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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明珠》作者:七和香《全書完》

姐妹相見

  鄭明珠就笑道:“唐家我倒是略知一二,不是只有一位大小姐麼?怎麼又有一位二姑娘?她想見我有什麼事?”  

  她有心要引著鬱叔多說些情況出來。

  鬱長松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唐家長房原有第三子,因早年起便在外頭,與家中斷了聯繫,如今回來了,還有嫡出的一子一女,便是二姑娘和大少爺,如今二姑娘因有極其要緊的事來求見少夫人,還請少夫人准允。”  

  鄭明珠笑道:“還真是奇了,我們武安侯府素來與唐家並無來往,怎麼二姑娘倒有要事見我呢,也罷,既然鬱掌櫃這樣說,又是第一遭向我開口,我便見一見罷。”  

  鬱長松大喜:“多謝少夫人,二姑娘正在門外的車裡候著。”  

  鄭明珠笑道:“玲瓏,你隨鬱掌櫃到外頭請唐家二姑娘進來罷。”  

  不過片刻,玲瓏引著一個身著極為素淨的年輕姑娘進來,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天青色杭緞長襖,頭上也只帶著銀頭面,鄭明珠一看,便篤定自己的猜測。

  這位唐家二姑娘和唐白月長的竟有七分相似。

  唐家二姑娘走進院子一看,這是一間精緻的三進小院,院子不大,但舖的卻是上好的三尺見方米色大石,打磨的異常光滑,因時間久了,泛出柔潤光澤。

  院子裡栽著些並不常見的異種花蔓,正是盛春,開出一團團糾纏不清的花兒來,只有東北角上種了兩株大樹,已經有一人合抱那樣粗細了。

  正是處處都彰顯著這百年侯府的底蘊。

  廊下坐著一個由眾多穿紅著綠的丫鬟簇擁著的錦衣女子,石榴紅的遍地錦通袖小襖,淺黃色纏枝花裙,只帶著兩朵攢珠絹花,一支赤金點翠鳳釵嘴裡銜著一溜珠兒,最底下一顆有拇指大小,垂在額角一畔,越發襯的膚如凝脂,笑容溫和。

  是的,這美貌的女子嘴角含笑看著自己走進來,並無一絲倨傲,彷彿一個溫和的大姐姐。

  溫和是唐菱月對鄭明珠的第一印象,也是從來沒有變過的印象,在唐菱月的一生中,她一直和這位美貌聰穎的少夫人保持著深厚的友誼,完全不符合兩人階層的友誼,在她的心目中,鄭明珠就如同她的姐姐一般,溫和,耐心,平等,完全沒有她一開始以為的那種高門貴女的倨傲。

  當然,這個時候的唐菱月,雖然面容平靜,但心中還是有一絲惶恐,她只是匆匆的打量了一眼,就福身行了個禮:“小女子唐菱月見過少夫人。”  

  原來三叔的女兒叫菱月。

  鄭明珠輕輕點頭,雖然也是從未謀面,但這是她僅剩的親人之一了,鄭明珠心中難免起了親近之心,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走到唐菱月跟前,攜著她的手,打量了一番。

  唐家人的那種圓臉,和唐白月一樣,嘴角邊兩個深深的小酒窩,連繃著臉的時候也看得到,靈動的大眼睛,鄭明珠不由自主的就就有了喜愛之情。

  只是到底情形不一樣了,鄭明珠也只得努力克制,只笑道:“妹妹多大了?妹妹要見我做什麼,來,我們裡頭屋裡說話去。”  

  又吩咐墨煙,把自己鋪子的情況與鬱叔說一說,雖是幌子,既然鬱叔肯效力,交給他卻也是放心的很。

  唐菱月見少夫人這樣溫和,緊繃的圓臉就鬆開了一點,兩個酒窩更明顯了,隨著鄭明珠進屋去,到東次間,鄭明珠再三讓她上炕坐,她卻有點不安,只坐在炕下的椅子上。

  鄭明珠又叫丫鬟們上茶上點心,玲瓏等人雖覺得少夫人有點過分熱情,但也沒覺得有什麼要緊,手腳利落的端了茶來。

  唐菱月忙站起來接了,客氣道:“勞動姐姐。”  

  又取銀子打賞,玲瓏不敢接,鄭明珠笑道:“菱月妹妹第一次來,賞你就收下,好生伺候就是了。”  

  語氣竟是十分熟稔。

  玲瓏默默接過賞錢,謝了賞,退了下去。

  鄭明珠又問:“妹妹到底有什麼事要見我呢?”  

  唐菱月就站了起來:“少夫人,請恕小女子莽撞,那一日得知鬱叔蒙少夫人召見,因實在是無路可走,雖知荒唐,也不得已冒昧請見。沒想到少夫人如此寬厚,實在是感激的很。”  

  鄭明珠在心中嘆了口氣,拉住唐菱月的手:“妹妹只管坐下說。到底有什麼要緊事?”  

  唐白月看看周圍丫鬟,鄭明珠會意,便吩咐她們都下去:“玲瓏,你在門口看著些兒。”  

  玲瓏應是,自帶了眾人下去。

  鄭明珠便看著唐菱月,唐菱月也是個爽利人,張口就道:“唐家三房仗勢欺人,謀奪我長房家財,小女子願將白銀百萬兩獻予太子殿下,只求太子殿下為我唐家主持公道。”  

  百萬兩,基本就是唐家的一半了。

  一直在琢磨著唐家形勢的鄭明珠很快就想清楚了唐菱月的意思,那一頭既然攀上了文閣老,強權之下,唐家長房顯然無力對抗,唯一的辦法就是有文閣老的對頭出手。

  可是,以閣老的權勢,能對抗的也就只有同樣級別的權勢,而這樣的權勢,若沒有極大的利益,又怎麼會出手來替她對抗文閣老?

  這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所以唐菱月拿出白銀百萬兩,以求打動權貴。

  保住唐家的一半和完全失去,這個選擇不難做。

  對任何一個勢力來說,百萬兩白銀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誘惑力還是足夠的。

  她這位三叔,還真是有魄力。

  鄭明珠想一想,自己如果處在現在唐家這個局勢之下,站在三叔這個位置,雖然是長房三子,卻離家已久,全無根基,唯一的依仗就是唐白月的信和印鑑,以及自己的身份,要對抗籌劃已久的族叔們,甚至還要對抗權勢滔天的文閣老,自己也做不出更好的選擇了。

  鄭明珠只是沒想到,自己招鬱叔說話,竟然成了三叔父的救命稻草。

  唐菱月見鄭明珠聽了這樣一句話,竟然一點吃驚的表情也沒有,秀美的容顏依然沉靜,倒只是微微露出一點思索的表情來,不由的心中揣揣。

  百萬兩白銀放在哪裡都是巨款,自己這樣開門見山的拋出來,這位少夫人竟然毫不動容,果真是高門貴女,眼界非凡呢。

  雖然早與鬱叔分析過多次,就算自己不上門來求,太子黨也不應該會坐視文閣老收攏唐家之財,可是誰知道太子究竟是怎麼想的?又有怎麼樣的手段,此事畢竟與自己有莫大的干系,又如何敢賭?

  太子不出手,也不至於傷筋動骨,可是自己卻無力掙扎。

  是以唐菱月才一橫心,主動上門求見,便是求見不成,也不至於更糟。

  在鄭明珠沉思的這一會兒時候,幾乎就是唐菱月這一生最難熬的一個時刻,心跳加快,手心也開始出汗。

  終於,鄭明珠說:“太子殿下也不是那麼缺錢的人。”  

  她希望唐菱月有更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尤其是為什麼選擇搭太子這條線來對抗文閣老,這樣,她才更能放心把唐家交給他們。

  不過,鄭明珠苦笑一下,就算不放心,又能怎麼樣呢?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三叔父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唐菱月顯然心中早就是想好的,便說:“想必太子殿下也知道,如果文閣老完全控制了唐家,那麼七皇子就如虎添翼了。

  鄭明珠笑了。

  但她卻淡淡的說:“你可知道,這句話要是遞出去,你只怕就沒命了。”  

  唐菱月說:“小女子就算拼的性命不要,也強過受那些人搓揉。何況,小女子與家父雖是走投無路,卻也並非莽撞之人。”  

  言下之意,他們顯然很清楚,武安侯府是太子黨。

  鄭明珠滿意了,她便說:“此事非同尋常,也罷,既然你我有緣相見,我也不敢向太子進言,只敢與大爺商議。”  
  這其實便是答應替她遞話了。

  唐菱月聽說,不由的長出了一口氣,這位少夫人雖然溫和可親,可是事關重大,她也緊張的了不得。

  能夠進武安侯府已經是十分偶然,運氣極好了,若是鄭明珠一口回絕,她是真不知道再去哪裡求誰。

  搭天梯豈有那麼容易。

  接著,鄭明珠問出了她在心中放了很久的一個問題:“唐家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既然這位少夫人要問,唐菱月當然要細細的分說。

  唐菱月的父親,是唐家長房第三子唐華起,早在二十年前,唐華起才十七歲時,就因為一樁情愛之事離家出走。

  這件事,鄭明珠是知道的,雖說是長輩的風流事,但父親當時為了講清楚三叔為何不在家,所以也曾與唐白月細細分說過。

  唐華起生性不羈,不過是用情太深,得不到父親的同意,便與情人私奔。

  唐白月的父親唐華思與自己唯一的同胞弟弟兄弟情深,瞞著父親偷偷接濟過唐華起幾年,只是在第三年上頭被父親察覺,鬧了起來,唐華起憤而遠走,從此再無音訊,直到唐白月的祖父去世之後數年,他才得了音訊,回來到墳前磕頭。

  為此,唐華思與唐華起大吵了一架,兄弟決裂,唐華起再度遠走,因唐華思惱怒的很,也並沒有派人尋找,直到臨終前吐露心思,唐白月遵循遺願,才派了人手尋找這位三叔父,只是三叔父離家日久,難尋故人,竟直到唐白月離世前半年,才打聽到他的行蹤。
菱月妹妹

  唐菱月當然也不方便細說自己父親的事,只是說明了當年那位情人,便是她的母親,兩人琴瑟和諧,夫妻情深,後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唐東輝,今年才十一歲。  

  鄭明珠點頭,不方便在這種舊事上多作糾纏,只聽唐菱月往下說。  

  唐白月自知不起,無奈之下,因又想起父親臨終前最大的憾事便是早年兄弟離家,以致無相見之日,囑咐唐白月尋找三叔父,且若是事有不虞,長房可託付給三叔父,她便修書一封,將父親去世後的諸多情形一一道明,並附上了積善唐氏的印鑑,經過諸番曲折,歷時近兩月,才送到了唐華起手中。

  積善唐氏的印鑑乃是唐家諸商行大宗交易的最終憑據,資產的清理、變更、買賣更是如此,其實大商家規矩往往如此,凡有大的銀錢出入,除了各涉及的管事簽名畫押,總管事的簽名畫押,以及當家人的簽名,同時蓋上這印鑑才行。  
  否則,任誰也支不動。 

  這番情形,鄭明珠自然是清楚的很。  

  唐菱月眼圈有點泛紅,說:“父親沒想到唐家竟然成了這個樣子,見信就嘔出血來,極為悔恨當初忤逆伯父離家,以致伯父孤女無可託付,幸而大姐姐性子剛強,只是……命薄了些。”  

  鄭明珠心中酸楚,難以言敘,沒想到他們兄弟均為此這般悔恨。  

  雖說不好評價長輩,只是鄭明珠心中自有置評,在她看來,三叔父的所作所為就算是年少輕狂,卻也失之草率。  
  只是事已至此,也無法回到當年了。  

  那一頭,唐華起見了信,又見了印鑑,知道事關重大,便攜妻女兒子啟程進京,沒想到,剛出青州地界,就遇到了賊人,雖然帶了護衛,唐華起還是受了重傷。  

  鄭明珠聽到這裡,心中一跳,這也太湊巧了,三叔父進京來,並沒有隨身攜帶太多錢財,卻會遭遇賊人?  

  且聽唐菱月的說法,當時已經奉上了錢財,那些賊人卻還是想要殺了三叔父,實在讓人懷疑他們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殺了三叔。  

  難道他們已經肆無忌憚到了這個地步?  

  唐華起身受重傷,不得不回到青州養傷,妻子金氏留下照顧,安頓好父親,唐菱月在第二日便啟程,帶了唐東輝悄悄進京。  

  這樣好膽色? 

  鄭明珠有點詫異的打量菱月妹妹,嬌嬌弱質,竟然有這樣的本事?  

  唐菱月顯然也是個慣於察言觀色的,此時看鄭明珠的神情就知道她的想法,不待她問就笑著解釋:“父親生性不耐煩庶務,待我長大些後,家中生意往來便是我在主持了,為著生意,倒也獨自出過幾趟遠門,並不怕的。”  

  鄭明珠輕輕一笑,這真不愧是她妹妹,兩人簡直一樣的命。  

  幸而唐菱月當機立斷,帶了唐東輝到了帝都,到的時候便剛巧趕上族裡開了祠堂,要給唐華思過繼一子繼承香火。  
  於是唐菱月帶著唐東輝怒闖祠堂,鬧的天翻地覆。  

  唐菱月頗有智謀,雖然一家子在剛出青州時就遇到了賊人,父親傷重之下,她也同樣耽誤了行程,但事出突然,唐菱月也不免懷疑,便修書一封,並附上唐白月手書,叫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廝連夜悄悄兒的前往帝都。  

  想來那些人不至於連個小廝都認識,便不至於防範。  

  隨後唐菱月在青州故佈疑陣,繞了遠路帶了幼弟入京,有這小廝打前站,聯絡到了暫時為長房主持大局的鬱叔,唐菱月才不至於完全沒有著落。 

  她也算是到的及時,鬱長鬆在城門接到唐菱月的馬車,毫不停留,甚至來不及說什麼,就直接前往唐家宗祠。唐菱月也是個爽快人,鬱長松拿出憑據表明身份後,她就將馬車和下人交給鬱長松指揮,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在路上,鬱長松才匆匆的對唐菱月說了形勢。  

  唐家大小姐唐白月原是守灶女身份,這在商家並不算罕見,只是因唐家的資產都集中在長房的手中,偏長房子嗣上又艱難,唐華思只有唐白月這一個獨女,唐華起又渺無音訊,在龐大的利益面前,難免有人打主意。唐白月在世的時候,精明能幹,性情又強,雖然族中也有人提過三兩次,應從族中挑個子弟來過繼為唐華思之子,免得斷了香火,但唐白月在前,她不答應就沒有人能強過她去。  

  如今唐白月去世,此時就自然而然的重新提了出來,而這一次甚至是蓄謀已久,來得迅速而強硬。  

  鬱長松說:“大小姐去了才一個月,舊年底,三房的唐華平的嫡長女唐秀月與文閣老的幼子成親。”  

  此事一出,唐家熱鬧非凡,唐家族人紛紛前往恭賀,一時間,三房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早就蓋過了長房的風光。因唐家這一大族都是依附長房為生,自然都是往長房奉承、請安、要些好處錢財,如今三房竟然攀上了文閣老這樣權勢的姻親,且是正妻,並不是做妾,三房身價頓時不同了。  

  趨利避害,人之本能。  

  三房順勢提出過繼一子到長房,免得斷了長房香火。  

  長房本就無人,三房又正是烈火烹油的時候,誰會在這個時候,為了長房去得罪三房?於是便只聽到附和讚同之聲,定下了今日開宗祠過繼。  

  鬱長松也是第一次見到唐菱月,自是不知道她的性情,只得說:“還好二小姐大少爺來的及時,若是現在前往阻止,或許還能來得及,至少可以先拖一拖。”  

  唐菱月當機立斷:“既如此,必是要去阻止的,便是要過繼,也要由父親做主才是。”  

  鬱長鬆緊繃的面容微有鬆弛:“這才是正理,二小姐說的極是。”  

  唐家宗祠在京郊不遠的一處小莊子上,這莊子的田地便是由唐白月祖父所置的三百餘畝祭田,唐家族人中家境貧寒的幾乎都聚居在此地,也有百十餘人口,馬車駛到近處,已經能遠遠聽見喧鬧的聲音了。  

  宗祠前聚集了許多人,頗為熱鬧,唐菱月在車上看了看,自然是一個都不認得。  

  她從出生起,父親就已與伯父決裂,從來沒有再回過唐家,哪裡認得這些人,只有些聽父親提到過罷了。  

  唐菱月輕輕說:“鬱叔你隨我一起,因我不認識這些叔叔伯伯,有些也不是很明白,還煩請鬱叔提醒我。”  

  鬱長鬆自然答應。  

  於是她牽了唐東輝,下了馬車,走向宗祠。  

  鄭明珠輕輕的笑,她已經很放心了,菱月妹妹從容鎮定,有勇有謀,既敢隻身帶著幼弟上京,又敢帶著幼弟闖祠堂。  

  且思慮周全,否則進京來沒有立時聯絡上鬱長松,只怕宗祠已開,生米煮成熟飯,越發麻煩起來。  

  鄭明珠聽她說到這裡,便笑道:“那祠堂只怕頗有一番熱鬧?”

  唐菱月說:“少夫人猜的不錯,祠堂院外院內都是人,並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我們也不認得人,輝弟很聰明,我小聲跟他說了兩句,他就穿人縫子往裡鑽,也是到的時間恰好,正是那要過繼的孩子要給大伯靈前進香的時候。”

  唐東輝剛鑽到跟前,就見門裡,唐華思的靈前跪著一個五歲的小孩子,穿著綾羅緞子,身形瘦弱,旁邊幾步遠的地方有個胖婦人,穿的亮閃閃的緞子褙子,一頭的首飾,擠的不行,顯然是為了慎重的表現,差點沒把家當都給穿戴出來。  

  唯一能進內祠堂的女人,想必就是那個孩子的母親。  

  唐菱月在馬車上得鬱長松說了些大概情形,知道選出來的這個孩子,是三房老四的兒子,就是嫁到文家的唐秀月的父親唐華平的同胞兄弟之子。  

  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靈前一個老者,正點燃一炷香遞與那孩子,唐東輝得了姐姐教的話,猛的就撲向靈前,把那孩子擠到了一邊去,大哭道:“大伯父大伯父。”  

  沒想到撲的太猛,腦袋咚一聲撞在香案上,那眼淚就真的嘩一下就下來了。在場眾人都呆了一下,見一個陌生孩子趴在香案前大哭大伯父,都一時反應不過來,一會兒那站在靈前的老者才道:“這是誰家的孩子,還不快些帶走,像什麼話。”  

  先前跪著的那孩子呆呆的坐在地上,更反應不過來。  

  那個胖婦人一臉橫肉,罵道:“哪裡來的混賬小子,混撞你娘的!還不趕緊滾出去。”  

  說著就要去拉扯唐東輝,唐東輝跐溜一下爬起來,手腳麻利的溜到了那老者身後,婦人不敢去推搡老者,只得罵罵咧咧的去把自己兒子拉起來。  

  唐菱月此時越眾走了進來:“這是我弟弟唐東輝,唐菱月見過三叔爺。”  

  唐菱月得了鬱長松指點,這位三叔爺便是現任唐家的族長唐榛。  

  唐榛有點迷惑,他不認得眼前這位女孩子,但從她的稱呼可知她是唐家族人,唐榛便說:“這裡正是要緊事,趕緊把輝哥兒帶走,簡直胡鬧!”  

  唐菱月看得清楚,這位族長對他們姐弟的名字毫無反應,但在場坐著的眾長輩中,有五個在聽到他們的名字的時候,面色極不自然,又驚訝又不自在,另有七個同樣沒有反應的,只有一個人三十出頭的男子,竟然露出一點玩味的笑來。  

  唐菱月說:“請教三叔爺,這是什麼要緊的事?”  

  唐榛說:“你姑娘家家的懂什麼,還不快出去,祠堂也是你隨便能進的嗎?快走快走。”唐菱月笑,正想說話,那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卻笑道:“菱月侄孫女兒,這是給你們長房過繼兒子呢,你正好來觀禮。”  

  咦,這位年輕的爺爺有點意思。 

  那五個面色不自然的長輩其中一個立時就說:“十二叔這是什麼意思,哪有未嫁女子進祠堂的,就該照族長說的,趕緊出去是正經。”  

  這樣薄弱的藉口哪裡能進唐菱月的眼,她完全當沒聽到這句話,從這位有意思的年輕的爺爺的年齡和排行,她知道這是祖父的一位幼弟,排行第十二的唐檬。  

  唐菱月立刻抓住唐檬的話,對唐榛說:“三叔爺,我長房要過繼兒子?為什麼我父親不知道?”

  唐榛聽出了一點端倪,便說:“你父親是誰?”  

  唐東輝哭著叫道:“爹爹是唐華起。”  

  滿場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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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鬧祠堂

  在場眾人都是唐家人,當然知道多年前出走的唐華起,知道唐華起那可是長房正經的嫡親兒子,唐華思沒了,就是唐華起最大了。  

  如今突然來了一個小姑娘一個小男孩,自稱是唐華起的兒女,又是如此突兀的出現在族裡給長房過繼兒子這樣的場合,在場眾人紛紛議論起來。  

  就連外面院子裡甚至門口看熱鬧的人群也都議論起來。  

  “唐華起是誰?”這是忘性大的。  

  “你忘了?長房的老三啊,十六七歲就跑了那個。”這是記性好的。  

  “是他!哎喲,這下熱鬧了!”這是喜歡看熱鬧的。  

  “這小姑娘擺明了鬧祠堂嘛,本來也是,人家老三還在呢,還有兒子呢,就急吼吼的要過繼,不知道的說是過繼香火,知道的,嘿嘿,就不用說了。”這是指點江山的。  

  “祠堂還沒開呢,三房的上個月就在鬧著接收資產了,還把鬱長松給趕走,沒想到人家還有殺手鐧吧?”這是幸災樂禍的。  

  “真的假的?唐華起從來沒回來過,這麼巧他兒子女兒剛好今天來祠堂?別是假扮的吧?”這是疑心病重的。

  唐榛自然也知道這位長房叛家而出的三子唐華起,只是他也同樣疑惑的問:“你父親在哪裡?”唐菱月冷笑道:“父親剛出來就遇到賊人,還是只要命不要錢的,父親受了傷,現留在家中休養呢。”

  外面的議論聲更大了。  

  唐榛對外高聲道:“都住聲!”  

  唐菱月冷眼看著,唐榛在族中的威信也不算高,雖眾人議論聲是略小了一點,但卻並沒有停止議論。  

  想來也是,如今資產在長房,眾人奉承的又是三房,身為二房做了族長也不過是因著他輩分高年齡大罷了。唐榛便說:“既然起哥兒來不了,你們兩個如何證明?大家據知,起哥兒早年就在外頭,從來沒有回來過,我等如何得知你們到底是不是起哥兒的兒女?”  

  先前被無視的那人道:“族長何必跟她說這樣多!族裡開宗祠,何等大事,豈能容她一個小姑娘在此胡言亂語,別說現在還不知她說話的真假,便是她真是起哥兒的女兒,也不能在這祠堂裡不敬,便要論證真假,那也是往後的事了!現就攆出去,把這事完了才是正經。”  

  唐榛遲疑,如果唐華起真還在,那麼現在這樣由族裡做主,挑三房的兒子過繼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唐菱月便趁機遞上唐白月手書和唐華起手書:“這是大姐姐臨終前送到青州交給父親的,這一封是父親受傷之後寫的,請族長過目。”  

  她回頭看一眼那幾人,冷笑道:“大姐姐在信裡說了,若是父親有子,請父親將其過繼給大伯父,父親已經答應了。”  

  那幾人面色巨變,其中一個跳起來道:“胡說,唐華思早就和唐華起鬧翻了,還過繼他的兒子?誰信呢?”  

  別說她不信,唐白月也不信,鄭明珠自然知道自己的信裡寫了些什麼,絕對沒有這句話,便追問:“你姐姐真這麼說?”  

  唐菱月羞赧一笑:“少夫人別笑我,這是我編的,當時情勢危急,我若是不拋出這個話來,僅憑我和輝弟的長房身份,是阻止不了的,一定要父親發話,把輝弟過繼給大伯父,才能名正言順的阻止。父親既不在,他們無法求證,便有希望拖一陣子了。”  

  還能有這樣一手?

  鄭明珠表示真是大開眼界,自己果然太純良了。對待那些人,本就不應該以仁人君子之風相對,果然就應該你不仁我不義才適合。

  鄭明珠突然覺得,如果自己以前有這樣的想法,長房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一時間,她有點恍惚。

  唐菱月卻並沒有發覺,只是接著往下說。

  唐菱月對著那幾位長輩,絲毫不懼:“原來我爹爹和大伯之間竟是幾位叔叔伯伯更清楚了不成?怪不得要這麼急著給大伯立嗣子呢,我竟不知道,隔房的幾位叔叔伯伯有多名正言順,就能越過我父親這個長房親兒子來給我大伯立嗣子?”

  唐華起是長房親子,隔房的怎麼也不能做了他的主。

  其中一人便道:“小姑娘倒是伶牙俐齒,只是祠堂已開,總不能你來渾說一氣,便就此作罷不成,如此置我唐家宗祠於何地?三伯,今日還是該繼續此事才是,便有別的說法,待唐華起真的回來了再做計較也使得。”

  那'真的'二字咬的特別的重。

  周圍幾人紛紛附和。

  族長已經看了信了,十分遲疑,三房得罪不起,可是這信已經遞到了自己手裡,裝不知道唐華起會回來也實在叫他裝不出來。

  唐檬在一邊笑:“唐華起真回來了,又開宗祠稟告祖宗這個孩子要回自己房裡去不成?幾位侄兒不嫌麻煩,我可嫌麻煩,這也罷了,到時候叫人看著,唐家三天兩頭開宗祠,也不知道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唐檬再三攪局,那人怒目而視道:“十二叔,請慎言。”

  唐檬笑道:“我便不慎言,你就敢來打我了不成?唐華平,攀上了好親家膽子見長啊,你聽好了:我唐檬不缺錢花,犯不著跟你一起搶死人的錢,怎麼著,我不慎言了,你要怎麼著我?”

  把唐華平氣的臉都紫漲起來。

  外頭一陣哄笑。

  三房雖勢大,族人中看不順眼那種囂張氣焰的也不少,還有些人更是不忿他攀上文閣老那種貴戚,平白的都想踩他一腳,更何況這種時候。

  長房正好來人鬧場子!

  哄笑的,幸災樂禍的倒是更多一些。

  唐菱月抿嘴笑,一邊轉頭打量了一番,原來這就是二房長子唐華平,文閣老的親家。

  她見族長遲疑,便說:“三叔爺看了信了,我父親在信上寫的十分清楚,不日便要進京,我長房過繼兒子是大事,怎麼著也該由我父親做主才是。”

  唐菱月轉了一圈,面對一直沉默著的那七位伯爺:“各位長輩說是不是?”

  那幾人都面露猶豫,一時間都沒開口。眼看事情越發熱鬧了,那唐華平旁邊便有一個人站起來說:“唐華起便回來了,難道不聽各位長輩和族長的吩咐嗎?又何必把事分了兩頭做?今天既然宗祠已開,哪裡還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正說著,那個胖婦人出來嚷道:“可不是,這樣大的事,一族的人都到了,倒為了個小丫頭片子鬧的不可開交,都別說了,寶哥兒,趕緊上了香,跪下叫爹娘。”

  一頭說著,就伸手拿了那桌上剛點燃,已經燃了一半的香,就要交給那個叫寶哥兒的孩子。

  唐菱月見二房的人在族長和其他長輩遲疑期間竟然這樣強硬的要硬拜了父母,其他人又頗有點順水推舟的意思,也就不再講理了,給唐東輝使了個眼色,唐東輝伶俐的很,一頭就向那胖婦人撞去。

  他也有十一歲了,個子不小,一頭撞上來,那婦人防不及猝,登時就向後倒去,雙手亂揮,叮叮噹當珠翠撞擊不止,不知是戴在哪裡的幾朵珠花撞落了下來,跌散了,黃豆大的珠子滾了一地。

  “哎喲!疼死我了,哪裡來的沒天理的小兔崽子。”那婦人一手掩面,看起來是手裡的燒著的那柱香杵到了臉上,香也杵熄了,一地的珠子也沒空揀,疼的破口大罵。

  唐菱月立時撲到唐華思靈前,高聲哭道:“大伯父啊,您睜開眼看看啊,大姐姐屍骨未寒,這一家子就仗勢欺人起來了,什麼做高官親家的,什麼又有權有勢的,都欺到我們頭上來了啊,您一輩子憐老惜貧的,供養了多少人,如今您走了,我們就被人這樣欺負了啊。”

  唐菱月哭起來那可是罵的不留情面,頓時蓋過了那撒潑的婦人,她又是小姑娘,三房的幾個叔伯也不能去拉扯她,在場其他人聽她這樣哭,又想起以前唐華思和唐白月的確照顧了不少親戚,就有那一直沒表態的長輩站起來兩個,對著唐華平拱拱手,走了。

  唐檬見沒人注意,悄悄的溜到門口,對扒著院子門看熱鬧的幾個小孩子招招手,那幾個小孩子見了,就跑了進來,唐檬輕輕說了一句話。

  這邊那胖婦人見唐菱月撒起潑罵起人來比她聲音還高,又比她有條理,便站起來去拉扯,嘴裡不干不淨的罵道:“哪裡鑽出來的天不收的小兔崽子,來攔老娘的事,跟老娘鬧,一根指頭就弄死你這混賬丫頭。”

  唐東輝自然不會眼見著姐姐吃虧,撲上去抱住那婦人的腰就往地上滾,唐菱月大哭道:“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我就不會說你們那些仗勢欺人的事了!大伯父,大姐姐你們睜開眼啊,妹妹要讓他們給打死了。”

  其實那婦人一點邊也沒挨著她,倒吃了唐東輝好幾拳,掙脫不出來。

  正熱鬧間,一群小孩子轟的湧了進來,滿地的揀那婦人掉落的珠子:“快快快,這裡有,這個能換糖吃。”

  “這顆是我的!”

  “這裡還有!”

  “不要搶我的!哇……”

  有兩個小的搶不到的頓時大哭起來,也有一兩個聰明的,一邊滿地鑽的揀珠子,一邊看到被唐東輝死死纏住的胖婦人,猛的在她頭上拔了金簪子就跑。

  那婦人又急又氣,一時間又掙不脫唐東輝,衣服也拉破了,頭髮也散了,首飾掉的更多,滿嘴裡只嚷嚷:“放開我,天打雷劈的小兔崽子,那個混小子,你給我回來!都不許揀我的東西……死小子們,告訴你媽打死你!”

  幾個孩子見她動不了追不上來,滿地裡爬著只管揀了往兜裡塞,連那個呆呆的寶哥兒,都悄悄蹲下來,撿了兩顆滾到他腳邊的珍珠藏在荷包裡。

  頓時鬧得雞飛狗跳起來。

  族中長輩見實在鬧的不像,唐菱月又哭又罵的句句戳人心窩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匆匆說了兩句:“不如等起哥兒回來再行商議吧。”

  就都匆匆走了。

  莊嚴肅穆的場合完全被攪黃了。

  事已至此,族長也只得勸唐菱月:“菱姐兒快起來罷,大家也並不是要強逼著長房過繼,原是不知道你父親在哪裡,如今既然知道了,你父親又沒得來,那就等他來了再議也使得。”

  唐菱月這才肯站了起來,對族長說:“三叔爺果然公正,待父親到京,自然前去與三叔爺請安。”說著就招呼唐東輝:“輝哥兒,我們走!”

  唐東輝這才放開那婦人,那婦人一臉紅一塊花一塊,又有燃香杵著的黑疤,髮髻散亂,首飾都掉的差不多了,衣服也扯的歪歪斜斜,一臉怒氣,就要撲過來撕打唐菱月。

  正好被溜回來的唐檬攔住,笑道:“三侄兒媳婦這是做什麼,你侄女兒不好,你只教導她,怎麼好在長房的靈前動手呢。再說這裡還有別的長輩,你這豈不是和長輩打擂台了?”

  那婦人怒從心起,又不敢對唐檬動手,一雙金魚眼瞪著唐菱月,幾乎要瞪出血來。

  唐菱月笑嘻嘻的對著她做個鬼臉,氣的她渾身亂戰。

  唐菱月又對族長和唐檬行了個禮:“多謝三叔爺,多謝十二叔爺,侄孫女兒先告退。”

  唐檬也笑嘻嘻的揮揮手。

  唐菱月這才帶著唐東輝,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衛家表弟

  唐菱月口才也好,鄭明珠聽的瞠目結舌,這位妹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起來這樣斯文可愛,沒想到居然能講理能撒潑,扯的下面子破的開僵局,簡直是文武全才啊!

  鄭明珠覺得相比之下,自己倒真不如她了,至少叫她這樣子扯下臉面來打滾嚎哭,她真做不出來。

  可是……想到那樣一個場面,又不由的覺得好痛快呀,鄭明珠笑彎了腰。

  這個時候的唐菱月卻是又斯文又害羞的樣子,看鄭明珠笑的這樣,忙說:“少夫人明鑑,我平日里真不是這個樣子的,父親也曾教導我要貞靜溫柔,我鬧這一出也是被逼的呀。”

  鄭明珠笑著摸摸她的頭,不自覺的就帶出了長姐風範,柔聲道:“我知道,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又聰明又通情達理的。”

  唐菱月得她這樣一說,就甜蜜蜜的笑起來,彎彎的眼睛,深深的酒窩,雖然並不是絕色美人,卻十分的甜美。

  但很快,唐菱月就收了笑容,輕輕嘆了口氣說:“如今我與鬱叔也正在想法子讓父親平安的到帝都來,我到底是女孩子,輝弟又小,只有父親出面主持大局,方為正理。只是我覺得,文閣老下這樣的重註,怎麼會眼睜睜的看著三房的打算落空?必然還有後手,只還不知是什麼,如今我只知道,早在兩個月前,三房就已唐家的名義到各鋪子就接收資產了,鬱叔自然不答應,可他到底不姓唐,便被他們拿著唐家的名義攆了出來,有些鋪子已經被他們控制住了。只是因他們沒有印鑑,幾個總行和票號裡存的銀子他們一時拿不到,這才想法子要過繼一個到大伯父房裡繼承香火,到時候就名正言順了。只是如今我雖攪黃了一次,那也是他們沒有防備,可下一次是什麼樣子,就真預料不到了。”

  鄭明珠覺得唐菱月這思慮還是很周全的,三叔雖說是長房碩果僅存的兒子,可是到底十多年沒有回家了,全無根基,三房又有文閣老做後盾,極大權勢之下,長房勢單力薄,毫無依仗,成敗不言而喻。

  唐菱月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得知武安侯府有意聘鬱長松做少夫人嫁妝鋪子的大管事,便就此前來搭天梯,也算是根救命稻草了吧。

  半數家產,百萬白銀,實在很有魄力。

  想起錦綢事件,陳頤安擺明了要擋死七皇子一系的路,此時又如何肯眼看著文閣老收攏唐家兩百万巨資?

  鄭明珠猜想陳頤安必然會答應出手。

  可是如此一來,唐家就會淪為七皇子派與太子黨的角力場,拖入政治漩渦,從此不可能再獨善其身了。

  不過鄭明珠轉念一想,這卻又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唐家有此機會攀上太子一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沒有這場危機,想要攀上太子一系,簡直就不可能。

  如今因文閣老要收攏唐家之財,而太子黨不可能坐視他得手,所以必然出手相幫,反倒給了唐家一個機會,化危機為契機。

  此次危機之後,唐家雖少了半數家資,但卻有了太子這樣的一層背景,好處自然不言而喻,唐家的興起指日可待,甚至將比以往更加璀璨。

  而且,如今自己還可以在後面再唐家推一把。

  鄭明珠看了一眼唐菱月,看來唐菱月並沒有想到這麼多,她只是知道有太子黨與七皇子派,文閣老是七皇子派,她自然而然的就來求太子黨,在商家女中這已經算是有格局有眼光了,就算是鄭明珠為唐白月時,也做不到更好。

  就算是如今,她也是因錦綢事件才能想到這樣多,想的比唐菱月更深遠。這樣想想,陳頤安真是居功至偉,自己真是學到了不少。

  兩人正說話間,鄭明珠聽到外頭院子衛江俊叫著:“表嫂,表嫂。”興沖衝的走了進來。

  倒把唐菱月嚇了一跳。

  衛江俊倒是個急性子,還沒等趕出門去攔他的玲瓏來得及說話,他已經一腳踏進了正廳,還對玲瓏笑道:“不用勞動姐姐,我自己打簾子進來就是了。”

  真是越發自來熟了。

  鄭明珠從東次間趕出來笑道:“做什麼這麼大呼小叫的,我這裡有客人呢。”

  已經是初夏了,衛江俊走的急,一頭是汗,此時聽說,又一眼看見東次間炕前站著一個圓臉的姑娘,忙忙的就退出去:“小弟魯莽了,衝撞了姑娘。”

  鄭明珠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走出去問他:“你做什麼事這麼急?遲一會子就沒了不成?”

  衛江俊笑道:“原是我找著一匹好料子,給別人看也不懂,便來給表嫂賞鑑。”

  一段料子,有什麼好賞鑑的!

  鄭明珠便說:“我打量什麼大事呢,不過是一段料子,也值得這樣子大呼小叫的,你衝撞到我這妹妹,看我不找你算賬!”

  衛江俊忙打躬作揖:“表嫂息怒,我一時忘形罷了,那表嫂請出這位姑娘,我當面陪個不是吧。”

  鄭明珠笑道:“這倒用不著,你先在那邊屋裡坐著,等我們說完話兒。”

  “是是是,表嫂您只管去。”衛江俊一疊聲的應是,如今他對這位表嫂極為敬服,果然捧著料子到多寶閣前坐著,玲瓏給他上了茶,衛江俊起身謝了,便安靜的喝茶。

  唐菱月在里間聽的清楚,知道鄭明珠有了客人,待鄭明珠笑著回來,便說:“少夫人有要緊事,小女子就不打擾少夫人了,這便告辭吧。”

  鄭明珠雖挺捨不得這唯一的妹妹,但想到今後還有的是機會相見,便笑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不過想必鬱叔也在等你,我也不虛留你了,便先回去就是,只管安心,等我的信兒罷。”

  說著就吩咐玲瓏:“你到二門上尋忍冬,叫他安排幾個大爺手下得力的人,替我送這位姑娘和鬱掌櫃回去。”

  玲瓏領命而去,鄭明珠又對唐菱月笑道:“今後相見,就不要叫我少夫人了,我與妹妹一見如故,又略大幾歲,妹妹叫我一聲姐姐才好親近。”

  唐菱月惶恐道:“小女子不敢。”

  鄭明珠嗔道:“你對著那些人膽子那樣大,怎麼這會子倒不敢了,你不答應,下回我可不敢見你了。”

  唐菱月見她這樣說,不好再推辭,只得盈盈下拜,叫了一聲姐姐。

  鄭明珠一臉高興,攜了她的手送她出門。

  走到多寶閣前,唐菱月突然停住腳步,驚訝的說:“咦,這不是雲羽紗嗎?”

  衛江俊本來見鄭明珠出來已經站了起來,此時見這位圓臉姑娘這樣說,便笑道:“這位姑娘真是見多識廣,這正是雲羽紗。”

  鄭明珠笑道:“是真的?不是說云羽紗的工藝已經失傳了嗎?這紗子這樣簇新,是今年的新貨吧?”

  衛江俊已經不驚訝了,這位表嫂真是無所不知,倒是唐菱月有點驚訝的看了看鄭明珠,笑道:“姐姐不知道,雲羽紗原是失傳了,只不知怎麼的,去年在慶州一帶就有傳言說有人得了本抄本,又織了出來,只沒見到實物,不知真假,如今看來,這倒是真的了。”

  她又對衛江俊說:“可否容我一觀?”

  衛江俊忙雙手奉上。

  唐菱月拿過來,試了重量,又細細看了織紋,就遞與鄭明珠,笑道:“果然是真的,我手裡有一匹老云羽紗,與它一模一樣,雲羽紗的特色又薄又細,輕盈豐厚如雲彩,就是顏色素淨些,倒不像這一匹這般艷麗。”

  鄭明珠接過來,這樣一整匹料子,拿在手裡竟是輕飄飄的,細看卻又紋理密實,並不是因稀疏而輕,實在難得,便不由讚了一聲:“果然是雲羽紗,的確輕盈。”

  且這一匹雲羽紗織就的是銀紅底牡丹花開的圖案,十分亮麗,泛著柔潤的光澤。

  三人就站在多寶閣前議論了一番,當年雲羽紗的失傳,到後面的謠言說是重新織了出來,到如今見到這新紗,唐菱月如數家珍,顯然也是行內高手。

  直到玲瓏進來回道:“忍冬和鬱掌櫃已經在二門上等唐姑娘了。”唐菱月才又摸一把那雲羽紗,依依不捨的隨玲瓏出去了。

  鄭明珠好笑,真是商家特色,看到好東西就邁不開步子了。

  待看著唐菱月出了門,鄭明珠才笑著問衛江俊:“你哪裡尋來的這個?巴巴兒的就來獻寶,過來這邊坐。”

  雖是表弟,到底是男子,兩人就在外頭正廳坐了,衛江俊說:“那日表哥給我說,要尋幾個好織坊,做些好料子有要緊使處,我就替表哥到處看看,無意中尋到了這個,尋思著,別的人也不配用這個,沒得糟蹋,想著也就是表嫂,平日里用的只有比這更好的,便拿來送表嫂。”

  鄭明珠知道他這是投桃報李,也不揭穿,只是笑道:“難為你想著。”

  命人收了這匹雲羽紗。

  那衛江俊左顧右盼,似乎有點魂不守舍,說幾句閒話,又幾番欲言又止,鄭明珠便說:“你可是還有事?”

  難道又有為難事了?

  衛江俊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只是期期艾艾,竟然有點扭捏了起來,端端正正的臉上也有點泛紅,鄭明珠瞇著眼瞧著,心中明白了大半。

  慕少艾也是少年常情,唐菱月雖無絕色,可是笑起來十分甜美,圓圓臉兒,讓人感覺一身陽光,這小子,眼光倒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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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回來了!

  鄭明珠笑道:“到底還有什麼?你就爽快著說了吧,怎麼跟個小姑娘似的,叫人看著也不像。”

  衛江俊又扭捏了一下,才小聲說:“剛才……那位姑娘,表嫂、嗯,不知是表嫂什麼人?”

  鄭明珠抿嘴笑:“小傢伙倒是有點眼光,就看上我妹妹了。”

  衛江俊就露出一絲沮喪來,鄭明珠的妹妹,公府貴女,身份高貴,就算只是庶妹,也不是他能配得上的,他是犯官之後,連科舉都沒有資格參加,就算能掙下萬貫家私,也配不上這樣的貴女,何況他的路才剛剛開始,離萬貫家私還差的遠著呢。衛江俊沒精打采的說:“原來是這樣,差點唐突了小姐。”

  不得不說,鄭明珠的性子也十足惡劣,捉弄了衛江俊,見他這樣表情就不由的眉開眼笑,笑夠了才說:“是呀,只菱月妹妹並不是我娘家妹妹,她是積善唐家的二小姐,我與她倒是一見如故。”

  衛江俊一聽,簡直如逢甘露,忙道:“積善唐家?便是那香料大王積善唐家?”

  鄭明珠笑道:“可不是,就是他們家,如今唐家大小姐沒了,現在帝都是二小姐當家呢。你打聽人家做什麼,人家可是小姑娘呢,哪有你這樣混打聽的?”

  衛江俊苦著臉,他才不信這位靈透過人的表嫂會看不懂他的心思呢,這就是故意在為難他,可是她又是嫂子,又是他現在的救命稻草,衛江俊又敢怎麼樣呢?

  衛江俊站起來打躬作揖:“還求表嫂疼一疼兄弟罷了。”

  鄭明珠掩嘴笑,自己唯一的妹妹,怎麼可能輕易的讓這小子算計了去?自然要多為難他一下才行,此時見他如此,才笑道:“其實論起來,你們倒也般配,也罷,回頭我替你打聽一下,菱月妹妹可曾許了人家。”

  這倒是有點意思,一個是商家之女,家財雖多,卻地位不高,一個雖是犯官之後,但卻有母家大族可依,姨母舅舅,連同表哥表弟,今後也是侯爵高官為多,細思起來,若真是成了喜事,倒是極為契合的一樁喜事,不論個人,單兩方家族都有好處。

  唐家能與曾家連上姻親,倒也是好事。

  而最為要緊的,便是鄭明珠這些日子冷眼看著,覺得衛江俊沉穩踏實,並不像一般官宦子弟般好高騖遠,又無紈絝習性,且雖有母族可依,卻也並不打算靠著舅舅姨媽吃一輩子,放得□段來做生意,奉養母親妹妹,這一點,讓鄭明珠覺得他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再加上這種見過面了自己有心求配的事,若是真成了,夫妻間倒更好些。

  且衛姨媽與衛表妹都不是那等歪心爛肺的人,家中人口簡單,便會少許多爭鬥,倒算是良配。

  在鄭明珠看來,自己的妹妹自然是百般的好,自要再三挑剔,百般為她謀劃,不過唐菱月也的確出類拔萃,鄭明珠現在想起她在唐家祠堂的所作所為也還想笑出來。

  衛江俊當然不知道鄭明珠所想,見她答應去打聽了,不由大喜,一輯到底:“多謝表嫂。”

  鄭明珠笑道:“不看你素日孝敬我,我也不管你這事。只如今你先別告訴姨母,我先悄悄兒的打聽了,若是人家小姐已經有了人家,便當沒這回事,若是沒有,你再與姨母商量罷了。”

  此時的衛江俊自然滿口子的應是,一臉喜孜孜的樣子。

  原來這世上真有一見鍾情這種事啊,鄭明珠覺得那些話本子原來並沒有完全胡說,衛江俊雖老成持重,但見著了窈窕淑女,也難免露出少年人的模樣來了。

  衛江俊歡歡喜喜的又說了一會子話,喝了兩盅茶,留下那匹雲羽紗,這才走了。

  鄭明珠撫著那匹雲羽紗發呆,她秀美的臉上不知不覺露出又悲又喜的神情來,雖悲自己受人暗算,卻又喜菱月妹妹聰穎堅毅,年紀雖小,卻有勇有謀,唐家交到她的手裡,想必自己能夠放心。

  丫鬟們見她神情,都不敢上前來打擾,直到天色微微暗下來,鄭明珠才從多年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了?”

  玲瓏忙上前答道:“戌時一刻了,是不是傳晚飯?”

  鄭明珠說:“這個點了?怎麼大爺還沒進來,有沒有打發人進來傳話?”

  玲瓏道:“沒見人進來呢,要不打發人去外頭問一聲兒?”

  墨煙那邊聽見了,掀了簾子出來笑道:“先前聽說大爺出城去了,許一時回不來?”

  果然墨煙手眼通天,比自己這個少夫人耳目靈通的的多。

  鄭明珠就笑著看她一眼:“又在我跟前弄鬼呢,你哪裡聽說的?大爺出城去做什麼?”

  墨煙笑道:“我也不過無意中聽人說了一句話罷了,少夫人偏要尋根問底,大爺出城做什麼是真不知道,奴婢想著,既然大爺沒打發人進來說話,大約也就快回來了。”

  鄭明珠就不再追問她:“既如此,傳晚飯罷。”

  鄭明珠少夫人的分例也是很豐盛的,一大青花瓷盅的花膠烏雞湯,周圍攢著酒糟鴨信,花雕蒸火腿,五香炙牛肉,並幾碟碧瑩瑩的小菜,另還有一碟一寸來大的烤肉餅子,一碟紅豆蒸糕。

  只不過鄭明珠吃的不多,不過略動兩樣,就不吃了,翡翠上來收拾了預備散給各人,鄭明珠笑道:“這會子沒人,你們幾個就在這裡吃了罷了,省的回來又鬧。”

  幾個丫鬟便應了是,洗手過來吃飯。

  鄭明珠坐到炕上,開始慢慢的翻著外書房的賬簿。

  自從陳頤安交代把外書房交給她以來,這幾日她又是跑莊子,又是見姨母,安排表妹,連著幾日都沒有空,便打發墨煙找了宣紋,叫她先把外書房的各種賬簿繳上來。這一次,宣紋老實了許多,一聲不吭的就叫人送了來。

  鄭明珠還預備著她來打擂台呢,卻沒料到她突然就這樣老實了,還頗有一種打了個空的感覺。還有點奇怪著呢。

  如今鄭明珠打算先把帳看一看,把各項數目合一合,心中有個大概輪廓了,再去交接外書房其他庶務。

  從賬簿上看,外書房歸她管的也並不是很多,不過是些瑣事庶務,人情往來的收禮送禮,各種物件的歸庫領用,陳頤安名下產業的銀錢收繳,也就是說,如今陳頤安的錢歸她管了。

  沒想到居然還不少,陳頤安倒是個有錢人。鄭明珠慢悠悠的看著帳,幾個丫鬟在主母房裡吃飯,自然吃的很快很安靜,一時間都吃畢了,幾人收拾下去,墨煙見其他人下去了,便走到炕前,說:“少夫人,奴婢聽到一件事兒,想了半日,還是來回少夫人。”

  鄭明珠聽她語氣慎重,不是往日里輕鬆的樣子,便從賬簿上抬起眼睛,看她一眼:“什麼事?”

  墨煙說:“這些日子,楊姨娘總叫人送東西回娘家。”

  楊姨娘?

  那個冷淡平靜,不大說話,彷若石頭一般的楊姨娘?

  論理,肯做姨娘的,都是家境並不怎麼好的女子,到得高門大戶,雖說不敢比主子,銀錢上總是鬆動些,念著娘家親人,送些東西銀兩回去,也是說得通的。

  只是墨煙既然當個事來回她,鄭明珠就難免懷疑這事並不像她理解的那樣簡單,或許與她有點關係。

  鄭明珠自己知道,只做了兩個月的鄭明珠的她,在某些時候或許還並不如墨煙這樣在這深宅大院里長大的丫鬟對某些事敏感。

  她就很直接的問:“你覺得這事兒怎麼了?”墨煙一臉苦相。

  這種事情怎麼能由自己來說呢,這是主子和半個主子的事情,自己夾在裡頭,也就是個炮灰,這種事,難道不是應該自己說了這一句,主子就心領神會一臉了然的說:“嗯,我知道了。”才對嗎?

  為什麼少夫人就這麼直接的問了出來?

  她真是拿這位少夫人沒轍,只是偏偏這位少夫人又是個性子爽利,待人和氣大方的,墨煙頗為喜歡她,不想她吃暗虧。鄭明珠見墨煙躊躇,知道自己是問的太直接了,可是她是真不太清楚這些事,便笑道:“既然來回我,說半截算什麼事?便是要提醒我,也要指點個方向呀。”

  墨煙終於低聲說:“當年太夫人……”

  剛說了五個字,就聽外頭玲瓏脆生生的說:“大爺回來了。”

  墨煙後面的話就吞進肚子裡去了,哪裡還敢說半個字。

  鄭明珠深恨陳頤安回來的太不是時候,只不敢說,站起來走到門口,笑道:“大爺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陳頤安果然是外頭回來的樣子,披著黑緞子云紋披風,只是臉色不大好看,頗有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樣子,鄭明珠暗忖這位大爺是在哪裡受了氣回來麼?手上卻更殷勤,接過他的披風,又叫丫鬟上來服侍他換衣服,親手倒了熱茶遞過去,笑道:“大爺還沒吃飯呢吧?這就傳晚飯進來給大爺用吧,今兒有新鮮鹿肉。”

  陳頤安皺眉道:“這會子哪裡吃得下,叫廚房熬點稀飯來就是。”

  鄭明珠忙吩咐下去,見陳頤安在炕上坐了,喝了兩口茶,才敢問:“大爺這是怎麼了?”

  陳頤安一臉不自在:“二弟跑了!”

  什麼?鄭明珠倒真驚了一下,陳頤青跑了?

  怪不得陳頤安一臉戾氣,是他把人關起來的,如今人在他手裡跑了,對這位自負的大爺來說,還真是一件丟臉的事。

  而且陳頤青跑哪去了?
商議

  鄭明珠不敢隨便說話,想了半日才問:“母親那裡知道了嗎?父親呢?”

  陳頤安皺眉:“還沒有回母親,如今先不用告訴她老人家,怕她擔心。父親那邊我自然會去說。”

  鄭明珠忙應是,陳頤安怒道:“找回來打斷他的腿!”

  鄭明珠勸道:“這會子生氣也沒用,總得先找回來才是,大爺派了人手去尋了沒?”

  “今天就是去辦這事了,這混賬,也不知哪裡找來的狐朋狗友,若無人接應,他斷跑不出去的。”陳頤安恨恨的說:“待我查出來……”

  難道還能打斷別人家的腿?鄭明珠心中雖如此想,嘴裡自然不敢說,只柔聲勸道:“大爺快別生氣了,二弟想必跑不遠的,待尋了回來好生教導就是。我只想著,大爺也該派人手去天津高家那邊看看才是。”

  鄭明珠覺著,既然是因為陳頤青想要娶高家小姐這件事,陳頤安才把他看起來的,如今他跑了,就很有可能是去見那位小姐了。要真見了……這就有樂子看了。

  到時候,人家有的是把柄,只怕不能善了。陳頤安顯然不可能想不到這裡,以陳頤安之能,只怕第一個要防著的就是這一頭,點頭道:“不錯,我也想到這裡了,已經有一隊人往天津去了。”

  自從那一日鄭明珠陳頤安回家告狀之後,朱氏失勢,林氏接手國公府,這位表小姐也就被送回了天津高家。

  陳頤安怒道:“母親前日才進宮去給貴妃娘娘請安,特地去拜見了劉昭儀,一家子替他謀劃呢,他倒賊心不死。”劉昭儀便是七公主的生母,看來陳夫人是有意替陳頤青求尚主了。

  鄭明珠忙問:“那此事如何了?”

  陳頤安道:“已經有了七八分了,劉昭儀也是情願的,回頭再找人去聖上跟前說一句看看。”

  鄭明珠便說:“既如此,大爺不如趕著辦的好,待聖上賜婚了,有公主管束,只怕二弟也消停些。”

  陳頤安點頭:“不錯,早些把事情砸實了,自是好的。”

  正說著,丫鬟送了陳頤安的晚飯來,有一碗山藥百合粥,一碗魚肉粥,幾樣素淨的小菜,葷菜只有一碟鹿肉,一碟酒糟的鵪鶉,另有一盅雞湯煮的餃子。

  鄭明珠笑道:“這些丫頭都是些實心眼,大爺吩咐吃碗粥,就不給上點葷腥。”

  說著,親自洗了手撕一個鵪鶉腿放在陳頤安的碟子上,笑道:“大爺雖是生氣,也不能虧待了自個兒,看在我的面上,把這個吃了吧。”

  陳頤安一笑,果然從善如流的吃了。

  吃了飯,他臉色比先前好看多了,鄭明珠才笑道:“今兒還有一件事,要請大爺的示下。”

  陳頤安端著茶盅有一下沒一下的拔著水面的浮茶:“你說。”

  鄭明珠便把晌午唐菱月的事說了。

  陳頤安毫不意外,倒笑道:“我也打量著唐家長房老三該有動靜了,只沒想到他竟搭上你這裡來了。”

  鄭明珠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又深知,論起政治上那些花樣,自己再活兩世也別想和陳頤安比,哪裡敢隨意開口,只是笑道:“原是因我上回跟你說過的,看上的那位鋪子的大管事,便是積善唐家原本一個大掌櫃,今日我召他說話兒,他便求著我見一見唐家那位小姐,我想著左右無事,算是給他一個面子罷了。”

  陳頤安不以為意:“用這種法子搭上來,倒是真著急了,也罷,這件事我心中有數,你不用管。”

  事涉唐家,鄭明珠怎麼可能不管,她只笑問道:“你這口氣,是預備著要出手了?”

  見鄭明珠有心來問,陳頤安倒是不介意說一說:“這事兒倒是來的時候剛好,我們那一日說的內庫司招標那件事,正好交給唐家來做。”

  這是個什麼招法?鄭明珠一頭霧水。

  陳頤安一見她那一臉呆滯就知道她不明白,笑著解釋道:“內庫司招標,難道你我能出面不成?自是要一家商家去,若是沒有唐家這檔子事,我大約就交給表弟做去,只表弟做生意才兩年,到底嫩些,對上那些老狐狸只怕底氣不足,還得有人扶持,如今唐家既然搭上來,倒是更得用些,他們家年年在內庫司中標,各種路子都是熟的,這是其一。”

  鄭明珠眨眨眼:“其二呢?”

  陳頤安笑道:“唐家人為什麼巴結著三房?那自然是因為三房搭上了文閣老,如今我的事交給長房老三來做,讓他們也瞧瞧,長房搭上了咱們家,這下那些牆頭草犯難了,到底該巴結誰呢?”

  原來這樣!也虧得陳頤安片刻間就把各方都算計了一個遍,鄭明珠想了想,說:“可是三房到底是文閣老的正牌子姻親,關係夠硬,長房只替你辦事,只怕比不得。”

  陳頤安笑道:“難得你也有這樣想得到的時候,倒比以前長進了這許多。自然還有一手的。”說的這樣老氣橫秋!不對,什麼叫還有一手?

  鄭明珠說:“還有什麼?”

  陳頤安瞅著她笑,笑的她心中發毛,才說:“這就要勞動少夫人出馬了。”

  咦?我?

  鄭明珠越發覺得云遮霧罩的,陳頤安這種藏頭露尾的說話方式遲早要把她逼瘋,只得詫異的說:“關我什麼事?”

  陳頤安笑道:“你不是說你很喜歡唐家那位小姐?”

  “是呀。”

  “既如此,哪一天你在家悶的慌,想出門疏散疏散,正巧你又有點什麼事要與這位小姐說話,便親自上門去,又正巧便碰到文閣老的兒媳婦回娘家,要過問唐家長房過繼兒子的事。”

  會有這樣的事?

  鄭明珠有點不明白,陳頤安怎麼知道唐秀月會回去?

  陳頤安還補充道:“上回你處理二妹妹那件事,我覺得你還挺有決斷的,想必收拾一下唐家三房的那位大小姐不難,就當出去散個心,發發脾氣,回來只怕還溫柔些。”

  前面那句話鄭明珠還頗有點受寵若驚,聽到後面這句,只想啐他!

  我哪裡不溫柔了?

  不過收拾唐秀月這種事,鄭明珠還真有把握,又不是沒收拾過她,而且唐秀月除了會撒潑,會打罵丫鬟之外,還真沒點別的,更不說上的了檯面的手段了。

  別說自己,就看唐菱月那一日在祠堂的作為,也比唐秀月強出十萬八千里去。

  想到這裡,鄭明珠倒笑道:“你倒能掐會算,你怎麼知道我有事兒要問她?”

  陳頤安笑道:“這倒奇了,你還真有事要問她?”

  鄭明珠便把衛家表弟的事兒說了,對陳頤安道:“我瞧著倒是好事兒,你說呢?”

  陳頤安道:“別的倒也罷了,只還得打聽打聽這位小姐的性子。”

  鄭明珠笑著應是,又說:“我先悄悄兒問問唐家小姐有沒有許了人家再說罷,待問準了,我再回母親。”陳頤安點頭:“也罷,先打聽著就是了。”

  說到這裡,鄭明珠還沒完全明白陳頤安為什麼會如此篤定的認為唐秀月會回唐家去,陳頤安冷笑道:“我早說過了,唐家三房就是一群蠢貨,只會仗勢欺人。那日唐菱月大鬧祠堂,人家又有理又有手段,他們能有什麼法子,還不是只得去文家求助,若不是那邊出了力,唐家長房老三也不會走投無路的來搭你這路子,如今我放出風聲去,唐家替我辦事,他們還能怎麼樣?自然也就該文閣老的兒媳婦親自出面了。這樣簡單,有什麼想不到的!”

  哪裡簡單了!

  那是對前因後果的剖析,是對時局的精微掌控,是對各方勢力的深刻了解,以及對人心的細緻揣摩,需要做到這些,才能夠這樣篤定的預料到對手的下一步動向。

  鄭明珠深知自己絕對沒有這個本事,但也深知陳頤安有這個本事。

  所以她毫不保留的相信他,他既說要對上唐秀月,那就對上罷。

  鄭明珠並不放在心上,倒又笑道:“既這樣,我倒有一個主意。”

  陳頤安點頭:“你說罷。”

  鄭明珠說:“唐菱月說願送太子殿下白銀百萬兩,依我說,現銀子雖好,只怕他們一時半刻也拿不出來,且又軋眼,太子殿下這樣收銀子,落在有心人眼裡,也是個把柄,且一時也用不著,倒不如說與唐家,拿幾成乾股罷了,今後銀子自然還滾出銀子來,要用起來也便宜,如此,唐家小姐也越發有底氣,就是有些人,也不那麼容易得手了。”

  鄭明珠自然有她的私心,她是一心想把唐家綁上太子的戰船,如今雖然是危機,卻也給唐家機會搭上了天梯,雖然有風險,但回報卻會很高。

  唐家三房早已替她選好了對手,唐菱月別無選擇,長房只能投靠太子黨,而對鄭明珠來說,這真是謝天謝地的一件事。

  要是唐家長房站到太子的對立面,也就是陳頤安的對立面去了,她可真得愁死。

  如今這形勢,竟還算是老天爺眷顧了。

  如今不投靠便罷,既然要投靠太子,那就索性投靠的更瓷實些,鋪子裡有了太子爺的干股,外頭人人都知道唐家為太子爺效力了,今後太子爺也不至於輕易的拋棄唐家。

  若不是文閣老垂涎唐家資產,唐家如何能有機會為太子效力,如今若是能獲得太子爺賞識,今後太子登基了,唐家輝煌便指日可待了。

  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不外如是。陳頤安笑道:“我也慮到了這個,只是如今唐家還這樣,不論是銀子還是乾股都拿不出來,倒也不急,且不用論,橫豎也不是因銀子才替他們出手的,倒是我說的那事,你記著便是,回頭有動靜了你再去。”

  鄭明珠笑道:“難得大爺看得起我,這差使我自然替大爺辦。”

  陳頤安笑著擰她的臉:“我哪敢看不起你呢?我媳婦厲害著呢,花姨娘連母親都讓著她三分,只有你,敢不給她臉面。”

  鄭明珠說:“那是母親賢德,又要顧著侯爺的臉面,說不得只有我做惡人,成全母親的體面,想來爹爹也不好意思與我小輩算賬的。再說了,我又沒打她又沒罵她,要告狀也找不著我呀。”

  陳頤安笑:“所以才說你妙呢。”鄭明珠也笑:“只要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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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秀月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打發了陳頤安去上朝,就把墨煙叫過來問她:“昨兒你那話什麼意思?偏巧大爺走回來打斷了,當著他我也不好問,倒懸了一夜的心。”

  墨煙嘆口氣,這位少夫人在別的事上那麼精明,怎麼遇到這種事就遲鈍起來?她只得斟酌著小心的說:“原是太夫人當年因著老侯爺的吩咐,到廟裡給老侯爺念經祈福,後來老侯爺的孝期過了,太夫人原想回來,三老爺也吵著要接太夫人回來,只後來不知怎麼,又沒回來,如今聽說太夫人娘家的大老爺升了官,一家子回帝都了,又聽見楊姨娘如今總往娘家送東西,奴婢這才大著膽子來回一聲兒。”

  啊,對了!楊姨娘是太夫人娘家遠房一個親戚呢。

  鄭明珠深覺自己遲鈍,聽到楊姨娘就只是楊姨娘,沒有立刻聯想到太夫人那邊去,真是不合格。

  墨煙這話裡意思真不少啊。鄭明珠思忖,且對她都沒什麼好處,果然她一抬頭,就看到墨煙一臉同情的看著自己。

  鄭明珠也不好在墨煙跟前露出什麼來,便一臉高深莫測的說:“好,我知道了。”  

  可惜這神情來的太遲,唬不了人,墨煙掩嘴笑一笑,便下去了。

  鄭明珠瞅個空子,把翡翠叫到跟前來,問她:“那邊的三老爺,就是太夫人的親生子?”  

  翡翠不妨鄭明珠突然問這個,不過她一貫老實,不是玲瓏墨煙那種心眼子,倒是就答道:“是的,二老爺是侯爺的同胞兄弟,只是長到十一二歲就沒了,三老爺和五老爺便是太夫人的親兒子,還有四姑太太,七姑太太。”  

  好多人……鄭明珠聽的頭都疼了,這些叔父嬸娘因是分了家,都是別府居住,大約也就是年節並祭祖的時候會一會,且有陳夫人在前,自己只需跟在後面笑就是了。

  至於當年到底有些什麼事,只怕翡翠也不明白的,鄭明珠也不再問,有些事,提前預備著也沒什麼用,倒不如待有事了再作打算,她便吩咐丫鬟服侍著換了衣服,收拾打扮了,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

  吃過早飯,小姐們剛散了,鄭明珠本想跟著大小姐陳頤寬去幫她整理嫁妝,雖然是侯府大小姐,有些東西卻也是要親自動手的,如今陳夫人已經徹底把錦蓮榭交給她了,連同大小姐的出嫁事宜,也跟鄭明珠說了叫她多瞧一瞧去。

  鄭明珠便想著去替她瞧瞧。

  剛說了一句話,卻丫鬟來報,衛江俊來了,鄭明珠便就不好走,只是對大小姐說:“大妹妹的繡品我回頭看看去。”  

  陳頤寬臉有點紅,應了是。

  衛江俊笑嘻嘻的走進來,手裡又是抱著一匹緞子,笑道:“我去甘蘭院找表嫂,說在這邊,我就過來了,順便也給姨媽請個安。”  

  陳夫人笑道:“聽聽這個話,順便給我請個安,我還稀罕你這順水人情呢。”  

  鄭明珠笑起來,這孩子怎麼這麼老實。

  衛江俊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姨媽別生氣,我只是想著在姨媽跟前,跟在娘跟前是一樣的,有什麼話也就沒過腦子就說出來了。”  

  衛表妹也不知從哪跑出來,高興的嚷嚷:“哥,你來看我來了?娘呢?”  

  衛江俊說:“跑什麼跑,不是叫你規矩點嗎,哥有正經事做,你玩你的去。”  

  衛表妹倒也不鬧著回家了,見她哥訓她,倒也沒啥障礙,完全不往心裡去,只是做個鬼臉,又跑了。

  衛江俊說:“唉,這孩子,從小就沒什麼規矩,還得表嫂多費心才是,若是她有什麼得罪表嫂的地方,我這替她陪個不是吧,表嫂寬宏,不要與她計較。”  

  鄭明珠笑一笑,看來,衛江俊是知道他家這個混世魔王打架的事了:“也沒什麼大事,表妹天真率直,自有她的好處,用不著你這樣操心。”  

  衛江俊就此轉了話題,拿了那緞子擺開來:“表嫂看一看這匹緞子,可還成?”  

  鄭明珠知道陳頤安吩咐了衛江俊找織坊,這是要緊事,不可怠慢,忙上前去看,只見那緞子雖只是普通的銀紅色,但光澤極強,一片流光溢彩,鄭明珠笑道:“喲,織金緞,好耀眼,倒是不錯。”  

  衛江俊笑道:“表嫂說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鄭明珠算了算,織金緞和雲羽紗,加上老金雀花坊,已是三個織坊了,這才幾天光景,衛江俊辦事倒是麻利。

  她只沒想到,從這一天起,衛江俊竟是天天的往這侯府跑,就算沒緞子來獻寶,他也要尋個閒事來一趟,也不久坐,只說一會子話就走,可是天天來,簡直如點卯一般。

  頭兩天,鄭明珠還沒覺得,多過了幾天,簡直一天不落,鄭明珠就好笑起來,這小傢伙,心還挺誠的嘛。

  心裡對這門親事倒又多了幾分情願。

  這一日,衛江俊又來坐了,才說了兩句話,就有小丫鬟走進來報,說是王家的二少奶奶來了。

  琳姐姐?

  鄭明珠忙吩咐快請,又親自迎到垂花門去,衛江俊跟著走了兩步,只得說:“表嫂有客人,我去看看妹妹去。”  

  鄭明珠笑著打發他去了,就見鄧家的大小姐,嫁到王家做二少奶奶的琳姐姐走了進來,鄭明珠笑道:“怪道早間我就見喜鵲在廊下叫呢,原來是琳姐姐來了,我早想去和姐姐說說話兒的,就是怕姐姐事多,不敢打擾。”  

  琳姐兒笑道:“我成日里也是閒著,有什麼事,你要悶了,只管來找我。”  

  鄭明珠與她攜手進房去,兩人炕上對坐,琳姐兒笑道:“前日妹妹送來的茶葉倒好,我們二爺吃著說好,叫我問問,還有沒有。”  

  鄭明珠忙笑道:“有,多著呢,回頭就打發人給姐姐送去,這點小東西,姐姐只管打發個人來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琳姐兒扑哧一笑:“你這一輩子也是個實心眼兒,我哪裡是為這事跑一趟的,也就是尋個藉口出來罷了,我們家那婆婆,和你那婆婆不能比,動不動就找個由頭給冷臉看,有三個媳婦,就巴不得三個媳婦都從早到晚在她跟前伺候才舒服呢。多回一次娘家,就要摔杯打盞,罵半個月丫頭。”  

  鄭明珠聽得瞠目結舌,想來也是,她們鄧家富可敵國,什麼沒有?這一點子茶葉怎麼會放在心上,只是,這王家也是高門大戶啊,怎麼這婆婆這樣的心胸?

  遇到陳夫人這樣寬厚的婆婆,自己倒真是有運氣。

  鄭明珠就笑道:“既這樣,橫豎都出來了,琳姐姐索性在我們家樂一天再回去罷。也散散悶兒。”  

  琳姐兒嘆道:“我可不是出來散心的麼,前兒我娘生辰,我回娘家去給娘拜壽,原本也是歡歡喜喜的,晌午後,我們幾個姐妹聚在一起說話,我家三妹妹沒幾句話就哭起來,可憐的那樣兒,我如今想起來也是一肚子氣,要說我那婆婆,雖說心眼小,愛擺排場耍威風,無非就是難伺候一點,倒也沒什麼歪心爛肚的,比起她那婆婆,那還真不算什麼。”  

  鄭明珠便問:“三妹妹是嫁的誰家公子呢?”  

  琳姐兒嘴一撇:“你忘了?三妹妹嫁的是文閣老的四公子,當初我就不贊成這門親事,也就沒邀你來,只爹爹想著,姑爺是正經嫡子,三妹妹的姨娘出身低,是通房抬的姨娘,雖聽說那家子的婆婆是個厲害的,但經過他們家大奶奶的事兒後,倒也沒出過什麼事了,也就答應了。”  

  原來是文家!

  那這位三妹妹豈不是和唐秀月是妯娌了?

  鄭明珠登時有了興趣,笑道:“那這婆婆還是厲害的?”  

  琳姐兒嘆氣:“婆婆厲害,妯娌也厲害,我那妹妹,又是個柔和性子,從來不與人爭的,誰知道他們家那新進門的小兒媳婦,也不知哪裡學來的那等眼皮子淺,說是和文家夫人不知拐著十八道彎的什麼親戚,進門來才幾個月,挑唆著那婆子算計兒媳婦的嫁妝,那等下作。說也奇了,我依稀聽說這他們家這兒媳婦是香料大王唐家的獨女,帶著萬貫家私嫁進去的,便是像個暴發戶也比像這樣子沒見過銀子來的像樣啊,不說別的,咱們鄧家也是商家出身,雖說如今冠了皇商兩個字,算是有了一層身份,可到底也是靠銀子開路的,只便是我妹妹這樣姨娘養的女孩兒,也比那唐家的獨女強許多,聽妹妹說,她一對新的絞絲東珠的鐲子,剛上手,就被這唐氏討了去。有他們家老太太幫腔,三妹妹也就忍了,只我就不明白了,一對這樣的鐲子能值多少銀子,怎麼竟就這樣沒見過呢。”  

  鄭明珠都不由的替唐秀月羞愧,真是丟人,三房原本一直靠著長房這顆大樹,吃穿住行都靠長房供養,要論衣服首飾,唐秀月當然是不能與唐白月相比。

  可是養的眼皮子這樣淺,也實在丟人的很。

  可見三房還是沒吃到長房這塊肥肉呢。

  琳姐兒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越發說的厲害:“三妹妹說,那唐氏說什麼唐家獨女,萬貫家財,可嫁妝裡頭,連點拿得出手的首飾也沒有,上月文夫人生辰,她倒來找三妹妹借首飾,你說好笑不好笑,一副頭面也湊不起?這也罷了,如今又生出花樣兒來,說是老太太要買個什麼莊子,銀子一時不湊手,找三妹妹借五萬兩。要論世人也不是不知道,文家是個什麼家底兒?那銀子只怕就沒有湊手的時候。”  

  鄭明珠笑道:“三妹妹的嫁妝倒是豐厚。”  

  琳姐兒嘆氣道:“你大約不知道,咱們家女孩兒出閣,都會陪一點寶宜票號的股份,三妹妹雖是姨娘養的,但因是嫁到文家,怕她受委屈,她那一份比起我們家二妹妹來也少不了多少,每年單花紅就有約一萬兩銀子,她們還不是打這股份的主意。”  

  鄭明珠倒是記得,她們家二妹妹是琳姐姐的同胞妹妹,正室所出的嫡女,看來這位三妹妹得的股份雖不敢比琳姐兒這嫡長女,但也接近嫡次女了,鄧家真不愧是第一皇商,手段真闊綽。

  正說著,墨煙打起簾子探個頭進來,看了一眼,有點欲言又止,鄭明珠瞧見了,知道在這待客的時候來打擾她,必是有要緊事,便問她:“什麼事?”  

  墨煙便走進來,悄悄在鄭明珠耳邊說了兩句話。

  鄭明珠聽了,看著琳姐兒,不由的一笑,這事兒來的倒真是巧,鄭明珠便說:“琳姐姐,有個熱鬧,要不要去瞧瞧?”

先釣魚

  琳姐兒笑問:“還有熱鬧?什麼熱鬧呢?”

  鄭明珠抿嘴笑:“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有我陪著你,你怕什麼呢?橫豎你是出來散心的,我包你看了熱鬧就舒暢了。”

  說著又吩咐墨煙:“帶幾個粗使婆子跟車,你們幾個嬌滴滴的,頂什麼用。”

  墨煙眼睛一亮:“少夫人放心,奴婢知道怎麼安排了。”

  琳姐兒駭笑:“這是要幹什麼去,還沒出門就挽袖子了,你怎麼不把你爹的兵帶去?那才頂用呢。”

  鄭明珠嘻嘻一笑道:“殺雞焉用牛刀?”

  說著就拖了琳姐兒出去。

  二門上已經備好了馬車。墨煙果然明白了,鄭明珠已經看見忍冬與剪秋俱坐在車轅上。

  後面還跟著一色兒青衣佩劍的侯府侍衛。

  琳姐兒與鄭明珠一輛車坐著笑道:“以前沒覺得你這樣活潑呢,如今倒來弄鬼兒,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麼。”

  鄭明珠笑道:“橫豎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你還不放心我不成?”

  馬車直往南邊而去,走了也不過一刻鐘,就到了地方,琳姐兒在窗子裡瞧見府上掛著積善堂唐的匾額,不由道:“到她們家來做什麼?”

  此時鬱長松已經得了信,在門口候著了,忍冬下車與他說了兩句話,就從大門駛了進去。

  鄭明珠對琳姐兒笑道:“來看熱鬧啊,你聽聽,裡頭已經熱鬧起來了。”

  鄭明珠真沒想到自己竟能再次踏足這裡,唐家的格局對鄭明珠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整整六個月,這裡依然還是那副樣子,沁涼的青石地面,走廊上的欄杆,紅漆雕花的窗櫺,院子裡的花草樹木,門上垂著的錦緞門簾,一樣樣都十分的熟悉,只是物是人非,連下人都換掉了。

  真是恍若隔世。

  鄭明珠定一定神,率先往裡走,唐菱月已經迎了出來,福了一福:“不知鄭姐姐下降,有失遠迎,還請姐姐恕罪。”

  又好奇的看了一眼琳姐兒,鄭明珠笑道:“這是王家的二少奶奶。”

  唐菱月連忙拜見,琳姐兒滿腹疑慮,見鄭明珠給她使眼色,也不好多問,只還了個禮,鄭明珠隨著唐菱月往裡走,小聲與她嘀咕了幾句話,唐菱月連連點頭,親自替她打了門簾子。

  鄭明珠進門就笑道:“哎喲我來的不巧了,原來菱月妹妹有客人。”

  大廳裡坐了一屋子女眷,鄭明珠第一眼就看到唐秀月,她一身錦繡,滿頭珠翠,眾星捧月般坐在當中,還真是改頭換面,今非昔比了,其他的也都是認得的人,唐秀月的母親並三房的幾個嬸娘俱來齊了,此外還有幾個別房的嬸娘,加上各人帶的丫頭婆子,濟濟一堂。唐秀月見進來兩個陌生的年輕美貌的女子,雖穿著富貴,珠釧華麗,可唐家家財巨萬,來往的也都是大商家,衣飾富貴並不為奇,想來唐菱月也結交不了什麼要緊人物,她便一臉倨傲:“你走錯地方了吧,這裡是我的客人,唐菱月不住這裡。”

  鄭明珠奇道:“這唐府難道不是唐家長房的府邸,菱月妹妹怎麼倒不住這裡呢?”

  唐秀月一臉的不耐煩:“我們唐家的事關你什麼事,要你來問!”

  鄭明珠笑道:“既然你說我走錯了地方,我自然要問問,我只知道這裡是唐家長房的府邸,我來見長房的唐菱月,怎麼就走錯地方了?”

  唐秀月怒道:“你可知我是誰?就敢來問我,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就混鬧起來。”鄭明珠心中好笑,果然唐秀月還是那樣子,半點手段沒有,只會拿款擺架子,以前擺她三房大小姐的款兒,如今越發攀了高枝兒,要擺文家少奶奶的款了。

  半點兒長進都沒有。

  論口角,鄭明珠可從來沒有輸給她過,鄭明珠便笑道:“我管你是誰,我又不是來找你的,便是去順天府問,這裡也是唐家長房的地方,你我一樣是客人,我勸你客氣些兒,被主人家趕出去,便是天皇老子也沒臉面兒。”

  唐秀月氣的發抖,三房的二嬸娘出頭道:“這可是文家的五少奶奶,順天府尹還是她公爹的門生呢,你能如何?還不趕緊給少奶奶賠罪。”

  鄭明珠就回頭對琳姐兒笑一笑,琳姐兒此時已經恍然大悟,但笑不語,只叫丫鬟給她搬了椅子來坐下,好整以暇的看戲了。

  鄭明珠掩嘴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文家的五少奶奶,這更奇了,你不是唐家三房的嗎,怎麼跑到長房來當起主人了?鳩占鵲巢,倒也好笑。”

  唐秀月氣的臉色發青,正要發作,她娘卻拉拉她,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唐秀月咬了咬牙,恨恨的瞪了鄭明珠兩眼,倒居然忍下了。

  果然還是三房的大嬸娘精明呢,她在唐秀月耳邊提醒的,無非就是說現在的正事是長房過繼的事,不要和人糾纏,待正事說定了,有的是時間收拾之類。

  鄭明珠倒不急,便坐下來看戲,琳姐兒在她耳邊笑道:“原來這位文家少奶奶竟然是三房的?唐家不是長房才有萬貫家財嗎?怎麼外面都傳著她是唐家獨女,家資不凡呢?怪道你神神秘秘的,叫我只管看熱鬧。”

  鄭明珠也與她咬耳朵:“我有我的緣故,今後得閒了慢慢的說與你聽就是了,我如今就是讓你瞧瞧,這唐秀月其實是個空架子。”

  琳姐兒點頭,那樣的出身,此時自然早已看明白了,心中暗笑。

  那唐秀月便當沒這兩人,只對唐菱月說:“十日期限已過,菱月妹妹總得說一句話,那日你說三叔要回來,如今也沒見人,你叫族裡的長輩們說什麼為好?難道就憑你這空口白牙的一句話,就讓咱們唐家天荒地老的等下去不成?以前大伯父有大姐姐守灶,咱們自是不用管,如今大姐姐也沒了,四時祭拜總得有個人不是?大伯父靈前無香火,你能忍心,咱們還不忍心呢。”

  “就是,要不是念著大伯的好,誰又願意好端端的兒子過繼過去不成?

  ”說這話的便是那日在祠堂吃了大虧的胖婦人。

  “真真好人做不得,一片好心倒當了驢肝肺。”

  “大伯沒有香火祭拜,在陰間可要怎麼受苦啊。”這位嬸娘說著就抹淚。

  一群婦人頓時就唱做俱佳的附和起來。

  鄭明珠聽的直犯噁心,連琳姐兒也一副大開眼界的樣子,對鄭明珠笑道:“原來是打著過繼的名號奪人家財?倒好笑,銀子還沒到手呢,這架子倒擺出來了,怪道那唐氏這樣眼皮子淺,原來是手裡沒貨!”

  這琳姐兒真是一針見血,鄭明珠聽的直笑。

  唐菱月冷笑道:“我們長房過繼的事兒,與你這隔房的出嫁女有什麼相干,我倒第一回聽說這樣的事兒,你這手未免伸的太長了。”

  唐秀月說:“我這可是一片好心,也罷,你既不肯與我說,我便與族長並族裡的長輩們說去,總得有個人做主才是。我想,族裡的長輩們自然不會和你這樣的小姑娘一樣,如此不懂事,只管鬧著,倒耽誤了過繼的大事兒。”

  還是那一招以權勢壓人,鄭明珠搖搖頭,三房籌劃了這麼久,還是連點理都站不上。

  不過,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任何的招數都無濟於事,否則唐菱月也不至於走投無路來搭太子黨這天梯。

  甚至連佔了理也是沒有用的,權勢壓下來,有理也無處說去。

  唐菱月心中有數,便笑道:“你與族裡誰說也沒用,誰敢來壓著我,我就上順天府喊冤去,順天府尹便是文閣老的門生,那還是朝廷的命官呢。”

  唐秀月笑道:“菱月妹妹果然還是小孩子,這樣子不懂事,做姐姐的勸你一句,何必去受那皮肉之苦呢。”

  鄭明珠在一邊笑道:“我還真聽糊塗了,這到底是三房要管人家長房過繼兒子呢還是文家五少奶奶要管?五少奶奶你長這麼大臉了麼?”

  唐秀月見沒說兩句話,這女子就又出來攪渾水,再忍不住,騰的就站起來:“你到底是什麼人,就跑來我唐家胡沁,與你有什麼相干,來人,把這人給我趕出去。”

  唐菱月此時有鄭明珠撐腰,說話自然硬氣,便道:“誰敢!這是我長房的宅子,誰敢趕我的客人,唐秀月,你再敢說一句這樣的話,我立時就上順天府遞狀子去,你別以為你文家甚麼好仗腰子的厲害人家,別說順天府,便是禁衛軍上門來,也別想趕人!”

  唐秀月冷笑道:“唐菱月,你要不要試試看?”

  只唐秀月的母親聽了唐菱月這話,目光閃動,打量笑吟吟的鄭明珠,一時間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

  鄭明珠便笑道:“我是客人,你也是客人,你說得話,我就說不得了?我要是主人家,早把你趕出去了,也真虧了菱月妹妹性兒好,跟你說這半日話。要我說,人家過繼兒子是人家的事,你安心當你的五少奶奶好多著呢,何苦來找沒臉。”

  鄭明珠有意激怒三房眾人,又對大嬸娘笑道:“雖說攀了高枝兒,我勸你們也悠著些兒,做的太過,傳出去有什麼有臉的地方?五少奶奶在外頭走動起來叫人怎麼結交?哎喲,我也說錯了,文家的幾個媳婦,本來也不大出來與人結交的,更何況你們家這樣兒的?”

  唐秀月再忍不住,走過來怒道:“你找死先揀個好地兒!我們家是你這樣混說的地方麼?來人,拿五爺的名帖到順天府,就說我們家有人來搗亂,叫帶些人來拿人。”

  鄭明珠笑道:“好,我等著呢。”

  大嬸娘見鄭明珠聽了依然篤定,不由有點不安,小聲對唐秀月道:“先問準了到底是誰,再叫人來拿吧。”

  唐秀月忍不下那口氣:“娘你膽子怎麼那樣小,唐菱月剛從外頭進京來,能結交到什麼厲害人物不成?我瞧就是那沒吃過苦頭兒的,不知天高地厚。再說了,在這帝都,有幾個能越得過公爹去?咱們怕誰呢。”

  大嬸娘也覺得有理,旁邊幾個嬸娘也笑道:“侄女兒說的不錯,大嫂就是太心慈手軟了些,這些擺明了就是那一位叫來搗亂的,叫人拿了去,倒清淨,也不過叫她吃吃苦頭,橫豎也死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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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勢欺人  

  這一邊琳姐兒倒悄悄笑道:“這唐氏倒真不省事,雖不認得你,你都說到這樣地步兒了,也沒點思量。”  

  鄭明珠笑道:“得意忘形罷了。”  

  鄭明珠是早就想好了的,唐秀月以權勢壓人,她便要以權勢來壓唐秀月,背後的勢力交鋒如何她或許不好說,但光她對上唐秀月,自己是欽封的縣主,唐秀月卻無品級無封號,別人或許因她是文家的兒媳婦而有所忌憚,偏偏鄭明珠不會!

  最妙的是,這是陳頤安叫她幹的。

  陳頤安在與她談這件事的時候,特地提到花姨娘那件事,這顯然便是在告訴鄭明珠,只管鬧去,不必留臉面,所有的爛攤子自有他來收拾。

  這是何等的痛快!

  鄭明珠雖不知道陳頤安的目的何在,可她卻知道,她完全可以信任陳頤安,不必顧忌後果。

  鄭明珠從來自己打拼慣了,此時才覺得,知道後面有人撐腰有人收拾後果的感覺是如何的爽快。

  所以鄭明珠才一進來就不留絲毫情面,專戳人痛處,意圖激怒唐秀月。

  而唐秀月這樣的蠢貨,又是這樣得意忘形的時候,激怒她還真不難,她顯然是以為,攀了那樣的高枝兒,唐家及唐家周圍的人都不如她高貴。

  她卻不記得,她雖有個有權勢的婆家,她自己本身卻無品級無封號,鄭明珠在封縣主前好歹還有個宗室出女的身份,唐秀月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平民罷了。

  唐秀月對鄭明珠冷笑道:“我勸你識相些,此時磕個頭賠了罪,我看在菱月妹妹的面上,還能放你一馬,不然,順天府兵馬來了,那豈是好相與的,我瞧你也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只怕沒吃過那樣的苦頭兒,何苦為了別人的事傷了自家的皮肉。”  

  唐秀月篤定鄭明珠必是唐菱月的閨中好友,天真無知,仗著自己家有點錢財,便敢出來與人出頭,如今唐菱月本來孤身在帝都,趁如今,叫人來抓了這女子,投進牢里關些日子,吃些苦頭,既出了這惡氣,又能震懾唐菱月,叫她也看看自己的本事,待她怕了,什麼事不好辦呢?

  自然就順利了。

  鄭明珠心中也明鏡似的,她雖不如陳頤安那種本事,但勝在對唐秀月的了解,仗勢欺人這種事唐秀月實在會做的很,她回娘家就是為了以權勢壓長房好過繼子嗣以繼承家產,是以,唐秀月一步一步的反應也就不難預測了。

  鄭明珠也回她一個冷笑:“這天下還沒有說理的地方兒了?我還真不信,你能拿我怎麼樣,隔房的出嫁女管著人家過繼兒子,說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家的牙。”  

  唐秀月嘴一撇:“蠢貨!”  

  倒是琳姐兒一臉忍笑,拉一拉鄭明珠:“這熱鬧也太有趣兒了。”  

  鄭明珠笑道:“有趣的還在後頭呢。  ”  

  正說著,就見人進來報:“順天府的官爺來了。”  

  唐秀月腰桿硬挺,見一個小校尉帶著幾個兵士進來,便站了起來,先前出去報官的那小廝忙說:“這便是咱們五少奶奶。”  

  那校尉一臉諂媚,上前打個千兒:“卑下給少奶奶請安,是什麼人衝撞了少奶奶,還請少奶奶吩咐。”  

  三房的幾個嬸娘見唐秀月這樣有面子,都是一臉與榮有焉的樣子,便是其他房的那幾位嬸娘,原本大約是卻不過面子,或是得了點什麼好處而來的,見三房如此勢大,也不自覺站到了三房那邊去了。

  這一邊便只有孤零零的唐菱月,還有依然從容鎮定的鄭明珠和琳姐兒。

  唐秀月神情倨傲,纖手一指:“便是那個女人,跑到我家裡來混說,無法無天,還請順天府處置。”  

  那校尉轉過身來打量一番,見是兩個美貌的年輕女子,衣著富貴,連身邊的丫鬟都是穿金戴銀,顯見頗有油水,臉上就不由的帶出一番猥瑣來,心中直想:這樣美貌又有錢財,今天時運真好,竟出了這一趟肥差。

  嘿嘿一笑,就揮手命手下:“給我拿下。”  

  鄭明珠給墨煙使個眼色,墨煙站出來道:“這位官爺不分青紅皂白,不問事情緣由就要拿人,是何道理。”  

  那校尉不以為意:“要道理,到大堂上講吧,我只管聽吩咐拿人。”  

  說著就叫手下上前。

  墨煙怎麼敢讓這些人碰到鄭明珠,不由跺腳叫道:“忍冬剪秋,你們死哪了,竟讓這些混賬進來。”  

  忍冬剪秋見順天府來人,自然也不敢怠慢,早就等在門口了,只是這一屋子女眷,沒有吩咐也不敢進來,此時聽到墨煙求救了,連忙帶人進來。

  如剪秋這種跟著陳大爺早橫慣了的人,進門來先就劈手一耳光,把那校尉打蒙了,再順勢一腳踹了他個趔趄,嘴裡罵道:“哪裡來的瞎了眼的混賬,混拿你娘的,也不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你能拿的嗎,找死說一聲,大爺成全你!”  

  那校尉雖說職位小,到底是這京城裡混的人,知道這京城裡多的是高官貴冑,此時見這小廝進來橫成這樣,倒嚇住了,心想不知惹到了哪尊大神,連小廝都這樣有底氣。

  一時間退了兩步,一手摀著臉,話都說不出來。

  墨煙便說:“這位官爺,現在可以講一講道理了麼?”  

  剪秋倒說:“講什麼道理!把名字報上來,長官是誰,我找他說話去,這樣的小魚小蝦也配,還不趕緊滾出去,倒污了老子的眼!”  

  唐秀月見剪秋這樣的做派,也是嚇了一跳,但又度量著自己身份尊貴,對方再怎麼著也就是一個小廝,便開口道:“你是誰家的奴才,這樣無禮!順天府的官爺,你也敢如此!”  

  剪秋放肆的打量了唐秀月一眼:“便是順天府的府尹,我打了也是白打!”又轉頭問墨煙:“這娘們是誰?居然敢在少夫人跟前放肆?”  

  頓時氣的唐秀月一臉鐵青。

  那個校尉聽得少夫人三字,心中已經知道不好,又不敢就這樣走,只得頂著半邊紅腫的臉,硬著頭皮上前:“這位大爺,卑下魯莽,只是卑下也是奉命而來,身不由己。還得請教這是哪家的夫人,才敢回去複命。”  

  還以為是領了一個肥差,沒想到竟惹上了要命的角色。

  剪秋冷笑道:“你也配問?真真是不知死活。”  

  他唱白臉,忍冬就在一邊扮黑臉,此時手一攔:“罷了,何必跟他計較,他原也是領命來的,你聽好了,這位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聖上欽封的嘉和縣主。”  

  一時間,這屋裡的聲音頓時如同截斷了一般,突然鴉雀無聲起來。

  那校尉哪裡見過這樣等級的人物,登時嚇的腿肚子都在發抖,爬下磕了幾個頭:“縣主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縣主娘娘,縣主饒命……”  

  鄭明珠聽他嘴裡說的不倫不類,便微微點個頭,剪秋會意,踹了一腳:“縣主寬宏,不與你計較,還不快滾。”  

  小校尉又咚咚咚磕了幾個頭,嘴裡含糊著謝縣主開恩之類的話,爬起來帶了人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唐秀月雖也臉色青白,但想著武安侯雖是帝王寵臣,自己的公爹也是閣老,並差不到哪裡去,大家都是兒媳婦,鄭明珠也就不比她強,倒還鎮定,此時還冷笑說:“武安侯府好大的威風,就算順天府拿不了你,你也管不了我唐家的事。”  

  知道鄭明珠在這裡,自己也拿唐菱月沒有法子,唐秀月便狠狠的瞪了唐菱月一眼:“今日有人護著你,我看下一次又有誰來護著你了。”  

  又對自己的娘和嬸娘們道:“娘,今日給武安侯府的少夫人一個面子,我們走。”  

  那幾個婦人都神色極不自然,聽她這樣說,忙忙的就起身預備走。

  鄭明珠笑了:“站住!”  

  唐秀月揚頭:“少夫人還有什麼指教?”  

  鄭明珠笑道:“我是嘉和縣主,你見了我言語無禮,行動無狀,這就想走?你也未免太不知禮了吧?”  

  唐秀月警惕道:“那你要如何?”  

  鄭明珠冷笑:“跪下!”  

  “你!你敢?”唐秀月怒道:“我是文家的少奶奶,你敢叫我跪你?太把你當回事了吧!”  

  鄭明珠笑道:“文家的少奶奶……什麼誥命?什麼品級?你一無品無級的婦人,不叫你跪是給你臉面,如今我就不給你臉面了,你待如何?”  

  唐秀月滿臉漲紅:“你……你別欺人太甚!”  

  鄭明珠冷笑道:“我就要欺你了怎麼樣,你有膽子就別跪,看我能不能治你的罪?”  

  唐秀月氣的渾身發抖,可是爵位壓力之下,還真不敢倔,咬著牙慢慢的跪了下去。後面的婦人也都跟著跪了下去。

  鄭明珠好整以暇的坐下來:“論理,也不該我來教導你,只是文閣老和文夫人大約是不得閒吧,我瞧著,也沒好生教你的規矩,這齣來竟就無禮的不成個樣子,說不得我越俎代庖,替文夫人教導你罷了。”  

  唐秀月一臉憤恨的看著她,鄭明珠微微俯身,她的眼中竟然有著唐秀月覺得莫名熟悉的光彩,她聽到鄭明珠說:“唐秀月,臉面是別人給的,你既然要做不要臉面的事,就別怪別人不給你臉面。你還真以為變金鳳凰了不成?”  

  鄭明珠冷冷一笑:“仗勢欺人?我讓你知道什麼叫仗勢欺人。”  

  鄭明珠吩咐:“來人,唐氏言語不敬,掌嘴二十!”  

  滿屋皆驚,一時都呆住了。

  兩邊的婆子早就得過吩咐的,毫不遲疑,立即上前來。

  唐秀月臉色慘白,拼命掙扎:“你敢打我……滾開,誰敢碰我,我是文家的少奶奶……”  

  早被兩個粗使婆子一邊一個按住,另一個就上前來,左右開弓,一五一十的掌起嘴來。

  唐家諸婦人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早就被嚇呆了,一個個呆若木雞,就連唐秀月的娘,在剪秋忍冬帶來的侍衛的威壓之下,都動也不敢動。

  更妄論外頭的下人了,縣主本就是這些商家從未接觸過的等級,早嚇成一團,更有武安侯府的侍衛凶神惡煞守在門口,誰也不敢妄動。

  便是唐秀月帶來的文家下人,也就只有兩個丫鬟兩個婆子,平日里也不過見些內宅的明爭暗鬥,哪裡見過這樣權勢之下的直接動手,倒縮在角落裡抖成一團。
後手

  一時間,屋裡無人敢說一句話,空曠而寂靜的大廳裡,只聽到唐秀月含糊的哭喊,以及巴掌落在臉上清脆的聲音。

  鄭明珠看著婆子在數數:“一、二、三……”待數到十五時,鄭明珠道:“停!”

  婆子停了手,唐秀月已經雙頰高高腫起,頭髮散亂,滿臉涕淚,委頓在地,鄭明珠冷笑道:“看在文閣老的面子上,今天剩下的數兒暫且記下,文閣老這樣的名聲,怎麼竟教出這樣沒教養沒禮數的媳婦,今後若是再犯,便把今日的一塊兒打了!”

  唐秀月只知哭泣,再不敢說一句話,眼中卻是滿是怨毒之色。

  墨煙道:“唐氏還不謝過縣主!”

  唐秀月說話之聲含糊至極,只模模糊糊的聽到'謝縣主'三個字。

  鄭明珠便頷首,讓他們出去。

  那邊幾個嬸娘巴不得這一聲兒,連滾帶爬的過來,扶了唐秀月出去。

  唐菱月這樣的膽識都被這場面嚇到了,有點回不過神來,倒是琳姐兒駭笑:“你還真不給文家臉面呢?虧你下得了手。”

  鄭明珠笑道:“姐姐,這熱鬧可好看?我沒說錯吧?”

  琳姐兒忍俊不禁:“這一頓巴掌,也真是絕了,這麼些年來,也就是莊慧公主這樣子做過。那一陣子,也很是熱鬧了一番呢。”

  她當然知道,這事絕對不會是鄭明珠一時心血來潮,她自有她的原因,是以琳姐兒也不予置評,只是覺得看了一場好戲罷了。

  鄭明珠笑道:“我可不敢比公主,姐姐,這熱鬧可不是白看的,說不得姐姐還得幫幫我。”

  這琳姐兒也是個靈透人,心領神會的笑道:“這是自然,便是你不說,我也明白。”

  這熱鬧還真不是白看的,琳姐兒立刻明白了鄭明珠的意思。

  在這裡打了她一頓還不算,還得在上流社交圈裡徹底羞辱唐秀月,從此抬不起頭來,唐秀月失勢,唐家三房便失勢,今日這一頓打,唐家族人也就該重新掂量一下唐家長房和三房的分量了。

  琳姐兒笑了,雖不知鄭明珠為什麼這樣幫著唐菱月,但這手段確實值得讚賞,唐秀月被打落塵埃,長房自然就無人再敢輕視了。

  琳姐兒自然樂意,唐秀月如此丟臉,在文家還怎麼抬得起頭來,對自家妹子來說,這可是一件好事。

  鄭明珠又笑著去拉拉唐菱月,與她嘀咕了幾句話,唐菱月先是一驚,然後臉慢慢就變紅了,垂下頭一聲不吭。

  鄭明珠好笑,又催她。

  唐菱月才紅著臉搖搖頭,鄭明珠又和她說了幾句話,才告辭與琳姐兒出來。

  因時辰也不早了,兩人各自分手,回自己府上去。

  回到甘蘭院,沒想到陳頤安竟然早到家了,如今天氣越發的熱了,他已經換了件靛青松江布的家常衣服,歪在炕上。

  大約是憋了許久的憤怒釋放了出來,鄭明珠心中輕快的很,俏臉上都是放光的,雙目燦然,說不出的容光煥發,看到陳頤安閒適的歪在炕上,又想到這縣主是陳頤安給她討來的,越發覺得他好,言語間自然更殷勤。

  陳頤安也覺得好笑,他的耳目自然不是鄭明珠可比的,鄭明珠還沒到家,陳頤安早就把唐家的一舉一動都聽到了耳朵裡,見鄭明珠一副旗開得勝的模樣兒回來,殷殷勤勤的敘了寒溫,眉梢眼角都是飛揚,便笑道:“我說怎麼覺著有七彩祥雲呢,原來是縣主回來了。”

  鄭明珠撲的就笑出來,坐到他身邊,笑道:“還得多謝你呢,要沒有你,我也沒這威風呀。”

  陳頤安打量她一下,笑道:“怎麼唐家的事你就這樣上心呢?我瞧著,你嫁妝裡頭虧空那些,你還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鄭明珠覆在袖子底下的手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心跳彷彿突然停了一下似的難受,後背迅速的沁出冷汗來。

  她早知陳頤安敏感,卻沒想到他敏感如斯,大約涉及唐家之事,自己實在有些急切和過於關注了。

  陳頤安卻並未發現她的異樣,漫不經心的笑道:“那唐氏這樣叫你煩呢?”

  鄭明珠腦中有點嗡嗡的,面上卻總算緩了過來,笑道:“她都要順天府拿我了,我不給她一個教訓,她還當這世上除了她文家就沒人了。”

  陳頤安笑道:“打的好,清流最好顏面,你這一手光明正大,從禮儀入手,正好打的他顏面無存,明兒再參他一本,文閣老這陣子也是太順了些,如今也該叫他知道,血本無歸是什麼意思。”

  血本無歸?難道還有什麼後手?一想到陳頤安那些本事和手段,鄭明珠心中雖依然在砰砰的跳,可是卻還是忍不住關心:“參他什麼?”

  總不至於今天的事還要拿出來說一番吧?那樣雖說文家顏面大跌,可自己又有什麼好呢?都打了人了,還這樣不依不饒。

  陳頤安當然沒有讓她失望,只是笑道:“當然不會是這件事,有王家的二少奶奶在外頭放風聲,這件事已經足夠了,唐氏徹底沒臉,唐家三房就此失勢,唐家眾人也不是傻子,縣主都特地在唐家收拾了唐氏了,誰還去靠著三房不成?”

  就這樣就完了?

  鄭明珠原本如此揪心,讓她輾轉反側,憂心不已的事,在陳頤安的運作之下,就這樣完了?

  恍惚間,她竟然有一種十分荒謬的感覺。

  “當然還沒完。”原來鄭明珠不知不覺間竟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陳頤安笑道:“我只是說唐氏這裡完了,我也不至於揪著一個婦人窮追猛打,對文閣老卻沒完,唐家的事,自然還有一個註腳才解決得掉。”

  鄭明珠深吸一口氣,定一定神,力圖表現的更自然一點:“我都給你繞糊塗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陳頤安倒是知道鄭明珠那點本事,便笑著解釋道:“就是我先前說的彈劾文閣老呀。”

  陳頤安愜意的動了動,又不知不覺的握住鄭明珠柔軟的手輕輕的磨挲,笑道:“我如今覺著,你實在頗有能耐。”

  鄭明珠簡直莫名其妙,陳頤安這沒頭沒腦的讚自己這句,連她都沒搞明白有什麼能耐了,便笑道:“我怎麼了?”

  陳頤安笑道:“我原本以為你出去一趟,下一下唐氏的面子也就罷了,沒承想你這般有本事,你是怎麼撩撥的唐氏那蠢貨去找順天府拿人的?真是妙絕!一無品級婦人,竟能使動正三品的大員,公器私用,置朝廷於何地?順天府尹臣節何在?這樣的把柄遞到我跟前,此時不參他,如何對得起縣主受的委屈?”

  鄭明珠噗的一聲笑:“我受了什麼委屈,誰能委屈得了我?”

  陳頤安笑道:“說的也是,有我在,自然沒有人能委屈得了你,只對外頭,一無品級婦人竟敢自持婆家勢力,頂撞縣主,言語不敬,那自然是咱們縣主受了委屈,回來還氣了好幾日。”

  真狠!

  唐秀月這下子越發有排頭吃了,她一時跋扈,張口閉口順天府府尹是文閣老的門生,又叫了順天府的人來拿縣主,只怕要害的這位順天府府尹挪個位子了。

  若是平日里,或許拿一兩個小官兒頂缸也就罷了,可此時陳頤安有意運作,文閣老眼看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怪不得陳頤安讚她妙呢,原來是這樣,能換下順天府府尹,顯然是此事的意外收穫。

  鄭明珠聽他慢慢解釋,倒是很老實的說:“我並不是有意要搞成那種場面的,實在是唐秀月太忘形了些。”

  這才真是蠢貨呢,文閣老不知要多懊惱。

  陳頤安笑道:“我猜你也想不到這麼多,橫豎你鬧你的,我自然有法子替你收拾便是。”

  鄭明珠就甜蜜蜜的討好道:“我知道大爺對我好,我收拾唐秀月的時候也就有了底氣了。你接著說,然後呢?”

  陳頤安不由笑道:“也簡單,如今唐家小姐回來一鬧,砸實了三房搶奪家產的意圖,自然有言官風聞上本,參文閣老一本。”

  “參他奪人家財?可是文閣老沒有出面啊,這也能參?”鄭明珠虛心求教。

  陳頤安笑道:“言官風聞奏本無罪,是不需要真憑實據的,且唐家是文閣老正經姻親,他們家有什麼事,自然就能說到仗姻親之勢上,誰還拿真憑實據不成?再說了,今天你這一出手,仗閣老之勢,不敬縣主這條已經板上釘釘,連縣主都不敬,何況族人?如此便有仗勢欺壓族人這一條,自然叫人信服,誰還去查不成?”

  嗯,原來是藉今天此事造勢!

  鄭明珠懂了:“那文閣老被彈劾,也就要約束姻親,所以唐家三房在這雙重打擊之下,自然再不能動作,那菱月妹妹就能開始接手唐家的資產了。”

  “不錯。”陳頤安頗為讚賞:“有的事需細水長流慢慢籌劃施行,有的事又得給予雷霆一擊,迅即之間,把事情鬧開來,造利己之勢!不與對手反彈之機,此事便是如此,先有唐家小姐大鬧祠堂,今日你已出手在前,明日又有彈劾在後,指文閣老的姻親仗閣老之勢,連縣主都不放在眼裡,更別論欺壓族人,霸占族人家產,這樣一來,別說三房來搶了,便是雙手送給他,他也不敢要。”

  原來是這樣,文閣老真要了,就坐實了彈劾的罪名,他這個位子,天下自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有的是人願意看著他拿了幾百萬銀子,好把他拉下馬來。

  事情捂著,悄悄的給他,他當然要,可如今鬧到言官上本的地步了,他自然不敢要了。

  原來真的,就這樣解決了。

  鄭明珠感嘆,百姓之難,可見一斑,唐菱月鬧也只能在唐家鬧,如何上達天聽?就算告官,文閣老也自然捂得住,只怕還能隨手安插一個罪名,就能解決掉她,可是此事一旦落在陳頤安手裡,略為策劃運作,便打了文閣老一個措手不及,他哪裡能想到,一個無權無勢,毫無根基的外來女子,竟能搭上天梯。

  這便是機會,陳頤安不聲不響,雷霆一擊,便給七皇子派一個絕妙的打擊!

  陳頤安擅用機會這個本事已經無數次讓鄭明珠嘆為觀止了,這一次她想通了之後,依然如此。而對鄭明珠來說,這件事已經不僅僅只是一次搶奪家產,於她十分重要,是以她還有不少疑問。

TOP

疑問

  鄭明珠便說:“當初菱月妹妹急的那樣,連我都替她急,不承想,在你這兒說起來,倒是這般輕鬆隨意。”

  雖然不是什麼新奇的奉承,可是這是由自己妻子說出來的,依然奉承的陳頤安頗為舒服,俊美容顏上笑容更為寫意:“唐家這事,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一戶商家爭財罷了,若不是因著是文閣老出手,便是再多銀子,我也懶得管。”

  鄭明珠笑道:“大爺自然是辦大事的,這些小事兒,當然不值得大爺一隻手的。只我想到,那天我一說唐家的事兒,大爺就一清二楚,難道原本也是知道的?”

  陳頤安漫不經心的捏著她的手玩:“那邊有什麼動靜,我自然是知道的,從文閣老與唐家有接觸開始,我就有信兒了,只是沒動罷了,要我說,唐家大小姐也是命薄,若是她在,也就沒這些事了,偏生又是這樣,倒差點讓三房得了手,也虧得她去世前安排了後手,不然縱是我有心,也難挽回。”

  鄭明珠沉吟了一下,終於問出了心中放了許久的,沉甸甸的疑問:“難道唐家的大小姐是死在他們手裡的?”

  便是陳頤安再敏感,她也忍不住要問出這個問題來。

  這個時候,她對陳頤安的信任,遠遠的超過自己的感覺,陳頤安說是,便是,陳頤安說不是,那就不是。

  陳頤安放開她的手,抬起頭來,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下去,眼睛如星子一般璀璨而明亮,他看著鄭明珠,語氣卻是意外的輕快:“不是。”

  鄭明珠如卸下了萬斤重擔一般,陡然便輕鬆起來。

  這三個月間,那一種原本無處不在,鋪天蓋地纏繞著她的那種混合複雜的情緒隨著陳頤安這輕快的兩個字消失無蹤,心中輕快的似乎要跟著這兩個字飄起來一般,那一種感覺,真是難以言喻。

  鄭明珠笑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陳頤安收回目光,他的表情中帶了一絲奇特的憐憫和悲傷,或許是在感嘆一個花季少女的隕落,他輕輕說:“如果唐家大小姐真是死在他們手上,這是一個既有用又隱秘的把柄,或許會在某個時候發揮意想不到的用處,所以我下令密切的監視。”

  陳頤安似乎在解釋似的說:“可惜唐家大小姐實在命薄,纏綿病榻一年,還是無治。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她實在是個不錯的女子,很有頭腦,又有果決,可惜了。”

  鄭明珠笑嘻嘻的,鬼使神差的安慰的摸摸陳頤安的手:“我看二小姐也不錯,且今兒我問準了,她還沒定下人家呢,回頭我給表弟送信去,不怕他不歡喜的跳起來呢。”

  陳頤安看著自己手上覆蓋著的鄭明珠的手,陳頤安的手,手指修長,保養的極好,彷若玉雕般優美,而鄭明珠的手纖若春蔥,細膩如凝脂,交疊在一起,十分好看。

  似乎她還是第一次這樣主動的握住他的手吧,陳頤安有點恍惚,手翻覆而起,與她十指緊扣。鄭明珠有點不習慣,微微掙扎了一下,見陳頤安不為所動,她就不好再動,只是姿勢有點彆扭,不得不動一下,與他越發捱的近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似乎變得有點纏綿起來,有種奇怪的牽扯力,鄭明珠覺得彆扭起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了,正好聽到外頭丫鬟們低聲的嘻嘻笑,陳頤安就問:“誰在外頭呢?”

  很快就見青果掀了簾子進來,臉上還帶著笑:“大爺,奴婢回來回話,在門口聽說大爺正和少夫人說話兒呢,就沒敢進來。”

  陳頤安說:“罷了,正巧這會子你少夫人得空兒,你就一併說了罷。”

  鄭明珠有點不明白,看看陳頤安。

  陳頤安笑道:“你在外頭威風,我也沒閒著呢,先前就吩咐了這丫頭去文家送藥了。”

  青果見陳頤安看她一眼,忙笑回道:“先大爺吩咐,待那邊事兒一完,奴婢就往文家跑了一趟,聽說文家五少奶奶剛回府,也沒見出來,奴婢只見到文家夫人並幾位少奶奶,奴婢按照大爺的吩咐把話說了。”

  鄭明珠笑道:“大爺說什麼了?”

  青果笑道:“回少夫人,大爺吩咐這樣說的:我們家縣主說了,今日雖說教導了五少奶奶的禮儀,那也是為了五少奶奶好的意思,今日沖撞了我是小事,趕明兒要是得罪了郡主公主王妃,只怕就不能這樣輕易了了,如今這裡有些活血化瘀的藥材,是我們縣主命送來給五少奶奶用的,請五少奶奶好生保養,別氣惱著了。”

  鄭明珠聽的睜大了眼睛:“我打了她就罷了,還要趕著去人家府上當面打臉?也虧你做得出來,青果你沒被人趕出來麼?”

  陳頤安淡淡道:“縣主要有縣主的傲氣,越是這樣子才越發顯得你有理,若是悄悄的兒就算了,倒顯得心虛起來,青果替你送藥材去文家,那是縣主賜的,他們家就是恨的要生吃了你,還得好生款待著青果,並謝縣主賞賜,否則便是怨望朝廷,我正好叫言官的參本上順手加這一條。”

  陳頤安頗為惋惜的笑道:“若是文家有這樣蠢倒是好事。”

  青果笑道:“大爺說的沒錯,奴婢瞧著,那位文夫人倒是一臉怒氣,很想叫人趕奴婢出去的樣子,只不過旁邊有兩個嬤嬤攔著,也不知是哪裡出來的嬤嬤,我瞧她們說話,文夫人不敢不聽的樣子,接東西,吩咐奴婢的是他們家大奶奶。”

  鄭明珠記得,文家的大少奶奶,就是那位婆婆要給下馬威鬧的滿城都熱鬧起來的趙大小姐,顯然如今在文家,真正的高門貴女,也就只有這位趙大小姐了。

  她本來沒住在文家,難道是因為這件事兒,特地趕回來的?

  鄭明珠想一想,或許文家在這些方面,也就只能依仗她了罷。

  青果見鄭明珠點了頭了,才接著說:“文家的大少奶奶說,多謝縣主寬宏,如今婆母已經教訓了唐氏,因唐氏才進門不久,不懂禮,才衝撞了縣主,如今婆母派了兩位嬤嬤教唐氏學禮,待學好了再到府上給縣主賠罪。”

  鄭明珠點頭,這樣克制,真是沒趣。

  陳頤安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由笑道:“怎麼,沒過癮,想再打一巴掌不成?”

  鄭明珠哪里肯承認,忙搖頭:“哪有,我是那麼不依不饒的人嗎?”

  真是口是心非,陳頤安便對青果說:“還有呢?”

  還有什麼?鄭明珠奇了,這種場面話說完難道還會有什麼?那青果抿嘴一笑:“什麼都瞞不過大爺,奴婢倒是打聽到了些話兒。”

  “怎麼打聽的?”鄭明珠奇道。

  這些丫頭,一個比一個精乖厲害,也虧得陳頤安,怎麼使出來的人個個都這樣得用呢。

  青果顯然很清楚這位少夫人的秉性,知道她爽直厚道,不是那種動輒拿丫鬟作伐的人,說話也大膽些:“奴婢自有奴婢的法子,少夫人聽信兒就是了,偏這般追根尋底,這個法子真不好說,少夫人聽不得的。”

  這話倒把鄭明珠說笑了,倒是陳頤安皺了眉:“放肆!”

  青果嚇的立時就跪了下去。

  鄭明珠就笑道:“罷了,原是我不該問,你這麼凶神惡煞的做什麼,青果你說,到底怎麼的?”

  青果低著頭不敢說話,鄭明珠推了陳頤安一把,陳頤安還是扳著臉,倒教訓鄭明珠:“你也別縱得她們沒上沒下的,該有的禮數還得有。”鄭明珠也無奈,只得說:“是,我知道了,這次就算了吧,今後想必她也明白的。”

  陳頤安這才鬆了口:“起來罷。”

  青果規規矩矩的說:“謝大爺,謝少夫人。奴婢在那邊府裡聽說,文家那位五少奶奶一直哭到回家,求文夫人給她做主,文夫人跳著腳的罵欺人太甚,便要上咱們府上來,還沒出門,文大爺並文家幾位爺都趕了回來,把文夫人攔了下來,文家五少奶奶哭著要文五爺給她做主,卻被文五爺踹了一腳,罵的哭都哭不出來了,聽說文五爺臉都是青的,讓嬤嬤把五少奶奶帶回房裡去,不許出來。”

  唐秀月果然好一頓排頭吃。

  鄭明珠笑道:“果然會打聽,也真不容易,他們家的事也能打聽得這樣細緻。”

  便叫翡翠拿一兩銀子賞她。

  青果規規矩矩磕了頭謝賞,才退了出去。

  眼前沒了丫頭,陳頤安才又開口:“你也該學一學母親,別一味寬厚放縱,該有的架子還得有,該管束的也得管,如今你已經是縣主了,走出去若是不像,也不止丟你一個人的臉。”

  “我知道了。”鄭明珠忙應道,她其實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高門貴女這氣派上真是不夠看,陳頤安說的十分有理,自己在這上頭真是要越發小心才是。

  見陳頤安還是一張不大爽快的臉,鄭明珠只得小心賠笑,想些別的話題:“那日五妹妹指點廚房做的點心可還好?”

  陳頤安點頭:“倒是不錯,說起來我倒忘了,幾位都有回禮,明兒你叫綠衣拿檔子過來,你挑幾樣給五妹妹送去。”

  鄭明珠忙應是,又說:“既這樣,廚房裡已經會做了,要不要再做一點?”
  陳頤安說:“待要做的時候,我再打發人去吩咐吧。”

  這樣絮絮的說了些瑣事,陳頤安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鄭明珠才吩咐傳晚飯來,兩夫妻對坐吃晚飯不提
進宮請安

  大約是纏繞在心中許久的心事突然無影無蹤,也或許是甘蘭院進入了夏季,院子里外的許多花都盛開起來,和風微醺,鄭明珠無端端的覺得總有種倦怠感,每日里只在榮安堂陪著陳夫人坐一坐,說幾句話,回了甘蘭院便總愛歪在炕上,明明有事也不想做。

  外書房還沒交接完,唐菱月那邊也還放心不下,衛江俊也依然總愛往這裡跑,還有大小姐陳頤寬的嫁妝事宜,沒幾日又是娘家二妹妹鄭明艷出閣的日子,進了六月,三叔陳頤鴻還要回家來,還不知是個什麼場面呢。

  可是鄭明珠顧不得那麼多,完全打不起精神來。

  這一日,吃了早飯,鄭明珠照例陪著陳夫人與小姐們坐了一會兒,二小姐陳頤雅最近老實了許多,坐在那裡連話也不大說,只有三小姐陳頤嫻活潑些,又逗著五妹妹陳頤敏說話,場面看起來倒是融洽。

  說了一會兒,大小姐陳頤寬就起身帶著妹妹們回錦蓮榭,待小姐們都走了,陳夫人便對鄭明珠說:“我聽說你見過那位唐家的二小姐?”

  鄭明珠便點頭道:“是,見過兩回。”

  看來衛江俊已經和衛姨媽商量過了。

  陳夫人笑道:“你瞧著那孩子怎麼樣?昨兒你三姨母來和我說話兒,說是俊哥兒央著要去唐家提親去。大約做生意有來往,見過兩回。我依稀記得你似乎去過唐家,便問問你,別的也罷了,只柔和孝順是要緊的。”

  鄭明珠便說:“依媳婦看著,唐家二小姐待人說話柔和中帶著剛強,性子大方明理,是個好相處的。”

  陳夫人有點憂慮:“你知道,你三姨母一輩子不太順遂,如今也就指望著俊哥兒了,媳婦若是性子太強,只怕今後家宅不寧,不得安生。”

  鄭明珠笑道:“要說享媳婦福,也不在媳婦性子強弱,只有有心孝順的才好,且如今我看著,姨媽家還得要個能持家理事,撐得起來的媳婦才是呢,若是一味柔弱,反是不好。”

  陳夫人想了想,不由點頭道:“你說的很是,我也是多慮了,也不知人家女孩兒家裡看不看得上俊哥兒呢,就擔著這些心。”

  鄭明珠笑道:“母親是俊哥兒姨母,自然免不得替他操心,我瞧著俊哥兒是個好的,哪有配不上的。”

  陳夫人便說:“你姨媽和表弟在這帝都也沒別的人了,你是他嫂子,說不得這事兒還得勞累你,你尋個時候,去唐家探個底,若是願意,咱們家再請人上門提親去,唉,我原說替俊哥兒尋個官家的小姐,根基略差些的,或不是太太養的,想必也罷了,偏俊哥兒竟自己有主意,你姨母只覺著那女孩兒家成日拋頭露面,其實不甚情願,只拗不過他,如今再三囑我打聽,我聽你說起來,倒是個好孩子。”

  這還真是高官勳貴看不起商家的根深蒂固的念頭,衛姨媽做過多年的千金小姐,官家少奶奶,如今雖是這樣的境地,依然還是期望有個官家之女的兒媳婦。

  倒是衛江俊看得清形勢,懂得選擇。

  鄭明珠便應下來:“母親既這樣說,媳婦就去提一提。”

  說完了這件事,陳夫人又笑道:“還有件事兒,今兒你屋裡早些擺中飯,好與我進宮去。”

  鄭明珠一怔,問道:“進宮做什麼去?”

  陳夫人笑道:“咱們去給太子妃請安。”

  鄭明珠眨眨眼,這個時候?不年不節的,進宮請安,那必是有事情罷,陳夫人既然沒有主動說,她也就不好問,只答應下來。

  出了榮安堂,鄭明珠有點心神不寧,索性也不回甘蘭院了,吩咐珊瑚:“你打發人去把墨煙和玲瓏叫來,帶上賬本子,咱們去大爺外書房收拾去。大爺說了有一陣子,偏這些日子忙的緊,到現在還沒收拾呢,回頭又發脾氣了。”

  橫豎回去也沒事,心中又有事影著,越發的不安寧,倒不如尋點事情做。

  原本一直懨懨的,這下子,不知不覺倒有精神了。

  珊瑚忙應了,自去吩咐小丫鬟回去傳話。

  陳頤安的外書房在武安侯府東南角邊上的餘花塢,掩映在一片綠蔭之中,走到近前都還很安靜。

  大約是早有人去報了,鄭明珠剛走到院子跟前,就見裡頭的人都迎了出來,有鄭明珠認得的青果、忍冬和剪秋,另還有一個大丫鬟,想必就是綠衣,另兩個小廝,並幾個小丫鬟,她都還不認得。

  待眾人請了安,鄭明珠笑道:“因大爺吩咐了,我今日先來瞧瞧這邊的情形。”

  青果笑道:“是,早盼著少夫人來呢,這幾日又有些走禮送來,有些租子繳進來,一應都亂著,只墨煙說少夫人最近事兒多,不敢打擾。”

  鄭明珠笑道:“我有什麼忙的,不過是些瑣事,也就是昨日把帳看過了,今日才過來的。”

  說著,青果等人恭敬的把鄭明珠請進去坐了,奉上茶。

  陳頤安的書房精巧雅緻,佈局類似陳熙華的外書房,三間小小的屋子,幾件細巧的家具,屋裡熏著淡雅的百合香。

  鄭明珠便問了各人大概職責,這外書房原是宣紋攬總兒,青果管著人情走禮,墨煙管著錢銀往來,另外一個大丫鬟綠衣,管著外書房的小庫房和一應物件收發,還有兩個小廝,半夏、白朮,管著書房紙張筆墨,伺候大爺往來信件文書,剪秋、忍冬專隨著大爺出門。

  鄭明珠聽了這些,笑道:“誰管著哪一處都不用動,大爺用順手了,改了越發沒個章程,且原也很有條理,只有些規矩略變一變就是了,我如今接過來,只核一遍庫裡的銀子東西,心中有個數罷了。”

  外書房伺候的眾人因不知鄭明珠的脾氣,又見鄭明珠不動聲色的就動了宣紋,心中多少都不大踏實,只墨煙伺候鄭明珠有些日子了,知道這位少夫人其實是個省事的,倒並不擔心,其他人此時都露出歡喜的樣子來,綠衣笑道:“原是預備著少夫人要看看的,庫裡的東西我都整理過了,冊子想必宣紋姐姐也交到少夫人這裡了吧?”

  青果也笑道:“還有這些日子外書房收到的一些外頭的孝敬,各處的走禮,都上了檔子裡,還要請少夫人示下。”

  鄭明珠說:“檔子交進來我得閒的時候看罷,這會子先核庫,今後不拘送進來什麼,都先交庫裡,登記帳簿子,便是即時要用的也一樣,登了進帳再去庫裡領出來做銷賬,禮單檔子只做存檔備查。如此雖說繁雜些,卻清楚明白。”

  這是做通帳的做法,鄭明珠昨日看帳的時候便發現,外書房的帳是兩本,外頭送禮上禮單檔子,產業租子之類又入庫做賬,這樣有時交接不清,有時又渠道不同,便偶爾會有記漏或是記重的的事兒。

  如今做一本通帳,不管什麼往來都直接入庫登帳,便不易疏漏。

  綠衣恭敬應了,鄭明珠笑道:“越發要辛苦你了,我告訴大爺賞你們。”

  幾個丫鬟和小廝都忙垂手道“不敢”。

  鄭明珠又對青果笑道:“這些日子我越發覺得,還是大爺使出來的人好使,墨煙在我那邊替我理帳,很是得用,我想著,我身邊的丫鬟也是沒出過門的,有些事也不懂,且平日里服侍大爺和我的起居,倒也離不得他們,我那邊有些人情往來便交予你一併管著罷?”

  青果還沒說話,墨煙倒先笑道:“少夫人太抬舉奴婢了。”

  青果也忙笑道:“少夫人身邊的姐姐們原是比我們自是明白的,就是不得閒,若是少夫人信得過奴婢,奴婢自然不敢推辭,只怕做不好。”

  鄭明珠笑道:“我瞧著你倒好,整理的很是清爽,少不得偏勞你。”

  也就略改了這一兩條,鄭明珠就吩咐開庫房查庫。

  外書房伺候的幾人對視一眼,都頗有喜色,幾個小廝便退了出去,只留丫鬟們伺候。

  鄭明珠在書房坐著看點庫,叫了青果過來問:“正巧我後晌午要隨夫人進宮與太子妃請安,雖說有夫人在前頭,我空著手去也不大好看,你替我想想,我隨一點什麼好呢?”青果聽說,笑道:“原來是這樣,少夫人說的是,夫人雖已備了禮,咱們也要選一兩樣才好,只不必貴重了,奴婢記得,太子妃一向雅緻,咱們上月得了一盒好熏香,說是海外進來的,與咱們慣用的不大一樣,另再加昨兒才送來的一盒花鳥魚蟲的絹扇,也就罷了。”

  鄭明珠便說:“拿出來我瞧一瞧。”

  青果便去與綠衣說了,綠衣忙找出來,一齊捧給鄭明珠看,那熏香是裝在黑漆木盒子裡的,味道較她慣用的濃些,只居然是玫瑰的味兒,倒也別緻,絹扇是工筆劃的花鳥蟲魚,一盒十二把成套,鄭明珠便說:“很妥當,就這些罷。”

  綠衣又去尋了個盒子一齊裝上,交給珊瑚。

  鄭明珠直坐到飯前,便說:“玲瓏和墨煙留在這裡接著點吧,珊瑚隨我先回去。你們辛苦,完事了再賞你們。”

  幾人都忙笑道:“這是分內事,不敢勞少夫人賞。”

  鄭明珠便扶著珊瑚的手,走回甘蘭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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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

  因先前已經吩咐過了,甘蘭院的午飯已經預備好了,鄭明珠看了一回,命揀了幾個菜送到外書房賞給玲瓏等人,自己卻只拿湯泡了半碗飯,吃了兩口,就推了碗。

  珊瑚笑勸道:“少夫人下午還有要緊事呢,好歹再吃一點子。宮裡不比在家裡頭,若是餓了也只得忍著。”

  鄭明珠心中梗的緊,哪裡吃的下,只說:“不吃了,趕緊找衣服來換了,好去榮安堂伺候。”

  珊瑚只得吩咐小丫鬟收拾了桌子,又去找衣服。

  也不知鄭明珠今日到底怎麼了,一件大紅色遍地錦的通袖襖,嫌太艷了,換一件淺杏色纏枝花的又說太素淨了忌諱,拿那件新做的石榴紅七絲羅的裙子來,又說新的穿著太顯眼。

  橫豎都不是。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不知道少夫人這是怎麼了。

  鄭明珠看著那堆了半炕的衣服,突然就洩了氣,心中罵了自己一句蠢貨,隨手拿起那件石榴紅七絲羅的裙子來對丫鬟說:“罷了,就穿這個吧。”

  珊瑚與瑪瑙忙上來服侍她換衣服,又勻了面,梳了頭髮,戴了一套新送來的赤金嵌青金石丁香花的鬢花,一支赤金珍珠的鳳釵,便去榮安堂見陳夫人。

  陳夫人也已經用過了午飯,也正在梳妝,鄭明珠忙上前領著丫鬟服侍,奉承了些好話,又把先前裝好的禮物交給陳夫人,陳夫人很高興,叫交出去擱在一起,又笑道:“我瞧你怎麼有點精神不大好?”

  鄭明珠笑道:“原是平日里歇慣了午覺,就有點沒精神,待過了這困頭就好了。”

  陳夫人點點頭:“我說呢。我還怕你身子不爽利。”

  說話間已經收拾停當,鄭明珠便扶著陳夫人出門上轎子往宮里而去。

  陳夫人顯然是早送了帖子進宮的,有太監在門口等著,見她們婆媳就笑道:“太子妃正念呢,可巧就來了,侯夫人、少夫人請隨我來。”

  陳夫人看起來與這公公是熟識的,笑道:“怎麼竟勞吳公公親自前來,可折殺我了。”又拿銀票打賞。

  吳公公一路又奉承了幾句,引了她們進了一處偏殿,大約就是太子妃日常起居的地方。

  太子妃一身杏黃色雙蝶軟緞常服,梳了個簡單的髮髻,沒有用鳳釵,只簡單的帶著一隻赤金拉絲嵌祖母綠的簪子,簪頭的鳳凰約有半個手掌大小,嘴裡銜著一溜蓮子大的圓渾的珍珠,直垂到額角。

  滿臉的笑容,十分的大方明麗。

  陳夫人與鄭明珠上前行禮,太子妃早命女官扶起來,賜了坐,上了茶果,太子妃笑道:“舅舅、舅母身子可好,一向很是惦記。”

  陳夫人笑道:“不敢勞娘娘掛念,侯爺也就是那點晚上睡不大安穩的老毛病,上回娘娘賜的那藥膏子,吃了倒似有些效似的,前晚竟睡了兩個更次,醒了一炷香時分,又睡了近一個時辰,好幾年沒見著侯爺睡的這樣好了。”

  太子妃便笑道:“既有效,索性把藥方子一併拿去罷,這原是新來的蘇大人,也不知他是什麼星下世呢,也就十幾歲的年紀,竟比太醫院裡頭那些經了事的積年老太醫們更強,聽說是靖國公的世子爺不知怎麼了,暈過去五天,太醫院的醫正院判並各位大人輪流看了五天,都說不中用了,這位蘇大人原是世子夫人一個遠房親戚,只是進府裡給世子夫人送一點東西,無意中撞見了,一根銀針就把世子爺救回來了,登時就成了靖國公府上的救命菩薩,後來又薦到了太醫院,聽說……”

  太子妃掩嘴一笑:“聽說太醫院的大人們原本很看不上一個小孩子,倒出了些難題,沒想到一樣也沒難住人家,倒叫他站穩了腳跟,且我還聽說,若不是聖命難為,人家蘇大人閒雲野鶴慣了,還不情願進太醫院呢。”

  鄭明珠眨眨眼,這位太子妃是因與陳夫人十分親近,還是因她本身就這樣愛說話?鄭明珠見了這樣多的貴女,第一次見到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的。

  就一個藥方子,她就能把人家御醫的來龍去脈說的這麼詳細。

  陳夫人嗔道:“娘娘竟還是這麼著,如今娘娘連小郡主都有了,還這般愛聽人說這些閒話兒,說起來,我真替大妹妹發愁。”

  鄭明珠心中有點吃驚,雖說是舅甥,到底如今一個是君,一個是臣,可這無外人時,陳夫人與太子妃說話竟這樣親近無妨礙,簡直是教女的口吻,可見感情不知多親厚。

  太子妃扑哧笑了,站起來走到陳夫人身邊,拉著陳夫人的手撒嬌道:“也就無人時與舅母說一說罷了,舅母又教訓我,當著別的人,我自然慎言的很了。”

  說著就順勢坐到陳夫人身邊來,陳夫人笑道:“這樣大的人了,還撒嬌,你表妹也得笑話你了。”

  鄭明珠連忙表示不敢。

  太子妃笑臉明媚之極:“讓表妹見笑了,因許久沒見著舅母了,未免忘形些,平日里我原不是這樣兒的。”

  鄭明珠只是保持笑容,不敢胡亂說話。

  她只是覺得,便是自己旁觀,也很輕易的覺得太子妃與陳夫人頗有點母女之情,十分親密和隨意。

  陳夫人問:“小郡主呢?怎麼沒見。”

  太子妃笑道:“舅母來之前剛看著她吃了奶睡著了,就沒抱來,待大一些再看她吧。”

  兩人說了這半天閒話,鄭明珠都還沒搞清楚陳夫人今日進宮來是為了什麼,卻聽得太子妃問道:“安哥兒還好麼?說起來還是舅母有福氣,我進宮這五六年,也就前兒在慎王府見了安哥兒一面,當時走個對臉兒,我竟差點兒沒敢認,還想著這是哪家公子這樣出息,沒想到是安哥兒,這娶了媳婦真是越發沉穩了,那通身的氣派,簡直比當年的舅舅還強了,嘖嘖,真真是出息了,比起我家裡那些弟弟們,簡直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就是太子爺,這兩年也沒少在我跟前誇安哥兒辦事沉穩,很是得力,我瞧著,這侯府今後交給他,舅舅舅母再沒有不放心的了,便是連我,也都得靠了。”

  這太子妃劈裡啪啦一大串,鄭明珠都茫然了,簡直聽的發昏,這位太子妃,在無人處,在親近的人處,竟然這樣出乎人意料的活潑和話癆?

  大概,是在這宮裡憋久了吧。

  鄭明珠看一眼陳夫人,見陳夫人坐的安穩的很,顯然是早明白她的秉性的,待她說完這一大篇贊陳頤安的,才笑道:“在娘娘跟前,我也就實話實說了,安哥兒自是個好的,我只發愁,要是青哥兒能有他哥哥一半兒,我也就謝天謝地了。”

  鄭明珠頓時明白了陳夫人這次進宮的緣故了。

  太子妃果然很關切的問:“青哥兒又怎麼了?要我說,青哥兒也是舅母給慣的,原本我就見過兩回,安哥兒要打他,舅母還護著,就是舅舅那裡,舅母還總替他掩飾著,其實,還不如打兩回,只怕還好些,到如今反是舅母來愁了,要論我們家那幾個弟弟,真比起來還不如青哥兒鬧騰呢,爹爹惱了照樣兒捆起來打,打一回總要老實些日子,舅母,青哥兒怎麼著了?”

  陳夫人笑道:“他哪有怎麼著,你也是愛操心,不過是因他也大了,我也在替他相看著女孩兒,早些成親了,只怕還好些。可他那個性子,媳婦若是個和軟性子,我怕他委屈了人家,若是太剛強,又怕他夫妻不好,時日久了,家宅不寧,實在是為難的很,我想著,倒不如求尚主,便來與娘娘商議。”

  太子妃就笑起來:“尚主可不容易,那一日莊慧妹妹又在公主府威風起來,頗鬧的不像,太子爺還特地吩咐我去公主府勸她呢,哎喲舅母不知道……”

  眼看她又要說起來,陳夫人總算不顧禮節的打斷她了,笑道:“莊慧公主是皇后所出,自然傲氣些,青哥兒也不敢求這樣身份的公主,那一日我瞧著,七公主倒是和氣大方,娘娘覺著呢?”

  太子妃想一想,笑道:“七妹妹倒的確溫柔和順,舅母說的不錯,雖說性子好,到底是公主,君臣身份在那裡,青哥兒也委屈不了她,有公主管束,青哥兒慢慢的懂事起來也未可知,我瞧著是件好事,劉昭儀那裡,舅母只怕已經見過了吧?想必也是情願的吧?舅母今日與我說,便是要去聖上跟前提了?”

  鄭明珠在心中暗暗點頭,雖說這位太子妃很活潑很話癆,卻依然是個極伶俐的,幾乎不用想,就把事情都猜的七七八八了。

  自己身邊,聰明人實在太多了。

  陳夫人笑道:“娘娘說的一點兒沒錯,正是如此,是以來求娘娘,青哥兒是你表弟,也是名正言順的。”

  如今后宮雖說是貴妃娘娘代掌鳳印,掌后宮諸事,但畢竟不是皇后,公主的婚事她也不過只能建議罷了,且太子妃是正經主子,又是嫂嫂,太子妃來提也並無踰矩之處。

  太子妃就笑道:“既如此,這事就交給我罷,舅母放心,我覺著這是極合適的,聖上定會歡喜的。”

  陳夫人便說:“娘娘這樣一說,我就放心了。”
原來是這樣

  太子妃又笑吟吟的轉向鄭明珠:“表妹也難得進宮來說說話兒,我是一直盼著呢,我從小兒沒有姐妹,舅母家裡雖說有幾個妹妹,卻又都小,也不大說得上話,表妹平日里悶了,只管遞帖子進宮來找我說話兒,只這宮裡規矩大些,怕表妹委屈了。”

  鄭明珠本來隻掛著笑坐在一旁陪襯著,沒想到太子妃突然對她說話,忙站起來答道:“臣妾不敢,娘娘召見臣妾,是臣妾的福氣。”

  太子妃見她這樣規規矩矩,竟站起來過去,親自拉她坐下來,笑道:“咱們一家人,這樣見外做什麼,我做姑娘的時候,我娘身子骨不好,總在外頭調養,我一年裡頭倒有七八個月住在舅舅家裡,安哥兒就跟我的親弟弟一樣,你我本該親近才是,再說了,你又是太子爺嫡親的表妹,真是再親近不過了,只如今我在宮裡不好出來,也都生分起來了。這會子在我這宮裡,沒有外人,表妹自在些才好。”

  鄭明珠一腦門子官司,只低頭應是。

  陳夫人笑道:“虧得你在宮裡出不來,若不然,誰經得起你那樣呱噪,明珠又是個柔和安靜的性子,哪裡經得起你這樣的。”

  太子妃笑道:“舅母如今有媳婦了,只疼媳婦,就不疼我了,說起來我瞧表妹這樣安靜柔順的樣兒,安哥兒又是那樣一個霸王性子,從小兒說一不二,表妹可不知如何委屈呢。”

  鄭明珠真不知要怎麼樣才能又恭敬又不失禮的答話,這位太子妃,口角如此剪斷,言語間又如此親近,鄭明珠本就一肚子心思,如何與她親近的起來。

  陳夫人在一邊看著,見鄭明珠只管不說話,便笑著解圍道:“你可別嚇她,我瞧他們兩個如今倒好,且安哥兒自從成了親,性子倒比從前好了些。”

  太子妃捉狹的笑道:“有個這樣美貌的媳婦,任誰性子也得好,就拿前兒說起,我在慎王府那大花廳後頭碰到安哥兒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麼,這些年沒見,我便拉著他說話兒,舅母知道,以往安哥兒總嫌我囉嗦,這會兒竟倒好了,我說了半日話他也笑嘻嘻的,居然沒打斷我,可不是奇了麼?我還想著這人怎麼轉性了,原來是表妹的功勞。”

  鄭明珠依然一聲不吭。

  太子妃又拉著鄭明珠笑道:“說起來那一日我又想起笑話兒了,表妹記得嗎,那一日慎王府有位寄居的表小姐——原是慎王妃娘家的遠房侄女兒,無端端的就落到水里去了,就是蔚雪亭那邊,也不知怎的,那邊本來是女眷宴飲的地方,按理就不該有外男,偏生慎王世子的侍衛首領就在那亭子裡頭,就從水里把表小姐抱了上來,表小姐哭著要尋死,不得已,慎王爺只得讓表小姐嫁給那位侍衛首領了。哎喲,那可熱鬧來著,可惜我沒能多留一會兒,也沒看全那熱鬧。”

  太子妃那種沒看全八卦的遺憾語氣,在往日里,鄭明珠必然要引為知己,可這個時候,她震驚了,先前那些她都只是想:啊,原來是這樣,可是這件事,她真的震驚了!

  此時鄭明珠一點兒也笑不出,只是很簡單的說:“那一日臣妾身子不大好,只坐了一坐就走了,並不知道這件事。”

  太子妃便笑道:“啊對,我也聽說了,表妹身子一直不大壯健,不如宣蘇太醫給表妹瞧一瞧?開個方子調理一下也是好的。”

  鄭明珠無動於衷,陳夫人倒聽到耳朵裡去了,忙笑道:“這倒是好,明珠原本身子就不大好,今年過年那陣子又病了一回,如今還吃著常太醫開的那丸藥,我瞧著也沒什麼大效用,換個人瞧瞧倒也使得。”

  太子妃會意,鄭明珠與陳頤安成親也有一年八個月了,還沒有喜訊,陳夫人自然是著急的,她便笑道:“舅母說的是,蘇太醫在調理上與太醫院的太醫也有些不同,換他看一看,或許有些效用,明日我就吩咐人去叫他,舅母放心就是。”

  陳夫人笑著道謝,鄭明珠也跟著道了謝。

  大約是太子妃也覺得這個表妹實在無趣,跟她說什麼都沒什麼反應,那一腔親近之心就淡了許多,只與陳夫人笑道:“說起來,還有一件事要舅母幫我。”

  陳夫人就等她說。

  太子妃笑道:“原本我想找娘的,沒承想我娘又去錦山別院調養去了,我想著也不打擾她老人家了,正巧舅母來看我,舅母跟我娘也是一樣的,便偏勞舅母就是,還請舅母替我尋兩個積年有經驗又靠得住的嬤嬤來。”

  陳夫人一怔,忙問道:“娘娘這是……又有喜了?”

  太子妃眼角眉梢都是飛揚的喜悅,點點頭:“也是才知道的,偏巧張嬤嬤上個月才告老回鄉,我想著,她年紀也大了,是該回去享享兒孫的福了,便請舅母幫忙才是。”

  陳夫人喜道:“阿彌陀佛,真是好消息,娘娘放心,我回頭就給娘娘送來,別的也罷了,靠得住是必然的。”

  兩人又絮絮的說了半日保養懷孕育兒的話題,鄭明珠依然一聲不吭坐在一邊,不為所動。

  太子妃不自覺的瞧了她好幾眼,心裡嘀咕,這位表妹怎麼跟個木頭似的。

  陳夫人與鄭明珠在宮裡直到申未才出來,鄭明珠在宮中統共沒有說幾句話,陳夫人尋思,這媳婦眼看著比以前活絡了不少,又明理懂事了許多,怎麼一進宮,竟又這般木訥了起來。

  待到了家下車的時候,陳夫人便說:“我瞧你臉色不大好,你回去歇著吧,不用過來了。”

  若是往日,鄭明珠怎麼著也要領著丫鬟把陳夫人送回榮安堂再回去,此時也不知是怎麼的,只低低的應了一聲,就回甘蘭院了。

  倒讓陳夫人有些疑惑,是有點不大對勁的樣子。

  陳夫人回了榮安堂,梳洗過後,換了家常穿的衣服,便吩咐傳晚飯,見送來的菜裡有一道蜜糖山藥糕,便吩咐洪媽媽:“上回我見少夫人喜歡這個,你把送去甘蘭院給她。”

  洪媽媽有點奇怪,低頭應了是,揀了那碟熱糕,叫丫鬟拿食盒裝了,笑問道:“夫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陳夫人輕輕說:“你去瞧一瞧就是了。”

  洪媽媽雖覺得疑惑,還是帶了丫鬟去了。

  不一會兒,洪媽媽回來回道:“奴婢去給少夫人送了東西,去的時候,少夫人正在用晚飯,說了夫人的話,少夫人說多謝夫人賞點心。大爺也在,只叫丫鬟拿過去看了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陳夫人輕輕點了頭,洪媽媽又說:“奴婢瞧著,少夫人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吃了半碗飯,吃了一塊兒山藥糕。”

  陳夫人便覺得,難道是自己多慮了?

  與鄭明珠對坐吃著晚飯的陳頤安卻沒有覺得鄭明珠有什麼異樣,在回到甘蘭院不久,鄭明珠就從那種腦中嗡嗡響的狀態回過神來。

  她感覺在宮中的時候,自己似乎是漂浮在空中的,行動說話都似乎不受自己支配一般,突然就遲鈍起來,那些話明明都聽在了耳朵裡,卻反應不過來。

  鄭明珠嘆氣,太子妃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自己很明顯是誤會了,而聯想上回陳頤安發作春杏和姨娘們,鄭明珠不是傻子,又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呢?

  這事兒與她當初所以為的簡直是南轅北轍。自己當初想的太少,這其實並不是那樣簡單。

  此時回想,以陳頤安的精明以及事無鉅細的掌控力,若真有這樣的事,對方又是這樣的身份,必然暗中有侍衛清場控場,哪裡輪得到自己散個步都會無意中聽到?

  只是那個時候,一徑傷心難過,這樣簡單的漏洞都想不到,那麼,春杏的舉動,就更值得深究了。

  她猜想,她聽到的東西大約是和那位慎王府的表小姐及侍衛首領有關,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只聽到幾句話,本來就不足以判定事情的全貌。

  鄭明珠想,她完全是弄擰了。

  她原本以為是一個私密的談話,實際上卻是好幾人在那裡。

  這樣一想,鄭明珠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個笨蛋,怎麼會想到那種誤會上去?

  此時回想,顯然這件事是宣紋一手做出來的,她當時正攬總陳頤安外書房事務,這件事必然是知道的,至於具體她的目的是什麼,鄭明珠覺得,誤會這樣一段話顯然不是宣紋的目的。

  宣紋無法肯定他們會在什麼地方說什麼話,而自己又能聽到多少。

  所以……鄭明珠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針對她的另有其事!

  春杏把她引向水邊……亭子裡有慎王府的侍衛首領……救起落水的表小姐……宣紋是想壞了她的名節!

  若是落水的是自己,那可不能叫人家閨閣中的表小姐嫁給這位男子了事,那個時候,她要如何收場?

  雖說是意外,可到底名節有虧。

  鄭明珠想到這裡,登時覺得寒氣上身,自己這算是逃過一劫還是運氣不好呢?按照後果來看,自己大約算是運氣不錯的了。

  鄭明珠嘆口氣,果然這高門後宅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復雜許多,自己半點不能放鬆,略錯一步,就有可能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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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置宣紋

  青果一怔,萬萬沒想到她問這個,不由的微微抬頭,看了陳頤安一眼,這件事她是回過陳頤安的,可是此時陳頤安依然不為所動,只顧喝茶,看不出什麼神情來,青果只得回道:“回少夫人的話,奴婢依稀聽說,慎王世子妃院子裡那幾天是打發了一個丫鬟的。”

  鄭明珠看著青果:“你既知道,為什麼不來回我?還有,我赴宴當日,慎王府有表小姐在蔚雪亭落水,被侍衛所救,這事你為什麼也不回我?”

  青果低頭道:“奴婢以為,這只是別人家府上的事,和我們府裡並無關係,應該……沒有必要回少夫人知道。”

  鄭明珠笑了笑:“既如此,那麼這件事你有沒有回大爺?”

  青果不安起來,大爺沒有任何指示,她實在不知道大爺到底是什麼心思,可是又不敢當面撒謊,只得道:“回少夫人的話,奴婢是回了大爺的。”

  鄭明珠便說:“既然別人家府上的事,和咱們沒有關係,我沒有必要知道,大爺怎麼就有必要知道呢?那一日,大爺有沒有去蔚雪亭我不知道,我當時可差點去了蔚雪亭的,你只回大爺,不來回我,這是什麼個道理,還得你告訴我呢。莫非你就只是大爺的丫頭,我管不著你?”

  聽鄭明珠的話這樣誅心,青果噗通就跪了下去,額上已經見了汗了:“少夫人容稟,因大爺曾經吩咐過奴婢,不管探聽到外頭什麼事,都要事無鉅細的回大爺,是以奴婢當時就把這事回了大爺,只是奴婢以為,這並不是什麼要緊事,和咱們府上無關,是以奴婢才沒有回少夫人。”

  鄭明珠此時已經斂了笑容,一臉冷然:“你是說,你覺得你可以做我的主,替我決定哪些要緊哪些不要緊了?”

  青果還是第一次見到少夫人冷下臉來的樣子,從少夫人進門到如今,雖說見的並不多,可少夫人在她心中一直是寬厚隨和,十分和氣的樣子,就算是接管了外書房,也只是查一查賬,核對了一下小庫房,其他的一律沒有動過,是個十分省事兒,好伺候的主子。

  此時第一次見她隱含怒意,容顏冷然的樣子,竟不由感覺到難以言敘的威壓,青果嘴動了動,終於還是沒有繼續辯解。

  鄭明珠淡淡的說:“還是你明知道此事和我有關,但我沒有問,你就可以不說?這樣就可以顧及到你們的姐妹情誼了?真真是個有情義的。”

  說著,鄭明珠回頭看著陳頤安:“這才是大爺使出來的好丫頭呢。”

  陳頤安笑道:“你發你的火,怎麼連我也罵起來。”

  鄭明珠此話實在誅心,青果連連磕頭:“少夫人,奴婢只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知錯了,請少夫人責罰。”

  鄭明珠道:“外書房因都是大爺使出來的人,我想著,自然是得力的,是以並沒有想著要把你們都換掉,連宣姨娘當初與我打擂台,我也看在大爺的面子上,並沒有與她計較,這個你們也沒有不知道的,是以你們都覺得我好性兒,好糊弄?我就不明白,你們就要鬧著逼得我打發掉一兩個才好,這又是什麼有臉面的事兒嗎?”

  青果一頭冷汗,只是磕頭:“奴婢不敢,是奴婢糊塗。奴婢再不敢了。”

  鄭明珠嘆口氣道:“你說說,慎王府打發的那丫鬟,和宣姨娘是什麼關係?”  

青果哪裡還敢隱瞞,老老實實的說:“那小丫頭的老子娘與宣姨娘家是街坊  ,因那小丫頭家裡貧苦些,宣姨娘的爹娘常常接濟他們家,聽說還認的干親。”

  鄭明珠道:“你知道慎王府這丫頭的事給我知道,自然要查到宣姨娘身上去,是以見我不問,自然樂的不說,可是?你們倒是姐妹情深,只不知你置我於何地?”

  這話一句句的問下來,青果早招架不住了,哪裡還敢答一個字,她沒想到少夫人敏銳至此,只聽到當時蔚雪亭有人落水,就能把這件事重新給翻出來,查問起來。

  如今此事,若是往小了說,不過是一個疏忽不謹,但要往大了說,卻當得起一個欺主的罪名。

  青果遍體汗濕,如墮冰窖。

  鄭明珠沒再接著說,陳頤安也依然不說話,屋裡一片詭異的安靜,只聽到蠟燭燃燒偶爾爆出的一聲輕響。

  外屋幾個丫鬟也是噤若寒蟬,沒人敢作聲,尤其是墨煙,平日里,鄭明珠對陳頤安使出來的人一向較為客氣,這也是給大爺尊重的做法,可是此時,當著大爺的面兒發作起青果來,一樣的不留情面,不容辯駁。

  哎,這青果也是,怎麼這麼糊塗,這樣的事,竟然就想替宣紋瞞著!

  墨煙也是個聰明的丫鬟,聯繫前因後果,當時的事件,聯繫陳頤安當時的處置,又聽到鄭明珠這幾句話,便猜得到宣紋當時做了些什麼手腳。

  真是不要命了!

  這已經不是和少夫人打擂台的事了,這簡直就是找死!

  墨煙雙手冰涼,少夫人再寬厚,也不可能再不與宣紋計較了。

  過了好一會兒,鄭明珠才對陳頤安說:“這是大爺的丫鬟,大爺來處置吧。”

  陳頤安笑道:“外書房如今可是你管著,且人你也教訓過了,還叫我處置什麼?也罷,我就替她求個情,少夫人高抬貴手,念在她一時糊塗,暫且留用以觀後效如何。”

  鄭明珠便說:“我用人,不在多聰明伶俐會辦事,要緊的是要有那個心,心裡有主子,再大的錯我也能替你想法子,心裡沒主子,便是小錯兒我也容不得,只如今既然大爺發了話,那就青果降為二等丫頭,仍留外書房聽用罷。若是再有下次,誰說話都不成了。”

  這處罰很重了,臉面全無,也就比攆出去好一點,這是一個知情不報的錯處,陳頤安以為鄭明珠大約就是罰青果月例之類,沒想到直接降等。

  看來鄭明珠還真是氣的狠了。

  只青果哪裡敢說一個字,滿臉漲紅,眼中含淚,給鄭明珠和陳頤安磕了頭,退了出去。

  陳頤安摸摸下巴,唔,自己大約也跑不掉。

  果然,待青果退了出去,鄭明珠吩咐外頭的丫鬟們都出去,轉身就對陳頤安說:“大爺倒是好,你早知道,竟就悄悄兒的不告訴我。”

  陳頤安笑道:“就知道你要發脾氣,這事兒我處置過了,你自己沒發覺,倒來怪我。”

  鄭明珠咬牙道:“那你也不能說一聲兒?明明也知道,這些丫鬟小子都是你使出來的,自然跟我不是一條心,就拿青果來說,她和宣姨娘一處兒這些年,多少有些情分,她避重就輕幫宣姨娘瞞著我,我也不是不明白,就只是你不告訴我,我才不明白呢。”

  陳頤安輕鬆的笑道:“既然跟你不是一條心,你就要想法子收攏他們才是,難道外書房交給你,只是查一查帳就完了?那我直接請個賬房先生也就是了。少夫人自然該有少夫人的該管的事兒,就如爹爹的外書房,什麼事兒不經母親手裡過?大小事兒一應都清楚明白,雖說你們女人不管朝堂上的事兒,但爺們出門的事兒也得知道才行,不過你到底剛接手,一時謹慎,不改規矩也沒什麼錯,我也不指望你即時就會。”

  鄭明珠瞇著眼看他,這是在歪話題吧?陳頤安看她疑惑的神情,接著笑道:“如今趁青果這件事,你不妨敲山震虎,在外書房多下點功夫才是。”

  鄭明珠想了一下,外書房以前是宣紋管著,她身份不夠,那麼或許陳頤安的規矩便是有些事直接回給陳頤安知道,陳頤安特地拿陳熙華的外書房來說,那看來規矩是該改了。

  鄭明珠便點頭道:“我知道了。”

  然後鄭明珠又說:“別的也罷了,宣姨娘怎麼著呢?”

  陳頤安說:“你說。”

  既然讓她處置,鄭明珠便說:“宣姨娘近來身子不大好,不如讓她到莊子上養病去吧,她身邊的丫鬟也伺候的不好,留在後頭花園裡掃掃院子罷了,另給她在莊子上挑兩個媳婦伺候就是了,大爺覺著呢。”

  陳頤安很痛快的點頭,宣紋既然有這樣的心思,敢有這樣的動作,那是自然留不得了,他處置了春杏後,雖沒接著處置宣紋,卻放了人在她身邊看著她的,陳頤安一貫謹慎。

  他說:“那麼明日我就叫人來吧。”

  鄭明珠卻道:“這點小事不敢勞煩大爺,既然大爺點了頭,外書房也有人手,我來辦就是了。”

  不用府裡的人,用外書房的人?

  陳頤安笑了,有點意思。

  鄭明珠見說完了這件事,又問他:“六月初二是我娘家大妹妹出閣的日子,我必是要回去的,大爺得空去麼?”

  陳頤安點點頭:“總得去一去的。”

  提到妹子,陳頤安就又有點煩躁的說:“二弟這個混賬,不知道躲到誰家裡去了,大半個月了竟然還沒抓到他。”

  鄭明珠只得安慰他一番,又說:“三叔也要回來了吧?”

  “嗯。”陳頤安說:“三弟前兒打發人送了信回來,大約也就是六月十五上下。”

  唔,花姨娘的禁足令好像就是到陳頤鴻回來。
外書房立規矩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吩咐墨煙:“你回外書房去,打聽著大爺回來了,便把人都叫齊了,我有話吩咐。”

  墨煙毫不意外,昨兒發作青果那事,外書房自然跑不掉,若不是大爺……呃,自己強橫,連大爺都有錯兒呢。

  墨煙在這邊伺候了快兩個月了,少夫人平日里雖和氣,又省事,真遇到事了卻從來都是強硬的,似乎並不知道什麼叫示弱。

  墨煙忙答應著去了。

  直到午飯前,墨煙才親自過來請鄭明珠,外書房的人聚齊了,鄭明珠先問:“大爺呢?”

  忍冬垂手答道:“大爺去侯爺書房了,因聽說少夫人要召小的們,大爺說那邊橫豎有人服侍的,便打發小的們回來聽少夫人吩咐。”

  鄭明珠點點頭:“也罷了。打聽著大爺回來了,再去伺候吧。”

  眾人忙應了。

  鄭明珠才說:“前日我到外書房來瞧了,看了賬目,點了東西,一應都是清爽的,因我也是剛接手,怕一時變了規矩,大爺使起來不順手,是這個意思。如今便有人打量我是個省事的,該回的事兒不回,借規矩來徇私,昨兒我已經處罰過了,想必你們也都知道了。”

  鄭明珠掃視眾人,見一個個都低頭垂手,目不斜視,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打量青果,大約人人心中都有數了,鄭明珠接著說:“如今我這是知道的,那我不知道的呢?大約說起來,也是這個緣故那個由頭的,我想著,這也是規矩的緣故,照如今這個規矩,大約便總有各種緣故,從今兒起,以往的規矩再不作數,都要按我的來,錯我一點兒,也就管不得誰是伺候大爺久的,有臉面的,都按例處置。”

  鄭明珠這規矩其實也並沒有大動,因各人早熟悉自己那些事兒,總不至於給他們調來調去,那樣很容易出亂子。

  鄭明珠不過是按照丫鬟和小廝分成兩塊,把墨煙提起來做丫鬟這一塊兒的頭兒,玲瓏補進去替了墨煙原本的職責,丫鬟們的事兒就由墨煙來管,收禮送禮,租子銀錢,來往女眷的事,都匯總到墨煙手裡,由墨煙按例處置並彙到鄭明珠手中,小廝那邊,鄭明珠問了陳頤安的意見,提了一個叫地錦的二等小廝為一等,替了忍冬的職責,便把忍冬騰了出來,做了小廝這邊的頭兒。

  鄭明珠不太清楚高門後宅里頭的規矩到底是什麼樣,只她想著,天下的事,萬事都是相通的。

  她用自己大鋪子裡行之有效的規矩套到這外書房來,應該也行得通。

  一間大的鋪子裡就是伙計各司其職,掌櫃和大掌櫃攬總兒負責,掌櫃有管鋪面伙計的,也有管進貨庫房伙計的,伙計們請假也好,排班也好,都由掌櫃的負責,平日里的匯總,有什麼問題,臨時有什麼事也向掌櫃的報上來討主意,掌櫃的若是也做不了主,就報到大掌櫃那裡請示,這樣層次分明,出了錯兒自然追查到每一級去。

  這樣,掌櫃的為了能不出錯,自然就要先確保手下的伙計不出錯。

  就如同青果這件事,若是按照這個規矩來,鄭明珠直接就查問墨煙,是以不僅是青果有錯,便是墨煙都有責任,既然墨煙有這個責任在身上,在平日里,自然就要盡量保證這些丫鬟們都盡責,不僅是管理,也是監督。

  自發的監督顯然沒有訂好的規矩這樣有效。

  而且當責任是個人的時候,常常容易因一時心軟,或是疏漏不查,而出現問題,當有第二人一起承擔責任的時候,相互之間有個監督,這個概率就會小很多。

  還是這件事來比,若是當時就有這樣的規矩,青果按規矩報告給墨煙,而墨煙沒有遞到鄭明珠手中的話,查起來,青果對墨煙自然也有一個監督的作用。

  同時,鄭明珠深知,用人不能光是恐嚇威壓,恩威並施是要緊的,她接手外書房,改一改規矩,親手把墨煙和忍冬提起來,兩人脫穎而出,必然對鄭明珠這個主母就會靠的緊一點,加上責任在身,這兩人自然更加盡心盡力,鄭明珠管理起來當然就更容易一點。

  這也是為什麼鄭明珠會特地設一層管事的意思。

  此時規矩定下了,鄭明珠說:“我原說過,誰都有出錯兒的時候,只在我這裡,出錯兒不在大小,只在有心和無心,無心之失,便是再要緊,也不是什麼大錯兒,若是有心算計,便是無關緊要的小錯我也容不得,我查過名冊了,能進外書房的都是家生子兒,忠心自然都是有的,我就看重這個心,如今規矩定下了,今後凡事只照著我的規矩來,再不用說這裡原本是這樣,或是我覺得這事是這樣的話。都明白了?”

  眾人一起應諾。

  鄭明珠又勉勵了幾句,便說:“墨煙與忍冬留下,其他人先散了罷。”

  待眾人都下去後,鄭明珠一直繃著的臉總算鬆弛了下來,吩咐給墨煙和忍冬一人一個小杌子坐,又賞了一碗茶,兩人誠惶誠恐,推辭了一番。

  鄭明珠笑道:“平日里也沒見你們這樣小心,這會兒橫豎沒什麼人,坐下也不怕。”

  墨煙到底伺候了鄭明珠一陣子了,這才大著膽子笑道:“少夫人今兒這樣威儀,奴婢還真不敢造次。”

  鄭明珠笑了笑,才對玲瓏說:“我身邊的人,論做事明白,你是個好的,你們又是跟著我久了的,我自然是另眼相看的,如今我單把你挑出來,放在外書房,原是因外書房的人都是大爺使出來的,比我會看人,你在這裡跟著學一學,今後我還指望你做我的管事媳婦呢。”

  玲瓏一臉感激,忙跪下磕頭。

  鄭明珠這才命她退下去,回頭對墨煙和忍冬嘆氣道:“也是昨兒那事把我氣惱著了,原想著,大爺使出來的人應是不錯的,便是平日里,我依仗你們也多些,偏是你們出了這樣的事,別說我不信,便是大爺也是惱的。”

  提到這個,墨煙與忍冬俱不敢說話了。

  鄭明珠心中也有自己的算盤,當初鄭明珠從安國公府帶來的丫鬟婆子小廝,大約她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要怎麼樣,這些丫鬟都不堪用,也就只能服侍日常起居,唯一個玲瓏算是個好的,卻也沒學過什麼,趁這個時候,放進外書房來歷練一番,今後若是學出來了,倒是可以做個管事娘子,倒是也好。

  只如今鄭明珠手中卻確實無人可用。

  便如宣紋此事,對比就極為明顯,她掌握了外書房的消息,又有自己收服的人手,竟然就敢打少夫人的主意,而鄭明珠就是因手中無人用,耳目不靈通,而差點著了道。

  這一次,趁處置青果,改規矩,提拔人手,正好在外書房建立自己的權威,收攏人手為己用,鄭明珠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取代陳頤安的地位,她本身就與陳頤安是一體的,休戚與共,並無利益衝突,她只需要做到具有權威就可以了。

  鄭明珠說:“這件事我想你們兩個都是清楚的,雖說她瞞了我,但因是回了大爺的,昨兒又是大爺替她求了情,又是第一次,我才留她在外書房接著用的。”

  墨煙看了看忍冬,賠笑道:“奴婢也是見少夫人昨兒處置了青果才知道的,論起來,宣姨娘不該我們議論,青果的確處置失措,少夫人的處罰是極寬厚的了。”

  忍冬也點頭稱是:“實在是該處罰的。”

  鄭明珠說:“只這種事,原是該在事兒出來之前就有所發覺的,只當時或許狀況特殊些,如今事情也過了,該罰的也罰了,且就不論了,如今你們記住,今後再不許有這樣的事。凡是有什麼,該報上來的,不論大小,要緊不要緊,別人家的或是自己家的,都是一樣。”

  兩人連忙站起來,垂手應了。

  鄭明珠說:“今兒選你們兩個出來管事,原是我冷眼瞧了一陣子,覺得你們做事穩重周全,便與大爺提了,才定下來的,今後不論什麼事,我只與你們兩個說話,不論是誰手底下的人有了不是,我也只找誰,這可明白了?”

  墨煙與忍冬都答:“明白了。”

  鄭明珠叫他們坐下:“今後這外書房,第一條,自是要好生伺候大爺,大爺那脾氣也不用我說了,錯一點半點兒,那眼裡是揉不下沙子的。第二條,便是不管大小事,統匯到你們手裡,每天一早,我從榮安堂回來,你們就來見我,把頭一日的大小事說一說,再把當日預備要做的事說一說,不管是大爺的事還是我的事,或是這府裡的事,都是一樣的。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或是什麼要緊事,也只管來甘蘭院就是。如今這規矩剛定,難免有人不大願意或是不大慣,你們越發要勤謹些日子,待都順了再歇著吧。”

  鄭明珠吩咐一句,兩人就答一句,鄭明珠吩咐完了外書房的規矩,才吩咐忍冬:“如今就有差使要給你了,昨兒我已經與大爺商量過了,宣姨娘如今病的不大好了,要挪到通州的莊子上養病,這件事就你帶了人來辦,你可明白?”

  這是鄭明珠吩咐的第一件差使,就不是個容易的事,忍冬這樣辦老了事,又知道內情的,自然明白,第一是要把宣紋無聲無息的送走,第二還要把消息傳出去,其中隱含宣紋不安分,陷害主子這樣的意思,這才顯得名正言順。

  不僅要處置,還要震懾,這才是鄭明珠的意思,忍冬就明白為什麼要讓他們外書房的人來辦了。

  宣紋與外書房淵源不淺,看青果就知道,不少人與她是有交情的,有些人不知道內情,見少夫人這樣處置,或許會有些不滿,如今交給外書房的人來辦,知道個中情形了,誰也不敢再說少夫人不該處置她。

  忍冬想通了這點,忙低頭恭敬的道:“小的知道了,宣姨娘行事不謹,到莊子上養一養病也是應該的。”

  這話說的不通,意思卻是明白的,鄭明珠點點頭表示滿意,又對墨煙笑道:“你的事兒也多,不過有件事你安排一下,聽大爺說,六月里三爺要回府來,有些人你盯一盯。”

  墨煙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那一日花姨娘的情形來,不由的笑一笑,表示明白了。

  正說到這兒,有丫鬟進來報:“少夫人,唐家的二小姐送帖子來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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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軟的大爺

  鄭明珠聽說菱月妹妹來了,自然是要見的,便叫丫鬟請進外書房來。沒想到,來的並不只是唐菱月,還有鬱長松。

  難道是唐家又有什麼大事了不成?

  但鄭明珠見唐菱月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焦急的神情,她走進來,福身行了禮,叫了一聲姐姐,鬱長松也隨著見了禮,鄭明珠便笑道:“難得妹妹來看我,快坐。鬱掌櫃也請坐。”

  又叫丫鬟上茶。兩人欠身接了,便交換了一個眼色。

  唐菱月見鄭明珠跟前兩個人一副在商議事情的模樣,便斟酌著不好說話,鄭明珠見了便笑道:妹妹有話只管說,這兩個都是我這裡管事的,並不礙著什麼。正好話也說完了,正閒著呢。”

  言語中光明正大,一副自己人的語氣,什麼事都不避著,十分的給墨煙和忍冬面子。

  唐菱月就笑著客氣道:“原來是兩位大管事,小女子真是失禮了。”

  墨煙和忍冬連說不敢。

  唐菱月便說:“原是昨兒鬱叔來見我,說是姐姐的鋪子裡有些東西他覺著有些不對,抄了兩張貨單過來,又正巧是從我們家總庫裡發出來的,便找我核對一下數目,因是姐姐這裡鋪子的事,妹妹不敢怠慢,連夜核查了,今兒才來回姐姐。”

  居然是嫁妝的事?

  鄭明珠便說:“有這樣的事?鬱掌櫃並沒有來回我。”

  這邊墨煙和忍冬聽到涉及少夫人的嫁妝事項,便都笑回道:“少夫人有客人,小的們先出去了罷?”

  鄭明珠心中一動,笑道:“不必了,你們聽一聽也是好的,也好幫我想法子。若是事兒不要緊就罷了,若是要緊,說不得還得勞動你們替我辦一辦呢。”

  她心中想著,不是光陳頤安說與她夫妻一體,把自己的產業人手交給她打理,斷沒有自己的產業倒只是自己的這樣的道理,她的嫁妝放到外書房來一起打理豈不是更好?

  橫豎自己手裡的人也用不得,還不如趁如今一併挪過來,既是倚重,也是為了自己便宜。

  墨煙和忍冬見她這麼說,便不好走了,站到了鄭明珠後面去。

  墨煙便覺得少夫人這手段是越發高明了,先是提了自己,便把玲瓏名正言順放進外書房,說的是學一學,歷練一番,但如今外書房有了少夫人的人,這監察的作用自也是不容小覷,如今連她自己的嫁妝看起來也要放到外書房來一起打理,又是威懾又是倚重,恩威並施,這外書房自然就越發握的牢靠了。

  鬱長松這時才說:“小的只是懷疑,因沒核查到實據,不敢貿然來回少夫人,昨兒去見了二小姐,又與幾位大掌櫃連夜核過了,這才敢來回。”

  那就是說,查到實據了?

  鄭明珠點頭:“鬱掌櫃請說。”

  鬱掌櫃拿出一些東西雙手遞上,墨煙忙上前接過交給鄭明珠,鄭明珠一看,這便是貨物進出的提單,這東西她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當初有商家到唐家進貨,商量好價格數量,也有先兌銀子的,也有後兌銀子,凡是數目大的,都統一交到唐白月手上,簽押蓋印,再送去庫裡照著提單提東西。

  而這個提單的底下,就是鄭明珠嫁妝裡頭鋪子的貨單,在哪裡買了多少東西,花了多少銀子,據此入賬。

  鬱長松說:“這上面一份是二小姐從庫裡調出來的提單,下面一份是我從鋪子裡抄來的貨單,兩份的數額並銀子數目都對不上。”

  鄭明珠翻了翻,大致比對了一下,單是沉香那一項,出入就達兩百兩銀子,膽子倒不小。另外其他的香料,也都對不上。

  鬱長松見鄭明珠沒說話,想著她可能不懂,便解釋道:“原是因少夫人託了我,在鋪子裡看一看,提調一番,想必也是有些不放心,小的也就多留心了些看著,別的也罷了,因香料這一塊小的倒替原本的東家管過些日子,我看了貨單便覺得有些不對,今年以來,外頭進來的香料多,價格是有下降的,怎麼會還是去年的老價格,我想,二小姐掌事後為了穩住局面,必不至於突然漲價的,是以便悄悄抄了兩份貨單,去求二小姐核查。昨日二小姐帶了幾位大管事連夜核對了,的確不對勁,小的才與二小姐商議,來回少夫人,請少夫人的示下。”

  鄭明珠點點頭,庫房提單也算是商家機密了,按理是不輕易給人看到的,她便對唐菱月笑道:“倒是難為你了。”

  唐菱月忙笑道:“怎麼敢當姐姐這樣說,別說這樣的小事,便是再大的事,只要是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若是沒有姐姐,哪裡還有唐家的今天。”

  鄭明珠又笑笑道:“這進貨有時候因交割日子的關係,或許一張提單分了好幾次提貨,貨單上數目不對也是有的。”

  這少夫人倒是個內行,鬱長松便說:“少夫人說的這情形也是有的,數目若沒有盤一盤,的確不敢說一定不對,但就撇開數目不說,貨物價格也是對不上的。”

  鄭明珠又問鬱長松:“那除了香料,還有別的嗎?”

  鬱長松說:“小的到鋪子上也才一個月不到,若不是熟悉香料這行,也發現不了這貨單不實。且這位林管事也是個謹慎人,大約也打聽過了小的,待我去了鋪子,這香料上頭,後頭的貨單就與二小姐手裡的提單是一樣的了。”

  這是他自己找死,鄭明珠自然無意就此放過,便笑道:“鬱掌櫃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也虧得鬱掌櫃仔細,只如今我想,既然他有這樣大的膽子,那自然沒有輕易停手的道理,因著鬱掌櫃在那裡,或許不大敢動香料,但別的呢,我那些鋪子雖小,涉及的倒是不少,既有綢緞布匹,又有藥材並珠子舖子等,焉知別的沒有動靜?依我看,這事先不要鬧出來,鬱掌櫃回去把各鋪子的進貨上家都整理出來,你們先瞧一瞧,有熟識並信得過肯幫忙的,肯拿出提單看一看最好,或是能透露些庫裡的價格也是好的,剩下的,便交到我這裡來,我來想法子,再有鬱掌櫃多費心各鋪子的動向,有什麼便打發人來告訴我。”

  鬱掌櫃忙站起來答應了,唐菱月笑道:“姐姐說的極是,小妹雖不才,但我們唐家在這帝都倒也有些熟識長來往的叔叔伯伯,回頭小妹就去打聽,姐姐放心,必不會洩露風聲的。”

  鄭明珠一笑,菱月妹妹真是聰明伶俐。

  見這事說定,唐菱月與鬱長松也沒有多耽擱,便告辭出去了。

  鄭明珠沉吟了一會兒,便叫了忍冬來吩咐:“這種事不是一個人能做出來的,你安排人手,悄悄兒的盯著林世全,他每天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都要一一的匯到你手裡,你再跟我說一聲兒。再吩咐人查一查他的底細。尤其是……跟國公府那邊的人有什麼要緊關係。”

  這種事忍冬自然是駕輕就熟,便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人手。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鄭明珠嘆口氣。

  墨煙在一邊勸道:“少夫人也不必憂心,這人既然已經露了馬腳,要查也就不難了。”

  鄭明珠哪裡是憂心,只是她也不好對墨煙明說,便道:“也罷了,這件事現在還沒查實,倒也不好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你今兒尋個空兒,親自去一趟國公府,替我送兩樣點心給琪哥兒,順便把這事回我嫂子一聲。”

  墨煙笑道:“奴婢是伺候少夫人的,少夫人有吩咐自然是時時都有空的,奴婢這就去吧。”

  鄭明珠滿意的點頭,這丫鬟果然有眼色,便叫她隨自己回甘蘭院,拿個竹編的黑漆食盒,裝了一碟如意芝麻卷,一碟玫瑰白果蜜糖蒸糕,吩咐道:“你替我給嫂子請安,這是我們府里新做的花樣點心,送與琪哥兒吃著玩,後日是二妹妹出閣的好日子,我與大爺都要去的。”

  墨煙領命去了。

  不到一個時辰,墨煙便回來回話:“舅奶奶說了,家裡一切都好,多謝少夫人想著,少夫人說的事兒她知道了,日後會留意的,若是有什麼要緊的,自然打發人來告訴少夫人。”

  鄭明珠正叫翡翠開了箱子找東西,預備著送去國公府給二妹妹鄭明艷添妝呢,聽了墨煙的回話,便丟了東西坐下來,問了她那邊府裡的狀況,國公府已經在張燈結彩預備著二小姐出閣了,林氏如今掌家,雖然忙,還是特地屏退了眾人見了她,聽她回話,十分給這位已經出嫁的大姑奶奶的面子。

  鄭明珠很滿意,林氏那樣一個明白人,顯然會明白她的意思。

  今天鄭明珠外書房立規矩,顯然瞞不過陳頤安,只是他卻並沒有提起,鄭明珠因是之前與他商量過,見他不問,也就沒有再說,只是當晚,大約四更天的時候,鄭明珠突然醒過來,剛翻一個身,卻見陳頤安睜著眼睛躺在一邊,看著帳子頂。

  鄭明珠默然看了他微光中俊朗的輪廓一會兒,輕聲說:“你去看看她吧。”

  宣紋到底從小兒就服侍他,後來又做了他的姨娘,人心總是肉長的,陳頤安也不會是例外。

  陳頤安沒答話,也沒動。

  鄭明珠索性坐起來勸道:“到底服侍了你這些年,你去看看吧。”

  過了好一會兒,陳頤安才坐起來,嘆了一口氣。鄭明珠本來就不好多說,只也沒叫丫鬟,親手服侍他穿了衣服,點了個琉璃小燈,送他到房門口,自有外頭值夜的小廝聽著這動靜,早侯在門口,服侍陳頤安往後頭去了。

  忍冬親自帶著人在後頭院子里辦這差使,方姨娘和楊姨娘的院子都門窗緊閉,鴉雀無聲,一點燭火都沒有,只有宣姨娘的院子裡影影綽綽的人影,忍冬帶來的小廝和婆子都在外頭,忍冬輕聲勸道:“宣姨娘,這府裡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何必這樣拖延著鬧個沒臉呢。”

  宣紋木著臉:“難道我這樣還是有臉了?你既說是少夫人吩咐的,就叫她來跟我說,躲著不出來算個什麼?”

  忍冬見她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也知道無法再勸,正要叫婆子們上前拉著出去,有個小子輕輕走進來,低聲說:“大爺來了。”
也算反思

  宣紋眼睛一亮,果然這只是那女人的吩咐,大少爺這樣早的時辰趕過來,必是來救她的。她就知道,大爺對她是另眼相看的,必不會眼看著她被那個女人整治。

  宣紋便猛的站了起來,一把推開忍冬,撲到門口叫道:“大爺,大爺您救救奴婢啊。”

  陳頤安走上台階就停住了腳步,夜色中看不清他的容顏,只聽見他家常穿的灰藍色軟緞子袍子在夜風中微微作響,這是宣紋親手做的。

  宣紋撲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衣服下擺,哀求道:“大爺明鑑,奴婢雖得罪了少夫人,卻是從來都一片心只為了大爺啊,求大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救救奴婢。”

  沒有陳頤安的指示,忍冬也不敢有所動作。

  院子裡眾人更是都低了頭,不敢有一點動靜。

  陳頤安也低下頭,看著匍匐在他腳下的這個女子,他還記得許多與她有關的畫面,稚齡的小女孩,漸漸長大的樣子,後來做了他的侍妾,又羞澀又甜蜜的笑容,那些溫存的言語,這是一個在他生命中有著十年痕蹟的女人。

  他還不夠鐵石心腸,所以,他才決定來看她這一次。聽一聽她有什麼話想說。

  陳頤安對她說:“你冒犯了少夫人一次,少夫人大度寬厚,沒有和你計較,反而抬了你姨娘,只是讓你離開外書房,你不思悔改,更設計陷害少夫人,這就是你的忠心?”

  宣紋揚起頭,便是在微亮中陳頤安的容顏也如此俊朗無儔,這是她的痴戀,她雖身為下賤,但她這顆心,沒有人比得上她!

  鄭明珠算什麼,她糊塗、懦弱,什麼也不懂,她根本就配不上大少爺,她只是有個高貴的身份,就能佔據那樣一個位子,全天下最好的一個位子!

  她憑什麼?

  她根本就不配。

  宣紋緊緊抓住陳頤安的衣服下擺,流淚道:“大少爺,奴婢的忠心只有一個,奴婢的心裡只裝得下一個人。這麼多年,奴婢伺候大少爺,一直忠心耿耿,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為了個外人,就要把奴婢送到莊子上去,大少爺,奴婢這麼多年的情分,少夫人就連這一點錯處都容不得嗎?”

  陳頤安沒再說話,只俯身握住宣紋的手腕把她拉了起來,宣紋一臉喜色,大少爺果然還是念著她的:“大爺若是不喜歡,奴婢就去給少夫人磕頭賠罪去。”

  陳頤安拉開她的手,對忍冬道:“罷了,你們辦差吧。”

  宣紋一臉喜色凝結,顯出愕然,表情顯得十分滑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說話動作,已經被早有準備的忍冬帶著兩個手腳利落的小廝抓住,摀住了嘴。

  宣紋眼睛睜的極大,望向陳頤安帶著無限的哀求憤恨,忍冬此時哪裡敢多耽誤,連拖帶拉的就把她弄上了馬車。

  兩個婆子爬上去,只聽到馬車裡掙扎了一番,夾雜著嗚嗚的聲音,終於安靜下來。

  忍冬垂手站在陳頤安跟前,等著他吩咐。

  陳頤安一聲不吭,只看了一眼那依然亮著燈,卻沒有人的屋子,轉身走了。

  衣擺揚起,初夏的夜風也冰涼。

  鄭明珠自然也沒再睡,索性起來翻著東西,此時見陳頤安走了回來情緒不好,也知道他為什麼情緒不好,自然勸是不好勸的,只得想法子說別的話來岔過去。

  她把揀出來的首飾衣料等物都捧來給陳頤安看,因是給妹妹添妝,首飾都是選的新的,新金的切面閃閃發光,翡翠簪面如一泓碧水,衣料揀了些花軟緞並七絲羅,連同上回衛江俊送來的織金緞。

  鄭明珠一樣樣的擺給他看,笑道:“大爺替我瞧瞧可還使得,若使得,今日就使人送過去了。”

  陳頤安看了看,點頭道:“很看得過了,外書房我記得有新收的一對兒翡翠的鐲子,品相不錯,你叫他們拿出來加進去。”

  鄭明珠應了,又打發丫鬟去外書房說,一邊又笑道:“大爺今兒起的早,眼看上朝還有一會子,不如索性吃了早飯去。我先前就吩咐了廚房趕早熬些粥。”

  陳頤安道:“趕早了吃不下。”

  鄭明珠又笑道:“有剛送來的杏仁酪,我記得大爺平日里也愛用的。”說著親自去舀了一碗遞過來。

  陳頤安見她這樣殷勤小意,不忍拂她的好意,便接過來吃,一邊說:“你不用忙,坐下歇著吧,一大早就鬧的你不安生。”

  鄭明珠笑道:“大爺怎麼倒說這樣的話,我也做不了些什麼,只是大爺不喜歡,我自然也就睡不著。”

  陳頤安便握了她的手,說:“倒也虧了你,也不用別的,你便過來與我說說話就是了。”

  鄭明珠只得坐到他身邊去。

  陳頤安沉吟了一下,才皺著眉頭道:“我大約也是給她臉面太過,慣的她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鄭明珠勸道:“大爺快別這麼說,這與大爺有什麼相干。這原也是個人秉性,有那真知禮的,便是再有臉面也是恭謹守禮的,那不懂禮的,自己也要尋了藉口出來當自己分外不同些,與主子給不給臉面有什麼干係。”

  陳頤安點頭道:“你說的很是,只是委屈你了。”

  他給宣紋臉面,另眼相看,鄭明珠便自始至終都待宣紋很客氣,便是挑戰了她正室夫人的權威,鄭明珠都是另闢蹊徑的處置,並沒有當眾給她沒臉。

  這些,陳頤安自然是都看在眼裡的。

  此時他握住鄭明珠的柔軟的手,見她在燈下瑩光致致的俏臉,心中也不由的柔軟起來,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片刻之後才說:“你放心。”

  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鄭明珠知道他心情不好,自是比往日里更溫順柔軟些,也沒追問,只揀些歡喜的事與他說,再也沒半個字提到宣紋如何,兩人絮絮的說了一陣子話,見時辰差不多了,鄭明珠才叫了丫鬟,伺候著陳頤安換了衣服上朝去。

  總算鬆一口氣。

  六月初二是安國公府二小姐鄭明艷出閣的好日子,陳頤安因要去朝上,需晚些才去,鄭明珠一早伺候了陳夫人用了早飯,就回了娘家。

  陳夫人還特地備了四色禮,讓她帶回安國公府。

  安國公府張燈結彩,這是林氏掌家後的第一次大事,鄭明珠著意留心看了一陣,見下人來往待客都頗有章法,人雖多,卻不亂。

  果然林氏是不用人擔心的。

  鄭明珠見她忙,也沒有十分打擾她,只在院子裡說了兩句話兒,又叫人奉上陳夫人送的禮,便不打擾她了,預備先去給安國公鄭瑾並鄭明玉請了安,再去正廳。

  鄭瑾和鄭明玉都換了吉服,見了鄭明珠進來,兩人神情都頗為歡喜,問了鄭明珠些話兒,才讓她去正廳女眷處。

  朱氏穿了一身杏黃的花開富貴的長袍,淺色撒花裙子,笑語盈盈的與人說話兒,她精心打扮過,看起來容光煥發,富麗華彩,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不如意。

  朱家舅母,朱姨母也依然奉承在她周圍,還有些鄭明珠認不出來的女眷,笑語晏晏,頗為熱鬧。

  鄭明珠笑著上前行禮,朱氏一臉歡喜的拉了她,問寒問暖,十分親熱,似乎毫無隔閡,鄭明珠不禁都要佩服她這樣能屈能伸。

  那一日朱氏管家權被交給林氏,又被鄭瑾訓斥,深究起來,鄭明珠正是源頭,可是此時朱氏依然如同第一次見面那樣,親熱非常,完全就是她從小疼*的女兒一般,好像那些事完全沒有發生過。

  當然,要論表面功夫,鄭明珠也自然不會落於人後,她掛著一張笑臉,挨個長輩問候了一圈兒,才笑道:“我去後面看看二妹妹去。”

  朱氏便笑道:“是該去的,艷姐兒與你一向要好,今兒是她的好日子,正盼著你呢。這邊都是長輩,你坐著也是沒趣兒,和你姐妹們說說話兒去才好。”

  鄭明珠笑盈盈的就帶著丫鬟往後頭小姐的閨房去。

  走下後頭的階梯,剛轉過粉油影壁,鄭明珠卻聽到後頭朱家舅母趕著她叫:“外甥女兒,你且站一站。”

  這個時候裝沒聽見似乎行不通,鄭明珠只得站住,笑問道:“舅母叫我?”

  朱家舅母扶著個小丫頭子,身後跟著一個穿著大紅撒花裙子的年輕女子,看那穿著打扮,大約是個年輕媳婦。

  朱家舅母走過笑道:“外甥女兒,前日我跟你說的那事,可有信兒了?”

  鄭明珠眨眨眼,什麼事?

  瑪瑙在一邊見她不說話,情知她是忘了,便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啊,那個什麼八竿子遠的表哥的事,鄭明珠還真忘了,一來本來就不是交代給她的,她連情形都不大清楚,二來單從朱家舅母那說法就知道,這事兒陳頤安才不會理呢。

  陳頤安那人多難伺候,鄭明珠怎麼可能為此去觸霉頭。

  鄭明珠也自然就不會理。

  那朱家舅母身後的年輕媳婦,見鄭明珠這樣子的模樣,倒先冷笑道:“表妹真是貴人多忘事,你表哥的事求到你跟前,竟就忘了不成?虧的咱們一家子還在家裡苦等呢。”

  鄭明珠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和這樣的人打照面,聽這說話的口氣,倒不是她們求著鄭明珠,倒是鄭明珠求著她們了?

  鄭明珠說:“原來是那事兒,那一日我不是就跟舅母說過了麼,大爺說不成,我自然沒有法子。”

  聽鄭明珠說的這樣乾脆,朱家舅母有點急了:“哎呀,那日我不是說了,姑爺雖然辦不了,侯爺也該辦的了啊,你求求侯爺去,哪有個不成的?這點子小事那還不夠侯爺一辦的。”

  怎麼會有這樣沒眼色愚蠢的婦人!

  鄭明珠都無語了。

  那年輕媳婦見狀,一臉的不耐煩:“喲,竟然還有表妹也辦不了的事兒?我倒以為只要表妹開了口,這事兒自然也就成了。虧的大姑母這樣疼你,如今只是求你幫你表哥一點兒事,就這樣推脫,只怕是沒成心要幫忙吧?。”

  這真是求人幫忙的態度?這樣尖酸刻薄,鄭明珠雖說早知道這朱家舅母上不得台盤,此時也是頗為不耐煩,順口答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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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

  鄭明豔的院子此時自是熱鬧的,姐妹們都聚集在她屋子送她,只聽見女孩子的笑語如珠玉,釧環響動,進進出出的都是些如朝露一般清新的女孩子。

  鄭明艷見鄭明珠與寧婉郡主一起進來,忙上前見禮請安,又謝鄭明珠送來的添妝,她此時已經上完妝了,一張臉紅紅白白,鄭明珠差點認不出來。

  寧婉郡主拉著她看了看,笑道:“新娘子如今的妝都做成一個樣子,一點看不出自己的模樣來,洗個臉就得變一個人,要我說,姑爺們早上起來還不嚇一跳啊。”

  說得一屋子女孩子都掩嘴笑。

  鄭明艷臉上妝容厚,簡直看不出來臉紅不紅,卻是自然不會接這個話,倒是叫丫鬟拿了東西過來,對鄭明珠說:“妹妹給大姐姐做了兩雙鞋,還求姐姐別嫌棄,今後妹妹去的遠了,再要見大姐姐也難了。”

  說著就掉淚。

  寧婉郡主見狀,忙拿了帕子給她擦:“艷丫頭你這妝都上好了可不能這樣早就開始哭,哭花了麻煩呢,給我瞧瞧這鞋,喲,瞧這花兒扎的,比給我的那雙好,可見是親姐妹了,做鞋子都用心些。”

  鄭明珠也拿過鞋瞧,果然看得出用心來,針腳細密,鞋幫密密的纏枝花兒,十分的費功夫,她就嗔著鄭明艷:“你自己要繡嫁妝這樣忙,怎麼還惦記給我做鞋呢。自個兒還是要多歇著才是。”

  又挽著她的手和她說話。

  說起來這位二妹妹她還真是一點也不熟,她成為鄭明珠以來就一直在陳家,也就只回過一兩次娘家,對二妹妹的印像還多來自於翡翠的敘述。

  據說這位二妹妹,沉默溫柔,待人可親,從不與人爭執,鄭明珠還在嘆息這位二妹妹大約也是如鄭明珠一般,被朱氏'精心'教導過的,德容婦工都是上好的,卻不懂世間事,越是教得好,越是任人欺凌。

  這種教導,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可是此時鄭明珠卻發現自己想錯了,這位二妹妹在忙著自己繡嫁妝的這種情形下還給自己這樣費工夫的做鞋,還可以說是尊敬大姐姐,姐妹情深,可是從寧婉郡主的言行里,鄭明珠已經敏銳的發現,寧婉郡主疼愛自己這位庶妹,甚至比自己這正牌子表妹更來得親近。

  當然這裡面顯然有原本鄭明珠並不親近自己正經外家的緣故,像寧婉郡主這樣高貴身份,難道還能指望著她上趕著來親近一個並不怎麼熱絡的表妹?

  像寧婉郡主今天這樣子的替她出頭,鄭明珠已經覺得又驚訝又感激了,足見這位大表姐那種護雛的個性,長姐風範如此。

  但到了這位二妹妹這裡,寧婉郡主不僅表現的親近,那話裡的意思顯然來往不少,二妹妹也會親手做鞋做襪送給寧婉郡主。

  貴女圈自有自己的規則,嫡女不是十分看得上庶女,但鄭明艷卻做的這樣好。

  一個無母的庶女,不嫡不長,家中還有厲害的嫡母,她卻能給自己鋪出這樣好的路,她能讓寧婉郡主待她親近,也並不忽視自己的長姐,而當時娘家的這位長姐,連自己都顧不上,如何顧得上她?

  想到這裡,想到這種善意,鄭明珠也不由的對這位二妹妹另眼相看起來。

  鄭明珠笑道:“雖說你公爹在外頭辦差,到底家眷都在帝都,或許妹夫也要在帝都當差呢,也未可知。”

  寧婉郡主卻笑道:“能隨著夫婿出去,那還不是好事兒呢?也不用伺候婆婆小姑子,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呢。”

  鄭明艷笑著點頭:“能像大表姐這樣有福氣的自然不多。”

  鄭明珠也笑道:“可不是,我這些姐妹們,幾位公主自然不敢說,便再也沒有比得過大表姐的了。”

  姐妹們說說笑笑,鄭明珠因沒見著其他幾個妹妹,便問:“慧丫頭她們幾個呢?”

  鄭明艷說:“因來的姐妹多,我這院子又小,怕招待不周,又多有與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要好的,便都讓到她們的院子裡去了。”

  鄭明珠點頭,卻聽鄭明艷又說:“難得有這麼多姐妹們都來送我,只高家表小姐身子不好,太太把她送到青城郊外蓮花別院去了,竟是不得來。”

  鄭明珠心中一怔,臉上雖沒露出什麼來,卻是不由訝異。這位二妹妹是有心呢還是無心呢?這話實在太有意思了。

  她便回頭看了墨煙一眼,墨煙多麼伶俐,輕輕點個頭,一溜煙出去了。鄭明艷看在眼裡,笑了笑。

  鄭明珠也看在眼裡,不由的也笑了笑。

  寧婉郡主不知內情,當然也沒發覺她們兩姐妹當著她的面就打了這樣多的眉眼官司,只是不屑的道:“艷丫頭你就是太溫柔了,這種人你也不打她出去?憑她也敢稱表小姐?你們家太太也真是瘋魔了,虧得如今表弟媳婦當家,不然還不知要鬧什麼笑話兒出來給人看呢。”

  鄭明珠笑道:“我也這麼說,如今她不來有什麼不好,她要來了,妹妹你怎麼介紹她給眾位小姐呢?”

  鄭明艷靦腆的笑一笑:“這也是太太的面子,咱們做女兒的,怎麼好不聽太太的教導呢。”

  寧婉郡主哼了一聲,沒再繼續教訓。

  鄭明珠越聽越覺得這位妹妹真是個妙人,這句話說的十分有意思。

  不過還是大表姐形容的好,朱氏真是瘋魔了。

  吉時送了嫁,但客人也依然還在熱鬧,鄭明珠這位大姑奶奶自然要留在安國公府與嫂子一起待客到傍晚,便見丫鬟進來說:“外頭大姑爺打發人進來問,大姑奶奶是這會子走還是再留一會子?”

  林氏就笑道:“妹妹也累了一天了,這會子人也少了,不如這就與大姑爺一道兒回去吧。我也放心些。”鄭明珠想了想,便也點頭稱是,走之前,鄭明珠悄悄兒的問林氏一句:“嫂嫂當家之後,那位高家小姐是回家去了麼?”

  林氏奇道:“妹妹怎麼想起來問她?自然是送回家去了。”

  鄭明珠笑道:“咱們家那事你知道的,我可不得問問麼。還有件事問一問嫂嫂,嫂嫂留意一下。”

  就悄悄兒的把鄭明艷今天說這件事跟林氏說了,明艷是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她能知道的事,自然是從身邊人而來,而且應該是朱氏身邊的人,林氏作為掌家的奶奶,心中也要有數才好。

  林氏會意的笑一笑,輕輕說:“二妹妹是個懂事的,前兒也跟我說了兩個人,原是在太太身邊伺候的,二妹妹說她要出閣了,這兩人託我略為看顧。”

  原來是這樣,這位二妹妹真是個聰明人,這一手安排實在非常的聰明,臨出嫁前把國公府的人脈交給林氏,既賣林氏一個人情,又給那幾人找好了出路,今日又藉此再賣鄭明珠一個人情,顯然是看得清楚,國公府的今後,必然是鄭明玉一系的天下。

  既然林氏知道,鄭明珠便放了心,辭了林氏,帶著人走了。

  陳頤安聽人回了鄭明珠要出來,便在二門等著,與她一起上了車,鄭明珠先問道:“怎麼樣?”

  陳頤安顯然知道她在問什麼,便說:“我著人去查了。”

  他又問:“這事兒奇了,二妹妹怎麼知道的?青城郊外的蓮花別院並不是你們家的產業,是沈家的。”

  二妹妹私下的事,鄭明珠沒打算詳細的與陳頤安解釋,且陳頤安看起來也沒怎麼留意,不過是順口一問,倒是那別院也是鄭明珠的疑惑:“沈家?”

  陳頤安有點不爽:“蓮花別院那是□衛沈大統領的別院,當年皇上賜的,你忘了?他家大公子沈駿乃是我的好友。”

  鄭明珠奇道:“原來是他們家!二叔與他們家哪位公子交好麼?”

  陳頤安道:“他那群酒肉朋友!我看多半是沈家老三!回頭我就請沈駿過來喝酒。”

  鄭明珠是頗知道陳頤安那點子脾氣的,看起來溫潤如玉,實際上頗為小心眼,又動不得他的逆鱗,有點什麼不高興了非要別的人也跟著不高興才是,一點兒虧也不能吃,鄭明珠就笑勸道:“把二叔找回來就成了,何必勞師動眾呢。”

  陳頤安揮手:“二弟那脾氣,無法無天,任性妄為慣了,有人幫著越發了不得,如今這是小事,一個女人罷了,只是我不好生治一治,哪一天鬧出什麼要緊的事來,只怕難收場。”

  鄭明珠也沒法再勸,只得等他找回來再說。也就不再說這個,只說些來往人客如何的閒話,又打聽二妹妹的夫家的事,一路說笑著回了侯府。

  到了侯府,兩人一起去榮安堂與陳夫人請安,陳夫人也問了些親眷往來,宴席人客之類,說了一會兒,鄭明珠就見有個小丫鬟輕輕走進來,在陳頤安身後說了一句話。

  陳頤安就看了鄭明珠一眼,對陳夫人笑道:“母親,明珠今兒累了一天,晚飯也還沒用,我們先回去換件衣服。”

  陳夫人便笑道:“這倒是,你妹妹出閣,你自然是要跟著忙的,回你屋裡去罷,今晚就別出來了,下午宮裡賜了兩樣點心幾盒茶葉,我已經叫丫鬟送了些到你屋裡了。”

  鄭明珠忙道謝,與陳頤安一起退了出去。

  出了榮安堂的院子門,陳頤安的臉色就冷下來,對在外頭院子裡伺候的剪秋說:“吩咐下去,這事一時不許叫夫人知道。”

  這是出什麼事了?

  鄭明珠忍著沒問,只跟在他身後,陳頤安道:“你自己先回去罷,我到去書房。”

  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對鄭明珠說:“你不用擔心,是三弟回來了,還把二弟抓回來了。”

  陳頤青被抓回來了?

  不過陳頤鴻不是要六月十五左右才回來的麼,怎麼突然這樣早回來了。但陳頤安並沒有多解釋,說這一句已經是十分給面子了,就帶了小廝往外書房去了。

  鄭明珠待他走沒影了,才自己往甘蘭院走,又對墨煙道:“差人打聽著。”

  墨煙自然是個伶俐的,忙應了,自去安排人去了。

  鄭明珠想,這有了情報動作起來就是快,這才半日功夫,就把人給抓了回來。
蓮花別院

  鄭明珠回了甘蘭院,丫鬟們伺候著梳洗換衣服,又吩咐傳晚飯,鄭明珠看了菜,揀了幾樣陳頤安素日愛吃的菜命人裝了食盒,給外書房送過去。

  剛到門口,墨煙就回來了,見這食盒忙接過來,對鄭明珠說:“依奴婢看,這會子不要送去,那邊鬧的那樣,送去也沒人理會,不如吩咐廚房警醒著點,待大爺回來了現做一點子的好。”

  鬧的這麼厲害?

  鄭明珠就答應了,叫擺上來自己吃,又叫墨煙和珊瑚:“你們兩個也沒吃呢,橫豎大爺不在,就在這吃了。”

  兩人都答應著伺候鄭明珠用晚飯,墨煙一邊說:“大爺氣的厲害,沒說兩句話,就奪過三爺的馬鞭子給了二爺幾鞭子,三爺忙著拖下來,二爺還強著不認錯呢。”

  鄭明珠雖是知道這些高門家族中兄長管教弟弟是通常的規矩,可是此時聽到還是有點難以想像,陳頤安這樣溫文的人居然也有這樣暴戾的時候?

  若是換成鄭明玉,她倒覺得容易想像些。

  可是陳頤安……他是帝都貴冑公子的典範,風采卓絕,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一舉一動都斯文而克制,從來不肯高聲說話,居然會有這樣的時候?

  不知怎麼的,鄭明珠突然有一種'真想親眼見一見啊'的想法。

  這當然只能是隨便想一想,這邊吃過了飯,鄭明珠又把墨煙打發到外書房的去打聽著動靜,直到了亥初,鄭明珠都等的快要睡著了,才聽到外頭一陣腳步響,鄭明珠忙起身迎出去,卻見回來的不僅是陳頤安,還有一個藍衣男子,身後跟著幾個小廝。

  鄭明珠就站在了門口,當先一個藍衣男子走前一步,左腳微跛,打了個千兒,恭恭敬敬的說:“給嫂嫂請安。”

  鄭明珠立時明白這便是三爺陳頤鴻,忙還了半禮:“三叔一路辛苦。快請進來。”

  這個時候打量陳頤鴻,鄭明珠才想起陳頤安上回說得陳頤鴻酷肖陳熙華果然不假,陳頤鴻的容貌簡直與陳熙華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只是更加英氣些。

  陳頤安反倒是更肖似陳夫人一點。

  陳頤安對她說:“三弟回來這一路,還沒用飯呢。”

  鄭明珠就笑道:“已經預備好了,這就傳進來,只不知三叔口味,只怕要將就些。”

  陳頤鴻連稱不敢。

  他們兄弟進了正屋剛坐下,飯菜就送了進來,他們兄弟對坐吃飯,鄭明珠又問陳頤安:“二叔怎麼著呢?”

  提到陳頤青,陳頤安眉間依然有股子戾氣:“別管他,死不了。”

  當著陳頤鴻,她也不好多說,只得退回東次間,隨手拿起針線擺弄起來。

  這時墨煙掀了簾子走進來,對鄭明珠笑道:“剛我在外書房,大爺吩咐我,這件事要給少夫人說一說才好。”

  這樣慎重,鄭明珠就知道這事不好,等著墨煙說。墨煙道:“先前在國公府,咱們知道信兒了,奴婢就出去回了大爺,大爺知道三爺正巧在那邊,便吩咐了人手並送信給三爺去查,三爺帶了人進了蓮花別院,就把二爺給請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怪道陳頤鴻這麼早就回來了。

  墨煙接著說:“三爺回了大爺,說是在蓮花別院裡,還有一位高家小姐,也是背著家里人出來的,大爺怒的很,給了二爺幾鞭子,二爺梗著脖子不認錯,還說……還說要娶那位小姐做夫人。”

  鄭明珠聽得目瞪口呆,這陳頤青居然是個癡情種子不成?

  這位高家小姐好大的魅力!

  鄭明珠問:“然後呢?”

  墨煙回道:“後來大爺發了一陣子脾氣,二爺還不肯認錯服軟,大爺就命人把二爺捆起來,關到外書房後面的空房子裡去了。”

  墨煙口角伶俐,幾句話就把這情形講的清楚明白,鄭明珠點點頭,怪道陳頤安要叫墨煙來回當時的情形,這裡頭明顯不對。

  照著陳頤青的說法,這位高家小姐是背著家人跑出來的?

  那為什麼二妹妹會知道她的去向?

  再往前想一想,二妹妹會知道,自然是因為她在朱氏身邊有人脈,或許是偷聽到一句半句,告訴了二妹妹,她才以此來做人情,告訴了自己。

  這一點,鄭明珠已經在林氏那裡得到了證實。

  這樣一想,就很明顯了,那位高家小姐根本不是什麼情深私奔,而是他們家安排好的一出深情戲罷了。

  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這陳頤青自詡癡情種子,卻不知他知道自己被人這樣算計會是什麼樣子。

  這可不是他想像中的鴛鴦蝴蝶,這簡直就是拿他當冤大頭了。

  不過還有十分要緊一點,鄭明珠忙問墨煙:“大爺有沒有說,三爺與高家小姐可有踰矩之事?”

  墨煙道:“大爺沒有說,只奴婢在一邊聽了幾句,二爺似乎說對這位小姐十分尊重,一心要娶了她做夫人,兩人雖說心意相通,卻是發乎情止乎禮,絕無苟且之事。”

  怪道陳頤安這樣惱怒,這位二爺辦的好事!

  就算沒有踰矩之事,這樣孤男寡女共處別院,到底於名節有虧,那還真是不嫁進來也不行了,那這位高家小姐眼看真得得嫁進來,只是區別在做妻還是做妾罷了。

  若是做妻,這陳家如何丟得起這個人?

  若是做妾……看來那位高家小姐志不在此啊。

  而且在鄭明珠看來,就連做妾,她也是百般的不願意,這位高家小姐有朱氏在後頭撐著,今後不知道又怎麼麻煩。

  鄭明珠嘆口氣,讓墨煙下去,她真是覺得十分棘手。

  這天下男人都死絕了,怎麼她就看上陳家兄弟了?非要嫁到陳家來?且一個不成又換一個,還越發心大了,如今倒奔著正妻的位子來了。

  偏人家還真有手段,能哄得陳頤青死活要娶她。

  鄭明珠想了半日,也沒想出來這事兒要如何收場,只得罷了,一時又聽到陳頤安在外頭對陳頤鴻說:“這個時辰了,你那院子也沒收拾,回去驚動起人來又有一陣子熱鬧,倒不如在我這裡歇一晚,明兒一早去給母親請安再作安排。”

  陳頤鴻便說:“都聽大哥的。”

  鄭明珠聽了,便忙吩咐丫鬟,把東廂房收拾出來預備給陳頤鴻住,心中暗忖,看這位三爺的行動舉止,倒比那位二爺有譜些。

  飯後略作歇息,兩兄弟又說了幾句話,陳頤安便打發陳頤鴻去安歇,鄭明珠便吩咐了兩個小丫鬟過去服侍,陳頤鴻忙又道謝,這才收拾歇下。

  陳頤安對鄭明珠說:“辛苦你了。”

  鄭明珠笑道:“大爺說哪裡話來,我有什麼辛苦的,倒是大爺今日累著了吧,梳洗了早些歇著才是。”

  陳頤安點了頭,卻不急著去梳洗,倒坐下來說:“這事只怕難善了。”

  鄭明珠也就坐在一旁:“大爺的意思是?”

  陳頤安嘆口氣:“二弟一向服我,這還是第一次這樣強著,我瞧著麻煩的很,你得預備著,大約真得收了這女人。”

  鄭明珠點點頭,又問:“那公主怎麼辦?公主還沒進門,先就有了妾室,這如何交代?”

  陳頤安咬牙道:“自然是不能尚主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幸而賜婚的旨意還沒下來,拼著挨頓罵,我也得找太子轉圜去,這個混賬!”

  遇到這樣不著調的兄弟,加上又是從他手上逃出去才惹了這些事的,陳頤安的懊悔可想而知,鄭明珠也就不再多問,只催著他歇下。

  陳頤安點頭,讓丫鬟服侍著進了淨房梳洗了換了衣服,出來見鄭明珠穿了一身淡色交領小衣和撒腳褲兒歪在床上,被子也沒蓋,散了頭髮,烏鴉鴉的披了一枕,困的眼睛都快要合攏了,還強撐著等他。

  陳頤安心中的鬱氣竟不知怎的就消散了大半,坐到床邊,他的身影擋住了光線,鄭明珠就清醒了一點點,一隻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摸了摸,柔聲細語的說:“快睡吧,明兒你事情還多著呢。”

  陳頤安覺得嘴裡有點發乾,連心跳也似乎在加快。

  這種如同沒有成親的毛頭小子一般的反應似乎多年沒有過了,久到讓陳頤安覺得有點陌生,有點遲疑,竟有一會兒沒動靜,鄭明珠大約在困的時候有一點遲鈍,竟不假思索的伸手就去扳他的肩膀。

  “嗯……”隨即她就被壓在了床上,陳頤安的臉距離她很近,眼睛很亮,眼底似有星子閃耀。

  隔了這樣久,鄭明珠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依然會臉紅,她只與他對視了極短的一瞬,就垂了眼睫,彷彿要被他刺傷一般。

  陳頤安輕輕的笑,她眼睫微顫,光影之下,彷若欲振翅的蝴蝶。

  紅燭中,鄭明珠的肌膚尤其瑩白,被拉開的衣襟下,陳頤安輕輕磨挲,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鄭明珠的臉更紅了,輕輕的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惹的陳頤安笑起來,低頭咬她的唇。

  大約是知道陳頤安心中有鬱氣,鄭明珠難得的比平日主動些,她輕輕的反復撫摸陳頤安的脖子後面,這是一個安撫意味很濃的動作,似乎在默許一切。

  陳頤安被這個動作安撫住了,他的動作變得溫柔小心,鄭明珠也比平日更溫順的打開身子,柔軟的貼著他。

  她花瓣一般的嘴唇貼在陳頤安的肩上,修長的雙腿纏繞上去。

  大約是因為這一點與往日的不同而帶來的刺激感,陳頤安變得不知疲倦,鄭明珠氣喘吁籲,開始還勉強忍住,到得後來,眼中似要滴出水一般,小聲央求:“你輕些兒。”

  陳頤安知她嬌氣,又聽她軟語央求,懷裡的身子柔軟的驚人,不由的就溫柔了些,低聲笑道:“那你要叫的好聽些。”

  鄭明珠咬著唇,想要瞪他,可又確實受不住,眼神反氤氳開來,竟似靡豔之色,叫人想要大肆凌虐又想要溫柔呵護。

  周圍似乎越來越熱,鄭明珠覺得似要被這熱浪吞噬了一般,只得緊緊的攀住陳頤安。

  “陳頤安。”她小聲的叫他的名字。

  似乎說不出別的話來一般,她只叫的出這一個名字……

  陳頤安就無聲的笑起來,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她汗濕的鬢邊,緊緊的把她抱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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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上門

  一早陳頤安就與鄭明珠一起連同陳頤鴻前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

  陳頤安有他的事,只來站了一站就走了。

  只臨走前,對陳夫人道:“母親,我把二弟關在我外書房後頭的院子裡了,母親且暫不要管他。有些事我回來再與您商議。”

  想必陳頤安是知道在這個府裡,他手再長,府裡的動靜也瞞不住陳夫人,不由的特地叮囑一句。

  幸而陳夫人尤其信任這個大兒子,聽他這樣一說,雖說有一點憂慮,還是點頭道:“罷了,我知道了,你只管去你的。”

  看起來陳頤鴻回來的事陳夫人顯然是知道的,此時打發了陳頤安出去,待陳頤鴻行了禮,叫他坐了,笑道:“瞧著可瘦了些!只精神還好,昨兒歇的可好?打量你十五才回來呢,就沒有趕著收拾你院子,今兒一早我已經叫人收拾去了,約飯前就得,你回頭先去瞧瞧你姨娘去也就是了。”

  既然知道陳頤鴻回來,那麼他抓回來陳頤青多半也是知道的了,陳頤安果然很了解他母親。

  陳頤鴻聽了,欠身說:“多謝母親費心,大哥那裡我從小兒就去的,自然沒有什麼不慣。”

  說著接過身後小廝捧著的盒子雙手奉上:“那邊的一點兒特產,母親留著賞人吧。”

  陳夫人叫丫鬟接過來,嗔道:“自家人,回來我就高興了,還帶什麼東西。”

  陳頤鴻笑道:“出門這些日子,著實惦記著父親母親並兄弟妹妹們,外頭千般好,總不如家裡,不管瞧見什麼,都想著帶一點回來,看著高興熱鬧,是那個意思。”

  陳夫人笑著點頭,又問他在外飲食起居,下人們服侍的可好,又叫丫鬟找了新緞子出來預備著給他裁衣服,說了一會兒話,小姐們也都來請安了,紛紛與陳頤鴻見禮。

  別人倒也罷了,二小姐陳頤雅見了同胞哥哥,還沒說話,眼淚就流了出來。

  陳頤鴻皺眉道:“這是做什麼,我好容易回來一次,你做這樣子給誰看呢?”

  陳頤雅拉著陳頤鴻,哭道:“哥哥,你要給我做主啊。”

  鄭明珠扶額,這位二小姐真是不長記性。

  她看一眼陳夫人,見陳夫人依然笑吟吟的,眉頭也不皺一點,完全當沒聽到一樣,鄭明珠頓時就佩服起這份我說我沒看見我就是沒看見的功力來。

  好吧,我也沒看見。

  鄭明珠反省了一下,也放下手,收回目光,笑吟吟的只顧與大小姐陳頤寬說話兒:“荷包這些賞人的東西,並不要緊,你讓丫鬟們繡就成了,要是不行,你說給我,我叫人在外頭給你做些也行,倒是姑舅的鞋子要多用心。”

  陳頤寬忙應了,五小姐陳頤敏最喜歡這個嫂嫂,胖短腿噔噔的邁過來,抱住鄭明珠的腿,嘴裡好像還在吃著什麼糖,胖乎乎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只可惜鄭明珠裝的不大像,雖然在與陳頤寬說話,耳朵卻豎著聽著那邊陳頤鴻陳頤雅的動靜,她聽到陳頤鴻道:“胡說些什麼,家裡有父親母親,有哥哥嫂嫂,又有這些姐姐妹妹們,誰敢委屈了你不成,我替你做什麼主!有事只管與母親嫂嫂說就是,真是越大越沒規矩了。”

  陳頤雅也沒什麼本事,幾乎是原樣兒那些話,陳頤鴻道:“你是姐姐,不說愛護妹妹,倒先護著丫鬟?這些年的規矩你都學到哪去了,母親與嫂嫂這樣的氣派你不學,倒叫人教的這樣歪心邪道的,虧你還有臉哭,回頭我再與母親說一說,定要嚴加管教才是。”

  鄭明珠微微笑,很顯然陳頤鴻是知道那事的始末的。

  幾句話罵的陳頤雅都愕然了,她原本以為她是哥哥唯一的同胞妹妹,自小哥哥便最是疼她,如今哥哥爵位在身,認真論起來,大哥如今還沒封世子,比三哥還得低一頭呢,有三哥撐腰,她在這府裡自然也該與其他姐妹不同些,沒料到還沒哭訴完,三哥竟然劈頭就是一頓教訓,和她想像的竟然完全不一樣。

  陳頤鴻又轉頭罵跟著陳頤雅的丫鬟:“你們是怎麼伺候二小姐的,二小姐哭了也不知道勸,還不把擦眼淚的絹子拿來。”

  陳頤雅眼淚都嚇沒了,只呆呆的站在那裡,陳頤鴻罵完了,也不理她,只與別的姐妹說話,又一一送上禮物。

  鄭明珠從頭看到尾,心中暗暗點頭,陳頤安說的沒錯,聰明人只需要震懾就足夠了。

  顯然,這位三爺就是個聰明人。

  陳夫人很是時機的打發陳頤鴻:“花姨娘早念著你呢,你去瞧瞧你姨娘去吧,回頭就在她院子裡吃午飯就是,我已經吩咐廚房加菜了。”

  陳頤鴻道了謝,又說了幾句閒話,才往後頭清泉館去了。

  鄭明珠見陳頤雅蔫蔫的坐在那邊,低頭對抱著她腿的五小姐說:“去把你的糖分給二姐姐幾顆,跟她說,嫂嫂說了,中午把你的分例送到清泉館去。會不會說?”

  五小姐仰起胖臉想了想,又低頭數了數荷包裡的糖,才點點頭:“嗯,會說。”

  又噔噔噔噔的跑過去,把糖遞上,和陳頤雅說了話,鄭明珠見陳頤雅有點驚訝的看過來,她便扭過頭去與四小姐說話兒。

  吃過了早飯,眾位小姐都走了,陳夫人對鄭明珠笑道:“給太子妃尋的嬤嬤這就要來了,你也留下來瞧一瞧。”

  鄭明珠便說:“母親選的自然是好的。”

  陳夫人笑道:“原是早年宮裡出來的,伺候過我大嫂二嫂,後來在南京養著,前兒我才得的信兒,今日到京。我想著,到底是宮裡出來的,自然要懂規矩些,咱們送進宮的人,不得不尋可靠謹慎的,不然鬧出事來,可了不得。”

  鄭明珠點頭稱是,她覺得陳夫人是在慢慢的教她做事。

  聽起來,是南京曾家養著的嬤嬤,從南京過來的,自然比在帝都尋的更可靠些。

  不一會兒,就見丫鬟引著兩個嬤嬤進來,都是五六十歲的年紀了,一個瘦瘦的,看起來很乾練,一個就略富態些,都梳著整齊的圓髻,穿著淨面緞子的褙子,頭上插著銀簪子。

  兩個嬤嬤進來請了安,鄭明珠坐在一邊聽她們問答,原來那個瘦些的姓賴,另一個姓孫,賴嬤嬤口角伶俐些,會說話會奉承,孫嬤嬤就要沉默一點。

  鄭明珠聽她們說起來,原是從宮裡起,便是伺候貴人們懷胎生育坐月子,不僅生育上頭很有經驗,也還粗通醫理,甚至是食療藥膳,大約就是這一方面的專家了。

  本來越是貴人越重子嗣,孕婦和幼兒都極嬌貴,偏太醫是男子,不可能隨侍在身邊,那自然是要這樣的人伺候在身邊才好。

  陳夫人又長篇大論的說些如今宮裡的規矩,太子妃的習慣性格,才說了一盞茶時分,正說到太子妃喜食辛辣等物的時候,便見一個小丫鬟跑進來,對陳夫人道:“夫人,國公府的太太來了。”

  看小丫鬟有點慌張的樣子,鄭明珠便知道來的不止一個人。

  倒也真快,昨天才把陳頤青給找回來,今天就上門來了,鄭明珠轉頭看陳夫人,陳夫人也正好看過來,兩人目光一對,陳夫人依然從容鎮定。

  陳夫人對兩個嬤嬤笑道:“兩位請先到後頭喝杯茶,我們家親家太太來了。”

  賴嬤嬤和孫嬤嬤就忙站起來笑道:“夫人原不用理會我們兩個。”

  陳夫人就叫丫鬟帶了兩個嬤嬤下去。

  鄭明珠站起來,隨陳夫人到門口迎客。

  國公府真是人多勢眾!

  朱氏在前,有朱姨媽,朱家舅母,還有四五個穿金戴銀的中年婦人,簇擁著高家小姐,又跟了一群丫頭婆子,浩浩蕩盪一群人。陳夫人站在台階上笑道:“親家太太來了,怎麼沒先打發人來說一聲兒,竟不曾遠迎。”

  鄭明珠也叫了一聲太太,併後頭的朱姨母和朱舅母。

  朱氏直往裡走,一邊說:“我倒是想與親家太太說一聲的,只有要緊事要來請教親家太太,倒也來不及打發人來報信。”

  陳夫人笑道:“親家太太這話我可不懂了,若是親家太太自己來也罷了,偏又這樣多夫人奶奶一起來,知道的,說是我們不知道才招待不周,有那不知道的,倒要說不知禮數了。”

  鄭明珠跟在後頭,聽陳夫人的意思,顯然知道朱氏這樣氣勢洶洶的來大約是為了什麼,是以一開始就表現的強硬起來,暗指朱氏這樣帶了一群人找上門缺了禮數。

  朱氏在廳裡坐了,連同帶來的那群婦人都安安穩穩的坐了下來,朱氏便說:“要說禮數,我們自然是不如親家太太明白的,如今我來,也正是為了請教親家太太禮數的,不知貴府二公子引誘未出閣的姑娘私逃,這是個什麼禮數?”

  陳夫人一臉震驚:“這是怎麼說?”

  那群婦人中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此時冷笑道:“侯夫人這也未免太過了吧,貴府二公子引誘我家姑娘在別院住了半個月,難道侯夫人竟然一點也不知情不成?”

  陳頤安還真的是沒來得及跟陳夫人說呢,鄭明珠反倒是最清楚的那一個。

  朱氏便對那婦人說:“你急什麼,這兒子有些事,做娘的不知道,也是有的,況且親家太太最是知禮明白的一個人,就算不知道,也自是要查的,自然給你一個交代。”

  那婦人見朱氏這樣說,就退了回去。

  看來是高家唱白臉,朱氏唱黑臉的戲了。陳夫人便問:“這位太太是?”

  朱氏笑道:“這位是高家太太,是高家小姐的娘親。”

  陳夫人點點頭,又問:“不知這幾位又怎麼稱呼。”

  朱氏便一一說了,是高家的幾妯娌,高家姑娘的親娘是高三太太,那幾位就是高大太太,高二太太,高四太太。

  陳夫人聽了就笑道:“原來是高家的幾位太太,不知道和親家太太是什麼關係,怎麼就一起來了呢?”

  好厲害,鄭明珠在一邊留意細聽,陳夫人的笑容依然和平日是一樣的,只是說話比往日里更強硬一些,就算兒子不爭氣,眼看要吃這一個虧,她也不會就這樣算了。

  朱氏強替高家出頭,這本身就有的是禮數可挑剔,陳夫人顯然不可能不知道朱氏的出身,與高家的關係,但她一定要這樣當面問出來,當面給她沒臉。
高門嫡女

  陳夫人這話問的朱氏當場就梗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或許是壓根沒想過陳夫人會這樣問,不過她避實就虛這一個本事一向很高明,便道:“高七小姐被貴府二公子誘拐這樣要緊的事親家太太不問,倒問這些細枝末節,難道親家太太是早知道的了?”

  陳夫人笑道:“該問的自然一樣一樣問過來,我今兒也得閒,並不急,且親家太太一來就要請教我,我自然要問一問到底這是親家太太什麼人,親家太太掌家這樣久,想必事情也經歷了許多,自然知道,不管要交代什麼事,總得與相干的人交代才是,總不至於等閒一件事,倒與不相干的人交代了,親家太太想,可是這樣的禮數?”

  朱氏一來就氣勢洶洶,頗有一種得理不饒人的樣子,似乎想要從氣勢上就要壓住武安侯府。

  只可惜這種態度或許對那些沒怎麼見過世面的人有用,但對陳夫人這種不知經歷過多少風浪的人來說,她肯定不至於被你這樣一嚇就跟著你的話走了。

  雖然是面對自己兒子惹的事,陳夫人依然氣定神閒,話裡句句帶刺,鄭明珠真是大為佩服,只不過在這種場合,有兩家長輩在場,顯然沒有她說話的份,她站在陳夫人身後,倒是有閒暇打量眾人。

  這一回那一家的人都來得齊全,朱姨媽朱舅母都在場,她們雖說身份不高,但好歹也是帝都上流社交圈子裡的人,坐在那裡還是很鎮定的。

  而高家那幾位太太,則明顯看得出小家子氣來,眼珠子轉亂,已經不由自主的到處打量起這侯府大氣華貴的陳設來。

  倒是高家小姐最為敬業,一直在低著頭扯帕子,偶爾還拭淚狀。

  朱氏笑道:“親家太太說笑了,哪有什麼相干不相干,若是不相干,我自然也就不來了。”

  陳夫人笑道:“那就真得請教親家太太了,這什麼高家,我是不認得的,既是親家太太說相干,自然要問一問,怎麼個相干法?”

  陳夫人絲毫不肯讓步,竟沒有半點心虛狀,話也放得清楚,或者你說清楚你是為什麼替她出頭,或者這件事就跟你沒有絲毫關係。

  真是好手段!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朱氏與高家的關係,可是朱氏偏偏說不出來。

  朱氏不是個蠢的,雖然人人都知道她是姨娘養的,但她偏偏不能認姨娘的親戚為親戚,這是禮法大節,可是她更知道若是真的在陳夫人這樣的貴冑夫人跟前,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親口說出來,這就是個要緊的把柄,這是打了襄陽候的臉,甚至也是打了國公府的臉,一時間不禁有點躊躇起來。

  鄭明珠輕笑,朱氏那一點小聰明,或許對付一個小孩子可以,對付幾個姨娘也沒問題,真正對上這種精心教養過的高門嫡女,頓時便捉襟見肘了。

  單是身份上的差別,就已經致命了。

  大約因為安國公鄭瑾的權勢,朱氏在外交際幾乎都是被人奉承的,來往交際的女眷,誰會刻意的去提她出身的瑕疵?

  可是平日里不說,那是給你臉面,如今你既然要氣勢洶洶的打上門來,陳夫人又為何要給你留臉面呢?

  那高家太太見狀忍不住了,冷著臉道:“侯夫人真是好口才,如今我們家只來問侯府二公子誘拐我家姑娘的事,侯夫人半點不提,一意只糾纏著太太,這是何道理?我等雖是平民,卻也是良民,姑娘也不是可以隨意輕辱的。”

  陳夫人依然笑吟吟的:“你既知道你是平民,那你有何資格進我侯府?有何資格與我說話?我侯府自可以將你這樣的平民請出府去。”

  高家太太怒道:“侯府竟敢仗勢欺人,你們家兒子誘拐我女兒,不給我個說法,休想了事!王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你們家。”

  陳夫人淡淡道:“我與你素不相識,我侯府豈容人隨意進出!來人,把這幾人給我攆出去。”

  好威儀!旁觀的鄭明珠只覺真是受益不淺。

  陳夫人這樣快就看準了厲害關係,既然高家靠的是朱家,那麼你朱家沒有人敢出頭承認,我憑什麼要理這高家?

  並不是你過來坐一下我就要看你的面子的!

  一時就來了七八個粗使婆子並小廝,眼看就要上來拉扯,那朱姨媽見事情僵成這個樣子,朱氏又顧慮良多,再沒有朱家人出面,這陳夫人大約真的就要把高家人給攆出去了。

  朱姨媽就忙道:“且慢,親家太太,這高家雖說是平民,卻也是我襄陽侯府高姨娘的外家,還請侯夫人賞個臉,坐下來說說話才是。”

  陳夫人就等著這個話,此時笑道:“姨太太說笑了,原來親家太太與姨太太、舅太太這樣出頭兒的,竟是一個姨娘的外家?這也就罷了,這原是親家太太與姨太太,舅太太自己的事,自不與我相干,只姨太太這句話,我可不敢答應,我堂堂侯夫人,難道竟要與一個姨娘結交不成?我武安侯府雖不是什麼要緊人家,卻也是丟不起這個臉面的。”

  這話豈止是帶刺,那就是活生生的打臉了,朱氏與朱姨媽朱舅母臉都漲紅起來,十分的不自在。

  不過幾人倒也都鬆了一口氣,至少把這話說了出來,反而過了一關。

  那朱氏就笑道:“家妹也不是那個意思,自然不敢求親家太太折節下交高家,只是這件事,要請親家太太給個說法才是,好生生一個姑娘家,因著貴府公子,這名節可全完了。”

  陳夫人眼中流露出一絲鄙夷,這些婦人,真正是自作聰明,真打量這樣子逼你說了這句話出來,就是為了說幾句話打一打臉就算完了嗎?

  誰這樣無聊逞這一點口舌之快呢。

  你既肯入彀,那就是活該!

  陳夫人就笑道:“親家太太急什麼,我只想著,既然是襄陽侯府的姨娘的外家,那我要給個交代,也要給襄陽侯府才是吧,親家太太與姨太太到底是出嫁了的女兒,舅太太又沒有掌家,這樣要緊的事,斷沒有瞞著襄陽侯府的掌家的夫人奶奶們,倒與侯府出嫁女兒們說的道理,親家太太說是不是?”

  還不等朱氏說話,陳夫人冷冷一笑:“來人,取我的名帖,即刻送往襄陽侯府拜見侯夫人,把這事兒原原本本的回了侯夫人,求侯夫人不拘命哪一位掌家奶奶過來商議此事,若是侯夫人並眾位奶奶都走不開,我親自前去襄陽侯府也行。”

  頓時,朱家三個女人並那些高家的女人,個個都臉色煞白,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鄭明珠差點鼓起掌來。

  陳夫人這一手太厲害了!朱氏先前那樣理直氣壯的過來,才說了這樣幾句話,就被陳夫人引到了朱家的小姐奶奶們來給姨娘出頭的事上來了。

  想必她們還以為,陳家出了這樣的兒子,自然是家醜,捂著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敢往外說?是以自覺佔了理,來的這樣理直氣壯。

  可是如今陳夫人並不是往外說,只是找你娘家來說,這事對你娘家也不是什麼好事,倒不怕襄陽侯府能怎麼樣。

  而最妙的一點還不止如此,鄭明珠光憑猜想也知道,這位侯夫人顯然不會與這位寵冠后宅,生下庶長女的高姨娘親如姐妹,那麼高姨娘一系在外頭出了這樣的事,這位侯夫人只怕只有趁願的吧。

  這時還是朱氏反應的最快,此時忙笑道:“親家太太不必如此,咱們不過是為了私下商量才來的,又不是什麼大事,何必驚動襄陽候府。”

  陳夫人笑道:“先前親家太太說的天都要塌下來了一般,又涉及閨中女兒的名節,如何敢說是小事,如今親家太太既說這是小事,那想來我家犬子也有錯,那我出一百兩銀子的嫁妝,權當賠禮,這件事就結瞭如何?”

  這話一說,那高家太太氣的渾身發抖,高聲嚷嚷:“這如何使得,我家好端端的黃花閨女,就這樣給你家兒子糟蹋了不成?誰沒見過那一百兩!呸!”

  朱氏根本來不及攔她。

  陳夫人就笑起來,鄭明珠突然覺得這才是她最好的機會,最有用的時候,她便笑道:“母親,不如我去一趟襄陽侯府吧,當面見一見外祖母,到底說的清楚些,且這樣的要緊事,只叫一個丫鬟去,只怕也缺了禮數。”

  鄭明珠的這個表態,簡直讓陳夫人喜出望外,這是徹底的拋棄朱氏,奉承婆婆的做法,而且陳夫人如此老道的人,自然知道,鄭明珠的身份不僅是陳夫人的兒媳婦,也是朱氏的繼女,且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母女情深的樣子,此時由她前往襄陽侯府說這件事,表明的態度就更有意思了。

  而對鄭明珠來說,她也實在厭煩了朱家人把她當泥捏的態度,那一日寧婉郡主出現時朱家人的態度轉變,實在讓她唏噓,她總得做點事出來,不能讓她們繼續小看她,攪風攪雨。

  她就是太內斂,缺乏一個表態,才讓那些人根本沒注意她的轉變,依然不當她一回事。

  所以,這樣一個極好的機會,鄭明珠立刻抓住了,站了出來,徹底投靠婆婆,順便給朱家那幾個女人一悶棍。

  果然她這話才一說出來,朱氏便皺眉道:“珠兒你胡說什麼,你婆婆想岔了,你不說勸一勸,倒順著你婆婆說,你也不想一想,這事情鬧出去,武安侯府又有什麼臉面嗎?”

  朱家舅母也說:“外甥女兒說的這是什麼話,快勸一勸你婆婆才是。”

  鄭明珠壓根不打算理她們,只聽得陳夫人笑道:“你去也好,只別缺了禮數,咱們家與別的人家不同,臉面還是要緊的。”

  鄭明珠莞爾一笑,應了是,帶了自己的丫頭,並陳夫人指的身邊的大丫鬟紫香與她一起去。

  朱氏急了,就要起來拉她:“珠兒,你這是幹什麼,還不給我站住!”

  身後自有那幾個進來的婆子得了暗示,早攔住了朱氏,陳夫人笑道:“親家太太請寬坐,待襄陽候府掌家奶奶來了,咱們再做計較。”

  還叫人重新沏了茶來,上了點心,笑道:“這是前兒宮裡賜的,親家太太嚐嚐。”

  而鄭明珠則充耳不聞,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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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劈

  一路上,鄭明珠坐在自己的馬車裡,都在沉思朱氏這舉動的反常之處。

  她從來不認為朱氏是個蠢貨,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她這樣的上門理論,對這件事並沒有太多的好處。

  別院共處之事,真正吃虧的還是女孩子,男人不過得一個風流或者紈絝之名,當然,鬧的厲害的話,陳頤青難娶到門第好的妻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這也是陳夫人最難受的地方。

  所以她猜想,陳夫人寧願悄沒聲息的納了這位高家姑娘做妾,而不願意鬧出來,這也是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兒的意思。

  納妾又不是什麼頂要緊的事,不過後院一個玩物,兒子實在喜歡,納進來也是無妨,這是這些豪門夫人很自然的想法。

  高家姑娘既肯與陳頤青共處,那自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來陳家做妾了,陳家若是不肯,這件事必然是要鬧起來的,那個時候朱氏再來出面不是更合適嗎?

  如今她急什麼?

  是的,她在急什麼?

  鄭明珠覺得,這裡頭一定還有一件事她不知道,連自己都能想明白陳夫人的大概想法,朱氏不可能不明白。

  但是她今天毫無徵兆的就來了,話雖說的軟和,但卻是要砸實這件事,可見十分著急。

  但是她到底在急什麼呢?

  鄭明珠百思不得其解。

  馬車很快就到了武安侯府,進了二門,鄭明珠當先下了車,又忙到夏氏的車前服侍她下車,一起來的,還有夏氏的大兒媳婦,也是如今朱家的掌家奶奶趙氏,趙氏是侯爺嫡支的嫡長媳,世子夫人,是朱氏並朱家舅母、姨媽的嫂嫂,服侍著婆婆前來。

  鄭明珠親自扶著夏氏往裡走,直走到榮安堂院子門口,便見陳夫人迎了出來,依然氣定神閒的笑道:“勞動侯夫人,大奶奶了,聽說還驚動了老太君,回頭我親自上門與老太君賠罪去。”

  夏氏忙道不敢。

  兩人是近姻親關係,且夏氏輩分高一輩,稱呼比較複雜,只兩人身份相當,平日里便互以侯夫人稱呼了。

  此時鄭明珠已經退到了夏氏、趙氏、陳夫人身後,正要隨她們進去,身後卻有人拉了拉她的衣服。

  鄭明珠回頭一看,墨煙與她使著眼色。

  反正裡頭有陳夫人主持大局,鄭明珠也不急著進去,見幾位夫人都走進去了,便輕輕後退兩步,問她:“怎麼了?”

  墨煙努努嘴,引鄭明珠進了左邊的耳房裡,卻見先前從南京過來的兩位嬤嬤都坐在這耳房裡喝茶,見了鄭明珠,忙都站起來。

  鄭明珠一頭霧水,只得問:“有什麼事?”

  賴嬤嬤道:“老奴兩個先前在那邊廂房坐著,聽到外頭有些事,原是不該我們聽的,便求了一位姐姐,引了我們出來這裡等著夫人。”

  鄭明珠點點頭,宮裡出來的嬤嬤,又是在貴人身邊伺候的,果然規矩十足,十分的小心謹慎。

  賴嬤嬤說:“我們出來的時候,正巧看見那位高家小姐站起來走了幾步,老奴們十分疑惑,這位小姐,看起來像是有了身孕的樣子。”

  好大一個雷劈下來,鄭明珠登時有一點發焦的感覺,連忙問:“有幾分把握?”

  這也是白問,這兩位嬤嬤這樣謹慎的人,又是第一次到侯府來,嘴裡雖說是像,但若是有一絲不確定,她們自然也不敢說的。

  鄭明珠便又問:“她有幾個月身孕了?”

  賴嬤嬤顯然已經和孫嬤嬤仔細斟酌過好一陣子了,此時敢來回話,當然心中有腹稿:“回少夫人的話,看起來月份還輕,實在不好說,不過,既然已經能看得出來了,那一個月是有的,再輕就實在不大看得出了。”

  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心中最後一個疑惑被解開了。

  她記得清楚,昨晚陳頤安與她說話的時候,很明確的與她說過,陳頤青並未與那位高家小姐有踰矩之事。

  陳頤安叫人說與她的,想必是能夠確定的事,那麼大概陳頤青真的並未與那位高家小姐有踰矩之事。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朱氏這樣著急,急著要把這件事敲定,那是急著要找人做冤大頭呢,陳頤青自己送上門去,怪不得人家抓住他不放。

  時間越拖,那位小姐就越容易露餡,尤其是到時候該生了,才六個月怎麼辦?若是現在進門,九個月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那這位高家小姐肚子裡孩子的爹是誰呢?鄭明珠覺得,若是貴家公子,朱氏應該不至於抓著陳頤青不放,若不是貴家公子,這位高家小姐志向如此深遠,又如此倨傲,她難道會委身於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嗎?

  這一點倒是很難想得明白。

  但鄭明珠並沒有打算想明白,這位高家小姐想些什麼,與她有什麼相干?她只需要管自己家的事也就罷了。

  鄭明珠就吩咐墨煙:“你安排一個小丫鬟,悄悄兒的把嬤嬤說的這事與夫人說一聲兒,看夫人怎麼辦。你再叫一個伶俐的小子,去太醫院請一位相熟老成的太醫來,與大管家說一聲兒,先請他陪著太醫在書房喝茶,預備著請他。”

  墨煙心領神會,立刻出去安排人手去了,鄭明珠又笑對兩位嬤嬤說:“辛苦兩位嬤嬤了,回頭夫人得閒了,自然親自來謝。”

  這簡直就是投名狀,能讓主家對她們的專業性和信任度都有極大的提高,這是雙方都樂見的結果。

  兩位嬤嬤忙都道不敢。

  鄭明珠便帶了丫鬟出去,進了正屋。

  裡頭正是熱鬧的時候,朱氏,朱姨母都起身站著,朱家舅母卻是跪在地上,這便是兒媳婦與姑奶奶的地位差別了。

  同樣一件事,姑奶奶只站著聽訓,兒媳婦就要跪著領罰。

  這位夏氏侯夫人也是個爽利人,進門先就與陳夫人當著眾人的面說了:“我們家一向是講究禮法規矩的人家,家裡頭也有幾輩子的老人,但凡姨娘的外家有遞帖子求來看望姨娘或是送東西的,到底也是天倫,我們家也不至於攔著,主母允了,自是從西角門出入,那也是就是下人親戚走動的意思,究竟和咱們家是不相干的,要說請侯夫人看我襄陽侯府的臉面,那也該是我們家的正經親戚才是,咱們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沒有哪一位姨娘的外家,能使著咱們府裡的名聲。”

  夏氏居高臨下的睥睨高家數人一眼,明明白白的對陳夫人道:“侯夫人是明白人,自然知道,這些人與咱們家並不相干。”

  正主兒出場,一段話頓時將高家幾個太太的臉皮盡數扒了下來,幾個婦人臉上陣紅陣白,手腳都彷彿無處安放。

  彷彿還聽到身後有小丫頭子悄悄的嗤笑聲。

  鄭明珠在門口聽著,一眼看見自己院子裡的小丫鬟鈴鐺悄悄兒的走到陳夫人身後,說了幾句話。

  陳夫人臉上淡淡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然後便又舒展開了,只是目光閃動,大約已經有了幾分成算了。

  夏氏對高家幾人自然是輕視甚至是無視的態度,只需要交代這些人和我們沒關係就行了,但是對高姨娘一系的庶子庶女們,那怎麼說也是她名義上的子女,自然就不能這樣隨意說一句罷了。

  夏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好歹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還這樣分不清輕重?姨娘的外家與你們有什麼相干?這樣子到人家侯府來,臉面還要不要了?名聲還要不要了?”

  三人不敢回話,都低著頭聽訓。

  如今朱家三子是得罪了陳夫人了,她們為什麼這樣蠢夏氏不知道,但夏氏並不想得罪陳夫人,她也知道,這高氏一系,朱氏為長,如今地位也是最高,自然是她為尊,夏氏便對她道:“今兒老祖宗知道了,也是氣的很,你也是近四十的人了,還這樣莽撞。且你們家珠兒又是侯府少夫人,你有什麼要緊事不能好生與侯夫人商議的?倒帶著些不相干的人要來理論!從小兒教導你的規矩禮法都到哪裡去了?我雖有心管教你,只你到底不是我養的,只怕心中不服,回頭我必要回你父親,再做計較,還有老祖宗,自然也要召你說話。”

  嫡母說出她不服管教的話來,也就是說的很重了,朱氏哪裡敢認,連忙也跪下道:“女儿知錯了,請母親責罰,女兒再沒有不服的。”

  朱姨媽也嚇的臉色青白,忙也悄悄的跟著跪下。

  夏氏不管她們兩個,沒說罰,也沒讓她們起來,倒是頗有一種出了一口半生惡氣的舒暢感。

  高氏寵冠后宅多年,又生下庶長女,處處壓她一頭,朱氏雖是庶女,卻因受父親寵愛,氣派與嫡女無二,後來又嫁入安國公府,掌家十餘年。

  夏氏怎麼也喜歡不起她來。

  如今因為了給高氏外家出頭,犯了這樣一個明明白白的大錯,又是老祖宗命她前來訓斥的,既然有這樣好的機會,夏氏如何肯放過。

  如今就且讓她們姐妹跪著吧,丟臉丟到別人府上來,也是活該,也就是給陳夫人賠罪了。

  這樣子折了臉面,只怕很久朱氏也沒臉見陳夫人了。

  夏氏這才回頭罵朱舅母,對兒媳婦,自然比姑奶奶更不留情面,只好歹想著到底是在人家家裡,才罵了幾句便說:“既然沒什麼正經事,你且先回去,待晚間再說。”

  說著也不容朱舅母說話,立時吩咐帶來的婆子:“即刻送三少奶奶回府裡去,跟著三少奶奶的丫鬟婆子全給我關到後頭院子的空房子裡去,你們先伺候著三少奶奶。”

  朱舅母嚇的瑟瑟發抖,頓時就被一群婆子拉扯走了。

  發落完了朱舅母,夏氏才叫朱氏並朱姨媽站起來,兩人當著這麼多人跪了一陣子,已經是一臉漲紅。

  正在這時,陳夫人笑道:“雖說不是貴府的親戚,到底與親家太太有些相干,為了兩家人的顏面,我已經吩咐犬子來給親家太太賠罪,也是要商量出一個法子來才是。”

  沒想到陳夫人大獲全勝這個時候竟還要主動商量,朱氏大喜!
癡情公子

  夏氏聽了陳夫人要招陳頤青來這句話,也有些吃驚,家中老祖宗已經說過了,這位高家姑娘進不進陳家的門,與他們襄陽候府無關,是以她一來,當著面就撇清,又訓斥朱氏等人,那也是像武安侯府表明襄陽侯府的態度,任她處置的意思。

  她原以為,陳夫人既然大張旗鼓的去襄陽候請她,自然就是不想要這個姑娘進府的意思,若是願意,她只管答應下來,這事自然就完了。現在突然來這一句,夏氏目光一動,卻並沒有說什麼。

  朱氏看了夏氏一眼,見她沒什麼表情,心中實在也急,便忙接話道:“侯夫人太客氣了,賠禮不敢當,本來就是一家人,倒是商量著把這事了了才是。”

  陳夫人點頭稱是:“有夏夫人在這裡,正好商量,雖說是姨娘的外家,不是自家人,可姨娘到底在府裡,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給親家太太一個交代。”

  鄭明珠此時也明白了陳夫人的意思了,這樣也好,這事兒弄清楚,朱氏總是不好再上門了吧,她也實在厭煩了朱氏總想著拿她當軟柿子捏。

  或許朱氏也算是個聰明人,但聰明人最大的問題就是自視太高,看不起別人,總是以為別人比她蠢,比她笨,她的計劃完美無缺,她設下的圈套。

  別人只能乖乖的鑽進來,按照她的想法一步一步走下去。

  這一點,在朱氏身上就極為明顯。

  或許,她在她的姨娘寵冠后宅的時候,她是一帆風順的,雖是庶女,卻有嫡女的派頭,後來,她雖是做填房,夫君卻是位高權重的安國公,公主在的時候就已分家,家中無婆母、無妯娌,進門就掌家,生下兒女。

  娘家親戚對她處處奉承,自然是往高了捧她。

  再後來,她在教養鄭明珠這件事上又獲得了極高的自信心,鄭明珠按照她的想法成長,長成了她需要的模樣。

  鄭明珠想,朱氏大約並沒有真的遇到過挫折,就算有些小波折,也並不能動搖她認為自己聰明能幹,沒有事情不能解決的信心。

  人的思維是具有慣性的,所以這些日子來,發生了這些事情,鄭明珠的娘家親戚,尤其是朱氏一系,依然認為她是個好收拾好揉捏的,鄭明珠覺得,她做的那些事其實已經很明顯很不留情面了,可是朱氏一系往往能自己給她找出理由來,認為是個別偶然,或者是有人相幫,並不以為然。

  在這樣的慣性之下,朱氏顯然還是認為她依然聰明能幹,計劃完美,隨手就能把這樣一件事栽到陳頤青的頭上。

  而陳頤青顯然也真的能遂她這個心願。

  幾人說了幾句話,就見小廝送了陳頤青進來,這還是鄭明珠這一個月來第一回見他,比起當初在外頭花園子裡的跳脫陽光來,陳頤青有一點憔悴,蔫頭耷腦,沒什麼精神。

  只是他進門來,第一眼先看見了他心心念念的女神,頓時有點控制不住的要衝過去,幸而多少還有點理智,這屋裡一屋子的長輩,他只往那邊走了兩步,就停住了,一臉又焦急又歡喜的複雜表情問:“寶兒,你怎麼在這裡?”

  高家小姐雙眼含淚,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鄭明珠真想扭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不過,絕色美女梨花帶雨,大大的雙眼因淚水更顯得又黑又亮,情意綿綿的這樣看過來,殺傷力倒是不小。

  陳頤青果然就受不了,只差沒執手相看淚眼了,也不管到底這屋裡有些什麼人,就跪到他娘跟前:“娘,求娘疼一疼兒子吧。”

  鄭明珠猜想此時的陳夫人心中肯定想不明白自己怎麼養出個這樣蠢的兒子來,她表情卻沒什麼變化,依然從容鎮定的問:“你要納她做妾?”

  陳頤青忙道:“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兒,也是因與兒子兩情相悅,才寧願與兒子做妾的,還求母親成全兒子吧。”

  陳夫人深明大義:“你這又是何苦,當初你若是早說你與人家小姐有了情意,我早與你擺酒抬了進門,本來是做二房,只要身家清白,你又喜歡,能伺候的你好,自然就是了,偏你不說清楚,嚇的我以為你竟想玷污人家小姐的清白,才吩咐你哥哥把你看起來,你說你這是何苦!”

  陳頤青抱著他娘的膝蓋忙道:“原來是這樣,兒子一直謹記娘的教誨,未有名分之前,自然不敢有私相授受之事,雖是愛慕高小姐,也是一直謹守禮節,未有踰矩之事。”

  陳夫人演技一流,此時一臉慈愛,摸著兒子的頭:“這才是我的好兒子,你也知道,若是你與高小姐沒有父母之命便私相授受,就算娘應了你,你爹也絕不會答應的,如今既如此,你這樣愛慕高小姐,為娘的自然要為你求了來。”

  表演了一番之後,陳夫人站了起來,對高家太太笑道:“高太太,這婚姻大事,雖說只是為犬子求你家姑娘做二房,卻也須得慎重可是?犬子尚無正室,小姐進門就是掌家姨娘,且若是生下一子半女,那就是長子長女,身份貴重,與普通妾室不可一概而論。”

  高家太太見此事峰迴路轉,聽到陳夫人這樣的慎重其事,又有這樣的好處,如何不喜,忙道:“小女與公子同處一院,名節全無,雖說早該拿來打死,可到底是我親生親養的閨女,再是做錯了事,也要盼她好,還求公子並夫人垂憐。”

  鄭明珠有點意外的打量了高家太太兩眼,這話說的有理有節有情,頗有水準,看她那市井模樣,就算是這個意思,也說不得這樣文縐縐的,這是練過的吧?

  那麼先前她們一家子的打算也就是軟硬兼施,又是理論又是哀求,加上痴心的陳頤青,就把高小姐塞進來。

  不得不說,這策略還是不錯的,可惜的是,朱氏依然犯了那種以己度人的毛病,總覺得別人都蠢,都得順著她的計劃來,哪里料到陳夫人一上來,根本不理會私奔之事,倒先挑了她禮數上的毛病,請來襄陽候夫人,把她那想來撐腰的氣焰徹底打滅。

  鄭明珠突然好奇起來,若是沒有臨時出來的這高家小姐有身孕一事,陳夫人本來的計劃是什麼呢?

  她在一邊胡思亂想,此時陳夫人已經道:“高太太說的不錯,只雖說犬子對令嬡情深意重,我也不忍拂了他的意,只是這到底是這樣要緊的事,進門就是掌家姨娘,我也不敢隨意點頭,否則也難回侯爺,既如今高太太在這裡,親家太太,侯夫人也在,正好問一聲令嬡,犬子與令嬡,並未有踰矩之事吧。”

  高家太太忙笑道:“這是自然,咱們家雖說是小門小戶,女孩兒也是教導過的,侯夫人請放心。”

  教導過的還與人私奔呢?

  鄭明珠低頭忍笑,眼看他們一步一步踏入陳夫人設下的圈套,她自然不能露餡。

  陳夫人笑道:“當母親的,就算孩子再不成器,也自然是覺得自家孩子是好的,連我那犬子這樣無狀,當母親的也只能委屈了還是疼他,如今我只怕他說的不盡不實,還得問一問小姐才是。”

  見高太太要說話,陳夫人接著說:“不然就算我點了頭,侯爺那裡只怕也不好交代。”

  這句話就堵住了所有人,陳頤青的神色很篤定,高家小姐過了半晌,才紅著臉輕輕的點點頭。

  陳夫人追問:“高小姐,犬子並無與小姐有任何不規矩的地方吧?”

  陳頤青見陳夫人一直逼問,美人兒眼中含淚,搖搖欲墜,不由有些不滿,叫了一聲:“娘。”

  陳夫人回首,眼中含怒:“閉嘴。”

  陳頤青一縮脖子,忙就閉嘴了。

  那位高小姐沒等來救美的英雄,又在朱氏等人的目光催促之下,終於含羞帶怯,聲如蚊吶的道:“並無踰矩。”

  陳夫人就笑了,對高太太說:“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既然不過是見過幾面,也就能回侯爺了,不然我是萬不敢的。”

  高太太還沒點頭,朱氏已經忙著笑道:“侯夫人說的是,既如此,便商量個日子罷?這原是娶二房,也沒有要緊的聘禮嫁妝,只選個好日子是要緊。”

  陳夫人含笑點頭。

  鄭明珠暗忖,看起來,著急的是朱氏,而非高家。

  此時戲已經唱的差不多了,陳夫人身邊的洪媽媽暗地裡使了個眼色,一個小丫頭溜了出去,很快,就有兩個丫鬟托著茶托盤上來,給眾人換茶。

  高小姐正與陳頤青眉目傳情,那丫鬟不知怎麼手一滑,一杯滾熱的茶水就澆到了高小姐身上。

  高小姐不妨,被澆了半身,柳眉倒豎,正要發作,頓時又想起這是在武安侯府,那表情生生的變了一變,又是難過又是委屈,十分的楚楚動人。陳頤青已經忍不住了,連忙跑了過去,執起她的手看,只見雪白玉肌上燙的紅紅的,頓時心疼起來,忙問:“疼不疼,可燙的厲害?”

  鄭明珠兩步趕過去:“哎喲,可了不得,怎麼就燙的這樣兒,柳葉你這是怎麼當差的,還不給我叉出去!趕緊叫人請太醫來!”

  高小姐一愣,忙道:“也不是很厲害,不用勞動太醫了。找一點藥膏子塗一塗就好。”

  鄭明珠笑道:“這位小姐可不要客氣,是咱們家的丫鬟笨手笨腳,得罪了小姐,怎麼敢隨便找藥膏子,若是一個不好,留下疤來可怎麼得了。”

  早有丫鬟一疊聲的應是,跑了出去。

  陳頤青也在一邊說:“還是嫂嫂說的有理,請太醫來看一看穩妥些。”

  又回頭罵:“是哪個丫頭這樣蠢笨莽撞?回頭我閒了,必要揭了她的皮!”

  嘖嘖,這還沒過門呢,就護的這樣排場了,要真進了門,真不知有多少樂子可瞧了。

  朱氏此時忙過來道:“這一點小事,請什麼太醫,叫人知道,倒說咱們家排場大,珠兒你快點說與他們,不要去了。”

  她話音剛落,太醫已經進門了。

  這太醫來的這樣快,顯然是早侯在院子裡的,朱氏已經知道不好,臉色瞬間刷白。

  鄭明珠輕輕笑道:“太太說遲了,太醫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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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隊友

  丫鬟早在多寶閣前安放了屏風,放下了幔子,一個年輕的聲音不緊不慢的給侯夫人請安。

  在這樣的情況下,朱氏雖然已經感覺自己被暗算了,還是不由的要掙扎一下,對太醫道:“是丫鬟們不懂事,這一點小事怎麼就勞動您呢,您瞧瞧,就是一點燙傷,有合適的燙傷膏子給擦一擦就好了。”

  鄭明珠這才看清這位太醫竟然是個年輕小伙子,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模樣兒頗為秀氣,身後的小童兒手裡拎著一個樣式古樸典雅的藥箱,箱子泛著歲月沉澱的色澤,很像祖傳之物。

  鄭明珠眨眨眼,居然還有這樣年輕的太醫?這是又想起太子妃所說的那位蘇太醫,頓時就明白了,上前隔著屏風笑道:“原來是蘇太醫,勞動了,若是咱們家的人,燙了自然不敢驚動,只這位小姐是客人,咱們家不敢怠慢,才勞您的駕來替她看一看。”

  蘇太醫拱手道:“不敢當,少夫人吩咐了,自然是大事。必然要把個脈看一看的。”

  倒是挺知情識趣啊。

  朱氏趕快道:“蘇太醫快別這麼說,是小女太著緊了,真不必看了,只是外傷,現成的藥膏子擦一擦就是了。”

  鄭明珠還沒說話,那邊癡情的二公子已經不耐煩了:“嫂嫂說的是,太醫既來了就看一看吧,也穩妥些。”

  高家小姐到底年輕,一臉慌亂:“二公子,真的不用了,哪裡有那樣嬌貴。就如姑母……太太說的,擦擦藥膏子就行了。”

  屏風前,蘇太醫已經放好了凳子桌子藥枕,就等著芊芊玉手了。

  陳頤青道:“既然是在我們家,自然聽我家嫂嫂的,去讓太醫看一看去。”

  這個時候,他倒是覺得自家嫂嫂待他挺好的了。

  高家小姐無法,一臉蒼白的望向朱氏,朱氏此時也無話可說,只得眼睜睜看著陳頤青一臉呵護的讓丫鬟們伺候高家小姐把脈。

  陳頤青心願得償,真是滿心歡喜,對這位人比花嬌的高家小姐真是疼在了心尖上,見蘇太醫隔著簾子把了脈,又沉吟了一下,便笑道:“原也沒什麼要緊,我看過了,燙傷可以用我調好的藥膏子,我再另寫一個保胎的方子,若是今兒明兒覺著有點不大好,便煎了吃,少奶奶並眾位夫人奶奶且安心,少奶奶脈象平穩,雖說受了點驚嚇,也不妨事的。”

  陳頤青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很自然的道了謝,還沒轉頭,突然道:“什麼!你說什麼?保胎?”

  蘇太醫一臉關切的神情:“雖說少奶奶這月份還輕,二少爺擔心坐胎不穩也是有的,只單這脈象來說,實在無須多慮。”

  陳頤青衝出屏風去,一把揪住蘇太醫的領子:“你胡說什麼!她還沒成親呢,哪裡有什麼保胎的事!你這是什麼庸醫!”

  蘇太醫一臉驚慌:“啊,這位奶奶還沒成親?不可能啊,那明明就是喜脈的脈象,絕不會錯的。”

  鄭明珠忙過來打圓場:“二叔這是做什麼,你且放開蘇太醫,蘇太醫並不知情,只怕也不會隨口亂說,這可是要緊事,或許還請蘇太醫重新診一次脈?”

  陳頤青一腦袋亂麻,哪裡還有什麼主意,聽了鄭明珠的話,也就跟著點頭:“是是,嫂嫂說的是,想必是弄錯了,勞太醫再給診一次吧。”

  說著他就掀了簾幔子進去,卻見高家小姐委頓在地,低著頭哭泣,嬌柔的身子微微發顫,而高家諸人臉色蒼白,朱氏並朱姨媽卻是一副想說話,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

  陳頤青再蠢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一時間難以置信,一手指著高家小姐,發著抖,卻說不出話來,顯是氣極了的樣子。

  陳夫人,夏氏都站在一邊沒說話,夏氏心中已經有了數了,這陳家顯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早下了套兒了,先前逼著高家說他們兩人是清白的,其實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甚至請自己到這裡來,也竟不是為了教訓高姨娘一系,也是為了這一刻做個見證?

  夏氏看一眼陳夫人,這心思也太深了吧。

  高家小姐撲過來,哭道:“青郎,是我不好,可我也不是故意要瞞你的,我根本就不喜歡那人,我只喜歡你啊青郎。”

  只是這一刻的梨花帶雨當然不是先前那樣的效果,陳頤青氣的全身發抖,這時候才終於緩過了勁來,一腳踹開高家小姐:“賤人!給我滾,滾出去!”

  此刻陳頤青臉色鐵青,五官扭曲,高家小姐大約從來見到的都是他的濃情蜜意,此時見他這樣暴戾狂怒的樣子,也不敢在過去哀求了,茫然的望了一圈,對著朱氏哭道:“姑母,姑母……姑母救我。”

  朱氏本來已經一副恨不得消失的樣子,此時見高家小姐居然當著眾人的面這樣叫她,越發惱怒起來,這丫頭怎麼這樣蠢!

  眼看夏氏一臉冷淡的看著局勢,陳夫人一臉譏誚的等著看熱鬧,朱氏咬咬牙,過去給了高家小姐一巴掌:“虧你還有臉叫我!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來,竟然還瞞著我叫我來替你說情!高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還不快與你娘回去,別在外頭丟人了。”

  一邊又對陳夫人賠笑道:“親家太太,我委實不知道這丫頭竟然做下這樣不知廉恥的事來,竟為她險些得罪了親家太太,改日我再來與親家太太賠禮,幸而如今知道了,先前那事兒就當沒有提過,還請親家太太大人有大量,不與她計較。”

  陳夫人一派大度:“不知者不罪,親家太太言重了。”

  要緊的是兒子,須得讓他轉過來了,今後才好打算,是以陳夫人又轉頭問陳頤青:“你如今怎麼著?”

  陳頤青目光不善,眼中都是血絲,眼見打擊不小,此時見他娘這樣問,立時道:“是兒子不懂事,任憑母親處置。”

  謝天謝地,還好沒有搞出癡情公子的戲碼來。

  鄭明珠也不待別人說話,便上前笑道:“既如此,那二叔不如先回去歇著,這裡都是女眷,二叔在這裡也不相宜。”

  不待人答話,鄭明珠早命小廝們半拉半送的把陳頤青弄下去了,叫他來本來就是做這場戲給他看的,如今他戲也看了,話也說了,真沒他什麼事了。

  留在這裡,萬一哪根筋又不對了,對那位高家小姐起了憐惜之心,那可要命了。不如趁他現在沒什麼行動力,把他弄下去的好。

  如今只待他老子回頭收拾他就是了。

  高家小姐先前只是被陳頤青嚇著了,此時才是被朱氏一巴掌打懵了,一隻手摀著臉,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半晌才喃喃的道:“姑母……姑母你不管我了?”

  朱氏此時掐死她的心都有了,現在這件事這樣大的破綻,眼看計劃破產,最好的法子就是幾句話糊弄過去,趁陳家還沒發作,先就走為上策,再圖以後,一旦脫困,有的是時間商量辦法,可是這丫頭,傻乎乎的直叫自己救她,一點行動都沒有,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朱氏怒道:“閉嘴,誰是你姑母,你丟人還沒丟夠?我可沒你這樣不知廉恥的侄女,還不快給我滾出侯府去!”

  那邊幾個高家太太早見了朱姨媽在一邊使眼色,到底年齡大些,經過些事,總是要鎮定一點,知道此時不再糾纏這件事先溜了才好,便一邊一個扶著高家小姐就要出去。

  鄭明珠有點急了,看向陳夫人,這麼簡單就讓他們走?

  陳夫人依然從容鎮定,並沒有什麼表示。

  偏那高家小姐,被情郎踹了一腳,又挨了朱氏一巴掌,還聽朱氏不認她這個侄女了,她一直以來的志向和夢想都離不開朱氏的扶持,此時一聽,頓時就崩潰了,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的掙脫了自己母親和嬸娘的扶持,撲到朱氏跟前哭道:“姑母好狠的心,我也是聽了姑母的吩咐,才到侯府來的,姑母竟就不認我了?姑母縱不認我,那我肚子裡表哥的孩子,總是姑母的親孫子吧?姑母也不肯認嗎?”

  哎呀!

  鄭明珠又挨了一個雷,這……這簡直,從何說起!

  一直冷靜的夏氏和從容的陳夫人,此時也終於變了表情,形勢急轉直下,到這樣的份上,已經不是一場鬧劇可以解釋的了。

  誰都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個局面。

  夏氏大怒:“這是怎麼一回事,都給我說清楚。”

  朱氏聽了那句話也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一額頭細汗,臉色青白,手都在抖,聞言立即強笑道:“請母親聽女兒分說……”

  夏氏冷道:“住嘴!我要你說了嗎,待要你說的時候你再說吧,高家小姐,請你給我說個明白,你肚子裡的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

  高家太太在聽到女兒那句話的時候就知道不好,這是闖了禍了,早悄悄的在高家小姐耳邊囑咐她閉嘴不許說,此時她便低了頭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

  夏氏便冷笑道:“你若說了,事情是真的,我便做主,讓你嫁與孩子的父親,不管做妻還是做妾,你還算有一條出路,你若是不說,我即刻報官,未出閣有孕,還敢訛詐侯府,你就別想活了!”

  高家小姐一臉慘白,被夏氏這句話更是嚇的魂飛魄散,又見夏氏吩咐婆子丫鬟拿繩子棍子來,頓時就跪了下來,哭道:“我說,我說,原是四五月的時候,我在安國公府小住,因二表哥對我好,我們情投意合,我便……便委身給了二表哥,沒想到,就有了身孕。”

  鄭明朝?

  鄭明珠對他真沒什麼印象,似乎就見過一面,論出色出息,自然比不得鄭明玉和陳頤安。又是朱氏唯一的兒子,自然更難有什麼印象。

  夏氏雖氣的厲害,但也還算克制,便說:“這也罷了,爺們有點風流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悄悄的納了你就是了,只你既然與鄭家二公子有情,還有身孕,如何又要來訛詐陳家二少爺?”

  高家小姐哭著說:“我們的事被姑母知道了,表哥本來求姑母讓我進府,可……可姑母不肯,姑母說表哥已經定了親,明年就要迎娶了,若是在迎娶少奶奶之前就有庶子,國公爺是絕對不會答應的,若是去求國公爺,定然是要打掉我肚子裡的孩子,攆出府去……後來,後來姑母又說,她好歹是我的姑母,自會替我作想,定會替我尋一個出路,我有這樣的容貌,尋一個出息的公子爺與他做妾並不難,到時候這孩子也是高門子弟了,我……我就豬油蒙了心,應了姑母,開始,姑母說……”

  夏氏怒不可遏,回身就給了朱氏一個耳光:“你膽子怎麼這麼大!混淆夫家血脈,這是大罪,你……你怎麼敢!”

  朱氏此時臉上陣紅陣綠,幾乎說不出有什麼面色了,此時挨了一耳光,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幾乎沒什麼反應。

  這罪名簡直就是最要緊的一種了,不僅朱氏徹底完了,就算朱家其他幾個出嫁的女兒,也難免引人懷疑,引人指指點點。

  夏氏想到自己的女兒要受這愚蠢女人的牽連,越發氣的發抖,厲聲對高家小姐道:“還有什麼,一併給我說出來!”高家小姐整個人隨著這話一抖,忙又開口,到此時,話都抖落乾淨了,後面就越發容易破罐子破摔了,高家小姐極力要撇清自己,指望夏氏給她做主,就更顧不得朱氏了:“姑母說,大姑奶奶性情好,大姑爺又有出息,前程是極好的,若是我與大姑爺做妾,有姑母幫襯,大姑奶奶又聽她的話,自然待我與姐妹無二,我與正室夫人也沒什麼兩樣,只是這事沒成,沒承想,後來,陳二公子竟找人帶信,找到我們家來了……”

  鄭明珠一臉慘不忍睹,原來……當初陳頤安跟前也有一頂明晃晃的綠帽子……

  “啪啪啪。”外頭傳來鼓掌的聲音,陳頤安一臉溫文爾雅,緩步走了進來:“真精彩,真是太精彩了!太太真是好盤算!”
朱氏的結局

  那高家小姐不知為何,最怕陳頤安,此時見他走進來,更是抖成了一團,陳頤安走了兩步,踱到了她跟前,高家小姐不敢抬頭,只看得到眼前的一雙精工製作的靴子。

  陳頤安笑道:“那日太太無緣無故要賞我一個妾室,我還想不明白,怎麼太太這樣疼我,想的竟這樣周到,原來這裡頭還有這些花樣呢。小婿愚笨,實在比不上太太萬一,太太說可是?”

  這個時候,朱氏哪裡敢接話。

  陳頤安也沒想她接話,只是冷冷的對高家小姐說:“你是如何勾搭我二弟的,給我細細說清楚,錯一個字,我要你的命!”

  高家小姐聲音都在發抖,又是哭又是抖,鄭明珠幾乎就聽不清楚:“那天……那天有位□衛的大人帶著陳二公子的一封信到我們家,說是逃出來的,邀我相見,姑母知道了,就打發了幾個小子侍衛,吩咐我去見陳二公子,要我……要我想法子與陳二公子有了夫妻之實,這件事就成了,到時候姑母必然與我做主,讓我進侯府,我、我就去了,可是,二公子待我十分有禮,不管我如何與他親近,他都沒有踰矩,後來,後來就有人打上門把,把二公子帶走了,姑母就替我做主,要送我進侯府。”

  高家小姐哭的幾乎要斷氣了,卻是動也不敢動,陳頤安笑道:“怎麼二弟這會子不在,真該叫他好生聽一聽,也長點腦子,送上門去給人當冤大頭呢。”

  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鄭明珠輪不到說話也不敢說他,只得暗暗的給一個白眼。

  只有陳夫人笑道:“青哥兒身子不大好,我叫他去歇著了,回頭你說與他聽,也是一樣的。”

  朱氏絕望之中終於沒有再坐以待斃,此時似乎突然反應了過來似的,猛的撲過去就打那高家小姐:“我打死你這胡說八道的小蹄子,你敢污衊我!虧的我還念著你是高家的姑娘,想著替你尋個好出路,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高家小姐一行哭一行躲。

  朱氏打了兩下,又撲到夏氏跟前跪下,哭道:“母親可不要信那蹄子渾說,女兒原是不知道她有身孕的,更別說是與朝哥兒,且到底是不是與朝哥兒也還沒查過,女兒實在冤枉,女兒原也是母親多年教導過的,怎麼會這樣不知輕重,做出這樣的事來,倒是她們小家小戶出來的,不顧廉恥,為了脫身就胡亂攀咬,也是有的。還求母親細想想。”

  一時間,夏氏似有意動,她自然是不願意朱氏有個這樣的罪名,而因此影響到自己的女兒,且作為娘家嫡母,多少也要表現一點態度,便對陳夫人道:“這姑娘嚇壞了,胡亂攀咬也是有的,侯夫人覺得呢。”

  陳夫人笑一笑,目視陳頤安,笑道:“安哥兒,這件事與你也有相干,又是你岳母,你覺著該怎麼著呢?”

  陳頤安微微一笑道:“侯夫人說的是,一面之詞,自然需要細查,若是沒有的事,自然不能由的岳母落這樣的名聲。我想著,這位姑娘怎麼發現懷孕的,請的那位大夫瞧過,總是查得到的,身邊的丫鬟婆子,也該審一審,再有這位姑娘如何到的蓮花別院,如何與家人商議,伺候著去的小子侍衛,也都是有名字的,安國公夫人自然不是咱們可以審的,但安國公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雖說是那邊府裡的人,可畢竟今兒算計的是我們家,交給我們審一審也是應有之義,侯夫人您說呢。”

  這完全就是要釘死朱氏了。

  朱氏聽的渾身冰涼,她有多少蛛絲馬跡,自己最為清楚,身邊的人審一審,必然清清楚楚。

  別的不說,送高家小姐到蓮花別院去的侍衛便是安國公的侍衛。

  聽陳夫人一段話不軟不硬,有理有據,不可辯駁,擺明了不肯輕易放過的意思。

  朱氏幾乎就絕望了。

  夏氏也知此事難以收場,這蠢貨算計陳家大公子不成,回頭又算計陳家的二公子,陳夫人就這兩個嫡親的兒子,其惱怒可想而知。

  尤其是第二的又還真的上了當。

  陳頤安見夏氏猶豫,在一邊笑道:“當然侯夫人不答應也沒什麼要緊,先前我就打發了人去請了岳父並大舅兄,若是覺得安國公府的人咱們審起來名不正言不順,倒不如待岳父與大舅兄審了說一說的好,侯夫人以為如何?另外還有一個好笑的事兒,侯夫人大約不知道,明珠的嫁妝鋪子前後兩個大管事都在私吞鋪子的銀子,且兩個大管事又都是太太挑的人,如今既然交予大舅兄審,倒不如一事不煩二主,都由大舅兄審了便是。”

  這樣子的雪上加霜,朱氏完全措手不及,以為已經被解決的事情在這個時候重新翻出來,小事也要變大事的!

  那林世全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露了馬腳!真是天要亡我嗎?

  陳頤安此時稱侯夫人而不稱外祖母,顯是已經完全不認朱氏的意思了,可此時誰也不能說他不對,夏氏自然在心中衡量,陳家連嫁妝也要查,完全是一副要釘死朱氏的樣子,要保朱氏就必然要得罪陳家,且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下來,而處置了朱氏,襄陽侯府的名聲,自己女兒的名聲雖說要受一點拖累,但到底有限的很,且女兒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早在夫家站穩了腳跟,應是關係不大的,眼看朱氏難以翻身,還不如順水推舟,去了高氏一系最風光的大女兒,也給高姨娘一個好看,出出多年的惡氣。

  想來三家都是要臉面的人,倒也不會鬧的太大,影響應該有限。

  且若真是朱氏主使的,老太太和侯爺那邊也就能交代的過去了。

  夏氏拿定了主意,便道:“安哥兒說的自有道理,雖說是我們朱家的女兒,到底也是安國公府的媳婦,倒是請安國公府來定奪更好些。”

  朱氏一聽,頓時癱軟在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娘家的支持也灰飛煙滅,真的是再也沒有人救得了她了。  想到安國公鄭瑾的震怒,朱氏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實在想不明白,明明這計劃完美無缺,自己卻又是怎麼落入這樣絕望的境地的。

  鄭明珠也想到了同樣的一個問題,只是她卻是很清楚朱氏是怎麼樣從一個金尊玉貴,錦衣玉食的侯夫人落到這樣的下場。

  她想起鄭瑾的惱怒,鄭明玉的漠然,夏氏的冷漠,陳夫人的微笑,陳頤安的無動於衷。

  還有,朱氏最後的苦苦哀求。

  鄭明珠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若是沒有自己的重生,朱氏大約就落不到這樣的境地了吧?

  不,或許只是沒有這件事,但肯定還會有下一件事,朱氏必然玩火自焚,和她重生與否並無關係。

  武安侯府把朱氏送回安國公府的時候,鄭明玉早就得了不知誰的信兒,在等著了,立時命人看住了朱氏,又去請了鄭瑾回來,一五一十把武安侯府的事兒說了一遍。

  鄭瑾大怒,即刻命查。如今安國公府是林氏當家,一番清洗調整,朱氏的勢力本來就人心浮動,除了幾個死忠心腹,幾乎都在觀望了,加上鄭瑾的雷霆之怒,相關人等哪敢怠慢拖延,頓時就招了。

  鄭瑾大怒,一腳把鄭明朝踢的吐血,半天爬不起來,一邊還把鄭明玉給訓的狗血淋頭。

  只不過鄭明玉從來就不是鄭明朝那樣的孬種,威嚴霸道的爹訓了他,他敢梗著脖子頂回去:“兒子跟爹爹說過多少次,太太並不是真的愛惜珠兒,爹爹說什麼來著?倒說我歪心爛腸說混話,如今父親可見著了!”

  鄭瑾怒道:“你胡扯什麼,這件事是你二弟的事,你怎麼又扯到珠兒那裡去了。”

  對這個出息的大兒子,鄭瑾威嚴是威嚴,倒並沒有一句不高興動手就打,偏偏鄭明玉也是橫慣了的,當著他爹的面就敢冷笑:“爹爹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也不知陳頤安是怎麼算的這樣清楚的,又是怎麼樣收拾住林世全的,反正就在這個時候,把林世全和吳建榮一齊交到了鄭明玉的手裡。

  鄭明玉立時就命手下將這二人帶了來,吳建榮不知在哪個莊子上養了一陣子,一臉萎靡,命都捏在陳頤安手裡,哪裡敢不說實話,不僅說了當初朱氏的吩咐,還添油加醋的把他嫂子告訴他的大小姐不理事,不用懼怕,只需聽太太的就是了的這些話統統都說了出來,而林世全則徹底投靠了鄭明玉鄭明珠一系,把朱氏當時如何召他來,如何抬舉他的兒子女兒,如何授意他從鄭明珠的嫁妝鋪子想法子套出銀子來,從頭到尾講的清清楚楚。

  這便是陳頤安曾經對鄭明珠說過的,並不是所有的底牌都要立時掀開來,有的時候,有些把柄要放到合適的時候再用,雷霆一擊,一擊致命。

  就如這個時候,鄭瑾氣的都怔住了,幾乎沒一掌把一張上好的花梨木的書案拍了個四分五裂。

  鄭明玉還在一邊火上澆油:“珠兒這樣委屈,也並沒有來回爹爹,是什麼緣故,爹爹難道不清楚麼?往日里便是我說一句太太不好也是個錯兒,珠兒怎麼敢來回爹爹?珠兒性子又軟和,再委屈也就自己受了,如今倒仰仗夫家為她做主!真是滑稽,別人家的姑奶奶在夫家受了委屈,都是娘家上趕著去撐腰,我倒真是第一回聽說,嫡出的姑奶奶,娘家欺上頭去,倒仰仗夫家為她出頭的。幸而親家夫人並大姑爺都是寬厚明理的,若是遇到那等心術不正,表面慈和,實則狠毒的,珠兒只怕死了咱們還不知道呢!”

  對老爹都敢把話說的這樣不客氣,又是譏誚又是指桑罵槐,除了鄭明玉的確很是積了一口惡氣,亟需發洩之外,也是因為他本身出息,在爹爹跟前一向有臉面,且本身倔強,認准了的事,打也是打不回來的。

  便如此時,鄭瑾氣的額上青筋暴出來,手揚起來,鄭明玉也不退不避不低頭,鄭瑾那巴掌最終也沒落下去,倒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這些都是林氏三日後上門來告訴鄭明珠的。

  她來告訴鄭明珠,朱氏已經被送往鄭氏家廟,從此僧衣麻鞋,六根清淨,念佛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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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爹爹

  當日的事,朱氏的娘家嫡母夏氏已經當場表明了態度,只要公正,朱家便不會插手這件事,由安國公府處置,而陳夫人陳頤安也不知道他們是在什麼時候有了一致的口徑,態度溫和大度,又很放心的同意由安國公府審問並處置,只需給武安侯府一個交代就是了。

  是以林氏今日上門,就是來向陳夫人稟報這個交代的。

  鄭明珠猜想,陳頤安必是在回來之前就先與鄭明玉商量好了的。

  不過,陳頤安肯定不會承認,他會說他只是與鄭明玉交換一個眼色,就都明白了。根本就不用特別商量。

  可是鄭明珠這種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交換眼色顯然是行不通的,陳頤安知道,鄭明玉知道,林氏也知道。

  是以林氏在見過了陳夫人稟報完了事情結局之後,又特地來與鄭明珠交代一聲。

  結局只需要一句話,但過程卻十分壯觀。

  尤其是鄭明玉與鄭瑾在這件事上的分歧與衝突。

  鄭瑾沒想到,自己英雄半生,看似祥和的後宅怎麼竟是這樣不堪,尤其最為看重的兒子女兒均受了這樣的委屈,不禁有些灰心起來。

  一時沒有說話。

  鄭明玉等他爹把氣喘勻了,又道:“如今這樣的大事,武安侯惱的那樣,依然把人交回給咱們處置,那是人家看在姻親的份上,給咱們家臉面,也是人家明理之處,爹爹待如何與人家交代?又如何與珠兒交代?”

  鄭瑾沉吟,近二十年的夫妻,養了一子二女,也是十分恩愛的,且朱氏婉約柔媚,又比他小著十來歲,正是盛年,鄭瑾雖是郎心似鐵,此時要他立時翻臉無情,卻也一時下不了決斷。

  還沒說話,聽到外頭院子裡伺候的小廝驚慌的叫著:“三小姐、五小姐,國公爺和世子爺在議事,不能進去,三小姐……三小姐。”

  鄭明玉兩步走到書房門口,便見三小姐鄭明慧、五小姐鄭明真淚流滿面的衝了進來,跪到鄭瑾跟前哭道:“爹爹,求爹爹饒了娘親吧,爹爹,娘親只是一時糊塗,求爹爹饒了娘親吧。”

  朱氏被送回來就關了起來,誰也見不到,二少爺鄭明朝也被關在他自己的院子裡,鄭瑾別的也罷了,手下自然是兵多,要關誰都能重兵把守,絕對不會出現如陳頤青那樣能逃出去的事。

  鄭明慧得知母親犯了大錯,連胞兄都被關起來了,心急如焚,又得知母親的娘家都不出頭,更是嚇的不行,無計之下,只得帶著胞妹,一齊來求鄭瑾。

  鄭瑾板著臉:“誰叫你們來的!與你們有什麼相干,竟跑到這裡來了,成何體統!”

  鄭瑾本來線條鐵硬,板起臉更生威儀,鄭明慧也是怕的,可是親母的大事,她再怕也只得硬著頭皮道:“爹爹教訓的是,只是娘親這樣子,女兒如何不心急如焚,求爹爹饒了娘親,娘親得罪了大姐姐,女兒與大姐姐磕頭去,只求爹爹慈悲,看在娘親伺候了爹爹這些年的份上,看在女兒的份上,不要與娘親計較吧。”

  若是處置了朱氏,這兩個女兒今後嫁人就難了,鄭瑾一時躊躇,鄭明玉走過來,親手扶起兩個妹妹,對剛得知了消息帶了丫鬟趕過來的林氏道:“你好生陪著妹妹們回去,與她們說說話兒,開導一下妹妹們。”

  鄭瑾也道:“下去吧,我自有主張。”

  林氏應了是,叫丫鬟們過來扶小姐,鄭明慧還想再求,可又拗不過兩個丫鬟的半扶半拉,身不由己的出了書房,而鄭明真年紀小些,更是嚇的只會哭,半點說不出話來。

  鄭瑾對鄭明玉道:“若是鬧的大了,你兩個妹妹今後還怎麼嫁人?且沒了母親,到底孤苦。”

  鄭明玉點頭同意:“是,珠兒的確孤苦無依。”

  頓時把鄭瑾噎的竟一時說不出話來來。

  好一會兒,鄭瑾才道:“將朱氏送到錦山別院長住,朝哥兒禁足半年,納高氏女為妾,若是王家不肯,便給他另尋一家溫和的庶女就是,如何?”

  王家二房嫡出第三女,便是鄭明朝未過門的妻子。

  鄭明玉冷笑:“待風頭過了,二弟成了親,太太再回來享天倫之樂?”

  鄭瑾一拍桌子:“你到底要怎麼樣?”

  鄭明玉道:“二弟是爹爹的兒子,又沒有得罪我,自然爹爹做主,只是太太那裡,爹爹覺得這樣真能交代過去?爹爹要如何與珠兒說,如何與姑爺說?又如何見武安侯?”

  鄭瑾嘆口氣,一世英雄在兒女情長上也有過不去的坎:“珠兒柔和純孝,既是受了委屈,我便補償她些便是,武安侯與我至交,我便陪個罪也就是了,今後這國公府也是你的,朱氏便回來,也只在她自己的院子,又不許她出門交際,也就是了。”

  鄭明玉真是忍不住的冷笑:“爹爹倒是一片慈心!珠兒那裡姑且不論,太太差點害得我鄭家血脈流落在外,就這樣輕輕揭過?兒子不敢苟同,爹爹若是執意如此,兒子也不敢攔,明日就把人證物證統統交到大理寺去,太太是有誥命的,也就只有大理寺敢審了!其他的,兒子一概顧不得!”

  “你!”鄭瑾氣急,想要給他一巴掌,可是兒子一臉倔強,他又到底心虛,吼了一句,也沒怎麼樣,才說:“你待如何?你二弟還沒娶妻,你兩個妹妹也還在閨中,若是鬧出去,你叫他們怎麼辦?到底也是你的親妹妹親兄弟。”

  鄭明玉對自己的父親失望至極,連行動上都沒有往日來的恭敬,哼了一聲:“太太是二弟、三妹妹、五妹妹的親娘,她都不顧忌弟弟妹妹們的名聲前程,做出那樣的事來,如今倒來怪我不顧及他們了?這倒也好笑,且爹爹若是秉公處置,我做什麼要鬧出去?兒子也是鄭家的兒子,自然也有名聲要顧,要我不鬧也行,爹爹只要答應把太太送到家廟去,六根清淨,吃齋念佛悔過,也就是了。”

  鄭氏家廟中人,僧衣麻鞋,六根清淨,再也回不了俗世,鄭明玉此舉不可謂不狠,鄭明珠聽林氏上陳家來說了,便知道鄭瑾最後還是應了。

  也不知吵的多厲害,鄭明珠不由嘆口氣。

  鄭明玉這樣強硬,至少有一半是為自己出頭,得罪了爹爹,可如何是好。

  林氏把這衝突說的這樣詳細,想必不是毫無目的,或許是希望鄭明珠去調和一下?鄭明珠琢磨了一下,便問林氏:“哥哥為我得罪了爹爹,這可怎麼好?或許,我去給爹爹賠罪吧。”

  林氏笑道:“妹妹說什麼話,咱們有什麼錯兒嗎?原就不是咱們的錯。”

  鄭明珠嘆氣:“可是聖人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林氏抿嘴笑:“爹爹總是爹爹,又不是皇上,妹妹不用這樣擔心,太太此事,也不過是爹爹念著多年夫妻情義,一時難捨,才這樣兒的,心裡頭何嘗不明白呢?且依我看,在爹爹的心裡頭,兒子且不論,女兒裡頭,爹爹最疼的還是妹妹,這次的事,妹妹又半點錯也沒有,賠什麼罪呢。”

  鄭明珠不好意思的笑道:“可我想著哥哥為我與爹爹吵起來,總是十分不安。”

  林氏笑道:“怪不得爹爹說妹妹柔和純孝,如今我看著也覺得是如此,要我看,父女之間倒並不一定必要像那書上禮法上說的那般有禮,有時候,反其道而行之,或有意外之效。”

  這個意思……

  鄭明珠不由的琢磨起來,反其道而行之?

  林氏並不急,慢慢的喝一口茶,還贊這茶味兒不錯。

  鄭明珠笑道:“這是今年青城那邊山上的春茶,二叔送來的,嫂嫂喜歡,等會兒帶兩匣回去吧。嫂嫂的意思,我懂了,只是這樣真的行麼?”

  林氏笑道:“爹爹英雄一世,頗有些鐵漢柔情,瞧他老人家在太太這件事上的猶豫便可知一二,如此,爹爹既然疼愛妹妹,又知妹妹純孝,能委屈的都不願見他老人家了,自然心生不忍,到時候,自然只有好的。”

  “嗯,既然嫂嫂這樣說,我便姑且一試吧。”鄭明珠點頭。

  既然是哥哥嫂子的意思,說什麼也要給次面子試一試,自己反正不了解鄭瑾,自然想不出什麼法子來,聽哥哥嫂嫂的就罷了。

  林氏又笑著面授機宜,兩姑嫂說了半天話兒,才告辭回府。

  鄭明珠自己坐著想了半天,到晚飯前陳頤安回來,她忙把今日林氏來說的朱氏的事兒跟陳頤安說了。  陳頤安隨意點點頭:“我知道。”

  鄭明珠並不意外,陳頤安一向無所不知,何況是這件事,她便不再說那個,只把鄭明玉與鄭瑾的衝突說了。

  陳頤安大為讚歎:“還是大舅兄有魄力,至情至性,岳父大人臉板起臉馬都嚇的腿軟,他居然敢與岳父大人別瞄頭,這一點比我強多了。”

  鄭明珠難得見他這樣誇一個人,還是自己的兄長,實在頗為高興:“哥哥自然是好的,且又疼我。”

  陳頤安心中高興,不由的就說漏了嘴:“說起來,當初便是見大舅兄英雄氣概,為人明理果決,處事剛毅,待人至性,十分仰慕,聽說大舅兄還有一同母胞妹,正與我適齡,才央母親去求娶的。母親本來還顧忌失母長女,不過後來親眼見了你,倒是喜歡。這才上門提親的。”

  什麼,還有這樣的事?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理由?

  鄭明珠完全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節,不由追問:“你是覺得我哥哥好,才想娶我?”

  陳頤安隨意的一點頭:“一母同胞,自然差不多兒。”

  才怪!

  鄭明珠說:“我看你與二叔倒差的多。”

  陳頤安笑道:“哎喲,果然!怪不得你這樣子,大舅兄那樣子。”

  鄭明珠怒了,她本就坐他身邊,陳頤安在炕上歪著,鄭明珠就俯身過去逼問他:“我這樣子?我什麼樣?”

  隔的近了,鄭明珠聞到陳頤安身上的酒味,原來這人喝了酒,怪不得胡說八道呢。

  陳頤安哈哈大笑,一把摟了鄭明珠親一口,笑道:“自然是人比花嬌,聰明伶俐。”
擔憂

  鄭明珠被他這樣一捧,倒是頗為高興,尤其是今日聽到解決了朱氏這件事,更是莫名的便覺得心中放鬆了許多,頗有一種突然輕了某種重擔的感覺。

  不由的便笑道:“哪裡如大爺這樣芝蘭玉樹,又算無遺策。”

  陳頤安頗為得意,笑了半聲,突然停下來:“不對,這事你不知道的才是。”

  鄭明珠眨眨眼,自己捧一捧陳頤安而已,難道又撞到什麼事上去了麼?她故意做的一臉莫測高深,就如同陳頤安平日里那種叫人氣不得笑不得的樣子,說:“那怎麼我知道了呢?”

  陳頤安慢慢斂了笑容,一臉嚴肅的看著鄭明珠,好一會,鄭明珠終於有點心虛起來,心中直嘀咕:難道他最近在謀劃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嗎?

  這樣一想,她真的有一點後悔起來,若是真有什麼軍國大事,陳頤安誤會自己知道了,也就是意味著洩漏了出來,而導致他不得不停止已經安排好的計劃,那豈不是誤了大事?

  想到這裡,鄭明珠忙忙的就要解釋,陳頤安突然就又大笑起來:“哈哈,嚇到了吧,你那表情真是有趣兒,你也不想想,我若是真有軍國大事,怎麼可能讓你知道呢?”

  真是很少見他笑的這樣開心。大約是吃了酒的緣故吧,陳頤安年紀不大,所思所慮卻不少,自然心思深重,像這般有點得意,有點有趣,毫無保留的孩子般的大笑,真是極少。

  鄭明珠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笑著的時候,那俊美容顏所洋溢的光彩,真是璀璨奪目,叫人目眩。鄭明珠被他耍了也生不起氣來,倒是也忍不住笑起來,只拍了他的手臂一下:“既然不是軍國大事,那你這是在說什麼?”陳頤安笑道:“虧得我算無遺策,沒想到卻是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那些人蠢到這個模樣兒,竟然沒用上。”

  真是說的鄭明珠越發心癢了,不過陳頤安一貫是這樣藏頭露尾,不清不楚的說話方式,鄭明珠也不怎麼著急了,只是笑道:“既這樣,越發要說與我聽一聽才是了,想來這樣的事,大爺自也不好說與別的人的。”

  陳頤安就笑道:“說起來,那一日我原吩咐了小蘇……”

  “小蘇?”鄭明珠不待他說完,就忙問。

  陳頤安笑道:“那天不是請了蘇太醫來麼,其實那一日就算你們不請,他也是要來的,我早吩咐了他,待他到了咱們家,自然有人會給他機會去替一位姑娘診脈,到時候就叫他說這姑娘身有惡疾,沒承想他還沒來得及去呢,咱們家的人倒先來請人了,我便知道還有什麼別情,便囑咐小蘇尋機而動,不過真沒想到,那些人蠢的這樣兒,竟然敢把一個有身孕的姑娘送來騙婚,膽子也實在太大了。”

  鄭明珠聽得目瞪口呆,原來還有這樣的後手,這樣的無賴手段!

  若是身有惡疾,自然一時間不可能讓她進侯府,就只得拖下去,時間長了,變數就多了,到時候是個什麼狀況,也就難說的很。

  陳頤安鐵了心不讓高家姑娘進門,自然能想得到法子的,怪不得那一日陳夫人如此從容淡定,毫不擔憂,原來是源於對陳頤安的這種信任。

  鄭明珠不由的反省了自己一下,自己真的還不習慣去信任陳頤安,尤其是在還不了解他的想法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想要自己能夠解決掉最好。

  不像陳夫人,什麼都還不知道呢,先就十分鎮定,對兒子能信任到這樣的程度,真是難得。

  當然,說不定連陳夫人自己也有後手呢?

  鄭明珠從來不敢小覷陳夫人與陳頤安。

  鄭明珠想了一想,雖說這件事沒有發生,但其中有個關節她依然不由的問:“你請蘇太醫說高家小姐身有惡疾,人家回去自然也會請太醫的,到時候查出來沒有,豈不是壞了蘇太醫的名聲?”

  陳頤安笑道:“小蘇如今在太醫院已經有了底氣了,他說有,其他的人就算診脈的時候沒有察覺,先就會懷疑是自己診錯了,絕不敢立時張揚的,再者,小蘇頗有點稀奇古怪的能耐,他當時跟我說,女孩子再康健,總有一點血虛氣虧這樣的毛病,何況是嬌養的小姐?他診了脈,必能找到一兩處平日里的小毛病,比如太陽曬了頭暈啊,三五日前有些咳嗽氣喘之類,他便換一套說辭,說成是某種從未聽說過的病症的徵兆,再不治一旦發作就有性命之憂,他如今國手之名,往重了說,再開個平安方子,何愁她敢不吃?高家姑娘只要吃這藥,便坐實了有病症這事兒,還如何進得了咱們家來?”

  真……真高明!

  果然算無遺策,如此便是說就算沒有這有了身孕這樣臨時發現的巧合,這位高家小姐也別想進陳家的門。

  虧的自己還擔憂了一陣子。

  瞧鄭明珠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陳頤安越發覺得有趣兒,又笑著摟了她親熱。鄭明珠被陳頤安摟著在炕上滾了半圈,差點就被他壓到身下去了,忙伸手去推他:“做什麼,外頭這麼多丫頭,叫人看著像什麼樣。”

  陳頤安仗著酒意,摟著她不鬆手,笑道:“有什麼不像樣的,咱們正正經經的夫妻,親熱些能礙著誰不成?你就這麼怕前怕後的。”

  鄭明珠軟語央求:“有人瞧著,總是不好嘛。”

  陳頤安明亮的雙眼凝視她的玉般的臉龐,片刻才說:“也沒什麼不好,咱們兩個好了,也免得有些人胡亂打主意。”

  鄭明珠奇道:“這是怎麼說?”陳頤安總算放開鄭明珠,兩人坐起來規規矩矩的說話兒,陳頤安道:“到十月你嫁入我家也就兩年了,一直沒有消息,總有人坐不住的。”

  這話奇怪的很,鄭明珠最近消息也算靈通,墨煙忍冬都頗為用心,府裡府外許多事鄭明珠也都有點了解了,並沒有這方面的什麼蛛絲馬跡。

  她想了一想,便說:“難道是母親跟你說了什麼?”

  鄭明珠不是沒有心裡準備的,近兩年沒有喜信兒,鄭明珠猜想總有人著急的,而這自然是以婆家的長輩為最,是以她第一個就想到陳夫人。

  婆婆雖寬厚明理,到底子嗣為重,婆婆若是想要做點什麼,鄭明珠並不會覺得奇怪。  陳頤安捏捏她的臉:“想些什麼呢,母親哪裡會說這個。你忘了?那一日母親就說過了,雖說她老人家是想早些有個孫子,可咱們家是有規矩講臉面的人家,媳婦進門三年無子,才會考慮停了姨娘們的藥。”

  那這事兒就奇了。

  陳頤安說:“這事兒我先說給你,你放在心裡就是,我記得上回說過一次,太夫人或許要回來,她老人家別的也罷了,最是管的寬,偏又是老祖宗,碰不得惹不得,你是新媳婦,又是我的媳婦,越發落在她眼裡呢,只怕免不得要受點委屈。”

  這話的意思卻深,鄭明珠忙問:“你這個意思,是砸實了?”

  陳頤安有點不高興:“爹爹就是心慈面軟,這事兒我看就算沒有個十分準也有個七八分了,真是沒個消停。”

  這個還真不是鄭明珠做得了主的事,她還真是無奈,陳頤安那個說法很客觀,若是太夫人真心想要找她的麻煩,她只怕還真得受了這委屈呢。

  想到這裡,她心裡如何歡喜的起來。

  真是出了狼窩再入虎穴呢。

  這時候,丫鬟去吩咐廚房煮的醒酒湯總算送來了,居然是墨煙親自送來的,鄭明珠接過來,親自遞給陳頤安,順便笑著看一眼陳頤安,就對墨煙笑道:“你早不做這端茶送水的活了,這是做什麼?又弄什麼鬼呢?”

  陳頤安就說:“是我吩咐她進來的。”

  墨煙道:“因要進來回話,見翡翠姐姐送了醒酒湯來,就替她當一當差。”

  鄭明珠點頭。

  墨煙便說:“因是大爺剛回來的時候的事兒,奴婢原本要進來回少婦人,因見大爺進來了,奴婢不敢打擾,只在外頭伺候,後來大爺點了頭,奴婢又見湯送來了,才敢進來的。”

  鄭明珠笑道:“什麼要緊的話呢,說這一串子,我知道你是最有分寸的,自然不會怪你,你只管說就是了。”

  墨煙這才道:“大爺進了門,剛到那邊兒垂花門,楊姨娘等在門口,要與大爺請安。”

  咦,這倒奇了。

  平日里姨娘們都是早上來給鄭明珠請安的,那個時候,陳頤安已經去上朝了,只有休沐的那天,才會在房裡,能見上一回。

  尤其是這兩月,雖然陳頤安什麼也沒說,卻是幾乎日日都歇在鄭明珠的房裡,偶爾有事,也是歇在外書房。

  這一點,鄭明珠自然清楚。

  難道姨娘們急了麼?可是看平日里的樣子,也該是方姨娘花枝招展的去迎陳頤安才是,怎麼卻是那一位冷淡的楊姨娘?

  唔,鄭明珠想起這位楊姨娘與太夫人的關係,又見陳頤安這個時候突然提到太夫人回來的時候,便不由覺得,似乎已經串成了一條線,隱隱約約指向某處。

  鄭明珠輕輕嘆氣,看向陳頤安,陳頤安輕輕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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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罰姨娘

  鄭明珠挺無奈的,這種事情,決定權終歸還是在男人那裡,對她來說,若是不許男人接近姨娘,那善妒的名聲就來了。

  問題是,就算她不怕這個名聲,她也管不住陳家大少啊。

  所以她只能說:“明日我會教導楊姨娘的。”

  陳頤安點點頭,又安排道:“我們家一直是看的太醫院的王醫正吧?平安脈十日一次?我看不如換一換,下次叫小蘇來請平安脈,開個方子做點丸藥給你吃。你好生調養著才是。”

  鄭明珠明白他的意思,她一直沒有身孕,陳頤安的壓力也大起來,自然便應是。

  說完了這件事,陳頤安又想起一事來:“大約後日,唐家長房老三就能到帝都了。”

  咦,這是個好消息,唐家過繼的事一直拖著,三叔來了就可以解決了。

  鄭明珠便笑道:“連這個你也知道?”

  陳頤安說:“既然答應了唐家,自然是要管的,上個月我就派了人去青州了,安排有人護送唐思華和其他家眷到帝都來,今兒才得的信,後日大概能到。”

  鄭明珠說:“那日我聽母親的意思,三姨母是要去唐家提親了?”

  陳頤安笑道:“唐家二小姐頗為能幹,表弟若是能娶了她,倒是好事。”

  這陣子鄭明珠雖然沒見過唐菱月,但因著掌管了外書房的緣故,倒是知道些事兒,陳頤安把內庫司的招標交給唐家來運作,衛江俊又愛幫忙,已經聯絡到七家織坊,且均有成品的樣品織出來了。

  鄭明珠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唐菱月在上帝都接管唐家長房資產之前,在青州和慶州,就已經有兩個織坊了,且在青州和慶州中間的商貿繁盛之地齊城,有一間頗大的綢緞鋪子,在當地都很有名氣。

  怪不得唐菱月當初一眼就認出來雲羽紗,原來是早就浸淫其中的。

  鄭明珠說:“七家織坊規模也不小了,我如今覺得,只是用來應付內庫司,實在是有些不值得。”

  陳頤安便笑道:“你又有什麼主意了?”

  鄭明珠笑道:“我能有什麼主意,我只覺得,帝都早年隻流行江南絲綢,這兩年又有了蜀錦,其他各種綢緞布匹,也並不是不好,而是少有人看見,如今唐家小姐既然已經找到了七家織坊,她又是原做過這行的,我想,再找幾家也不難,索性湊個十二家,一方面應付了內庫司招標,另外也可以開個大鋪子,把這些東西一起放在一個鋪子賣,這樣,單家的貨品或許量不足,十二家加在一起,也不少了。”

  陳頤安聽了笑道:“聽起來彷彿有些道理,只我哪有空理這個,也不過就是賺點子錢罷了,哪裡值得。”這話正中鄭明珠下懷:“若是你不嫌我笨,這件事就讓我來做吧,如何?如今唐家的鋪子裡頭分了乾股出來,你們正好多些錢用,也沒什麼不好。”

  陳頤安還有點遲疑:“你調養身子是正經,理這些事做什麼。”

  鄭明珠勸道:“反正外頭的事自有衛表弟和唐家小姐主持,我不過坐縤兒罷了,哪裡就累著了。”

  陳頤安沉吟了一下,方才道:“既如此,你便理一理罷。”

  一副不大看得上這點小錢的樣子,鄭明珠知道,太子黨主要的經濟來源,是在各地以米換鹽引,利潤豐厚,自然財大氣粗。

  而七皇子黨的主要勢力在以文閣老為首的清流,賺銀子的手段就差的多了,是以捉襟見肘,什麼下三濫的主意都在打。

  只是陳頤安哪裡知道,鄭明珠主要的目的是要唐家依托太子的支持,做的更大些而已。

  第二日一早,兩位姨娘按例來甘蘭院請安,鄭明珠著意的打量了一下楊姨娘,她的打扮和平日里倒也差不多,依然是沉默寡言。

  實在看不出來她在蠢蠢欲動。

  倒是方姨娘,似乎在開始從墮胎的陰影中復甦了過來,衣飾逐漸鮮亮,眼尾瞄的長長的,打扮的十分艷麗。

  這些姨娘真都不是省油的燈呢。

  方姨娘見鄭明珠待她們請了安,並沒有如平日那樣叫她們坐,倒是打量了她們兩個好一陣子,不由的有些惴惴不安,便自然而然的表現在了神情上。

  而楊姨娘依然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毫不動容,十分沉得住氣。

  鄭明珠晾了她們一陣子,終於說:“楊姨娘,我聽說昨天你到垂花門那裡給大爺請安去了?”

  方姨娘吃一驚,轉頭就去看楊姨娘。

  楊姨娘低著頭,表情很沉靜:“回少夫人的話,妾身昨天只是從那垂花門過,正巧碰見大爺進門,妾身不敢避讓,自然要與大爺請安。”

  鄭明珠點點頭:“你去哪裡,做什麼事要經過垂花門?”

  楊姨娘一點也不驚慌的道:“因妾身的舅母來拿妾身做的一點針線給太夫人送去,妾身便送到二門上去,是以經過垂花門。”

  這個時候就搬出太夫人來壓她了?看來太夫人回來的事她的娘家已經確定了。

  鄭明珠笑道:“你親自送東西二門上去?你的丫鬟們呢?按例你有兩個丫鬟服侍,倒要你自己去二門送東西?還有,你舅母到府里和你遞東西,可曾稟了夫人,夫人可曾允了?”

  楊姨娘沒想到鄭明珠完全當沒聽到太夫人這三個字,只得說:“因是太夫人吩咐的,舅母就沒有去回夫人了,只在二門上遞了話,就過來了。”

  鄭明珠依然當沒聽到太夫人這三個字,點頭道:“既如此,便是沒有回夫人了?也就是私相傳遞了,你進府的日子比我還長,府裡的規矩難道不懂,丫鬟們私相傳遞,那是要罰月錢打板子的,只是你好歹是大爺的姨娘,打了你只怕大爺臉上不好看,便革你三個月的月例便是。”

  不用她使眼色,瑪瑙立即脆生生的應了:“是,奴婢這便與張媽媽說。”

  這房裡的月錢,上至鄭明珠,下至後院的粗使丫頭,每個月的月錢都是管事媽媽一總從外頭關了來分發的,是以,革了楊姨娘月錢這事都不用稟報夫人,甘蘭院自己就可以做主。

  說完這個,也不容楊姨娘再抬了太夫人來辯解,立時吩咐瑪瑙:“你把院子裡伺候著的楊姨娘的丫鬟傳進來。”

  楊姨娘還似乎沒反應過來,鄭明珠第一次看見她平淡的臉上露出些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樣子來。

  姨娘們進來請安,伺候的丫鬟是留在院子廊下等的,此時聽裡頭傳,忙走了進去,鄭明珠劈頭就說:“你們兩個是伺候姨娘的,姨娘要私自遞東西到二門上,你們不勸,也不來回我或回夫人,再則,姨娘遞東西,居然親自走到二門去,你們是做什麼吃的?既不會勸也不會伺候,要你們何用?”

  兩個丫鬟一時就懵了,她們是楊姨娘進府就在她屋子裡伺候的,熬了兩三年冷冷淡淡的日子,如今見楊姨娘和娘家走的很密,知道太夫人要回來了,楊姨娘眼看地位就要水漲船高了,有太夫人在上,等閒管家媳婦也不敢對楊姨娘不敬了,她們這兩個心腹丫鬟自然也就有了盼頭,是以昨日楊姨娘打扮起來,到垂花門去等大爺,她們當然不會勸阻。

  舅奶奶拿東西的事,只是一個藉口罷了。

  沒想到,鄭明珠登時就發作起來,抬出太夫人絲毫不管用。兩個丫鬟忙跪下道:“回少夫人,姨娘也是許久沒見舅奶奶了,才想著遞東西的時候看一眼,說句話兒,望少夫人體諒。”鄭明珠道:“口齒倒是伶俐,瑪瑙,說與張媽媽,這兩個丫鬟不拘發到哪裡灑掃漿洗罷了,另挑兩個老實懂事,會伺候人的去伺候楊姨娘。”

  啊?在場所有人,甚至包括在鄭明珠身邊伺候的丫鬟,連同最近最受重用的墨煙,都不由的有點詫異。大家都心知肚明,楊姨娘的錯就在去垂花門等陳頤安,這在妻妾爭寵的後宅,簡直連個手段都算不上,哪家沒有這樣的事?當初方姨娘還曾送了湯去外書房呢,也不過就是被陳頤安斥責了兩句,把湯盅給砸了,鄭明珠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可這個時候,鄭明珠卻隨便抓一個漏洞藉口,既罰姨娘又罰丫鬟,把姨娘的兩個丫鬟都給換了,這處罰不可謂不重,這如今去姨娘房裡伺候的丫頭有這前車之鑑,自然就要更加小心,簡直是一舉一動都得把姨娘給看牢了才行。

  楊姨娘的兩個丫鬟連呼冤枉,求少夫人開恩,楊姨娘也反應過來了,跟著跪下,她說的卻是:“一點小事,少夫人就這樣處罰,叫人如何心服?”

  鄭明珠站了起來,一邊吩咐丫鬟:“服侍我去夫人那裡請安。”一邊對一臉憤懣的楊姨娘道:“往日里我當你是個聰明的,這才教導你,姨娘的面子不僅是大爺給的,也是我給的,你既不要這面子,那我自然也就不給了。”

  說完了又看了方姨娘一眼,見她俏美的臉上一點笑也沒有了,只是發呆,便也不管了,自顧自的扶了丫鬟,往榮安堂去。

  方姨娘見鄭明珠出去了,回過神來,連忙跟著丫鬟送出院子去。
調戲

  且不說楊姨娘如何回的自己屋裡,倒是方姨娘回了屋裡,就對奶娘曹嬤嬤道:“今後咱們可要小心了。”

  這曹嬤嬤是當初從江南陪著方姨娘進帝都進武安侯府的,因陳頤安念著方姨娘原是江南人,乍到帝都自然不慣,便答應伺候著她到帝都的嬤嬤並丫鬟都留下伺候她,原本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怎麼,進帝都不久就急病死了。

  方姨娘身邊除了武安侯府按例撥的兩個伺候丫鬟,便比其他姨娘多了這位曹嬤嬤。

  曹嬤嬤正埋頭做著針線,此時聽她進門就這樣說,忙放下針線站起來:“這是怎麼了?”

  方姨娘坐下來,把今天這事一五一十講給曹嬤嬤聽。

  方姨娘說:“早先我打量她是個省事的,好性兒,也不知怎麼就這樣兒了。”

  曹嬤嬤去把廊下小火爐上溫著的燕窩清粥端了進來,又撥了兩碟子小菜伺候方姨娘吃早飯,一邊說:“老奴是少見少夫人,倒不大清楚,只當初進府來見的那些事,比這件事厲害的有的是,也沒見她如何,今日倒也奇了。”

  方姨娘頗有點心有餘悸,她被灌藥墮胎之後,身子大大的虛了一場,這幾個月便安安靜靜的調養身子,再圖其他,雖說陳頤安這幾個月都沒來過她的屋子,她也並沒有什麼動靜,倒沒撞到少夫人手裡去。

  方姨娘說:“當初新進府,我冷眼瞧著,大爺並不怎麼親近少夫人,我試探了兩回,少夫人無知無覺,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便知道這是位菩薩,只要籠絡好大爺,這位少夫人實在是沒什麼要緊的。只我後來也是太心急了,才出了這事,不過那個時候那一位氣的病了一場,也還是沒動靜,我還打量她也就是這樣兒了。沒承想,今日這一丁點事,倒是發作起來,竟很有點威儀。”

  那曹嬤嬤因不大見識過鄭明珠,反倒容易想通些:“依老奴看,這位少夫人也並不是沒手段的人,當日你病了,她就做主把宣姨娘從通房抬了姨娘,宣姨娘又沒有身孕,沒緣沒故的抬她姨娘做什麼?焉知不是討好籠絡大爺的手段?姨娘瞧瞧,從那日起,大爺連著這兩個多月都是在上房歇的,連少夫人小日子的時候,也是如此,我瞧著,這位少夫人只怕是得了大爺的寵愛,才這樣有底氣發作的。”

  方姨娘卻說:“少夫人是什麼身份?如今又封了縣主,就算沒有大爺寵*,要發作誰不行?她又不像咱們,要大爺多來幾次才有臉面。”

  兩人商議了半日,依然不太說的明白,到後來,方姨娘嘆氣道:“罷了罷了,說也是說不清的,只是這些日子先安分著,看看再說,別像那一位那樣討了這樣沒臉。”

  一時又想到去了的宣姨娘,越發覺得心中不安起來。

  正說著,聽到隔壁楊姨娘的院子騷動起來,有丫鬟哭聲,張媽媽的斥責,楊姨娘也在院子裡哭了一場。

  兩人立刻停了說話,對視了一眼,靜靜的在窗下聽著。

  方姨娘知道這是今兒少夫人那處罰,要給楊姨娘換丫鬟了,服侍了好幾年,已經被收服的心腹丫鬟被換走,另外又送了兩個小丫鬟來。

  有這樣的前車之鑑,這兩個小丫鬟只怕越發要老實些才是了。

  這一手夠狠的,可是又是如此光明正大,楊姨娘就算去陳頤安跟前哭訴,也找不出什麼有力的理由來。  無非就一個,少夫人小題大做,可這樣壓根連個理由都是算不上的。

  方姨娘聽著隔壁楊姨娘哭罵:“不過一個奴才,就這樣硬仗腰子的,拿少夫人壓我,我又沒說要留了誰,不過想著收拾兩件東西給她們,也是服侍我一場,就連這都不肯,忙著就要拉出去,真是好奴才,這樣作踐我,今後有你的好日子過呢。”

  張媽媽說:“姨娘也不用張口奴才閉口奴才的,這院子里站著坐著的,誰不是奴才?主子都在上房裡呢,姨娘還不是收拾東西收拾出來的禍事,帶累了人,這會子倒有情義了,也不是不是我不通融,我也怕送東西挨了少夫人的罰啊。”

  方姨娘暗暗嘆氣,雖說跟紅踩白是人之常情,但這張媽媽也實在太小見了些,到底只是內院的管事媽媽,還沒混成外頭的管事媳婦呢,就拿自己當個人物了,今日看到楊姨娘如此,她就忙不迭的踩,也不想想,太夫人若真回來了,別的人也罷了,要收拾她倒是不難的。

  外頭鬧了一陣子,漸漸的沒了聲音。

  張媽媽拉了兩個丫鬟出去,交予崔大娘,又要選丫頭給楊姨娘送去,因姨娘那邊的丫鬟都是二等,也有些小丫頭子老子娘使了錢到張媽媽這裡,求照看著。

  一時選好了兩個丫鬟,張媽媽又領著去回鄭明珠。

  卻不料鄭明珠正打發人請了唐菱月來商議鋪子的事,兩人十分投緣,聊的十分開心,里間只聽到笑語不斷。

  張媽媽不敢打擾,只領著人在廊下候著。

  唐菱月因聽說了鄭明珠這個主意,十分讚好,她們尋來的緞子紗羅,價高量少,精美無比,極具特色,若是每一種單賣,難成氣候,如今合到一個鋪子賣,各擅勝場,單是這個鋪子,就十分新鮮。

  唐菱月說:“既是開舖子,也不必限定定要內庫司招標的那幾種,那些織坊裡也有些好的,也可一併放在裡頭賣,這些織坊,因出的量少,自己開舖子不划算,都是在別的大鋪子寄賣的,抽成高,又不穩定,如今既然開新鋪子,許他們用緞子折算入股。咱們又不用壓貨銀子,他們也安心,大家有好處,姐姐說如何?”

  鄭明珠擊掌笑道:“好!正合了我的主意,另再有,如今帝都幾個大的衣服鋪子,霓裳館之類,以及幾家珠寶鋪子,珍寶館這種,都是常年出入於富貴門庭的,可以與他們商議,推咱們鋪子的緞子,從中提成給他們。”

  唐菱月笑道:“姐姐說的是,做什麼款式的衣服用什麼緞子,什麼珠寶配什麼緞子,都是可以做文章的。”

  鄭明珠又笑道:“咱們鋪子裡也不妨延攬些手藝好的繡娘,慢慢的打出自己的名聲來。”

  唐菱月點頭稱是,兩人歡歡喜喜的直說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到了飯時,鄭明珠又留唐菱月吃飯,唐菱月笑著辭了:“姐姐賜飯,原不敢辭的,只原不知道今日姐姐要召喚我,我那邊又請了兩位大掌櫃過來商量,不好讓人久等,只得先回去了,改日再來與姐姐賠罪。”

  鄭明珠想她剛接手唐家,本來千頭萬緒,三房那邊又還沒死心,虎視眈眈,唐菱月這樣一個小姑娘,雖說有鬱叔幫忙,也正忙的厲害,便不多留。

  只在走之前,鄭明珠悄悄問她對衛江俊感覺如何,饒是爽利如唐菱月,也紅了臉,扭捏著不肯說。

  鄭明珠笑道:“咱們姐妹有什麼不好說的?閨中玩笑罷了,不是我幫著表弟說話,我看他倒是個好的,且又心誠,如今為內庫司這事,你們也很見了幾次了,多少也算了解了些,嫁人前能有這樣的機會,也是個福氣,總比兩眼一抹黑的強。”

  唐菱月微微笑,到底是商家女,總算沒那麼矜持,過一會兒才笑道:“別的也罷了,就是納妾這一條還要問一問。”

  鄭明珠心領神會的點頭。

  唐菱月的擔心也不無道理,衛江俊雖是犯官之後,到底是出身官家,從小兒就見慣了姨娘妾室通房這種事,很容易覺得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唐菱月又是商家之女,極少見到納妾,這一點問一問倒是應該的。

  說了一會兒姐妹間的悄悄話,鄭明珠親自送唐菱月到院子門口,便見張媽媽帶著兩個小丫頭子在廊下等著,問道:“什麼事?”

  張媽媽笑回道:“先前少夫人吩咐重新挑兩個丫頭給楊姨娘使,奴婢已經挑好了,給少夫人過了目,便給楊姨娘送去。”

  鄭明珠見唐菱月已經走了,便進了屋子,叫她:“進來吧。”

  張媽媽回道:“這兩個丫鬟,一個是咱們小廚房胡大娘的侄女,叫小蝶,一個是夫人那邊大丫鬟瑞雪的妹子,叫蜜兒,都是勤快懂事的。”

  鄭明珠瞧了兩眼,都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身量也還沒長足,便點點頭,說一句:“只管好生伺候著就是了。”

  兩個丫鬟便答應著,跪下磕了頭,張媽媽正要領了他們下去,鄭明珠卻道:“張媽媽略站一站,我問你。”

  張媽媽便轉身回來,一臉帶笑:“少夫人有什麼吩咐。”

  鄭明珠閒閒的說:“先前我聽見後頭院子吵的很,是什麼緣故?”

  張媽媽道:“回少夫人話,因先前我聽了少夫人的吩咐,到後頭院子裡看著原本伺候楊姨娘的兩個丫鬟小雲和娟兒收拾東西出去,楊姨娘生氣,在院子裡罵人,或許聲音高了些。”

  鄭明珠瞄她一眼,說:“雖說我今兒罰了楊姨娘,可到底也是姨娘,是大爺的人,我平日里也都留幾分顏面與她們,等閒不與她們計較,就算楊姨娘說了媽媽幾句,媽媽聽過就算了,何必與她說什麼?倒搞的這樣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張媽媽沒想到自己告個狀,倒自己挨了鄭明珠一頓排頭,本來還想說一說楊姨娘千奴才萬奴才的罵她的,此時也不敢說了,只是道:“奴婢不敢,許是催的急了些,只奴婢急著辦差,一時沒察覺,也是有的。”

  張媽媽一向是個識時務的,鄭明珠見她這樣,點點頭說:“媽媽也是跟我過來的老人兒了,這院子裡這麼些人也沒人越得過你去,便連我也是對媽媽多有倚重,平日里丫鬟們有不對的,不懂禮的,還要媽媽去教導,是以越發要自己尊重才是,姨娘說兩句,不過是出個氣,媽媽聽了只管來回我,我自然教訓她,沒的媽媽去和姨娘吵的,倒顯得我這院子沒上沒下,尊卑不分,叫人看了笑話,媽媽說可是?”

  張媽媽唯唯諾諾,沒口中的應了,鄭明珠又勉勵了幾句,便叫她下去。

  這媽媽心不大也有好處,容易收服的多。

  待晚間陳頤安回來,鄭明珠把楊姨娘這事兒跟他說了,又問他:“楊姨娘沒去你跟前哭訴?”

  陳頤安聽的好笑:“昨兒我在垂花門那裡就沒給她好臉色,她怎麼敢。”

  鄭明珠點頭道:“怪道呢,也是她非要尋個理由來堵我,且還抬了太夫人來壓我,我正不自在呢,其實她要敢當著我說,我就是想大爺了,去給大爺請安,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是了。”陳頤安有點詫異,不過轉念一想,她從小兒在朱氏手里長大,和在親娘教導下長大的自然不一樣,朱氏教她的德容言功,又是那樣的心腸,沒教給她當家主母的常識也是有的,陳頤安便解釋道:“她自然不敢說,她是姨娘,如何敢說想男人?這世上,唯一一個能正大光明說想我的人,就只有你了。”

  啊?鄭明珠又在這種貴族圈子里人人皆知的常識面前噎住了,然後臉就紅了起來。瞧了陳頤安一眼。

  陳頤安看得頗為有趣,忍不住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調戲道:“美人兒,想沒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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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感情好?

  鄭明珠忍俊不禁,陳頤安裝花花公子真不大像,單他那模樣兒太端正了,就真不像。鄭明珠伸手把他的手拍下去,笑道:“胡鬧什麼。”

  陳頤安順手就抓了她的手,拉的她踉蹌了一下,跌入陳頤安的懷中,陳頤安攬著她細柔的腰肢,輕輕笑道:“快說,想我沒有?”

  鄭明珠掙脫不了,只得把雙手搭在他肩上,說:“天天見,有什麼好想的。”

  陳頤安笑道:“那這樣我就走幾天,試試看你想不想。”

  說著就要走,鄭明珠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就伸手抓住他:“哎,你幹嘛去。”

  陳頤安哪裡是真要走,被鄭明珠一拉,順勢就轉回來,笑道:“又不想我,又不要我走,你倒是難伺候。”

  鄭明珠少見陳頤安這樣孩子氣的時候,哭笑不得,只得笑著哄他道:“怎麼不想你了,我不想你還能想誰?”

  陳頤安就笑起來:“既說想我了,那今晚就聽我的。”

  鄭明珠道:“我什麼時候沒聽你的了?”  

陳頤安古怪的笑了笑,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鄭明珠臉上迅速一紅,啐了一口,終於是掙脫了他。  陳頤安還在笑:“說定了啊,可不許反悔。”

  兩人笑鬧了一陣子,陳頤安才在一邊坐下來,鄭明珠親自端了參湯過來與他,陳頤安見她臉上笑出來的嬌豔的紅暈,覺得自己這個媳婦真是越看越順眼。

  唯一遺憾的就是太拘謹,便是兩人獨處的時候,都正正經經規規矩矩,一點也放不開,簡直不像夫妻,倒像……倒像御前奏對。

  這大約是如今陳頤安最不滿意的一點了。

  不過這個似乎急不來,陳頤安很清楚,這個和時間有關係,鄭明珠和婉柔順,又剛強明理,對他恭敬,對公婆孝順,待弟弟妹妹們關心,已經是一個好妻子了。

  現在又要要求她柔媚討喜,似乎要求太高了一點。

  陳頤安自嘲的笑了笑。

  鄭明珠按著他坐下了,便笑嘻嘻的親自開了櫃子,取出一個錦綢的小包裹來,打開來對陳頤安說:“眼見天一天天熱起來,正巧那日表弟送了一匹雲羽紗來,輕柔密實,早年曾經失傳過的手藝,最近才有呢,我瞧著顏色富貴,就送了母親,另要了一匹素淨的,給你做件小衣,你瞧瞧可好。”

  包裹裡是純白底銀色如意紋的雲朵一般輕盈的雲羽紗的小衣,論起富貴逼人,糟蹋東西,鄭明珠一點兒也不遜於真正的貴女,再好的料子也不當回事,只求做出來好。

  陳頤安揉揉臉,居然覺得有點驚喜。

  快兩年了!除了嫁進來的時候新媳婦給姑爺的禮裡頭有過一件衣服,這還是第一遭得了媳婦的針線。

  鄭明珠很是獻寶的抖開來給他看,她十分自信,她的手藝雖說和外頭靠這個吃飯的繡娘沒得比,不過也不差了,果然陳頤安摸了摸,又看了看,心情十分的好,笑道:“我媳婦兒的手真巧。”

  鄭明珠抿嘴笑:“晚點你試試合身不合身,我也少給你做這些,怕尺寸沒拿準。”

  陳頤安笑道:“我就這樣瞧著倒是覺得挺合適的。”陳頤安從小兒的衣物,除了外頭的大衣服是針線上的人做,裡頭的小衣,家常穿的便服,平日里身上帶的荷包之類,都是自己房裡的丫鬟做。

  宣紋就做了許多,後來有了姨娘,姨娘們也自然要給夫主做。

  不過鄭明珠問過了丫鬟,知道陳頤安在這上頭很是挑剔,兩位姨娘手藝都普通,陳頤安不大看得上。

  鄭明珠還是怕他嫌棄,就笑道:“雖說手藝不好,好歹也是我做了這些天,你就算不喜歡,也要將就穿兩次。”

  陳頤安笑道:“我媳婦兒做的,自然喜歡,且我瞧著,很不錯了,比大妹妹手藝還強些。”

  陳頤寬在陳家小姐中針線是最出眾的,常常孝敬哥哥鞋子襪子荷包什麼的,陳頤安要比自然是拿鄭明珠與家中的小姐們比。

  鄭明珠見陳頤安這樣歡喜,沒口子的讚她,倒不由的有點內疚,做男人的貼身小衣褻褲本來也算是妻子的分內事了,陳頤安這表現,眼見的就是從來沒有過的。

  他盡到了一個做丈夫的職責,可妻子……

  鄭明珠就不禁起了一種微妙的補償心理。

  陳頤安又問:“這料子不錯,夏天用倒是好的,你也該做一件才是。”

  鄭明珠鬼使神差的坐到他身邊,還把頭靠在他肩上,陳頤安雖然疑惑,還是很自然的攬了她,鄭明珠說:“我見料子還有,也裁了一件,還沒做出來,先趕著做你的了,回頭你試了,若是你願意,便照著樣兒再替你做一身吧。”

  這樣溫存,彷彿屋裡燒的全是紅燭,陳頤安依稀有種回到了新婚時的甜蜜感覺,那個時候,新進門的嬌美小妻子,溫柔害羞,緊張害怕的時候,會縮起來嚶嚶的哭。

  很讓人憐愛,想要呵護她。

  後來……

  後來發現她只會嚶嚶的哭,什麼也不會,母親說一句話,她能嚶嚶的哭一早上,自己說一句話,她能嚶嚶的哭一晚上。

  幸而如今她慢慢的長大了,依然溫柔害羞,可是遇事不再總是嚶嚶的哭了,她會站起來,會去試著解決她遇到的事。

  雖然在陳頤安看來,她的手段十分直接,甚至有點橫衝直撞,有時候缺乏一點分寸,但卻很新奇,往往有很妙的切入點,所以效果有時候出乎意料的好。

  想到某些事,陳頤安還不由的忍俊不禁,此時氣氛如此旖旎,他也溫柔的道:“也罷了,只別累著了,我橫豎不等著穿,如今至要緊的,便是要好生調養身子,早些生個兒子才是。”

  鄭明珠眨眨眼,五天之內,陳頤安是第二次提這個了,到底是哪裡來的壓力讓他這樣放在心上?

  鄭明珠的頭就在他的肩上,微微的香氣和熱氣縈繞在他身邊,她小聲說:“前兒蘇太醫來看過了,也開了方子,母親已經吩咐人照著做丸藥來吃了,這事兒……也急不來的。”

  陳頤安點頭:“做媳婦的,最易受刁難的便是子嗣傳承,我也是擔心你吃虧。你不知道,當初母親嫁進來也是兩年沒信兒,太夫人人前人後沒少刁難母親,到第二年尾,有了消息,越發不消停……如今且不說這個,如今眼看太夫人要回來了,雖說她也沒什麼法子動搖府裡的根本,可你這無子的事,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花樣出來。”

  這個事真的太無奈了,鄭明珠嘆氣。

  原本紅色的、旖旎的空氣似乎消散了,說到現實兩個人都挺無奈的,陳頤安再是算無遺策,也算不出自己媳婦什麼時候懷孕。

  鄭明珠忍不住問:“太夫人怎麼不消停的?”

  陳頤安道:“還能怎麼樣,總是那些無聊卻下作的手段,無非是趁著祖父不在家,要母親從早到晚站著伺候她,吃一碗杏仁露都要母親親手做,非要說母親做的才吃的下,吃了一口,嫌太甜,叫重做,重做的吃一口,嫌太淡,一共做了五碗,都只吃了一口,到後來倒哭訴起來,說母親怨望,不想要她吃,故意做的不好吃。”

  鄭明珠咋舌,這樣的婆婆,這樣下作的手段,也真可怕,可是也真無可奈何。

  對比自己,越發覺得還真是運氣好,遇到陳夫人這樣寬厚明理的婆母,公正大方,她是真心願意孝敬婆母的。

  可是媳婦伺候婆母那是應該的,這一手故意刁難,也是拿著禮法做出來的,竟沒有敢說媳婦伺候婆婆不對的地方。

  鄭明珠好奇起來:“那母親怎麼辦呢?”

  她倒是不擔心,陳頤安就在跟前,養的這樣玉樹臨風,顯然是沒吃虧。

  陳頤安笑道:“母親伺候了那一天,晚上就嚷肚子疼,請了七八個太醫,鬧到了天亮,中間還有個太醫糊塗的很,說不僅孩子保不住了,連少夫人都不行了,嚇得爹爹連舅母都請來了,當時舅舅還在京里做著禮部侍郎呢,一家子,舅母姨母表姨母表舅母來了十七八個,府裡不夠大,外頭停了半街的馬車,到第二日,滿帝都都知道了身為武安侯夫人的繼母刁難元配留下的嫡子和媳婦,一心巴望著人家保不住兒子。”

  這真是最簡單的法子,完完全全的陽謀,媳婦伺候婆母是禮法,沒法辯解,可那外頭還有人心呢,還有臉面呢,這種事,虐待親媳婦反而沒什麼人說話,無非暗笑兩聲,可一旦涉及元配嫡子,還有武安侯空懸的世子位,就熱鬧了。

  不過這種事,雖是陽謀,可關鍵還是要有靠的住的娘家,高門貴女最大的依仗,不是夫君,不是兒子,永遠是娘家。

  鄭明珠想到自己也有個足可依靠的兄長,心中也不由的十分歡喜。

  想了一想,又追問:“後來呢?”

  陳頤安笑道:“那會子我還在母親肚子裡,你倒來問我!”

  鄭明珠撒嬌道:“可你無所不知嘛。”

  陳頤安笑著擰她的臉:“我把你會說話的!後來祖父遠在河北都聽到風聲,提前回來了,母親還在床上養胎下不來呢,祖父發了一頓脾氣,也並不能怎麼樣,太夫人哭了一吵好容易娶了個媳婦回來,倒要我伺候她之類,這事兒就這樣算了。”

  鄭明珠眨眨眼:“就這樣算了?”

  陳頤安一本正經的點頭:“是的,就這樣算了,不過過了幾日,祖父就上本為爹爹請封世子了。”

  這樣也能叫就這麼算了?鄭明珠知道又被陳頤安耍了,不禁笑著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討厭,又哄我。”

  陳頤安笑道:“我說這個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叫你心裡留意些,三叔父、五叔父都是太夫人的親兒子,四叔父的姨娘是太夫人的心腹丫鬟抬的姨娘,一向是抱成一團的,太夫人回來後,想必也不會安生,你只記得,雖是以孝為天,你到底是縣主了,也不必失了身份,丟了朝廷的顏面。”

  鄭明珠知道這是陳頤安面授機宜,忙點頭應是,凝神細聽,陳頤安說:“太夫人雖是祖婆婆,到底年邁了,未免糊塗些,有些事你聽她說了就算了,根本不必去做,你身子也不好,有些事自然不能做,幸而平日里你也不必單獨去與太夫人請安,總是隨母親去,我也放心些。”

  鄭明珠會意,既然有陳頤安撐腰,那倒也免得後顧之憂。

  陳夫人又是與太夫人有多年的鬥爭經驗,想必也是吃不了什麼虧的,只需跟緊陳夫人就行。這樣一想,鄭明珠放心了不少。

  兩人絮絮說了半日話,開始因有些憂慮,還規規矩矩,到得後來,眼看夜深了,陳頤安越說越不正經,鄭明珠紅著臉打他,倒被他一把摟住壓到了床上,燭火搖曳了兩下,跳了一跳,就熄滅了。只聽到黑暗中鄭明珠壓低了的驚訝:“你做什麼……”

  陳頤安低沉的笑聲:“別動,你答應了我的。”

  “喂……”

  “明珠,來,這樣。”

  “陳頤安……唔,你……”

  有模糊的輕笑聲傳出來,這也是一個春意盎然的初夏夜晚。
嬸娘威風登場

  陳頤安關於太夫人的那番未雨綢繆說完才兩日,這一天,剛吃過了早飯,小姐們都還沒散,就有丫鬟來報:“那府里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來了。”

  這就來了?

  鄭明珠看了陳夫人一眼,陳夫人卻沒什麼異樣表情,只是吩咐幾位小姐各人回房去。鄭明珠心中又篤定了一點,見一群花團錦簇的人進來,便站了起來,待這幾位婦人給陳夫人請安後,她便過去給這幾位嬸娘見禮,站到陳夫人身後去。

  這三位嬸娘,三嬸娘生就一張瓜子臉,一雙吊稍眼,薄薄的嘴唇,穿的很艷麗,看起來頗有點精明相,四老爺是庶子,四嬸娘看起來有幾分老實像,神情中偶爾有一點卑微的樣子,大約也是庶女出身,只有五嬸娘,看起來竟然和鄭明珠差不多大的樣子,容長臉兒,個子嬌小,倒頗為嬌俏。

  這樣年輕,這應該是五老爺的繼室吧,鄭明珠想。

  陳三嬸娘坐下來笑道:“大嫂,我是來與大嫂商量一件事的,大嫂自然知道,眼看娘給父親祈福也有五年了,娘的身子如今越發不好了,一個冬就病了兩回,前日我們三爺與大舅老爺去廟裡看了娘,說廟裡清苦,供奉也不好,還是挪回來養病的好。”

  哎喲,這就要回來了?

  鄭明珠連忙看陳夫人,陳夫人一點兒不意外,只點頭笑道:“這也是應該的。”

  咦,這樣子說的話,那是早就商量定了的?陳頤安那日說有了七八分了,現在看來只怕十分準了吧。  陳三嬸娘笑道:“還是大嫂明理,只不知給娘預備那一處地方呢?那日我瞧了,慈安堂雖好,到底舊些,只怕要翻新一下才好。”

  陳夫人笑一笑,並沒接話。

  陳五嬸娘見狀,便接著開口說:“三嫂說的是,且慈安堂旁邊也沒有院子,只怕住不開。”

  這話什麼意思?鄭明珠這種對後宅諸事不大敏感的人都覺得這話有問題,偏陳夫人依然笑吟吟的,只是依然沒說話。

  鄭明珠就見陳三嬸娘給陳四嬸娘遞了個眼色,陳四嬸娘有點猶豫的嘴角動了動,終於說:“三嫂說的是。”

  陳三嬸娘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了她一眼,只得自己開口說:“大家意思也是一樣的,怎麼著娘也要住個大些的院子,便是咱們這些兒子媳婦進來服侍,也才便宜,大嫂您說呢?”

  這話說的,原來是打著太夫人回來的主意,要搬進侯府來?

  鄭明珠真有點佩服,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已經是能人了,還能說出口,那可真是神人了!

  這位三嬸娘看著也挺富貴的啊,難道是個空架子?

  陳夫人笑道:“三弟妹說的不錯,慈安堂空置了這些年,年久失修,看著破敗些,讓她老人家住慈安堂原是有些不妥,是以我已與侯爺商量妥當了,就請太夫人住到三弟府裡去吧,一則,三弟是她老人家親兒子,說句不怕外人笑的話,到底知疼著熱些,有三弟妹這樣的能幹媳婦服侍著,太夫人心胸一開,只怕就好了呢?二則,三弟府裡也是搬進去那年才翻修過的,到處都是乾淨整齊的,原就比這侯府住著舒服呢。”

  陳夫人又看了一眼陳四嬸娘和陳五嬸娘,笑道:“或者四弟妹、五弟妹那裡也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新宅子,自是舒服的多。”

  那陳四嬸娘嚇的雙手亂搖,忙忙的說:“大嫂說哪裡話來,我那小房子怎麼敢請老夫人回來住?太寒酸了,還是三嫂那裡好。”

  鄭明珠差點笑出聲來,忙低了頭,努力忍住。

  陳三嬸娘狠狠的瞪了陳四嬸娘一眼,對陳夫人道:“大嫂說笑了,娘可是這府裡正經的太夫人,若是不住在侯府,給人知道了,只怕得笑咱們家不知禮數,不懂孝道。”陳夫人笑道:“要論別人的議論,只怕拆散人家親母子才叫人笑話呢,也罷,既然三弟妹不情願,那自然不用請太夫人到三弟妹府上就是了,何況,這事兒也要問問太夫人的意思,太夫人願意住哪裡,咱們做兒女做媳婦的自然是只有聽的了,只是三叔要盡孝心怕就要麻煩些。”

  陳三嬸娘喜形於色,笑道:“大嫂說的極是,總得以娘她老人家的意思為準了,大嫂一向孝順,斷沒有娘想住哪裡,倒不讓她老人家順心的道理。便是咱們要孝順,又如何敢嫌麻煩呢。”

  顯然這是商量好的了。只是鄭明珠頗為詫異,陳夫人怎麼會答應的這樣順遂?按照她所知道的零星片段,也知道陳夫人與太夫人是勢不兩立的,當年老侯爺故去的時候,甚至留下遺言要太夫人到廟裡祈福,這完全是撕破了臉了,而這便是老侯爺最終的裁決了,由此可知,當年必然不止是後宅的腥風血雨,更有涉及到爺們的爭鬥。

  陳熙華是元配嫡子長子,三老爺是繼室嫡子,爭奪的最大目標,必然是侯爺之位。

  如今陳熙華襲爵,顯然太夫人派慘敗,太夫人豈不是恨死陳夫人陳熙華了?

  只怕還連同陳頤安和自己呢。

  在這樣的情況下,且陳家三嬸娘這幾妯娌還虎視眈眈想要趁機搬進侯府,陳夫人怎麼會答應的這樣爽快?

  換成自己,絕對會想法子拒絕的。

  一旦太夫人住進來,後續必然就是太夫人做主,讓自己的兒子媳婦進來服侍了。

  鄭明珠相信,連自己都看得出來,陳夫人怎麼會看不出來?

  那就是必然有後手了?

  可是鄭明珠怎麼也想不出到底用什麼法子才能化解這樣的事,當今天下,孝道最大,老夫人說要住進來,當兒子的做媳婦的要怎麼樣才能阻止?

  鄭明珠想不出來,只能不說話,本來也輪不到她說話,便安靜的在後面看著。

  陳四嬸娘,陳五嬸娘也歡喜起來,陳五嬸娘笑道:“既如此,我覺著,華茂軒那一片倒好,樹木好,又清涼,屋子也多,三四個院子,頗住得開了。”

  那一片在榮安堂後面,靠著花園,一片有四個院子連成一片,中間一個小花圃,種著些名貴的花木,另有一個小涼亭,亭外有清泉蜿蜒而過。

  原來早就選好了。

  陳夫人笑道:“那一片倒是不錯,太夫人若喜歡,那就收拾出來與太夫人住吧。”

  陳三嬸娘笑道:“娘必是喜歡的,大嫂實在有孝心,回頭我就去給娘請安,給娘回話,帶了人去給娘收拾一下東西,不過那廟裡原也沒什麼要緊的,當日原是去給爹爹祈福的,自然不敢奢華,一應用品只怕還要勞煩大嫂預備才是。”

  陳夫人一口答應:“這是當然,既然是侯爺奉養老夫人,自然就是我來預備了,三弟妹不用說我也想到了。”

  陳三嬸娘完全沒料到陳夫人事事都答應的這樣爽快,反倒有點不安起來,笑著帶點試探的道:“大嫂自然是想得到的,論起這些事,我們自然是比不了大嫂的,那我明日便去請娘罷。”

  陳夫人笑道:“明日去請,回來住哪裡呢?慈安堂原是曾翻新過的,三位弟妹尚且覺得舊了,不適合奉養太夫人,這華茂軒一帶,擱的如此久了,不收拾打掃過,怎麼敢請太夫人回來?三弟妹說可是?”

  陳三嬸娘笑道:“大嫂說的是,我只想著娘就要回來了,一時歡喜,就忘了原是應修葺打掃一番,果然是大嫂想的周到。”

  陳夫人笑道:“還有丫鬟婆子也要先選出來,一應都齊備了,再去請她老人家的好。”

  幾位嬸娘都忙點頭稱是,滿口子的讚陳夫人持家有方,設想的周到。

  幾人氣氛極其融洽,又笑著說了些閒話,幾位嬸娘才起身告辭。

  陳夫人親自送到榮安堂的院子門口,陳三嬸娘笑道:“天氣越發熱起來,只怕要早些收拾才好。”

  這就是要砸瓷實了。

  陳夫人笑道:“我也是這樣想,明日就叫人進來修葺罷。”

  “那敢情好。”陳三嬸娘大勝而歸。

  走的遠了,鄭明珠還隱約聽到陳三嬸娘得意忘形的笑道:“如何,我說她不敢不答應吧。再是不願意,好歹還有個孝字呢,大舅老爺如今又出了頭,怎麼也要顧忌些。”

  或許是事情太順利,便太得意了,聲音有些高,不僅鄭明珠聽得清楚,陳夫人也聽見了,卻只是笑,沒有說什麼。

  又聽到另外一個聲音恭維著:“也要三嫂親自來才行,我們哪有這樣大的面子。”

  不是四嬸娘就是五嬸娘,不過從先前的情形看,多半是那個伶俐的小嬸娘了。

  漸漸走遠了,再聽不見。

  鄭明珠跟在陳夫人身後,實在非常的不解,待三位嬸娘走的不見蹤影,鄭明珠終於忍不住說:“母親,這……”

  陳夫人笑道:“別擔心,我心中有數,這事橫豎不與你相干。”

  哪裡與我不相干了,今後再多一層祖婆婆,若是寬厚明理的,那麼只管孝敬著也就是了,如今這擺明了不好相與,且與自己正經婆婆都相與不了,自己今後夾在其中,樂子可就大了。

  鄭明珠不得不再努力一下,便說:“母親不如與父親商議一下再尋工匠進來也使得。”

  陳夫人笑了,拍拍鄭明珠的手:“好孩子,你只管安心,有我在,必不至於讓你為難,你也在這里站了半日了,且回去歇著去。”

  鄭明珠不好再說,只得怏怏的回去了。

  墨煙跟在鄭明珠身邊瞧見了全部過程,見她這樣,不由低聲勸道:“少夫人且別憂心,依奴婢想著,連少夫人這樣的新媳婦都能瞧出來不妥,夫人豈能不知道?既然答應的這樣痛快,必是有緣故的,橫豎這事是太夫人,侯爺、夫人,並各位老爺夫人的事,少夫人也使不上力,何必白白煩心呢。”

  鄭明珠嘆道:“說起來倒是簡單,如今太夫人要回來,幾位嬸娘也要趁機搬進來,瞧今天這場面,哪一個是好相與的?各自都有各自的算盤呢,我是小輩,話也沒有我多說一句的,哪有不煩心的,母親倒也篤定,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墨煙說:“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夫人雖寬厚,卻不是個糊塗性子,少夫人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少夫人且冷眼看著,奴婢想,這事必不至於如此。”

  鄭明珠雖覺墨煙說的有理,可是見話說成這樣,也想不出別的了,只想著這事沒有自己說話的地方,再擔心又能如何呢?

  便點點頭:“你說的是。”

  珊瑚在一邊笑道:“少夫人既這樣擔心,又不好問夫人,不如今晚問一問大爺,便有什麼話,由大爺去與夫人說,倒也便宜些。”

  鄭明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便說:“也罷,也就只有這樣了。”

  又想著今日原本說了要去外書房審一審這個月的賬目,便拋下這種心境,帶了人去外書房了。

  直到鄭明珠接手外書房,才大約知道陳頤安的進賬,雖不敢說驚人,也是十分可觀的,怪不得平日里一副錢財如糞土一般的派頭。

  每個月,單是江南來款,就有上萬兩白銀,更不用提各種名目的禮物孝敬,直是絡繹不絕,帝王寵臣果然熱的燙手。

  從這個月開始,唐家的分紅也開始入賬了,又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唐家的生意入賬鄭明珠心中是有數的,此時鄭明珠大約算了算,唐家的分紅竟是全數入了陳頤安的外書房,若是其他的渠道都是如此,莫非太子黨的錢財銀子也由陳頤安來調度?

  那這外書房可就非同小可了。

  既然陳頤安並沒有特地給她交代,鄭明珠好歹也知道這種事並不好直接問,她也就沒露出異樣來,只把這疑問存在心裡,今後留心便是了。

  只若是真的,怪不得當初陳頤安不放心交給鄭明珠管,也怪不得自己奪了宣紋的權,她將自己恨之入骨了。

  那如今這樣,意味著陳頤安是相信她了嗎?

  鄭明珠不由的沉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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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教媳婦

  晚間陳頤安回來的時候,鄭明珠也剛從外書房進來不久,服侍陳頤安換了衣服,洗了手,兩人對坐吃晚飯的時候,鄭明珠就已經忍不住了,反正這裡就他們兩個主子,也就管不得食不言的古訓了,對陳頤安說:“那日你說過的話,太夫人這要回來了,你可知道。”

  陳頤安毫無意外的點點頭,一臉輕鬆,還說:“今兒這個蔥爆羊肉做的好,你嚐嚐。”

  鄭明珠又說:“三嬸娘說要母親把後頭華茂軒一帶修葺出來,與太夫人住呢。”

  陳頤安笑道:“我說你急什麼,慌慌張張的,三嬸娘說什麼都不算。”

  “可是母親也答應了啊,還說明天就著人進來動工。”鄭明珠怎麼可能不急,你陳頤安成日在外頭,倒不用你服侍兩層婆婆!

  陳頤安還是笑:“那也不算。”

  咦,怎麼個不算法?鄭明珠忙問:“什麼意思。”

  陳頤安好整以暇的笑道:“不好生吃飯,在急些什麼,這事兒與你又不相干,瞧你這炮仗脾氣,真是一點就著,一點子事就急的飯也吃不下去,你瞧瞧母親的氣度,也該多學一學。”

  簡直把鄭明珠噎的半死,陳頤安這混蛋!

  鄭明珠也不吃飯了,就坐到炕上去,一臉怨恨。

  陳頤安忍俊不禁,他這媳婦,真是越發活潑靈動了,七情上面,高興起來,一臉甜蜜,整張臉熠熠生輝,似有發出瑩光來,把她逗的惱起來,就如現在這樣,一臉怨恨的坐在一邊生悶氣。

  可是,給她兩句好話,或是遂了她的意思,她又很快高興起來。

  真是越看越可愛,簡直逗不膩。

  陳頤安又吃了半碗飯,還舀了一碗湯,慢條斯理的吹著喝,見鄭明珠氣的咬牙,才笑道:“也不知你操的這是什麼心,有母親在前頭,你還怕什麼?”

  鄭明珠擔憂的說:“母親答應的這樣爽快,太夫人真住進來,又把幾位嬸娘都帶進來,這可就熱鬧了,我就不信,你又能多舒服。”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鄭明珠已經有一點了解陳頤安了,但卻還完全不了解陳夫人,這才有這種疑惑。

  陳頤安丟下碗,也坐到炕上去,攬著鄭明珠的肩,這會兒屋裡沒丫鬟,鄭明珠便沒掙扎,倒是溫順的把身子都靠了上去,'嗯'了一聲,等著他說。

  這個動作顯然取悅了陳頤安,他笑道:“當時到底是個什麼情形,你說說看?”

  鄭明珠也就細細的把當時情形說了一通,不無憂慮的說:“母親只一徑答應著,我自然是一句話也不好說。”

  陳頤安笑道:“有母親擋在前面,哪裡還用得著你說什麼呢?你只管放寬心就是。”

  兩母子一個模樣的口吻,鄭明珠真是鬱結的很:“三位嬸娘開始還有節制些,到了後來,見母親這樣好說話,便只管商量著要住哪裡了,我就不明白了,自己當家作主有什麼不好,又舒服又自在,為什麼要想搬進侯府呢?”

  陳頤安笑:“你當誰都有生錢的本事呢?幾位叔父分家之後,一茶一飯,一針一線都要自己張羅,又沒個正經營生,一家子坐吃山空,偏又不想丟了往日的排場,一樣要捧戲子,買古董,上酒樓,平日里依然是三茶六飯,金奴銀婢的使喚著,按年節做衣服打頭面,且弟弟妹妹們也眼看都大了,聘禮嫁妝哪樣不要銀子?當日那點家底只怕早虧空的差不多了,如今便指望著太夫人回來,一家子都搬進來住,自然什麼都是現成的。”

  敢情拿侯府當冤大頭呢。

  鄭明珠便更不解了說:“既如此,母親還答應?”

  陳頤安笑道:“你也是個笨的,難道母親還不如你不成?母親自然是明白的,你呀,就是太沉不住氣,一點子事當場就要有個黑白,急什麼,她們也不至於今日就搬進來。”

  鄭明珠急了,一下子掙脫他,坐直了與他對面兒:“我如何與母親比,我要能比,還來問你呢!”

  陳頤安便拉她的手,笑道:“看你,又急了,依我看,母親這是謀定而後動,先弄清楚幾位嬸娘到底要的是什麼,你想想,若是一開始就擺明了拒絕的態度,幾位嬸娘自然就要與母親糾纏太夫人的事,這後頭的怎麼說出來?只怕要等太夫人真住進來了,由太夫人來發話,到時候難免措手不及,又畢竟孝字當頭,越發不好說了,倒不如此時橫豎做不了準,引著她們都說出來,更清楚明白些,後頭該怎麼著也好有個章程。”

  是這樣麼?鄭明珠仔細想一想,似乎也對,至少今天連自己都很清楚,幾位嬸娘就是想隨著太夫人搬進侯府來,而且,她們看中的就是華茂軒一帶的那幾個院子。

  只是,鄭明珠疑惑的說:“母親今日答應的這樣痛快,原來都是可以不作數的麼?”

  陳頤安扑哧一下笑出來:“答應歸答應,有些事本來就是人力不可勝天的,要出點意外還不容易?到時候也怪不得誰。”

  啊?這樣子?鄭明珠眨眨眼,堂堂侯府也能這樣無賴?

  陳頤安似乎看出了鄭明珠的想法,笑道:“不是對誰都能講道理的,有些人本來就是一副無賴面孔,不依不饒的靠上來,難道還能指望說些道理,義正言辭就能把他駁回去不成?自然也就只能用些無賴的手段罷了,你刀比他快,錢比他多,還比他更無賴,他還能怎麼樣呢?”

  鄭明珠有點呆滯,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是陳頤安第一次在她跟前展露出這樣的一面,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陳頤安好笑,捏捏她的手。

  鄭明珠這才反應過來,說起來,自己那一日處理二小姐一事,倒也與這樣的說法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呢,只不過自己沒有想的這樣透徹罷了。

  這樣一想,鄭明珠突然覺得陳頤安似乎更親近了些,頗有知己之感,不由笑道:“那麼母親會怎麼做?”

  陳頤安想了想:“要看父親那邊的消息,那邊定下來,母親才會知道該怎麼做吧?”

  這是什麼意思?

  鄭明珠覺得,武安侯府兩代之間這些陳年舊事,遠比自己遇到的這些事更為精彩,此時又開始有了一種'大概又有八卦可聽了'的感覺。

  便笑道:“父親那邊會有什麼消息?”

  陳頤安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就沒聽到一點兒風聲?”

  果然,在陳頤安跟前弄鬼簡直就是白給,鄭明珠也沒指望著能糊弄過他去,便笑著坦白道:“我是聽說太夫人娘家的大舅老爺升官回帝都了,莫非父親的消息和這個有關?”

  男主外女主內,陳熙華的消息自然是與官場朝堂有關,鄭明珠這一點還是想得到的。

  陳頤安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下:“跟我弄鬼呢?這位大老爺原是工部左侍郎,聖上欽點了總理河道大臣,因治河有功,如今回京述職,我瞧著,多半待要定下來他是留京還是外放,再做打算罷。”

  怪不得陳夫人沒動靜呢,原來是局勢還沒明朗。也就是要等著看娘家這腰撐的硬是不硬鄭明珠總算明白了一點兒。

  陳頤安笑道:“是以我勸你別急呢,說句誅心的話,咱們府裡,最不願意太夫人回來的就是母親,更別說還要拖著幾位嬸娘一塊兒住進來,別說當年其實已經鬧的多少人都知道了,便是沒有,母親也不會答應的,要你操哪門子心呢。”

  那語氣,真是說不出的看不起人。

  鄭明珠被他說的無語,是真沒法答話,陳頤安說的很對,這是陳夫人的戰場,陳夫人的對手,並不是她的。

  鄭明珠有點訕訕的,便起身給陳頤安倒茶掩飾並討好一下,陳頤安笑道:“吩咐廚房做點子宵夜進來,你先前那模樣兒,但凡我晚一刻鐘說就要給我臉子瞧,害我晚飯也沒好生吃。”

  鄭明珠的確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便出去吩咐翡翠:“說與廚房,做點清淡好克化的東西來與大爺用。”

  翡翠忙去吩咐了。

  鄭明珠反身回去,坐回炕上,陳頤安捧著茶盅,笑吟吟的瞧著她。

  鄭明珠總覺得陳頤安目光如炬,早對她心中所想知道的清楚的很,她也不掩飾了,便笑道:“那天就聽你說了半截話,趁這會子空閒,你說當年,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呢?”

  陳頤安笑,一副我就知道你會問的神情,倒也不賣關子了:“也沒有什麼,自然是太夫人巴望著三叔父能做世子能襲侯爵罷了,對父親母親自然是百般的看不上,也頗做了些事,是以祖父自知不起之後,便要父親和幾位叔父各自分家,太夫人到廟里長住,為祖父祈福。”

  鄭明珠說:“怎麼當初我聽說是祖父去後,太夫人主持分家,再去與祖父祈福呢?”

  陳頤安笑道:“這也是祖父的意思,到底一家人的體面,雖說紙包不住火,鬧的滿帝都都知道,便是父親,又有什麼臉面呢?終究是家務事,名聲好聽些罷了。”

  鄭明珠暗忖,大約陳熙華是勝利者,是以能夠大度起來,這種事情,最介意的自然是失敗者,這太夫人要回來了,只怕就消停不了了。

  如陳頤安所說,畢竟孝字當頭,如何擋得住?

  也很可惜當初是這樣說的,因對外說的是太夫人主動去廟裡祈福的,如今太夫人要回來,也就攔不住了。

  幸而朱氏是爹爹送去的,不然,今後非要回來倒又是一個麻煩事。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就已經見到有管家媳婦進來回話,已經找好了工匠班子,只等陳夫人點頭,就進來開工了。

  陳夫人只囑咐:“也罷,這就吩咐他們進來,今日把門戶看緊些,吩咐各房的丫鬟和年輕媳婦們都自己警醒些兒,繞著華茂軒那一帶走。”

  那管事媳婦應了是,自去酌辦。

  陳夫人又囑咐鄭明珠:“錦蓮榭那邊兒多安排兩個丫頭守著幾處橋,預防外人不認得路,萬一走錯,惹出麻煩來,橫豎就今兒一日,也不難。”

  一日?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昨兒經陳頤安分說過了,她心中多少有些譜了,雖說對陳夫人不了解,對陳頤安她卻是絕對信任了,此時大約已經想到了陳夫人的意思,自然也就不多嘴了,便笑道:“是,小姐們嬌貴,自然是最要緊的。”陳夫人也並沒有拿這些當個事兒,說完了這個,便又與她說起別的事來,到這兩年,陳家的公子小姐們紛紛長大,事兒就漸漸的多了起來。

  高氏小姐的事之後,陳頤青被侯爺陳熙華打了一頓板子,如今還在自己院子裡養傷,他這個樣兒,陳夫人越發不敢給他說別的小姐了,依然是求尚主,如今這邊尚主的事也準了,過幾日就要下旨賜婚。

  陳頤鴻也滿過了十六歲了,陳夫人也要給他尋個媳婦,他是有爵位的,陳夫人與鄭明珠商量著給他求一位嫡出的小姐才是。

  還有過年就十四歲的陳頤雅和陳穎嫻,已經有人家託人來問了,嫡出庶出的公子都有,還得託人打聽孩子的品性,不過兩位小姐年紀還小,還可以從容相看。

  陳夫人說了這些,又帶著鄭明珠開了後頭屋子裡的箱籠,找些上好緞子,首飾,分別給幾位小姐。

  陳夫人道:“嫻丫頭的嫁妝,從她出世我就在給她攢了,倒是已經七七八八了,府裡有規矩,嫡女出嫁,公中出兩萬兩的嫁妝,庶女也就是一萬兩,只雅姐兒身份不同,姨娘是有誥命的,自然比其他幾個姨娘養的小姐不一樣,這個到時候侯爺做主就是了。府裡規矩原是每季小姐們八套新鮮花色的衣裙,夏天的衣服此時已經得了,只如今她們大了,外出應酬多起來,零星預備衣服裝扮,也是要緊的,不然到了外頭,天天都是那幾套衣服,未免叫人笑話,且雖說嫡庶有別,到底是親姐妹,差別也不在這上頭,料子首飾還是要差不多的才好。”

  鄭明珠細細聽了,她從小沒有親娘教導,如今陳夫人就開始手把手的教她這些了,一府主母也是大學問,尤其是一些小節上,若是不經意露了些什麼不妥,就是人家一輩子的笑柄。

  一時找了些江南的綢緞,都是素雅嬌嫩的花色,陳頤寬、陳頤雅、陳穎嫻一人五匹,雖說是為了小姐們的交際多做些,卻也不好完全空過兩位小些的小姐,只兩個小些的妹妹一人兩匹,應應景。陳夫人命明日就叫繡娘進來給小姐們裁衣服,又找出幾副頭面,都是赤金底的,紅寶石,青金石,祖母綠的都有,珠子石頭都有蓮子般大,又有幾副翠的一汪水般的鐲子,叫給小姐們送去。

  陳夫人對鄭明珠說:“首飾倒不好給過於新的,平日里預備著,每季都添幾件,這樣新舊都要有,看著才像,若出去一次,頭上身上全是新的,反倒叫人看了笑話,也不像咱們這種人家做事的樣子。”

  鄭明珠點頭應是,兩人親親熱熱的說著話,院子後頭已經隱隱約約傳來工匠開工嘈雜的聲音了。
林姨娘

  鄭明珠心中一直惦記這事,到第二日,已經聽不到聲音了,果然工匠們都撤了出去,鄭明珠一時好奇,特地過去華茂軒看了一次,施工的帷幔倒是還沒撤,只裡頭一個人也沒有,有幾間屋頂的瓦扒了些要換,露出一個一個大洞。

  或許是得了管家媳婦們的囑咐,這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因如今府里人口少,捱的近些的樓館也並沒有住人,倒也安靜。

  鄭明珠看了一回,順腳就往右邊走,繞過半坡,穿過小暖棚,經過一片花林,就能看見小姐們住的錦蓮榭南面的橋。

  鄭明珠自從管著小姐們的瑣事以來,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錦蓮榭,到底也是大家子的小姐,規矩教養都是好的,並不難伺候,也沒有千刁萬惡的小姑子刁難嫂子的戲碼,就連最有底氣的庶出二小姐陳頤雅,自從收拾了那一回之後,對嫂子也是客客氣氣。

  雖不親近,倒也沒敢做什麼。

  到底是十來歲的小姑娘,能有多惡毒?

  南邊上去一片花榭後頭就是兩間小小的屋子,住的是四小姐陳頤貞,鄭明珠走進去,陳頤貞正在屋裡與她姨娘說著針線,見了鄭明珠,忙起身見禮,又讓她坐了上首。

  見鄭明珠來了,林姨娘就侍立在一邊,並不敢坐了。

  這位林姨娘倒是規矩,鄭明珠是昨晚一個人默默的梳理太夫人和眾位嬸娘的親戚人事關係的時候把她理出來的。

  當年,陳熙華得封世子之後,太夫人以陳夫人有孕不能服侍夫君為由,把一位娘家的遠房表小姐送與陳熙華做妾。按理說,這樣的出身,這位表姑娘在這府裡立足應是艱難的,別說陳夫人不會待見她,就算是陳熙華,只怕也煩她。

  可是這位林姨娘,不聲不響在這府裡也漸漸的站穩了腳跟,幾年後,陸續生下一女一子,如今十三歲的四公子陳頤禮和十一歲的四小姐陳頤貞。

  這位林姨娘,容貌中上,三十出頭的樣子,眉宇間幾分柔婉,已經有了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的姨娘,還有這份恭敬小心,鄭明珠多少明白了她能在這府裡生存下去的緣故。

  陳頤貞親自倒了茶,雙手奉給鄭明珠:“嫂嫂喝茶。”

  鄭明珠接了茶,笑著讓林姨娘坐,一邊對陳頤貞道:“那邊華茂軒要整理出來迎太夫人,這幾日只怕吵著你了?”

  林姨娘道了謝,也只敢在小杌子上坐了。

  陳頤貞一向是個省事的姑娘,靦腆話少,又懂看人眼色,此時忙笑道:“隔的遠,也並不吵,我已經約束了丫頭婆子,少過橋去,免得碰到外頭的人。”

  鄭明珠點頭,又過問了幾句日常起居的事,見林姨娘在一邊一直只微笑,半點兒沒插嘴的意思,心中不由的暗暗點頭,坐了一盞茶時分,便起身去別的小姐屋裡去了。

  陳頤貞忙起身送到院子門口,林姨娘跟在身後,待鄭明珠走遠了,才對陳頤貞道:“這些日子越發要小心,你只多親近你這嫂子,多孝敬夫人,別的一概不要理,有什麼事,只管走遠些,越早撇清越好,那個老……夫人回來一準沒好事。”

  陳頤貞勸道:“姨娘別擔心這些個,我都省得,這府裡是爹爹和母親做主,太夫人回來也不過就是供起來的菩薩,能做什麼?我自然不會糊塗的。”

  林姨娘與陳頤貞回到屋裡去,一邊說:“如今這太夫人要回來的風聲才一出來,有些人的心思就活絡起來,滿心盼著這侯府要變天了,也不想想,當年太夫人還是這府裡的侯夫人呢,世子位依然沒落在三爺身上,自己也被逼著到廟裡去了,如今回來,一個老婆子能做什麼?無非就打算著,這府裡老侯爺沒了,誰也大不過她去,要拿著一個孝字壓一壓人,在府裡鬧一鬧,終究能成什麼?”

  陳頤貞只笑著聽,她知道她姨娘從來就不願與人為妾,寧願粗茶淡飯也要嫁個正頭夫妻,卻因繼母巴結太夫人,竟逼著把她送了來,她那滿心的憤懣和不甘,十幾年來也並沒有淡去,勸也是沒用的,聽她念一念也就罷了。

  林姨娘念叨了一陣子,又說:“四小姐,你是這府裡正經的小姐,嬌貴的女孩兒,萬不可和那些人一起鬧去,尤其是你那幾個嬸娘,又蠢又貪,自己沒本事,只想佔別人的便宜,也是姨娘連累你,因著姨娘這點子身份,只怕有人會來尋你說話,你不管她們說什麼,你只答應著就是了,回頭就去告訴夫人和少夫人,你要記得,別說如今你在府裡要靠著夫人與少夫人,就算你出了這門子,能給你撐腰的還有誰?也不過是侯爺,將來就是大爺了,和別的人可不怎麼相干。”

  陳頤貞笑著點頭:“姨娘放心,我知道。我一個姑娘家,能做什麼呢?”

  林姨娘就這一子一女,一輩子的指望都在他們身上,如何那樣容易放心:“你瞧這二小姐,一心要比過三小姐去,真是個蠢的,三小姐再不聲不響,那也是府裡唯一的夫人養的小姐,不論在哪裡,都比她尊貴。花姨娘便是再有誥命又如何,三少爺二小姐的婚事還不是夫人侯爺做主,尤其是二小姐,女人一輩子好不好,還不是看嫁的好不好,夫人但凡有一絲歪心腸,二小姐現就吃不完的虧,在這府裡爭的長短有什麼用?好孩子,你聽話,多孝敬夫人,才是正理。”

  陳頤貞耐心的聽著,一點兒沒對林姨娘這隔三差五就要說一次的說辭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來,正在這個時候,小丫鬟在門口報:“花姨奶奶來了。”

  陳頤貞與林姨娘對望一眼,一起站起來,到門口讓道:“姨娘來了,快請進來。”

  花姨娘一臉笑,大概是剛從二小姐屋裡過來,笑道:“我聽說四小姐前兒有點咳嗽,如今可大好了?”

  陳頤貞笑著讓座兒,叫丫鬟奉茶:“多謝姨娘想著,已經好了,前兒二姐姐還送了點心來,還沒去給二姐姐道謝呢。”

  花姨娘笑道:“謝什麼謝,你喜歡吃,只管打發丫頭去你二姐姐屋裡取,那還是三少爺在宮裡頭得的,也送了一盒子來給我,我瞧著倒比往常吃的好些。”

  花姨娘是炫耀慣了的,陳頤貞和林姨娘都並沒有露出什麼來,只是坐著扯了幾句閒話,花姨娘便道:“聽說這華茂軒修葺出來是要迎太夫人回來?”

  林姨娘一臉驚奇:“姐姐這是在哪裡聽說的?可是准信兒?”

  花姨娘道:“妹妹是太夫人的姨表外甥女兒,難道家裡沒有個什麼信兒?倒來問我,我也不過是聽一個管事的媳婦子說的,準不准我也說不上。”

  林姨娘笑道:“我那邊家裡也沒什麼人了,且也與太夫人娘家說不上話兒,哪裡知道這些個。”

  花姨娘就笑笑,見她嘴緊的厲害,心裡雖不屑,卻也便不再說了,只胡亂扯了幾句,才告辭走了。  因華茂軒的修葺,侯府一干人等不論什麼心思,熱鬧了兩天,又因再無動靜而沉寂了下去。

  這樣子,自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這一日晚間,是三位嬸娘連同三位叔父都一齊來給侯爺請安了,正巧陳頤安鄭明珠都在榮安堂,聽陳夫人連同陳熙華在商量幾位少爺小姐的親事,此時聽說,陳夫人對陳頤安道:“你們看看也好。”

  尤其是鄭明珠,她是今後的侯夫人,這這些爭鬥是必然要經歷的。

  陳頤安與鄭明珠就一起到門口迎接,幾位叔父鄭明珠都不認得,不過好在有陳頤安在,隨著他見禮也就是了。

  一時各自都請了安見了禮,坐下來大一屋子,陳頤安和鄭明珠都退到了陳熙華和陳夫人身後,眾人扯了幾句閒話,五老爺就忍不住的問道:“大嫂,這華茂軒修葺的如何了,要什麼時候才能完工?咱們明日去給娘請安,也好回娘的話。”

  陳夫人笑道:“正修著呢,要論完工,可就不好說了。”

  陳三嬸娘立刻問:“不過是修葺一下,又不是多大一個工程,怎麼就不好說了。”

  陳夫人道:“因幾位弟妹催的急,我一著急,第二日就叫了人進來修葺,沒承想,剛扒了幾片瓦就掉了一片下來砸傷了一人,如今工程便停了下來。”

  陳三嬸娘道:“我道什麼要緊事呢,不過掉一片瓦,給那人幾兩銀子,叫他回去養一養就罷了,嫂嫂什麼大事小事沒經過呢,這麼一點子事,嫂嫂自然會處置了。”

  陳夫人笑道:“可不是,我雖沒經過什麼事,但好歹見過幾件,弟妹或許不知道,當時我一看這個,就想起當初寧國公家裡,也是為了把老家的老夫人接了過來住,修葺房舍,也是因急了,就沒有看日子,急著動土,也是在修葺的時候,有片瓦掉下來砸傷了一個工匠,他們家也是就像三弟妹說的這樣,並沒有當一回事,只幾兩銀子打發了工匠,接著修葺,後來完工了,請了老夫人住進去,三弟妹你猜怎麼著,不出一年,世子就急病沒了,又過了一年,寧國公也沒了,禮部上本由寧國公的弟弟承爵,新寧國公承爵才半年光景,就以謀害寧國公並寧國公世子之罪抄了家,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可憐那本來要回來享清福安享晚年的太夫人,也被一杯毒酒賜了自盡,寧國公傳承三代的爵位也沒了,連第一代寧國公配享太廟的殊榮也給奪了,慘相就不必說了,可不就是因為那一片瓦嗎?”

  陳夫人笑吟吟的對著陳三嬸娘那陣青陣紅的臉色,說:“我當時一看,可嚇的不得了,即刻就命工匠們停了工,又親自去回了侯爺。”

  三老爺皺眉道:“大嫂你這是什麼意思,給娘預備住處,怎麼就扯到寧國公家裡去了,莫非娘還能跟寧國公老夫人一樣不成?”

  鄭明珠正覺得陳夫人這番指桑罵槐十分精彩,不承想竟然聽到這位三老爺這樣說話,這……這也太蠢了吧。陳夫人就笑道:“三弟真會說話,居然說太夫人和寧國公老夫人是一樣的,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呢?到底是親兒子。”

  若不是這樣的場合,鄭明珠真能笑出聲來,不過見陳頤安一臉淡定,鄭明珠也有樣學樣,低眉順目,心中大樂。

  陳三嬸娘扯了扯三老爺的袖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五老爺忙接口掩飾過去:“那大哥如今預備怎麼著呢。”

  陳熙華道:“這樣要緊的大事,自然不能馬虎,昨兒已經請聖上欽封的一虛大師替咱們家算過了,因貿然開工,已經損了福氣,須得先靜一年,再擇好日子開工才行,否則,家里長輩有血光之災,我想著,咱們是要恭迎太夫人回來養病的,斷沒有給她老人家招災的道理,自然就不敢動了。”

  三老爺急了,一拍椅子扶手:“這是什麼混話,要等一年,哪有這樣的道理?”

  陳熙華劍眉一豎:“你幹什麼,這裡也是你能拍桌子的地方?真是反了你了,打量爹爹不在了,我就管教不得你麼?”

  所謂長兄如父,沒了爹爹,兄長為大,陳熙華就是要說他不敬兄長,打他板子,他也沒處伸冤去。  三老爺脖子一縮,沒敢接口。

  陳熙華又道:“一虛大師是聖上欽封的仙師,德高望重,等閒如何肯來看你私宅?還不是念著這是與太夫人有關的大事,我才再三求請,一虛大師給了面子來瞧了,你那嘴裡還敢說這樣的話,若是傳出去,這藐視朝廷之罪,你可吃罪得起?”

  唔,侯爺今日就是在這里鎮場子的!

  四老爺左右看看,嘴動了動,還是沒有開口。

  五老爺見兩個哥哥都指望不上,只得道:“這一年也未免太長了些,如今既然要請娘回來,也回過娘了,到處親戚都知道了,到這會兒了,突然說要等一年再去請娘回來,要如何給娘和眾家親戚說呢?”

  陳夫人笑道:“五弟說的是,因是今日才請教的一虛大師,本想明日請幾位叔叔和弟妹們商議呢,可巧你們就來了。我與侯爺商量過了,咱們府裡不能動,這是沒法子的事,可幾位叔叔府裡卻是新宅子,連動也不必動就可以迎太夫人住進去,且三叔五叔又是太夫人養的,不如迎了太夫人暫住一年,母子越發親近不說,也免得不好給親戚們交代,弟妹們覺著呢?”

  那位伶俐的小嬸娘說:“既然華茂軒動不得,那慈安堂也還可以住吧。”

  陳夫人看她一眼,笑道:“華茂軒既然動不得,慈安堂自然也動不得,五弟妹竟然還沒明白嗎?”

  這就是陳頤安所說的無賴了吧?鄭明珠暗想,總之就是我說住不得就是住不得,你說破天我也說住不得,你能奈何?

  加上先前寧國公那段說辭,意思已經很明確了,要接回來可以,不住我們家就行!

  如今陳夫人叫人進來扒兩片瓦意思一下,也就有了說辭,尤其是對外頭,只怕當年武安侯府的熱鬧還有人記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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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陣倒戈

  幾位叔嬸不由的互相看看,交換著眼色,陳熙華、陳夫人穩如泰山,半點不著急,最後還是三老爺說:“大哥這意思我曉得了,無非就是不情願娘回府來,這個做兄弟的也無法,隻大哥當初當面應了舅舅,這舅舅跟前要如何交代,大哥還得想一想吧?”這三老爺真是個二楞子。且張口閉口的搬舅舅,你舅舅就是天皇老子,對侯爺來說也是個繼舅舅罷了。

  陳熙華皺眉道:“三弟說話可要放明白些,如今就算說破天去,把這緣由始末拿到外頭去說,誰也不敢說我不誠心迎太夫人回來,若不是因為那日三弟妹、四弟妹、五弟妹過來說的那麼要緊,催著你嫂子要趕著請太夫人回來,至於這樣子急著開工,損了太夫人的福氣麼?那一日三弟妹說的話,聽見的可不止一個人,再三的說要趕著收拾,說已經回過了太夫人了,催的那樣子,偏你嫂子純孝,聽了也急的不得了,才連日子都沒看,就趕著開工,如今倒成了我們不情願了?三弟說話也要有個譜儿,就算太夫人是你親娘,大舅老爺是你親舅舅,也沒你這樣說話的。論理,你敢說這樣的話,就算我不給一頓嘴巴子,舅舅只怕也饒不了你!舅舅縱然偏心,只怕也偏不到這個份上,若不然,幾位弟弟與我一起見舅舅去,我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沒有公道這兩個字了!”

  五老爺見三老爺被陳熙華一頓臭罵罵的脖子都梗起來,又一向知道他是個二楞子,真怕他又說出什麼話來,弄得場面難以收拾。他們的目的只是來接親娘回來,可不是為了和侯爺大哥撕破臉呢。

  五老爺趕緊的打圓場:“大哥息怒,三哥只是不會說話,心裡萬萬不是這樣想的,大哥要接娘回來,那是早就說定了的,自然不至於在此時反悔,不過是一個住的問題,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一家人商量商量,總能想出法子來。”

  那三嬸娘眼珠子一轉,突然說:“五弟說的是,依我看,侯府這樣大,哪裡擱不下幾個人呢?我瞧甘蘭院那是當初大侄兒成親那會子新修葺過的,一應都是新的,又是前後幾進的院子,寬寬綽綽的,且這新屋子,全是喜氣,娘若住進去,只怕更高興些呢。”

  說著就掩嘴笑。

  原來還有更無賴的,鄭明珠開了眼界,這無端端的,就看上她的屋子了,只怕她要是不答應,這三嬸娘還能開口請陳夫人把榮安堂讓出來呢。

  不過鄭明珠也不急,這屋裡又不是住著她一個人,陳頤安多跋扈的一個人啊,他不找人麻煩就不錯了,這位嬸娘倒來惹他?

  這個時候,主意打到了陳頤安頭上,這個是連自家爹爹親娘都要讓他三分的人物,此時也不管什麼小輩長輩了,在陳熙華身後笑道:“三嬸娘,侄兒正有一件喜事要跟您說呢。”

  一家子人都不知道陳頤安這是啥意思,不過陳熙華和陳夫人依然一臉淡定,鄭明珠卻是十分信任陳頤安,也是依然不動容,只是聽著。

  三嬸娘一怔,笑道:“大侄兒有什麼好事不成?”

  陳頤安笑道:“當然是好事,你侄兒媳婦有身孕了。”

  啊,我什麼時候懷孕了?鄭明珠眼睛都瞪大了,當然她低著頭裝文靜,此時就變成了裝嬌羞,陳頤安接著說:“大夫說了,我媳婦月份還輕,要萬分小心,別說挪屋子,就是挪櫃子都不成!”

  一句話頓時噎的三嬸娘倒了氣,正想再說什麼,陳夫人已經接口道:“是呀,這是子嗣的大事,定要小心才是,想當年,我就差點沒了安哥兒,這二十年來每次想著都還後怕呢。”

  陳夫人提到這件當初滿帝都都知道的事,立時就把三嬸娘想說的話給噎了回去。

  陳頤安又對四老爺笑道:“四叔父,本來想著明兒給您老請安去,順便跟您說一聲兒,您那回跟我說的柏弟那事兒,如今有了點眉目了,雖說不十分準,也有七八分了。”

  陳頤安口裡的柏弟,應該便是四老爺家的大兒子陳頤柏,陳熙華一係有權有勢有人,兄弟的兒子來求照看,找門路,尋前程都是平常事。

  鄭明珠眨眨眼,這是要當面策反四老爺啊,陳頤安這一手太狠了。

  之前一個字也不說,就是要留著當面策反你,到底是兒子的前程要緊還是這些人要緊。

  為了兒子的前程,就算明知道前頭有個坑,你也得跳下去。

  四老爺顯然措手不及:“啊,啊,太好了,安哥兒你怎麼沒早說。”

  陳頤安矜持的笑一笑:“我也是今兒晌午才得的消息,原想著明天去給叔父請安說一說的,沒承想今天叔父就來了,如今就便兒說了罷。”三老爺和五老爺他們都一臉不自在,四老爺此時總算反應了過來,有點訕訕的,望兩眼三老爺五老爺,又望兩眼陳頤安,尷尬的搓搓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四嬸娘卻是忍不住了,說道:“大哥大嫂的難處我們已經盡知了,其實依我這點小見識,太夫人回來也不是為了住的奢華富貴,不過是為了一家子團聚,看著兒孫們熱鬧,享天倫之樂,是這個意思,三哥府裡雖不如侯府寬敞,卻也不小,且又是前年出了爹爹的孝才粉刷過的,也很看得過去了,如今侯府裡沒法住,何不請太夫人住到三哥的府裡去呢?一則太夫人見了三哥三嫂也歡喜,二則也免得兄弟們為難。”

  想一想,她又補一句:“待侯府裡能動工收拾了,再看太夫人的意思也罷了,大嫂說可是?”

  陳夫人笑道:“四弟妹這個主意不錯,三弟妹你覺著呢?”

  三老爺臉色鐵青,陳三嬸娘眼裡似要出火似的,她不敢瞪陳夫人,只狠狠的瞪著陳四嬸娘:“你在胡說什麼?娘是侯府的太夫人,若是回來不住侯府,叫外頭人看著像什麼話?到時候,豈不是笑話侯爺不懂孝道,不敬嫡母?”

  這陳四嬸娘臨陣倒戈,此時已經沒了退路,雖說平時有些怕這個嫂子,此時也得硬著頭皮道:“侯爺也並沒有說太夫人一直住外頭,這一年過了再收拾好了請太夫人住也就是了,誰家沒個難處呢?哪裡就笑話到咱們這裡來了,再說了,就算是侯府的太夫人,願意跟著親兒子住也是天理人情的事,別人家也有這樣子的事,豈止咱們家。現如今咱們幾個兄弟,也就三哥的府邸大些,又是新粉刷過的,我們家要不是只有三哥家一半大,實在住不開,怕委屈了太夫人,也願意請太夫人到我們家住的,莫非三哥還不願意不成?說起來,當初太夫人最疼的就是三哥了。五弟、五弟妹說可是?”

  這說的倒是實話,當初分家的時候,太夫人的確是拼命的給三老爺和五老爺爭取,最終還是三老爺便宜佔的多些,房子更大,手上也更寬裕。

  五老爺兩口子對視了一眼,心中算了算,扯的這麼厲害,大哥是表明了這一年肯定是別想住進去了,但不趁如今舅舅在的時候把娘接出來,今後舅舅萬一外放了,接不接的出來就兩說了,夜長夢多,還是要先接出來為好,如今大哥是長子,原本理應住他府裡,退而求其次,便是住到親子府裡,要是三哥不答應,只怕就要逼著自己答應了……

  五老爺心中念頭轉了一圈兒,頓時笑道:“四嫂說的有理,娘在三哥府裡暫住一年,待侯府裡重新動土收拾了,再搬進侯府住也就是了,橫豎娘也最疼三哥,只怕還會歡喜呢。”

  陳熙華陳夫人笑著看他們幾人互相倒戈,點燃導火索的陳頤安悠然退到後面,大約嫌腳站軟了,給丫鬟們招招手,自有伶俐的給他們端了凳子過來坐。

  鄭明珠還有點覺得不好坐,陳頤安在她耳邊調笑道:“坐下歇著,別動了胎氣。”

  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擰了他一把,悄悄兒的說:“你也想個好些的藉口罷了,怎麼這個也渾說。”

  陳頤安小聲笑道:“還能有什麼藉口?這種事自然往厲害了說,甘蘭院就咱們兩個主子,難道不說你懷孕了,還能說我懷孕了不成。”

  鄭明珠忍笑啐他一口:“越說越沒個正經了。”

  且不說這小兩口肉麻當有趣的調笑,只看三老爺跳了起來怒道:“老五,你渾說什麼,怎麼叫娘最疼我了,娘難道不疼你不成?”

  五老爺也有點不服氣:“三哥自己心中有數,當初分家的時候,娘手裡的銀子私房,三哥拿了多少,我拿了多少,誰沒個數呢?且別說現銀子,單論如今這房子,誰的大誰的小,哪個看不見不成?”

  三老爺怒道:“你還有臉說我,那年娘單給你在古董店結賬就是一萬多兩銀子,誰說過一句話不成?難道那就不是銀子了?”

  陳三嬸娘見他們兄弟兩越說越不像話,陳年舊事都抖落了出來,那個時候,太夫人當家,他們兄弟誰沒佔過公中的便宜?若是這個時候扯出來,越發難以收場,便忙拉著三老爺道:“老爺和自家兄弟有什麼好吵的,說那些話做什麼,如今是商議接娘回來,這才是要緊事。”

  三老爺一臉怒氣的別過頭坐下來。

  五老爺氣還沒喘勻,顯然怒火上頭,對他哥哥說:“三哥是不願意娘住你們家是不是?只要放一句話出來,我回頭就去回了舅舅,把娘接我們家去。”

  真真叫人大開眼界啊,鄭明珠心裡真是佩服這四兩撥千斤的手段。

  三老爺三嬸娘就是再不情願,也不敢真的說不要親娘跟自己住,被五老爺將了一軍,一時有點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既不敢說不要娘,又不願意說要,陳夫人看夠了笑話了,終於出來打圓場:“五弟少說一句,你三哥哪有那樣的心思,我看不過是怕供奉不好,委屈了太夫人。”

  陳三嬸娘連忙道:“大嫂說的是,如今老爺也沒個官職,就靠著那幾畝地,當時分的家裡幾間鋪子,有多少入息一家子都是清楚的,這些年添了多少花錢的營生,都是坐吃山空,咱們自己省一省也就罷了,如何敢省娘的,只怕委屈了娘。”

  陳夫人就笑道:“三弟妹說的也是,咱們小輩委屈些不怕,如何能委屈了太夫人?我想著,雖說因府裡出了事兒,要太夫人到不拘哪位弟弟府裡暫住些時日,到底也是咱們侯府的太夫人,侯爺來供奉也是理所當然的,如今就算不住咱們家,也是一樣的,待太夫人回來,一應供奉開支,服侍的丫鬟婆子的月例銀子,都走我們侯府公中的帳也就是了。”

  幾位老爺嬸娘都喜形於色,尤其是三嬸娘,因強不過陳夫人,又被老四老五反戈,眼看這太夫人只怕要住到自己家去了,正發愁呢,天上竟然掉下這樣大的餡餅來,說是太夫人的供奉支出,到時候自己家的支出一併走太夫人的賬目也就是了,這比厚著臉皮住進侯府倒也不差什麼了。

  想到這裡,陳三嬸娘大喜,沒口子的就答應下來:“大嫂說的是,既然侯府這邊有難處,娘她老人家住著自然也委屈,咱們家雖小些,將就著住一年也罷了,咱們也好多盡點孝心,回頭我就把園子前頭的時晴院收拾出來給娘住,那院子後頭一排四五間小房子,娘身邊服侍的姐姐媽媽們也就住的下了。”

  陳夫人含笑點頭:“三弟妹說的是,看好了日子,就可以動了,到時候要買什麼請什麼人,算好了寫個帖子,打發人到我這裡支銀子就是了。”

  陳三嬸娘連連答應,又奉承了大哥大嫂許多好話。

  倒是陳五嬸娘一陣肉痛,心中尋思,早知這位大嫂這樣大方,請太夫人到自家住也是好的呀,如今大好一塊肉就落到三嫂家裡去了,一看,還是塊肥膘呢!

  陳四嬸娘心思卻不在這上頭,只想尋陳頤安說話。

  卻不料陳頤安躲在他爹後面,只顧著和自己媳婦小聲說笑,絲毫沒看見四嬸娘期盼的目光。

佔便宜

  鄭明珠看完整場大戲回到甘蘭院的路上,還在一心琢磨陳夫人最後這一手筆,按理說,這種進兩步退一步的講價手法她其實是很熟練的,先把人逼到難以接受的程度,再突然鬆一下,給個甜頭,不少人就會答應的很爽快了。

  可是她觀察的陳熙華、陳夫人乃至陳頤安的神情動作,便覺得這樣的大方,絕對不應該就是要陳三嬸娘答應下來這麼簡單。

  不過,這齣錢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怎麼說,這樣子大包大攬的出錢都是吃虧呀,這裡頭到底會有什麼盤算呢?

  她一路走一路想,陳頤安路上含笑瞅了她好幾眼,見她都眼露茫然,完全沒察覺,知道她還沒想明白,他娘這一手雖然做的隱晦,可是才叫真厲害,三嬸娘以為自己佔了大便宜,殊不知這便宜可不好佔,到時候太夫人回來才叫個鬱悶呢。

  不過鄭明珠本來沒經歷過這樣複雜的,長時間的爭鬥,想不到這樣的伏筆,也是正常的。

  她能想到這一手並不簡單,已經是很有進步了。陳頤安暗笑,卻不打算解釋,讓她自己慢慢琢磨去。

  鄭明珠心中不解,又覺得總事事去問陳頤安很沒有面子,想著總之這是陳夫人的麻煩,不管後手如何,自己總是看得到的,到時候靜觀其變也就是了,也就真的忍下了沒問。

  倒是和陳頤安說起了別的事來。

  陳頤安好笑,也不戳穿她,順著她說就是。

  鄭明珠道:“外書房的賬目我昨兒收拾清楚了,一應都與以前差不多兒,只這個月開始,我看見唐家的分紅開始入賬了。”

  陳頤安點頭,唔了一聲:“有多少?”

  鄭明珠說了個數目,陳頤安笑了笑:“是一筆好買賣,文閣老雞飛蛋打,想必要尋別的法子了。”

  鄭明珠不由問道:“這唐家過繼的事還沒定呢,文閣老想必還不甘心吧?”

  鄭明珠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只要解決這件事,唐家交給能幹的菱月妹妹,如今又綁上了太子的戰船,她就再也沒有不放心的事了。

  陳頤安笑道:“當日嘉和縣主出手,震懾了唐家眾人,這些日子來,從上到下,再沒有一個人敢提過繼的事,那一日唐家長房老三又回來了,正請了族長談過繼的事呢,願意把自己的獨子過繼給大哥繼承香火,談的也差不多了,正在擇日子開祠堂呢。”

  鄭明珠十分歡喜,只面上不敢露出來,笑道:“那說起來,這事兒也就差不多準了?不要再出什麼花樣才好。”陳頤安笑道:“我有專門的小組盯這件事,若還不成倒也奇了,唐家老三佔盡人情道理,如今為了兄長,又連獨子都捨得給,這樣的局面,哪還有個不成的,真要憂慮,倒是今後了。”

  鄭明珠忙問:“今後,今後怎麼樣?”

  此時兩人已經踏進了甘蘭院,屋裡的丫鬟都忙出來迎,陳頤安笑對鄭明珠道:“文閣老丟了唐家這筆銀子,自然要到別的地方去找,那年他籌劃著開放邊境貿易,打算撈一筆,沒想到被太子一攪合,好處都收歸到國庫去了,倒讓聖上歡喜了一場,如今我聽到風聲,大約又想要開海禁了。”

  朝堂上的事,鄭明珠不大懂,不過開海禁這件事,若是真的做下來,對逐利的商家來說,卻是大事,如今唐家已經綁上了太子的戰船,怎麼也有爭取的機會,待得過繼事完,唐家穩定下來,倒正巧趕上開海禁這件事了。不過這就是唐家的事了……

  鄭明珠這麼一想,不由的有些惆悵,這樣激動人心的大事,竟然與自己無關了,今後的交集便只是每個月外書房賬目上看到的唐家來款了。

  不過,其實已經很幸運了,如果自己未曾重生為鄭明珠,唐家現在是個什麼樣,實在是難以想像。  能保住唐家,依然在長房的掌控之下,其實老天爺已經非常眷顧她了。

  這麼一想,鄭明珠心情就好了起來。

  陳家上下還對自己寄予厚望呢,可不能讓陳頤安和侯爺、夫人失望才是,這陳家的少夫人,也並不是一個容易做的位子。

  想到這裡,鄭明珠就想到一件難事,對陳頤安道:“說起來,過幾日琪哥兒一周歲,我總要回去看看。”

  陳頤安漫不經心的點頭:“你去就是了,誰攔著你呢。”

  鄭明珠就道:“人家和你商量事呢。”

  她把那天林氏的意思說了一說,陳頤安聽了,點頭道:“岳父大人是有些偏心,不過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大舅兄地位堅如磐石,你們家誰動的了他不成?別說你太太不在了,就是在,也是乾瞪眼,其實嫂嫂也是多慮了,岳父大人一時捨不得,日子長了,人沒在跟前,慢慢的就忘了,過個三五七年,不就完了?我聽說,岳父大人還是挺喜歡紅袖夜添香那一套的,大舅兄送幾個給岳父大人也就是了。”

  “混說什麼呢?”鄭明珠急了:“哪有兒子給老子送女人的,叫人笑話。”

  陳頤安不以為然:“那是你見識少,別說兒子給老子送女人,就是兒子和老子用一個女人的也有,這世上,什麼事沒有呢?”

  鄭明珠被他給氣的:“越說越噁心人了,這和咱們家有什麼相干。還有,怎麼我爹爹喜歡哪一套你也知道了?這世上還有你不知道的麼?”

  陳頤安笑起來,一本正經的道:“咱們做女婿的,打聽泰山大人的喜好,才好送禮呀。”

  鄭明珠突然就想起來,上回陳頤安號稱是太子賜的兩個美女轉送了爹爹,莫非……

  她就笑道:“難道上回送的美女給的信兒?”

  陳頤安笑道:“果然是聰明人,大將軍身邊向來是水潑不進的,難得有內部機會,也不過是打聽打聽岳父大人的日常起居喜好罷了。”

  見他忙著解釋,鄭明珠笑道:“誰懷疑你呢,我就是和你商量一下罷了。”

  不過想來陳頤安說的也有道理,誰還能千秋萬代的記得誰呢,日子久了也就忘了尤其是朱氏本就回不來。

  自然不用擔心了。

  陳頤安斟酌了一下,笑道:“父子之間總是天性,你照你嫂子的吩咐,回家只送禮不見人,再趁著你爹爹在的時候,到公主的靈前哭一哭,說一說委屈,要我說,你連添油加醋都不用,只需好生哭一場給岳父大人聽一聽,大約就成了,這樣子,你哥唱了白臉,你再唱個紅臉,你太太又不在跟前,我再吩咐岳父大人身邊的添香紅袖們給添一點柴,包管就好了。”

  什麼事到了陳頤安嘴裡都是容易的很的,不過鄭明珠也信他,便應了下來。

  過了幾日,鄭明珠帶著陳夫人備的禮,回娘家看侄兒去了,陳頤安一早就跟她說不得閒去不了。  鄭明珠到了娘家,按照與林氏的約定,只把各種禮品命人送去給父親,自己卻並沒有去書房請安,只一徑去看琪哥兒。

  今日的小壽星,穿著大紅的團花緞子的一套兒小衣服,穿了虎頭鞋子,大眼睛小鼻子,肉乎乎白嫩嫩的像個小金童。

  鄭明珠歡喜的去抱他,他盯著鄭明珠看了一會兒,伸手去抓她頭上亮閃閃的簪子,鄭明珠哪裡敢讓他抓到,手忙腳亂的往後躲,奶媽子笑著上來哄著琪哥兒,拿了果子給他玩,才罷了。

  小孩子真好玩,嘴裡只有幾個音節,一身奶香,抱起來軟軟的,偶爾咧嘴笑一笑,真叫人心都要化了。

  鄭明珠抱著琪哥兒親熱了一會兒,才交給奶媽子,二妹妹鄭明艷也回來了,鄭明珠便攜著她的手問些近況,鄭明艷嘆了一口氣,原來鄭明艷所嫁的燕家,原是新貴,去年才升的雲貴總督,以前一家子都在雲貴一帶,在當地也算是土皇帝了,這位燕五少因是幼子,更是從小兒便驕縱,雖說不是那等無惡不作的,卻也頗讓人頭疼。

  鄭明艷嫁過去才知道,這位燕五少連通房丫頭就有四個,又有一個妾室,說是原老太太身邊的丫頭,如今賞了他,成日里描眉畫鬢,打扮的妖妖嬈嬈的,鄭明艷成親第二日,這妾室入夜就說頭疼,打發丫鬟來請燕五少。

  鄭明艷見鄭明珠一臉同情,倒笑著來安慰鄭明珠:“也不是什麼大事,姐姐放心,我知道如何處置。”

  這樣聰明和氣的姑娘,怎麼就落到這樣的境地了呢,這也是朱氏做的孽啊,鄭明珠在心中嘆息。倒是自己算是嫁了個好人家,倒也不知道當初挑人家的時候,家裡是怎麼商量的。

  因客人逐漸來的多了,兩姐妹也就不好總坐在一塊兒說私房話,鄭明珠只是說:“在夫家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給哥哥,給我送信兒,別瞞著我們才是。”

  鄭明艷笑著應是。

  鄭明玉是公主嫡子,正經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來了不少,公主郡王郡主縣主濟濟一堂,個個身份貴重,鄭明珠身為大姑奶奶,自然各處待客,十分忙碌。

  鄭明艷自然也是一樣。

  這幾個月,鄭明珠自然與原本是不一樣的,她深知這些母族親戚的重要,雖說以前因太清高,並不熱絡——本來就是母親早逝,少了依仗,自己還清高的很,難道人家這樣身份,還來俯就你不成?

  只如今,鄭明珠卻做的好的多,常常往各王府,公主府送些點心,茶葉,果子,蜜餞之類,並不破費甚麼,也不惹眼,卻是透著親熱,有空也去各府裡看看公主姨母,王妃舅母,請個安聊聊天,說些閒話兒。

  後來衛江俊孝敬了那些七絲羅花軟緞,鄭明珠與陳夫人一商量,又挑了些顏色鮮嫩花色雅緻的親自往各府里送了一圈兒,做的這樣柔風細雨,不聲不響,又並沒有要求個什麼,加上到底是親近的血緣,被鄭明珠拋下了十幾年的這些關係,終於有了點起色了。

  此時到場的表姐妹表嫂們,倒有一多半穿著各種花色七絲羅花軟緞做的衣服,有幾位甚至還是後來鄭明珠另送的織金緞雲羽紗。

  料子精緻,花色新鮮,年輕麗人誰不愛這樣子的,又趕上天氣熱起來,夏裝就越發艷麗了。

  鄭明珠遊走眾人之中,頗見游刃有餘。忙著招呼了一圈兒,總算坐下來歇口氣,早有丫鬟機靈的捧了茶來給她,鄭明珠喝了兩口,身後一隻手搭在她肩上,有個笑嘻嘻的聲音道:“瞧你這樣兒,幫你嫂子倒是盡心,我勸你歇著些兒,都是一家子,何必這樣客氣。”

  鄭明珠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轉身笑道:“怪道上回你嫂子抱怨姑奶奶架子大,原來是真的。”

  她身後站著一個豔妝的麗人,和鄭明珠年紀差不多大,一天甜美的圓圓臉兒,她笑道:“我嫂子才不會呢,你少哄我。”

  這位是誠親王嫡出的幼女寧馨郡主,誠親王繼室周王妃所出,不管在娘家還是在夫家都是極為受寵的,說話自然不大顧忌。

  寧馨郡主與林氏關係不錯,與鄭明珠其實也就是這些日子才熟絡起來的。

  鄭明珠隨手拉她坐下來,見她腕間一閃的光芒極其奪目,又拉開來看看,見是一隻赤金絞絲鑲寶石的鐲子,只那上頭的紅寶石不像平日里見到的是圓面的,面子卻是平的,又有幾個切面,不經意間就有光彩閃過。

  倒是別緻,鄭明珠讚了兩句,寧馨郡主笑道:“我們家三爺從海邊上帶回來的,說是海那邊不知什麼國的手藝,我瞧著新鮮,就揀了一個帶,家裡還有兩個,你若喜歡,明兒給你送來。”

  鄭明珠就笑道:“那就先謝謝你了,正巧我那天去翻我們大爺的庫房,看到兩件新奇物件,揀了出來正說打發人給你送去呢,那就等著你的人來了一併拿了去。”

  兩人說說笑笑,寧馨郡主道:“難得這回沒了你太太那些小家子的親戚,倒是爽快些。”

  朱氏此事,當日雖說三家因臉面的緣故,一致同意掩蓋了,到底知道的人也不少,平日里安國公府宴客,朱氏娘家那邊的親戚,襄陽府不管嫡庶的姐妹弟媳一家子總是要來的,對朱氏諸多奉承,而這一次,襄陽侯府卻只來了個與鄭明珠一輩的表嫂,顯然也是為了維持姻親的面子罷了。

  鄭明珠知道,那一日之後,朱舅母回了襄陽侯府,老祖宗聽了夏氏的回話,知道她們竟然敢拿著襄陽候的臉面,帶著姨娘的娘家親戚帶孕騙婚,便被老祖宗當著眾多妯娌嬸娘們罵了個狗血淋頭,罰跪了一夜祠堂,三年不許出門走動,而那位高姨娘風光了半輩子,到老了,竟因為朱氏此舉,再不許在侯府住了,被送到別院去禁足。

  朱姨媽那邊,鄭明珠倒沒有聽到什麼消息。

  倒是高家小姐,總算夙願得償,進了國公府,與鄭明朝為妾,如今在後院待產,不過在這國公府裡,在林氏手中,她想要復制當年自己姑祖母的成功之路,卻是想也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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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們的糾紛

  此事既然已經過去,鄭明珠也不願意多說,只笑道:“就算在,她們難道還敢惹你不成?”

  不過,既然不出來現眼,那自然更好。

  這大盛朝的公主郡主,哪個是好相與的,寧馨郡主果然笑著一揚眉:“那是自然,說起來,我聽說你們家老太太要回來了?”

  “喲,你消息倒是靈通。”

  寧馨郡主道:“你忘了?我們家二嬸娘就是你們家老太太娘家侄女,最近她父親治河有功,進京述職,升了官兒,這陣子,二嬸娘走路都揚塵帶風的,往娘家跑的可勤了。什麼大小事兒都拿出來炫耀,也不知道怎麼這樣沒見過世面。”

  鄭明珠對這些親戚關係還不是頂熟,要頓一下才明白這其中的關係,寧馨郡主嫁了魏國公世子的嫡子,世子的二弟就娶了太夫人這位剛升官的大哥的女兒。

  鄭明珠見了,還得叫一聲表姨。

  鄭明珠見寧馨郡主面帶不虞,便笑道:“她炫耀她的,你不聽就是了,又礙不著你什麼。就算是嬸娘,莫非還敢惹你不成?”

  寧馨郡主見周圍沒什麼人,就附在她耳邊悄悄說:“你不知道,她們家可下作了,因是新貴,沒什麼根基,不知道哪裡那麼多窮親戚,成日里就想往別人家塞,表小姐一個接一個,簡直沒個完,她自己房里三個兒子,她就塞了兩個了,前兒仗著她爹也是封疆大吏了,抖了起來,當自己就了不得了,竟想著要往我院子裡也塞一個,氣的我,話也沒聽她說完,就叫丫鬟婆子給我攆了出去,第二日我回娘家說了,我娘又派了王府長史官來罵了她一通,她才不敢惹我呢。”

  鄭明珠眼睛越聽越大,想起自己府裡兩位也是太夫人娘家送來的姨娘,不由的暗暗點頭,嘴裡卻說:“郡主風範果然不凡。”

  寧馨郡主扑哧笑出聲來:“我知道你這是罵我潑呢,哼哼,我等著看,她給你房裡塞個表小姐來,你能忍得住?”

  其實早有啦!鄭明珠撇撇嘴,早有現成的了。

  兩人笑了一陣,又說了些這帝都里新鮮熱辣的八卦,張家的女孩兒去寺裡上香遇了意外,被燕王的小兒子救了,一心就要嫁給燕王的兒子。王家的少爺迷上了春錦樓的玉燕燕,非要納了做妾。都鬧的頗為熱鬧。

  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卻見外頭兩個小廝急匆匆的引著人往後頭走,鄭明珠眼尖,一眼看見是那位陳頤安口裡的'小蘇',蘇太醫。

  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候,出現一位太醫,可沒什麼好事。

  鄭明珠心中一跳,跟寧馨郡主說:“郡主略坐一坐,我去瞧瞧小姐們那邊可招呼好了。”

  寧馨郡主聊的正有趣兒,不由的一把扯住她:“有什麼好瞧的,你三妹妹是個穩重人,又都是熟識的姑娘們,要你操哪門子心呢。”

  橫豎就是不放。

  鄭明珠心中不安,又見林氏還在前廳招呼人客,與人寒暄,實在不好這會子就去打擾她,還是自己先看一看的放心。

  只得連同寧馨郡主一塊兒拖到後頭去了。

  剛走到大廳後頭的抄手游廊上,就見一個小丫頭子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一見鄭明珠,忙道:“大姑奶奶,奴婢正要去回大奶奶,幸而大姑奶奶來了,也是一樣的,五小姐摔到了亭子外頭,摔了頭,現在還沒醒,後頭正亂著呢。”

  鄭明珠眉心一跳,小姐們都在後頭國公府的花園子裡宴息,那裡正有一座熏染亭,鄭明珠記得,那亭的欄杆很高,怎麼會摔下去?

  莫非是被人推的?只是各府小姐們之間自然也有相與好的,或是不對盤的,只是通常也不過是一些言語官司罷了,到這樣的地步兒倒是不多。

  鄭明珠也來不及多想,只拖著寧馨郡主往後頭去,一邊問那小丫頭子:“到底是怎麼著?”

  那小丫頭緊跑幾步給她引路,一邊說:“三小姐在花園子的大石頭那邊招呼客人,有幾位小姐不知怎的就與五小姐在亭子裡吵起來了,五小姐氣哭了,表小姐在一邊就與她們理論,就推搡起來,也不知怎的,五小姐就摔到亭子外頭去了,如今請了大夫,正在看呢。”

  鄭明珠問她:“是哪幾位小姐”

  那小丫頭緊張的答:“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在亭子裡煽火煮茶的,不認得小姐們。只看著服侍小姐的姐姐們亂成一團,才跑出來回大奶奶的。”

  鄭明珠見她腰間拴著綠色的汗巾子,知道是沒入等的小丫頭子,難得有這份機靈,便不再追問,只是趕緊的往裡頭去。

  亭子那邊亂了一群人,雖說這裡都是小姐,但大約也有聽到信兒的夫人奶奶也過來了,眾人見了鄭明珠與寧馨郡主,有忙著施禮的,也有讓開一條路的,待鄭明珠走進去,見地下跪著兩個丫鬟,看起來是撕打過的,披頭散發,此時見五小姐出事了,都嚇的瑟瑟發抖。

  鄭明慧滿臉淚的抬起頭來,叫一聲:“大姐姐……五妹妹她……”

  這樣子,嚇了鄭明珠一跳,簡直以為鄭明真沒了。

  鄭明珠連忙問:“我聽說五妹妹摔了頭,怎麼樣了?”

  鄭明慧哭的說不出話來,倒是亭子外頭,正俯身醫治鄭明真的蘇太醫淡淡答:“沒多大要緊,不過是磕破了頭,嚇到了,一時暈了過去。”

  說著就指揮婆子丫鬟小心的把鄭明真抬起來,讓送回屋裡去。

  鄭明珠忙緊走幾步過去看鄭明真,見她雙眼緊閉,面白如紙,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看起來十分的脆弱。

  鄭明珠看了一回,心中有了分數,溫聲道:“勞煩蘇太醫了。”

  又吩咐身邊的瑪瑙:“這府裡你也是熟的,你領著她們小心的安置了五小姐,再命人回外頭的管事,說五小姐摔著了,請了蘇太醫來,叫管事不拘請哪位爺來陪一陪,派個小丫頭去回大奶奶,說我在這裡,大奶奶若得閒就來看一看,若事兒忙,就回頭再來也使得。”

  瑪瑙一一答應了。

  鄭明珠又對周圍圍觀的夫人小姐們笑道:“一點小事,並不要緊,倒是打擾了各位夫人和妹妹們的興致。”

  叫小丫頭們:“還不給夫人小姐們換了熱茶。”

  又忙給寧馨郡主使眼色,她會意,隨手就拉著身邊黃夫人笑道:“姐姐前兒說的那花露……”巴拉巴拉就把人拖走了。

  到底都是頂級貴冑圈子的夫人小姐,自有教養,見主人這樣說,再是好奇想看熱鬧也都含笑隨著寧馨郡主過去那邊坐了。

  見人都散了,鄭明珠這才回頭來,就有一個婦人趕著上來賠笑道:“大姑奶奶,這原是她們姐兒幾個玩笑,一時失手,不小心五小姐就摔了,我已經教訓過她們了,回頭待五小姐好了,再來給五小姐賠罪。”

  “玩笑?”鄭明珠打量這婦人,三十多的樣子,能帶著姑娘進國公府交際,身份自然也不會很低,再看她身邊三個女孩兒,都是十二三歲的樣子,雖說有點驚慌,卻也並不是很害怕。

  這幾個月來,鄭明珠十分努力的把帝都頂級貴冑圈各家各要緊人物都認了一番,記在心裡,有一些,如寧婉郡主,寧馨郡主還已經熟絡了起來,不過這個婦人是誰?

  這婦人雖是穿金戴銀,卻是沒有誥命的打扮,又叫自己大姑奶奶,鄭明珠在心中猜想這是誰,正好看見一旁站著的國公府表小姐周寶雲,想起小丫頭子說的話兒,便道:“雲表妹,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婦人急道:“大姑奶奶這是什麼意思,四嬸都跟你說了是不小心,還問云姐兒做什麼?難道還不信我不成?”

  四嬸?

  鄭明珠恍然大悟,在國公府交際,除了那頂級貴冑圈子的夫人小姐們,身份低些的自然就只有自家親戚了。

  鄭家的幾位叔父,不論嫡庶,如今的官職地位比起安國公鄭瑾來都差許多,只是別人家他們去不了,安國公府嫡長孫的周歲宴,這些叔父嬸娘自然都是名正言順的來的。

  鄭明珠看她一眼,不喜不怒,淡淡的道:“若是別的人傷了,自然四嬸娘說什麼我也就聽了,只是如今傷的是我妹妹,我這個做姐姐的,不管誰說了什麼,也都自然是要問的。”

  周寶雲顯然也被嚇到了,忍著淚,聲音還有點發抖:“慧姐姐在那邊招待年長些的姐姐們,我就陪著真妹妹在這邊招待姐姐妹妹們,先前我原在那邊,沒注意,後來真妹妹和芳姐姐她們說話聲音大了些,我才聽到了過來,芳姐姐說……說太太回不來了,沒人會護著真妹妹了,還說了些很……很不好聽的話,真妹妹急了,就吵了起來,香雪見真妹妹哭了,就趕著上來說了兩句,芳姐姐惱了,叫丫頭去打香雪,真妹妹上前攔,那丫頭就把真妹妹推到外頭地上去了。”

  香雪是鄭明真的大丫鬟,朱氏親自選給她的,從小兒就在身邊服侍,想來公府備受寵愛的嫡幼女,母親當權掌家,全家上下且不說,便是堂姐妹表姐妹,在她跟前自是矮了半截。

  於是她身邊的大丫鬟,自然也是極有面子的,多少瞧不起那些上趕著討好朱氏和小姐的親戚們也是有的。

  如今雖說朱氏不在了,這氣焰一時半刻也還下不來,小姐們吵嘴,這丫鬟也敢上前去說理,那朱氏在的時候那情形,倒也想像得出來了。

  周寶雲雖然說的沒頭沒尾,中間又不停的停頓,哭泣,反復,到底還是聽懂了來龍去脈。

  堂姐妹們見朱氏倒台,自然覺得明慧明真就此落魄了,有些人無事生非還要嘲笑兩句呢,更何況長期被東風壓倒西風,心懷妒忌的堂姐妹?

  鄭明珠嘆了口氣,世上的事多麼滑稽,朱氏為了兒子女兒一生尊榮富貴費心心思謀劃,到頭來,卻是她害得他們被人指責,嘲笑。因為朱氏的所作所為而導致的結局,堂堂的公府嫡子嫡女成了沒娘扶持的孩子,甚至比母親沒了的孩子更慘些,那是一種羞辱,因此連出身更差的堂姐都敢看不起她們。

  鄭明珠雖然嘆息,卻並無愧悔,鄭明珠的一生,同樣也因為朱氏而成為了悲劇,她替鄭明珠討得公道,也是應該的。
公府威風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太太是長輩,太太怎麼著了,也是幾位妹妹議論得的?”

  先一步把錯給壓到對方頭上才是。

  那幾個堂妹嘴角下撇,嘀咕了兩句,似乎頗為不服氣。

  鄭明珠看一眼四嬸娘,又看看那邊幾個似乎還有點不服氣的堂妹,心中已經大約知道該怎麼處置了,安國公一系絕不能被人欺到頭上了不還手,甚至應該略霸道些,才是高門風範。

  鄭明珠笑道:“四嬸娘見今兒客人多,想要大事化小,免得外頭人笑話咱們家,這個我明白,只是五妹妹這個樣兒,說不得拼著客人笑話,也要有個說法才是?”

  四嬸娘道:“不過是姐妹間拌嘴,一時急了,出了意外罷了,誰家還沒個牙齒咬到舌頭的時候呢。大姑奶奶是明白人,自然知道。”

  鄭明珠見她給臉不要臉,台階都給了,她還梗著脖子裝不明白,連處罰丫鬟的話也沒給一句,便拉下臉來:“別人家有沒有我管不著,我只管咱們家自己的事,五妹妹如今還沒醒過來呢,四嬸娘總得給句話吧。”

  四嬸娘跟鄭明珠打交道不多,但總也知道這個侄女性子安靜和順,不言不語,是個好性兒的,此時見林氏沒來得及來,卻是鄭明珠來了,心中大感慶幸,匆匆交代兩句好話,就想走為上策,沒料到鄭明珠倒是不依不饒要她給交代。

  四嬸娘此時也顧不得那丫鬟了,只道:“大姑奶奶要什麼話?我剛才也說了,我先回去教導她們幾個,回頭待五小姐好了,自然帶著芳姐兒幾個來給五小姐賠罪。”

  說著給那幾個小姑娘一使眼色,拔腿就要走。

  鄭明珠好笑,不緊不慢的說:“四嬸娘要走,我這個做侄女的,自然不好攔著,只管走就是,只是幾位妹妹,傷了我家五妹妹,倒要先留下,待我妹妹好了再說。”鄭明珠這話一放,她身邊的丫鬟和鄭家的丫鬟忙都上前來圍著,鄭明珠吩咐道:“把幾位堂小姐都帶到五妹妹院子裡喝茶,待五妹妹醒了再說。”

  四嬸娘自然不干,一邊呵斥丫鬟一邊對鄭明珠道:“大姑奶奶倒是厲害,什麼大事就要把我家姑娘扣在你們府裡,這是我家的小姐,可不是你們國公府的丫鬟。”

  鄭明珠依然和風細雨的笑著:“小姐才只是扣著呢,要是我們國公府的丫鬟,早拿出去打死了,我還在這與四嬸娘說話?外頭還有客人要招待,我也忙的很,四嬸娘若是放心,只管自己回去,若是不放心,就陪著幾位小姐到五妹妹院子裡等著也就是了。”

  這一副我說了就算的樣子,把四嬸娘氣的發抖,怒道:“我今日就要帶她們走,我看你敢攔著我不成!”

  鄭明珠懶得再多說,只簡單吩咐:“攔住小姐們。”

  四嬸娘見丫鬟們連同粗使丫頭都來了,自己一家子也不過兩三個丫鬟,哪裡抵得過國公府人多勢眾,想走顯然是走不成了,頓時就撒起潑來,高聲罵道:“這才是好侄女呢,仗著人多勢眾,竟要把嬸娘關起來!我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禮?再說了,現如今這誰不知道你太太就是你害的,如今倒來裝好人了,要籠著妹妹?可憐你太太從小兒一片心就疼著你,自己兩個親女兒倒是靠後了,就得了你這樣的孝敬?連你太太都這樣,我自也不指望你孝敬,只我好歹也是你嬸娘,你既從小兒沒娘教,不懂禮,如今我就替你娘管教你。”

  一頓高聲叫罵,那邊兒的小姐們都聽到了,紛紛回頭看,鄭明珠鎮定的很,這四嬸娘哪裡敢真管教鄭明珠,不過是拿著長輩身份罵幾句,罵給眾人聽一聽。

  再怎麼著,自己也是親嬸娘的身份,雖說家勢不如國公府,到底也是孝道為尊,鄭明珠難道還敢還嘴不成?

  鄭明珠微微皺眉,走前一步,劈手就是一個耳光:“閉嘴!”

  珊瑚連忙上前拿手絹子給她擦手,勸道:“縣主息怒,仔細手疼。”

  一時間萬籟俱寂,安靜的簡直連風聲都沒有一點,那邊的小姐們當中也有小郡主小縣主小郡君,在家裡也是威風慣了的,可到底年紀還小,縱然遇到冒犯,也是爹娘或兄長姐姐之類出頭,沒有過這樣自己出頭的經歷,且因有封號,家族中略差些兒的長輩自然也不敢在她們跟前怎麼樣。

  這一聲兒,簡直非同凡響。

  那四嬸娘一開始簡直不能置信,捂著臉一臉錯愕,她這一輩子也沒想到,竟有侄女兒敢打嬸娘的!正要撒潑,聽到珊瑚那句縣主,頓時一個激靈,氣焰立時就下去了。

  怎麼就忘了這個!雖說孝道為大,到底朝廷更尊,這……就不是一個普通的侄女兒。

  鄭明珠淡淡的道:“論理,掌嘴沒有我親自出手的道理,只你到底是我嬸娘,我自然要給你幾分面子,吩咐嬤嬤們按規矩掌嘴雖省事,倒怕你面子上過不去,說得我眼裡沒長輩,如今只好尊重些兒。免得你說出些更不敬朝廷的話來。我娘是平陽長公主,憑你也能替?”

  那邊小姐堆里頓時好幾聲掌不住的噴笑聲。

  饒打了人,還是因尊重你,你端長輩架子,我就拿出縣主身份來,還能怕了你不成。

  大盛朝公主郡主都厲害,寧馨郡主也不是沒在家裡罵過自家的長輩,不過此時她心中暗笑,縣主的威風也不差啊。

  四嬸娘一頭汗,因公主去的早,鄭明珠從小又親近朱氏,在親戚的心目中,常常就已她娘來指代了,當然沒有人敢說出來。

  此時一激動,先前還記得說你太太,後來就順口成了你娘了……

  她是真的沒指著公主說,她也沒這個膽。

  可是此時話已出口,剛才為了下鄭明珠的面子,聲音還特別高,人人都聽到了,哪裡還收得回來,當眾挨了侄女一巴掌,那真是有冤無處訴了。

  這個縣主侄女,以前怎麼會覺得她好性兒,容易拿捏呢?

  鄭明珠見那幾個女孩子此時倒有了些懼怕,便吩咐丫鬟:“把幾位小姐帶到五小姐的院子去,這個丫頭,敢打小姐,捆起來關到柴房去,晚點回了大奶奶再處置,今兒是哥兒的好日子,犯不著為了個丫鬟倒壞了心情。”

  那丫鬟哭叫起來:“小姐救命啊,奶奶救命啊……救命啊……”

  四嬸娘這會子又羞又惱,哪裡顧得上那個丫頭,芳姐兒想要說什麼,旁邊一個胖一點的小姐連忙拉拉她。

  鄭明珠眼見芳姐兒的丫頭被捆走了,對跪著的另外一個丫頭說:“香雪?很好,你曉得護著你主子,很好,只是沒護住,反倒替她招了難,你可知道?”

  香雪磕頭道:“奴婢知罪,是奴婢沒護住小姐,奴婢該死。”

  鄭明珠道:“你小姐是公府嫡女,身份貴重,連帶你們這些大丫鬟,也該比那些小門小戶的小姐尊貴才是,有人說了混話,別說你們小姐不該聽,更不該吵,連帶你們,也不用與那些人理論才是,沒的低了身份。你只需護著小姐走開,再去回了大奶奶,大奶奶自然會替小姐做主,叫那些沒眼色不知禮的從此不能再上門也就完了,小姐自然就再聽不到那些混賬話了,你可明白?”

  香雪連忙磕頭:“謝大姑奶奶教導,香雪明白了。”

  四嬸娘與那幾個堂妹被一席話削的一臉紫漲,可是鄭明珠身份端在那裡,卻是一句話也不敢出來辯駁。

  鄭明珠說:“雖說你沒護住小姐,但也一片心為了主子,忠心可嘉,就不重罰了,回頭我回你們大奶奶,罰你三個月月例就是了。”

  香雪喜出望外,連連磕頭謝恩。

  這件事,累的小姐摔破了頭,她覺得自己大概活不成了,沒想到這樣輕飄飄的隨意罰了一罰,竟就過去了,實在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恩典。

  按理,這丫頭確實應該罰的更重一些,只是鄭明珠這也是再三思慮的結果,鄭明真年紀小,不僅是沒了娘,娘更是那樣的一個處罰,別說在一個大家族,就是在這個公府裡,自然也有捧高踩低的人。  香雪從小兒跟著她,又是朱氏親自選的人,想必忠心是有的,這樣看來,鄭明真身邊有一兩個強硬一點的丫鬟,並不是壞事。

  太太歸太太,妹妹歸妹妹,公府嫡女的尊嚴自也應該維護。

  再者,這也是做給四嬸娘看的,我們公府不僅是小姐,就是丫鬟也自然更貴重些,罵了你家小姐,也就這點處罰,小姐之間也是有差異的,公府嫡女本來就應該貴重!這樣子身份上的差異,你既然不明白,我就擺給你看看。

  果然芳姐兒不服氣,掙脫了旁邊那個小姐,道:“大姐姐這處罰如何叫人心服,香雪也罵了我,就不處置她?那也不應該處置杏兒。”

  鄭明珠瞥她一眼:“這是在我家,她傷了我妹妹,我自然要拿下她來,香雪有錯,我也罰了,難道你沒聽見?不過在我家,我愛怎麼罰她是我的事,若是在你家,誰罵了你,你就處置誰去。”

  我要你心服口服來做什麼?我只要你不得不服。

  公府不霸道一點,你們還真當公府小姐好欺負呢?到我公府來欺負我家小姐,膽子倒是不小。處置完了這一攤,鄭明珠也不理那位四嬸娘了,就叫人拖著那幾個小姐去五小姐住的石榴院。

  四嬸娘無法,也只得跟著去,又叫人回家報信。

  鄭明珠剛進了院子,叫人把幾位堂妹送到耳房去等著,便進去看五小姐,此時鄭明真已經醒了,懨懨的躺在床上,旁邊的丫鬟還在哭,珊瑚正在勸。

  鄭明真見鄭明珠進來,表情十分彆扭,她多少也知道一點母親是為何被送到家廟的,雖說母親有錯,可心中對這位大姐姐如何不怨恨,可是此時她出了事,替她出頭的偏又是這位大姐姐,實在是叫她十分矛盾彆扭,無奈之下,眼看著就哭了出來。

  鄭明珠嘆口氣,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安慰了兩句,又出來去見蘇太醫問鄭明真的情形。

  剛走出房門,卻見父親鄭瑾帶了人踏進院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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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對峙

  鄭明珠抬頭見到鄭瑾,父親依然是一臉威嚴,這樣的年紀了,氣勢依然如刀鋒一般凌厲,十足英武。

  鄭瑾是聽到管家的稟報過來的,鄭明真是朱氏幼女,聰慧活潑,本來就是他的掌珠,更兼朱氏剛剛被送走,這樣熱辣辣的剛去的幾日,鄭瑾自然更著緊鄭明慧與鄭明真一些。

  得了稟報,鄭明真摔了頭昏迷不醒,鄭瑾撇下人客,就匆匆的帶著人趕了過來。

  沒想到,進門先看見長女鄭明珠。

  鄭明珠見了鄭瑾,沒什麼表情,只走了兩步,福了福身:“女兒給爹爹請安,五妹妹已經醒了,涉事的丫鬟和幾位妹妹已經扣了下來,蘇太醫與妹妹診治過了,既然爹爹來了,這裡自然交予爹爹處置,女兒先告退了。”

  她從頭到尾不曾抬頭看鄭瑾一樣,簡潔的交代了這兩句,也不待鄭瑾說話,就要往外走。

  鄭瑾見了長女,頗有點不自在,如今他是知道了,鄭明珠從小兒就被朱氏轄制,很受了些委屈,而自己在這件事上,雖說不是出自本意,到底也是袖手旁觀了,只不過此時已經處置了朱氏,給了她交代。

  就算這是被鄭明玉逼的,可他覺得,這件事也就該算過去了。

  可是此時,鄭明珠這樣冷淡而禮數周全,哪裡有一分父女之情?倒像是例行公事。

  眼見鄭明珠往外走,鄭瑾不由的道:“珠兒。”

  鄭明珠停了腳步轉回身:“爹爹還有什麼吩咐。”

  一時間,鄭瑾不知道要說什麼,停了一下,他才問:“五丫頭可還好。”

  鄭明珠道:“已經醒了,蘇太醫還沒走,爹爹問一問也就是了。”

  鄭瑾又不知道說什麼了,鄭明珠就露出帶有一點自嘲般的笑來:“爹爹還是快些進去看看五妹妹吧,那可是爹爹的掌珠,出了這樣的事,自是著急的。”

  這話說的鄭瑾皺眉道:“你這是什麼話,你們姐妹幾個,都是一樣的。誰有事我不管呢?”

  “一樣?”鄭明珠小聲而清晰的嘀咕了一句,笑道:“不打擾爹爹了,我還要去看看二妹妹。雖說五妹妹是妹妹,二妹妹也一樣是妹妹。”

  鄭瑾聽她這話不對,便問道:“你二妹妹怎麼了?”

  鄭明珠詫異道:“爹爹莫非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鄭瑾越發覺得奇怪起來。

  鄭明珠就道:“難道二姑爺不是爹爹親自選的麼?肯把女兒嫁給他,總該知道些秉性,二妹妹嫁過去才一個月不到,就瘦了那麼些,總是有緣故的。”

  她見鄭瑾有點不解,才說:“那位二姑爺,家裡鶯鶯燕燕滿屋子,自己的丫鬟也罷了,連他們家老太太、太太的丫鬟也摸上了,這才新婚呢,二妹妹回來也只是哭,我問的急了,才說一兩句,雖是委屈,卻也不好回爹爹。”

  鄭瑾怒道:“為什麼不來回我?難道我還不能替她做主嗎?那個混賬,明日我就去找親家老爺,腿不打折了他的!”

  鄭明珠雖不是鄭明玉真正的妹妹,骨子裡偏偏有幾分相似,此時就冷笑道:“爹爹歇歇罷了,這事兒二妹妹已經與嫂嫂說了,自然有哥哥出頭,有嫂子疼她,爹爹只管疼你心頭上的女兒去,一點兒也不相干。”

  鄭瑾就怒了,斷喝一聲:“混賬!有你這樣與父親說話的嗎?真是越大越不像話了。”

  鄭明珠可不是鄭明玉那樣一倔到底的,爹爹一怒,順勢就哭起來,女孩兒本來就是水做的,這等利器自然不能閒置不用,她一邊哭道:“爹爹平日里疼哪個,誰還不知道呢?別的人就算有了天大的錯,那也不算錯,我們就該忍著才是,如今我們已經忍了,爹爹倒又不滿意了,倒說我們沒來回爹爹,回了爹爹又如何?只不過是教導息事寧人,孝敬長輩,說的多了,只怕倒還要成了我們的不是了呢!”

  鄭明珠哭到後來,倒是真的哭了,許多情緒爆發開來,為那些她未曾經歷過的前塵往事,為了那個小小的鄭明珠,曾經白紙一般的小人兒的委屈哭了起來:“便是回了爹爹,也不過尋些緣由遮掩了便罷,就拿二妹妹說起,這夫婿是二妹妹一輩子的大事,爹爹可曾為二妹妹考量一二?”

  鄭明豔的婚事是朱氏挑的,身為嫡母,這自然是她的職責,朱氏當時是怎麼樣考量的,再無所知,只是鄭瑾本來就信她,只聽她回了對方的身世家門,聽說又是嫡子,也就點了頭。

  誰知道是這樣的混賬?

  此時竟被鄭明珠說的無言以對起來。

  規矩程序是沒錯,可是朱氏此時犯了大錯,加上鄭明艷嫁出去的確夫君不如意,自然就有可說道之處了。

  鄭明珠見鄭瑾一時無言以對,再接再厲:“再說了,就是女兒,我在家裡怎麼樣,爹爹難道真沒看見?就算爹爹沒看見,哥哥可曾來回過爹爹?爹爹又說了些什麼?倒是趕著哥哥要打要殺的,連哥哥都這樣,女兒還敢來求爹爹做主嗎?只怕早就萬劫不復了,若不是太太已經去了,女兒便是此刻也什麼也不敢說。女兒好歹也是公主親生,偏要奉承著太太,在自己家裡,還要上趕著太太家裡那些人,爹爹也沒看見?也就沒想過是為什麼?如今倒來問起我來了。”

  這話又鄭明珠說出來,倒比鄭明玉說出來更有效果些,鄭明玉養在外書房,養出一身豪門貴公子的傲氣,連對著他老子,也說不低頭就不低頭。

  可是這本該嬌生嬌養的女兒呢?

  此時說出來,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血淚。

  鄭明珠開始心中並沒有想要說到這樣的地步,她只是按照林氏給的話,想著演一出委屈卻孝順的劇碼給鄭瑾看一看,觸動他的柔腸,徹底抹去朱氏在府裡的地位,可是她卻越說越激動,對原本的鄭明珠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觸,尤其對有意造成鄭明珠這樣的朱氏,和無意中放任鄭明珠悲劇的鄭瑾的憤懣,不由的都爆發出來了。

  這位愛她的父親,卻是造成她悲劇的源頭。

  鄭明珠淚流滿面:“那個時候,女兒是什麼年紀?能做什麼?爹爹又為女兒做了什麼?小事且不說,一時哪裡說的完?現就拿女兒的封號來說,女兒好歹也是公主獨女,娘親是一品公主,論理恩萌女兒也是有的。雖說去的早了些,女兒還小,可是後來待女兒大些了,爹爹為女兒求一個恩旨朝廷就算看在外祖母的面上,又如何會不開恩,爹爹可曾想到?倒是女兒出了閣,夫君出面去求了表哥,才給女兒求了一個恩旨,這樣仰仗夫家,若非夫君、姑舅寬厚,女兒在夫家如何立足?這些事,爹爹別說為女兒做一分,便是想也沒想過吧?便是在這個時候,女兒受了委屈,爹爹還一心指望著女兒忍氣吞聲,大事化小呢!”

  鄭明珠揚起頭來:“女兒既已忍氣吞聲,爹爹就別指望女兒還能強顏歡笑,就算注定沒有爹爹娘親扶持,女兒也認命了!”

  這一場父女對峙,雖不說驚心動魄,卻也十分少見,別說女兒,天性就要嫻雅貞靜,就算是兒子,敢這樣和父親說話的,也極少。

  偏鄭瑾這就遇到了兩個。

  兩個都倔,兩個都委屈,兩個都說的他無言以對

。  鄭瑾帶來的小廝早就在鄭明珠開始哭的時候就知機的退出了院子,院子裡的丫鬟婆子也早退到了房子後頭,院子裡只剩鄭瑾與鄭明珠,還有站在廊下饒有興趣的看熱鬧的蘇太醫。

  以及門口停住腳步的鄭明玉和林氏。

  鄭瑾能說什麼?說他當初把一個幾歲的小小女兒交給新進門的妻子是放心的,因為他覺得新妻子溫柔賢淑?說他看到他的小小女兒錦衣玉食的長大,出落的柔和貞靜,從來不埋怨不訴苦不委屈,便完全沒有覺得一點兒異樣?

  若是以前,他大概還能板起臉來呵斥,可是如今事發,朱氏的確委屈了鄭明珠,那一日鄭明玉那話雖不中聽,到底說到了他的心裡,此時女兒委屈悲憤,竟讓他無言以對了。

  兩父女一個哭一個一言不發,場面有點尷尬起來。

  鄭明玉到底對他爹爹有些了解,見他這個樣子,知道他心裡是聽進去了妹妹的話了,只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做爹爹的自有做爹的尊嚴,再是覺得自己做錯了,委屈了女兒,也沒有真的認錯的道理。

  這個時候,顯然最需要人打圓場了,林氏不好說話,只有鄭明玉上前去勸,順便把話砸實了:“爹爹息怒,雖說妹妹不該這樣對爹爹說話,只是畢竟是受了這麼些年的委屈,爹爹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妹妹計較才是。”

  又吩咐林氏:“還不去勸一勸妹妹別委屈了,去你房裡歇歇,重新梳妝,外頭還有那麼多客人,可別叫人看了笑話。”

  鄭明珠把心頭的話都說了個舒爽,哪裡還強著不走,樂的把爛攤子丟給哥哥來收拾,低眉順眼的跟著嫂嫂走了。

  有個哥哥真是好,不管啥爛攤子,丟下就走,知道有他在後頭收拾,給她撐腰,真是一點負擔都沒有。
善後

  鄭明玉這會子倒是個恭敬兒子了,似乎混忘了自己也曾在爹爹跟前鬧的樣子,倒勸他爹:“妹妹這也是委屈的狠了,才說這樣的話,心裡其實對爹爹還是恭敬的,妹妹是什麼秉性,爹爹自然是明白的,遠的不說,就今日這樣的事,就算是太太委屈了妹妹,可如今五妹妹出了事,還不是珠兒先就趕著來給五妹妹出頭,還不惜得罪了嬸娘,把人扣下來,要是珠兒真是那不知禮的,心裡沒爹爹,沒這個家的,哪裡還會來管五妹妹?爹爹說可是?”

  鄭瑾只瞪了鄭明玉一眼,這兩兄妹越發無法無天了,一個個都要反了!

  鄭明玉忍笑道:“妹妹這樣不恭敬,回頭我與大姑爺說一說,叫大姑爺陪著妹妹進來與爹爹賠罪罷。”鄭瑾越發不自在,哼了一聲:“與姑爺說什麼?還怕人家看不到笑話兒不成?哪有娘家的事拿到人家婆家去說的,虧你還是世子,這樣沒個計較!再說了,陳頤安那混賬小子,哼,哼!”

  鄭明玉笑著應是,知道他爹這是好面子,心中其實並沒有真的計較妹妹。

  鄭瑾彆扭了一下,又問:“你二妹妹那裡的事,你知道了?”

  鄭明玉就拉下臉來,朱氏給二妹妹尋的好姑爺!

  他是隱約知道一點的,朱氏的娘家侄兒,就在燕家大少的手底下,難說二妹妹這門親事朱氏是個什麼打算,只知道這位二姑爺頗有點不成樣子。

  若真是拿他公府的小姐去替她娘家做人情……此時朱氏不在了,對父親的影響力也就逐漸薄弱起來,要收拾那得了人情的娘家侄兒倒是不難了。

  鄭瑾當然不知道兒子在想著收拾人的主意,只是道:“明兒叫你媳婦得閒了去瞧瞧你二妹妹,有些該打發的都打發了才是。”

  鄭明玉當然立刻答應,見爹爹此時不生氣了,又請了蘇太醫過來問了鄭明真的傷勢,聽說只是嚇到了,並無大礙,才放了心,又進去看鄭明真。

  鄭明真的確嚇到了,又因著母親的事這些日子來一直抑鬱,見爹爹來看她,拉著爹爹的手就崩潰一般的哭了起來。

  鄭瑾當然不大會安慰女兒,鄭明玉也不知說什麼的好,只一眼看見立在床邊低聲勸著,又細心的試著藥涼溫的瑪瑙,對她說:“大奶奶已經派了丫鬟過來伺候了,你還過去伺候大姑奶奶去吧。她本來從那邊府裡過來,身邊就幾個有限的丫頭,還分了你出來。”

  瑪瑙忙應了是,把藥碗交給鄭明真的丫鬟,囑咐了兩句,給鄭瑾和鄭明玉行禮退了出去。

  鄭瑾就知道這是鄭明珠的丫鬟,見她這樣體貼妹妹,特地把自己的大丫鬟都留在這邊幫著服侍,心中越發不自在起來,嘴裡卻說:“這也是她做姐姐應該的。”

  鄭明真在鄭瑾跟前也是受寵的女兒,今天又受了委屈,越發比平日里更嬌氣一點,此時便只哭道:“什麼好姐姐!要真這麼好怎麼就不知道孝敬娘親了?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嚶嚶嚶,我要娘,我要我娘……”

  鄭瑾鐵青了臉,斷喝一聲:“閉嘴!”

  鄭明真嚇了一抖,話是不敢再說了,只是越發委屈的嚶嚶的哭。

  鄭瑾煩躁的跺了幾步,才說:“別提你娘了,這裡頭的緣由你今後大了就知道了,今後你只管聽你哥哥嫂子,姐姐們的話就是,誰也委屈不了你。”

  鄭明玉這才徹底的鬆了一口氣,鄭明珠今兒這一出,算是有了效果,幸而在進來之前就說完了,不然鄭明真這一哭,難保鄭瑾不會想著朱氏。

  鄭明真被這麼一喝,越發哭個沒完沒了。鄭瑾把一腔複雜的情緒和怒火都發在外人身上,吩咐鄭明玉:“什麼丫鬟這樣大膽子,敢打主子?即刻拿來打死!叫管家陪著三少爺這就把你嬸娘和堂妹們送回府上去,原原本本把這件事回四老爺,請四老爺給個交代。我的女兒,豈能容人欺凌!”

  鄭明玉應是,就吩咐小廝即刻去回管家大爺辦這件事。

  瑪瑙一路尋著,在林氏的正房找到了鄭明珠,她笑盈盈的抱著琪哥兒玩,一點也看不出剛才才哭了一路。

  琪哥兒長的好,又活潑的很,拳打腳踢,老遠也要伸手去抓東西。

  林氏在一邊陪著。

  瑪瑙伶俐的把剛才五小姐房裡的事兒一一回了鄭明珠,五小姐哭著說了什麼,國公爺怎麼個說法,一句句說的十分清楚明白。

  林氏也是如同鄭明玉一樣放了心。

  幸而這位姑奶奶出嫁後沒了朱氏在身邊哄,倒漸漸的明白了過來,若是這位姑奶奶不配合,就算能扳倒朱氏,也是後患無窮。

  看來,大姑爺倒真是居功至偉。

  鄭明珠笑著看了看瑪瑙,點了點頭。自從顧媽媽去後,瑪瑙在甘蘭院的地位就十分尷尬,四個大丫鬟裡,就她被邊緣化了,但凡機密一點的事兒都輪不到叫她。不過她倒頗有點處變不驚,日子竟然也安安穩穩的過下來,並不主動靠攏,但幾件事卻辦的十分靠譜的。

  果決且見事明白,其實是很難得的。

  林氏見事兒差不多了,便笑道:“要開宴了,外頭沒主子可不像,妹妹歇夠了咱們就出去罷。”

  鄭明珠便把琪哥兒交給乳母,她是大姑奶奶,娘家的事,自然也是義不容辭的。

  待得傍晚,華燈初上,人客都走完了,鄭明珠正與林氏對坐吃飯,就有小丫鬟來回道:“大姑奶奶,大姑爺來了,聽說大姑奶奶正在用飯,先去了世子爺的書房,請您用了飯就出去。”

  鄭明珠還沒說話,林氏就笑道:“哎喲,大姑爺還惦記著接妹妹呢,這是哪裡來的福分,真是一時不見都念著呢。”

  鄭明珠笑道:“難道哥哥不會去接嫂子?”

  林氏道:“我可沒有妹妹這樣的福氣,你哥哥可不就是任我自生自滅麼。”

  鄭明珠笑道:“那我可要好生在哥哥跟前替嫂子說道說道。”

  林氏失笑道:“趕緊吃了飯去見你家姑爺是正經,我勸你少輕狂些兒吧,當心滿出來。”

  兩人互相打趣,鄭明珠倒真的趕緊的吃了幾口,就丟下碗出去了。

  引的林氏在後頭笑她。

  鄭明珠到書房辭了鄭明玉,與陳頤安一塊兒上車回家。

  不得不說,姑爺上門來接,實在是很給姑奶奶長臉,尤其是今天又鬧了一出,鄭明珠當然要表示她很領情,上車就噓寒問暖的道:“大爺怎麼來了,忙完了麼?可累著了?”

  陳頤安看起來是有點倦色,斜斜的靠著:“也不遠,下衙回來,拐遠一點也罷了,你一個人回來,我也不放心。”

  鄭明珠笑的眉眼彎彎的:“還是大爺疼我。”

  她說的也是心裡話,也是因為陳頤安的支持,她在娘家說話才更理直氣壯,當然說話就更柔軟動聽。

  陳頤安笑著睨她一眼:“看來今兒是大獲全勝了,嘴兒越發甜了。”

  鄭明珠討好的給他揉揉肩,笑道:“大爺肯定是知道的了。”陳頤安肯定是無所不知的了。

  陳頤安拉了她的手下來握著揉一揉捏一捏,笑道:“知道一點兒,這世上,像你這般橫衝直撞的人不多了。”

  鄭明珠被他說的扑哧一笑。

  陳頤安便說:“大舅兄說了,沒什麼要緊,明兒我備份重禮,給岳父大人送去,替你收拾這爛攤子罷了。”

  有哥哥撐腰,有姑爺收拾爛攤子,鄭明珠自覺自己運氣是真不錯,滿心都是甜蜜,挨在陳頤安身邊,與他說著今兒的那些事。

  陳頤安只含笑聽著,捏著她的手把玩,鄭明珠的手生的美,又兼保養細緻,越發顯得肌膚雪白,細膩柔軟,手指如春蔥一般,指尖尖而秀氣。

  陳頤安把玩半晌,慾念漸生。

  鄭明珠並未察覺,只在他耳邊說話,吐氣如蘭,熱氣與香氣縈繞,陳頤安不由的一隻手就伸進了她的衣襟裡。

  鄭明珠不妨他這樣的舉動,下意識往後一躲,頭就撞到了車壁上,咚的一聲響。

  陳頤安失笑:“你怕什麼?”

  鄭明珠氣道:“這是車上呢,你做什麼。”

  陳頤安慢條斯理的越發把手往裡伸,越過光滑的緞子衣襟,磨挲著細膩光滑的肌膚:“我可什麼都沒做,摸一摸罷了,這裡也不方便做什麼。”

  鄭明珠臉都紅了,又躲不開,隻手忙腳亂的抓住他的手,小聲道:“在外面呢,你也別……這樣嘛。”

  “別這樣?別哪樣?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陳頤安越發摟的緊了,口吻動作都像是調戲良家婦女的惡少,鄭明珠笑著推他,小聲道:“好了,別欺負我嘛,回了屋裡再……”

  柔聲軟語,杏眼裡宛若春水,雖說害羞,卻並不是十分推拒,倒比以前摸一摸就紅著臉嚇的不行好多了。

  陳頤安當然也並沒有想在馬車裡做點什麼,便在她耳邊笑道:“那你想好了,今晚要怎麼謝我。”

  鄭明珠笑盈盈的啐他一口:“沒個正經。”

  陳頤安倒說:“你可是我媳婦,我這簡直是再正經不過了。”

  且不論兩人調笑,只待下了馬車,甘蘭院出來迎接的丫鬟媳婦們都在心裡嘀咕,這姑奶奶到國公府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頭髮都有點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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