害,此時忙道:“少夫人這樣說,奴婢惶恐的緊,只是爹爹一向脾氣孤拐,求少夫人恕罪罷。”

  鄭明珠也知道,這種平頭百姓面對高官時那種惶恐,倒笑著安撫了鬱雲兒幾句,一個小丫頭就跑了進來:“少夫人,大爺到了。”

  鄭明珠忙打發了鬱雲兒,帶了丫鬟迎出去,陳頤安正往裡走,身後跟著七八個青衣灰劍的侍衛,那些侍衛見了鄭明珠一身錦繡,又帶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鬟,忙都站住了,躬身行禮。

  鄭明珠避了半個身子,輕輕頷首回禮,又對陳頤安笑道:“大爺來了,路上可還清淨?”

  怎麼帶了侍衛?鄭明珠不由的問這一聲。

  陳頤安便吩咐侍衛們在門口等著,便說:“我本來是出城辦個差使,所以身邊有這些人,並沒有什麼,你別擔心。”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當大爺特地來接我們的呢!母親那邊也收拾好了,這就能走。”

  陳頤安打量她兩眼,見她穿一件石榴紅的褙子,挽著烏鴉鴉的頭髮,白膩的肌膚透出一點點紅色來,頗為柔美可人,便說:“這外頭到底疏散些,你看起來倒比在家裡氣色好些。”

  鄭明珠抿嘴笑道:“可不是,雖說這裡不如家裡精緻,這兩天吃飯我倒能多吃一口。”

  鄭明珠又問家裡一切可好,兩人說著閒話,一徑往正房走。

  鄭明珠覺得幾日不見,擺正了心態之後,通過時間的沉澱,自己的態度果然自然起來,面對陳頤安,心境竟是意外的平和,既沒有以往那種患得患失,也沒有那種陌生的既喜悅又期待的感覺。

  簡直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平靜。

  或許這才是正確的相處之道吧,心境平和,態度自然,不過分親近又不過分疏遠,一樣可以相互關心,有依賴有愛護,卻沒有過多的情感,便能在許多時候能夠及時抽身,不至於有太多傷心難過。

  鄭明珠甚至懷疑,這才是正確的夫妻之道,許多夫妻一生相濡以沫,正是因為這樣的相處之道吧。

  所謂情深不壽,感情太激烈,眼裡自然揉不下沙子,一點小事,甚至只是一些猜測,就足以毀了一切。

  鄭明珠覺得,自己是真的頓悟了。

  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果然是處處有禪,時時頓悟!

  陳夫人住的上房的院子門口也是一派忙亂,幾個丫鬟帶著婆子門口在裝車,陳夫人坐在上房,身邊是裴國海家的,夏長富家的並幾個兒媳陪著說話,聽報大爺陳頤安來了,幾個婦人唬的忙往里間躲。

  陳夫人笑道:“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麼要緊,你們是安哥兒媳婦的人,他見一見也是好的。”

  聽到這樣說,夏長富家的和裴國海家的才留了下來,只打發了幾個兒媳婦。

  陳頤安進來請了安,兩人也忙著給陳頤安磕頭,陳頤安便吩咐丫鬟打賞了銀子,笑道:“我聽明珠說了,這幾日她忙著別的事,都是兩位大娘陪著母親,多有辛苦。”

  兩個婦人磕頭謝賞,笑道:“我們莊稼人,不會服侍,虧得夫人寬宏。”

  陳夫人問了侯爺可好,又說了幾句家裡一切都好之類的閒話,陳頤安才笑道:“剛我進來,看外頭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如母親這就上車走罷,也免得路上太趕。”

  陳夫人就站起身來,鄭明珠說:“早些走,路上慢些也罷了,大爺吩咐著些兒。”

  陳頤安點頭,親自服侍陳夫人上車,鄭明珠又囑咐翡翠坐最後一輛車,檢查有沒有疏漏,便與陳頤安坐上一輛車。

  裴國海夏長富等人帶了有頭臉的管事跟在後頭,送出一里地去。

  待那些人都看不見了,陳頤安才笑道:“你的事兒辦好了麼?”

  鄭明珠點頭:“沒什麼要緊的錯處,我就往寬了辦。”

  她細細的把這兩日的情形說與陳頤安聽,聽到鄭明珠釜底抽薪的法子,陳頤安點頭笑道:“你的主意倒是不少,倒也有點意思。”

  鄭明珠只是笑,並沒有多說的意思。

  這馬車很寬大,鄭明珠坐的旁邊有個小幾,上面放了一個黑漆嵌鈿食盒,鄭明珠拿起來揭開,見裡面是一格蒸的魚肉餃子,一格是一種碧綠的團子,就遞到陳頤安跟前,笑道:“一路趕過來,午飯只怕來不及用吧,我叫人趕著揀了些點心,略吃一點。”

  陳頤安有點意外,卻又覺得熨燙,接過來笑道:“你倒惦著我,這個綠的是什麼?”

  鄭明珠抿嘴笑:“我不惦著你還能惦著誰?這個是這一帶的野吃法兒,叫什麼軟淺草,搗碎了合了糯米,有的包紅豆沙,有的包香菇肉餡兒,上籠蒸了吃的,你沒得閒來住,吃一點野菜,也當來了一趟罷。”

  陳頤安很承情的揀了吃,又說:“我帶來的弟兄們呢?”

  鄭明珠笑道:“自然不用你操心,先我們進去的時候,我就叫人吩咐了,廚房裡頭現成熬的雞湯,每人一大碗湯麵,另一人一碟點心。”

  陳頤安頷首:“你倒是想的周到。”

  鄭明珠笑:“難得你想著來接我,雖說是沾母親的光,我也很承你的情。”

  陳頤安又順手擰一下她的臉頰:“這種醋也吃?”

  誰吃醋了?鄭明珠忙打開他的手:“手不乾淨呢,就亂摸。”

  吃東西一手油,還摸她的臉。她嫌棄的拿手絹子擦了又擦,陳頤安哈哈大笑。

  馬車走的慢,趕到晚飯時間才回到武安侯府,鄭明珠就辭了陳夫人,回自己院裡去梳洗換衣服。

  張媽媽帶著甘蘭院的丫鬟出來迎接。

  鄭明珠淡淡的道了辛苦,張媽媽殷勤的笑道:“不敢,少夫人一路辛苦了,熱水已經備好了,還有新送來的百合香的香露。”

  鄭明珠點頭:“說與她們散了吧,若是有要緊事,媽媽這就回我,若是不要緊的,就明日再說。”

  張媽媽道:“沒什麼要緊的,奴婢都理會得,只有一兩家送了禮來的,怎麼樣回禮,明日再來請少夫人示下罷,只先前幾位姨娘都打發丫頭來問了,要過來請安,少夫人這會子見不見?”

  對,三日禁足已經過了,鄭明珠就問陳頤安:“我這會子乏了,不如傳哪位姨娘來服侍你梳洗?”

  陳頤安意外,腳步一滯,他是真沒想到一回來鄭明珠就要打發他去妾室處,心中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把馬車上那種輕鬆寫意的情緒衝擊的無影無蹤。

  陳頤安看一眼鄭明珠帶著笑容的臉,越發燒出一股邪火來,直接對張媽媽說:“去傳話,少夫人一路勞頓,今日免請安,明兒再來伺候罷。”

  再對鄭明珠說:“你沒丫頭可用了?”

  就大步走了進去。

  鄭明珠不妨陳頤安突然這樣發作她一句,本能的就怒了,剛要回他一句,張開嘴不知為何卻又偃旗息鼓,想了半日,倒嘆了口氣,方才進屋去了。

  墨煙和珊瑚正伺候陳頤安換衣服,鄭明珠當然知道,這些小姑娘,既然在這屋里當差,伺候主子原是本分,只是因她才成為鄭明珠不久,陳頤安與她又不甚親近,起居住行多在外書房,她也沒操心過,自己的丫鬟倒是極少服侍陳頤安,此時見陳頤安這樣說,只得吩咐道:“你們兩個,先服侍大爺梳洗吧,叫人另拿些熱水來我沐浴。”

  陳頤安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進了淨房,真不知道觸到他哪裡的逆鱗了,難道好心給他安排姨娘,還不夠大方賢良麼?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倒是張媽媽察言觀色,走過來低聲勸道:“少夫人何必這樣賢德呢,既然大爺想在正房歇,少夫人偏要傳姨娘來,叫大爺怎麼高興?”

  啊?鄭明珠一怔,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嫌自己做了他的主,霍,這人真是難伺候。

  說話藏頭露尾,從來不說明白話,事事都要你去揣摩他的意思,還不能猜錯了,錯了就是你笨,看不懂眼色,略錯個一點半點的,就給你臉色看。

  問題是,你大爺心眼那麼多,誰有那本事時時保證猜得到?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臉上倒也沒露出半點,倒是看一眼張媽媽,這個媽媽,雖說格局不大,行事也不算老到,倒也一心向著自己這個主子,單這一點,就比顧媽媽強了多少,用一用倒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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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告狀

  陳頤安一身規矩的朝服都穿出許多俊美來,在燈下尤其耀眼,鄭明珠撇過頭不看,只在心中腹誹。

  眼看時候不早了,陳頤安前腳剛要走,外頭丫鬟掀起了簾子,報導:“三位姨娘來了。”

  鄭明珠眨眨眼,又忘了這一茬,哎呀,真不習慣。

  陳頤安見三個姨娘魚貫進來,向陳頤安和鄭明珠恭敬的請安,卻也並不說話,只是點點頭,就對鄭明珠說:“我先走了。”

  鄭明珠帶著人送到門口:“大爺路上小心。”

  轉身回來,一眼瞥見宣紋看了一眼牆上的時辰鐘。

  鄭明珠實在不太耐煩應付陳頤安的妾,本來和她們就沒話說,如今連方姨娘受了這樣沉重的打擊之後,也不如第一次見那樣活躍了。

  那個時候,她天真明媚驕縱,她還充滿憧憬,她還在這個正室夫人面前炫耀著她的受寵,可如今,她臉色蒼白,身形脆弱,言語也不如往日利落。

  另外還有一個對她充滿怨恨的宣紋,她雖然知道宣紋的怨恨從何處而來,從掌管外書房的權限,到如今內院姨娘中身份最低微的一個,宣紋自有她的不滿,可是鄭明珠的確覺得自己沒做錯,甚至自己實在很讓著她了,再不識趣,仗著從小服侍陳頤安的情分,再敢做點什麼,那可不會是現在這樣給面子的處理了。

  還有這個平靜的楊姨娘,冷淡的如同一塊石頭,平日里安靜無聲,但是自從知道了太夫人與陳熙華一系的恩怨之後,單是因為她那來自太夫人的娘家,鄭明珠就對她有了戒心。

  在這種情況下,陳頤安還納了她做妾,想必也是經過一番爭鬥和妥協的。太夫人必然也有她的目的。

  三位姨娘顯然都不是省油的燈,鄭明珠跟她們又沒話可說,便覺得對著姨娘們坐著真是無聊的很。

  沒熬過一刻鐘,鄭明珠就端了茶。

  回頭一定要和陳頤安好好商量一下,讓姨娘們一個月初一十五來請一次安罷了,真沒興趣應酬她們呀。

  打發了姨娘們,鄭明珠這才帶著丫鬟去榮安堂請安。

  今日陳夫人都打扮得比往常更隆重一些,一身寶藍色銀絲大花對襟長襖,鬢間一朵碗口大的赤金嵌紅寶石大鬢花,鄭明珠一看,就慶幸自己還好穿了件新做的大紅妝花遍地錦通袖襖,又戴上了陳夫人那日賞的巴掌大的蝴蝶雙喜簪子,一朵赤金拉絲攢珠的鬢花,耳朵上一對碧瑩瑩的赤金嵌翡翠的耳墜子是今年春天內務司上進的款式,還是那日平寧長公主賞的,足夠不失禮了。

  鄭明珠請了安,陳夫人笑道:“昨兒歇的還好?我瞧你還有些倦的樣子,既然路上累著了,便遲些過來也使得,總是自己身子要緊。”

  鄭明珠笑道:“母親體恤媳婦,媳婦是知道的,若是往日里,知道母親寬厚,說不得也要多睡一會兒,只想著今日三姨母要來,又是第一次見,怕來遲了不恭。”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陳夫人話說的寬厚,鄭明珠自然也要說的恭敬才是,特地要給這位三姨母面子,還不是看在陳夫人的臉面上。

  果然,陳夫人聽了就笑道:“也虧得你有心,剛你姨媽已經打發人進來說了,因她家哥兒約了人談要緊的事,要晌午之後才得來呢。”

  鄭明珠聽了,點頭稱是:“原來是這樣,倒是人家的生意要緊,我左右沒什麼事,什麼時候來都使得。”

  說話間小姐們也一齊到了,因多日沒見嫂嫂,小姐們都過來請安問好,大姐兒陳頤寬還送上了兩雙暑襪,笑道:“天要熱起來了,給哥哥嫂嫂做了雙襪子,嫂嫂別嫌棄我手笨,將就用吧。”

  鄭明珠頗有點受寵若驚。

  兩世為人,第一次收到身邊親近人親手做的針線,做唐白月的時候,她是獨女,母親又不是個會做針線的,做了鄭明珠,陳頤安還指望她來做一點貼身的小東西呢。

  想到那天裁剪出來的小衣,自從慎王府回來之後,她就再沒有動過一針一線了。

  鄭明珠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拿著那襪子細看,手工比起外頭繡娘來自然差了一截,可是論這是出自侯府大小姐之手,卻是極好的針線了,鄭明珠誇讚道:“多謝妹妹想著,妹妹做的好精緻,我只怕要捨不得穿呢。只是妹妹如今繡嫁妝也忙的很,倒給我們做東西,今後要小心著,可別累到了。”

  陳夫人在旁邊笑道:“她們這幾個姐妹,也就是寬姐兒手最巧了。”

  陳頤嫻不依,撒嬌道:“娘,難道我就很笨嗎,娘就會誇大姐姐。”

  鄭明珠忙笑道:“三妹妹哪裡笨了,上回我瞧三妹妹做的那個香袋,繡的那等精緻。”

  陳頤嫻一本正經的點頭:“嫂嫂說的是!”

  一屋子都笑起來。

  這時胖嘟嘟的陳頤敏跑過來拉著鄭明珠的裙子:“嫂嫂,我不會繡花,可是我會做好吃的!”

  鄭明珠笑,牽著她肉肉的小手:“你是會吃好吃的吧。”

  陳頤敏看姐姐們和母親都在笑,有點茫然,眨一眨大眼睛,然後扭一扭胖乎乎的身子,抱住鄭明珠的腿不放。

  她雖年紀不大,可真的挺有肉的,抱住鄭明珠的腿她就走不動,只得彎腰哄她:“五妹妹來,我們去好吃的吧。”

  四小姐陳頤貞笑著過來哄敏姐兒,牽著她的手領到東次間飯桌旁去。

  丫鬟們也擺好了桌子,過來請用飯,鄭明珠扶著陳夫人過去。

  吃過了飯,照例是一家子要在一起說會兒話的,鄭明珠就把陳頤敏抱到身上,給她剝乾果子吃,又哄著她跟姐姐們並陳夫人說話。

  她總覺得敏姐兒其實不呆,就是不太會說話的樣子。

  一家子說了一會子話,正要散,卻見丫鬟打起簾子來:“大爺來了。”

  這個點回來?這才剛下朝吧,他就沒正事了麼?

  鄭明珠連同幾個妹妹都站了起來。

  陳頤安走進來,給陳夫人請了安,幾個妹妹見了禮,陳頤安就笑著對陳夫人說:“先前聽說三姨母這會兒來不成,母親這裡也該散了吧?正巧我有要緊事,要和明珠出門一趟。”

  陳夫人笑道:“我說怎麼這會子回來了,什麼事這麼要緊?”

  鄭明珠也是摸不著頭腦,只是看著陳頤安,陳頤安說:“辦完了回來再跟您說罷,這會兒我們趕著去,倒還來得及回來吃中飯。”

  陳夫人顯然十分的相信和疼愛這個大兒子,便笑道:“也不知道在弄什麼鬼,神神秘秘的,我稀罕知道麼?罷了,你們只管去,正巧今天莊子上送了一籠鴿子來,你既要在家吃中午,我就吩咐廚房燉上吧。”

  陳頤安便笑道:“還是母親疼我。”

  說著,便招呼鄭明珠走,鄭明珠一臉茫然,又不好說什麼,只得跟著陳頤安出去。

  走出榮安堂,鄭明珠才說:“去哪裡?我總得去換件衣服。”

  陳頤安打量她一眼,見她一身又鮮亮又燦然,笑道:“這樣的衣服,見皇上都夠了,還換什麼,正經跟我走就是了。”

  說著就拉她的手往外走。

  大白天的,鄭明珠生怕被下人們看見了,甩開陳頤安的手:“拉拉扯扯的做什麼,我又沒說不走。”

  二門上已經套好了車,幾個小廝垂手伺候在車旁,見主子來了,忙放下車凳,鄭明珠滿腹狐疑的坐上了車,又問陳頤安:“到底幹什麼去?這樣古里古怪的。”

  陳頤安也坐了上來,就叫車夫趕車,一邊笑道:“難道我還能賣了你不成,你緊張什麼。”

  鄭明珠那脾氣,就算真害怕也要逞強的,何況這樣說,她立刻不服氣的道:“我哪有緊張了,不過是白問問,這會兒我什麼也不知道,到底叫我做什麼呢。到了地方還不兩眼一抹黑。”

  陳頤安就笑:“你就這急脾氣,怎麼以前我不覺得你脾氣這麼急呢?上回咱們不是說過了,要回去給岳父他老人家請安,我已經打發人送了帖子過去了,禮也備好了,半點不用你操心。”

  鄭明珠眨眨眼:“回去請安罷了,你這麼急吼吼的,又神神秘秘的,早上還不見你說起呢,這會子倒急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必是有古怪。”

  陳頤安笑道:“就你聰明,是臨時有個機會,現在不告訴你,回頭橫豎知道。”

  鄭明珠嘟嘴,意圖撒嬌:“為什麼現在不告訴我?”

  陳頤安不吃那套:“若是現在告訴你,到時候你就裝不像了,給岳父瞧見,還以為你與我合夥做的呢,何苦來,要是事不成,岳父總不大好意思罵我。”

  鄭明珠越發奇怪了:“到底什麼事?趕緊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裝不像,我可厲害了。”

  “哈哈!”陳頤安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厲害。”

  可就是不告訴她。

  鄭明珠撒嬌不成,逼問也不成,徹底沒轍,也只好不問了。

  橫豎到了安國公府就知道了。

  她的思緒不知不覺轉了方向,這還是她成為鄭明珠以來第一次陳頤安陪著她回娘家,鄭明珠看了他一眼,他坐的有點歪,透著幾分閒適。

  可是鄭明珠想著要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安國公鄭瑾和世子爺鄭明玉,她就透著一股緊張,有一點坐立不安。

  陳頤安索性閉上眼假寐。

  鄭明珠眼睛沒地方看,不知不覺就落在陳頤安的臉上,一時間,看得竟入了神。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或許什麼也沒想,或許想還不如不想,只需要靜靜的看著,就足夠了。
陳頤安的花樣

  武安侯府距離安國公府並不遠,馬車緩緩停下來的時候,陳頤安睜開了眼,鄭明珠也收回了目光,有小麼兒來掀開簾子請下車,陳頤安跳下車,特意回身扶了鄭明珠一把,鄭明珠對著他微微一笑。

  因事先遣了人來安國公府,鄭明玉此時攜了林氏親自到二門外來接,鄭明珠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一世這位親哥哥。

  鄭明玉的樣子很冷峻,劍眉星目,臉有棱角,雖然還很年輕,但那股子軍營裡歷練出來的凌厲鐵血之感撲面而來,但是就算是這樣,鄭明珠看見他竟然還覺得有一股親近之感。

  兄妹的容貌只有三分相似。

  林氏已經滿面笑容的迎了上來,鄭明玉走上一步,表情也鬆動了一點,鄭明珠忙福身一禮:“見過哥哥,嫂嫂。”

  林氏早扶了她,攜了她的手,笑道:“自家兄妹,何必這樣多禮,爹爹和太太都在裡面了。”

  陳頤安笑道:“勞舅兄和嫂嫂親自來迎,怎麼敢當。”

  鄭明玉與他並肩往前走:“難得你們一起回來,應該的。”

  鄭明珠和林氏攜手走在他們身後,她第一次見這位哥哥,自然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此時聽他與陳頤安說話,雖然話不多,但兩人風格的確不同。

  陳頤安溫潤,鄭明玉冷峻。

  而且顯然,鄭明玉認為陳頤安與鄭明珠夫妻情淡,難得二字微見端倪。

  進了正廳,大約是因提前通知過,鄭家除安國公鄭瑾,朱氏外,弟弟妹妹們都在,不過那位高家姑娘不在,卻有另外一位寄居在鄭家的表小姐,這一位鄭明珠是知道的,是鄭瑾的一個已逝的庶妹的獨女,父母雙亡,父族的親戚又不省事,去年,鄭瑾便把這外甥女接過來養在鄭府。

  鄭明珠不以為意,與陳頤安上前給鄭瑾並朱氏行禮,再有弟弟妹妹們也上前給姐夫和姐姐見禮,便坐下來說話。

  鄭明珠笑道:“女兒總惦記著爹爹,不知道爹爹那處舊傷可好些,你姑爺得了些虎骨,送與爹爹泡酒用。”

  便叫小廝們把禮盒都捧上來。

  八個大禮盒,從鄭瑾到朱氏到鄭明玉林氏到弟弟妹妹們,連琪哥兒的都備的妥當,鄭瑾是老丈人,收禮收的理所應當,只是點點頭,朱氏便對陳頤安說:“還是姑爺想的周到。”

  陳頤安笑道:“是明珠說的,她見我得了這個,便叫丫鬟過來一陣收刮,全封起來,說要送泰山大人並大舅兄。”

  鄭瑾頗為高興的笑了一笑:“珠兒從小嬌慣,不懂規矩,姑爺看我面上,不要與她生氣才是。”

  陳頤安忙笑道:“不敢不敢,她不發我的脾氣就很好了。”

  說的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

  倒是鄭明玉目光閃動,看了看陳頤安又看了看鄭明珠。

  鄭明珠在微笑,鄭瑾的樣子很威嚴,容顏清臒,那種不苟言笑的冷峻與鄭明玉如出一轍,鄭明珠覺得,鄭明玉再老三十歲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想到這裡,鄭明珠就笑起來,看了鄭明玉一眼。

  正巧鄭明玉也在看她,鄭明珠就說:“還有兩個月就是琪哥兒一周歲了,可要好生熱鬧一下。”

  鄭明玉點頭,提到兒子他冷峻的眼也不由的柔和起來:“前日琪哥兒會叫娘了。”

  鄭明珠說:“怎麼沒抱來我瞧瞧,也給他姑父看一看。”

  林氏笑道:“先前在睡覺,我打發人瞧瞧去。”

  旁邊就有丫鬟趕緊去吩咐。

  說了一些閒話,弟弟妹妹們就各自回屋去了,陳頤安便說:“今日除特地來與兩位老大人請安,另還有一事來與岳父大人稟報。

  鄭瑾本來也想不通為什麼陳頤安和鄭明珠不年不節的,家裡又沒有什麼事,突然鄭重其事的要回家請安,此時見他有事要說,以為是有什麼事要自己幫忙,便道:“你是我半子,何須如此客氣,有話直說便是。”

  陳頤安笑道:“岳父大約也知道,前日江南總督何大人進京述職,為聖上獻上重禮,不僅有江南各色特產,奇珍異寶,還有二十名美女。”

  鄭瑾笑了一下,他身為聖上愛將,皇帝身邊的事他多少都清楚一點,便說:“我自是知道,當時我本也在御前,何大人奏對深得帝心,皇上本來極歡喜的,不過這禮一獻,皇上就有點不自在了。”

  鄭明玉也跟著笑了一下,因江南本是重地,兵權頗重,是以當時何大人述職,鄭瑾奉詔旁聽,連鄭明玉都在跟前。

  鄭明珠心中清楚的很,卻偏問了句:“這是為何?”

  鄭明玉就說:“貴妃娘娘頗得帝寵。”

  就這樣?沒了?

  又是這樣!鄭明珠鬱卒,陳頤安是藏頭露尾的說話方式,這鄭明玉就是完全不愛說話的說話方式,她身邊就沒個說話清楚明白的嗎?

  可是在場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個清楚明白心照不宣的表情來,真叫人絕望!

  你們就不能說清楚因為貴妃娘娘吃醋嗎?

  皇上已經年過半百,貴妃娘娘正年輕,后宮專寵,所以吃吃醋皇上也會順著她。

  不過沒有人管她腹誹,陳頤安笑道:“後頭的事,岳父只怕就不知道了。”

  鄭瑾就等著他說。

  陳頤安笑道:“后宮事本來與咱們外臣不相干,只不過第二日,貴妃娘娘把這二十個美人統統送給了太子。”

  啊?鄭明珠睜大了眼睛,貴妃這手真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啊,看不出她的目的來。

  鄭明玉抿了抿唇,雖沒說話,但眼中自然的透出了一絲詢問的痕跡。

  后宮無事不折射到朝堂,江南總督獻美女,卻被貴妃出面,送給太子,這其中難免引人猜測。

  陳頤安給鄭明玉遞了個眼色,並沒有解釋,接著笑道:“太子並不推辭,收下了美女,便分賜眾親貴,共沐天恩,便是小婿,也得了兩個。”

  啊?

  鄭明珠措手不及,看著陳頤安一臉錯愕。

  這就是他剛才死活不說的事?他得了兩個美女?竟然沒有在家裡告訴她,卻在這裡說出來,這是什麼意思?

  鄭明玉依然面無表情,目光卻變了一變,而鄭瑾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反倒是朱氏的表情格外不同,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

  房裡一時安靜的很。

  只有陳頤安一個人面色如常,看著朱氏微微一笑,就對鄭瑾正色道:“雖說是太子所賜,推辭不得,可是小婿與明珠一向和睦,不瞞岳父。”他轉頭看著鄭明珠,眼神裡竟然流露出一絲淘氣來,語氣卻是深情款款:“明珠什麼都好,就是有些愛吃醋,可是小婿想著明珠為我操持家務,今後還要為我生兒育女,何必為了兩個外頭女人讓她不高興呢?”

  鄭明珠被陳頤安這樣的深情語氣生生的驚出一身雞皮疙瘩,他今天這樣鄭重,難道是要在爹爹跟前強壓著自己同意收人不成?

  也不應該啊,就算帶回家,說是太子賜的,自己難道會打出去不成?對了,他先前的意思不是陪自己回家告狀的嗎?這是個什麼狀況?

  鄭明珠還在胡思亂想,陳頤安已經轉頭對著鄭瑾笑道:“於是,小婿便向太子殿下進言,岳父您老人家多年在外駐兵,為國盡忠,也沒過兩年安生日子,如今天下承平,您也回了帝都,倒不如把這兩個美人賜與岳父,紅袖添香,軟語解乏,倒不枉岳父英雄一生。”

  這這這……這簡直是神轉折,陳頤安給自己的岳父送女人?

  這簡直可稱奇聞了,當著岳母的面給岳父送女人,要是傳出去外頭還不定怎麼說呢?陳頤安這是在搞什麼?

  鄭明珠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朱氏。

  朱氏的臉色又青又白,目光閃爍不定,似乎拿不定主意要怎麼反應。

  鄭明玉卻若有所思,回頭看了一眼林氏,林氏是個千伶百俐的人,又清楚內宅的動向,心中一動,對鄭明玉輕輕點了點頭。

  鄭明玉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一言不發,等著陳頤安怎麼辦。

  陳頤安挑釁的看向朱氏,溫潤如玉的笑道:“岳母您說呢?”

  所有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朱氏。

  但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看著她的反應,鄭明珠已經明白陳頤安的算盤了,要送女人給鄭瑾,朱氏肯定不會願意,他就等著朱氏發作,罵他小輩居然敢給長輩送妾!然後陳頤安自然而然就隨口說出朱氏給他送妾的事。

  太子所賜,朱氏不想要就必須得說動鄭瑾上表辭掉,這樣的過程中,陳頤安隨時可以插一句“既然岳母也不想岳父納妾,為什麼又要給小婿納妾呢?”要不然,朱氏就得吃個啞巴虧,順順噹噹的接兩個美人進府!

  太子所賜的美人,可不是可以輕易打發掉的。

  這人好可怕,鄭明珠又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得罪誰也別得罪陳頤安啊……

  朱氏也不是一個笨人,此時她完全明白了此情此景是陳頤安特地為她安排的,她看向陳頤安的目光中滿是怨毒,可是,她沒有任何辦法,只得乖乖的按照陳頤安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權衡了利弊,她就算勸得動鄭瑾,也不見得鄭瑾勸得動太子,有陳頤安在其中攪合,希望自然渺茫,而且她毫不懷疑陳頤安當場就會說出那天的事來,後患無窮。

  還不如把人接進府裡再做打算。

  朱氏只得強笑著開口道:“既然姑爺想的這樣周到,還有什麼不好呢,回頭我便命人收拾屋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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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仇恨

  這倒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朱氏也算當機立斷了,鄭明珠出了一口氣,頗覺滿意,便輕輕笑道:“太太真是賢德,我怎麼竟就學不來呢。”

  鄭瑾倒也沒出聲叫女兒學朱氏這種賢德,卻是輕輕拍了拍朱氏的手,以示寬慰。

  朱氏卻是連哭都哭不出聲音的心情了,她只打量著鄭明珠懦弱可欺,便想著法子要想得好處,卻沒想到那天的事竟然把陳頤安得罪的那樣厲害,竟成了個現成的把柄,如今遞到跟前,自己竟是動也不敢動。

  又一次低估了自己這個好女婿!

  朱氏深恨,上一次低估了他,她就沒了六千兩銀子,這一次,又是完敗!

  陳頤安的目光中卻是充滿了嘲諷,你真以為你肯吃啞巴虧收下女人就算完?我有這麼好打發?

  不過朱氏這樣的自作聰明倒的確正中下懷。

  陳頤安就笑道:“是呀,太太這樣賢德,你怎麼就沒學著一點兒?”

  鄭明珠眨眨眼看向陳頤安,還沒完?

  鄭瑾心情不錯,笑對陳頤安說:“要怎麼學?我們家珠兒哪點不好了?你說出來,她要是真不好,我給你做主叫你降伏她就是。”

  陳頤安對鄭瑾笑道:“岳父不知道,明珠別的也罷了,就是愛吃醋,告訴岳父一個笑話兒,想必岳父也知道這事,原是那日太太因怕明珠在我們家受了委屈,巴巴的送個表小姐來要給小婿做二房,明珠就吃起醋來,先就發作了我一頓,岳父您說,小婿這有多冤枉?又不是我去求的,這也就罷了,到後來,連太太回府都沒出來送,幸而太太大度,倒沒生她的氣。”

  “啊?”這是林氏恰到好處的驚呼。

  鄭明玉瞪了林氏一眼,一臉戾氣,就此發作:“什麼表小姐?做什麼二房?”

  林氏說:“難道是雲妹妹?”

  周寶雲,便是寄居在這府裡的表小姐,她的母親是鄭瑾的庶妹,名正言順的表小姐。

  陳頤安笑道:“不清楚表小姐的閨名,也不敢打聽,只知道是姓高。”

  好狠!

  鄭明珠心中咋舌,可是卻又心中痛快,陳頤安下手夠重的,還非要當面打臉。怪不得那一日並不如何發作,原來是留到這種時候來用呢。

  在場眾人誰不知道朱氏的底細呢,鄭明玉就冷笑道:“我們家哪裡來了個姓高的表妹?什麼樣的親戚,我怎麼就連個影都不知道呢?倒還要我們家大姑爺告訴我!”

  鄭明珠輕輕說:“我也不知道,是太太帶到侯府,說是表妹,我說不認得,太太還不依,壓著我要我認表妹,不然就是對太太不敬。”

  她一臉委屈的看向鄭瑾:“爹爹,女兒一向敬重太太,當太太就是女兒的親娘,從無違拗,卻不知竟敬出這樣的親戚來,女兒也是為難,並不敢認,別的也罷了,公公婆婆若是知道女兒上趕著這樣的也認了表妹,叫女兒在侯府如何立足?如今便趁今日爹爹,哥哥都在這裡,還請爹爹明示罷。”

  鄭瑾皺眉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朱氏臉色青白,一時間哪裡說得出一個字來,雙手緊緊的捏著帕子,差點沒捏出一個洞來,一雙俏目幾乎出血的瞪著陳頤安。

  她沒想到自己寧願吃啞巴虧收下女人了,本是指望他目的達到,就此息事寧人,可自己這個好女婿依然不依不饒,要一發說到底,鄭明玉與林氏一向與她不和,只不過沒在鄭瑾跟前撕破臉罷了,如今自然立即發作,沒有絲毫退路。

  鄭瑾扳著臉皺著眉的樣子威壓頗重,朱氏與他十多年夫妻,也不由的心中揣揣,此時便捏著帕子哭道:“妾身不過是喜歡那丫頭,時時帶在身邊罷了,那好歹也是我親姨娘的侄孫女兒,妾身如今好了,若是連親姨娘都不管不顧,那還是個人嗎?”

  朱氏這一手避實就虛還是玩的這麼爐火純青,鄭明珠眼睛瞄了一眼林氏,她要是這樣就讓朱氏過關,那可就白白的廢了閣老嫡孫女這個名頭了。

  林氏淡淡的說:“太太喜歡高家姑娘,要帶在身邊,媳婦是晚輩,自是不好多說,只是還要顧慮到幾位妹妹的名聲才是,我是做嫂子的,便是為了妹妹們,也該勸一勸太太,高家姑娘在我們府裡下人們混叫一叫表小姐也就罷了,平寧長公主府裡那樣尊貴的地方,怎麼也好稱表小姐呢?太太說可是?”

  這可是把什麼帳都攢到一起算了,朱氏藉著國公府的名頭,把妾室的娘家侄女帶到平寧長公主府這樣的府第充表小姐,要真被人揭出來,就得丟一府的臉。

  可不止是在家裡混叫一叫這種事了。

  又是小姐的名聲,又是權貴的交往。

  鄭明珠看林氏一眼,倒也真行,果然在家裡出什麼事都不過是小打小鬧,還得把事情往厲害處扯才對。

  鄭明珠默默的記住這一點。

  而此時,朱氏已經是銀牙緊咬,面無血色,幾乎沒嘔出血來,正想出言辯解,鄭明珠還火上添油:“何況別說不是表妹,便是表妹,也沒有送給相公做二房的道理,便是拼著相公說我不賢德,我也不敢要啊,叫婆婆知道了,還當我們鄭家的姑娘沒人要,都往陳家送呢。”

  挑起戰火的陳頤安此時出來倒輕鬆隨意的笑道:“我說個玩笑話罷了,你就揪著不放,我哪裡說你不賢德了,就算你愛吃醋,你也賢德的很呢!罷罷罷,這樣大的氣性,你就算真有表妹要給我,我也不敢要啊,你就放心罷了。”

  當著爹爹和哥哥嫂嫂的面,鄭明珠也不好啐他,只是橫了他一眼,嬌媚頓生,陳頤安還置身事外的說:“哎,都是我的不是,不過是說個笑話兒給岳父知道,倒引的大舅兄生起氣來,我原以為岳母要賞人給小婿做二房的事,是岳父與大舅兄商量過的,倒好趁機告明珠一狀,早知如此,小婿就不說了。”

  說著就站起來給朱氏作揖:“是小婿不懂事,還求岳母不要生氣才是,只是明珠愛吃醋,岳母今後再有好姑娘了,也不用想著小婿罷。”

  鄭明珠低著頭一言不發,誰也不知道她在努力的忍笑,陳頤安這壞蛋真是唱做俱佳!

  鄭明玉對林氏怒道:“太太要認高家姑娘的事你既知道,為什麼不勸太太?太太便不聽,你為什麼不回爹爹?如今倒要姑爺說出來,丟臉都丟到親家那裡去了!”

  林氏忙站起來,低著頭不敢回話。

  鄭明珠眼尖,見鄭明玉與陳頤安交換了一個眼色,陳頤安便起身笑道:“都是小弟的不是,大舅兄請息怒吧,不過是些小事,自己一家人,說過了便算了。”

  鄭明玉道:“妹弟雖這樣說,我是不依的,妹妹嫁過去不到兩年,太太就趕著送二房去給妹弟,這是什麼意思?叫親家太太怎麼想?妹妹在夫家怎麼立足?”

  陳頤安忙笑道:“大舅兄言重了,明珠孝敬母親,疼愛妹妹弟弟們,一家子都說她好,我們兩個也還和睦,大舅兄不必擔心。”

  鄭瑾沉著臉聽了半晌,此時一拍桌子:“都給我住口!”

  朱氏嚇的一抖,臉色慘白,鄭明玉鄭明珠連同陳頤安都趕緊站了起來,鄭瑾知道鄭明玉與朱氏一向不睦,但鄭明珠卻十分親近敬重朱氏,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一向認為是鄭明玉故意挑剔繼母,只不過鄭明玉既是公主獨子,又是長子,且性情酷肖鄭瑾,在鄭瑾心中樣樣都好,十分倚重,是以雖說有些不滿,卻也沒當回事。

  此時他心中也難免疑惑起來。

  鄭瑾便問鄭明珠:“珠兒,你來說,到底怎麼回事?”

  朱氏心中升起一絲希望,鄭明珠的性情她知道,也從來沒把她當對手,一直都覺得鄭明珠不過是受陳頤安的挑唆,才與以往有些不同的。

  此時朱氏見鄭瑾問鄭明珠,忙說:“珠兒你按實說罷,我可是一片心為了你啊。”

  鄭明珠愕然,這朱氏到底是對鄭明珠多有信心,才會認為鄭明珠在這個時候還會維護她?那天她的表現難道還不夠明顯?

  鄭明珠沉默了一下,這才一五一十的把那天的事說出來,什麼表舅舅表妹,什麼二房,她說:“女兒與相公雖說是年輕夫妻,卻是一貫和睦,雖有姨娘不守規矩,婆婆也親自處置了,女兒無意為相公納妾,更何況是這樣一位表妹,請爹爹明鑑。”

  鄭瑾道:“什麼表妹!你哪裡來這樣的表妹!既有這樣的事,你為什麼不立時來告訴我?”

  朱氏登時臉色青白,幾乎搖搖欲墜。

  鄭明珠沉默半晌,終於流淚道:“女兒……女兒以為這也是爹爹的意思。”

  這才真的是最重的一擊!

  直擊到鄭瑾的心上,他虎目泛紅,手掌握拳,微微顫抖,好一會兒,鄭瑾才長嘆一口氣,對陳頤安道:“姑爺這樣護著珠兒,我把珠兒交給你也就放心了。”

  他雖不大理後宅瑣事,又信任朱氏以致耳根子軟,卻不是個笨的,今天陳頤安來做的這一全套把戲,鄭瑾此時已經十分明白了。

  陳頤安心照不宣,躬身道:“岳父言重了,明珠是我的妻子,我自當愛護她。”

  鄭瑾點點頭,看一眼朱氏,見她楚楚可憐的站在身前,又看一眼自己高大英俊的大兒子,便說:“林氏進門也三年了,一向穩重周全,你太太這些年來一直操持家務,如今也該享享清福才是,從明日起,家裡的事就由林氏來主持吧。”
姨媽來了

  朱氏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鄭瑾:“老爺……”

  她不過是背著鄭瑾給鄭明珠送了一次二房,認了一個表侄女,這追究起來不過是處事欠妥罷了,怎麼就把管家這樣的事全奪了?

  朱氏不由道:“老爺,媳婦雖好,到底年輕,家裡親戚還認不全呢,這就要她掌事,只怕鬧出笑話來,不如我慢慢教她才好。”

  鄭瑾冷冷的道:“有些親戚,不認也罷。”

  他看向林氏:“玉儿已經封了世子,今後這國公府遲早也是你們來當家,如今交給你也是應該的,家里大小事也罷了,門戶要清淨,不能讓人看笑話。”

  鄭明珠看林氏一臉平靜,並不推辭,只是道:“爹爹吩咐,媳婦知道了。”

  果然還是臉面最為要緊!

  鄭瑾用這種方式來給女兒兒子交代,林氏不推辭,便是答應了這個條件。

  鄭明珠在心中籲了一口氣,至少多少還了一點林氏的情分。其實真正追究起來,朱氏這兩件事在後宅中並不算大事,也不過是報生母之恩以至於處事失措而已,鄭瑾這樣處置,是因為覺得鄭明珠受了委屈。

  雖然他無意中當了許多年的後爹,但在他的心中,分量最重的還是鄭明玉和鄭明珠。鄭明珠想通了這一點,眼淚一直就忍不住。

  上了回家的馬車還在流淚,陳頤安奇道:“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在哭?我還以為你先前是硬擠的呢。”

  鄭明珠哽咽難言,哪有空理他。

  她想到的是自己的親爹,雖然唐家爹爹和鄭瑾的作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對她的愛卻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愛她。

  直到回了甘蘭院,鄭明珠才終於擦乾了眼淚,丫鬟們見大爺急匆匆的拉了少夫人出去,半天之後少夫人竟哭著回來,都嚇壞了,一聲兒不敢出,珊瑚和翡翠只輕手輕腳的給鄭明珠換衣服,又端了大銅盆洗臉,墨煙也忙著伺候陳頤安換衣服,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鄭明珠換了件月白色竹葉薄緞衽衫,陳頤安瞧她眼睛有點腫,粉光融融,又吩咐丫鬟:“拿冷帕子來給你少夫人敷一敷眼睛。”

  又對鄭明珠笑道:“你瞧你這樣子,她們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呢。”

  鄭明珠低頭不語。

  陳頤安又勸道:“岳父還是疼你的,大舅兄更是一向念著你,你哭一場也就罷了,別生分了才是。”

  鄭明珠點點頭,這才問他:“你和哥哥早說過了?”

  怪不得早上火急火燎的拖著她回去,想必是太子的旨意就快到了,他要趕著旨意之前去,才能算'稟報',也才能達到他的目的。

  不然,人都送去了,他還能去找什麼由頭?

  陳頤安笑道:“自是沒有,我再不省事也不至於去跟大舅兄說要給岳父送兩個女人。”

  鄭明珠不大信:“真的?我先前就看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一唱一和,說的頭頭是道,真沒先商量過?”

  陳頤安叫屈:“真沒有,你就這樣不信我?多少大事還沒來得及商量呢,這樣小事,有什麼可商量的,隨手辦了,誰還不明白麼?”

  鄭明珠無語,好吧,算你們雄韜偉業,她還有一個疑問:“你當著太太的面給自己的岳父送人,就不怕別人議論?妨礙清名?”

  這種做法,多少有點議論吧?女婿倒管了老丈人的房裡事。

  陳頤安冷笑道:“她敢管我房裡的事,我就敢管她府裡的事!她沒辦到的事,我卻辦得到!”

  他見鄭明珠有些憂慮,便笑著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你太太那樣精明,難道你想得到的,她還想不到?外頭若是有一絲議論,那一日的事自然也照樣傳出去,又不是我做在前面,前頭的事真說出來,真議論的,還是你太太,只是岳父未免有些受牽連。”

  鄭明珠點點頭,真傳出去,朱氏一個對繼女“不慈”的議論跑不了,但鄭瑾自然也會沒面子,不到必要,當然不要傳出去才好。

  又歇了一陣子,待鄭明珠不大看得出臉上哭過的痕跡了,才又重新換了件雪荷色金絲折枝蓮花交領長襖,梳了妝,描眉擦粉,遮了微腫的眼睛,抹上胭脂,與陳頤安一起去榮安堂伺候午飯。

  桌子中間擺著一大缽熱騰騰的蟲草燉鴿子,陳夫人的午飯按例是六個菜兩個湯兩個點心,今天大約是因著陳頤安和鄭明珠都過來吃飯,又加了些菜,擺滿了一桌子。

  吃了飯,喝茶的時候,小姐們都過來了。

  陳頤安卻說有事要出門,陳夫人道:“才剛回來,又有什麼事呢?”

  陳頤安笑道:“先前緊著回來辦事,有兩件要緊的事擱著沒議,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就回來。”

  說著就走了。

  不一會兒,就有丫鬟進來回:“三姨太太的轎子已經進二門了。”

  洪媽媽忙走出去,不一會兒,丫鬟們打起簾子,一疊聲的報:“三姨太太來了。”一陣腳步聲,洪媽媽引著幾個人繞過多寶閣,走了進來。

  鄭明珠和小姐們都站了起來。

  鄭明珠看過去,最前頭的那位穿一件灰藍色錦緞通袖襖,五官雖可見有點與陳夫人相似的秀美,卻是皮膚粗糙黝黑,兩邊臉頰都帶一團紅,一看便是飽經風霜的樣子。

  這位自然就是衛姨媽了。

  她的身後跟著一男一女,男孩子約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雖說一樣粗糙黝黑的樣子,到底是男孩子,倒顯得頗有點男兒氣,而且身形挺拔,落落大方,並不顯畏縮。

  那個女孩兒,十二三歲模樣,手大腳大,長的壯實的很,圓滾滾的身子,走進來的時候,一步一步都走的很敦實,和鄭明珠身邊這些嬌滴滴的妹妹,簡直是鮮明的對比。

  衛姨媽見著陳夫人,還沒說話,眼淚就流了出來,連忙福身行禮:“大姐姐……”

  陳夫人連忙親手扶住她,眼圈發紅:“妹妹總算來了,我盼了好幾天了。”

  衛姨媽又忙叫自己的兒子女兒給陳夫人磕頭:“這是大兒子江俊,十八了,小時候大姐姐倒是見過他一次,這是江月,大姐姐也是第一次見吧。”

  衛江俊手腳利落的磕了頭,衛江月卻顯得很笨拙,紮手扎腳的,陳夫人忙叫起來,丫鬟奉上早準備好的表禮,衛江俊是幾匹緞子,衣服鞋襪,衛江月是一副赤金的頭面。

  陳夫人又叫自己的兒媳婦和女兒們給衛姨媽見禮,和衛家兄妹見禮,衛姨媽一個個拉著手看,不住口的誇:“都是花兒一樣的姑娘們,大姐姐好福氣。

  ”陳夫人說:“淘氣的很,還有她們的幾個兄弟,回頭再見吧。”

  鄭明珠是表嫂,自然也備了表禮給衛家兄妹,還有兩匹剛送來預備夏季做衣服的細葛布,是單孝敬衛姨媽的,衛姨媽沒料到,連忙笑道:“這如何使得,你是外甥媳婦,該我給你才對。”

  鄭明珠抿嘴笑道:“姨媽要賞我,我自然不會推辭,我孝敬姨媽難道就使不得?我得了這料子,原也是挨著長輩們孝敬過去的,姨媽既來了,就一齊帶回去了,還省的我打發人跑腿呢。”

  衛姨媽這才收下。

  她冷眼看了,衛姨媽雖然如今早比不得陳夫人了,可是也盡量不想失禮,給小姐們連她備的表禮也很厚,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不過是南京的一些特產,江南特色的綢緞瓷器,卻也看得出準備的頗為用心。

  並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

  鄭明珠在心中就對這位命運多蹇的姨母印像不錯。

  兩邊都見了禮了,這才都坐下來說話,無非說些多年不見的情形,因衛姨媽情形不同,陳夫人自然不欲往深了說,只是寬慰的話說了些,便說起今後的事來。

  衛姨媽倒是爽朗不計,聽陳夫人問起今後,便笑道:“還能有什麼事呢,這次我跟著俊哥兒上帝都來,雖說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在這邊沒人照料,最要緊的還是想替他相個媳婦。”

  又一眼看到旁邊坐著的眾位小姐,知道不好在她們跟前說這些,便不再說下去,只是說:“不過也急不來,倒是能多與大姐姐親近些日子,卻是難得。”

  陳夫人便笑道:“既如此,你們便住我這裡吧,到底便宜些,在外頭置房子雖說不難,只又要現買人,你們初來乍到,又怕買到不乾淨的人牙子那裡出來的,不知根知底的如何使得。”

  衛姨媽笑道:“我們也用不了什麼人服侍,早慣了,不過尋一兩個看看門,掃掃院子之類的也就是了,我也不是與大姐姐虛客氣,有多大頭戴多大的帽子,人不能總想著以前的日子,總得往前看,如今這個樣子,還講什麼虛排場呢?人家看著也不像,如今把孩子們養大了,能見著俊哥兒成家立業,衛家有後,以後到了地下,我也就能見他爹了。”

  說著,眼淚也就忍不住下來了。

  衛江俊不安的動了動,低聲勸道:“娘,好容易見著姨媽,這樣高興的日子,怎麼又哭起來,叫姨媽看著也傷心。”

  衛姨媽忙擦了擦淚,對陳夫人說:“大姐姐對我好,我有什麼不知道呢,不過是放心不下俊哥兒,他如今做生意,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斷不能住在侯府,橫豎我們尋的屋子也近,日後我得閒了,就進來與姐姐說話,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在心中微微點頭,這位姨媽倒是明事理,知分寸,並不打算著要在姐妹身上撈些什麼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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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媽來了

  朱氏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鄭瑾:“老爺……”

  她不過是背著鄭瑾給鄭明珠送了一次二房,認了一個表侄女,這追究起來不過是處事欠妥罷了,怎麼就把管家這樣的事全奪了?

  朱氏不由道:“老爺,媳婦雖好,到底年輕,家裡親戚還認不全呢,這就要她掌事,只怕鬧出笑話來,不如我慢慢教她才好。”

  鄭瑾冷冷的道:“有些親戚,不認也罷。”

  他看向林氏:“玉儿已經封了世子,今後這國公府遲早也是你們來當家,如今交給你也是應該的,家里大小事也罷了,門戶要清淨,不能讓人看笑話。”

  鄭明珠看林氏一臉平靜,並不推辭,只是道:“爹爹吩咐,媳婦知道了。”

  果然還是臉面最為要緊!

  鄭瑾用這種方式來給女兒兒子交代,林氏不推辭,便是答應了這個條件。

  鄭明珠在心中籲了一口氣,至少多少還了一點林氏的情分。其實真正追究起來,朱氏這兩件事在後宅中並不算大事,也不過是報生母之恩以至於處事失措而已,鄭瑾這樣處置,是因為覺得鄭明珠受了委屈。

  雖然他無意中當了許多年的後爹,但在他的心中,分量最重的還是鄭明玉和鄭明珠。鄭明珠想通了這一點,眼淚一直就忍不住。

  上了回家的馬車還在流淚,陳頤安奇道:“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在哭?我還以為你先前是硬擠的呢。”

  鄭明珠哽咽難言,哪有空理他。

  她想到的是自己的親爹,雖然唐家爹爹和鄭瑾的作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對她的愛卻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愛她。

  直到回了甘蘭院,鄭明珠才終於擦乾了眼淚,丫鬟們見大爺急匆匆的拉了少夫人出去,半天之後少夫人竟哭著回來,都嚇壞了,一聲兒不敢出,珊瑚和翡翠只輕手輕腳的給鄭明珠換衣服,又端了大銅盆洗臉,墨煙也忙著伺候陳頤安換衣服,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鄭明珠換了件月白色竹葉薄緞衽衫,陳頤安瞧她眼睛有點腫,粉光融融,又吩咐丫鬟:“拿冷帕子來給你少夫人敷一敷眼睛。”

  又對鄭明珠笑道:“你瞧你這樣子,她們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呢。”

  鄭明珠低頭不語。

  陳頤安又勸道:“岳父還是疼你的,大舅兄更是一向念著你,你哭一場也就罷了,別生分了才是。”

  鄭明珠點點頭,這才問他:“你和哥哥早說過了?”

  怪不得早上火急火燎的拖著她回去,想必是太子的旨意就快到了,他要趕著旨意之前去,才能算'稟報',也才能達到他的目的。

  不然,人都送去了,他還能去找什麼由頭?

  陳頤安笑道:“自是沒有,我再不省事也不至於去跟大舅兄說要給岳父送兩個女人。”

  鄭明珠不大信:“真的?我先前就看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一唱一和,說的頭頭是道,真沒先商量過?”

  陳頤安叫屈:“真沒有,你就這樣不信我?多少大事還沒來得及商量呢,這樣小事,有什麼可商量的,隨手辦了,誰還不明白麼?”

  鄭明珠無語,好吧,算你們雄韜偉業,她還有一個疑問:“你當著太太的面給自己的岳父送人,就不怕別人議論?妨礙清名?”

  這種做法,多少有點議論吧?女婿倒管了老丈人的房裡事。

  陳頤安冷笑道:“她敢管我房裡的事,我就敢管她府裡的事!她沒辦到的事,我卻辦得到!”

  他見鄭明珠有些憂慮,便笑著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你太太那樣精明,難道你想得到的,她還想不到?外頭若是有一絲議論,那一日的事自然也照樣傳出去,又不是我做在前面,前頭的事真說出來,真議論的,還是你太太,只是岳父未免有些受牽連。”

  鄭明珠點點頭,真傳出去,朱氏一個對繼女“不慈”的議論跑不了,但鄭瑾自然也會沒面子,不到必要,當然不要傳出去才好。

  又歇了一陣子,待鄭明珠不大看得出臉上哭過的痕跡了,才又重新換了件雪荷色金絲折枝蓮花交領長襖,梳了妝,描眉擦粉,遮了微腫的眼睛,抹上胭脂,與陳頤安一起去榮安堂伺候午飯。

  桌子中間擺著一大缽熱騰騰的蟲草燉鴿子,陳夫人的午飯按例是六個菜兩個湯兩個點心,今天大約是因著陳頤安和鄭明珠都過來吃飯,又加了些菜,擺滿了一桌子。

  吃了飯,喝茶的時候,小姐們都過來了。

  陳頤安卻說有事要出門,陳夫人道:“才剛回來,又有什麼事呢?”

  陳頤安笑道:“先前緊著回來辦事,有兩件要緊的事擱著沒議,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就回來。”

  說著就走了。

  不一會兒,就有丫鬟進來回:“三姨太太的轎子已經進二門了。”

  洪媽媽忙走出去,不一會兒,丫鬟們打起簾子,一疊聲的報:“三姨太太來了。”一陣腳步聲,洪媽媽引著幾個人繞過多寶閣,走了進來。

  鄭明珠和小姐們都站了起來。

  鄭明珠看過去,最前頭的那位穿一件灰藍色錦緞通袖襖,五官雖可見有點與陳夫人相似的秀美,卻是皮膚粗糙黝黑,兩邊臉頰都帶一團紅,一看便是飽經風霜的樣子。

  這位自然就是衛姨媽了。

  她的身後跟著一男一女,男孩子約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雖說一樣粗糙黝黑的樣子,到底是男孩子,倒顯得頗有點男兒氣,而且身形挺拔,落落大方,並不顯畏縮。

  那個女孩兒,十二三歲模樣,手大腳大,長的壯實的很,圓滾滾的身子,走進來的時候,一步一步都走的很敦實,和鄭明珠身邊這些嬌滴滴的妹妹,簡直是鮮明的對比。

  衛姨媽見著陳夫人,還沒說話,眼淚就流了出來,連忙福身行禮:“大姐姐……”

  陳夫人連忙親手扶住她,眼圈發紅:“妹妹總算來了,我盼了好幾天了。”

  衛姨媽又忙叫自己的兒子女兒給陳夫人磕頭:“這是大兒子江俊,十八了,小時候大姐姐倒是見過他一次,這是江月,大姐姐也是第一次見吧。”

  衛江俊手腳利落的磕了頭,衛江月卻顯得很笨拙,紮手扎腳的,陳夫人忙叫起來,丫鬟奉上早準備好的表禮,衛江俊是幾匹緞子,衣服鞋襪,衛江月是一副赤金的頭面。

  陳夫人又叫自己的兒媳婦和女兒們給衛姨媽見禮,和衛家兄妹見禮,衛姨媽一個個拉著手看,不住口的誇:“都是花兒一樣的姑娘們,大姐姐好福氣。

  ”陳夫人說:“淘氣的很,還有她們的幾個兄弟,回頭再見吧。”

  鄭明珠是表嫂,自然也備了表禮給衛家兄妹,還有兩匹剛送來預備夏季做衣服的細葛布,是單孝敬衛姨媽的,衛姨媽沒料到,連忙笑道:“這如何使得,你是外甥媳婦,該我給你才對。”

  鄭明珠抿嘴笑道:“姨媽要賞我,我自然不會推辭,我孝敬姨媽難道就使不得?我得了這料子,原也是挨著長輩們孝敬過去的,姨媽既來了,就一齊帶回去了,還省的我打發人跑腿呢。”

  衛姨媽這才收下。

  她冷眼看了,衛姨媽雖然如今早比不得陳夫人了,可是也盡量不想失禮,給小姐們連她備的表禮也很厚,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不過是南京的一些特產,江南特色的綢緞瓷器,卻也看得出準備的頗為用心。

  並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

  鄭明珠在心中就對這位命運多蹇的姨母印像不錯。

  兩邊都見了禮了,這才都坐下來說話,無非說些多年不見的情形,因衛姨媽情形不同,陳夫人自然不欲往深了說,只是寬慰的話說了些,便說起今後的事來。

  衛姨媽倒是爽朗不計,聽陳夫人問起今後,便笑道:“還能有什麼事呢,這次我跟著俊哥兒上帝都來,雖說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在這邊沒人照料,最要緊的還是想替他相個媳婦。”

  又一眼看到旁邊坐著的眾位小姐,知道不好在她們跟前說這些,便不再說下去,只是說:“不過也急不來,倒是能多與大姐姐親近些日子,卻是難得。”

  陳夫人便笑道:“既如此,你們便住我這裡吧,到底便宜些,在外頭置房子雖說不難,只又要現買人,你們初來乍到,又怕買到不乾淨的人牙子那裡出來的,不知根知底的如何使得。”

  衛姨媽笑道:“我們也用不了什麼人服侍,早慣了,不過尋一兩個看看門,掃掃院子之類的也就是了,我也不是與大姐姐虛客氣,有多大頭戴多大的帽子,人不能總想著以前的日子,總得往前看,如今這個樣子,還講什麼虛排場呢?人家看著也不像,如今把孩子們養大了,能見著俊哥兒成家立業,衛家有後,以後到了地下,我也就能見他爹了。”

  說著,眼淚也就忍不住下來了。

  衛江俊不安的動了動,低聲勸道:“娘,好容易見著姨媽,這樣高興的日子,怎麼又哭起來,叫姨媽看著也傷心。”

  衛姨媽忙擦了擦淚,對陳夫人說:“大姐姐對我好,我有什麼不知道呢,不過是放心不下俊哥兒,他如今做生意,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斷不能住在侯府,橫豎我們尋的屋子也近,日後我得閒了,就進來與姐姐說話,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在心中微微點頭,這位姨媽倒是明事理,知分寸,並不打算著要在姐妹身上撈些什麼便宜。
明珠的主意

  陳夫人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從小兒就有自己的主意,再勸不回來的,且她說的也很有道理,做生意自然來往人口繁雜,侯府門戶森嚴,不是隨意可進出的,衛江俊住進來反而不方便,便說:“妹妹既這樣說,也罷了,只妹妹那邊屋子,若缺了什麼,或是有什麼事,必要打發人來告訴我,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衛姨媽便笑著應是。

  鄭明珠在一邊笑道:“母親,依媳婦看,不如把表妹留在府裡,姨媽在外頭照顧表弟,哪有閒照顧表妹呢,咱們府裡妹妹們又與表妹差不多一般兒大,正好一處玩耍親近。”

  衛表妹聽說,在一邊大聲道:“我不用娘照顧!我自己會做飯!”

  聲音很大,侯府的小姐們都開始一怔,隨即掩嘴笑起來。

  衛姨媽便說:“不許亂說話。”

  衛表妹嘟嘟嘴,不說話了。

  衛姨媽對陳夫人赧然道:“這孩子,一兩歲就跟著我去了那邊,野慣了,什麼也不懂,大姐姐別笑話。”

  鄭明珠思忖,這一家三口裡,衛姨媽到底還是過了二十年養尊處優的貴女日子,雖說十年流放生涯,但那種禮儀教養卻也似烙在骨子裡了一般,或許說話的聲調是稍微大聲了一點。

  可是衛表妹就明顯不同了。

  正如衛姨媽說的那樣,她從小就生活在流放之地,回來已經是十來歲了,不僅是教養舉止,便連身材容貌也是不一樣的了。

  衛家表弟稍微好些,算算時間,他在六七歲之前,還是公子少爺的。

  陳夫人笑道:“妹妹這麼說可就見外了,月姐兒率性開朗,很是可愛,倒是我這媳婦說的有理,你就讓月姐兒住在我這邊,她們姐妹本來也是一起住的,就在後面院子上去的錦蓮榭,有安哥兒媳婦照管著,又請了宮裡的嬤嬤教規矩,請了女先生學女紅針線,認認字,月姐兒跟著你你又要分心照顧,還不如也讓她跟著她表姐妹們上上學。”

  衛姨媽頗為意動。

  她們家的身份,雖說不敢奢望今後許個高門大戶,但也想有個略好些的女婿,女兒從小兒吃苦,在教養上十分吃虧,自己在外頭照顧兒子,把女兒留在侯府,既是比在外頭安全放心,又能跟著這些表姐妹,多少受些熏陶,不再這樣野,倒也是好事。

  衛表妹一臉警惕的盯著她娘,衛姨媽剛點頭說了個好字,衛表妹就跳了起來:“娘,我不要,我不要在這裡住!”

  “閉嘴!”衛姨媽低斥,衛表妹顯然很怕她娘發怒,坐回椅子上不敢再吭聲了,只是一臉不情願,又去看她哥,希望她哥給她求情。

  只是衛江俊顯然也想到了留下對他妹妹的好處,便裝沒看到。

  衛姨媽見女兒這樣的舉動,越發堅定了主意,便對陳夫人笑道:“大姐姐說的很是,只是月丫頭頑劣的很,我很怕她欺負她妹妹們,外甥女婿又不好管教她。”

  陳夫人笑道:“妹妹說的什麼話,我看月姐兒就好。你只管放心,安哥兒媳婦自然明白的,她便是好性兒,不好怎麼著,還有我呢。”

  這便是商量定了。

  鄭明珠雖知這是燙手山芋,可是她的確心中憐惜這表妹,衛姨媽一生命苦,表妹從小也是吃苦,留在侯府自有諸多好處,總是一件好事,這才開口提出來。

  衛表妹見娘親已經和姨母商量定了,自己眼看就要被拘在這到處都是規矩的侯府了,越發坐立不安,一臉發愁,鄭明珠在一邊看著,覺得很有趣。

  陳夫人見了笑道:“孩子們總拘著坐在這裡也不自在,不如讓她們姐妹出去一處玩。”

  “正是。”鄭明珠笑道:“玩到一起了,表妹就捨不得走了。”

  陳夫人便叫嬤嬤們帶了小姐們去花園玩,又囑咐陳頤寬:“你是大姐姐,好生帶著妹妹們玩,不要淘氣。”

  陳頤寬應了,就帶著幾個小姐出去。

  陳夫人又打發丫頭:“去廚房拿些新鮮果子,宮裡才賜下的點心到花園去,叫小姐們用,好生服侍著茶水。”

  這才和衛姨媽拉著家常,又問他們如今的營生。

  衛江俊便答道:“原是回了金陵後,舅舅把他老人家的一個織坊交給我,我就跟著大掌櫃學著到各地收了絲,交到織坊織成布匹緞子賣,因這兩年絲收的多了,織坊又招了不少人,出的緞子也多,我聽說同樣的緞子,運到帝都來賣價格高約三成,便在這邊盤了鋪子試一試,若是好,也算多一條路子。”

  鄭明珠觀察他的神情,見他雖說是聽說,但卻是很篤定的樣子,知道他絕對不止是打聽而已,必是早就試過水了,便笑道:“江南絲綢雖說在帝都賣的價高,但織坊之間貨色價格差別卻不小,不知表弟這織坊特色是什麼?”

  衛江俊心中一動,這位表嫂倒頗知行情,他就笑道:“舅舅這織坊原是老坊了,開在錦城,沿襲的是錦城老金雀花坊的手藝,最講究顏色。”

  這些事情,鄭明珠心中有數的很,當年她身邊那位廖三娘子,一代刺繡大家,對各地各坊料子、絲線如數家珍,唐家雖然綢緞生意做的不大,但唐白月接手後做的極有特色,關了兩間普通貨色的鋪子,只在朱雀大街留了一間大鋪子,專做高檔尖貨量少的品種,只可惜,剛剛有了點名聲,卻驟逢大變,廖三娘子出京,鋪子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鄭明珠想起剛才衛家送的禮,便笑道:“原來是老金雀花的手藝,他家的香雲錦自是一絕,就是帝都不大得見,只怕人家不認得。”

  錦城老金雀花坊四絕,小金雀花坊四絕,都曾在唐白月那間鋪子賣過,雖說是由廖三娘子主理,鄭明珠多少也知道些。

  衛江俊眼睛一亮:“表嫂真是見多識廣。”

  他送侯府表嫂以及眾位表妹的緞子就是自己織坊產的香雲錦,沒想到這位表嫂只看了一眼,便隨口道破。

  鄭明珠笑道:“香雲錦顏色雖好,就是厚些,這個時候雖然還不很熱,但也差不多是在做夏衣了,表弟的鋪子裡還該主推七絲羅和花軟緞才是。”

  饒是金陵長大的陳夫人和衛姨媽都聽的一頭霧水,可是衛江俊卻點頭笑道:“表嫂說的是,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是不知帝都風氣,是七絲羅為主,還是花軟緞為主。”

  七絲羅暗花為主,每種顏色都有七種同色深淺極其接近的絲線,以那一種極其細微的差別,而使織出來的羅緞在行動間顏色微變,如水般蕩漾。素淨雅緻,卻又光彩奪目。

  花軟緞則是以顏色的強烈對比製造出閃色效果來,十分艷麗。

  鄭明珠說:“都使得,有人愛艷麗,也有人愛素淨,花色不是問題,如今要緊的是,帝都向來以杭綢為主,近年來蜀錦也漸漸進來了,錦綢雖好,卻也只有新老兩個金雀花坊的貨才算上等,產量不高,少有外傳,帝都卻少有人知道。”

  老金雀花坊也好,小金雀花坊也好,對外也都統稱錦綢。

  衛江俊是真沒想到這位高貴的表嫂這樣懂行情,連錦綢這樣的產量少,流傳不廣的料子,提到織坊都能如數家珍的隨口說出有些什麼料子,便是行內人,層次略低些,也不見得有多清楚老金雀花坊四絕是哪幾種料子,都適合什麼季節。

  衛江俊忙笑道:“可不就是表嫂說的這個,論料子好壞,我是不怕比的,一直就是怕不好推開來。”

  鄭明珠聽得做生意這種事,早就技癢的很了,此時不由的給他出主意,抿嘴笑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只是需要母親親自出馬,表弟只要能說動你姨母,這事兒就成了。”

  陳夫人和衛姨媽早聽鄭明珠和衛江俊的對話聽得都忘了拉家常了,此時突然聽到話鋒一轉,轉到自己身上,倒是呆了一呆,陳夫人就笑道:“我?安哥兒媳婦倒捉弄起我來,你表弟生意上的事,怎麼就和我相干了?我哪裡懂這些個。”

  衛姨媽卻不由問:“外甥媳婦這話可是怎麼說?”

  鄭明珠笑道:“下月初是貴妃娘娘千秋,月尾又是皇長孫女百日宴,母親不妨選了上等各色七絲羅及軟花緞送到東宮,若是太子妃殿下肯賞臉在這兩次盛會上用這些料子,那表弟也就不用愁了。”

  衛江俊聽得眼睛發亮,簡直熠熠生輝,鄭明珠這話一說出來,他立刻知道這是一條極其難得的捷徑。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如今宮中沒有太后,沒有皇后,大盛王朝最為尊貴的女人便是太子妃殿下,其次才是貴妃娘娘。

  只要太子妃殿下在兩次重大的盛會上都穿著錦綢所製華服,何愁帝都的貴婦們不對錦綢青眼相加?

  其實早在三年前,蜀錦突然在帝都異軍突起的時候,鄭明珠就與手下的大管事討論過這種事了,蜀錦三大坊,當時錦官坊為賀貴妃娘娘晉封,送上了一匹金色底百鳥朝鳳的蜀錦,金底金鳳本是大忌,錦官坊的高手卻是用了特殊的織法,金鳳凸出,栩栩如生,貴妃娘娘艷壓群芳,蜀錦頓時在帝都廣受青睞,因其織法新穎,花色新鮮,風頭一時蓋過了杭綢。

  如今蜀錦在帝都的銷量已經佔了約三成了

  這件事鄭明珠印象深刻,只是當年的她就算有心效仿,卻也苦無門路,如今衛表弟的錦綢想要在帝都打開銷路,立刻便想到這現成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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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的意思

  陳夫人雖沒做過生意,但從女人的本能中便知道了這個意思,笑道:“我倒是可以替俊哥兒說項,只是太子妃眼界向來高,若是看不上,我可沒法子。”

  衛江俊大喜,站起來深深一輯謝過陳夫人,又謝鄭明珠,衛姨媽也在一邊笑道:“還是安哥兒媳婦有見識,俊哥兒為這事發愁不是一日兩日了,竟沒想到這樣一條明路。只是又要偏勞大姐姐,實在不安的很。”

  陳夫人笑道:“原是舉手之勞,姐妹之間何須如此客氣,只要俊哥兒好了,比什麼都強。”

  說著,又看了鄭明珠一眼,目光中頗有點深意。

  鄭明珠心中一凜,不禁暗忖是不是一提到生意上的事,就太得意忘形了一點?按理,鄭明珠可是不大懂這些庶務的。

  她就忙笑道:“也虧得表弟是做緞子生意,我平日里又最喜歡做衣服,才在這些事上這樣留心,可巧就幫上了忙。”

  衛姨媽笑道:“女人哪有不愛這些個的?別說你們年輕,花兒一般的女孩兒,正是該打扮的時候。就是我,這樣的歲數了,看著俊哥兒拿回來的新鮮花樣緞子,也忍不住要留些下來呢。”

  陳夫人也就笑道:“說得也是,豈止這些料子衣服,我年輕那會子,便連哪家鋪子出的胭脂水粉好,哪家出的花兒釵子精緻,也是心中有數的很呢。”

  鄭明珠忙笑道:“母親說的這是什麼話,還年輕的時候?母親現在也還年輕的很呢,一時出去,和我站一塊兒,不認得的,哪個敢信您竟是婆婆?”

  陳夫人擺手笑道:“妹妹你看,我這媳婦嘴多甜,倒打趣起我來。”

  衛姨媽笑道:“這是大姐姐的福氣,這樣好的兒媳婦,模樣好,性子好,又孝順,哪裡尋第二個去?我家俊哥兒今後討的媳婦,有安哥兒媳婦一半好,我就謝天謝地了。”

  鄭明珠笑著說:“姨母誇的我臉都紅了,我哪裡是會說話,其實這都是母親教導的,我人笨,心又直,只會說老實話呢,大爺就常嫌棄我說話不和軟。也就是母親才疼我。”

  陳夫人笑道:“你這樣還笨?”她又轉頭對衛姨媽笑道:“不怕妹妹笑話,我這媳婦進門來,便連安哥兒都抱怨過了,怨我我就疼媳婦了,他正經兒子倒靠後了。”

  衛姨媽笑道:“這也怨不得大姐姐,有這樣可人疼的媳婦,如何不愛?”

  鄭明珠抿嘴笑。

  不管真實情況如何,陳夫人在外人前這樣給她臉面,她必要領情的,話自然就說的更動聽了。

  這裡幾個女人說的熱鬧,只一邊坐著的衛江俊得了那一個主意,哪裡還有心思在這裡坐著應酬,又不好走,十分的坐立不安。

  鄭明珠看在眼裡,在一邊笑道:“我看表弟不妨這會兒先回去,把上等的緞子選些送進來,請母親掌掌眼,不更穩當些?”

  衛江俊覺得這位表嫂的主意一個接著一個的好,陳夫人富貴一生,對這些東西的眼光自非尋常人等可比,衛江俊自己來選,哪裡及得上陳夫人的眼光呢?

  衛江俊便連忙趕著回去,剛走了不到一盞茶時分,曾家嫡次女小姐,陳夫人的同胞妹子趙二奶奶也到了,姐妹見了禮,趙姨媽就笑道:“俊哥兒怎麼沒來?月丫頭呢?”
陳夫人說:“月姐兒在這拘的慌,就打發他們姐妹去園子裡玩去了。”

  衛姨媽又把鄭明珠出的這個主意說了:“俊哥兒回去取些好料子來,想請大姐姐掌掌眼,太子妃到底是大姐姐的外甥女,大姐姐自然最明白。”

  趙姨媽聽了笑道:“哎喲,這主意倒是好,這樣新鮮的料子,我也要厚著臉皮討些,回頭做了衣服去賀貴妃娘娘的千秋,也叫她們開開眼。”

  這就是在幫她了,衛姨媽心中明白,感激的很,一時倒說不出什麼來了。

  便又坐下來重新上茶,姐妹們多年未見,話題漸漸的就往早年生活裡帶去了,鄭明珠便不再多說話,只靜靜坐著。

  沒過多久,衛江俊就帶了一車緞子回來,鄭明珠笑道:“就放在院子裡擺開看吧,外頭日頭底下看起來才好,不會偏了顏色。”

  如今在場眾人隱隱然就是都在聽鄭明珠的主意了,衛江俊果然把帶來的綢緞都在院子裡擺開來,百十種顏色花樣,在太陽底下,每一匹都泛出柔潤的光澤,有幾匹閃緞簡直如一捧珍珠一般,耀花人的眼,簡直如同擺開了一家綢緞鋪。

  天下女人,不管老少都一樣喜歡這些,不僅是曾氏姐妹看的眼花繚亂,就是伺候的丫鬟,連同院子裡的粗使丫鬟婆子,都在探頭探腦。

  雖用不起,到底看個新鮮。

  陳夫人看了一遍,笑道:“太子妃雍容,喜愛艷麗,我瞧著這些不錯。”選了十五匹各色花軟緞,五匹七絲羅也都是鮮亮的顏色。

  趙姨媽也選了兩匹蝴蝶海棠花的花軟緞及兩匹銀紅並杏色遍地花不落地的七絲羅。衛江俊聽說,把陳夫人選的那些都包起來,又笑道:“真是多謝姨母了,剩下這些,我也懶得收拾了,姨母和表嫂留著賞人吧。”

  陳夫人嗔道:“這孩子,倒與我客氣起來。”

  鄭明珠卻笑道:“難得這都是上好的廠絲,竟比市面上買的強些,我只要一匹七絲羅做件衣服,別的我就不管了,母親只管遣人收起來,賞人是糟蹋了些,自己做兩件衣服或是送人倒是極好的。”

  說著,就叫翡翠拿了一匹淺藍色竹枝暗花的七絲羅收起來。

  陳夫人看見,笑道:“怎麼這個素淨顏色,做件襖兒還是裙子?”

  鄭明珠笑道:“原是給大爺預備的,我不大穿這個顏色。”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小丫頭報:“大爺來了。”便見陳頤安大步走進來,一邊笑道:“我剛到門口就聽到有人說我呢。”

  一邊給陳家三位夫人行禮,又和衛江俊見禮,趙姨媽笑道:“安哥兒氣度越發好了。哪裡是說你,是你媳婦想你呢,挑匹緞子都想著給你做衣服。”

  鄭明珠有點不自在,笑道:“虧的姨母還是長輩,哪有這樣打趣人家的。”

  陳頤安卻是笑著看她一眼:“要給我做衣服?我瞧瞧。”

  翡翠忙把鄭明珠選的那匹七絲羅捧過來看。

  陳頤安看了,點點頭,走過去在那邊綢緞堆裡看了看,拿了一匹石榴紅纏枝花的花軟緞,笑道:“明珠拿這個做條裙子罷了。”

  翡翠忙接過來,鄭明珠笑道:“才剛做了一箱子呢,又做什麼。”

  倒是衛江俊笑道:“表嫂這樣的氣度,做了衣服穿了給人看到,也不比太子妃遜色。”鄭明珠笑道:“我給表弟出主意,表弟倒捉弄起我來。”

  陳頤安不妨聽到這句,有點不明白,便問:“怎麼?”

  衛江俊忙把鄭明珠這個主意又說了一遍,陳頤安點頭:“這也不錯。”

  卻在大家都重新進去的時候,輕輕拉了鄭明珠一把,落到後頭,小聲說:“捧著太子妃和貴妃打擂台呢?”

  這是什麼意思?

  鄭明珠不懂,眨眨眼:“什麼意思?”

  陳頤安說:“你是真不知道?”

  鄭明珠非常誠懇的說:“真不知道呀,你這到底什麼意思?”

  兩個人就站在多寶閣前低聲說話,陳頤安說:“蜀地雖偏遠,卻是天府之國物產豐饒,只是不若江南交通便利,如今好容易搭上了貴妃這東風,這兩年蜀錦在帝都造勢良久,眼看內庫司招標在即,你把太子妃捧出來打蜀錦?”

  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剛要解釋自己只是想替姨母想個法子,給表弟幫個忙,而且錦綢因為織法精緻繁雜,所以產量一直不大,和蜀錦不能同日而語。

  話還沒出口,她卻心中一動,揚眉笑道:“難道你不想打?”

  她這一揚眉而笑,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自信從容的美態,眉目舒展,似發出瑩光來一般。陳頤安也不由的跟著笑了一笑。

  鄭明珠認為陳頤安既然是太子黨,那麼貴妃顯然就在對手的行列,這一點鄭明珠還是想得到的,自己只是隨口的一個提議,陳頤安就這樣敏感的想到打壓蜀錦這上面去,難道是爭鬥已經升級?

  或者雖未劍拔弓張,卻是暗潮洶湧?

  陳頤安笑道:“那也犯不著這樣小打小鬧。罷了,咱們回頭再說吧,讓表弟先做一做也無妨。”

  鄭明珠輕輕點頭,隨著他走進去,心中卻真的琢磨開了。

  自己先前出個主意,不過是一時技癢,又想著討婆婆一個好,可是陳頤安的反應,她卻不由的上了心。

  或許,這是一個好機會?

  心中有了這個念頭,鄭明珠坐在那裡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心中免不了的琢磨著。

  到了晚間,陳夫人設宴,小姐們和公子們都來了,頗熱鬧了一陣子,鄭明珠陪著吃了飯,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跟著陳夫人送了衛姨媽趙姨媽這才回到甘蘭院。

  陳頤安又因大管家回事,去了二門上,讓她自己先回房。

  今日忙了一天,奔波來回,實在是乏了,鄭明珠換了家常的薄紗衣服,去了簪環,便歪在床上養神,不知不覺就出了神,倒也毫無睡意。

  今天陳頤安的意思有兩個:

  內庫司招標在即。

  貴妃七皇子與太子之爭。

  權和錢永遠都是連在一起的,權力能得到金錢,金錢又能影響權力的得失,所以今天這個主意,陳頤安才會敏感的聯想到那些事情上去。
第七十一章

  正在這個時候,鄭明珠聽到陳頤安回來了,她睜開眼睛,陳頤安不妨她醒著,便笑道:“我以為你睡著了。”

  鄭明珠坐起來,靠在靠枕上,笑道:

  “只是乏了,想著歪一下歇歇。”

  陳頤安就坐到床邊上,鄭明珠說:“我又想了一想,若是表弟那事有什麼妨礙,大爺還是與他說一說為好。”

  陳頤安笑道:“你就是肯多心,我心裡有數,你放寬心就是,倒是你到底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主意來的?”

  鄭明珠說:“說起來倒是巧了,我就是剛好想起當初蜀錦突然在帝都流行起來的緣故,正是因為貴妃娘娘晉封慶典,貴妃娘娘便是穿的蜀錦,我便想,太子妃殿□份貴重,要是肯賞臉在一些要緊的場合穿了表弟的織坊裡織出來的料子,各家的夫人小姐豈有不彷效的?也算打開一個局面,便隨口說了出來,再說了,太子妃也不能讓貴妃娘娘專美於前啊。”

  陳頤安的心眼子只怕有十萬八千個,哪里肯信,只看著她,似笑非笑:“就這樣?”

  鄭明珠撇一撇嘴角:“還能怎麼樣?我是幫你們家的人想法子,我又落不下一個錢的好處。難道你還不放心?那我這就去尋表弟,叫他千萬別這麼著。”

  作勢就要爬起來。

  陳頤安笑著按住她的肩頭:“我又沒說什麼,你急什麼,說一句就要尋表弟去,如今你這脾氣可是越發大了。”

  鄭明珠便說:“說我脾氣急,倒不說你自己說話嘔人,我還指望在這事上落什麼好處不成?衣服不是我穿,錢也不是我賺,倒讓你陰陽怪氣的拈過拿錯的,今後你還指望我管你們家親戚的事呢!”

  陳頤安挨了罵,骨頭都舒服了,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不過說一句,你就說這麼一篇,我不過是覺著你這主意實在很妙,忍不住多問一句。”

  鄭明珠這才靠回靠枕上去,說:“真的好?”

  陳頤安點頭道:“不錯,幫了表弟是一說,尤其是時間恰好,蜀錦要中內庫司的標,也就要多一重麻煩了。”

  這算是說到了鄭明珠的老本行了,內庫司招標,對唐白月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只不過為什麼陳頤安這樣在意蜀錦呢?

  “蜀錦到底背後是什麼?你這樣著緊。”她不由的就問了出來。

  陳頤安說:“這事牽扯的就多了。”

  很不想說的樣子。

  鄭明珠很看不上陳頤安這種藏頭露尾的樣子,她在心中暗忖,內庫司招標一向是質好價高,價格也就罷了,商家看中的也不是皇家那幾兩銀子,要緊的是中了內庫司的標,便宛如貼上了皇家的標誌,號稱貢品,立刻打開銷路。

  天下人的心理極好揣摩,這東西皇帝都在用,還錯的了?

  這樣賺到的利潤才是商家追逐的目標,內庫司那裡,別說賺銀子,就是叫商家倒貼也是情願的。

  唐家幾乎年年中標香料這一大標裡的過半小標,唐白月清楚的很。

  只不過內庫司的綢緞大標幾乎都是江南綢緞一枝獨秀,帝都兩大織坊也難以望其項背,若是蜀錦能有織坊中標,對於多年來慣用江南綢緞的富貴之家來說,新鮮花樣新鮮織法倒是頗有競爭力。

  聯想到貴妃娘娘出身蜀地,鄭明珠就問陳頤安:“貴妃娘娘缺錢使?”陳頤安一怔,不由的細細打量鄭明珠。

  僅僅通過自己表露的不想蜀錦中內庫司標的這一點,她就能推斷出貴妃那邊缺錢的事來?自己這個媳婦,什麼時候變的這樣精明了?

  鄭明珠見陳頤安的神色,知道自己猜對了,也知道自己不該猜的這樣對,心中暗暗記下。

  貴妃不惜親自為蜀錦造勢,要把蜀錦推向內庫司,這唯一的目的自然就是這背後的利潤,而且想必不僅僅是蜀錦一項。

  蜀地豐饒,盛產頗多,又與江南的秀美不同,自成風格,貴妃娘娘出自蜀地望族衛氏,在蜀地自然是盤根錯節,那裡就是她的大本營了。

  太子生母早逝,貴妃娘娘育有一子,是當今聖上第七子,年方九歲,聰慧端貴,頗得聖上喜*,貴妃又后宮專寵,利益衝突如此嚴重,爭鬥不可避免。

  權利必然伴隨金錢,沒有錢什麼事也做不成。

  鄭明珠突然想起文閣老,在這個時候,他給兒子娶唐秀月,看中的必然是唐家的巨資,難道他是貴妃一黨?

  鄭明珠不由就問:“文閣老是親近太子還是七皇子。”

  陳頤安意外:“你怎麼沒頭沒腦的想起文閣老來。”

  “我聽說文閣老剛給他兒子娶了唐家的女兒。”鄭明珠解釋:“唐家家財萬貫,雖不說富可敵國,也是不可小覷。”

  陳頤安冷笑道:“鏡花水月罷了!”

  聽這口氣也知道不是自己人了。

  不過陳頤安這話是什麼意思?涉及唐家,鄭明珠自然關心,忙笑道:“什麼意思?”

  陳頤安覺得鄭明珠越發聰慧可人,和她說話不僅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頗有見地,便說:“唐家那群蠢貨!以為唐家大小姐沒了,唐家就是他們的了?迫不及待就要接收資產,也不想想,有沒有那個道行吃下去,唐家大小姐雖是弱質女流,可真論起手段來,遠比那些蠢貨強,他們拿不到印鑑,別說銀號裡的錢提不出來,就是唐家幾個總商行,他們也做不得主。如今長房的老三又回來了,那些蠢貨越發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三叔回來了?

  哎喲,這真是最近的第一個好消息,鄭明珠滿心歡喜,三叔回來了,這唐家交給他總算能放心一點。

  鄭明珠便笑道:“原來是這樣,看來貴妃娘娘果然缺錢使,那麼太子妃愛錦綢,貴妃喜蜀繡,內庫司倒要為難了。”

  陳頤安也笑了:“還是你這主意出的好,上回我們原也議到了這裡,一時間竟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倒忘了可以打擂台。”

  擋住了對方的財路,便是降低了戰鬥力,這一點,鄭明珠還是懂的。

  但生意上的事,她倒可以給陳頤安提個醒,便說:“雖說是打了擂台,可就算進了內庫司標的,也有一宗麻煩,表弟的織坊出的緞子是好的,但織法繁複,產量不足,要在市面上對抗蜀錦還差的遠。”

  陳頤安沉吟了一下:“後頭的先不管,只要這招標上,能攔住蜀錦就好。”

  既然貴妃一派竟想佔了她唐白月的家產,鄭明珠就不介意讓她難受難受,她想了想,笑道:“要想發財是難,要不發財還不容易?上回和琳姐姐說話,倒是聽過一個事兒。”

  陳頤安論精明,論心眼,顯然比陳夫人厲害的多,鄭明珠心虛,再不敢冒險,只得假託鄧家大姑娘,她出身皇商之家,在自己身邊若有人中,也就托她的名頭最穩當了。

  陳頤安靜靜的聽著,鄭明珠笑道:“琳姐姐說了以前山東那邊一樁藥材生意的事,也是攔著人的一樁買賣,倒是與你這想頭有些像,你既要打著擂台,單是表弟一家織坊卻是成不了事,如今現拿出一萬兩銀子來,找個三五家,還要都是老金雀花坊這樣的有自己絕技的織坊,比如雪衣坊的雲絲繡,雲邊坊的織金緞,請各家的高手精工細作,只需要織出夠內庫司使的數量來,招標的時候,就足夠打敗蜀錦了。能中標也是名聲鵲起的好事,就算在這上頭沒什麼利潤可圖,想必他們也是情願的。”

  這是個釜底抽薪的法子,貴妃推蜀錦,目的是為了中標後有了貢品的名目,不僅能身價百倍,銷量也能大增,中標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既然量大,就不可能十分精細,而鄭明珠這個法子,並不需要考慮中標後的推廣,只想中標,那就拿出絕技,再加上高手精工製作,質量上自然能夠壓住蜀錦。

  真正的商家肯定不會這樣做,商家是逐利的,這樣做只會讓中標變的毫無價值,可是現在陳頤安並不需要中標的價值,他需要的只是讓貴妃一派也得不到中標的價值。

  鄭明珠想:那說明太子黨有錢,而七皇子派缺錢。

  文閣老這種清流都為兒子娶商家女了,看來七皇子派缺錢的厲害了。

  陳頤安聽了,想了想就笑起來:“原來還有這種法子,果然妙極!”

  他雖說精明,到底從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就連身邊謀士,也從來沒有這方面的了解,這倒應了那句:術業有專攻。

  就如同政治上讓鄭明珠嘆為觀止的那些精緻手腕,論起生意上的競爭,鄭明珠真比他強出十萬八千里去。

  鄭明珠說:“這法子損敵一千自傷八百,就是俗稱的錢多了燒的慌,你真覺得行?”

  陳頤安笑道:“我燒得起!”

  鄭明珠撇嘴,瞧這狂樣,叫她那隻眼睛瞧得上?

  陳頤安得了主意,心情不錯,又和鄭明珠說起別的事來:“母親說,你留衛家表妹住在府裡?”

  鄭明珠點頭:“三姨媽也是怪可憐的,在外頭也不方便照顧表妹,錦蓮榭橫豎有那些空屋子,收拾一間出來給衛家表妹,再拔兩個丫鬟去伺候,橫豎小姐們也要上學,先生教一個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也礙不著什麼。”

  陳頤安說:“你想的很是,只是別的也罷了,我瞧衛家表妹從小兒沒什麼拘束,只怕是個霸王性子,不好管束。”

  鄭明珠不以為然:“你也太多慮了,我瞧著倒是覺得頗為天真爛漫,且如今不就是留下來學學規矩麼,也是你說的,宮裡的嬤嬤,公主都教得,還教不了她?”

  陳頤安笑道:“我是替你擔心呢,如今母親把錦蓮榭交給你,萬一鬧出什麼事來,還不是你的事?”鄭明珠笑道:“很不用你亂操心,那我自有法子收拾。”

  陳頤安又伸手擰她臉頰:“瞧你這狂樣兒,我就等著瞧就是了。”鄭明珠頗不以為然。

  只是沒想到陳頤安竟然一語成讖。

  雖然衛家表妹百般不情願,鄭明珠依然給她安排好了屋子,撥了兩個小丫鬟給她,第二日由洪媽媽親自押著衛表妹上了閨學。

  鄭明珠去了榮安堂回來,就擺開繡花棚子做著針線。

  才繡完半朵花。就見翡翠急急的走進來回道:“少夫人,正房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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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之爭

  鄭明珠也沒放下手裡正在做的針線,只抬頭問:“怎麼著?”

  翡翠是真的急:“表小姐今日進閨學,和二小姐的丫鬟打起來了。”少夫人在這府裡好容易得了第一個差使,照管小姐們聚居的錦蓮榭,如今表小姐第一天跟著上閨學,就鬧出事來,可怎麼不叫人著急?

  陳頤安真是烏鴉嘴!

  鄭明珠就放下了針線,婆婆房裡的事,本來不該她插手,可是這偏又是涉及小姐們和閨學,正在她的照管範圍,哪裡好裝聾作啞,不得不去看一看情形。

  便叫了墨煙,扶著翡翠去榮安堂。

  短短的路上,翡翠把打探到的情形告訴鄭明珠,鄭明珠就嘆口氣,嫡庶之爭就夠頭破血流了,庶女之間東風壓倒西風這種事更是叫人無奈。

  她似乎隱隱明白為什麼商家很少納妾了。

  這件事的起因便是因二小姐雖是庶女,又不是長女,可是她的姨娘卻是不同,是有誥命在身的,不同尋常妾室,而五小姐卻是姨娘不得力,人又小,還有點呆呆傻傻的,於是不僅是二小姐看不上這個妹妹,就是二小姐的貼身服侍的大丫鬟也敢看不起五小姐。

  這事兒原本也是常態,五小姐沒有告狀,也就沒有由頭來管,其他幾個姐姐也同樣熟視無睹,漸漸大家都習慣了,況那丫鬟雖看不上五小姐,也不敢十分過分,不過是私下取笑兩句,平日里不恭敬罷了。

  而今日,則是那丫鬟打翻了五小姐的茶碗,熱茶潑了五小姐一手一裙子,那丫鬟也沒有跪下賠罪,反在一邊嬉笑,五小姐的丫鬟不忿說了幾句,她還罵人,反說什麼不就是一碗茶嗎,哪裡值得發這樣大火,若是五小姐茶葉沒了,她們家小姐那裡還有,回頭分些給五小姐就是之類的話。

  五小姐的丫鬟氣的說不出話來,若是放在平日,也不過是嚷嚷一番就完了,五小姐不會告狀,二小姐更不會罰自己的丫鬟。

  可是這一次,閨學裡來了一個混世魔王,這位彪悍的表小姐目睹了全程,也不知是哪裡學出來的天性好打不平還是什麼,於是就大怒起來,她也爽快,一言不發,衝過去就給了那丫鬟一拳,那丫鬟也嬌花一般,哪裡吃得住這樣一拳,當場被打翻在地。

  然後……然後這丫鬟就和表小姐扭打起來了!

  翡翠表示,她在上房偷偷看過了,表小姐全勝!

  鄭明珠實在想笑,可是又實在不好笑出來,只得低了頭掩飾一下。

  甘蘭院與榮安堂隔的近,沒走幾步,鄭明珠就到了榮安堂門口,二小姐和五小姐都坐在一邊椅子上,彪悍的表小姐氣呼呼的站在一邊,四個個丫頭跪在地上,其中一個正在哭,鄭明珠瞥了一眼,頭髮凌亂,衣服也扯破了,一邊臉上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子。

  鄭明珠認得,這是二小姐的貼身丫鬟錦紅,想來和表小姐扭打起來的就是她了。

  鄭明珠又溜了一眼二小姐和五小姐,二小姐紅著眼睛,一臉委屈,五小姐還是那呆呆傻傻的模樣,坐在大大的椅子上,身形瘦小,腳還夠不著地,裙子沒換,滿是茶漬。

  鄭明珠對陳夫人行了禮,陳夫人點頭:“你來看看也好。”

  兩位小姐都站起來見過嫂嫂,表小姐也跟著笨拙的行了個禮。

  鄭明珠便說:“母親可問過了?”

  陳夫人點頭,卻說:“你再問問吧。”

  鄭明珠便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錦紅哭著道:“少夫人,奴婢……”

  “住嘴!”墨煙厲聲喝道:“少夫人沒點你的名,誰許你回話了。”

  墨煙是陳頤安外書房的丫頭,自是身份不同,這也是鄭明珠叫上她一起來的緣故,有些話主子說了掉份,得有個伶俐的又鎮得住場面的丫鬟。

  錦紅畏縮了一下,轉頭看二小姐陳頤雅。

  陳頤雅動了動,到底沒有說話。

  鄭明珠看跪在地上的四個丫鬟,兩個是陳頤雅的丫鬟,除了錦紅,還有個同樣是大丫頭的錦蘭,另外兩個,一個是五小姐的大丫鬟碧綠,一個是陳夫人指給表小姐的二等丫鬟姜丹。鄭明珠便說:“錦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說說看。”

  錦蘭便回道:“回少夫人的話,原是學中中途休息的時候,錦紅上前去給二小姐倒茶,轉身的時候不小心碰翻了五小姐的茶碗,錦紅便給五小姐賠罪,只因二小姐今日吃的是雲南的白茶,錦紅怕五小姐吃不慣,就沒有給五小姐倒,表小姐便說錦紅不敬,就打了錦紅。”

  鄭明珠聽了,便走過去,蹲到五小姐跟前,輕輕說:“五妹妹,給嫂嫂瞧瞧,燙著沒。”

  五小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鄭明珠,怯怯的伸出手來,白嫩嫩的手背上一片紅印子,鄭明珠輕輕吹了吹,問她:“疼麼?”

  五小姐呆呆的點點頭。

  鄭明珠站起來,摸摸她的頭頂,安慰的說:“等一會兒叫丫鬟給你塗點藥,就不會疼了。”

  五小姐輕輕的嗯了一聲。

  鄭明珠便對陳夫人說:“錦蘭說的很清楚了,錦紅燙著了主子,又不恭敬,還惹怒了表小姐,這樣無法無天的奴才,哪裡還能伺候小姐們,直接打發出去就是了。”

  表小姐笑起來:“嫂嫂說的對!”

  連陳夫人這種做主慣了的人也沒想到她這樣問了一句,就下了這樣的結論,立時就要打發了丫頭,倒是爽快,只是……

  通常嫂子是不大肯得罪妹妹的,一是小姐在家中本來就是嬌客,但凡撒個嬌賣個好,嫡母也不好不給面子,二是小姐總是要出閣的,不過忍耐幾年光景,也是成全自己賢良的名聲。

  陳夫人也是這樣過來的,倒沒想到鄭明珠不來這一套,當場就要打發掉陳頤雅的丫鬟。

  陳夫人沒說話,二小姐陳頤雅忍不住了,冷冷的說:“真是好嫂嫂,就這樣問一句,就要打發掉我的丫鬟,便當我不敢說話不成。”

  鄭明珠訝異:“剛才錦蘭說的話,難道是假的不成?二妹妹剛才也是在一邊聽到的,並沒有說她說的不對呀。”

  鄭明珠特地挑錦蘭回話,也是為了了解清楚事情始末,翡翠在路上雖是說過了,但就她一人所說為準,難免偏聽偏信,是以鄭明珠特地挑翡翠述說裡無理的一方——二小姐的丫鬟來說,以求知道全貌。

  是以此時,鄭明珠心中已經有數了。

  錦蘭雖再三掩飾,當著眾人,卻不敢顛倒黑白,只是多尋幾個藉口,再避重就輕罷了。

  陳頤雅道:“錦蘭說的自是真的,錦紅不過是無心之失,只需訓斥就是了。”

  鄭明珠輕輕一笑:“第一條,雖是無心,錦紅也是燙著了五妹妹。第二條,不管五妹妹吃不吃,這茶沒倒上就是不敬五妹妹。第三條,表妹打她了,就是她惹怒了表妹。有了這三條,自是不能訓斥了事的。”

  陳頤雅怒道:“表妹無故打她,難道也是她的錯。”

  衛表妹跳起來說:“誰無故打她了,她一個奴才,就敢欺負小姐,打死活該!”

  果然不會吵架,鄭明珠認為,這種時候,在理由和藉口上糾纏殊為不智。

  鄭明珠只笑道:“表妹是主子,她是奴才,既是挨了主子的打,自然是她惹怒了主子,難道還是主子惹怒了奴才不成?”

  陳頤雅要和她顛倒黑白,她自然也可以。

  陳頤雅被她堵的一時說不出話來來,登時就哭起來:“嫂嫂不過是看我不是母親養的,就為著討好母親的親侄女來拿捏我,母親要為女兒做主啊……”

  鄭明珠目瞪口呆,她原以為這樣撒潑的做派應是那些底層的市井婦人,怎麼這樣公侯家的小姐也會這一套?

  她轉頭去看陳夫人,陳夫人臉色沉的要滴出水來一般,正要開口訓斥,外頭有丫頭匆匆打起門簾報了一聲:“花姨娘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清脆的女人聲音:“二小姐怎麼哭了?”

  於是,陳夫人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鐵青色。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玉色錦緞團花褙子的婦人,耳畔一對長長的珍珠墜子隨著她的步子搖曳生姿,三十四五的年紀,生的嫵媚婉約,身段嬌小,一雙斜挑的桃花眼,倒有幾分方姨娘那樣的類型。

  鄭明珠知道,這位傳奇人物花姨娘就是陳夫人順遂一生中刺的最深的一根刺。

  花姨娘是犯官之女,且犯的事不小,牽連了妻女,沒入教坊司為奴,花姨娘在教坊司長大,學出了一身風流之後,被當年的江南總督要到了府裡,後來在一次宴飲中送給了當時的武安侯世子陳熙華。

  花姨娘進陳府的時候,陳熙華還正是年輕的時候,她很快就有了身孕,並一舉得男,就是如今的三爺陳頤鴻,今年十六歲。

  有了兒子,花姨娘便被抬了姨娘,且寵愛不衰,過了幾年,又生了二小姐陳頤雅,如今十三歲,只比三小姐,嫡出的陳穎嫻大兩個月。

  花姨娘寵冠后宅,又曾讀書識字,心計過人,便是當年的陳夫人,也不大不小的吃了她幾個暗虧,實在是陳夫人心中的一根刺。

  到得後來,兒女們逐漸長大,花姨娘也韶華不再,寵愛漸衰,才漸漸安分下來,陳夫人才覺得舒坦了幾年,沒想到,只幾年功夫,花姨娘再度成長為一根更大的刺!

  花姨娘的親兒子三爺陳頤鴻,生就體格健壯,從小習武,錘煉的性情堅韌,深得陳熙華喜愛,因他不能承爵,十五歲就由陳熙華親自安排,送到宮裡做了侍衛,指望能獲得聖上太子親睞,謀一個出身。

  沒想到某日陳頤鴻正在東宮當值,隨太子在松林苑騎射,太子爺一時興起,追著一隻鹿跑了出去,卻不知怎麼,太子的馬驚了,癲狂起來,就要把太子掀翻在地,陳頤鴻眼見不好,飛身去救,成功救下太子,只是太子安然無恙,陳頤鴻卻身受重傷,危在旦夕。

  太子將人放在東宮,召了整個太醫院,七八日輪流施救,才總算把陳頤鴻救了回來,只是畢竟傷重,他從此便左腳微跛,再不能習武。

  太子便做主,將他送到山陽書院,拜於大名士季弘銘門下,顯是要留著今後重用的意思。

  而陳頤鴻因救駕有功,皇上下旨封了他一個二等鎮國中尉的爵位,同時封賞父母,只陳夫人本來已經有了一品誥命在身,陳頤鴻額外求了聖上恩典,以生母的生育之恩,給了花姨娘三品誥命。
閨中之爭  

  爵位比官職不同,可以承襲,是以輕易是不得封的,便是武安侯家族,原本也就只有一個爵位,如今,十六歲的庶子卻得回了一個。

  同時,有了三品誥命的花姨娘頓時抖了起來,常常自覺可以和陳夫人平起平坐了。

  陳夫人自是覺得花姨娘比以前得寵的時候更不順眼了些。

  陳頤雅見自己親娘來了,有了靠山,更哭的厲害,過去拉著花姨娘的手哭道:“姨娘,我要給人欺負死了。”

  花姨娘忙說:“二小姐這是怎麼了,誰敢欺負二小姐了?二小姐說出來,姨娘雖是個沒用的,還有夫人和少夫人給二小姐做主呢。”

  陳頤雅哭道:“現就是嫂嫂為了表妹欺負我,叫我往哪裡說去,如今嫂嫂無故就要打發了我的丫頭,我統共就這兩個細心些的丫頭,還算知疼知熱的,平日里有人怠慢了我,也是她們不怕挨罰去找人理論,如今就不知道得罪了誰,要打發了出去,也不過就是見不得我好罷了。”

  花姨娘看向陳夫人和鄭明珠,頓時已經紅了眼圈:“夫人,少夫人,表小姐雖是夫人的侄女兒,自是尊貴,二小姐也是侯府裡正經小姐,不過是她命不好,有個沒出息的姨娘,如今就要被人這樣搓揉,還求夫人垂憐。”

  母女兩都是說哭就哭的本事,一口咬定鄭明珠這是為了討好婆婆,護著婆婆娘家的侄女兒。

  衛表妹哪裡忍得住,跳出來說:“二姐姐的丫鬟欺負五妹妹,還和我打架,表嫂才要罰她的,又沒有罰二姐姐。”

  花姨娘哀哀切切的說:“表小姐,您是夫人的親侄女兒,在這府裡自是比眾位小姐都強的,我們二小姐哪裡敢得罪您,還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們二小姐吧。” 
 
  衛表妹只是手腳利落,遇到這樣毫無道理,卻又無從反駁的話來,就只有急的漲紅了臉這一條路了。

  花姨娘又抱著陳頤雅大哭:“我苦命的兒啊,在自己家裡還要被外頭人搓揉著……”

  於是,鄭明珠知道了,這位二小姐是從哪裡學來的這樣的本事。

  陳夫人鐵青著臉色,說:“這是小姐們的事,和姨娘有什麼相干,花姨娘且去後頭歇著吧。”

  花姨娘哪里肯走,又沒有丫頭敢來硬拉她,只是接著哭:“我苦命的兒呀,現今打發了你姨娘,就是整治你呀,我可憐的兒呀,可憐你哥哥豁出性命不要,給家裡掙了那樣的臉面,如今才出去幾日啊,就要拿我們作伐了,我就是死在這裡,也不能出去的。”

  鄭明珠同情的看一眼陳夫人,多大點事啊,這花姨娘就敢這樣來鬧,句句都是誅心之詞,平日裡真不知多囂張跋扈。

  她想了想,看來陳夫人從來沒有特別強硬的處置過花姨娘母女,所以她們很不習慣自己的風格。

  高門嫡女就這點不好,為教養所限,為名聲所限,總是想著以理服人,拉不下臉來耍無賴。

  說起來這樣的撒潑,鄭明珠早見識過許多了,比這更厲害的也不少見,通常被男人捉起來打幾個嘴巴子,就能老實許多。

  偏偏這位花姨娘不能打,只得任其哭鬧撒潑。

  鄭明珠表示十分遺憾。

  其實以陳夫人當家主母的身份,處置一個丫頭,要什麼理由,何必叫了二小姐,五小姐和衛表妹來詢問誰是誰非?

  憑他天大的理由,既然有和表小姐對打這樣的事,就足夠處置了。

  奴才便有天大的冤枉,敢對主子還手,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了。

  鄭明珠胡思亂想之際,花姨娘已經摟著陳頤雅,哭到了因為陳頤鴻出息了,就有人要治死她們母女這種神邏輯了。

  陳夫人見鄭明珠躊躇,猜想她到底是新媳婦,又是高門深閨出來的,沒見過花姨娘這種做派,給嚇到了,便站了起來,還沒說話,鄭明珠已經回過神來。

  在這種糾纏不清的時候,唯一有用的就是權力了。

  鄭明珠在心中微微搖頭,偏頭低聲對墨煙說了一句話,隨即清楚的吩咐道:“傳兩個婆子進來,把錦紅綁了,到角門上打二十板子,叫人牙子領去賣了。”

  此言一出,整個廳裡瞬間一靜,鴉雀無聲,連哭的正起勁的花姨娘和陳頤雅都似乎難以置信的停住了,所有人一起望著她。

  好乾脆!完全視花姨娘的嚎哭如無物,完全視花姨娘為無物,沒有一句解釋和勸解,直指核心,把丫頭髮落了了事。

  發落了丫頭,她的事兒就完了,花姨娘和陳頤雅愛怎麼哭怎麼哭去。

  既然已經到了打滾撒潑的地步了,那也就是幾乎脫出了平日里高門默認的規矩:臉面要緊。

  那麼這個時候,要給誰臉面,要不給誰臉面,可以完全不予考慮,在鄭明珠看來,臉面就是這些高門嫡女最大的掣肘。

  多少事搞的夾纏不清,還不就是為了臉面!

  花姨娘敢來上房這樣哭,也不過就是持著有臉面,陳夫人不好處置她!

  所以鄭明珠便用最簡單的辦法做了這件事。

  這還是她成為鄭明珠以來,第一次這樣痛快的辦一件事。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墨煙,她已經明白了少夫人剛才為什麼對她說那句話,連忙對著外頭院子說道:“沒聽到少夫人的吩咐嗎,趕緊進來綁人。”

  粗使婆子不敢怠慢,忙尋了繩子走進來,錦紅哭道:“小姐,救我,小姐……”

  陳頤雅跳起來衝過去:“大膽奴才,誰敢動我的丫頭!”

  一個丫頭事小,自己臉面事大,如果自己和姨娘這樣鬧了一場,還保不住一個丫頭,他們母女今後怎麼在府裡抬得起頭來!

  鄭明珠早料到這種舉動了,沒有丫頭敢去攔二小姐,於是她輕而易舉的攔下陳頤雅,雙手牢牢的按住她的肩,笑道:“二妹妹小心,姑娘家走路要慢慢的走,才嫻靜。”

  陳頤雅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自是掙扎不過鄭明珠,那邊花姨娘氣的渾身發抖,見婆子拿了繩子等物進來了,便要撲過去打開那兩個婆子,卻不料,衛表妹橫刺裡殺了出來,攔腰抱住花姨娘。

  十二歲的衛表妹自不是十三歲的陳頤雅可比,在這間屋子裡的女人當中,她顯然武力值爆表,圓滾滾的身材,結實的胳膊,此時牢牢抱住花姨娘,便如鋼澆鐵鑄一般,嬌弱的花姨娘哪裡掙扎得開。

  鄭明珠剛才吩咐墨煙的就是:“去告訴表小姐,等會兒花姨娘要動,就去攔住她。”

  除了衛表妹,其他人也不適合去攔住花姨娘。

  花姨娘的嚎哭尖利起來:“哪裡來的野種,給我放開……殺人了啊……救命啊……”

  衛表妹不為所動,就牢牢的抱著不放。

  花姨娘帶著的兩個丫頭有點遲疑的想要上前,陳夫人早使了眼色,洪媽媽帶著兩個丫頭走前幾步,攔在她們身前,攔的密不透風,兩個丫頭終是沒有膽量推開她們。

  婆子利落的綁了錦紅,拖了出去,鄭明珠才緩緩的放開陳頤雅,墨煙見狀,也就悄悄的拉拉衛表妹的衣服後擺,示意她放開花姨娘。

  衛表妹有點遲疑的放開了花姨娘,還不放心的站在一邊,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再次動手,花姨娘第一次這樣的大敗,不由悲從中來,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著滾的嚎哭起來。

  倒把衛表妹嚇的退了一步。

  花姨娘的哭號還是那些話,我兒不在你們就要弄死我呀,我苦命的兒啊之類。

  鄭明珠退到邊上,隨即吩咐丫頭送五小姐和衛表妹回屋子,然後在花姨娘剛哭道:“我不活了,被人這樣作踐,還不如死了好。”的時候,鄭明珠剛好走到陳夫人跟前,笑道:“母親,早上我見後頭園子汀紅亭的那幾株桃花開了,紅艷豔的一樹,便叫丫鬟備了甜酒,正想請母親賞花兒呢。”

  那樣神色鎮定,笑語晏晏,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地上有人在打滾嚎哭似的,連陳夫人這樣城府的人都神色有點異樣,但還是點頭說:“好,就擾你這雅興。”

  鄭明珠高興的挽了陳夫人的手臂,笑著吩咐翡翠:“回去把那甜葡萄酒拿來,再叫廚房裡收拾幾個母親愛吃的菜來,不用多,只要素日愛的才好。”

  便扶著陳夫人,領著自己的丫鬟和上房的丫鬟施施然的走出去了。

  真是說不給臉就不給臉。

  二小姐陳頤雅不哭了,怔怔的站在那裡,聽著自己姨娘的哭聲漸漸小了,周圍只有自己和姨娘的丫頭。

  這一役算是陳頤雅這十三年來最大的折戟,很多年以後,她已經是當家的主母了,曾對著自家的妯娌和兒媳婦說:“這麼多年來見了這麼多事,還是沒有人有我嫂子那樣的手段。”

  鄭明珠陪著陳夫人緩緩的走到後花園,都很默契的沒有提剛才這風波,

  只管賞花,如今是晚春時分了,一路走來俱是奼紫嫣紅,而那汀紅亭外十幾株紅艷豔的桃花,正是花期,亭中青石小桌上已經擺好了一色的粉彩碟子,俱是收拾的精緻的小菜,剔透明澈的酒瓶子裡是半瓶紅殷殷的葡萄酒,鄭明珠親自動手,倒在粉彩小酒盅裡,雙手奉給陳夫人,陳夫人心情極好,拍拍鄭明珠的手,雖然沒有說什麼,卻是頗有點不言而喻的意思。

  鄭明珠微笑,陳夫人是她嫡親的婆婆,便是再艱難,自己也只有站在她這邊的,再說了,自己出手處置丫頭,本來也是分內事。

  誰叫這事發生在錦蓮榭呢?

  若是自己一聲不吭,只等著陳夫人處置,那自己這第一樁差使也就算是辦砸了,今後自己的處境就越發艱難了。

  鄭明珠回到甘蘭院已經是申未了,撿起先前丟下的針線接著做,倒是很平心靜氣,只吩咐丫鬟:“打聽著侯爺什麼時候回來。”

  剛做完一條鑲邊,翡翠進來回道:“侯爺回來了,在外書房。”

  鄭明珠就站起來。

  翡翠不安的又加了一句:“大爺也在侯爺那裡。”

  鄭明珠無動於衷:“管他的。”

  陳熙華正在書房與陳頤安說話,卻聽小廝進來回少夫人求見,陳熙華不免驚奇,看了一眼陳頤安。

  陳頤安本來也是剛從外頭回來,就直接進了父親的書房,自是不知,便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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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打一棍子

  陳熙華命小廝:“請少夫人進來罷。”

  鄭明珠把翡翠留在外頭,自己獨自走進來,陳熙華的書房自是比陳頤安的外書房更大,進門就是一張紫檀桌子,拐到東次間,倒沒有像其他屋子那樣臨窗大炕,只窗下一張極大的花梨木書案,放著不少東西,另就是一色花梨木的家具,俱是精緻小巧,應該是南邊來的風格。

  陳熙華和陳頤安都坐著,鄭明珠輕盈的走進來,福身一禮:“給父親請安。”

  又對陳頤安笑一笑道:“原來大爺也在。”

  陳熙華還沒說話,鄭明珠便跪了下去:“父親,媳婦特來向父親請罪。”

  連陳頤安都搞不懂鄭明珠這是在做什麼,陳熙華就更莫名其妙了,便說:“這是怎麼了?”

  又對陳頤安說:“扶你媳婦起來。”

  陳頤安站起來扶她,鄭明珠便順勢站了起來,說:“媳婦今日得罪了花姨娘和二小姐,因怕父親生氣,這才特地早點來領罪。”

  陳熙華回來後只在外書房,並沒有進內宅去,眼巴巴等著告狀的花姨娘和陳頤雅都還沒能見著他,是以自是不知道。此時見鄭明珠這樣說,便道:“這是怎麼回事?”

  鄭明珠說的很坦率,也很簡潔:“二妹妹的丫鬟對五妹妹不恭敬,表妹看不過去,打了那丫鬟,那丫鬟居然敢還手,我便要攆了那丫鬟,二妹妹不許,花姨娘也不許。”

  這話說的坦率,擺明了就是告狀,可是藏著的意思卻也很多,丫鬟對小姐不恭敬的連做客的表小姐都看不下去而出手,可見十分過分,表小姐雖家境衰落,在自己府裡卻是客人,丫鬟竟然敢還手,平日里自是十分囂張,而這樣囂張,二小姐都不許攆,自是無狀,而後面那句花姨娘也不許,意思就更微妙了。

  陳熙華看著鄭明珠,嘴角微微動了動,倒笑了一笑,說:“花姨娘去鬧起來了?”

  鄭明珠道:“是的,花姨娘和二妹妹覺得受了委屈,自是要哭的。”

  “那丫頭處置了嗎?”陳熙華沒管花姨娘和二小姐,倒是直接問結果。

  “是的,父親,媳婦叫了婆子進去綁了丫頭,帶出去賣了。”鄭明珠態度很恭敬,一邊的陳頤安倒是笑了笑。

  陳熙華也笑了:“花姨娘哭的時候?”

  “是的。”鄭明珠繼續很恭敬的說:“媳婦自知處事不周,得罪了姨娘和妹妹,請父親責罰。”

  陳熙華收了笑,正色道:“奴大欺主,還冒犯客人,這樣的丫鬟自是要處置的,你做的也沒什麼錯,雅兒和花姨娘那裡,哭一哭也沒什麼不好,敗敗火正好淨心。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鄭明珠應了是,卻不就走,倒又說:“父親,媳婦還要說一句,今兒我冷眼看著,姨娘和妹妹這樣哭,鬧的那樣,她們身邊的丫頭竟然一句也沒有勸,姨娘便罷了,原是長輩,媳婦也不好多說,只是妹妹到底是侯府的小姐,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身邊的丫頭還這樣不經心,這樣子媳婦難免擔心妹妹受了委屈。”

  陳熙華這才明白,自己這兒媳婦哪裡是來請罪的,也不是來告狀的,她竟是來再打一棍子的,擺明了只攆了陳頤雅一個丫頭還不夠,要換掉其他丫頭的意思。

  可是細思她這話的意思裡,卻是因著這件事,質疑了雅兒的教養。

  花姨娘只是個姨娘,如今雖說因著兒子輕狂些到底還是在家裡,且姨娘教養不足也無人恥笑,誰也沒指望姨娘相夫教子,鬧一鬧,當家主母處罰一次也就罷了,無傷大雅。

  可是陳頤雅卻是侯府二小姐,漸漸長大,過不了幾年就要出閣,到時候嫁入夫家,教養差了,丟的卻是整個侯府的名聲,侯府的小姐,不管出沒出閣,都難免受她連累。

  陳熙華想到這裡,竟是心中一凜,看了看恭敬的站在跟前的鄭明珠,心中不由暗暗點頭,這媳婦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真心為侯府著想的。

  不由的就高看了一眼,神色就和藹起來:“你說的很是,她們姐妹本來養的嬌氣,自要選了好的,好生伺候,這事我會同你母親商議。”

  又命陳頤安:“好生送你媳婦回去。”

  陳頤安見父親這樣和顏悅色,本來和自己說的話都沒說完,就叫自己送鄭明珠回去,倒是詫異了一下,應了聲是,同鄭明珠一起走了出來。

  一出外書房,陳頤安就笑道:“你倒是有面子,父親吩咐我的話還沒完呢,就先叫我送你回去了。”

  鄭明珠甜蜜蜜的一笑,看來這位公爹是明白了,才這樣給他臉面,她就笑道:“我的面子還不是因著大爺在父親跟前有面子?”

  兩人一路走回甘蘭院,鄭明珠才把當時的情形講給陳頤安聽。

  陳頤安聽她描述當時情形,不禁又氣又笑:“你這樣給她們母女沒臉,就不怕?”

  鄭明珠拿起一個橘子慢慢剝起來:“我怕什麼,若論輩分上,她不過是個姨娘,不算我的長輩,論品級,不過是三品誥命,我還是天家血脈呢。”

  她看陳頤安一眼:“說起來,真正麻煩的其實是你和三弟怎麼交代。”

  “是呀。”陳頤安看著她:“三弟那裡怎麼辦。”

  鄭明珠把橘子分了一半給陳頤安:“隨你怎麼辦,那是你的事。”

  “怎麼成了我的事了!”陳頤安說:“不是你惹出來的事麼。”

  “是呀。”鄭明珠爽快的點頭:“我惹出來的事,自是該你收拾,不然怎麼說你是我男人呢。”

  陳頤安笑起來:“你倒理直氣壯,要是我收拾不住呢?”

  鄭明珠也笑:“我的男人,怎麼會收拾不住,我可放心的很。要我說,母親就是太含蓄了,當時就該把侯爺叫回來,當著侯爺的面給她一頓嘴巴子,早消停了。”

  陳頤安啼笑皆非:“你當人人都像你這般橫衝直撞的麼。”

  鄭明珠甜甜的笑起來:“是呀,誰叫我男人有本事,能替我收拾爛攤子呢,有這樣的福氣,我自是不怕橫衝直撞了。”

  說的陳頤安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下:“罷了罷了,嘴這樣甜,我就替你收拾一次罷。”

  鄭明珠笑著起身:“說定了!你換一件衣服,我們去母親那裡吧。”

  陳頤安卻拉住她:“別去了,爹爹先前過去了,這會兒只怕消停不下來呢。”

  鄭明珠對這位公爹一點也不了解,便坐下來問道:“父親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陳頤安笑道:“怎麼,這會子擔心起來?”

  鄭明珠嘴角翹起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打人的不是我,挨打的也不是我,頭疼的就該是母親和父親。”

  陳頤安說:“爹爹很喜歡三弟,認真說起來,三弟才是真正酷肖爹爹。”

  原來是這樣,鄭明珠明白了一點,怪不得花姨娘這樣囂張,公爹既然喜歡陳頤鴻,那麼有些事或許就會睜隻眼閉隻眼,而且陳夫人必然深知,行事上就多半會留些餘地。

  怪不得陳夫人會縱容一個姨娘,也就是因為顧忌陳頤鴻吧。

  妻以夫為天,鄭明珠很能理解陳夫人的想法,換在她在那個位置,她也多半會選擇以丈夫的想法為行事準則。

  不過,現在她可不會,反正陳頤安最多算她一個老闆。

  兩口子在房裡說了半天話,墨煙笑嘻嘻的進來說:“大爺,少夫人,剛才侯爺去了榮安堂,花姨娘就打發丫鬟去請侯爺,侯爺怒了,把花姨娘院子裡的丫鬟和媽媽統統打發到後頭漿洗灑掃上去了。”

  哎呀!鄭明珠眼睛閃閃發亮,侯爺進了正房,她一個姨娘竟然敢打發丫鬟去請,這到底是囂張呢還是蠢呢?

  別說陳夫人並無錯處,陳熙華必須給她足夠的尊重,就是陳夫人有不對的地方,陳熙華也不能這樣打她的臉的。

  陳頤安倒毫不意外,雖然陳熙華很喜歡陳頤鴻,但從小到大隻對陳頤安卻是另眼相看的,嫡子,長子,這樣的身份就注定了他和其他的兄弟不一樣,陳熙華把他帶在身邊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其他的兒子,所以陳頤安連行事的方式和手段都是陳熙華一手教出來的,那他對陳熙華會怎麼處置這件事,心中早已有數了。

  陳頤安就問墨煙:“還有呢?”

  墨煙笑道:“大爺怎麼知道還有?侯爺打發人把二小姐叫到了榮安堂,當著夫人的面,教訓了二小姐,也一樣打發了她身邊的丫鬟婆子,叫夫人重新給她挑人使喚。”

  教訓陳頤雅?

  唔,鄭明珠輕輕點頭,這才是大家子的做法,姨娘就算有了誥命,也是姨娘,上不得檯面,是以處置即可,並不需要講道理。

  但是陳頤雅不同,她是侯府正經小姐,不僅要罰,更要教訓,她這樣跟著姨娘學出來的做派,對一個正經小姐來說,是大忌!

  陳頤安似笑非笑的看了鄭明珠一眼,對墨煙道:“榮安堂說了些什麼,你學給你少夫人聽聽。”

  又對鄭明珠說:“我還得見爹爹去,正事還沒說完呢,就被你攪合了。”

  鄭明珠不服氣:“妹妹的事難道不是正事,怪我攪合你?等著妹妹和姨娘哭到爹爹跟前去才好呢,那個時候就沒人攪合了。”

  見少夫人這樣,墨煙只掩著嘴忍笑,只不敢笑出來。

  陳頤安道:“我說一句話你就有一串子等著我呢,罷了罷了,我惹不起你,躲出去就是了。”

  笑著走了。
收拾爛攤子...  

  鄭明珠不理他,只問墨煙:“到底怎麼的?”  

  墨煙笑道:“奴婢又不敢進去聽,只隱約聽到一點子,侯爺說二小姐,夫人的端貴沒學到一分,只學的一身小家子氣。”  

  這倒是真的,那種撒潑哭鬧的做派,別說高門嫡女了,就是她這個商家女,也自愧不如啊。

  “後來呢?”她趕著追問。

  墨煙已經徹底對這個好奇心旺盛的少夫人沒轍了,心想,幸而打聽得詳細,不然還不知怎麼回話呢,便說:“二小姐在侯爺跟前,都不敢哭出聲來,侯爺叫她今後多學學夫人和少夫人的氣派,好歹如今在錦蓮榭了,今後自當安分著,再有事沒事往清泉館跑,就要上戒尺了。”  

  清泉館便是花姨娘住的院子。

  嘖嘖,還是侯爺威風。

  墨煙又說:“侯爺還叫人吩咐了,叫花姨娘不要出來給夫人請安了,在自己院子裡好生學學女誡,待六月三爺回來再說。”  

  禁足!公爹看來是真惱了。

  鄭明珠想,花姨娘撒撒潑,在後院鬧一鬧,侯爺應該不至於這樣懲戒,這次這樣嚴厲,大約還是因為二小姐的緣故。

  女兒竟然一副市井婦人的做派,陳熙華生氣是應該的。

  說不得,連陳夫人都有不是。

  教養女兒是嫡母分內職責,陳頤雅養成這樣,大約也是陳夫人有意放縱的結果吧?

  鄭明珠對這種高門後宅的爭鬥不大熟練,但人性總是相通的,花姨娘多年來與陳夫人別苗頭,陳夫人怎麼可能喜歡陳頤雅?

  但是在鄭明珠提出建議之前,陳夫人一直讓庶女們都養在姨娘身邊,不能說她是故意要養壞陳頤雅,只不過冷眼旁觀。

  否則,為什麼要今天自己去找了陳熙華,他才驚覺?

  原來,後宅的爭鬥有時候並不需要做些什麼,只需要什麼也不做就足夠了,陳夫人顯然比花姨娘高明多了。

  能忍能等,等到花姨娘足夠驕縱,等到陳頤雅足夠不像話,就連自己出手都不用,只需要冷眼旁觀,就能達到目的。

  鄭明珠覺得自己又一次開了眼界。

  她以為這件事既然陳熙華已經處理了,那就算完了,沒想到,過了幾日,一個春暖花開,陽光熙和的下午,鄭明珠聽到院子裡一陣嬉笑聲,然後便見翡翠牽著五小姐陳頤敏走進來。

  鄭明珠倒奇了,難道陳頤雅心有不忿,又去找陳頤敏的麻煩?

  不過陳頤敏的樣子看起來倒不像,她胖嘟嘟的臉上笑瞇瞇的,一看見鄭明珠就掙開了翡翠的手,撲到鄭明珠的腿上。

  這分量真不輕……陳頤敏依然不大會說話,只是仰著頭,一臉歡喜的看著鄭明珠。

  鄭明珠笑道:“五妹妹怎麼想起到嫂嫂這裡來?”  

  一邊用力把胖胖的陳頤敏抱起來,放到炕上坐著,陳頤敏兩條小腿晃啊晃,慢吞吞的說:“我給嫂嫂送點心來的。”  

  鄭明珠眨眨眼,這小傢伙真有意思,這個時候想起來給她送點心?

  翡翠的身後跟著兩個丫鬟,看著倒顯得老實,鄭明珠一個也不認識,想必是陳夫人新撥給陳頤敏的丫鬟,其中一個捧著個黑漆海棠花填金食盒,那丫鬟便笑道:“奴婢簪花,是才到五小姐院子裡伺候的,這是五小姐親自去廚房,守著郭大娘做的點心,給少夫人嚐嚐新。”  

  說著就打開盒子,雙手遞上。

  鄭明珠聞到一股甜甜的杏仁香氣,她一看,是一塊圓圓的糕點,已經切成了好幾塊,微黃的表面灑了些杏仁片,這糕點看起來雪白鬆軟,聞起來又甜又香。

  鄭明珠就看了陳頤敏一眼,她依然笑嘻嘻的,說話慢吞吞:“我做的點心,送給嫂嫂吃的。”  

  這個孩子,真是又可憐又可愛。

  鄭明珠就遞一塊兒給陳頤敏,自己拿起一塊來吃,入口香甜,又鬆軟又細膩,竟是從來沒有吃過的味道。

  與平日里慣吃的點心完全不同。

  鄭明珠看陳頤雅,見她拿著那塊兒點心,小口小口認真的啃著,雖然小口,卻啃的很快,不一會兒吃完了,一身都是點心屑。

  鄭明珠叫丫鬟來給她收拾,又親自拿手帕子來給她擦小肉手和胖臉,笑道:“五妹妹做的這是什麼點心,很好吃呀。”  

  陳頤敏小臉笑開了,慢慢的說:“嫂嫂吃的慣就好,這是我胡亂想著做的,也不敢給別人吃,只想著嫂嫂疼我,就是不好吃也不會生我的氣。”  

  鄭明珠說:“就是你姐姐們和母親也不會生氣的。”  

  陳頤敏低頭對手指:“給嫂嫂吃。”  

  鄭明珠失笑。

  旁邊的丫鬟簪花陪笑湊趣道:“五小姐一早就在廚房裡守著呢,又要打雞蛋白,又要和麵糊,又要上籠蒸,忙了兩個時辰,才得了這一點。”  

  鄭明珠笑道:“這麼繁雜,妹妹今後只吩咐她們做就是了,你別自己去廚房,燙著可了不得。” 

  陳頤敏慢卻清晰的說:“我也不會別的,只會做這些吃食,今後還做了送與嫂嫂吃。”  

  鄭明珠又覺得心酸又覺得溫暖。

  但凡對別人的一點善意,都會最終回到自己身上來,便是這樣小的孩子,也懂得知恩圖報。

  她吃了兩塊點心,便叫人收起來,留著叫陳頤安嚐嚐,又和陳頤敏說話,叫丫鬟拿了莊子上新送來的果子剝給陳頤敏吃,一大一小竟然聊的笑嘻嘻的。

  吃完了點心,又吃完了果子,陳頤敏跳下炕,對鄭明珠說:“嫂嫂,我回去了。”  

  鄭明珠忙吩咐:“把昨兒宮裡賞的那盒子水晶餅給五小姐帶回去。”  

  連這樣小的妹妹都知道送禮,她自然要還禮的。

  又吩咐翡翠帶著她兩個丫鬟送陳頤敏回去。  

  晚間陳頤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快戌時三刻了,他喝了酒,玉雕般的臉上微微有些紅,眼中更見瀲灩,自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的鄭明珠,也不由的心猿意馬了一下。

  鄭明珠笑道:“在哪裡吃了酒回來?也不說打發人進來說一聲兒,害我還等著你吃飯。”    
 
  陳頤安讓丫鬟伺候著換衣服,一邊奇道:“這個時辰了,你還沒吃?”    

  鄭明珠一邊吩咐翡翠:“給大爺端醒酒湯來。”一邊說:“等到酉時三刻,估摸著你不回來吃飯了,我才吃的呢。”    

  陳頤安也不知是不是吃了酒的緣故,便拉過鄭明珠的手笑道:“委屈你了,下回我記著打發人進來說一聲兒。”    

  一屋子都是丫鬟,瞧著像什麼樣!  

  鄭明珠忙掙開他的手,走過去拿了下午陳頤雅送來的點心給陳頤安:“這是先前五妹妹送來孝敬你的。”    

  陳頤安拿起來咬了一口,笑道:“咦,這是什麼點心,口味倒也新鮮,五妹妹在哪裡買的呢?”    

  鄭明珠笑道:“現拿一萬兩銀子只怕沒處買去,這是五妹妹親自到廚房看著人做的,也不知她哪裡學來的,竟與咱們平日里吃的不一樣。”    

  陳頤安漫不經心的又吃一口:“這小傢伙,倒不枉你護著她,她姨娘是南邊人,大約這是南邊的點心吧。”    

  鄭明珠便想起那個一心向佛,心如縞木的年輕女子,她連女兒受委屈都毫不動容,怎麼也想不出她會教女兒做點心。  

  不過鄭明珠也無意和陳頤安探討這個問題,倒是陳頤安說:“吃了酒吃這個倒是好,你叫五妹妹再做幾盒,我拿去送人。”    

  鄭明珠撇嘴:“這也是你做哥哥的人說出來的話,五妹妹這樣小的年齡,你倒好意思支使她給你做點心,叫我說我可說不出口,要說你說去。”    

  陳頤安吃了酒,顯然更放鬆更隨意,聞言哈哈大笑:“我說話沒有你說話好使嘛,你為著她,又得罪了二妹妹,又得罪了花姨娘,或許三弟也不大自在。我瞧著如今在她眼裡,只怕我這哥哥且要靠後了呢。”    

  不過那小呆傢伙倒真是這個意思,一門心思就只給自己吃。  

  陳頤安吃的都算沾了自己的光呢。  

  鄭明珠便笑道:“你既知道,又吃了我的點心,那還不謝我?”    

  陳頤安往後一靠,鄭明珠忙拿大紅引枕給他塞在後背底下,陳頤安舒舒服服的動了一下,笑道:“是麼?那我也不白吃你的點心,拿個縣主給你做回禮可成?”

  什麼?鄭明珠不妨他說這樣的話,倒是吃了一驚。  

  陳頤安見鄭明珠吃驚的樣子,眼睛睜的圓圓的,秀氣的眉毛挑起來,一臉驚訝,紅燭下看起來,別有一番不同。  

  他就開心起來,笑道:“明兒就會有旨意來,待你生辰那日正式加封,如何,這可值得你的點心?”    

  鄭明珠真是一頭霧水,這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要給她一個縣主的封號呢?她雖是公主之女,恩旨加封縣主也並非罕事,只如今不年不節,又什麼事,當今聖上怎麼突然就要下這樣的恩旨呢?  

  鄭明珠見陳頤安一臉志得意滿的樣子,看著自己只是笑,卻不說話,知道這人的古怪脾性,只得笑著央求:“到底怎麼一回事,大爺便告訴我嘛,大爺要不說,我還問誰去呢?”    

  陳頤安這才笑道:“那日你不是說,你惹下的事,就該我替你收拾麼?回頭我一想,覺著你倒也沒說錯,便去替你收拾爛攤子去了嘛。”    

  鄭明珠眨眨眼,依然想不通,她不過就是哄著陳頤安替她收拾一下爛攤子。怎麼就弄了個縣主的封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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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  

  陳頤安老神在在的坐在那裡,修長的手指端著個薄胎瓷的茶杯,襯的那手指如玉雕的一般,好看的叫鄭明珠微微一晃神,便笑道:“這是怎麼說的?我真不明白。”  

  陳頤安還是那一臉'我差事辦的好吧,快點來表揚我'的表情,卻不說話,只是笑。

  不過是替自己辦點事,真是架子擺的十足!

  可鄭明珠拿他沒辦法,只好過去撒嬌,拉拉他的手,柔聲說:“到底怎麼回事嘛?我只是叫你辦三弟那邊的事,怎麼我就突然成了縣主了呢?快點告訴我。”  

  想想剛才陳頤安那一臉淡定的模樣,好像她一個縣主的封號跟大白菜似的隨手揀一揀就有一筐。

  陳頤安擺夠了架子,終於開了尊口:“這裡頭有兩個緣故,一個是你雖身俱天家血脈,到底沒有封號沒有誥命,我如今也還不是世子,一時間辦不了誥命的事兒,只得給你弄個封號來,免得你在家裡頭吃虧。”  

  鄭明珠點點頭,嗯,白身對上誥命,是有點底氣不足,雖說花姨娘就算有誥命也不敢對自己怎麼樣,但能在封號上再壓她一頭,豈不是更好?

  “第二個就和三弟有關了,三弟是太子看重的人,如今家裡出了這件事後幾日,太子就出面給你討了個封爵,三弟自然會多想一下,三弟是聰明人,一想就會明白,他雖得太子看重,但除了忠心,他還有什麼呢?還有的就是武安侯這顆大樹,有爹,有我,還有你這個太子表妹,論起親近,他怎麼比得上你?”  

  鄭明珠又眨眨眼,陳頤安發現這是鄭明珠慣用的表情,當她覺得疑惑的時候,會眨眨眼,覺得奇怪的時候,又會眨眨眼,還有如現在,她覺得暈頭暈腦的時候,還是會眨眨眼。

  可是她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眨眨眼的時候,還真是又可愛又嫵媚。

  陳頤安就笑了。

  鄭明珠覺得自己在這種政治的勾心鬥角上笨的很,想了半天,才說:“意思是,叫三弟知道,其實我和太子才更親近,若是真有什麼,太子多半會站在我這邊?”  

  陳頤安笑道:“不是你,是我們。”  

  喔,這下子鄭明珠懂了,陳頤安表明的態度是:就算你小子救了太子,得了爵位又如何,我跟你嫂子和太子的關係可不是你能比的。

  鄭明珠又有點憂慮的說:“這樣子打人家的臉,會不會適得其反啊?”  

  陳頤安被她那杞人憂天的態度和奇怪的用詞逗笑了:“我說過了,三弟是聰明人,他會很清楚,他能靠的是誰,難道會是花姨娘和雅姐兒?”  

  陳頤安做事的手段和目的很少對人講的這樣清楚,能讓他這樣耐心細緻的說個清楚的,大約這世上就鄭明珠一個人了吧。

  鄭明珠搞明白了,陳頤安的意思是,任何手段在強大的權力和勢力跟前都是不堪一擊的,你要收拾他,那就展示你的實力,聰明人自然就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若是不聰明,非要雞蛋碰石頭,那麼這種人死了活該!

  想明白了陳頤安的目的,她還是不明白陳頤安的手段:“還有這縣主的封號,就這麼容易,隨便說一下就給了?”  

  是太子實力強大的能做他老子的主了嗎?

  還是他老子愛他愛的言聽計從?

  似乎都不大可能呀。

  陳頤安說:“上個月,正明宮貴妃娘娘又有了身孕。”  

  嘖嘖,皇帝都五十幾了,還這樣生龍活虎啊!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縣主封號和貴妃娘娘有什麼關係?

  鄭明珠討好的給陳頤安續了熱茶,等著聽。

  陳頤安笑道:“不久就有朝臣上本,指中宮位懸已久,應冊立皇后,現在宮中貴妃位分最高,代掌鳳印,掌六宮諸事,膝下一皇子一公主,如今又有了喜脈,若是皇上有意立後,必然是立這位貴妃娘娘的。”  

  連鄭明珠這樣的政治白痴都知道,立了貴妃為後,最不高興的不會是后宮諸妃,而是太子。

  貴妃為後,她所出的皇子就成了嫡子,這對太子來說,肯定不是個好消息。

  “那奏本聖上留中不發,顯然是在猶豫,我就去見了太子,給他出了個主意。”  

  “什麼主意?”  

  “就是給你討縣主啊,我們不是在說這件事?”陳頤安的臉上明晃晃的寫著你笨啊!明明在說這件事,你還想不到?

  鄭明珠是真想不到,討封號?出主意?立皇后?這三件事要多麼天馬行空才能扯到一起去啊?

  她只得繼續討好的笑道:“知道我笨嘛,你還賣關子,快點說給我聽聽。”  

  陳頤安無法,只得細細解釋:“今年是平陽長公主四十壽辰,太子侍奉聖上的時候,特地提了這件事,說前陣子帶了諸兄弟姐妹到了平寧長公主府賀壽,見平寧長公主得享五十壽辰,依然容光煥發,四個兒子均有萌封,又念及早逝的姑母平陽長公主,今年應是四十了,所遺一子一女,明玉已經是安國公世子,可是唯一女卻沒有任何封號,而且你這位表妹也是從小喪母,與他是一樣的,只他受聖上恩寵,立了太子,卻想到表妹因沒有親母扶持,竟無人為你求這個恩典,只怕平陽公主地下也不安寧,便求皇上趁你十八歲生辰頒下恩旨,封一個縣主,也不負當年孝章敬皇后養育之恩。”  

  好……好複雜!

  但是鄭明珠還是聽明白了,太子的文章就做在早逝的母親上!

  他給自己求個恩典,是念及她年幼失母,無親母扶持,無人為她討封,太子殿下也是年幼失母,自然也會擔心自己這個沒娘的孩子也會落到這種境地。

  太子殿下一個字沒提早前的立後事宜,卻藉'與他是一樣的'這種話,已經表明了反對的態度,還順便表明了擔憂的心情。

  鄭明珠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

  后宮立後事宜,本來就沒有太子置喙的道理,可是偏偏最受影響的卻是他,又不能坐視不理,兩難之下,選擇這個角度,真是極巧妙。

  既有了父子之情,又顯得太子顧念情意,因孝章敬皇后對聖上的撫育之恩,還能顧念到早逝的孝章敬皇后所出之女,顯然是寬厚仁澤之君,這樣的太子,今後諸皇子,諸公主交到他手裡,聖上也能放心了。

  那不過是一個縣主,太子佔便宜了!

  得封縣主明明是自己的喜事,可是鄭明珠瞬間覺得原來佔了便宜的是太子。

  這的要多麼厲害才能想出來啊?而這主意其實就是為了平息後宅的雞毛蒜皮,討了一個縣主,幫了一回太子,連聖上也因太子仁厚而心情好了一回,就沒人吃虧?

  不止!還震懾了一把蠢蠢欲動的三爺一系,把這個兄弟收服在手裡,把讓親娘不痛快的花姨娘沒臉了一回。

  “後來呢?”  

  陳頤安一臉淡然:“第二天聖上駁了那奏本,不立後。”  

  鄭明珠看著陳頤安的俊臉,深刻的覺得,這男人太可怕了。

  這人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能把看起來毫無關係的各種時機和機巧信手拈來,糅合的天衣無縫,一舉幾得,一點力也不用使,就什麼都辦成了。

  哪像自己,只會橫衝直撞,和陳頤安這種舉重若輕就解決好一件事,還能各個方向的目的都達到,哪裡是手腕太差,簡直是沒手腕!

  放著這樣的人才,自己最近還發愁什麼呀!

  鄭明珠立刻問陳頤安:“說起來,如今有個事兒,討你一個示下。”  

  陳頤安笑道:“少來,我可不要這樣的虛奉承,你有主意的很,說什麼示下。”  

  鄭明珠笑道:“是這樣,上回我爹跟你說了那件事後,太太挑了一個人過來,現在是我鋪子的大管事,只是後來我自己又碰到一個,覺得不錯,心中想要他做我鋪子的大管事,這要怎麼辦才好?”  

  陳頤安笑道:“生意上的事兒你問我?倒也奇了。好像我會生意似的。”  

  鄭明珠說:“這跟生意有什麼關係,這只是怎麼個用人的事嘛,是以我才問你呢。”  

  陳頤安點頭:“這倒也是。”  

  他歪著頭想了一想,笑道:“只是這有什麼好愁的,你只管把人往鋪子裡一放,兩個人一樣的權限,讓他們自己交手去,誰若輸了,自然就呆不下去了,公平的很。”
  
  這是什麼主意,鄭明珠說:“那若是我選中的人輸了呢?那豈不是越發麻煩了?”  

  陳頤安嗤一聲笑:“他若是連你太太選的那人也鬥不過,還值得你看重?趁早兒另尋高明才是,至於你太太選的那人,能有這樣的手段,必不是個糊塗的,如今你嫂子當家,他難道這點形勢都看不懂?你還不愁他不投靠你呢?”  

  鄭明珠一怔,直如醍醐灌頂,對呀!自己怎麼就想不到,大概是對朱氏太如臨大敵了,就忘瞭如今形勢早不是當初那樣了。

  怪不得陳頤安居高臨下藐視她,自己還真夠笨的!

  鄭明珠便笑道:“你說的不錯,我還真是沒想明白,今天點心沒白給你吃。”  

  怎麼也要找回一點場子!

  陳頤安啼笑皆非:“罷了罷了,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服了你了。叫人來服侍我梳洗吧,我也困了。”  

  鄭明珠笑著應是:“你的便宜自然就是我佔了,不然,你還能便宜誰?”  

  也不等他答話,笑著出去叫丫鬟,兩人自梳洗安歇不提。
三叔的女兒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在榮安堂吃了早飯,就把五小姐陳頤敏牽了回來。

  衛家表小姐似乎覺得有熱鬧,也跟著來了。  

  陳頤敏兩條小胖腿走的噔噔的,居然還不慢,衛表妹學了一會兒溫柔的走路之後就再也受不了,開始跑前跑後了。   
  鄭明珠也不教訓她,衛表妹天性如此這規矩一時半刻哪裡學得會。

  更何況,她認為,表面的規矩教養並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還是怎麼樣立世做人。

  鄭明珠只對陳頤敏笑道:“五妹妹昨天給我送來的點心很好吃,嫂嫂跟你學一學,好不好?” 

  陳頤敏得到肯定,小肉臉頓時笑開了花,似乎覺得自己很有用似了,笑嘻嘻的說:“嫂嫂喜歡吃,何必自己做呢,說一聲,我就送來了。什麼時候都成。”

  鄭明珠笑道:“也不過是指點著廚房做,來我這小廚房,倒便宜些。”

  小傢伙一張胖臉,還一本正經的點頭:“嫂嫂說的是。” 

  鄭明珠忍俊不禁。  

  衛表妹跑過來問:“嫂嫂是說五妹妹昨兒做的那點心嗎?那個好吃,還有五妹妹說做奶酪呢,就是不知道做不做得出。” 

  鄭明珠又聽到新鮮了,便笑道:“什麼是奶酪?”

  衛表妹快嘴的說:“五妹妹說牛奶做的,可香了!”

  鄭明珠笑,看來敏姐兒和衛表妹兩個天真的小傢伙倒還有不少共同的話題呢,說到吃的都興致勃勃。

  想來也是,衛表妹在那種艱難的地方長大,愛吃自然是融入了天性之中,而五妹妹,雖說在侯府,但那種境況之下,也自有她艱難的地方。        

  鄭明珠愛憐的摸摸陳頤敏的頭。        

  回了甘蘭院下廚,鄭明珠自然是不進廚房的,只叫人把東西器皿都搬出來,在院子裡擺開了排場。        
  衛表妹跳過去:“我會做我會做,讓我來。”        

  倒是陳頤敏扳著小臉說:“不要胡鬧,這是嫂嫂要的。”          

  衛表妹訕訕的退下來。        

  這兩小傢伙倒好玩,鄭明珠笑彎了腰。        

  陳頤敏指點著廚娘們,把雞蛋分成蛋黃和蛋白,加了糖粉,用幾根筷子把蛋白打的如雲朵一般雪白,再把蛋黃攪了精面,和打好的蛋白攪合均勻,放進一個鑄鐵的鍋子裡,蓋上蓋子上火烤。 

  倒是個新鮮法子。        

  這個過程雖不復雜,卻很麻煩,耗時很長,鄭明珠開始還有點興趣,後來索性架了繡花棚子在廊下,一邊看著這兩個小孩,一邊繡花。        

  只有衛表妹精力異常充沛,一會兒賣力的攪打蛋白,一會兒又去抓精麵粉,鄭明珠雖覺好笑,卻也只隨她們玩,直到後來點心上了鍋,鄭明珠才叫丫鬟拉住她。 

  燙著了可不得了。        

  衛表妹身上到處沾著麵粉,鄭明珠笑道:“瞧你那一身,哪裡來的活面人呢,一拍都能冒煙了,還不進去換一件去。”        

  反倒是陳頤敏依然幹乾淨淨的,對鄭明珠說:“要是我能做成奶酪,我還送來給嫂嫂。”        

  “好,我等著吃。”鄭明珠笑道。        

  又叫廚房張羅些小孩子愛吃的,酸甜的,炸的香香的菜來,留兩個小傢伙吃飯。

  吃過了飯,點心也蒸得了,裝了四匣子,陳頤敏說:“嫂嫂要做這麼些,是要給人嗎?”          

  鄭明珠忍不住捏她胖臉,這樣小的娃娃,腔調還愛裝大人,她就笑道:“是呀,你哥哥說好,叫我做些出來送人。”          

  陳頤敏鼓著腮幫子:“這個和別的點心不同,不能久放,要早些吃。”          

  “我知道。”鄭明珠笑道:“和蒸糕一樣的嘛。”          

  陳頤敏點頭:“嗯嗯,紅棗蒸糕。”          

  衛表妹耳朵尖的很,聞言立刻問:“什麼是紅棗蒸糕,好吃嗎?”

  連一邊的丫鬟都在掩嘴笑,鄭明珠笑著對衛表妹說:“表妹嚐嚐便知道了。”

  便吩咐丫鬟:“說與廚房現蒸一籠紅棗蒸糕來,揀幾格給各位小姐送去。” 

  衛表妹登時睜大了眼睛,拉住鄭明珠的袖子:“嫂嫂你最好了,今後誰欺負你我替你揍他!” 

  鄭明珠笑,對她說: “姨媽送你進來是來學規矩的,可不能動不動揍人,你把規矩學好了,那才是對我好呢,你要是不乖乖的……”        

  鄭明珠眼睛一轉:“敏姐兒不給你東西吃,是不是,五妹妹?”          

  陳頤敏本來乖乖的站在一邊,此時聽鄭明珠這樣說,下意識就點頭:“嗯,聽嫂嫂的話。”   

  衛表妹有點蔫,垂著頭:“哦,我知道了。”          

  鄭明珠覺得這一對小孩兒太好玩了,忍不住笑,一個人摸一下頭,對衛表妹說:“幫人的忙有很多很多辦法,打人是最笨的,打了人,很多時候有理都會變成沒理了,有時候反而會幫倒忙。” 

  衛表妹依然垂著頭。        

  鄭明珠又說:“姨媽一生就指望你和你哥哥兩個,我瞧著,你哥哥就很懂事,你也要快點長大,別讓你娘為你操心才是。”          

  也是十二歲的大孩子了,雖然憨吃憨玩,但也該懂事了才是,那一日和二小姐的丫頭打架,雖說事情的演變結果也還算讓人滿意,但說到底,也是不應該的。        

  衛表妹想了一會兒,慢慢的點頭:“嗯。”          

  鄭明珠當然不指望她突然就沒了霸王性子,只是她長嫂身份,該說的自然要說,只希望衛表妹慢慢長大,能控制住自己才是。        

  她天性善良,在那樣艱苦卓絕的地方長大也並未泯滅天性,鄭明珠喜歡她,希望她能一生順遂。

  正說著話兒,墨煙進來回道:“少夫人,忍冬遞了帖子進來,門口有位鬱先生求見,說是少夫人要見的?”

  鬱叔來了!鄭明珠那日回帝都後,就打發了人送帖子去給鬱長松,要他進府一見。

  鄭明珠忙道:“正是,叫忍冬帶他進來。”          

  陳頤敏張望了一下,說:“嫂嫂有客人?那我和表姐先回去了罷。”          

  鄭明珠便叫瑪瑙帶著兩人的丫鬟好生送她們回去。        

  不到片刻,就有小廝帶了鬱叔進來,鄭明珠一眼看見,才半年光景,鬱叔就像老了十歲一般,鬢邊略見花白,但依然身姿筆挺,就算進入這樣的高門宅第,也依然步履從容,神情自若。  

  反倒是鄭明珠的心緒有些不平,她深吸一口氣,款款的站了起來。        

  雖然自己不再是唐白月,但她對鬱叔依然尊敬。        

  鬱叔走進來,躬身施禮:“鬱長松見過少夫人。”          

  鄭明珠走到台階上的簷下,笑道:“鬱掌櫃不必多禮,請坐。”          

  早有小廝聽了吩咐,飛快的搬了個凳子來。        

  鬱掌櫃謝過了,這邊也早給鄭明珠搬來了大圈椅,坐在門口廊下。        

  鄭明珠見鬱叔並不多話,只等自己開口,便笑道:“冒昧打擾鬱掌櫃清淨了,我這邊的事,令愛想必已經稟報過了,鬱掌櫃是這行的高手,有口皆碑,不瞞你說,我這邊在帝都八個鋪子,有兩個也不算小,只是經營的不好,如今尚需一個大管事提調著才好,鬱掌櫃曾掌管積善唐家在帝都的生意,論起來,比我這點多出幾倍子去,偏巧又聽說了鬱掌櫃賦閒在家,便想請鬱掌櫃出山,替我打理打理。”          

  鬱長松靜默了一下,才說:“按理說,少夫人看得起小人,小人自當效命才是,只是小人深受唐家老爺並唐大小姐大恩,如今唐家多事之秋,小人只怕有心也是無力,當日給小女的信上也是這麼說,只怕也已經稟報少夫人了。請少夫人明鑑,只如今少夫人既開了口,小人也不敢駁回,若論大管事一職是不敢當,只替少夫人梳理往來,待生意規矩有了個模子,也就罷了。”  

  鄭明珠深感意外,鬱叔她是再了解不過的人了,當時聽鬱雲兒說他回絕了,她就知道鬱叔是不會答應的,不過她本來尋鬱叔來就是為了身邊有個親近的人,也是為了了解唐家的事,鄭明珠名下的鋪子不過是個藉口,就幾間鋪子而已,她還能搞不定不成?        

  是以她也並不失望,只要能見到鬱叔,就算達到目的。        

  卻沒想到,他現在卻改了口,雖仍是不願做她的大管事,卻答應替她整理鋪子。  

  鬱長松見她目露疑惑,反倒有些尷尬,鄭明珠便笑道:“鬱掌櫃爽快人,那日我聽令愛說了,本來預備著鬱掌櫃不肯來,替我尋兩個人手也是好的,如今既然這樣說,那就再好不過了,既如此,看鬱掌櫃什麼時候方便?”          
  鬱長松站起來,走了兩步,突然跪了下來:“少夫人,小的還有個不情之請。”   

  見他這樣,鄭明珠反倒釋然了,鬱叔一向主意定,輕易不會改口,今天這樣必是事出有因,還必然是極其為難的事,是以要用這個來做敲門磚。        

  鄭明珠笑道:“鬱掌櫃請起來說話。”          

  便有伺候著的小廝過來扶他。        

  鬱掌櫃道:“少夫人寬宏,小人便斗膽開口求一求少夫人,唐家二姑娘求見少夫人,還望少夫人准允。”          
  二姑娘?        

  鄭明珠眨眨眼,茫然了。        

  她們唐家一向各房排序,長房就唐白月一個大小姐,哪裡來的二姑娘?二房、三房倒是有個二姑娘,但鬱叔怎麼也不至於替二房、三房遞這樣的話。        

  莫非,這是三叔的女兒?        

  唐家長房總共就三兄弟,二叔早逝,父親只有她一個女兒,只有三叔有女兒,才可能排為二姑娘,且鬱叔對父親的忠心鄭明珠完全不懷疑。        

  若她不是三叔的女兒,鬱叔絕不會這樣為她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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