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重生明珠》作者:七和香《全書完》

職責

  第二日陳頤安午飯也沒回來吃,鄭明珠按例聽墨煙回事兒,第一件就是說陳頤安早上出門就叫綠衣開了庫房,揀了些東西叫裝了盒子拿出去。

  看來是去蹭老丈人的午飯去了。

  鄭明珠接過墨煙遞過來的單子看了,為了討好老丈人,陳頤安還頗下了點血本,金瓶玉碗,件件價值不菲,不過鄭明珠其實懷疑,陳頤安是去給鄭瑾添堵的。

  在娘家受了委屈,哭了一場,回來倒是姑爺備了禮送去賠罪,越發就坐實了鄭瑾委屈女兒,倒要夫家出頭的說法,也就越發襯的鄭瑾這個做爹的委屈女兒。

  陳頤安落井下石這一手玩的爐火純青。

  鄭明珠多少知道了些陳頤安的秉性,他有一點氣就要發出來十分,大約也真的是被這陣子的事兒噁心到了,要出口氣。

  鄭明珠笑了一回,就把禮單交還給墨煙,叫她拿去外書房歸檔。

  墨煙又回道:“還有兩件事要回少夫人。唐家今天開祠堂,給長房過繼兒子,已經商議定了,過繼長房三爺唐華起的獨子唐東輝給長房大爺唐華思繼承香火,大約也就是這個點兒了,少夫人可要去觀禮?”

  鄭明珠怔了一怔,心中湧起無限複雜而傷感的情緒來,鼻端微微發酸,父親……父親就要有香火了……

  唐白月有了弟弟,父親有了兒子,這曾經是她臨死前最大的心病,終於解決掉了……

  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情,如今父親可以瞑目,唐家上了太子的船,一切都安寧起來,這世上,似已經歷了滄海桑田,唯有她,再也無處可去了。

  良久,鄭明珠搖搖頭:“罷了,既沒什麼要緊,我就不去了,你只吩咐忍冬,不管那邊順利不順利,都遞一句話進來就好了。”

  墨煙恭敬應是。

  那一日陳頤安跟鄭明珠說了,他有一個專門的小組跟唐家的事,既然陳頤安接手,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如今自有她的職責需要承擔,對她而言,唐家已經是前世的事了。

  鄭明珠又問:“還有什麼事麼?”

  墨煙道:“昨兒少夫人回國公府去了,到晌午大爺回來的點兒,楊姨娘遣了身邊的丫鬟送了一碟子點心來,說是新得的方子,交給廚房做了點心,送來給少夫人嚐嚐喜歡不喜歡。”

  墨煙這話說的明白的很,少夫人回娘家,自然滿院子都知道,說是來給少夫人送點心,卻挑的少夫人不在家,而大爺在家的時候。

  偏大爺那個點兒也不在家,他去接媳婦去了。

  還真是不死心,鄭明珠表示這位姨娘倒是真不怕,上回就發作過她了,莫非這幾個丫鬟她又收攏了?

  鄭明珠問她:“那麼你收下了嗎?”

  墨煙笑了笑:“自然收下了,楊姨娘的點心是送給少夫人的,又不是送給奴婢的,奴婢自然不能替少夫人打回去,就在那邊桌子上。”

  鄭明珠就笑起來:“少在我跟前弄鬼兒,你不能替我打回去,就能替我收下?趁早兒說清楚些。”這丫頭不愧是陳頤安□出來的,也學了他那一套藏頭露尾,故弄玄虛,鄭明珠這樣爽利的脾氣最看不上,一說就急。

  陳頤安手下的人,就數墨煙在鄭明珠身邊伺候的最久,她這樣伶俐,自然很是清楚鄭明珠的脾氣秉性,知道這位少夫人是個能寬厚大方的,輕易不動氣。

  是以回話都鬆泛些。

  墨煙便笑道:“奴婢只是想著,若是不收下點心,今兒那丫頭又哪裡有由頭來收盤子呢?若是她不來,少夫人怎麼會見到那丫頭呢?奴婢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收下才好。”

  鄭明珠嗔道:“你倒會替我拿主意呢,怎麼你就知道我想要見見那丫頭了?”

  墨煙那話鄭明珠聽明白了,原來不僅送點心是個招數,連那個送點心的丫頭都有點意思。

  墨煙抿嘴笑道:“少夫人若不見一見,又怎麼知道咱們院子裡,竟然有這樣出息的丫頭了?”

  鄭明珠就笑了:“也罷,我就瞧一瞧你弄的這鬼兒。”

  墨煙聽了,脆生生的應道:“既如此,奴婢就去安排去。”

  鄭明珠猜想,墨煙這安排,無非就是讓那丫頭以為某個時間少夫人不在,而是大爺在甘蘭院,這一點,作為如今提調外書房的墨煙來說,簡直輕而易舉。

  鄭明珠就笑著手指點一下她的額頭:“你個捉狹鬼。”

  不過如今既然墨煙這樣一心向著她,倒是好事,她沒有看錯人,她在外書房所用的策略還是有用的。

  正說著話兒,有丫鬟進來回:“太醫院的蘇太醫來請平安脈了。”

  鄭明珠就吩咐請進來。

  公侯勳貴家大夫來請平安脈十日一次,武安侯府原來是太醫院五品院判常太醫來請平安脈以及平日里開方保養調理等事,上回陳頤安說過了,就換成了蘇太醫。

  不一會兒,就有大管家引著蘇太醫進來。

  鄭明珠不是第一回見這位年輕的過分的蘇太醫了,這位蘇太醫看起來就不大規矩的樣子,鄭明珠記得常太醫每回進來,都是低著頭,從旁邊的小台階上來,哪裡像蘇太醫,丫鬟引他走哪裡就哪裡,毫不客氣,抬著頭,還四下打量。

  那一日她還聽到有丫鬟議論蘇太醫,一個說他不懂規矩,另外一個卻說,這是不拘小節。

  鄭明珠暗笑,到底是年輕俊秀的人物,又自有一股風流態度,深閨大院的丫鬟見著這樣珠玉般的人物,心生好感也是常事。

  蘇太醫也是五品,見了縣主自是要請安,鄭明珠待他很客氣,她記得陳頤安稱他小蘇,顯然是關係親近的。

  一時放了幔子,診了脈,蘇太醫說:“我今兒開個方子,少夫人平日里吃的那藥丸子換一換,吃這個罷。”

  翡翠便在一邊問:“還要問一問大人,那這新藥丸子可有什麼講究妨礙?”

  蘇太醫說:“也沒有別的要緊,就是忌生冷,忌辛辣,平日里不要久站,常歇著些兒,如今雖說天熱了,也要常暖著些,少夫人體質偏寒,須得好生調理。”

  翡翠一一應了,鄭明珠就笑道:“有勞蘇大人,請蘇大人到外頭喝杯茶。”

  新吃一個藥方子,按例是要看一看的,待府裡覺得無礙了,才送大夫走,蘇太醫如今往來貴冑豪門,自然也是知道的。

  此時他倒不急著走,卻是道:“下官還有一句話想回少夫人,從脈像上來看,少夫人是個心性剛烈的人,最易心緒起伏,這樣其實極傷身子,如今大爺吩咐下官為少夫人調養身子,其實吃藥是下策,少夫人平日里少動怒,少流淚,保持心緒平靜,自是比藥還強的。”

  鄭明珠想起昨日在安國公府與父親對峙,盡落入了這位蘇太醫的眼裡,不禁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笑道:“蘇大人囑咐,我知道了,我平日里原也不是那麼著。”

  蘇太醫似乎並未覺得自己造次,倒是點頭道:“少夫人明白就好,平日里只管歇著,不要勞神,更不要去水邊,連花園子也少逛些,若是覺著困倦,便多睡些,這方子吃了若是容易倦,倒是好事。”

  這太醫年紀不大,倒是囉嗦,絮絮叨叨說了這些,才與管家出去了。

  鄭明珠覺著好笑,昨兒只顧著痛快了,倒沒注意到外頭人的眼光,別人看她這樣與父親說話,心中不知說她多不孝呢。

  幸而這是陳頤安的人,又是個大夫,出入慣了各家豪門府邸,想必比這厲害的都見過不少,應該不至於大驚小怪才是。

  大約是因著這大夫的絮叨,鄭明珠拾起針線來剛做了幾針,翡翠就上來勸她歇著:“這些物件原不是什麼要緊的,少夫人就算不愛外頭針線上的人做,打點來交予奴婢們做也就是了,少夫人還是多歇著的好。”

  鄭明珠也就只得懶懶的歪著。

  她久無身孕,別說主子們急,就連丫鬟也跟著著急,到底奴才的臉面取決於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大夫要她調養,一個個就如奉綸音一般了。

  正覺著無聊,榮安堂的丫鬟橙花在門口問:“少夫人在屋裡麼?夫人打發我過來請少夫人說話兒。”

  鄭明珠就說:“是,待我換了衣服就來。”

  橙花聽了,笑嘻嘻的掀了簾子進來:“既如此,奴婢幫著妹妹們服侍少夫人吧。”

  夫人身邊的丫鬟自然是有臉面的,通常只見鄭明珠帶著丫鬟幫著上房的丫鬟服侍陳夫人的,倒少見陳夫人身邊的丫鬟來服侍鄭明珠的。

  鄭明珠一邊笑著推讓:“讓你妹妹給你倒杯茶坐一坐罷了。”心中一邊想著,難道有什麼要緊事?

  下人的態度永遠是一個府裡的風向標,尤其是正經主子身邊服侍的大丫頭,她們有臉面,消息靈通,從她們態度的不同中常常能夠搶先得知主子的某些傾向。

  不一時,鄭明珠就去了榮安堂,見陳夫人一臉笑容,見了她就招手叫她到身邊的凳子上坐了,笑道:“剛才宮裡太子妃打發人送了消息來,聖上已經準了青哥兒尚七公主的事了,吉日就來頒旨。”

  鄭明珠就笑道:“恭喜母親,這可是咱們家的大喜事。”

  那日高家小姐的鬧劇之後,陳頤青隔日就被侯爺打了一頓,養到如今,大約已經可以下床接旨了。

  陳夫人笑道:“這是聖上的恩典,咱們家得沐天恩,自然是大喜事,只我想著這尚主的大事,非同一般,比旁的事格外要緊些,疏忽不得,略有不慎便是欺君,只如今這府裡本來事多,又要預備太夫人回來的事,那邊府裡已經收拾好了,預備下月初一就要接了太夫人回來,又有寬姐兒那邊夫家有一位當家嫂子要上帝都來下聘禮的事,都攢到一起了,我也真顧不過來這麼些,說不得要偏勞你了。”

  什麼都是有徵兆的,鄭明珠其實在來之前就已經猜著一半了,此時聽了也並不怎麼意外,只是笑道:“論理,媳婦自然該為母親分憂,只是母親也知道,媳婦年輕,從來也沒經過什麼事,沒理過這些,也並不懂得,驟然就是尚主這樣要緊的大事,只怕辦壞了。”

  陳夫人笑道:“這個我也想到了,我瞧你素日也謹慎,如今你那院子,連同安哥兒的外書房都打理得有模有樣,是個能幹的。這件事雖說要緊,卻是件件都是有定規的,有什麼不知道的,橫豎禮部檔子上都查得到,安哥兒自然會去交涉,回來交代給你,你們就商量著辦了,倒比事事都來回我便宜些。再者,雖說現在不該說這個,可咱們兩個說句私房話究竟也無妨,安哥兒今後必是要承爵的,這侯府遲早要交給你,如今趁我還有精神,瞧著你慢慢的掌起來,若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也好就告訴你了,倒比今後猛的就交給你了好些。”

  話說到這樣的份上,透著十分的為她作想,要再推辭就不識抬舉了,而且鄭明珠本來就沒打算十分推辭。鄭明珠就笑道:“母親這樣說,媳婦越發無地自容了,那媳婦便跟著母親學著做吧,只求母親別嫌我笨才好。”

  她知道她的職責,這推辭不得,當家主母從來都不易做,希望早一日做準備,便能做的更好一分。
夫妻一心

  鄭明珠便聽陳夫人先與她交代府裡回事情、發牌子、領東西,動銀子,以及各種繳回的規矩。她進府雖快兩年了,有用的也就只有自己這幾個月,如今除了甘蘭院那一塊總算是理清了,但其他的地方,尤其是上房,還幾乎是諸事不知,連府裡的規矩,也還不是十分的清楚。

  幸而這些事情,不管在哪一家都是大同小異的,程序通常差不多,也不過是時間上和權限上的差別,有的人家是完事了立即回話,有的是只在那個時刻來回,有些規矩是誰經手的事誰來回話,有的是由管事媳婦聽了一總兒回了給主子。

  這些都差別不大,端看主子覺得怎麼做順手罷了。

  鄭明珠聽了,覺得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差別,便笑道:“既如此,明日母親理事的時候,媳婦就跟著學一學,見一見各位管事媳婦。”

  說著就是午飯時候了,鄭明珠陪著陳夫人用了午飯,又議到了申時二刻才回甘蘭院。

  進門兒墨煙就迎了出來,對鄭明珠笑道:“打量少夫人不過去說句話,竟就到了這會子,可惜我佈置了一番,那丫頭興沖衝來了,屋裡一個主子也沒有。”

  鄭明珠好笑:“這回你沒算準吧。”

  墨煙抿嘴笑道:“也沒什麼要緊,這次白送一回點心,總會再找機會的,我怕她不來麼?”

  真是玩心不小,也不知她哪裡那麼討厭那丫頭。

  說了這兩句玩笑話,墨煙才正經的回道:“忍冬使人遞了話進來說,唐家的事已畢,唐東輝成了唐華思之子,如今開了長房上房,住了進去。”

  唐華起則帶著妻子金氏,女兒唐菱月,住在唐家主宅的後頭屋子裡。

  總算大事已定!

  鄭明珠就命墨煙收拾四色禮盒送去唐家道賀。

  墨煙笑道:“青果先前進來說,文家五少奶奶昨兒就鬧著要回娘家去,被文五少罵了一頓,叫人把她關在自己院子裡,守著不許出來。”

  奪嫡到了這個地步,唐家三房徹底失敗,唐秀月對於文家來說,除了早前趁唐白月去世的時候弄到的那一點東西,其他的也就沒什麼價值了。

  不過這也是活該!

  鄭明珠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便不予置評。

  倒是把陳夫人的安排說了,墨煙笑道:“這也是正理,少夫人哪裡能總閒著呢?”

  鄭明珠說:“我也是頭一回,又是要緊事,你也替我想想有些什麼該預備的。”

  操持陳頤青尚主的細務,墨煙肯定是要用上的,一是本來就用順手了,二是既然鄭明珠要逐步涉足陳家家務,她自己的人自然要跟著她植入到侯府的勢力分佈中去,且墨煙對這府裡比她熟,又是她這一套班子最得用的,這事兒自然也要她來幫忙的。

  墨煙聽鄭明珠說了陳夫人的大致意思,想了想,便擬了幾條出來,兩人細細商議。

  到晚飯前,陳頤安回來了,鄭明珠正站在炕邊低著頭,彎著腰翻著炕桌上的針線籃子找什麼東西,陳頤安輕手輕腳的走上前去,一把從身後摟住她。

  鄭明珠倒被他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嗔道:“做什麼呢,鬼鬼祟祟的倒嚇我一跳。”陳頤安看起來心情很好,被說了一句也無所謂的樣子,在一邊坐下來:“你找什麼呢,這樣彎著腰控著頭,當心頭暈。”

  因陳頤安回來了,鄭明珠也不找東西了,把手裡的針線都往籃子裡一丟,叫丫鬟進來收拾了,也坐在一邊,把今兒陳夫人的安排一一告訴陳頤安。

  這樣的事情,自然要稟報陳頤安的,何況陳夫人說了,禮部的事情,還要陳頤安在外頭辦呢。

  沒承想,陳頤安聽了,倒是皺了眉:“母親叫你做這個?不妥,我去回母親推掉罷。”

  鄭明珠沒承想陳頤安竟然不贊成,倒是奇怪起來:“怎麼個不妥法?”

  陳頤安拉長了嗯了一聲才說:“這樣的事情最是瑣碎繁雜,天家規矩最多,細緻的很,十分勞神,前兒小蘇跟我說,你身子虛的很,正是要好生養著的時候,弄這些個做什麼,不過我也還沒來得及跟母親說,她不知道才叫你做這些個的,待我與她說一聲也就是了。”

  說著站起來就要走。

  鄭明珠連忙拉住他:“你急什麼,先前我已經應了母親了,這回來才半日,你就這樣急急的去替我辭了,母親要怎麼想?說我圖享受怕勞累也就罷了,倒越發支使你去替我說項,怎麼使得?”

  陳頤安也覺得自己大概是急了些,依然坐了下來,卻是皺眉道:“你說的也有禮,不過母親不是那等小心眼歪心的人,我與她說了這是大夫的話,想必不會怪罪的。”

  鄭明珠嘆口氣,兒媳婦和兒子雖然夫妻一體,但對婆母來說,可不是一樣的,不會怪兒子,難保不會怪媳婦,陳頤安是不怕,可是自己須得小心才是。

  雖說婆母寬厚明理,這是個好運氣,可是越是這樣,越是要小心經營才是,再寬厚的婆母也是婆母,總比媳婦大,是以能討好就多討好,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偶爾自己委屈下,也要討得婆母高興才是,尤其是不能在婆母跟前支使她兒子替自己討好處,爭利益。  這是鄭明珠一貫的策略,目前來看,似乎還不錯。

  鄭明珠就笑道:“再說了,其實我也想試試看。”

  陳頤安還是不大贊同的樣子:“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有什麼好試的,若是累著了,倒是值多了。”

  鄭明珠軟語笑道:“若是大事,我反倒不敢做了,母親說的是,趁如今事不多,學一學,免得今後臨時有了事,越發什麼都不懂,可不耽誤了麼?我知道你是怕我累著,一則是替母親分憂,便累一點也無妨。二則,各種事都有管事媳婦,丫鬟婆子,外頭還有你替我撐著,我不過坐在這裡,點一點卯,聽一聽回話,又不用做什麼,就累也有限的。三則,我如今先開個頭兒,若是做兩日真累了,你再去回母親替我推辭了,也有個說法,豈不是更好?如今還沒開始,我先就叫累,也叫人笑話。”

  鄭明珠說了一大篇話,倒是有理有據,振振有詞,不過如陳頤安這樣的人,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無非便是覺得自己替她出頭,怕母親覺著她輕狂罷了。

  不過想著若是自己真不管她的意思,強去替她推了,鄭明珠是個溫婉的,口裡不會說,心中卻不安,難免有些鬱結在心,反是不好。

  且這件事本來還沒作實,此時貿然回了母親,萬一讓母親空歡喜一場,反是不美,且尚主的旨意還沒下來,現在的事情還有限的很,倒也並不繁重。

  倒不如另闢蹊徑,想個法子,讓這旨意遲些日子傳,到時候時間也夠了,這事兒也就作實了,到時候不論是與不是都能明晰,清楚了再做打算反而更好些。

  陳頤安拿定了主意,便笑道:“你說的很是,就依你罷。”

  鄭明珠知道陳頤安有了主意的事,再次為了自己改變那是十分的給自己面子,她心中自然歡喜,殷勤的笑道:“這個點了,大爺餓了麼?先吃點兒點心罷,這就吩咐他們傳晚飯來,今晚有母親賞的蟲草燉鴿子。”

  又親自去桌子上捧了一碟芙蓉糕過來遞給陳頤安,陳頤安揀了一塊,也就吃了半塊就擱下了,轉而與鄭明珠說起今兒攜禮去給老丈人賠罪的事來。

  既然是賠罪,陳頤安自然是絕口不提鄭家的錯處來,只說鄭明珠的不是,對父親不恭敬,當然,還有鄭明珠回家來,眼睛哭的腫腫的,說是得罪了父親,哭了一晚上,又不敢來請罪,所以他沒辦法,只得來替媳婦賠罪。

  不管媳婦到底在娘家做了什麼,平日里在他們陳家還是十分恭敬懂事孝順明理的,他對這個媳婦挺滿意,所以還請老丈人看在他們陳家的面子上,恕了她吧。

  鄭明珠失笑,她就知道,陳頤安就是去出氣的,就是不滿這個偏心的老丈人,去給他添堵的。

  想一想鄭瑾的臉色,想必是十分的精彩。晚飯送了上來,六個菜中間攢著一大缽蟲草燉鴿子,夫妻兩人對坐吃飯,鄭明珠一邊給他舀湯,拆鴿子骨頭,一邊聽他得意洋洋的講如何蹭老丈人的午飯,還把老丈人說的飯都吃不下,最後還正色的對鄭明珠說:“岳父大人是個明理的,若是今後你再得罪了岳父大人,我可不去替你賠罪了。”

  鄭明珠忍笑道:“是,我知道,這次多謝你了,我很領你的情,快喝湯吧,都要涼了。”

  一頓飯,兩人足吃了一個時辰,倒是說笑的頗為開心。

  從第二日起,鄭明珠就開始為尚主的事做準備,不過旨意遲遲沒有下來,也就沒多少事,也不知是不是吃了新方子的緣故,鄭明珠的確覺得最近容易倦些,胃口也好,除了吃,就是睡的多。

  府裡一片寧靜,轉瞬就到了初一,這可是太夫人回來的日子。

  侯府再是與太夫人積怨,也不敢怠慢,到了時辰,一家子由陳熙華領著家裡的少爺們,陳夫人領著媳婦女兒,連同伺候的丫頭婆子小廝,二十來輛車浩浩蕩盪就往城西的三爺府邸去了。

TOP

下馬威

  陳三爺的府邸比起武安侯府來那簡直就是兩碼事了,不過是一個三進的宅子,倒是翻新過,看起來簇新的,只是格局太小,也就差不多鄭明珠陪嫁的宅子中大一點那個的大小罷了。

  陳三老爺和陳三嬸娘一起迎了出來,陳三嬸娘想必是這陣子在侯府報銷賬務得了好處,紅光滿面,對陳夫人熱情的了不得,趕前趕後的叫著嫂子,又拉著陳穎嫻誇的差點兒上了天,陳頤雅暗中撇了撇嘴。

  鄭明珠手裡牽著胖乎乎的陳頤敏,很本分的走在後頭,陳頤敏更本分,一隻手被鄭明珠牽著騰不出來,一隻手抓著糖,吃的專心的很。

  走了幾條走廊,越發覺得這宅子樹小花新,石頭都還全是棱角,別說與武安侯府百年底蘊的府邸相比,便是比她唐家長房,也差著呢。

  不過倒還打掃的干淨,花木也種的還算雅緻,想來也是,陳三老爺也是武安侯嫡子,這位陳三嬸娘想來也是高門嫡女出身了。

  不過,分家後這種日子過久了,沒了底氣,卻要排場,這位陳三嬸娘手裡尷尬,捉襟見肘,又如何還能維持高門嫡女風範,自然就是眼皮子越發淺,行動間越發小家子氣了。

  宅子不大,很快就走到了上房,早有丫鬟高高的掀起了簾子,一群人進了門,鄭明珠抬頭一看,上首的矮榻上坐著一個穿著嶄新的團花緞子褙子的枯瘦的老婦人,陳家老爺和幾個少爺坐在下首的凳子上,另一邊坐著七八個堂妹,此時陳熙華進來,便全都站了起來,四嬸娘五嬸娘倒都本來就站在一邊伺候的。

  鄭明珠嚇了一跳,她所見過的各家的老祖宗,無不是富態樣子,十分慈祥,又因都是生於富貴,一生尊貴,個個都保養的極好,總比實際年紀看起來小個十來歲。

  哪有這樣枯瘦如柴的樣子。

  從鼻子到嘴角兩道極深痕跡,看起來就覺得很嚴厲,肌膚打皺,乾枯黃瘦,頭髮都花白了,只眉眼間依稀看得到年輕時也是個秀麗美人。

  看來廟裡生活真是清苦啊,太夫人不過在廟裡過了五年,看她的樣子,竟比她五十多歲的年紀老了十年。

  鄭明珠偷眼打量陳夫人,見她都掩飾不了有點吃驚的樣子,顯然這五年來,太夫人的變化極大,老的太快。

  一家子給太夫人磕頭見禮,太夫人就叫陳熙華坐了。

  雖然沒有叫陳夫人坐,且三嬸娘、四嬸娘、五嬸娘也都站著伺候老夫人,但陳夫人依然神態自若的坐下,並沒有自覺的與幾個妯娌站到一起去。

  鄭明珠笑了笑,陳頤安輕輕扯了她一下,示意她也坐下來。

  陳夫人是一品誥命的侯夫人,自己也是縣主,自然坐得,尤其是在這裡,她自然不能先把自己位子降低了。

  太夫人有點不滿的往這邊看了一眼,鄭明珠回以溫柔一笑。

  當然,完全沒有要站起來伺候祖婆婆的意思。

  幾位嬸娘都還沒有兒媳婦,更沒有對比了。

  其他的叔父,堂弟堂妹們也紛紛見禮,亂了一圈後,陳熙華已經開口道:“我這會子進來,一路瞧著,三弟這裡收拾的越發清淨雅緻了,若論安靜舒服,自是比侯府更強些,太夫人身子不好,如今好生養著,又有三弟,三弟妹日日孝順,只怕還好些,今後養的好了,也是我們的福氣。”

  太夫人嘆氣道:“這裡雖好,到底沒住慣,還是早些回侯府的好。”

  陳熙華笑應道:“是。”

  一點兒實在話都沒有。

  陳夫人又笑對陳三嬸娘道:“太夫人作養身子,要什麼吃的用的,只管打發丫鬟過來尋我就是了。若是人手不夠,也跟我說,我那邊閒著的人多了,拔幾個來伺候太夫人就是了。”

  陳三嬸娘連忙答應。

  太夫人狠狠瞪了自己兒媳婦一眼:“我一個老婆子,要多少人服侍?如今盡夠了。”

  真是蠢貨,讓那女人安插人手進來?當初我怎麼給兒子娶了個這樣蠢的媳婦!

  別的倒也沒說,太夫人與陳熙華爭鬥多時,顯然知道哪有那麼輕易,倒就此輕輕放過,只轉頭看向鄭明珠,笑道:“這是安哥兒媳婦?我還是第一回見呢,過來給我瞧一瞧。”

  鄭明珠不妨點她的名,下意識看了一眼陳頤安,陳頤安便站起來,拉了鄭明珠過去,笑道:“孫兒與媳婦成親的時候,太夫人正在廟裡給爺爺祈福,這樣大的功德,孫兒不敢打擾,也沒帶媳婦來拜見。”

  太夫人拉著鄭明珠的手看了一回,笑道:“是個整齊孩子。”

  鄭明珠只低頭害羞,並不說話,看起來十分溫柔和順,這樣年輕,又當著這樣多長輩的面,便是委屈了,當面兒怎麼著也要恭敬孝順,應是個給她立規矩的好機會!

  太夫人便回頭對捧著茶碗四嬸娘說:“這個你先交給安哥兒媳婦,帶兩個丫頭去我房裡把昨兒的衣服收拾一下。”

  剛回來第一次見面就要發難?鄭明珠眨眨眼,實在難以理解這種心理。

  這是一來就要給下馬威,方便今後拿捏嗎?

  還是看不慣陳熙華一系,一定要刁難一下小輩呢?反正早已扯破臉,不在乎多一次?

  或許還有什麼別的?

  只不過,鄭明珠覺得,太夫人這也真蠢,這樣舉動,除了耍一耍威風,還有什麼好處?尤其是如今她還是由陳熙華來供養的。

  既然肯讓你回來,你安安靜靜的在這邊讓親兒子孝順著,享受侯府供養,只要不生事,陳熙華也不至於怎麼樣。

  到底是嫡母,侯府的臉面還是要的。

  鄭明珠並不委屈,倒是微微一笑,柔順的答:“是。”

  然後轉頭吩咐丫鬟:“瑪瑙,去接著四嬸娘的茶盅子。”

  隨即她就轉身,走回去坐下來了。

  不知道是哪個角落傳來很輕的噗的一聲笑,本來專心吃糖,什麼都沒感覺的陳頤敏聽到了,茫然的抬起頭來,看一屋子人有的表情僵硬,有的表情詭異,安靜的屋裡,只聽到她茫然的問丫頭:“在笑什麼呀?”

  見沒人理她,陳頤敏便覺得可能沒事吧,繼續低頭吃糖去了。

  肉呼呼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太夫人氣的臉色發青,陳頤安在一邊笑道:“太夫人,我媳婦有孕在身,這會子伺候太夫人,站久了肚子疼,還請太夫人開恩,讓我先送她回去罷。”

  陳頤安這睜眼說瞎話的無賴簡直叫在場眾人瞠目結舌,這便是底氣,我無賴了,你能拿我怎麼樣?

  也不管太夫人開恩不開恩,招呼了自己的丫頭,叫:“好生扶著你少夫人。”

  禮數周全的又辭了幾位叔叔,幾位嬸娘,陳三老爺和三嬸娘拿人手軟,此時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麼,又怕得罪大哥又怕得罪老娘,便眼睜睜的看著陳頤安帶著媳婦揚長而去。

  瑪瑙左右看看,見人人都瞪著兩個主子出去的背影,沒人理睬她,便順手把茶盅子塞給陳三嬸娘的一個小丫頭拿著,自己從牆根悄悄兒的溜了出去。

  倒是陳夫人笑了笑,說道:“安哥兒媳婦身子弱些,這又是頭一胎,難免著緊些,那日到了宮裡,太子妃知道了,都忙著免了她的禮,賜她座兒呢。”

  陳夫人比出了太子妃,太夫人臉上越發不是顏色,可是到底不敢說自己能比太子妃更強,只重重的哼了一聲。

  陳三嬸娘忙打圓場:“大嫂說的是,如今的孩子嬌貴些兒,不過到底子嗣為重,娘自然也是疼孫子的。”

  陳三老爺也跟著勸了兩句,便把這沒臉的一幕揭了過去。

  鄭明珠倒是覺得自己見識了一番。

  就在先前陳三老爺府上慢慢往裡走的路上,鄭明珠沒有什麼時候有這一路上獲得的啟示那麼多,她這幾個月來,接觸的多的貴女都是豪門當家主母,生活在高門宅第中,這一次才親自體會到這分家之後無爵子弟的生活。

  以前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親眼看到過罷了。

  這時候,她才很能理解朱氏為什麼處心積慮,甘冒風險,也要侵吞她的嫁妝,也要給自己兒子娶個家世好的媳婦。

  有鄭明玉在前,鄭明朝也是無望承爵的,若是沒有掙下官職爵位,父母百年之後分家,他也就只能住這樣的宅子,過這樣的生活。

  所以這位太夫人,拼了命也想要讓自己的兒子承爵,才落到自己被送到廟了,武安侯府直接分家的下場。

  不過,鄭明珠笑了笑,她想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孝章敬皇后,太夫人若是有外祖母這樣的智慧,又何至於分家?就算老侯爺去了,她也依然是雷打不動的太夫人,她在一日,自己的兒女依然在侯府金尊玉貴一日,就算她不在了,陳熙華看在養育之恩的情分上,難道又不肯照顧兄弟了?武安侯府家大業大,有權有勢,照顧幾個兄弟其實並不難,其實這難就難在陳熙華不願意照顧兄弟罷了。

  如今落到這樣早早分家,自己進了廟裡的地步,能怪誰呢?

  就算因著娘家撐腰,最終出來了,也不過隨著兒子住在這樣的地方,其實她不止毀了自己原本尊貴的生活,同樣也是毀了兒子本該富貴的生活。

  看到太夫人,真叫鄭明珠不可避免的想起朱氏,其實都是聰明人啊,鄭明珠不禁搖頭嘆息一聲。
蝶寶

  兩人一路出來,登車回家去。

  陳頤安路上笑著打趣她:“你膽子倒是不小,太夫人的吩咐也敢不聽?”

  鄭明珠白他一眼,明明笑的很開心嘛:“我聽了呀,我不是叫丫鬟去接過來了嗎?又沒說不接。”

  從陳夫人無視三個站著伺候的妯娌自管坐下這個動作,鄭明珠就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她顯然是毫不猶豫的站在陳夫人這邊。

  說起這個來,鄭明珠問他:“你到處宣揚我有孕了,到時候怎麼辦?”

  陳頤安裝傻:“什麼怎麼辦,自然是生下來呀。”

  鄭明珠啐道:“怎麼生?又不是真的,怎麼生下來。”

  陳頤安摟住她笑道:“萬一咱們運氣好,倒時候真有了呢?你急什麼,不該有的有了才值得著急呢,該有的沒有,不過是多等等罷了。”

  鄭明珠看陳頤安這無賴樣子,猜想他或許也是打這種無賴主意罷了,大不了對外頭說是太醫診錯脈了,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陳頤安說出去的,自然有他收拾,鄭明珠就釋然了。

  把鄭明珠送回了府裡,陳頤安並沒有下車,只是交代鄭明珠:“我有件事兒要辦,先不回去了,你提五千兩銀票,這就打發人給我送來。”

  鄭明珠也不問他用來做什麼,便應了是,自己扶著丫頭下車去了。

  進了甘蘭院的門,別人也還罷了,只墨煙笑嘻嘻的迎出來:“少夫人這麼快就回來了?大爺沒一塊兒回來?”

  擠眉弄眼的,這丫頭真是越發活潑了。

  鄭明珠笑道:“我知道你那鬼主意,大爺有點事兒辦去了,打發我先回來,你那鬼把戲晚點去玩,先辦正事。”

  說著提筆寫了一張條子,用了印,交給墨煙:“趕緊打發人去提出來,交給忍冬安排人送去給大爺。”

  這也是鄭明珠在書房的規矩之一,不管哪個主子要動外書房庫裡的東西,都要寫條子用印,口說無憑,圖便宜只是嘴裡吩咐,這是最易引起管理混亂的方式。

  東西進庫房,按照禮單或者繳庫單子上檔,直接把禮單附在賬冊後頭,東西出庫房,憑主子的條子,一樣附在賬冊後頭。

  進出都有憑據,自然容易稽查。

  又寫了另外一張條子,叫把昨兒得的茶葉和香露,分了三份,一份送安國公府給林氏,一份送去平寧長公主府,一份送去給寧婉郡主。墨煙接了條子,笑道:“正事當然不敢耽擱,這就去辦,不過既然大爺一時不回來,倒是正巧了。”

  這丫頭,對這事兒怎麼那麼上心呢?鄭明珠只覺好笑,也不理她了,打發了了事。

  不過墨煙的手腳真是快,她剛回來給鄭明珠回話不久,外頭院子里便聽到一個清脆的女孩子聲音笑道:“珊瑚姐姐,姨奶奶打發我來取前兒那盤子呢。”

  墨煙摀嘴一笑,輕聲道:“少夫人您瞧,這可巧就來了。”

  鄭明珠笑道:“巧什麼呢,還不是你這蹄子弄鬼。打量我不知道你那些鬼把戲。不過前兒你不是說取了盤子了麼?難道又送了一回?”

  墨煙小聲說:“我怕想左了,冤枉了人,特地在昨兒給她放了一回風,想著若是巧合,自然就沒事了,結果這楊姨娘就又打發她來送了一回!天天都來,我也就懶得回主子了。”

  鄭明珠笑著搖搖頭,要說這丫頭捉狹,那也的確是個捉狹的,總耍著人玩兒,要說好心,那也是好心,也怕冤枉了人,特地多繞了一個圈子。

  可惜有些人要上場,終究是要上場的。

  就聽珊瑚在外頭屋裡答應:“妹妹進來坐一坐吧,那盤子我擱在東邊兒屋裡,待我找出來給你。”那丫頭笑道:“謝謝姐姐,只是在這屋裡我怎麼敢坐,也不敢勞動姐姐,姐姐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拿罷了。”

  說著也不等珊瑚應聲,那丫頭就往東次間走。

  珊瑚顯然和墨煙串通好了的,待她走到東次間門口了,才在後頭道:“主子在裡頭呢。”那丫頭當沒聽到,掀了簾子就往裡走,一眼看見鄭明珠,那臉上嫵媚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

  先前那兩個小丫頭嘴裡不是說著少夫人出門去了,大爺回來了,說是沒吃飯,正傳點心麼?

  這樣的天賜良機,她怎麼會不趕緊來呢。

  珊瑚趕著過來道:“我都說了少夫人在裡頭,你還敢闖進來,還不趕緊出去。”

  這一句主子在裡頭,既是陷阱也是給她的機會,在當時那樣的情形下,不管是誰,聽了這句話,都是有足夠的時間反應的。

  若是沒有存那種勾搭主子心思的,懂規矩的,再莽撞得了這聲提醒也會就此退下去,在外頭等著。  若是存了那種心思,只怕心中越發覺得果然是個好機會,少夫人出門了,這裡頭有主子,可不就是大爺麼?

  這樣子還要進去,怎麼說也是活該了。

  鄭明珠在裡頭聽了從頭到尾的動靜,心中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世上的事,不僅是主子間,親戚間種種利益糾葛傾軋,便是丫鬟之間,利益爭奪和明爭暗鬥只怕也不消停。

  或許因為可爭奪的太少,反而越發慘烈。

  她笑著睨了墨煙一眼,墨煙規規矩矩的垂手站在炕前,眼睛瞄也不瞄那丫鬟一眼。

  那丫鬟得了珊瑚這個台階,也不及細想,連忙轉身就要出去。

  鄭明珠笑道:“站住。”

  如今連珊瑚都學壞了,知道給人下套了。墨煙就道:“大膽!不懂規矩闖進來,又不懂規矩要出去?見著少夫人,一句話沒有,請安也不會,眼裡還有沒有主子?”那丫鬟反應了過來,噗通就跪了下去,怨恨的看了珊瑚一眼。

  若不是珊瑚這個台階似的提醒,她也不至於知道糟糕了之後,轉身就要出去,人在著急緊張的時候,往往會不假思索的聽從旁人貌似對自己有利的建議,珊瑚這套下的很是巧妙

。  當然最大的因素還是這丫頭自己心虛。

  若真是誤闖的,不過是跪下請個罪,到底不算什麼大事,只是她滿心以為屋裡是大爺,沒想到闖進去一看竟然是少夫人,知道自己心思被人看穿,上了當,當然就十分心虛,想要趕緊出去。

  這丫鬟連忙磕頭道:“奴婢知罪了,奴婢只是以為這屋裡沒人,想進來取了盤子就走,沒承想少夫人在,怕衝撞了少夫人,才趕著想要出去的,奴婢平日里只在後頭伺候,少見主子,一時就忘了請安,還求少夫人恕罪。”

  鄭明珠笑道:“嗯,我知道你是以為我不在,才趕著進來的。你抬起頭來我瞧瞧,到底多出息一個丫頭。”

  鄭明珠打量她,便覺得墨煙說的這樣出息的丫頭是個什麼意思,這丫頭論長相容貌倒真是上上等的,一張臉美若春花,波光瀲灩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勾魂攝魄,尤其是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越發透出幾分又矛盾又違和的美感來,叫人一見難忘。

  鄭明珠的容貌也算是國色天香了,不過過於端貴,是另外一個路子。

  這個丫頭,美得叫她也得讚歎一聲。

  鄭明珠叫她站起來,再打量了一番,她身量大約還沒長足,中等個兒,削肩膀,水蛇腰,裊裊婷婷,這樣年紀,竟就透出幾分風流韻味來。

  這容貌身材,再過兩年,真當得起絕色兩個字。

  不僅比楊姨娘強的多,便是比江南美人方姨娘,也要勝一籌。倒也奇怪,楊姨娘身邊怎麼有個這樣強的丫頭?她還敢拿她來爭寵,就不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

  鄭明珠一時很感興趣的問:“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是怎麼進府來的?家裡還有誰?”

  難道這是太夫人娘家放過來的人?

  那丫頭戰戰兢兢的回答:“奴婢叫蝶寶,今年十四了,是府裡的家生子兒,爹爹是夫人的陪房王貴。”

  夫人那邊的人?鄭明珠眨眨眼,看了墨煙一眼。

  墨煙就似乎也沒想到,面露驚奇之色,便問道:“你幾歲進來服侍的?先前在哪裡?怎麼又去了楊姨娘的院子服侍?”

  蝶寶回道:“奴婢八歲進來服侍的,先前是在夫人的院子裡伺候的,六月的時候,夫人把我賞了給大爺,大爺就叫我去楊姨娘院子裡伺候了。”

  什麼?鄭明珠都有點懵了,這丫頭是陳夫人賞給陳頤安的?這是在做什麼?

  在場眾人都沒想到居然有此峰迴路轉,一片詭異的安靜。

  鄭明珠心中難說是個什麼滋味,便問道:“夫人怎麼賞了你給大爺的,你說給我聽聽?”

  那丫頭低頭回道:“那日奴婢站的遠,聽不大清,只聽到幾句話,夫人說,聽說她把你身邊兒那個丫頭打發了?大爺說,這也是兒子的意思。接下來的話奴婢就聽不見了,後來只聽到夫人說,這丫頭模樣倒比宣紋強些,就給了你罷,你身邊人少了終究不像……夫人就叫奴婢與大爺磕頭,大爺沒說什麼,只打發奴婢到楊姨娘院子裡伺候了。”

  陳夫人這是什麼意思?不滿宣紋被打發,還是覺得自己不容人?鄭明珠一肚子疑惑。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丫鬟報導:“大爺回來了。”

TOP

原來如此

  陳頤安怎麼這就回來了?不是有要緊事要辦麼,怎麼銀子送到人就回來了?

  陳頤安已經自己掀了東次間的簾子進來:“怎麼一屋子丫頭都忤在這呢,外頭連個打簾子的都沒有。”

  聲音揚的高,聽起來情緒不錯。倒恰好與這屋裡的情形不同。

  鄭明珠這才款款的站了起來,幾個丫鬟忙行禮請安。

  陳頤安倒是不妨這屋裡氣氛不一樣,此時看了這陣仗,心中略微有點數了,說:“你們都下去罷。”

  那丫頭看到陳頤安進來,倒是眼睛發亮,卻沒她說話的份,被墨煙珊瑚扯了下去。

  鄭明珠見沒了人,就放鬆下來,坐下來問他:“這個丫頭是怎麼一回事?”

  陳頤安見戳穿了,便還是說實話:“上回母親賞的,我推辭不了,就放到後頭院子裡去了,你怎麼突然想起來查她?”

  鄭明珠撇撇嘴:“哪裡是我沒事想起來查這個,我壓根不知道這個人。”

  就把這丫頭有意勾搭陳頤安的事說了:“我有那麼閒麼,一時半刻的去查一個小丫頭,還不是她要晃到我跟前來,母親是覺著……宣紋那件事我處理的不妥當?”

  陳頤安便道:“倒也不是,只不過宣紋當年也是母親身邊的丫頭指過來的,後來也是母親做主讓我收的她,不然,她在這些丫頭里頭哪有這樣的臉面?這也罷了,雖說你打發了她沒去回母親,這也是我的意思,我當時說了一句的,母親也並沒有說什麼,只不過過了些日子,外書房的丫頭的缺一直沒補,母親就想著讓這丫頭補個缺罷了,便賞了給我。”

  陳頤安雖說話裡話外的替陳夫人描補,鄭明珠也聽出來陳夫人的意思了,宣紋是她賞的人,鄭明珠一聲不吭把人打發了,先就失了禮,這也是鄭明珠後宅經驗不多,不諳細務,有失周全的地方。

  二則,天下的婆母,便是再寬厚明理,待媳婦與待兒子都不可能相同,尤其生怕兒子讓著媳婦,自己委屈了。且如今委屈了自己,今後就有可能為了媳婦委屈母親,委屈家人了。

  這大約也是對小兩口的含蓄提醒了。

  不過這一手也是無懈可擊的,陳夫人是掌家主母,哪房有了丫頭出缺,補一個進去,實在是太名正言順不過了。

  鄭明珠就望著陳頤安笑道:“既然是母親賞的,你就收了她罷了。模樣兒倒是齊整。”

  陳頤安啼笑皆非:“少裝大方,要不是怕你不喜歡,吃起醋來,我也不至於把她放到後頭院子去避開你,你就還當不知道也就罷了。”

  “這怎麼一樣?”鄭明珠嗔道:“以前不知道就罷了,如今既知道了,還是依母親的意思,把她調到外書房來服侍吧,不然我也不好見母親。”

  陳頤安還要說什麼,鄭明珠先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母親賞你一個這樣美貌的丫頭,雖說是補外書房丫頭的缺,但其實是個什麼意思,我自然也知道,不過母親終究還是給了我面子,並沒有命開了臉送到我院子裡來,若真是這樣做了,我少不得也是要去謝賞的,既如此,如今我知道了,還放到後頭院子裡,那也就是不給母親臉面了,這如何使得?”

  鄭明珠笑的甜蜜蜜的,第一次主動拉了陳頤安的手,偎在他懷裡,小聲笑道:“你的意思,我盡明白了。你不好辭母親,又不想我不喜歡,才悄悄兒的領了人回來,丟在後頭,你這樣子為我,我還有什麼不歡喜的呢,你只管放心,我自然不會怨母親的,你這樣……這樣好,我哪還有什麼委屈呢。”

  一番話說的熨貼甜蜜,把陳頤安的心情想法揣摩了個十足,簡直是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上,又是如此的體貼懂禮,還怕母親臉面上過不去,主動要把人給提到前院來服侍,對母親孝順知禮,對自己又是信任體貼,陳頤安聽得越發歡喜,便覺得,為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陳頤安心中舒暢的很,低頭在鄭明珠頭髮上輕輕吻了一下,笑道:“你既這樣說,那就依你吧。”

  當娘的給兒子賞個侍妾,在這些豪門裡頭,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倒也並不是為了要整治媳婦,當然,媳婦會因此不高興,也是十分正常的事,婆母賞的人,天生就有幾分面子,輕易動不得,當家主母不大好處置。

  也難怪這丫頭膽大包天,敢到正房來勾搭陳頤安。

  當然,背後肯定還有人挑唆。

  這樣美貌的丫頭,若是勾搭上了陳頤安,那是楊姨娘的丫頭,沒抬姨娘之前,陳頤安自然就要在楊姨娘院子裡去了,好處不言而喻。

  鄭明珠心中有數,陳頤安心中更有數,便對鄭明珠說:“這件事也不是什麼大事,你把人調過來就完了,我另有主張。”

  陳頤安要替她出頭,鄭明珠如何不願意?便笑道:“好,我知道了。”

  陳頤安心情好,手腳就有些不規矩,鄭明珠此時又特別溫柔和順,並未如何推拒,不一會兒就雲鬢散亂,氣喘吁籲,眼含秋水,柔弱無骨的依在他的懷中,端貴化為艷麗,陳頤安在她耳邊輕笑道:“母親只道那個丫頭長的美,卻沒見過你這樣兒的模樣呢。”

  引得鄭明珠恨恨的拿手打他:“少混說,你拿我比丫鬟呢。”

  陳頤安捉住她的手貼在唇邊,悶悶的笑起來。

  墨煙聽說那個丫頭峰迴路轉,竟要到外書房補缺,倒一時間表情轉不過來,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樣不懂事的丫頭,到外書房做什麼?那是大爺的機要重地,萬一有點什麼事漏出去,可如何收場?”

  陳頤安道:“又沒說要補大丫頭的缺,你看哪個丫頭好,提一等起來,這個就隨便安放在哪裡好了。”

  墨煙叫苦連天,這丫頭人不大心卻不小,人又蠢,背後又有夫人賞的臉面,要收拾不好收拾,要安放不好安放,實在是個難題。

  可是陳頤安素來威重,墨煙可不敢如同和鄭明珠說話那樣隨意,不敢多說,只得咬牙答應。

  到底趁著陳頤安去了外書房,回頭在鄭明珠跟前抱怨:“奴婢照著大爺的意思,在二等丫頭里頭選了黛青和絳紅,都是穩重懂事的,少夫人瞧著哪個好,奴婢就去吩咐來磕頭,那個蝶寶,就補空出來的二等丫頭的缺吧,大爺也是,這樣的丫頭,就該攆到後院去掃地,居然還抬舉她到外書房來。”

  鄭明珠似笑非笑:“你當著大爺怎麼不敢說?跟我說也沒用,蝶寶是夫人賞大爺的人,長的又好,你當心今後做了姨娘,你見了還得叫聲姨奶奶呢。”

  墨煙撇嘴:“就那樣子的小家子氣,便是美如天仙大爺也看不上,我還操心這個呢,她就算真有那造化做了姨娘,也不與我相干。”

  鄭明珠抿嘴笑,墨煙終究是要做管事媳婦的,在主子跟前,比姨娘有臉面多了,當然不怕。

  墨煙說著又笑起來,到外頭拿了一個盒子,奉到鄭明珠跟前:“前兒忍冬回了家,帶了些東西來,外書房分了分,這是孝敬大爺和少夫人的。”

  咦,忍冬也總進來回話,怎麼不自己送,倒要墨煙來跑腿?

  鄭明珠接過來,瞧了瞧,是些特產等物,雖不貴重,倒也挑的精細,便道:“難得他想著,只不過怎麼託你送來,你們鬼鬼祟祟的又有什麼花樣罷?”

  墨煙悄悄笑道:“忍冬是託我帶個話,他瞧上了玲瓏,問問少夫人的意思,能不能賞這個恩典。”

  鄭明珠笑道:“這點東西就想換我的丫頭?他也太會算了。”

  墨煙忙道:“哪裡是這個意思,忍冬那是孝敬少夫人的,可沒別的意思,只是順便帶個話罷了。”

  鄭明珠本來就是和她玩笑,便說:“我知道了,忍冬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我記得他是家生子兒,瞧他也是個出息的,不過還是問問玲瓏的意思,到底服侍了我一場,又跟著我過這邊府裡來,能通融的地方就通融罷了。”

  墨煙眉開眼笑,少夫人既然讓玲瓏自己選,那今後自己多半也照此辦理,倒是大大的去了她一樁心事。

  侯府的家生子兒的婚配,一向是每年適齡的、主子願意放出來的丫鬟小廝一邊一排,背對背排好,然後轉身過來,對面兒的就得成親。

  這樣子的,誰願意?可是規矩如此,只有主子身邊有臉面的丫鬟小子,或是父母有臉面的,能求的主子恩典,私下婚配。

  忍冬這也是瞧著少夫人寬厚好性兒,平日里好說話些,壯著膽子來求一求。

  鄭明珠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忍冬本來就是個能幹的,又是家生子兒,家里三四輩子在這府裡,盤根錯節,不僅在主子跟前有些臉面,在各處管事、丫鬟、小子中也不乏種種關係。

  下人也有下人的能量。

  玲瓏是個有格局的丫頭,又是自己陪嫁過來的,胡亂配了人也是不忍心,若是她瞧得上忍冬,今後也能做個管事媳婦,自己在這府裡也更多一分助力。

  墨煙得了鄭明珠這話,笑嘻嘻的出去報喜去了。
鄭明珠的人脈

  剛踏出門,就見院子裡有個小丫頭等著,見她出來,忙道:“墨煙姐姐果然在這裡,我等了半天了。”

  墨煙記得這是打發到寧婉郡主府里送東西的丫頭,去了這半日,這日頭都偏西了才回來,便問她:“等著我做什麼?”

  那丫頭道:“我給寧婉郡主送東西去,偏去的不巧了,寧婉郡主剛巧進宮去了,等了這半日,郡主才回來,我去回了話,送了東西,郡主打發我回來給少夫人說一句話兒。”

  墨煙便問:“什麼話,我去替你回罷。”

  那丫頭就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墨煙登時就皺了眉,囑咐那丫頭:“這話你別告訴別人,漏出去當心大爺打你板子。”

  那丫頭也是個伶俐的,連忙點頭答應了,才出了院子。

  墨煙又轉身進了屋子。

  鄭明珠見墨煙出門就轉回來,心知有事,詢問的看向她,墨煙果然小聲的說了幾句。

  鄭明珠說:“可曾回了大爺?”

  墨煙搖頭:“我剛剛在院子裡才聽到的,就來請少夫人示下,這是寧婉郡主的話。”

  意思很明確,這是鄭明珠的消息來源,自然先來回鄭明珠。

  鄭明珠笑一笑,這丫頭,雖說是大爺帶出來的,倒不是那麼偏心大爺,自己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鄭明珠就道:“也罷,倒是個要緊事,大爺在外書房吧?我親自去跟他說。”

  大約是聽小子回報少夫人駕到,鄭明珠遠遠的就看見幾個幕僚退出了外書房,她從院子後頭的門走進去,陳頤安笑道:“才一會兒不見,你就找過來了,那丫頭雖說在外書房當差了,可又進不了這屋子,你不用來監察著。”

  鄭明珠白他一眼:“一個丫頭算什麼,我再閒著也不至於吃一個丫頭的醋,我這是有要緊事跟你說。先前我打發丫頭給寧婉郡主送東西,丫頭回來回我,表姐打發她帶了話來,她進宮的時候聽說,劉昭儀在打聽一位高家小姐是怎麼回事。”

  陳頤安就道:“這事兒三家都在遮掩,怎麼就傳到宮裡去了?”這位劉昭儀是宮女出身,並無得力後家,雖說生了皇女,得封昭儀,才給其父封了個五品閒置,到底並無根基,要說其外家打聽得到侯府秘辛,陳頤安是不信的。

  陳頤安嘆氣,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本想拖一拖這件事,待確定明珠有孕或無孕才請旨的,看來這事必須得加快了。

  真是不消停!

  還是那個罪魁禍首,陳頤青那頓打還真是輕了!陳頤安恨恨的想。

  鄭明珠說:“既如此,明日我去看看姨媽去,也有一陣子沒去給姨媽請安了。”

  陳頤安當然知道她的意思,沉吟一下:“也好,能請姨母進宮一趟就妥當了。”

  兩人商議已定,第二日鄭明珠早上回了陳夫人,就坐車到平寧長公主府去了。

  鄭明珠幾乎是每個月到平寧長公主府去一兩次,送點東西,請個安,陪著姨母說說話兒,這位姨母很疼她,家中又無女兒承歡,如今連孫子輩也還沒生出女孩兒來。

  因如今常常走動,公主府女官都十分熟稔了,帶著丫鬟在二門上迎了鄭明珠,笑道:“先前縣主打發人來報信兒,公主歡喜的很,早早的就叫我到門口等著了。”

  鄭明珠笑道:“有勞黃女史了。”

  說著換了軟轎,往平寧長公主日常起居的長福堂去了。

  平寧長公主氣色極好,身邊兩個兒媳婦陪著說話湊趣,見鄭明珠到了,就笑道:“珠兒來了,快過來。”

  鄭明珠笑著請了安,又給兩位表嫂見禮,這才過去,挨著姨母坐下,笑道:“前兒就說來給姨母請安的,偏家裡有點要緊事,一時不得來,今兒才得閒。”

  平寧長公主心中有數,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們家在預備迎接老侯夫人回府,可憐見兒的,我瞧你都累瘦了,也不多歇歇再來,昨兒還惦記著給我送東西。”

  鄭明珠其實覺得自己自從改吃蘇太醫的藥之後,胃口長了些,似乎胖了一點,不過長輩都愛說自己喜歡的孩子瘦了,完全是疼愛的心理,便笑道:“其實也還好,因咱們家裡有一點不妥當,太夫人並沒有過來住,只住在三叔父府上,到底是親兒子,總是舒心些罷。”

  平寧長公主自然知道那種種公案,會意的笑道:“那倒是好些,這樣兒大家便宜,怪道你今兒有空來孝敬我,我還打量你在家裡給你們家老太太立規矩呢。”

  一邊平寧長公主的小兒子媳婦張氏笑道:“母親這話可不對了,表妹如今是縣主,一品誥命夫人也不能讓表妹立規矩呀。”

  平寧長公主道:“你知道什麼,有一等人,自己不懂事,捏著一個孝字只顧拿捏人,有些小輩,雖說身份尊貴,但一來平日里性子就安靜和順,從小兒養的嬌,沒見過那些下作人,又怕夫婿不喜等種種,不由的委屈了自個兒,就被拿捏住了,也未可知。你們可記得你五舅舅府裡最小的表妹?剛嫁出去的容丫頭,賜婚時的封號也是縣主,嫁過去就被她太婆婆拿捏著要她在身邊服侍,唉,到底不是王妃養的,氣派上就差了些,竟這樣老實,若不是過了兩個月,王妃親自去看她,竟還不知道。這才引的朝廷下旨申飭,不過顧忌兩家顏面,並未宣明旨。”

  怪道自己不知道,這事兒對王府來說,也並不是什麼有臉面的事。

  鄭明珠就笑道:“姨母就愛操心,別人也就罷了,我可是不會的,我這身份雖說是朝廷賜的,可到底來自娘親,我寧願日日來孝敬姨母,倒還名正言順些,自然不會去伺候那些人,姨母放心就是。”

  平寧長公主的三兒媳婦楊氏掩嘴笑道:“瞧表妹會說話的,若表妹真是日日都來,那母親豈不是天天都歡喜了?咱們也跟著沾沾光。”

  果然捧的平寧長公主歡喜起來,鄭明珠才笑道:“既這樣說,那今後我日日都來,只怕姨母和表嫂們還嫌我煩了呢。不過今日我倒不是為孝敬來的,倒是有事要求姨母。”

  平寧長公主正歡喜呢,笑道:“有什麼要緊事還要你自己來跑一趟呢,打發個丫頭過來說一聲兒,姨母還挑你的禮不成?”

  鄭明珠笑道:“雖說有事,我也是想來給姨母請安,說說話兒,這才過來的,若是不得閒,自然如姨母所說,送信過來就是了。姨母知道,我婆母就養了兩個兒子,如今二叔已經十七歲了,前兒斗膽求尚七公主,聽說皇上也有意動,過兩日就有旨意,不承想這都又十來天了,還沒有旨意下來,婆母著急起來,我想著,如今若論宮裡,也就只有姨母是有那個臉面,想求姨母受累,去宮裡問問。”

  平寧長公主道:“如今太子妃是你婆母的親外甥生女兒,又是在她身邊養大的,怎麼不找她?”

  鄭明珠笑道:“太子妃到底只是嫂嫂,有時候也不是那麼方便,姨母又是長輩,越發名正言順些。”

  平寧長公主想了一想,便笑道:“也罷,不瞧你素日孝敬我,我也懶得管這些事。不過既然皇上已經意動,你們還有什麼好急的?”

  鄭明珠要求平寧長公主幫忙,知道這事兒瞞不住她,也不敢瞞她,便小聲把高家小姐的事兒跟平寧長公主說了:“如今若不是二叔已經幡然悔悟了,我們家也不敢求尚主,那位小姐已經由二弟納了做妾,和咱們再沒有關係了。”

  平寧長公主冷笑道:“朱氏教出來的好兒子!去年她就來求過我,要給她兒子求尚主,只往日里因明玉不大待見她,我也就淡淡的,懶得應。那時候虧你還幫著她說話兒呢,幸而我沒答應,若是公主下嫁,遇到這樣的事,那賤婢早沒命了,只怕還鬧的一府都沒臉面。照你這樣說,青哥兒雖說不懂事,卻也不是那等眼淺無廉恥的,喜歡的這樣,竟還把持得住,也還是個好的,配七丫頭也配得過了。”

  鄭明珠笑道:“我也是這樣說,若是二叔是個風流隨意的,見一個愛一個的,把持不住的,我也不敢來求姨母,如今他年紀小,慕少艾也是有的。今後大了,又有公主管束,自然就好了。”

  平寧長公主就應了:“也罷,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進宮一趟吧,也就是你了,別的人來求我,我還懶得動呢。”

  鄭明珠挽著她的手臂撒嬌:“我就您這一個嫡親的姨母,不求您我還能求誰呢。”

  與兩位表嫂一起,哄的平寧長公主頗為開心,又親親熱熱的吃了午飯才走。

  晚間陳頤安回來,鄭明珠就把這事兒跟他說了,陳頤安點頭道:“姨母肯出面,這事越發不用擔心了,就等著接旨就是了。”

  平寧長公主是公主中的第一得意人,對當今聖上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鄭明珠道:“到底是誰鬧出來的這事兒呢?”

  當日的事雖說掩蓋了,到底在場的人多,也難查怎麼洩露的。

  陳頤安道:“總是要有好處才有動作,這個慢慢兒的查訪就是了,如今只要旨意下來才好。幸而知道的早。”

  兩人又一齊去見陳夫人回這件事,陳夫人聽說,也是嚇了一跳,又念佛不迭,忙又叫人備下禮來交給鄭明珠,分送寧婉郡主和平寧長公主,她對鄭明珠道:“我的兒,虧得你這邊消息靈通,早早的就知道了,若真是叫人不聲不響給漏出來,可怎麼得了,這事兒辦不成不說,說不得還有欺君之罪呢,好孩子,既然平寧長公主答應出面,我也放了些心,只如今這事兒一發交給你了,你好歹上上心,回頭叫青哥兒給你磕頭去。”

  鄭明珠笑道:“自己一家人,哪裡用得著這些個虛禮,母親放心,這些東西明日我親自送去。”

  陳頤安也笑道:“虧得明珠在公主、郡主跟前也有臉面,不然可就難說了。”

  陳夫人越發歡喜了,這兒媳婦漸漸懂事,越髮長袖善舞了,看來今後這個侯府交給她也能放心了。

TOP

母子

  一家子其樂融融的說了些家常人情話,陳頤安又在一邊笑道:“母親,還有一件事與母親說一聲,我那外書房有幾個常年跟著我的小子年齡也不小了,我原許了他們,到了年齡,許他們自行婚配,正巧外書房的丫頭也有些到了年齡了,便想著賞他們這個體面,特地來回母親一聲,怎麼著也要賞兒子這個面子。”

  陳夫人笑道:“這樣的小事哪裡用得著特特的來回我,你自己辦就是了。”

  陳頤安就笑道:“果然還是母親疼我,只到底侯府母親當家,回一聲顯得名正言順些兒,既然母親答應了,回頭兒子就擬了單子給母親送來。”

  陳夫人點頭應了。

  鄭明珠在一邊眨眨眼,陳頤安這是在玩什麼花樣?

  出了榮安堂,鄭明珠就扯著陳頤安問他:“這個時候,你特特的提小廝婚配的事,定是有什麼花樣。”

  陳頤安逗她:“我能有什麼花樣,這也是正事,他們心願得償,自然更賣力些,使起來更順手。都是家生子兒,早些婚配,生下小子丫頭來,還不是給咱們使,有何不好?”

  事是正事,可是今天這場合實在不是提這種事的場合,鄭明珠狐疑的看著他,說什麼也不肯信。陳頤安逗夠了,才笑著附耳說了兩句話。

  鄭明珠又眨眨眼:“咦?”

  陳頤安哈哈的笑,媳婦兒呆起來真可愛。

  見丫頭們都離的遠,陳頤安才正經的道:“雖說孝敬母親是應該的,但也不能太委屈了自個兒,且如今你奔波在外為咱們家解憂,母親更不該委屈你才是。只是咱們做晚輩的,不好頂撞母親,另闢蹊徑就是了。”

  鄭明珠聽懂了他的意思,陳頤安其實在暗中教她,要在一個家庭裡獲得尊重,其實一樣是看你能夠做些什麼。

  她如今願意出面解決陳頤青的事,陳夫人就算作為婆母也須得記她的情,不能隨意委屈她。

  鄭明珠就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委屈的,若是你沒那個心思,母親就是賞一百個來,也沒用處,若是你有這樣的心思,便是母親不賞人,誰又攔得住你呢?”

  陳頤安就瞅著她笑道:“你的心倒寬,越發說的我拉不下臉來,便是心中有那個心思,也不好意思說了。”

  鄭明珠嗔道:“那你只管去,誰攔著你呢,只你去了,今後就別進我屋裡來。”

  說著就加快腳步往甘蘭院去,陳頤安一邊笑著,一邊拉著她的手,笑道:“既如此,我不去了,那你得補給我。”鄭明珠便笑道:“虧你有臉這樣子耍賴,我也替你怪不好意思的。”

  兩人一路說笑著回了甘蘭院去。

  鄭明珠趁陳頤安吃宵夜點心,自己到外頭屋子裡找了玲瓏來問,玲瓏顯然是早就知道了的,臉雖紅,卻沒什麼太多的表示。

  鄭明珠道:“你們服侍我一場,又跟著我到這邊府裡來,我也不想委屈了你們,我瞧著忍冬是個好的,今後也有前程,你跟了他,也是正頭夫妻,今後多半也是管家娘子了,且他既這樣有心,想必也委屈不了你,今兒大爺正好提到這件事,你若答應了,我就與大爺說,少不得還給你預備一份嫁妝。”

  玲瓏一向是個極有主意的人,此時也不例外,聽了鄭明珠的話,就跪下道:“謝少夫人開恩,若說願意不願意,原輪不著奴婢做主,本該一概聽憑少夫人的主意就是,如今既少夫人賞臉,問奴婢的意思,奴婢也沒有什麼不願意的,少夫人替奴婢挑過的人,自是好的,只求今後也還能在少夫人身邊服侍,就盡夠了。”

  鄭明珠笑道:“你就算要走,我還捨不得呢。”

  玲瓏大喜,就給鄭明珠磕頭。

  又進去給陳頤安磕頭,陳頤安又賞了五十兩銀子。陳頤安對鄭明珠說:“你身邊這幾個大丫頭,都差不多歲數吧,不如都放出去,重新挑好的使。”

  鄭明珠說:“她們跟了我這些日子,我也想都給她們挑個好人家,倒不急,慢慢兒的換罷了。要一時都換了,我還不順手呢。”

  珊瑚早討了鄭明珠的恩典,與家中表哥定了親,如今稟明了伺候到二十歲再成親,另還有一個翡翠一個瑪瑙,同年的,都比玲瓏珊瑚小一歲,並不著急。  陳頤安便笑道:“既如此,你拿主意就是。”

  鄭明珠遲疑了一下,通常來說,主母的陪嫁丫頭,多半都會有一兩個給姑爺收房的,既是籠絡姑爺,也是自己在後宅有個背膀的意思,只不過朱氏並沒有替她考慮過這些,四個丫頭沒有一個特別適合。

  而且陳頤安也似乎沒這個想法,鄭明珠遲疑過後,還是沒有提。

  第二日,陳頤安親自把小廝婚配的名字寫了折子遞到榮安堂,鄭明珠知道內情,藉口給寧婉郡主送禮,早就出門去了,只留了陳頤安在榮安堂。

  陳夫人打開折子一看,第三行寫的清楚,一等小廝半夏,二等丫鬟蝶寶。陳夫人眉頭一皺:“你把蝶寶配給小廝?”

  陳頤安笑道:“蝶寶是誰?我外書房的小廝配的都是書房的丫鬟,不過我倒不大記得哪個丫頭。”

  陳夫人道:“在我跟前,你少打迷糊眼,我說怎麼早不提晚不提,這個時候突然想起小廝丫鬟配人的事了,還當個要緊事來回我,原來你是打著這個主意!”

  陳頤安摸摸鼻子,笑道:“我哪有打什麼主意,只是誰合適就配了誰,母親說可是?”

  陳夫人不滿:“你少來這套,外頭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無非就是你媳婦不願意,你哄著她  高興罷了,我有什麼不知道的。這到底也是我賞的丫頭,就輪到她做主了?”

  陳頤安笑道:“母親既知道,又何必生氣。說起來,前些日子我與明珠不好了,母親又著急,時時說我,還是夫妻之情要緊,如今我們好了,母親又賞個丫頭來,這是何苦呢。”

  見陳夫人要說話,陳頤安搶著說:“兒子知道母親的意思,無非是怕兒子委屈了,是疼兒子的一片心,只是明珠這些日子來,在爹爹和母親跟前並沒有半分失禮的地方,就是打發了宣紋,那也是因為兒子給宣紋臉面太過,她心大了,竟敢設局到別人家陷害主母,這事因不是好事,兒子壓了下來,做主打發了她,並不是明珠不容人,如今明珠事事都想著為母親分憂,為兒子分憂,就說昨兒,為了二弟的事,還特地去求平寧長公主,這是一心為了這個家好,母親想可是?”

  陳夫人嘆口氣:“你說的我何嘗不知道,明珠也是個好孩子,可是你後院本來就那麼三兩個人,還打發了一個,越發單薄了,便是為子嗣計,也該再納兩個人才是。”

  陳頤安笑道:“母親越發說笑了,有縣主生的嫡子在前,沒有庶子才是好事。”

  提到子嗣,陳夫人又想嘆氣:“明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你們成親這都快兩年了,還沒個消息。”

  陳頤安笑道:“這事也急不來的,且越是這樣,母親越是不要插手的好,母親莫非忘了,當初太夫人怎麼藉口給爹爹送人來的?”

  陳夫人瞪他一眼:“這如何一樣,我可是你的親娘,自然一心只為你好的,你倒拿我和那老婆子比!”

  陳頤安笑道:“就是因您是親娘,才越發別留這樣嫌隙,才是一家子的意思。說起來,前兒明珠得知這丫頭是母親賞的,再是不喜歡,也立時就把人調到外書房用了,還不就是寧願自己委屈,也要全了母親的臉面?明珠那性子您是知道的,這也是因您是親娘,她才寧肯自己委屈著,依然來伺候母親,若是如當初太夫人那般,這事兒要怎麼收場,連我也不知道。如今我悄悄兒的把那丫頭處置了,也沒傷了體面,咱們家依然和和美美的,豈不是好?”

  陳夫人就想到鄭明珠的種種,尤其是那一日在三爺府上對抗老太太的從容,心中不由暗自點頭,安哥兒說的有理,若真是那樣,只怕真收不了場。

  不過陳夫人到底是長輩,雖心中轉了過來,面上又如何下得來,只說:“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果然不假。”

  陳頤安討好的笑著給他娘遞茶:“瞧娘說的,都說妻賢夫禍少,明珠好了,那也是我的福氣,您可是我的親娘,自然是只有盼著我好的,如今我們兩個好了,母親只有越發放心的才是,倒白擔起心來。”

  倒把陳夫人給哄笑了,把帖子擲到陳頤安的懷裡:“罷了,都依你就是,幸而當初賞人的時候沒說明是給你收房的,不然看你臉上怎麼下得來。”

  陳頤安就把帖子交給陳夫人的丫頭,一邊笑道:“兒子知道,母親寬厚,就是賞人也依然要給兒子媳婦留臉面的,自然不會明說。”

  一路奉承的陳夫人歡喜起來。

  直說到午飯前,鄭明珠從寧婉郡主那裡回來,見陳頤安與陳夫人的表情就知道陳頤安這事兒辦好了,她自然完全不提,只對陳夫人道:“表姐也只是進宮與各宮娘娘閒談的時候無意中聽到的,便來告訴了我,並不知道劉昭儀怎麼會知道的。”

  陳夫人點點頭,笑道:“倒也無妨,這並不是多要緊的事。一時查不到也不用急的。”

  陳頤安道:“要我說也不難,劉昭儀既無外家,自然是在宮裡聽說的,宮裡的規矩,誰家的女眷進宮請安都是要上檔子的,那一陣子誰去過,自然是查得到的。”

  陳夫人就說:“既如此,待旨意下來,咱們閒了,進宮去瞧瞧太子妃罷,太子妃已經有了四個月身孕了,原給去請安的。”

  鄭明珠會意:“母親說的極是。”

  這一邊倒是平靜了下來,陳頤安的外書房卻是熱鬧非凡,外書房本來就都是家生子兒,不少人的父母親戚還是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還有些有臉面的服侍過老侯爺的,在侯府的關係盤根錯節,自然消息靈通至極,陳頤安遞了名單到榮安堂,不出片刻,就傳到了外書房。

  躊躇滿志的蝶寶,聽到這消息,不由的呆住了。
太夫人的第一把火

  對鄭明珠來說,一個丫頭,對她來說真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了,越是在這種高門大宅,一個丫頭越是翻不起任何風浪來,別說陳頤安沒收她,就算陳頤安收了她,她又生下子女來,身契依然是要交在鄭明珠手裡的,要打要賣,都是主母的權利。

  不過因這樣一個丫頭,一番處置下來,倒與陳頤安越發親近信任起來,卻是始料不及,頗有點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之感。

  鄭明珠也就聽人稟了她關於蝶寶的處置,聽說哭了一場,也就認了命,家中父母已經在張羅著她出嫁了。

  有主子的命令,再有臉面的奴才又如何?

  鄭明珠淡淡的說了一句:“知道了。”就不再理會了,只看著丫頭開了幾個首飾盒子,揀了兩根金簪,兩對金鐲子,兩對金耳環,賞給玲瓏壓箱。

  日子已經看好了,忍冬和玲瓏十月中就成親。

  昨兒忍冬已經來給鄭明珠磕了頭了,他是鄭明珠得用的人,娶的又是鄭明珠的陪嫁丫頭,賞賜自然不同,格外豐厚些。

  這裡剛收拾完,鄭明珠又覺得倦起來,想要歇會兒,卻見一個小丫頭跑進院子來回鄭明珠:“少夫人,太夫人來了,正在榮安堂呢,大爺打發奴婢來請少夫人,過去請個安。”

  自從那一日太夫人在鄭明珠這裡鎩羽而歸,鄭明珠當場走人之後,她就沒有去給太夫人請過安,她怎麼這會子自己跑來了?

  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鄭明珠也不在乎了,答應了一聲,就吩咐丫鬟給換了衣服,往榮安堂而去。

  太夫人這次只帶了陳三嬸娘服侍,兩人都一臉喜色,鄭明珠進去的時候,正好聽到陳三嬸娘在炫耀:“舅舅說了,甘肅雖窮苦些,但老爺因沒履歷,已經算是恩典了,只要老爺若是這三年做的好,考課過得去,到時候再謀個更好的缺也就是了。”

  鄭明珠上前與太夫人、三嬸娘請安,又笑道:“三叔父謀了缺了?什麼時候上任呢?這可是咱們家的大喜事,怪不得太夫人、三嬸娘今天這樣有興致,賞臉過來坐坐呢。”

  太夫人一臉笑意,那完全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似乎混忘了鄭明珠那天的舉動,笑道:“是你舅公給他謀的缺,天遠地遠的,我說不去也罷,偏他自己要去,我也就隨他了,且我也想著,你舅公如今事多,能想著給他謀個差使,換到別人家還求都求不來呢,也不好不領情。如今我天天歇著,也煩了,便順腳過來走動走動,安哥兒媳婦你就不要站著了,坐著吧,身子要緊,其實先前我就說你身子不好,不用叫你過來的,偏你婆婆不依,到底還是把你叫來了。”

  那一副我娘家終於也發達了的表情,還要配上這樣不經意的隨意口吻,鄭明珠抿著嘴輕輕的笑了笑。

  陳三嬸娘也笑道:“可不是,自家人走動罷了,大嫂偏這樣重禮數,到底安哥兒媳婦有孕在身,只怕勞動著。”

  鄭明珠眨眨眼,今兒這太夫人,是因為三叔父謀了缺了就歡喜成這樣了麼?這麼慈祥,口口聲聲叫她坐著,簡直受寵若驚。

  鄭明珠就笑道:“也沒什麼要緊的,母親說的是,太夫人和嬸娘來了,自然該來請安的。”

  早有丫頭搬了凳子來,鄭明珠就坐到了陳頤安身邊。她看了一眼陳頤安,陳頤安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來者不善。

  咦,這太夫人才回來幾天啊,就殺上門來不善了?果然,說了幾句閒話,太夫人就一臉關切的問:“安哥兒媳婦這有幾個月了?”

  鄭明珠低頭不語,陳頤安鎮定的答:“兩個月了。”

  太夫人笑道:“阿彌陀佛,安哥兒媳婦有了身孕,是咱們陳家的一件大喜事,要好生保養才是,老三媳婦,回頭你把昨兒你舅母送來的那盒官燕送來,給你侄兒媳婦補身子。”

  鄭明珠剛要推辭,陳夫人已經笑道:“謝太夫人賞,我正說給安哥兒媳婦尋兩斤好的呢,偏巧舅老爺送了來,舅老爺在福建那邊日子也不短了,那邊的燕窩倒是比京里的強些。”

  鄭明珠聽陳夫人這樣說,也只得站起來謝賞。

  太夫人似乎沒想到她們接的這樣痛快,倒有一點愕然,而陳三嬸娘表現的就更明顯一些,還露出一點心疼的神情來。

  架子空到這樣地步兒了?鄭明珠一怔,一盒官燕不過一斤,能值多少?不過想到那日迎太夫人的時候,面對這頭一回見面的孫媳婦,太夫人無絲毫賞賜和表禮,其實已經很異常了。

  連壓箱底的都花完了不成?

  鄭明珠很意外的側面了解到一點點太夫人一系的財產情況,對比侯府的富貴,怪不得當初陳夫人承諾供奉太夫人,陳三嬸娘大喜過望。

  其實也怪可憐的,同樣是侯府嫡子,如今簡直天差地別。

  太夫人又開口道:“如今安哥兒媳婦既然有了身孕,那安哥兒房裡的姨娘,也就該停藥了,早些調理好身子,為安哥兒開枝散葉,才是正理,你們說可是?”

  陳三嬸娘就笑道:“娘說的是,當初我懷著正哥兒的時候,就尊娘的吩咐,停了姨娘們的藥了,還給兩個丫頭開了臉服侍老爺呢。”

  陳夫人站起來冷笑道:“論起來,誰有三弟妹賢德呢,只可惜三弟妹這樣賢德,三弟偏缺了子孫福,好幾個姨娘都是懷著身孕小產了死的,要是生下來,只怕也有十來歲了。”

  陳夫人急了,鄭明珠在心中默想,這位太夫人故技重施,想要插手陳熙華一系的子嗣,這大約是陳夫人最忌諱的問題。

  就算是庶子,她也絕對不會願意有是在太夫人的干預之下生下來的庶子。

  陳三嬸娘沒想到自己幫個腔,陳夫人就當場變臉,臉上頓時青一陣紅一陣,不敢再開口,只得望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收了笑容:“你三弟家的事且不論,如今說的不過是安哥兒的事,子嗣為重,老大媳婦,安哥兒媳婦都自然是明白的。”  陳夫人道:“安哥兒媳婦雖說有了身孕,但到底是男是女如今也並無定數,若是生下來是孫女,姨娘們有了身孕,如何使得?雖說也是陳家的子嗣,到底是不同的,且安哥兒房裡的事,太夫人還是不理他罷了,且自個兒養養身子才是。”

  太夫人笑道:“你做母親的能理安哥兒房裡的事,我這個做祖母的就說不得一句話了?說到底,侯爺雖然不是我養的,安哥兒到底要稱我一聲祖母,如今安哥兒媳婦有孕,若說是男是女這話,你做母親的都急著賞丫頭了,顯然是不擔心、自有對策的,那我做主停了姨娘們的藥又能怎麼樣?無非是如今華哥兒是侯爺,你是侯夫人了,自然高貴些,便不認我這嫡母,不當我是安哥兒的祖母罷了。”陳夫人不妨太夫人竟然拿蝶寶的事來拿捏她,這事兒裡頭關節多了,難以解釋,沒想到竟落到她手裡做了把柄,一時間竟然找不到話來駁回。

  此時陳頤安站起來,笑著去扶陳夫人,勸道:“您別急,坐下慢慢說,又不是什麼大事。”

  怎麼不是大事了,陳夫人難得一見的怒形於色,庶長子就是亂家之源,尤其是還有這個老虔婆插一腳,她正要開口,肩上卻被陳頤安輕輕按了按。

  便沒急著說話了。

  太夫人就說:“還是安哥兒見識明白。這其實也不算要緊事,雖說嫡長子是好的,只他媳婦嫁過來也有兩年多了,這剛有喜訊,我這才如此憂心,老侯爺當年最愛重的就是華哥兒,若是多添些個重孫子孫女,見著侯爺開枝散葉,老侯爺在地下也安寧不是?”

  鄭明珠低著頭,一聲不吭,雖然這和她有莫大的關係,可她卻是沒有任何立場說話的。

  陳頤安笑道:“祖母說的是,按祖母的意思辦就是了。”

  話說的這樣爽快,在場四個女人都同時看向陳頤安,他一臉輕鬆,混不在意。

  鄭明珠依然如剛進來那般笑吟吟的,似乎這件事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誰也不知道,她心中想的是,陳頤安這壞蛋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不知為何,看陳頤安答應的如此爽快,鄭明珠卻依然一點兒也不擔心,陳頤安連他親娘做的事不合他的心意他都毫不遲疑的駁回,怎麼可能會答應這個老太婆來做主他房裡的事呢?

  鄭明珠幾乎是毫不動搖的相信著陳頤安,這個人給了她太多的驚喜,太多的確定感,太過可靠的感覺,在這個家裡,他比任何人都可靠,都安全,能讓她毫不遲疑的相信他一定會保護她。

  這種感覺太強烈太直接,鄭明珠連一瞬間的驚訝都沒有,反而是擴大了笑容,等著看熱鬧。陳夫人卻是皺起眉頭,不明白陳頤安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兒子她最了解,看起來溫潤如玉,待人接物也是令人如沐春風,但從小兒就有自己的主意,甚至最煩別人給他做主,別說這個名義上的祖母了,就算是侯爺和自己,特特的替他打算,他也還不肯領情呢。

  今天怎麼突然答應的這樣痛快起來?

TOP

意想不到

    太夫人卻是滿臉喜色,笑道:“安哥兒果然懂事,知道你疼媳婦,不過子嗣事大,輕慢不得。姨娘們能開支散葉,那也是咱們家的公子,總是喜事。”

    又對鄭明珠說:“安哥兒媳婦也別委屈,縱然今後姨娘生下兒子,還不是養在你跟前,只要是安哥兒的子女,自然都一樣是你的兒女,誰不叫你一聲母親呢?便是姨娘們,誰又還越得過你去?”

    真是滿滿的得意語氣。

    她和陳熙華,和陳夫人鬥了十幾年,最後落得過陳熙華襲爵,她在廟裡為故去的老侯爺祈福五年的下場,如今普一回來,第一件事就大獲全勝,自然是滿心的歡喜。

    不僅僅是事辦成了的歡喜,更有戰勝了陳夫人的歡喜。

    太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謝媽媽早悄悄兒走到後頭,吩咐一個小丫鬟去甘蘭院後的西跨院給楊姨娘報喜去了。

    鄭明珠坐的穩穩的,心中也是毫無理由的篤定:“太夫人說的是,不過這事兒自有夫人和大爺做主,我不過聽著就是了。”

    太夫人和陳三嬸娘不由的對看了一眼,都有點驚訝了,誰家主母不在乎這個?這位孫媳婦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一日鄭明珠當著眾長輩給太夫人沒臉,自然就被她記恨上了,長輩收拾媳婦,手段不少,但最為惡毒的,自然是子嗣問題,太夫人還等著看鄭明珠著急委屈的表情呢。

    陳夫人怎麼也不願意答應,皺眉道:“安哥兒,你和你媳婦都還年輕,原不用這麼急,再等兩年也使得。我賞的丫頭,是給你在外書房使的,如今也配了人了,與你房裡的事並不相干,和你祖母可不一樣。”

    陳夫人怒了,說話便不留情面。

    陳頤安笑道:“娘說的是,我也這樣想,不過既然祖母吩咐了,又不是什麼要緊事,避子湯停了也無礙,從今兒開始,明珠一日沒生下嫡長子,我就一日不進姨娘們的屋子去就是了。”

    這句話簡直不吝是晴天霹靂,太夫人一臉的笑就凝在了臉上,好半天轉不了表情,陳夫人和陳三嬸娘也是一臉極其意外的表情。

    而鄭明珠則是其中之最,就算她信任陳頤安,心中知道陳頤安必然另有盤算,此時也不由的滿臉震驚,反倒不能像先前那樣安穩的坐著了,抬頭看著站在陳夫人旁邊,一臉平靜笑容溫和的陳頤安,她覺得……他真是太英俊瀟灑了!

    陳頤安也看向她,似乎覺得她一臉呆滯的震驚非常有趣一樣,笑容更深了,甚至還帶一絲捉弄小孩子似的好玩的意味。

    然後他就轉過了頭去,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雲淡風輕,似乎說的一件無關緊要的話一般。

    陳夫人大概也不太贊同陳頤安這說法,但是當著太夫人的面,她卻並沒有說什麼。

    太夫人總算轉過氣來,強笑道:“安哥兒快別這麼說,這樣與長輩賭氣怎麼成?這可不是小事,若是傳了出去給外人聽說,那些知道的,說是你疼媳婦,不知道的,只怕還要說你不孝順長輩呢。”

    陳頤安笑道:“太夫人吩咐給孫兒的妾室停了避子湯,孫兒並沒有不答應,真要傳出去怕什麼呢?孫兒還要得個孝順的名頭呢,就算有人要笑話咱們家祖母倒管著孫子的房裡事了,孫兒也並不敢違拗,只是,太夫人就算能停了姨娘們的避子湯,難道還能強著孫兒去哪裡歇不成?”

    這個時候,他終於露出一個冷冷的笑容來:“別的也罷了,還有一句話要回太夫人知道,縱使今後明珠生下嫡長子,我也再不會去睡楊姨娘的,太夫人還請放心!”

    太夫人的強笑終於繃不住了,塊塊碎裂。

    陳夫人笑斥:“說些什麼話,粗俗!”

    顯然在指那個睡字。

    但語氣和表情都很輕鬆,顯然不是真的訓斥。

    陳頤安卻笑道:“我雖粗俗,卻是行的正,倒比那些下作的手段強,祖母說是不是?”

    太夫人怒極,一拍椅子扶手:“你什麼意思?”

    陳頤安笑道:“我能有什麼意思,有意思的不是祖母嗎?”

    那種鄙夷真是連一點掩飾都沒有。

    陳頤安對鄭明珠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送太夫人回府去吧。”

    又對陳三嬸娘道:“太夫人上了年紀,還是該好生歇著作養身子才是。三嬸娘扶著太夫人吧,侄兒吩咐人預備軟轎。”

    竟敢當場下逐客令。

    陳夫人就笑吟吟的站了起來。

    太夫人大大的丟了顏面,又呆不下去了,一臉怒氣,也不要陳三嬸娘扶著了,一甩袖子,自己往前走。陳三嬸娘一臉尷尬,只得追著出去了。

    鄭明珠還有點呆,動作不大伶俐,陳頤安好笑,扯了她的手把她拉出門,鄭明珠真是回不過神來,原來,陳頤安也會有這種不給臉面的辦事法子?

    她還以為高門會將面子看的大於一切,原來也是分人的啊!

    鄭明珠覺得,她越瞭解陳頤安,就越看不透他,比如今天這件事,她就沒想到陳頤安竟然處理的如此強硬。

    當然她知道,陳頤安那個脾氣,是不要人家給他做主給他拿主意的,誰也不行,可是他城府極深,表面功夫總是做的輕而易舉的,如今日這樣語出如刀,這樣態度強硬,這樣毫無餘地,鄭明珠頓時覺得,平日的陳頤安還真是溫柔。

    或許是因為太夫人早就與陳熙華一系撕破了臉,如今又來要脅陳夫人,還敢來管他房裡的事,陳頤安便立時翻臉?

    來做他的主,來管他房裡的事?便是陳夫人做的,陳頤安也沒答應,何況是自己母親的對頭?

    陳頤安見鄭明珠一臉若有所思,知道她還在琢磨這件事,也不理她,只是聽陳夫人說:“雖說是因為太夫人插手,的確不能聽之任之,你卻也不必說出不去姨娘房裡的話來。”

    陳頤安笑道:“兒子心中有數,我房裡的事,娘您就別管了,我和明珠好,您難道還有不歡喜的?”

    陳夫人歎氣:“明珠是個好的,你們又是年輕夫妻,互敬互愛我看著自是歡喜,只也不必……”

    她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說出來,只是說:“罷了,總是你自己情願,誰也勉強不得。”

    陳頤安笑道:“可不就是這個理,我愛去誰房裡只有我情願的,任誰也做不了我的主,母親也別急,不如我好生努力著,給您生個嫡孫嫡孫女的,豈不是好?”

    把陳夫人說的笑起來,嗔道:“都說女生外向,我看這兒子娶了媳婦也是一樣的。”

    陳頤安笑著撒嬌:“兒子原本是一個人孝順您的,如今娶了媳婦,就是兩個人孝順您了,還不好麼?再過些日子,還有孫子孫女一起來孝順您呢。”

    陳夫人顯然很受用,有兒子奉承著,自然比其他人說的都動聽許多。

    陳頤安與鄭明珠把陳夫人送回了榮安堂,便回了甘蘭院,走出榮安堂的大門,陳頤安就笑道:“今天怎麼這樣呆呆的?難道吃什麼吃壞了不成?”

    鄭明珠想了半天,還是覺得自己想問的問不出口,俏臉上表情動了又動,最終還是洩氣。

    陳頤安瞧的有趣,笑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只管說,我還能吃了你嗎?”

    鄭明珠走快一步與他並肩,說:“你今天……”

    哎,還是問不出口,真是太叫人不好意思了,可是鄭明珠心中卻又翻騰的難受,忍不住的想問。

    萬般糾結。陳頤安護短她知道,對她好她也知道,這些日子下來,她對陳頤安也是無條件的信任起來,可是今天這宣言,也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一些吧。

    陳頤安笑道:“平日裡見你還爽利,這會兒倒這樣吞吞吐吐的起來,罷了,我替你說吧,我知道你想什麼來著,不錯,今兒雖是事情湊了巧,但也有一半是因你平日裡太愛吃醋,我才狠下心的。”

    鄭明珠一震,萬萬沒想到陳頤安會這樣說,雖然知道他這一半已經是極其難得的了,不過她還是有些不大自在的說:“誰愛吃醋了,胡說。我什麼時候吃你的醋了?”

    陳頤安見她不認帳,可又糾結,才笑歎道:“你才是我媳婦,別的女人能算什麼?你我夫妻一體,你不喜歡了,我又能歡喜到哪裡去呢?你只管放心便是。”

    鄭明珠腳步一滯,轉臉看陳頤安。

    陳頤安一臉認真,眼睛如同黑寶石般清亮柔和,亮的連周圍的繁花都失了顏色一般。鄭明珠鼻端不由的一酸,匆匆的別過頭去,掩飾一般的說:“我知道了。”

    陳頤安聽得到她聲音中有點哽咽,卻並不揭穿,只伸手過去,握住她柔軟細膩的手,這一次,雖然在外面,鄭明珠也沒有甩開他。

    陳頤安小聲笑道:“倒是早些替我生個兒子是正經,別的都沒有什麼要緊的。”

    鄭明珠低頭笑一笑,頭一回沒有反駁。

    兩人攜手走回甘蘭院,快要到門口的時候,鄭明珠才終於掙脫開陳頤安的手,陳頤安知道她一向端莊,就是兩人單獨處著的時候她也總害羞,何況這是在外頭,便不強她。

    拐過一叢怒放的紅繡球花,就能看見甘蘭院牆外架著的薔薇架子了,繁花已逝,只留下深深淺淺的綠葉,鄭明珠走了幾步,竟見楊姨娘穿一身白銀條紗衫兒,正在門口等著。

    陳頤安也看見了,楊姨娘忙屈膝給陳頤安和鄭明珠請安。

    陳頤安只看了他一眼,並不理會,就走進院子裡,鄭明珠站住了,問她:“你在這門口做什麼。”

    楊姨娘道:“妾身剛才聽說了太夫人的吩咐,十分惶恐不安。再三思量,還是來見少夫人。”

    鄭明珠心情正好,沒空與她大官司,隨口說:“這只是太夫人的吩咐,和你無關。”

    說著就要走。

    楊姨娘卻說:“妾身想著,這原是太夫人為大爺子嗣著想,並不是要給妾身恩典,妾身也不敢有非分之想,還求少夫人明鑒。”

    鄭明珠詫異,這是來打擂臺的吧?

    雖然表面意思是在撇清,可是話裡話外總有點勝利者的味道,她是在炫耀她有太夫人撐腰?還是覺得自己真能生個兒子出來?

    平日裡她覺得這楊姨娘還算沉靜,雖說這陣子有點蠢蠢欲動,不過上回罰了她之後似乎安分了點,蝶寶那件事,因有陳夫人攪在其中,難說和楊姨娘關係有多大,鄭明珠並沒有真的想把帳都算她頭上,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她竟然會這樣迫不及待的來炫耀她的勝利。

    是壓抑太久了嗎?還是覺得太夫人真是個屹立不倒的靠山?

    鄭明珠無意應酬她,甚至也無意收拾她,只是說:“給你報信的只聽到半截就跑了吧?你不如尋了她來細問問,問完了,也好回你院子裡修身養性去吧。”

    說完了就走,把楊姨娘晾在原地。

    怎麼這樣蠢?別說還沒來得及生兒子呢,就算生了兒子,得罪主母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也太沉不住氣了。

    看來,這位太夫人回來,有些蟄伏已久的東西開始蠢蠢欲動了。

    楊姨娘見鄭明珠進去了,不由的笑起來,少夫人可真是氣的不輕啊,想來也是,有子嗣這樣的大事為由,又有太夫人做主,便是大爺也不敢不聽的。

    平日少夫人總是一臉賢良,現在也終於繃不住了?裝不出來了?

    看見她那表情,連眼圈都有點紅,真叫人舒爽,楊姨娘微笑,不高興又怎麼樣呢?有本事生個兒子出來呀。

    楊姨娘心滿意足的剛要走,卻見自己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頭,名喚秋菊的,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看見楊姨娘就忙道:“原來姨娘在這裡,我找了一圈兒了。”

    楊姨娘皺眉道:“什麼事這樣要緊,急腳鬼似的尋我,我還能跑哪裡去不成。”

    秋菊急的跺腳:“姨娘,可是不好了。”

    說著在楊姨娘耳邊說了幾句話。

    楊姨娘臉色瞬間慘白,顫抖著抓住秋菊的手:“真的?你說的這是真的?”

    秋菊急道:“怎麼不真?姨娘你剛走,謝媽媽那邊的溪兒姐姐就來尋姨娘,因姨娘不在,就告訴我,叫我趕緊回姨娘……姨娘、姨娘,你怎麼了,姨娘……”

    幾個丫鬟慌手慌腳,圍著突然昏厥過去的楊姨娘。
還手

    鄭明珠回頭看了一眼外頭的鬧劇,對這位徹底落入深淵的姨娘沒什麼興趣,就進了門,剛好聽見陳頤安吩咐:“來人,把咱們房裡的管事媽媽傳來,我有事吩咐。”

    鄭明珠就笑問道:“有什麼事?”

    陳頤安便道:“今兒這事,時侯上頗為蹊蹺,太夫人回來才幾天,剛才安頓好罷了,如今又是三叔父謀缺的事,這對太夫人來說,是何等大事,自然要緊著那頭,她怎麼會這樣急著要來管我房裡的事?”

    鄭明珠本也有這樣的疑惑,不過她是以為太夫人與陳熙華一系積怨太深,自己又在第一天就得罪了太夫人,所以迫不及待要拿捏他們呢,此時讓陳頤安一說,便問:“你覺著是楊姨娘做了什麼?”

    陳頤安點頭:“二弟那事傳出去,我就已經疑心了,只不過到底牽涉三家人,也說不清是哪一家傳出去的風聲,只如今先不論是不是,既然有蹊蹺,便堵上漏洞再說。”

    一時張媽媽得了信,知道是大爺傳,便趕著過來,陳頤安就吩咐道:“立時選四個粗壯有力的婆子,把楊姨娘的院子給我封死了,沒有我的吩咐,一個人也不許進出,再把楊姨娘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部帶到後院看起來,不許走動。”

    張媽媽不明就裡,但見陳頤安冷著臉,話又吩咐的這樣子,哪裡敢問,忙答應了,立時就出去派人。

    陳頤安對鄭明珠說:“我自有人手審她們,你不用操心。”

    鄭明珠忙答應,又笑著勸道:“大爺也不必急,慢慢兒的來。事情已經傳出去了,也不過亡羊補牢罷了。”

    張媽媽的動作很快,兩人說話間就聽到後院隱約的哭鬧聲,不過很快就沒了聲息。

    到晚飯時分,墨煙笑嘻嘻的進來回道:“平甯長公主府來了位女官,求見少夫人。”

    鄭明珠就吩咐快請,到正廳見她,見是平日裡見過一兩次的一位姓李的六品女官,見禮畢,忙吩咐看座上茶,又問平甯長公主安,這位女官應了幾句,方笑道:“給縣主道喜了,今兒公主進宮,得了消息,聖上已恩准了貴府二公子尚主事,後日正是宣旨的吉日。”

    鄭明珠算是落下一顆心來,便笑道:“多謝女史,這真是天恩浩蕩,惠澤咱們家。”

    又吩咐丫鬟拿了東西來賞李女史,說了些閒話,陪著喝了一盞茶,才送她出去,到甘蘭院門口,又吩咐張媽媽送到二門上。

    陳頤安在屋裡自然是聽的清楚,鄭明珠掀了簾子進去,便見陳頤安躺在床上枕著手,笑道:“如此再無憂了,就預備後日接旨罷了。這一回真是多虧了你。”

    鄭明珠笑道:“二叔的事,說什麼你我的,都是一家子。”

    陳頤安拉著她的手笑:“明日再去回母親吧,今兒這麼多事,你也累了,早些歇著。”

    鄭明珠以為陳頤安又要動手動腳,沒想到陳頤安卻是規規矩矩的摟著她,說睡就睡。

    第二天一早,鄭明珠去榮安堂請安,見院子裡垂手站著七八個丫頭,四五個婆子,內院總管事媳婦蘇大娘也在廊下等著,見鄭明珠來了,笑著來請安,鄭明珠便笑道:“這是怎麼了?”

    蘇大娘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吩咐在這裡等著的。”

    鄭明珠笑一笑,就進去了。

    今天她來的遲一點,小姐們都到了,五小姐陳頤敏看見她就眼睛一亮,噠噠噠的跑過來,撞到她的腿上,肉呼呼的小傢伙很有分量,鄭明珠不由的退了一步。

    陳頤敏仰著頭笑,從荷包裡摸出一個袋子塞給鄭明珠:“嫂嫂吃。”

    袋子裡傳出很陌生但是很香的味道,鄭明珠頭疼,這位五小姐還是這麼傻乎乎的,當著母親和姐姐們,單給自己開小灶,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見陳頤敏抱著她的腿不放,鄭明珠只得接過來,也沒打開來看,只交給身後的丫頭,牽了陳頤敏笑著問她在玩什麼呀,又認了些什麼字之類。

    倒是表小姐衛江月對那袋子頗為眼熱。

    看得鄭明珠好笑。

    鄭明珠笑著回陳夫人:“母親大喜,昨兒平甯長公主打發了一位女史過來報了信兒,明日就有旨意下來賜婚了。”

    陳夫人果然歡喜的很:“這就吩咐人預備著,待接了旨,進宮謝了恩,再去公主府道謝。”又誇了鄭明珠幾句。

    幾位小姐在一邊聽了,也都紛紛過來給母親道喜。

    鄭明珠又道:“先我進來,見蘇大娘在院子裡頭等著,又有許多丫頭婆子,這是在做什麼?”

    陳夫人就笑了笑:“昨兒我見太夫人氣色不大好,想必是身邊的丫頭婆子服侍的不好,因我沒在身邊服侍,自然是這伺候的人沒了主子管束,做事懶怠些,也是有的,便想著,換了她們罷了。”

    鄭明珠眨眨眼,一時間沒想明白,太夫人身邊的丫頭婆子,是陳夫人想換就可以換的麼?

    陳夫人慢條斯理的說:“因這些婆子丫頭的月例都是在我們侯府關的,你三嬸娘不是正經主子,不好管束也是有的,太夫人又年紀大了,難免精力不夠,哪裡顧得過來這些個,竟就放縱了這些人,咱們做晚輩的,雖不能在身邊服侍,可也不能委屈了太夫人,平日裡自己家裡偶有倦怠也罷了,太夫人身邊越發要精心才是,是以要替太夫人選那種懂事不欺主的服侍才好。”

    原來,陳夫人在這兒等著她們呢!

    鄭明珠恍然大悟,怪不得當初陳夫人主動提出太夫人的供奉走侯府的帳,鄭明珠以為只是為了花錢買清淨,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手。

    這一手太狠了,真厲害!

    鄭明珠笑道:“母親說的是,咱們自己委屈一點不要緊,萬不可怠慢了太夫人。”

    待得吃過了早飯,小姐們都散了,陳夫人才叫了蘇大娘進來回話。

    蘇大娘回道:“回夫人的話,奴婢按照夫人的吩咐,內外院選了八個丫頭,六個婆子,都是府裡的積年經過事的老人了,是不是就傳進來?”

    陳夫人點頭,便有一個管家媳婦拿了名冊挨著傳進來看,鄭明珠在一邊聽著,這些丫頭都是家生子兒,父母叔嬸或者祖父母都在各房當差,不大不小都是些管事和管事媳婦,婆子們則是後頭粗使婆子等。

    都是身家性命都捏在陳夫人手裡的。

    陳夫人聽了名字履歷,看了人,頗為滿意,對這些丫頭婆子們說:“因太夫人是老祖宗,年齡大了,服侍越發要精心,片刻離不得人,你們雖說去那邊府裡服侍,自然勞累些,又有許多不便,只要服侍的好,你們在這府裡原有的月錢照樣關,每個月再多賞一兩銀子的月錢。只若是怠慢了,服侍的不好,出了什麼事,一家子幾輩子的老臉可就顧不得了。”

    丫頭婆子們都喜形於色,二等丫鬟不過是一兩銀子的月錢,如今等於拿了雙薪了,粗使婆子們更是等於三個月的月錢了,如何不喜,都忙跪下磕頭,嘴裡道:“夫人這樣體恤奴婢們,如何敢不盡心?”

    誰不知道府裡這些花樣?各人心中自然都有盤算。

    陳夫人叫了蘇大娘來低聲說了幾句話,便命備車,鄭明珠笑道:“媳婦服侍母親一起去吧。”

    陳夫人點頭,便扶著鄭明珠的手,兩婆媳同乘一輛車,帶著選出來的這些丫頭婆子去陳三爺府邸。

    到的時候,陳三嬸娘已經得了信兒,迎了上來,她有些疑惑不解,昨天陳夫人陳頤安那樣不給面子,怎麼今天陳夫人怎麼主動上門來?

    難道是來給太夫人賠罪的不成?

    想來也是,到底是婆母,昨兒陳頤安已經太不孝順了,太夫人氣的臉都青了,論理,就該直接打

    他一頓板子才是,傳出去這武安侯忤逆嫡母,是個什麼名聲?

    如今主動來賠罪也是應該的。說不定還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多得些好處。

    陳三嬸娘一邊心中這樣想著,一邊笑吟吟的迎上去:“大嫂是過來給太夫人請安的麼?太夫人昨兒回來就不大好,叫心絞痛,這會子還在自己房裡沒出來呢,大嫂只怕要等一等。”

    這種級別的擠兌別說陳夫人不會放在眼裡,連鄭明珠也跟沒聽到一樣。

    陳夫人笑對鄭明珠道:“你瞧瞧我說的什麼,這些奴才,沒了轄制,越發不經心起來。”

    鄭明珠會意笑道:“母親說的是,還是母親想的周到,太夫人本來身子就不大壯健,服侍的人越發要經心才是,如今倒添了症候,可不得了。”

    陳夫人笑道:“可不是這樣呢。”又轉頭對陳三嬸娘道:“既然太夫人不大好,我們怎麼好去打擾,太夫人好生養病才是正理,幸而今兒我來倒也不為了特地來請安的,原是想著太夫人身邊的這些人不得力,你是媳婦,又不是她們的主子,並不好管束,只得我親自來一趟了,橫豎咱們做媳婦的,便是自己再麻煩,也要太夫人舒服為上。”

    兩婆媳一番問答,讓陳三嬸娘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不通這一唱一和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多少明白了一點兒,陳夫人絕對不是像她以為的是來賠罪的。

TOP

利誘

    陳三嬸娘請陳夫人和鄭明珠往裡走,一邊笑道:“大嫂這是什麼意思,我竟沒明白,是娘身邊的人做了什麼得罪了大嫂麼?”

    陳夫人笑道:“太夫人身邊服侍的人,得罪了我有什麼要緊,只要把太夫人伺候的好了,我自然只有歡喜的,只如今既然連太夫人都伺候不好,我自然不能姑息,三弟妹說可是?”

    一時落了座,丫頭獻了茶和點心,陳三嬸娘一頭霧水的道:“怎麼伺候不好了?誰在大嫂跟前說了什麼不成?”

    太夫人身邊服侍的人,也就一個謝媽媽是當初陪嫁過來的丫頭,後來嫁了府裡一個小管事,就在太夫人身邊做了管事娘子,當日太夫人到廟裡給老侯爺祈福,按理原是丫頭婆子一概不能帶的,卻不知當時具體情形如何,這位謝媽媽卻是隨同太夫人入廟清修。

    如今太夫人回來,這位謝媽媽也照樣兒隨侍左右,是太夫人屋裡的頭一份,按著侯府的例,老祖宗屋裡有八個大丫頭、四個管事媽媽服侍,院子裡的小丫頭,漿洗上人,針線上人,粗使婆子,灑掃看屋子的則另計,陳三嬸娘因是侯府出錢,樂得一個缺都不空,除各府裡各送了兩個丫頭給太夫人使,陳三嬸娘又買了幾個小丫頭服侍,撥了幾個婆子,因見陳夫人手裡散漫,並沒有來查過,索性連她自己使的丫頭,也報了名字上去,預備著每個月到侯府領月錢。

    如今這個月的月錢已經發下來了,一點兒克扣都沒有,陳三嬸娘報了多少上去,就照數兒發了多少過來。

    侯府真是家大業大啊,陳三嬸娘不無妒忌的想。

    陳夫人笑道:“若是要等著人來稟報,也未免太不經心了些,咱們做媳婦的,應是想到太夫人前頭去才是,昨兒太夫人駕臨,我便覺著,太夫人看起來氣色不大好,有些惱怒的樣子,便覺著是不是這些丫頭婆子服侍的不好,她老人家氣惱著了?我原不放心,今兒趕著過來看一看,果然,三弟妹又說太夫人心絞痛了,可不應了我的話,這些丫頭原都是議定了要接太夫人回來,才倉促間在各府選的,難免不周些,大約又不知太夫人的脾氣,便服侍的不好,再說了,主子不在跟前,缺了約束,也是有的,三弟妹說可是?”

    太夫人的惱怒還不是你們家氣的,如今你倒拿出來做文章了?陳三嬸娘見陳夫人說了半天,句句都是服侍的人不對,一時間還沒想到陳夫人的意思,便笑道:“大嫂思慮自然比我們周全,只不知大嫂的意思是?”

    陳夫人笑道:“既然伺候不好太夫人,便只有撤下她們了,重新選好的服侍才是。”

    陳三嬸娘一驚:“大嫂要換了太夫人身邊的人?”

    陳夫人微笑:“只是房裡的大丫頭和媽媽們,原是她們貼身服侍,只要她們是好的,也就好了。今兒一早,我就趕著選了些丫頭婆子出來,一一吩咐了,自然會好生服侍太夫人,原先的那些,丫頭婆子的身契在哪個府,就回哪個府去,身契在侯府的,我今天就帶走。”

    叫大丫頭紫香交出人名冊子來給陳三嬸娘:“這是丫頭婆子的名冊,下個月就照著這個名冊發房裡的丫頭和媽媽們的月例,至於院子裡的小丫頭,針線漿洗,粗使婆子,還要三弟妹費心,好生管著才是。”

    陳三嬸娘在這些小節上也算精明,頓時就聽懂了陳夫人的意思,她只要掌管太夫人房裡的人,外頭那些無關緊要的服侍人等,就做了人情給陳三嬸娘,她安排自己的人手也好,吃空餉也罷,都由陳三嬸娘做主了。

    陳夫人堅壁清野,把太夫人人手都換空了,她要做什麼也就難了。

    陳三嬸娘望著陳夫人篤定而從容的笑臉,因保養極好而看起來才三十出頭的俏麗容顏,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深藏了許久的幸災樂禍的感覺,陳夫人這一招是要收拾誰簡直顯而易見。

    謝媽媽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頭,身契自然就算是侯府的了。

    作為兒媳婦,雖然陳夫人和陳三嬸娘位置處境和立場都不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陳三嬸娘雖是太夫人的親兒媳婦,就並非不受婆婆的氣。這也罷了,這世上不受婆婆氣的大約只有公主了,但作為主子,陳三嬸娘偶爾還要受那位謝媽媽的氣,這口氣就不是誰都咽得下去的。

    再說了,能借別人的手,看到平日拿捏著自己的婆婆受點氣,作為兒媳婦來說,還是很有點喜聞樂見的。

    又有好處又能出氣,陳三嬸娘立時就笑道:“大嫂說的是,只要能伺候太夫人好的,自然都聽憑大嫂做主。”

    陳夫人笑了:“三弟妹說的不錯,就算咱們得些怨,也要伺候好太夫人才是。那就照著名冊把人都傳來,該送回四叔、五叔府上的丫頭,就煩請三弟妹費心了,侯府的人,我就帶走便是。這新來的這些人,因平日還要三弟妹管教,也叫他們進來磕個頭。”

    陳三嬸娘既然選擇站在了陳夫人這邊,便不由的覺得陳夫人這句句話都說的格外動聽,不由笑道:“大嫂這樣客氣,這是大嫂府裡的姐姐們,大嫂□出來的人,自然是知禮的,且如今也不為我來的,只是來服侍太夫人的,如何用我管教,只不過大嫂不在這邊,平日裡有一點小事我就處理了,不驚動大嫂才是。”

    一邊又忙吩咐自己的管事媽媽拿著名單去太夫人院子裡傳丫頭婆子去了。

    鄭明珠坐在一邊看著,陳夫人一緊一松,誘以小利,陳三嬸娘就立刻變了立場,雖說並不是盟友,卻是贊同起來,有這樣的贊同,陳夫人做事自然就更方便些了。

    兩妯娌立場不同,陳夫人顯然不至於期待陳三嬸娘幫她對付自己的親婆婆,但某些立場的贊同卻是需要的。

    說著,丫頭婆子們魚貫而入,紫香唱了名字,便挨著上前來磕頭,待人都看過了,陳夫人便說:“在府裡我已經說過了,你們來就是為了服侍太夫人的,別打量不在府裡,無人管束,就放肆起來,或是仗著是服侍太夫人的,自是比別的人有臉面,不服管束,我若是知道了,是不依的,三夫人雖不在咱們府裡,也一樣是主子,你們也一樣要恭敬服侍,不可怠慢。”

    丫頭婆子們都恭敬應是,退到門口站著,陳三嬸娘自覺頗有臉面,坐在上首十分自得。

    傳太夫人院子裡人手的管事娘子出去了才片刻,便見太夫人扶著個丫頭一臉顏色不是顏色的走進院子來,另一邊一個打扮的十分豔麗的婦人扶著她,身後跟著一群丫頭婆子,謝媽媽在最前頭,太夫人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在門口就聽到怒道:“怎麼不把我也換了,就礙不著你的眼了?”

    這個婦人看那穿著打扮,並不像丫頭出身的管事娘子,鄭明珠不認得,回頭看了墨煙一眼。

    墨煙就俯身過來,附在鄭明珠耳邊輕輕說:“這是太夫人娘家的親侄女,楊家原本普通的緊,早先太夫人鬧著要這侄女嫁給五老爺,後來沒成,就做了妾。”

    咦,既然是正經小姐,家世便不夠好,嫁不了侯府嫡子,也不至於做妾啊,這裡頭必然有點花樣。

    楊家在那位大舅老爺崛起之前,的確普通的緊,不然也不至於嫡長女做了填房,雖說武安侯門第高,不算辱沒了她,但到底有元配嫡子在前,許多人家都不願意嫡女做這樣的填房。

    陳夫人微笑著站起來,陳三嬸娘畏縮了一下,偷眼看了陳夫人一眼,又站直了,一起迎上去,太夫人一臉怒氣:“你來幹什麼,瞧我死了沒有?你們成日裡只知道折騰我,如今又要換掉我的服侍丫頭,就是想要逼死我是不是?”

    陳夫人笑道:“媳婦來給太夫人請安,三弟妹說太夫人今兒心絞痛犯了,在房裡歇著,就不敢打擾,如今看太夫人這樣兒,竟是好了?”

    太夫人狠瞪了陳三嬸娘一眼,她昨日在侯府丟了臉面,今天聽說陳夫人來了,便不想見她,隨口說了一句:“我心口疼,沒空見她,叫她自己回去吧,不用她來伺候。”

    沒想到陳夫人張口就嘲諷上了,太夫人就轉而遷怒陳三嬸娘,這個媳婦是拿捏慣了的,積威深重,打罵都可以隨意,根本不用像對陳夫人那樣需打起精神來。

    陳三嬸娘被瞪了一眼,一聲不敢吭,就低下頭去。

    太夫人坐下來:“心絞痛算什麼,只怕你就想著我死了才好,只我還沒死呢,你就要擺弄我身邊的人了?我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禮!”

    陳夫人笑道:“媳婦聽說只有身子不好的人才愛口口聲聲說死,如今看來,太夫人是真不大好了?說起來,媳婦只是見太夫人身邊的丫頭和媽媽們伺候的不精心,太夫人回來才幾日呢,昨兒看起來就氣色不大好,且還有些惱色,媳婦不放心,今兒趕著過來請安,您又心絞痛,焉知不是下人不經心,氣惱著了?必要換掉才好。”

    太夫人怒的一拍椅子扶手:“放屁,關他們什麼事,要論氣惱,也就只有兒孫不孝,才氣得了我,真真是好媳婦,如今越發要算計我的人,把人都算計光了,才好整治我是不是?”

    陳夫人笑道:“太夫人上了年紀,雖不敢說行事糊塗,難免耳根子軟些,容易信人,身邊的人本該多勸著些兒,如今反不自律,越發要挑唆著主子了。別的也罷了,只太夫人身子本來不好,回來也是養病的,如今反倒讓下人氣惱著了,怎麼使得。媳婦想著,太夫人是慈悲慣了的,多半要替她們遮掩,她們又必是互相攻訐,誰也不認,一時之間也難辨是非,再說了,由咱們來審太夫人身邊的人,卻也是不妥當,媳婦便想著,總是太夫人要緊,不如索性都換了去,再挑好的使也就罷了,只要太夫人好了,別的事都可以慢慢來處置,三弟妹說可是?”

    太夫人到侯府來生事,陳夫人是媳婦,一時動不了她,但也絕不肯被動挨打,至少陳夫人是當家主母,有她的權利範圍,她的回報方式。
東風壓倒西風

    陳三嬸娘看一眼陳夫人,又看一眼太夫人,心中顯然十分矛盾,一邊怕太夫人,一邊又十分不願意得罪陳夫人,一時間竟不敢作聲。

    鄭明珠笑,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陳三嬸娘又想要好處,又想置身事外,也想得太美了。

    鄭明珠對陳三嬸娘笑道:“三嬸娘,先前你吩咐了管家嬤嬤傳那些丫頭,可是這一些?”

    她指的是跟著太夫人進來的,以謝媽媽為首的那群丫頭婆子。

    鄭明珠這仇恨一轉移,明明白白告訴太夫人,陳三嬸娘同意此事並親手操作,太夫人果然怒道:“你來傳人?你敢來動我房裡的人,反了你了!我怎麼就有這樣不孝的媳婦!平日裡口口聲聲孝順,就是這樣孝順的?還不給我跪下!”

    陳三嬸娘被太夫人罵的一臉漲紅,到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跪下了。

    太夫人哼了一聲,一臉不豫的看向陳夫人,陳三嬸娘是她可以拿捏的,所以很順利的打壓了她,同樣是媳婦,她跪下請罪了,你如何能不跪?

    陳夫人笑著坐下來,吩咐道:“既然人已經來了,紫香照著冊子把咱們家的人點了,都帶回府去。”

    “大膽!”太夫人怒道:“誰敢動我的人。你……你這是忤逆!”

    陳夫人笑道:“如今媳婦當家,為了太夫人的身子著想,媳婦拼著太夫人責駡,也要換了好的來服侍太夫人才是。若是怕太夫人責駡就聽之任之,姑息下人,才是真不孝,媳婦可擔不起這個罪名。”

    太夫人用孝道拿捏陳夫人,陳夫人就用家規反擊,當家主母自有當家主母的權利。

    太夫人氣的渾身發抖:“我看今天誰敢,天下怎麼就有這樣忤逆的媳婦,老侯爺不在了,這就眼裡沒人了,這太平盛世難道還沒有個理不成?我要往廟裡哭老侯爺去……”

    在紫香冷靜的一個一個念名字的聲音中,陳夫人慢慢說:“太夫人若是要往廟裡去,媳婦也只有恭送的。”

    太夫人打了個冷噤,或許是想到廟裡的日子,好不容易出來了……她懷疑自己真要去鬧出來,陳夫人就真的能讓她回不來了。

    一時間突然有點害怕起來,老侯爺過世時的情形她是看在眼裡的,當時老侯爺單獨留了陳熙華說話之後,就吩咐要自己去廟了祈福。

    這五年的青燈古廟生涯中,太夫人無數次的猜測他們到底說了什麼,老侯爺是不是留有什麼東西在陳熙華手裡。

    否則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婆母,孝字當頭,陳夫人怎麼能這樣肆無忌憚?

    她與老侯爺也是二十年的夫妻,她雖不敢說十分瞭解老侯爺,卻也多少有些知道,那個人雖說重情義,心思卻深,留一點後手她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這樣一想,不由的就心虛起來,太夫人有點猶豫現在這個場面該怎麼辦了,陳夫人見她不再撒潑,便只管處理這些人。

    在場的丫鬟一共五個是侯府的身契,管事媽媽只有謝媽媽一個,陳夫人吩咐道:“既然已經理的清楚了,這就回去侯府,自有人接手這房裡的事。”

    那謝媽媽有太夫人撐腰,如何肯答應,當初陳夫人是世子夫人,她是太夫人院子裡第一得意人,兩人交手各有勝負,此時也自覺有一搏之力,冷笑道:“當初便是老侯爺,臨終前也答應過奴婢可以陪著太夫人的,夫人如今卻要換了奴婢,另選人服侍,便是竟連侯爺的遺命都不理會了不成?”

    太夫人得了提醒,忙道:“不錯,老侯爺當日親口說過,杏月是服侍我的人,便留下也無妨。”

    當家主母要調派自己家的丫頭婆子,其實也是名正言順的,只是一般人家,哪個當家媳婦敢得罪老祖宗?自是奉承都來不及呢。

    陳夫人則完全沒有這個顧慮。

    原來謝媽媽名叫謝杏月?鄭明珠打量她,見她臉尖尖的,吊梢眉,一雙細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這樣的面相,年輕是想必還是嬌俏的,只是到老了,未免顯得刻薄些。

    陳夫人溫和的一笑:“老侯爺臨去的時候也曾親口吩咐我,待他老人家去後,就請太夫人長住廟裡祈福,我如今也違背了,唉,可如何是好?”

    太夫人與謝媽媽再作不得聲,已經有蘇大娘帶著粗壯的婆子們上前來請了。

    那五個丫頭,有三個是侯府送來的,另有兩個是陳三嬸娘現買的,因是使的侯府的錢,身契也就是侯府的了。

    那三個原就是侯府的丫頭,父母兄弟姐妹,連身家性命都在侯府,哪裡敢說一個字,低了頭,一聲不吭就隨著婆子往外走,買來的兩個丫頭見這勢頭,也不敢怎麼樣,老老實實的出去了。

    如此,就剩下了謝媽媽。

    見太夫人沒了氣焰,陳夫人給鄭明珠使了個眼色,鄭明珠會意,輕輕走過去,悄悄扶起陳三嬸娘。

    那陳三嬸娘還有點怕,回頭打量了幾眼,見太夫人萎靡了,陳夫人微笑點頭,才敢站起來,又感激的對鄭明珠笑一笑。

    蘇大娘走過來,笑道:“謝媽媽,主子有命,可違拗不得,隨我去吧。”

    謝媽媽深知自己落到陳夫人手中絕討不了好去,如何敢去,可是太夫人被廟給嚇怕了,此時居然一言不發,她左右看了看,猶豫的太夫人,微笑著的陳夫人,終於一下子撲到太夫人的跟前跪下,哭道:“太夫人,您可不能這樣聽人擺佈啊,奴婢服侍了您幾十年,今日一個不喜歡就要換下,且不說奴婢要是去了如何,便是太夫人您越發被媳婦給轄制了,您瞧瞧,誰家不是婆婆吩咐媳婦的?哪裡見過晚輩一言不合就轄制長輩的?只如今侯夫人便不敬長輩,一意要轄制你,今日您松了口,讓奴婢去了,後日又尋個花樣來擺佈您,可如何得了?還求太夫人細想想!”

    太夫人剛猶豫了一點的心又沉了下去,謝媽媽一直是她的心腹,當年她在侯府的種種作為謝媽媽就沒有不知道的,若是真落入陳夫人手裡,守得住守不住就難說了,太夫人想了一圈,真得不得不保住謝媽媽才是。

    可是陳夫人一番作為,如此強硬,太夫人還真的有點心虛,氣焰早就被打壓下來了,一時竟也擺不出先前那種譜了。

    太夫人掙扎了一番,終於不情不願的低聲求情:“老大媳婦,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杏月從楊府就跟著我來的,離了她我也不慣,別的人換了也罷了,就讓她留下吧,今後……”

    作為婆母當著這許多人低聲下氣的求媳婦,未免覺得難堪,可是這樣形勢之下,太夫人頓了一下,還是低聲道:“今後我也不管你的事,也就是了。”

    陳夫人微微笑,正想說話,太夫人身邊那個楊氏侄女倒冷笑道:“侯府真是好大的威風,威逼婆母,拿捏長輩,這個孝字竟顧不得了。這樣的事我還真是第一次瞧見,若是傳出去,侯夫人只怕也沒什麼好名聲吧?”

    陳夫人瞥了她一眼,問悄悄站在一邊的陳三嬸娘:“這是誰?怎麼在你府裡大呼小叫的?”

    陳三嬸娘還沒說話,小楊氏冷笑道:“侯夫人真是貴人多忘事,也是,咱們是哪牌名兒上的人,侯夫人如何記得。”

    陳三嬸娘道:“這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兒,五弟的二房如夫人。”

    陳夫人笑道:“果然不是什麼好牌名兒上的人,怪道我不記得。”

    一句話就氣的那小楊氏一臉青色,她因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在五房別說其他人,便是五房正經太太也要讓她幾分,在陳家也是頗有臉面。

    陳家未分家前她就嫁了進來,她也見慣了當年太夫人整治陳夫人,也仗著自己太夫人侄女的身份頂撞過陳夫人,只當初那情形,有太夫人撐腰,不過被訓斥兩句,也並無大礙。

    此刻她見太夫人低了頭,如何忍得,那可是她親姑母,太夫人這樣的身份,怎麼可以這樣低聲下氣的求著兒媳婦?連帶著她也沒臉了。

    小楊氏便道:“姑母也是太慈悲了,要誰服侍還不是依您的主意,您是長輩,只有您說話的,沒有兒媳婦說話的,您喜歡了,便給她們臉,不喜歡了,要打要罰那也是媳婦們該受著的,哪裡有您求著她的道理?”

    太夫人不得已求了陳夫人,正不自在呢,此時更是深恨她多嘴,話還沒說完,便道:“你給我閉嘴!”

    陳夫人就笑道:“這裡哪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兒,且倒當著我的面兒挑唆老祖宗。你是五弟的人,我就不在這裡管教你了,蘇媽媽,你派一個媳婦,帶兩個粗壯的婆子,送這位姨娘回五老爺府裡去,當著五老爺的面兒,把這番話說與五老爺聽一聽,賞她十個嘴巴子。若是五老爺或是五夫人不肯,你也不要頂撞,自來回我便是。”

    小楊氏第一次見陳夫人這樣強硬,聽得目瞪口呆,立時道:“姑母,姑母,您這媳婦也太跋扈了,這如何使得。”

    太夫人一聲不吭,小楊氏頓時被兩個婆子捂著嘴拖了出去。

    鄭明珠笑著搖頭,蠢貨,這蠢貨想當初在侯府顯然風光過,如今還看不懂形勢,如今的侯府與太夫人,難道還是以前的侯府與太夫人不成?

TOP

貴妃

    陳夫人這才好整以暇的開口:“罷了,太夫人既這樣說,我也不好再勸,只是難免憂心些,這一次且姑且記下,若是今後再不精心,不好生服侍太夫人,只顧著挑唆主子,鬧的太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安心養病,我絕不輕饒。”

    謝媽媽後槽牙咬的格格響,卻不得不低頭,只得給陳夫人磕了頭,退到後頭去了。

    陳夫人站起來笑道:“既如此,媳婦就不打擾太夫人養著了,為著這些個奴才,倒鬧的太夫人費了這半日神,也是太慈悲了緣故,要是為了這些個不長進的奴才氣惱著了,倒是媳婦們的過錯,幸而我早想著,換了些好的來。”

    鄭明珠也站起來,辭了太夫人,一邊又扶了陳夫人,兩婆媳親親熱熱的往外走,陳三嬸娘忙送出來。

    陳夫人對陳三嬸娘道:“我也是個心軟的,見謝媽媽到底服侍了太夫人多年,竟就放過了她,如今也只有弟妹多費心,照看著太夫人了,若是這謝媽媽有點什麼不妥當,或是仗著太夫人慈悲,不把人放在眼裡,弟妹到底不是她正經主子,只怕不好處置,只管打發人來回我,我自然處分她。”

    陳三嬸娘雖然今天當著人跪了一跪,也不由的心中趁願,這位大嫂雖說厲害,卻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且只要不惹著她,或是順著她一點兒,還有不少好處。

    想當初在侯府的時候,自己雖然是太夫人這一邊的,陳夫人對他們三房也並沒有克扣過,長房的小姐們做衣服,自己的女兒也有,且料子都是一樣的,給長房的小姐們打首飾,也照樣兒賞給自己的女兒,那個時候,女兒雖還小,穿戴竟比如今強。

    也就是自己這位婆婆,拼了命的折騰,折騰的長房不待見三房四房五房了,折騰的老侯爺去了之後直接分了家,折騰的自己如今坐吃山空。

    陳三嬸娘苦笑道:“大嫂雖是這樣說,咱們做晚輩的,又能如何,到底是娘身邊得臉的老人,便是略出格些,也只能忍一忍罷了。”

    陳夫人笑道:“三弟妹純孝,我是盡知道的,太夫人交給你我也放心,橫豎這次重新選的丫鬟婆子都是老成穩重懂事的,自然與以前不同,你也不必太憂心了。”

    陳三嬸娘會意,笑著送陳夫人與鄭明珠上車。

    蘇大娘帶了丫頭婆子們上了後面的車。

    鄭明珠笑道:“母親這樣說,那今後侯府裡的丫鬟婆子不給謝媽媽臉面,或是有些什麼不好,那也就是侯府的事了,與三嬸娘並不相干了吧?”

    陳夫人笑道:“不管和誰相干不相干,只要她們不消停就夠了,我們侯府能清淨一點,才是要緊的。”

    鄭明珠點頭稱是:“母親說的是,總不能為打老鼠傷了玉瓶兒,只要別來擾了咱們清淨,就是好事兒。”

    陳夫人笑:“可不就是你說的這個理。”

    這一回這樣狠狠的打擊了太夫人一次,又換了她身邊的人,想必能消停些日子了,她年紀也大了,兒子爵位也無望,真不知還要折騰什麼,其實她若是安靜些跟著親子過日子,陳夫人還是願意花錢買個清淨的。

    鄭明珠也算是看得明白了。

    待得晚間與陳頤安說這個的時候,陳頤安‘嘖’了一聲:“母親與爹爹一般心慈手軟,若是真這樣好相與,當初何至於鬧的這樣兒?也罷,咱們反正不懼,無非就是一點子麻煩而已。”

    經歷這樣多事情,鄭明珠才深切體會到陳頤安替她爭到的這個縣主的封號是多麼的要緊,就算在此時,面對侯府的老祖宗,這縣主也是她的護身符了。

    第二日就是吉時,果然有正明宮掌宮內監薛太監前來宣旨,皇七女封莊順公主,下嫁武安侯第二子陳頤青,賜准駙馬陳頤青五品官身,以配公主。

    並隨旨賜下許多賞賜。

    陳頤青面無表情,只隨著陳夫人跪拜接旨。

    陳夫人卻是歡喜的很,一臉喜色,封了個厚厚的銀封兒與薛太監,又留他喝茶,薛太監很客氣的笑道:“有勞侯夫人、縣主與二公子賞賜,奴婢原不敢辭,只奴婢還要回宮繳旨,宮裡規矩,耽擱不得,只得異日再領了,望侯夫人見諒。”

    陳夫人只得又客氣了幾句,命陳頤青親自陪著薛太監走到二門去上馬。

    依著規矩,陳夫人與鄭明珠都是有封號的,便得一一按品裝扮起來,坐了轎子,進宮去謝恩了。

    如今後位空懸,正明宮的貴妃娘娘代掌鳳印,掌六宮諸事,陳夫人與鄭明珠便是去正明宮見貴妃娘娘謝恩。

    鄭明珠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奇的貴妃娘娘,一個並不算豪門的普通家族的庶女,十年時間,誕下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寵冠後宮,執掌鳳印,雖未封後,已經是後宮第一人了。

    這樣的傳奇,鄭明珠不驚奇是不可能的,當初她的身份就算好奇也不可能見到這位貴妃娘娘,可如今,她卻名正言順的進宮來,面見貴妃。

    正明宮正殿上首坐著的並不止貴妃一人,正中坐著的是穿明黃色貴妃服飾的,應該就是貴妃了,旁邊還坐著兩位也是身著宮裝的年輕女子,想必也是宮妃,還有兩三個看穿著打扮是外命婦的年輕夫人,年紀大一些的也不過三十出頭,容貌一般,氣質卻有些淩厲。

    貴妃身邊還坐著一對長的一模一樣的圓臉少女,十三四歲的樣子,身著一式的淡黃紗衫兒,正在嘰嘰喳喳的爭著與貴妃娘娘說著話兒,見進來了人,也只是瞟了一眼,並不停住。

    正殿極高深闊大,裝飾以明黃為主,陳設華麗,到處是奇珍異寶,頗為耀眼,殿裡坐了這些女子,能在貴妃跟前有座兒的年輕宮妃,自然是位分高的娘娘,又有美貌外命婦以及坐在貴妃身邊的小姑娘。

    這樣多人,可任誰的第一眼都會很自然的看到那位微微偏著頭,帶著笑意聽那兩個小姑娘說話的貴妃娘娘。

    美,的確是極美,近三十的女子,似乎正是容貌的盛年,早無青澀,只余美麗,眼波盈盈,如同一支剛剛盛放的芙蓉,美的極細膩,極雅致。

    那種一種極致的溫婉美麗,柔如春水,叫人連走進來的步伐都會不自覺的輕一點。

    雖是如此奪目的美人,鄭明珠卻不敢多看,也不能多看,深怕失儀,不得不說,她雖做了半年多的鄭明珠了,這宮中禮儀也是臨時抱佛腳,悄悄兒學的,如今進到這深宮來,卻也依然是亦步亦趨,怕失了禮儀。

    鄭明珠隨著陳夫人行禮,按禮節謝了恩,貴妃娘娘笑道:“侯夫人請起,嘉和縣主請起,賜座。”

    這個時候,那對雙胞胎小姑娘才停了說話,貴妃指著臺階下坐著一個杏色衫兒的年輕婦人笑道:“這是我娘家妹妹,如今是威武侯張家的二少奶奶。”

    又指了另外一個綠色衫兒的年紀大些的婦人:“這是我娘家嫂子文氏。”

    文氏?鄭明珠看一眼,那文氏也正好看向她。

    又拉著身邊那對雙胞胎:“這兩個是我大哥的女兒,今兒隨她們母親進來瞧我。”

    貴妃娘娘的這些娘家人都頗為倨傲,介紹的時候只是微微點頭,也並沒有站起來見禮,鄭明珠看著陳夫人,見陳夫人也沒動靜,她自也坐著不動。

    這場面似乎就有點不大合適,旁邊那個穿著藍色宮裝的鵝蛋臉兒的宮妃就打圓場笑道:“恭喜侯夫人,莊順公主柔順恭謹,待人有禮,侯夫人好福氣。如今兩個兒媳婦,一個公主一個縣主,滿帝都也是頭一份呢。”

    陳夫人笑道:“謹妃娘娘說笑了,今兒就是進宮來謝恩的,這原是聖上的恩典,貴妃娘娘的抬愛,只怕犬子不肖,玷污了公主。”

    另一個穿著石榴紅的宮妃也笑道:“侯夫人太謙了,侯府的大公子那樣出息,滿帝都都知道,二公子自然與他哥哥是一樣的,便是劉昭儀聽說是貴府的二公子,也是十分情願的。”

    鄭明珠因有婆母在前,又擔心說話不合適犯了忌諱,便謹守不如一默的古訓,並不說話,只是覺得這位宮妃話裡有話,有一點挑事的味道。

    誰都知道陳頤安是明晃晃的太子黨,如今在貴妃跟前這樣說,是個什麼意思?

    陳夫人恍然未覺,笑道:“榮妃娘娘過獎了,這樣給我們家面子,不過這是皇上與貴妃娘娘的恩典,想來也不是劉昭儀去求來的,不過既然榮妃娘娘這樣說,臣妾也該去拜見一下劉昭儀才是了,求貴妃娘娘恩准。”

    貴妃點頭道:“還是侯夫人想的周到,劉昭儀是莊順公主的親娘,你們也算親家了,倒該見一見。”

    於是吩咐身邊的女官引了陳夫人與鄭明珠前去棲鳳宮見劉昭儀。

    謹妃就起身笑道:“姐姐,既是去我宮裡,不如讓妹妹引侯夫人和縣主去吧,倒也便宜些。”

    劉昭儀位分低,並非一宮之主,如今便是賜住在謹妃的棲鳳宮的偏殿。

    貴妃笑道:“如此也好,偏勞妹妹了。”

    謹妃便笑著請陳夫人與鄭明珠隨行,踏出殿門的時候,鄭明珠很清楚的聽到殿內一聲冷哼。
太子妃的處境

    謹妃顯然也聽到了,也似乎覺得有點尷尬,只不過宮裡能混出頭的人,別的也罷了,裝聾作啞這本事顯然是修煉過的,此時若無其事的笑道:“莊順公主也正在劉昭儀那裡,侯夫人與縣主倒也可以見見,到底今後是一家人了。”

    陳夫人笑道:“娘娘費心了,公主下嫁那是再也想不到的福分,我們一家子只擔心伺候不好公主呢。”

    謹妃笑道:“莊順公主我也常見的,在先皇與聖上這些公主裡頭,若論貞靜和順,自是頭一份的,只不過到底是公主,也自與平常人家的小姐不同。”

    她轉頭對鄭明珠笑道:“縣主與莊順公主是嫡親的表妹,如今又是妯娌,倒更好相與些。”

    鄭明珠笑道:“我雖未常見到公主,不過聽幾位常進宮的表姐表妹說起來,公主的確是謙和寬厚的。”

    謹妃笑道:“縣主說的不錯,如今看來,貴府二公子也是個有福的,這樣多青年俊傑中,聖上就選中了二公子,可見二公子是個好的。我聽我娘家嫂子進來說起這些,便覺著張家那位三爺就差些兒,怪道聖上不選他。”

    陳夫人笑道:“這是聖上的恩典,咱們家的福氣。也要謝過娘娘。”

    謹妃笑著搖手兒:“侯夫人太客氣了,與我有什麼相干,隨口閒聊罷了。”

    鄭明珠在一邊默默的聽著,謹妃提起這張家三爺,自然不是無的放矢,能有資格求尚主的人家就那些,張家想必威遠侯張家了,這家堪稱帝都八卦最多的人家,不僅爺們荒唐,便是小姐們也時有流言出來,聖上看不上他們家也是有的。

    不過如今看來,在劉昭儀那兒遞消息的,那就是張家的人了。

    只不知太夫人的娘家楊家,與張家有什麼關係呢?

    鄭明珠回想了一遍,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不再想了,棲鳳宮已經到了。

    因是謹妃帶著回來的,除了是主子的莊順公主,殿裡人等都出來迎接,最前頭的三十七八的那位婦人,應該便是劉昭儀了。

    劉昭儀容貌只是中上,別說與貴妃比,便是與謹妃榮妃比,那也是不如的,想來也是,這位劉昭儀全無帝寵,若非肚子爭氣,聖上偶一臨幸便有了身孕,誕下公主,便連昭儀的位分也沒有了。

    眾人見了禮,陳夫人與鄭明珠的位分還比劉昭儀更高些,劉昭儀趨前拜見,陳夫人忙親手扶了她,笑道:“娘娘萬不可如此,我這也是特意請謹妃娘娘引見娘娘的,若要如此,我們倒不敢來見娘娘了。”

    劉昭儀便道:“多謝謹妃娘娘,多謝侯夫人,多謝縣主,這怎麼敢當。”

    謹妃笑道:“我的事完了,我也歇著去,你們說說話兒罷。”

    眾人恭送她進了主殿,便隨著劉昭儀到了偏殿。

    莊順公主果然在此。

    鄭明珠是見過她的,她的容貌倒比她親娘強些,且因年輕嬌嫩,也如一顆露珠般水盈盈的,只是比起那位絕色的高家小姐來,卻是差了不少。

    陳頤青只怕是意難平啊。

    陳夫人與鄭明珠見過了公主,莊順公主見了未來婆母與大嫂,小臉紅起來,低著頭,聲音也不大,只是態度還算從容的還了禮,請她們坐下。

    到底是公主,雖是庶出,也自有氣度。

    陳夫人與劉昭儀坐著說些家常人情話,鄭明珠就低聲與莊順公主說話,雖說要成妯娌了叫她有點害羞,不過怎麼說也是表姐妹,莊順公主害羞之余也不至於不說話。

    鄭明珠只得與她說些帝都趣事,莊順公主養在深宮,平日裡貴族小姐們的交際她都很難出席,見的人與事還不如鄭明珠呢,帝都貴族交際圈新手的鄭明珠難得遇到一個比她還不熟的人,倒頗有點優越感了。

    鄭明珠悄悄笑道:“待公主下嫁,不管誰請咱們家,公主都能去了,倒比在宮裡有趣些兒,且公主自住公主府,自己當家作主,又更自在一層,豈不是好?”

    這倒是一個挺誘惑的前景,莊順公主眼睛亮閃閃,低聲笑道:“表姐這樣一說,我倒不那麼害怕了,我在宮裡住慣了,要出閣總是有點擔心的。那個……”

    她的臉更紅了:“我聽說二公子有……有位心上人……”

    鄭明珠立刻保證道:“公主放心,那是以前的事了,別說這小姐早不在咱們家了,就算在,青哥兒也再不會瞧她一眼的。”

    陳頤青是真挺狠的,他身邊有個小廝,不知道什麼緣故某日提到了那位高家小姐,陳頤青勃然大怒,立即命人把這小廝抽了二十鞭子,罰到二門上去聽命去了。

    他大約真是有點愛多深恨就有多深的樣子了。

    那樣一頂綠瑩瑩的帽子,活王八的稱號,年輕氣盛的陳頤青如何能忍受他的女神做這樣的事?

    莊順公主點點頭,也不好意思多問,不過鄭明珠的語氣聽起來十分篤定,讓她不由自主的就信任了一點,心中一塊石頭總算放下了。

    雖說公主是可以隨意打發駙馬的丫頭,駙馬也不能有侍妾,可到底少女心事,還是憧憬著和駙馬能恩愛甜蜜,如何願意駙馬另有心上人呢。

    莊順公主輕輕笑道:“有表姐在,想必也委屈不了我的。”

    鄭明珠拍拍她的手。

    說起來公主們其實也可憐,因這個身份,成親常常高不成低不就,世家出息的子弟,並不想受公主的氣,婆婆們也不願意兒子娶一個不能伺候自己,反倒要自己伺候的媳婦,想尚主,求尚主的,又多是不怎麼出息的,衡量了種種利害關係才求尚主的。

    在這些人裡頭,陳頤青還真算是好些的,雖說與高家小姐私奔這件事荒唐了些,到底還算把持得住,管得住自己的,那位張家三少,他的事蹟連鄭明珠都聽說過了。

    這樣的也敢求尚公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在這偏殿裡坐了大半個時辰,陳夫人才告辭,又去辭謹妃,謹妃笑著留她們吃飯,陳夫人笑道:“娘娘賞賜,本不該辭的,不過臣妾難得進宮一趟,念著要去給太子妃請個安,還請娘娘見諒。”

    謹妃笑道:“既如此,侯夫人也替我與太子妃請個安吧,還有。”

    她吩咐宮女取了一個紅漆雕花盒子來,笑道:“這一盒裡頭是上回太子妃吩咐我調的香露,侯夫人順手帶去吧。”

    陳夫人接了,與鄭明珠告辭出來。

    太子妃有孕在身,越發顯得豐滿,臉上瑩光致致,端貴大氣的叫人不敢直視,她月份比貴妃輕些,卻更顯些,雖衣著寬鬆,但畢竟是夏日了,衣料輕薄,倒是看得出一點輪廓了。

    倒是貴妃娘娘,雖瘦些,倒一點不顯,不知是不是因坐著的緣故。

    陳夫人見太子妃站起來走下階梯,連忙道:“快別起來了,坐下坐下。”

    太子妃笑道:“哪有那麼嬌氣的,這都八月了,頭三個月都過了,沒什麼要緊了。再說我也不是第一胎了,哎喲,舅母就是愛操心,昨兒太醫來請平安脈,也說沒什麼要緊的,還叫我常走動走動呢,不能總吃了睡睡了吃,說起來上回蘇太醫跟我說,安哥兒打發他到侯府請平安脈來著,叫表妹改吃蘇太醫的方子,如今可調養的好些,有沒有什麼好消息?我說表妹這才要緊呢,快兩年了,也該有信兒呢,也得怪安哥兒,總不著家,光吃藥有什麼用呢,舅母說可是?”

    太子妃挽著陳夫人到一邊坐了,就這幾步路的功夫就說了這樣一大串,陳夫人與鄭明珠簡直沒一點插嘴的空閒,好容易得太子妃停了一下,鄭明珠就笑道:“勞娘娘費心了,臣妾吃了蘇太醫的藥,倒覺得胃口好些,如今都胖了些兒,又愛困,其他的倒沒怎麼覺得。”

    太子妃就轉身拉著她看:“倒沒覺得表妹長胖了呀,還是這樣苗條,瞧這腰細的,藏在衣服裡簡直看不到一樣,咦,表妹這衫兒是今年的新款式麼,我還第一回見人穿這樣的,倒是好看,表妹可有衣服樣子?我叫針線上照樣兒給我做一件,只是我才真胖了,穿著必定沒有表妹好看,真叫人傷心,唉,我怎麼也瘦不了,人都說苦夏,怎麼篇我這夏日還是胖了呢。”

    說著是胖,笑容卻是如花一般,要真是不喜歡,哪裡作養的這樣好氣色這樣容光煥發,不過這位太子妃,還是一如既往的活潑呢。

    鄭明珠壓根沒來得及接話,太子妃就又說:“不過愛困說不準是節氣的緣故,如今天熱了,就總愛困,我也是呀,吃一點東西就困了,總要睡一會兒,幸而太子爺吩咐了,我如今且安心養著,這宮裡的事兒都由吳側妃先理著,倒也沒什麼事,說睡就睡了,舅母和表妹來之前我才困了一會兒呢,不過有你們陪著我說話兒,自然就不困了。”

    瞅著一個話縫子,陳夫人連忙笑道:“你困是因為有身孕了,如何比得,只是好端端的,這宮裡的事怎麼倒是吳側妃管著了呢?我瞧你精神也還好,難道管不得?”

    不由的就有一點憂慮。

    太子妃倒不以為意:“自然是太子體恤我的緣故。”

    鄭明珠眉頭一皺,這是她見太子妃以來,太子妃第一次說這樣短的句子,她看一眼陳夫人,陳夫人那點憂慮並未散去,顯然也是覺得有點不對。

    太子妃這樣活潑這樣肯說話的一個人,對這個問題卻這樣乾巴巴的一句就再也沒提了,怎麼也覺得十分反常。

    反常即為妖,這事兒顯然並不正常。

    太子妃見舅母和表妹都一臉凝重的表情,又笑起來:“舅母和表妹不用擔心,這也並不多要緊,且不論別的,只要我這次能生下兒子,自然就萬事都好了,若是沒有兒子,便是沒有吳側妃,也有張側妃王側妃。我還能管得完不成?其實並不相干,側妃理事,也越不過我去,太子再如何,也需有嫡皇孫,舅母說可是?”

    這番話說的簡直是透徹至極,鄭明珠深感佩服,能想明白這個道理能想的這樣透徹,這後宮女人的智慧簡直叫人敬佩。

TOP

驚心動魄的宮鬥

    只是這樣聰明的女人,這際遇卻也這樣為難,雖說太子妃位尊,可其中甘苦,又如何是一襲華美衣袍掩蓋得了的呢?

    陳夫人微有惻然,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太子妃卻笑道:“哪個女人不是這樣過日子的?別說宮裡,就是咱們家這些親戚故交,誰家夫人後院裡沒住著幾個女人?若是沒有反倒壞了名聲,都是一樣的日子。且我到底還是太子妃,側妃見了我總得請安,總得站著服侍我,這樣想來,我自是比他們又強了一層。且太子爺按規矩禮法就該封四位側妃八位良媛,我要總費心她們,我自己竟就不必活了,且也太給她們臉面的,白白低了我的身份。倒還不如誰能討太子爺的好誰討去,誰能管事誰管去,待我安安穩穩生下兒子來,再慢慢的算帳就是了,為了那些人氣惱著了,倒值得多了。”

    鄭明珠真覺得太子妃簡直是女中豪傑,就是個女漢子,這些話真不是一般女人說得出來的,雖不說起了知己之感,卻也是聽得十分入耳,太子妃所思十分透徹,在太子未登基之前,太子妃是聖上賜婚,又有強有力的娘家勢力,沒有極嚴重的過錯,她的太子妃位穩如磐石,太子想要安穩登基,除了自己的勢力經營,嫡皇孫也是個極有力的籌碼,這樣,他再寵*哪個側妃,也得儘量要讓太子妃懷孕,多生兒子,太子妃有了兒子,自己地位自然更穩,這是一個良性的迴圈,她的確無憂。

    再多的側妃,也是妾室。

    陳夫人倒被她說笑起來:“胡說什麼,什麼死呀活的,你嘴裡就沒個忌諱。”

    鄭明珠笑道:“娘娘這是真性情,本來說的也是,還是子嗣為重,如今安穩的歇著,養個皇孫,比什麼不便宜呢。”

    太子妃便笑:“表妹說的才對我的脾氣,怪道平日裡舅母贊你懂事兒,今兒我也怪喜歡的,上回我就說了,你得閒了,就遞牌子進宮來陪我說說話兒,你白不來,今兒若不是進宮謝恩,只怕也還不來呢,真真是個難請的,回頭我找安哥兒告狀去。”

    見她頓時說個沒完,陳夫人忙打斷她:“我還有個正事兒問你呢。”

    就把劉昭儀打聽高家小姐的事兒,和今日謹妃有意透露的張家的事說了。

    太子妃會意:“舅母問這個?倒也不難,哪天的事兒?把檔子調出來查一查也就清楚了,舅母放心,我吩咐人瞧瞧兒查去,一個人也不知道,包括正明宮那一位。”

    說著就吩咐貼身的大宮女兩句話兒,那宮女聽了,領命而去,太子妃又俏皮的一笑,低聲道:“舅母不知道,這一位管事也有一陣子了,我瞧著沒什麼章法,論起來,我也算聽說過一些當初她在宮裡的事兒,若論借刀殺人,爭寵奪愛,隔岸觀火,口蜜腹劍,禍水東引這些,這位還真是全掛子的本事,可真要正正經經掌這後宮諸事,統籌全域,人員調度安排,轄制各宮各殿,協調各位皇子公主的婚事,她可差的遠了。誰是誰的人手只怕都沒鬧明白,我要安插兩個人簡直不費一點兒勁。這也罷了,且又不聽人勸,只愛聽她嫂子的挑唆,別的人一概靠了後。前兒還鬧了一場風波,父皇發了一陣脾氣,這兩日都沒進她宮裡去,今兒她嫂子倒又來了。”

    因等著太子妃的宮女出去查檔子的事,陳夫人與鄭明珠都在一邊安坐,並不著急,陳夫人是知道的,因貴妃受寵,掌管後宮,卻又並非後位,太子妃雖是晚輩,卻又是明明白白的主子,兩人見面在禮數上有些尷尬,太子妃很少與貴妃相見,只不過都在這宮裡,且又是兩種相對的勢力,天生的利益衝突,並不對盤,雖不見面,卻十分關注對方的動向,且比旁的人更瞭解對方。

    陳夫人就問:“太子妃的娘家嫂子,我依稀記得是文閣老的大閨女,那可是有名兒的人物了。怪道她們親熱呢,真是王八看綠豆,對了眼了。”

    太子妃笑道:“可不就是這個話,文家的事誰不知道呢?趙老太君那話說的再對也沒有了,那文夫人真不知道是哪坑哪洞爬出來的,能教出什麼樣的閨女出來?別提什麼德容言功了,竟是什麼不要臉的招數都想得到。當初她該出嫁的時候,文閣老還是個五品官兒呢,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把她嫁進衛家去做了填房,雖說是庶子,也是長房的,長房那位大奶奶雖說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也是四川有數的大族的嫡女出身,舉止教養都是好的,也並沒有苛待她呀,尋常婆婆哪裡有不管教兒媳婦的?她倒是委屈起來,又與她姨娘扭了一股繩,只顧著歪門邪道,做的那些齷蹉事,可叫人說不得,聽說都汙了耳。不過那衛家也不是什麼規矩人家,那年正明宮那一位飛上枝頭變了金鳳凰,那衛家竟把當家主母送了家廟,把這位姨娘扶了正,真真是個笑話。”

    太子妃才真是個八卦王呢,鄭明珠聽得耳目一新,連忙問道:“貴妃的親娘?竟有這樣的事?我竟是頭一回聽說有這樣的人家。”

    太子妃難得說八卦有人捧場,興致更高:“可不就是!有規矩的人家,別說養出了貴妃,就是養出了皇后,姨娘也不能扶正呢,偏他們家就能,真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文家也跟著發達起來,雖說文閣老自有能耐,但若不是貴妃,他能十幾年時間就從五品官兒遷升為閣老了?表妹自也知道,貴妃同胞的就一兄一妹,上回鬧著要把她哥的大女兒嫁給五皇叔的世子,衛家庶子的女兒,虧她想得出,父皇原為難,她仗著懷著身孕,鬧的那樣厲害,天天哭,又要絕食,逼得父皇松了口,一道聖旨就作實了這件事,五皇叔勃然大怒,接了旨便進宮來見父皇,指著父皇罵了一頓呢,父皇平日裡那樣兒威嚴,那時候挨了罵都只是笑著撫慰,又封了五皇叔第二子一個爵位,才算完事。幸而世子妃倒是個好的,不過倒也不是她養的,是元配夫人留下的嫡女,如今便是五皇叔一家子,都頗為讚賞了。”

    貴妃哪裡是仗著有身孕,那是仗著有寵愛呢。

    那位世子妃,就是鄭明珠有著深刻印象的安親王府的世子妃,那一日她就發現,這位世子妃頗得眾位姨母舅母的喜歡。

    真是太精彩了,鄭明珠聽得津津有味,這些該算是皇族秘辛的東西,她本來應該是知道的,可是偏偏實際上她並不知道。

    太子妃倒覺得這位表妹真是捧場,這些陳年舊事也能做出這樣入神的表情來,不由越發歡喜:“如今貴妃又有孕了,只怕不知道又要鬧出什麼來呢,文氏的女兒也不小了,也是說親的時候了,真不知是哪家公子倒了黴,被她看上,這一對兒雙胞胎在帝都也是出了名的,就看這次又是什麼手段了。那一位最是不甘寂寞了,前兒剛被聖上發了脾氣,也就消停了幾日,只怕越發不甘心,我聽說她嫂子今兒進宮,就知道,必是又有什麼花樣兒了。”

    貴妃娘娘最大的依仗其實還不是有孕,而是帝寵,可鄭明珠到底沒經歷過這些,不由笑道:“娘娘有什麼可憂慮的呢,雖說貴妃娘娘有孕,自然身子比平日更金貴些,可娘娘也有身孕,且一旦降生就是皇長孫,可比她那不知道排第幾的皇子更強呢。”

    太子妃咯咯的笑,親昵的伸手點了一下鄭明珠的額頭,笑對陳夫人說:“舅母怎麼有個這樣實心眼的兒媳婦?偏安哥兒一肚子心眼,真是不知道怎麼吃虧呢。”

    鄭明珠一片茫然,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麼。

    陳夫人笑道:“這樣才好,兩個都有心眼,夫妻之間還有什麼意思呢?就是要這樣方才和諧,且我倒是喜歡她這樣的性子,做事做人都堂堂正正,穩重大氣,並不斤斤計較,也不成日裡琢磨著要害了誰去,這樣的媳婦,今後侯府我才能安心交給她呢。且你表妹心眼兒雖實,那也不過是不愛作弄人罷了,若是誰惹了她,也別想得了好去。”

    這話說的鄭明珠臉都紅了,忙笑道:“這是母親疼我,才總說我好,我們家大爺,成日裡只說我這樣兒的,還不夠他一碟菜呢,只怕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說的太子妃與陳夫人都大笑起來,太子妃笑道:“舅母說的是,表妹這樣的品格兒是難得的,如今我也怪喜歡的,且表妹有舅母和安哥兒疼,周圍都是清淨的,想不到那些下作手段也是有的,也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倒也不懼她,她有什麼手段只管使出來,她這些年也是順遂慣了,也該有點教訓了。”

    說話間,那宮女走了進來回道:“奴婢悄悄查了檔子了,初十的前兩日,威武侯夫人王氏的確曾進宮請安。”

    太子妃點點頭,陳夫人就笑道:“有勞太子妃。我知道了。”

    鄭明珠在一邊聽著,看來這件事是坐實張家無疑了,不過張家與楊家究竟是怎麼搭上線的,倒還需查一查。

    提到這個張家,陳夫人又想起謹妃給的那盒子,便遞了過去,把謹妃的話說了一遍。

    太子妃微有詫異道:“謹妃娘娘說我吩咐她調的香露?”

    陳夫人道:“是,謹妃娘娘的確這樣說。”

    太子妃就笑道:“好,我知道了,勞煩舅母了。”

    鄭明珠覺得她們話中有話,只是見陳夫人也不問,自然也不便追問,便不再說什麼,又坐了一會子,說了些閒話,見時辰不早了,陳夫人與鄭明珠就告辭出來了。

    剛走到太子妃殿外的一片花林,鄭明珠聽到身後有個稚嫩的聲音道:“站住!”

    在宮中也有這樣的事?鄭明珠有點詫異,回頭一看,卻見是先前坐在貴妃身邊的那一對圓臉的雙胞胎,貴妃的娘家侄女兒。

    其中一個瞪著她,一臉傲氣的道:“你就是嘉和縣主?那天是你打我舅母的?”

    鄭明珠眨眨眼,這一對‘著名’的雙胎胞要來替唐秀月出頭兒?還是貴妃的意思呢?
雙胞胎

    鄭明珠說:“你舅母是誰?你又是誰?我都不認識你,哪裡去知道你舅母呢?”

    雙胞胎顯然是被人捧慣了的,大約從來沒有人當面對她們說過‘你是誰,我不認識你’這樣的話,作為被貴妃寵愛的侄女兒,又是一對長著蘋果臉的一模一樣的雙胎胞,本身就很好認,便是沒見過的人,見到這樣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都會想到貴妃的侄女兒身上去。

    尤其是今天鄭明珠與陳夫人進宮拜見貴妃娘娘的時候,貴妃特意介紹了她們兩個。

    雙胞胎這時候聽鄭明珠這樣說,頓時怒了:“你找死呢,有這會子裝不認得的,當初你怎麼就敢打我舅母了!我還以為多了不得的縣主,見了我姑母,一樣要打磨旋兒跪著磕頭,那時候的威風怎麼就不使出來了?哼,打量是欺負我們家沒人呢。今兒我就讓你知道,姑奶奶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唐秀月挨了鄭明珠一頓打,傷的豈止是皮肉,更是臉面,連帶唐家眾位少奶奶,唐家幾位姑奶奶,在外應酬的時候,有些什麼口角,都被人明著暗著嘲笑過幾次。

    這兩個雙胞胎仗著貴妃寵愛,時時入宮伴駕,宮裡誰不是笑臉相迎,時時奉承呢?就連宮中的公主們因著貴妃的緣故,都並不敢怠慢她們,凡事總讓著三分,這雙胞胎如何將別的人放在眼裡,便是無事還要生非,如今因著鄭明珠的出手,家裡舅母姨母們,連自己母親都被人明著暗著刺上一兩句,自然早就懷恨在心了。

    鄭明珠本就不欲與這樣的小孩子一般見識,何況是在宮裡。只不過聽這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自稱姑奶奶,實在忍不住撲哧就笑出聲來,又覺得失儀,忙掩了口,卻是覺得十分的好笑,眉眼不由的彎起來。

    陳夫人也笑了一笑,道:“跟小孩子混鬧什麼,咱們回家去是正經。“

    在帝都貴族圈子裡,雖講究規矩,卻也更講究臉面,也沒有仗著身份動不動發落別人的,當初對唐秀月那是新仇舊恨加在了一起,更兼要護住長房家財,自然是不同的。

    如今一個小孩子出言不遜,鄭明珠也不至於一點就炸毛的要教訓她,便點頭稱是,就要隨著陳夫人走,可是她這副樣子落在雙胞胎的眼裡卻是在嘲笑她們,輕視她們,不由大怒:“想走?沒那麼便宜的事。”

    雙胞胎左邊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目光怨恨,拉拉右邊那個一直說話的,低聲道:“你拖著她們,我去找慎刑司來弄死她們。”

    右邊那個看來對她是言聽計從,頓時點頭:“嗯,你快一點啊。”

    鄭明珠與陳夫人剛走了兩步,雙胞胎就吩咐身邊帶著的丫頭婆子:“給我攔住她們!今天不給我舅母磕頭賠罪,休想了事。”

    鄭明珠回頭一看,有點無奈,當初她橫衝直撞的招數此時由兩個毫不懼怕後果的小姑娘施展出來,只憑誰的人手多,這身份地位的壓制就都全無作用了。

    可是這是在宮裡,宮中規矩森嚴,她們帶著的丫頭媳婦婆子,只有一個貼身大丫頭可以跟著進來服侍,其他的都在外頭宮門伺候著,如今從太子妃宮中出來,除了自己的丫頭——陳頤安外書房新提起來的丫頭蘋果,陳夫人的丫頭藍雪,也就只有太子妃宮中的兩個丫鬟在前引路了。

    而雙胞胎帶著的丫頭婆子七八個,此時氣勢洶洶的就沖了過來,陳夫人皺眉,轉頭看了太子妃宮中的兩個丫頭一眼,兩人會意,一個就閃進一邊花叢,幾步就不見了蹤影。

    雙胞胎的丫頭大約也是跟著主子橫衝直撞慣了的,絲毫不懼什麼縣主和侯夫人,得了主子的吩咐就逼上前來,人數眾多,頗有氣勢。

    鄭明珠站定了,道:“你口口聲聲舅母,到底你舅母是誰?我打的人可不止一個,哪裡記得這些。”

    雙胞胎說:“我舅母文唐氏,你敢說你沒有打過她?”

    鄭明珠笑道:“原來你的舅母是她呀,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這些日子也沒見她出來走動,難道還沒養好?”

    鄭明珠也是光棍到底,就算自己在人數上處於劣勢,也絕對不會滅自己威風,一樣冷嘲熱諷,神情鎮定從容,看起來絲毫不懼。

    雙胞胎氣的渾身發抖,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別的人或是笑臉相迎,奉承討好,或是落到她的手裡就慫了哭著求饒,還第一回碰到鄭明珠這樣的光棍。

    雖然心中打著鼓,覺得多半要吃這眼前虧了,可依然該嘲笑的依然嘲笑,半點不讓步。

    陳夫人在身後好笑的搖搖頭。

    這個兒媳婦,說她性子好吧,和一個小姑娘也能鬥氣,說她脾氣不好吧,平日裡見誰也都笑臉迎人,連家裡的表小姐都喜歡她。

    不過也是,若是被人一嚇就怕了,今後又如何撐得起一個家呢。

    那雙胞胎跳腳叫:“都給我拿住她,掌她的嘴,我看她還敢胡說些什麼,哼,真當我家沒人嗎,什麼縣主不縣主的,就是公主,見了我姑母都得恭恭敬敬的,要罰就罰,要打就打,今天看我弄不死你!”

    鄭明珠見那些丫頭逼了過來,領頭的一個大丫頭,顯然平日就是個跋扈的主兒,此時不屑的冷笑道:“縣主可聽到我家小姐的話了?縣主在外頭鄉下大約能嚇到幾個人,在這宮裡,可就算不得什麼了,識相的早些跪下給我們小姐請罪,還能饒你一命。”

    鄭明珠光棍到底,就算要吃虧,也要鬧個痛快,給蘋果使了個眼色,這蘋果雖是新進府的丫頭,卻是個伶俐的,居然立刻就懂了鄭明珠的意思,從鄭明珠身後閃出來,劈手就是一記耳光:“大膽奴才,敢對縣主無禮。”

    那丫頭不妨鄭明珠這邊敢先動手,她自持自己這邊有著七八個人,那邊才三個丫頭,如何抵得過,自然就只有跪地求饒的份兒,她這才敢這樣大膽出頭兒,此時挨了一巴掌,有點懵了,一時不知所措,回頭看向雙胞胎。

    那小姑娘跳腳道:“蠢貨,她敢動手你就不敢動手了?虧你還是我使出來的人,還不給我打,她們就幾個人,你怕什麼,給我打,打死了有我呢!”

    哎喲,這回真是陰溝裡翻船了,鄭明珠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天,會被一個小姑娘給欺負了,真是有點啼笑皆非。

    所以說,按照規矩地位行事的大人往往比毫無懼怕的小姑娘更好對付些。

    有規則的場合就能找到破局的辦法,可這種小姑娘一頭撞過來,雖說或許在事後能收拾住,可撞過來的那一瞬間,還真是沒什麼好法子的。

    那丫鬟也就有了底氣,大約平日裡並沒有吃過這樣的虧,此時咬牙切齒一臉猙獰的就出手了:“我把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蹄子……哎喲”

    眼看打到了跟前,鄭明珠很慫的閉上了眼,只聽到那丫鬟話說了一半,就突然變了調,連同後頭四五聲‘哎喲’,‘啊’之類,她好奇的睜開眼睛,蘋果一臉神氣的站在當中,雙手叉腰,腳下踩著那個大丫頭,面前也不知是踢是打的弄翻了四五個丫頭,有兩個哼哼唧唧的爬了起來,有兩個在地上就沒起來。

    “找死!”蘋果神氣的說。

    鄭明珠眼睛都瞪大了,這個蘋果居然有這樣的本事?鄭明珠是真沒想到,蘋果原不是這府裡的丫頭,是前兒剛把玲瓏配了人,轉天陳頤安就領了這丫頭到甘蘭院來給她磕頭,說是太子一個侍衛的妹妹,求他安置,他想著外書房反正還有缺,就帶了回來,交給鄭明珠。

    陳頤安還囑咐了鄭明珠,蘋果的哥哥也算對自己有恩,蘋果年齡小,多照看些,不用太拘著她,鄭明珠自然一一照辦,又將她補了外書房的一等大丫鬟的缺,因今兒進宮,鄭明珠也是想著自己在太子妃宮裡的時候,蘋果或許會有機會見她哥哥一面,才別的丫頭都沒帶,只帶了蘋果來。

    沒想到真是好心有好報,帶了蘋果,竟然就還救了自己一次。

    雙胞胎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丫頭上前去就被鄭明珠的丫頭打了回來,還一個打好幾個,立時哭叫起來:“哪裡來的不要命的奴才!居然敢動手,你也不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敢惹我,我要把你千刀萬剮,我要滅你九族!”

    這簡直是雙胞胎人生以來最大的挫敗,平日裡她要出手傷人,對方根本不敢反抗,有些甚至連躲都不敢躲的。

    何嘗有今日這樣的局面?

    她卻又不如鄭明珠這樣的光棍,見蘋果厲害,卻也只是哭著跳腳叫駡,並不敢上前來。

    鄭明珠回頭看一看陳夫人,陳夫人見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步,自己又吩咐了丫頭去請太子妃,倒也不急著走了,只是給鄭明珠使了個眼色,讓藍雪扶著,坐到前面黃金花樹下的木椅子上歇著去了。

    鄭明珠見狀,自然也就不走了,雙胞胎哭著叫駡,也沒什麼新詞兒,翻來覆去就是那兩句,不信鄭明珠竟敢指使丫頭反抗,又賭咒發誓要鄭明珠和她的丫頭好看!

    鄭明珠好整以暇的站在她面前,卻並不理會她的哭罵,只是好奇的向蘋果打聽,她這算是個什麼功夫?

TOP

就不買帳

    雙胞胎這次是真的踢到鐵板了。

    有貴妃娘娘傲視後宮,換成任何人或許都會給這雙胞胎幾分面子,包括比鄭明珠位分高的。

    但鄭明珠偏不,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對任何後果的承受力都要高一些,反正都是揀的命,無非就是再死一回罷了

    她重生以來,需要做的都做了,唐家並不再需要她,如今越發就是揀的日子了。

    再說了,她是縣主,這場衝突她絕對站得住理,真正的後果無非就是得罪貴妃娘娘,這點她還真不怕,她家那位大爺,得罪貴妃只怕更狠的多。

    她這點算什麼。

    是以鄭明珠一點負擔也沒有的,聽著雙胞胎的哭鬧,愉快的和蘋果聊著天。

    蘋果只有十四歲,和名字一樣,有著圓圓的蘋果臉,紅撲撲的,身材也圓圓的,圓胳膊圓腿,平日裡非常活潑。

    因並不是賣來的丫頭出身,大約並沒有人牙子過,嚴格說來,蘋果真不像個丫頭樣子,不懂規矩,不懂禮節,常常比鄭明珠還起的晚些,不過因陳頤安特地囑咐過要多照看她些,加上又年紀小,鄭明珠常吩咐其他幾個大些的丫鬟們不要拘了她,平日裡只派她一點兒小差使,倒是玩的挺開心的。

    蘋果一臉豪氣:“我跟著哥哥學功夫呢,哥哥才厲害,一人能打好幾十個!只是哥哥從來都不願意教我啦,說女孩子學來有什麼用,今後嫁不出去!哼,我哪裡沒有用了。”

    不過蘋果也老實:“我學的這點也就欺負幾個丫頭啦,別的可不成。”

    鄭明珠笑,她也猜想蘋果不過是學了兩招花拳繡腿,又有一點力氣,雙胞胎的這些丫頭也都是嬌怯怯的,力氣剛夠倒茶收衣服罷了,倒剛好是蘋果欺負的範圍。

    兩人在這邊聊天,雙胞胎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那幾個丫頭終於都爬了起來,再不敢上前,只得都去勸著雙胞胎。

    小姑娘又氣又怒,誰上前都挨耳光,劈裡啪啦打的好不熱鬧,鄭明珠瞥了一眼,倒是與蘋果聊的挺開心的。

    侍衛的群體本就格外與眾不同些,鄭明珠平日裡見的少,聽的也不多,此時聽蘋果一臉崇拜的說著她哥哥的事蹟,倒是頗為新奇。

    做大人物的侍衛是提著腦袋當差的活,和宮裡這些站著守門的侍衛完全是兩碼子事,個個武功高強,忠心耿耿,捨得替主子擋刀箭,背黑鍋,不過出路也是與這宮裡的侍衛不同的。

    宮裡的侍衛,泰半是勳貴子弟出身,並不需要用命去博前程。

    這些侍衛,在給主子賣幾年命之後,往往會被安排進軍營,當一個小校官之類,熬一熬資歷,攢一點軍功,主子便會不動聲色的提拔他們,慢慢的往上升,做到一個中層軍官也不算難。

    同時,他們也成為主子在軍隊的一股勢力。

    鄭明珠在陳頤安的薰陶教導之下,自然遠比蘋果想的遠些,順著蘋果的意思就想到了這些,蘋果自然不懂,只是一臉歡喜,哥哥自從做了太子爺的侍衛,家裡錢財寬鬆了許多,自己又進了侯府伺候,少夫人和大爺都寬宏大方,吃的穿的都是上好的,又不用怎麼幹活,比在家裡可舒服多了。

    兩人說話間,遠遠的走過來一群人,領著她們來的,正是先前就跑掉的另外一個雙胞胎。

    小姑娘見狀,登時就哭的更大聲了。

    那個小姑娘一見,連忙跑過來問:“妹妹你怎麼了,嘉和縣主又欺負你了嗎?”

    雙胞胎妹妹抽噎著說:“姐姐姐姐,嘉和縣主指使丫頭打我,嚶嚶嚶,快要把我打死了。”

    這兩小姑娘有前途!

    一問一答無需排練,就能顛倒黑白。

    鄭明珠笑一笑,看向這雙胞胎姐姐帶來的人,領頭的是個五十左右的太監,線條剛硬,一臉嚴肅,嘴角兩條極深的紋路,他帶來的人,約一半是太監一半是嬤嬤,並沒有丫頭。

    這是來的什麼人?

    陳夫人此時慢慢的走了過來,對那太監笑道:“敢問內相貴姓?”

    因見陳夫人身著一品誥命服飾,那太監便行了個禮道:“回夫人,奴婢姓霍,忝為慎刑司司正。”

    陳夫人笑道:“霍公公來的正好,這位小姐,無故尋釁,衝撞了嘉和縣主,不僅言語上有許多聽不得的,還吩咐丫頭上前掌摑縣主,因不知這位小姐什麼身份,什麼封號,我與縣主一時不敢自專,只得留在這裡,若是縣主行事不謹,才好領罰。”

    霍公公面無表情,道:“這位小姐是貴妃的親侄女兒,從來受貴妃看重,許是養的嬌氣,比不得別的小姐,想必縣主無意中得罪了她?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縣主與小姐賠個不是,也就罷了。”

    鄭明珠簡直耳目一新,怪道這小姑娘這樣有底氣,連這慎刑司司正太監都敢把這樣的話說的如此理直氣壯。

    雙胞胎妹妹跳著腳叫道:“不行!霍公公,她欺負我,賠個不是就想算了?也太便宜她了,給我把她抓起來,打她板子!還有,她那個丫鬟,竟然敢動手,把她給我關到黑牢裡去。我要她好看!”

    霍公公那僵屍般僵硬的臉上擠出了一個慈愛的笑來:“小姐且放心,在這宮裡,誰能委屈到您呢?”

    說著吩咐身後的人:“先把那丫頭拿下。”

    一群太監就湧上前來。

    鄭明珠站到蘋果身前,道:“誰敢拿人,都退下。”

    她一身縣主的服飾,那些小太監猶豫著,如何敢對她動手,一時僵在原地,回頭看霍公公。

    霍公公道:“還請縣主自重,否則若是不小心碰了傷了縣主,可就值得多了。縣主也且不要急,待拿了這丫頭,縣主再與小姐賠罪不遲。”

    鄭明珠冷笑道:“這位公公原來竟是這樣辦差的?誰是誰非還沒定準呢,就要拿人?我是朝廷欽封的縣主,你敢動手?”

    霍公公語氣平淡的道:“在這宮裡,得罪了貴妃娘娘,便連公主都是一樣的,何況一個縣主。”

    鄭明珠就是不肯讓:“我就不信了,這天下還是她家的了。”

    霍公公臉現戾色,手一揮:“動手,都給我拿下了!”

    那些太監自然也是處置過貴人的,此時見司正下了令,立時如狼似虎的撲上了,上來兩個嬤嬤,一邊一個就抓住了鄭明珠的胳膊。

    其中一個還說:“縣主請自己尊重些,若是讓奴才們動手傷了縣主,就不好了。”

    鄭明珠本來嬌弱,哪裡抵得過那些人,立時被拉到了一邊。

    蘋果拳打腳踢,可惜她那點花拳繡腿,對幾個丫頭好使,對這些慎刑司訓練有素的太監卻沒什麼用,當即被捆了起來。

    鄭明珠怒道:“你們這些以下犯上的奴才,真是活膩了不成?沒有朝廷聖旨,就敢對我動手。”

    霍公公不屑的道:“貴妃自會有懿旨給縣主的。”

    鄭明珠一天撞見兩個橫的,自覺今天簡直是黃道吉日!

    隨即鄭明珠就聽到了天籟一般的太子妃的聲音:“貴妃的懿旨在哪裡,給我也看一看。”

    一群丫頭嬤嬤簇擁著豐腴的太子妃慢慢兒的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不少侍衛,被綁著的蘋果一臉歡喜,擠眉弄眼的朝著後頭打招呼,鄭明珠暗地裡一下,這小傢伙的心倒是真寬……

    眾人忙都跪下行禮,雙胞胎見眾人都如此,也不得不跪下,太子妃並不叫人起來,先看一眼慎刑司眾人:“放手。”

    那兩個抓著鄭明珠的嬤嬤觸電一樣鬆開手,太子妃當然不會問前因後果,隨即便道:“這兩個奴才冒犯縣主,先給我捆起來。”

    兩個嬤嬤大驚,直呼冤枉,直往霍公公那邊躲,那霍公公說:“稟太子妃娘娘,這是貴妃娘娘的懿旨。”

    身後的侍衛哪裡管那麼多,聽太子妃吩咐了,就上前抓著那嬤嬤的胳膊只一扭,就反剪到了身後,繩子只一繞,就綁的嚴嚴實實,還堵了嘴。

    太子妃笑道:“原來命人拿縣主是貴妃的懿旨?我可真開了眼界了,只我先前就說了,懿旨在哪裡,給我看一看,你白不拿出來,只知道嚷嚷,拿不出來這可是矯詔了。”

    霍公公哪裡敢當這樣的罪名,忙辯解道:“回太子妃娘娘,這是貴妃娘娘的口諭。”

    太子妃微微一笑:“把那丫頭也給我放了。”

    幾個侍衛就逼了過去,有兩個太監還沒弄清楚形勢,想要反抗,侍衛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轉身刀鞘一轉,啪,啪就抽飛了兩個。餘下幾個見勢不妙,早丟開蘋果避開了。

    一個侍衛手一拉就解了繩索。

    蘋果大喜,飛奔到後面:“哥,哥……”

    鄭明珠扶額,回去一定要多少教她些規矩才是,還是藍雪機靈,忙一把扯住飛奔的蘋果,小聲在她耳邊嘀咕了兩句,她才苦著臉,不情不願的站到了鄭明珠身後。

    還忍不住的回頭張望著。

    霍公公直挺挺的跪著,見太子妃不買口諭的帳,也就不再說話了,倒是那個雙胞胎妹妹跳起來:“太子妃也要講道理啊,這丫頭敢抗命,憑什麼放了!”

    太子妃又笑了,身邊一個二十來歲,體型看起來極其修長柔韌的宮女便似乎得了暗示,也沒見她如何作勢,身形一動,就到了雙胞胎妹妹跟前,揮手就是一記耳光,這十來歲的小姑娘如何經得起這樣的動靜,登時打飛了足有五尺遠,跌落在草地上,似乎暈了過去。

    活該!真是所謂的連公主都不放在眼裡麼?敢對太子妃不敬,也未免狂過頭了。

    雙胞胎姐姐尖叫一聲,忙跑過去看自己的妹妹,見妹妹嘴角溢血,頓時大哭起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太子妃的奴才行兇傷人了……”

    那霍公公眉間一跳,有點無奈了,這兩位小姐真不懂審時度勢,太子妃這樣強硬,她們怎麼還硬抗!

    這宮裡,唯一能對抗貴妃的,就是眼前這位主兒了。

    那宮女又一次出手,這次倒是沒打人,只是不知道按住了什麼經脈,雙胞胎姐妹都說不出話來,軟趴趴的被她一手提一個,走了回來,丟在地上。

    仔細一看,雙胞胎妹妹其實沒暈,只是臉打腫了,說不出話來。姐姐碰了壁,此時是真慫了,不敢說話了。

    太子妃這才柔聲對那雙胞胎說:“你既不是她主子,又沒有封號,何來抗命一說?這點規矩都不懂?”

    太子妃又對霍公公說:“既然你說貴妃有口諭,把口諭說一遍我聽聽,我來聽聽貴妃娘娘是什麼道理,要拿朝廷欽封的縣主。”

    那霍公公原是因雙胞胎姐姐跑來找他,說是有外頭進來的人在路上與她們姐妹碰上了,有了口角,欺負她們,找霍公公出頭。

    這霍公公本是貴妃一手提起來的人,又素來知道貴妃極寵愛這對姐妹,頗為放縱護短,加之早見識過不論宮妃公主還是外命婦,都讓著這雙胞胎三分,想來自己去教訓一下來人,自然能討貴妃的歡喜。

    任你來頭再大,還能大過貴妃去麼?

    所以也只遣人去回了貴妃,自己倒先就帶了人與這兩位小祖宗來出頭,只想著,任誰知道了這兩位小姐的來頭,自然退避三舍了。

    沒想到,遇到一個不買貴妃帳的愣頭青二百五縣主,他心一橫,把縣主拿下,討了貴妃的歡心再說,既是為了貴妃的侄女,貴妃自然要出頭了結此事。

    怎麼會料到太子妃突然來出頭,太子妃一向避貴妃風頭,貴妃的事,她從來不插手的。

    是以,哪裡有什麼口諭!

    此時偏偏遇到太子妃較起真來,這真要往重了說,可是大罪,霍公公一腦門子都是汗,太子妃要是有心整治他,他就死定了,如何還說得出話來。

    太子妃見他說不出口諭,笑道:“膽子真不小,在宮裡就敢矯詔,都拿下吧,我親自給貴妃娘娘送去。”

    侍衛轟然應諾,極俐落就把霍公公和他的下屬全綁了,那宮女提著雙胞胎,蘋果和藍雪扶著陳夫人並鄭明珠,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貴妃宮裡而去。
當太子妃不話癆了

    貴妃原得了霍公公打發來的小太監的稟報,雙胞胎姐妹溜出去玩,不知撞上了誰,似乎有點糾紛,霍公公已經帶了人去處理了。

    貴妃忙吩咐身邊的宮女:“你帶兩個人去瞧一瞧,可別委屈了她們。”

    她嫂子文氏聽了,對貴妃說:“有貴妃縱著她們,這兩個可真是越發頑皮了。”

    貴妃笑道:“芙姐兒蓉姐兒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正該活潑些,倒也不算什麼,且在這宮裡,也沒什麼妨礙。”

    宮女領命,又吩咐人去請了兩位教養嬤嬤,幾名侍衛,人剛齊了,才走到殿門口,便聽到外頭小太監報:“太子妃娘娘駕到。”

    貴妃就皺一皺眉,她與太子妃極少見面,雙方都有意回避,怎麼這個時候太子妃突然駕到呢?

    她端坐不動,榮妃、文氏並她的妹子衛氏都站了起來。

    在門口的宮女面色有些古怪,回頭看了貴妃一眼,欲言又止,大約是度自己分量不夠,不敢亂說話,倒是悄悄兒的就退了下去,並遣散了剛招來的人。

    太子妃雍容的走進來,身後跟著一群人,最慘的便是挨了打的雙胞胎妹妹,一邊臉頰高高腫起,巴掌印宛然,嘴角還有血跡,另一個雙胞胎雖沒挨打,卻是頭髮衣襟散亂,一臉淚痕,不過大約是被這身手高強的宮女不知道使了什麼陰招收拾了,兩人都老實的很,見了貴妃姑母竟也不敢出聲,只是哭泣。

    眾人都大驚,一時愣在原地,只文氏立時就撲了上去:“芙姐兒,蓉姐兒你們這是怎麼了?”

    頓時就流下淚來。

    那宮女把手裡的兩個小姑娘丟下了,閃身回了太子妃身後,雙胞胎頓時大哭出聲,在母親背後的一推之下,雙雙撲到貴妃懷裡:“姑母姑母,您要給我們做主啊。”

    貴妃頓時心疼起來,摟了雙胞胎連聲問:“誰動的手?誰敢這樣無禮?”

    太子妃不理會貴妃,只看了文氏一眼,淡淡道:“見了本宮這般無禮,怪不得養出這樣不敬的女兒來。”

    這一句頓時堵住了文氏即將出口的哭鬧,連榮妃在內,都回過神來,給太子妃行禮請安。

    太子妃高傲的點點頭,受了禮,這才在上首坐下,讓自己帶來的一干人向貴妃行禮。

    這一番做派,完全便是自己是主子,其他人都是臣下的舉動,貴妃氣的臉色都青起來,對太子妃道:“娘娘這是何意?你這妹妹雖說年幼頑皮些,又能有什麼大事,值得這樣打她們?”

    太子妃笑道:“本宮來此正是要與娘娘說呢,這是兩件事,第一件貴妃的這兩位侄女辱駡嘉和縣主,並令手下掌摑嘉和縣主,被嘉和縣主拿下了,偏我碰見了,見縣主寬和,只略施小懲,便特來送還給文氏,望今後好生教養才是。”

    文氏一臉怒氣道:“多謝縣主替我管教女兒,只不知我這女兒到底如何大逆不道了,這樣小年紀就要被這樣掌摑?縣主這威風也真是比貴妃娘娘還大了。”

    鄭明珠笑道:“不敢當夫人謝,若說要緊,的確年紀小些,還不太要緊,若說不要緊,這小姐口口聲聲要滅我九族,又實在不敢不要緊,罵我兩句也罷了,看在貴妃和夫人面上我自也懶得與小孩子計較,可這樣的話如何說得?少不得替夫人管教一下罷了,幸而今日是遇到我,要是換了別的人,一時怕了,傳了出去,可如何吃罪得起呢?只怕夫人今後還得好生教導才是。”

    登時噎的文氏啞口無言。

    而貴妃心中一股子怒氣,恨恨的瞪了鄭明珠一眼,太子妃口口聲聲縣主罰她們,鄭明珠又比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誰不知道這是小孩子口無遮攔一時急了亂嚷嚷?偏當一件正經事來說,這種事真要擺在明面上來說,誰也拿不住鄭明珠的錯來,其實那就是不給面子,罰了就罰了,找不回場子的,貴妃也只能在別的時候再收拾她。

    什麼了不得的縣主,在我眼裡能算個什麼東西?

    貴妃在心中咒駡了一句,注意力放到這邊來:“原來是這樣,那這奴才又是怎麼回事?這是慎刑司司正,到底是有品級的內臣了,總有幾分臉面,太子妃突然綁了他來,莫非又是說了什麼話不成衝撞了縣主不成?”

    忍不住還是要刺鄭明珠一句。

    太子妃笑道:“貴妃娘娘真是神機妙算,這便是第二件事了,本宮正巧撞見這奴才,假託貴妃口諭,竟對縣主無禮,當著本宮竟然也還敢狡辯,在宮裡竟就有這樣的膽子,在外頭還不知如何放肆呢,貴妃娘娘受父皇之托掌六宮諸事,越發要嚴謹些才是,這樣無法無天的奴才,竟然能當慎刑司司正一職?”

    那語氣既高高在上又帶了許多不屑,貴妃怎麼聽怎麼不順耳,一心只要駁了太子妃,便道:“既是口諭,太子妃既然還沒打發人到本宮處求證,怎麼就說霍公公是矯詔呢?”

    霍公公被堵著嘴,聽到貴妃有意保他,頓時放下心來,這宮裡到底還是貴妃做主,太子妃再強又如何強得過貴妃去?

    太子妃就微微笑道:“霍公公口口聲聲貴妃吩咐,縣主衝撞了文家兩位小姐,要縣主向小姐賠罪,且說連公主得罪了小姐也得賠罪,何況縣主?本宮想,文家兩位小姐並無封號品級,如何當得起縣主的賠罪?貴妃掌理六宮,這點子道理規矩自然是明白的,便是再疼愛兩位小姐,也不會吩咐縣主向小姐賠罪的,何況是公主?是以還未向貴妃娘娘求證,就把人綁了來,若是這的確是貴妃娘娘的口諭,本宮自然放了他,貴妃娘娘您說呢?”

    鄭明珠發覺,太子妃娘娘不是放鬆的和親近的人聊天的時候,雖然話還是很長一串,但語速卻變的很慢,慢條斯理,很有一種慵懶的味道。

    讓被她揶揄或者收拾的人聽起來,更容易不忿些。

    在場眾人齊齊變了臉色,貴妃那‘口諭’憋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了。

    就算這話是實情,就算這類似的事情真的發生過,被人這樣冠冕堂皇的說出來,就算得寵勢大如貴妃,也是不敢認的。

    朝廷的規矩禮法擺在那裡,私下裡因種種原因違背了,無人追究便無妨,一旦擺到明面上來,卻是誰也不敢違背的。

    貴妃只覺得那股子氣哽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又見了自己的侄女兒的慘狀,心中越發恨的牙癢,只是就算恨不得生吃了太子妃和鄭明珠,此時也真不敢承認這口諭,還不得不說:“太子妃說的是,本宮怎麼會有這樣的口諭,自是這奴才欺上瞞下,自作主張。”

    太子妃笑道:“本宮也是這樣想的,是以才直接把這奴才捆了過來送與貴妃處置,這奴才膽子也未免太大,欺辱縣主,矯詔貴妃口諭,罪不容赦。幸而是讓我碰到了,立時命人捆了起來,若是沒碰到,真讓他欺辱了縣主,再推到貴妃身上,縣主受了委屈不說,貴妃少不得落一個縱容家人,掌宮無方的罪名,可如何是好?”

    太子妃一臉嘲弄,一口一個奚落,盡情的扒著貴妃的臉皮,偏還說得幸而是碰上了她,才保全了貴妃的名聲這樣的做派,貴妃氣的手都抖起來。

    鄭明珠低著頭只顧笑。

    貴妃順了順氣:“本宮明白,來人,且把這奴才收監,容後再處置。”

    這句話讓那霍公公一臉死人臉色活了些回來,他聽到貴妃不肯認口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慘了,這一次馬屁沒拍成,成了太子妃與貴妃爭鬥的炮灰,辱縣主,矯詔,兩項罪名隨便哪一項都夠他死的了,他在這宮裡活了五十年,別的沒見,因一點子小事就被打死的卻是看的多了,何況這樣?

    沒承想貴妃竟然還肯保他,只要容後處置,這後宮本來就是貴妃掌管,這事兒一過,悄悄的放了他,隨便塞去哪裡,太子妃如何能知道?自己依然得貴妃寵倖。

    想來也是,自己此次是一心一意要維護貴妃的娘家人,若是處置了自己,今後這宮裡的人還如果敢維護貴妃的人?

    貴妃也不能寒了手下人的心呢。

    霍公公升起了希望,正期待著侍衛前來帶走自己,卻聽到太子妃笑道:“一個奴才罷了,還用得著容後處置?既然矯詔欺辱縣主已經坐實了,又不必審,這就帶出去處置了吧,連同膽敢抓扯縣主的那兩個奴才,一同杖斃!”

    貴妃怒道:“太子妃請自重,本宮領聖上旨意掌管後宮,賞罰自有本宮處置,如何有太子妃置喙之地。”

    說著就吩咐侍衛帶人。

    快要到了門口,太子妃才慢悠悠的說:“嘉和縣主已有身孕,正是月份輕的時候,如今被兩位小姐衝撞了,又被這奴才吩咐人拉扯到了,若是有點什麼不舒服,算誰的?本宮自是不會插手貴妃娘娘的宮內交易處理,幸而這兩位小姐倒不是宮裡的人。危及天家血脈,總得有人給個交代才是。”

    怎麼又是這個?

    鄭明珠絕倒,被人說懷孕真不是第一次了!太子妃和陳頤安果然是姐弟啊,連藉口都找的一模一樣。

TOP

磕頭賠罪

    貴妃聽太子妃這樣一說,頓時懵了,毆打有孕的縣主,這就把事件再次升級到了天家血脈上去了,越發有文章可做,她有點懷疑的看了看鄭明珠,見她腰身十分纖細,沒有半點懷孕的樣子,笑道:“原來嘉和縣主有孕在身?怎麼這樣的大喜事我竟不知道呢?站著做什麼,還不趕緊給縣主搬凳子來?月份輕越發要小心養著才是。”

    鄭明珠鎮定的謝恩道:“謝娘娘賜座,因還沒過三個月,臣妾夫君並姑舅都囑咐不要張揚出去,是以並沒有告知宗人府。”

    太子妃道:“正是要小心呢,本宮已經傳了御醫來為嘉和縣主請脈,只望沒什麼事才好。”

    鄭明珠佩服的看一眼太子妃,這話說的可夠有底氣的,半點兒聽不出心虛來。

    那邊文氏急了,太子妃的威脅她自然聽得清楚,貴妃不處置霍公公,她就要處置這對雙胞胎姐妹,這小姑子也是看不懂局面,一個奴才罷了,還在猶豫什麼。

    文氏便說:“太子妃娘娘說的極是,這樣無法無天的奴才,竟然敢毆打縣主,就是沒有身孕,難得就容得他了?貴妃就是太寬和,才縱得這些奴才這樣,如今越發趁這事兒整治一番,給這些奴才立一立規矩才是。”

    貴妃一向愛聽她嫂子的話,此時見她這樣說,又拼命的給她使著眼色,且無論如何說,一個奴才如何比得過她的侄女兒,這交易倒也划算,便道:“太子妃說的不錯,倒是我太心慈了些,如今委屈了縣主,那奴才便是有一萬條命也是該死了。”

    便吩咐侍衛:“霍如貴以下犯上,欺辱縣主,又傳矯詔,著即杖斃,那兩個抓扯過縣主的奴才一同杖斃。”

    侍衛本來就已經到了門口,此時便拖著霍公公連同兩個奴才一起行刑去了。

    太子妃看了一眼被這場面嚇的發抖的小姑娘,笑道:“兩位小姐自然與奴才是不同的,雖說也衝撞了縣主,到底是小姑娘,只怕也碰不到哪裡,且縣主寬和,說這不過是兩個不懂事的小姑娘,且又是貴妃的侄女兒,看貴妃的臉面也就不罰她們了,如今只給縣主磕頭賠罪也就罷了。”

    她家的女孩兒如何能給人磕頭?貴妃一臉不情願,表情掙扎。

    鄭明珠想笑,這兩個小丫頭口口聲聲要她去給唐秀月磕頭賠罪,如今她們卻要當著她們的貴妃姑母給自己磕頭賠罪,這只怕有趣的很。

    正說著,太子妃的宮女進來回道:“娘娘,太醫傳來了,正在外候旨,是不是這會子就傳進來?”

    太子妃還沒說話,貴妃忙道:“傳進來吧,給嘉和縣主請了脈,本宮也好放心些。”

    宮女領命而去,另有嬤嬤來請鄭明珠到旁邊屋裡去坐了,隔著簾子,鄭明珠看見坐在那邊等著的赫然又是蘇太醫。

    鄭明珠失笑,倒是半點不擔心了。

    片刻後,鄭明珠回了正殿,蘇太醫進來回道:“臣觀縣主脈象,似有驚悸之象,縣主因身子骨兒不太壯健,又受孕不久,坐胎未穩,尚得好生保養才是,臣如今開一藥方,先喝三劑,臣再來請脈,只今兒一晚越發要小心,若是有何不適,立刻便要就醫才是。”

    一席話倒真是嚇住了貴妃,鄭明珠身份雖只是縣主,但背後關係極複雜,口角鬥毆都只是小事,誰吃了虧誰倒楣,最多事後一點兒不痛不癢的責罰罷了,可若要是真的因此而流產,此事就放大十倍不止了,武安侯和安國公的怒火就算掀不翻自己的貴妃位,這對雙胞胎便真難保得住了,且還有龐大的宗室,貴妃如何敢小覷,不由忙道:“既如此,蘇太醫這就隨縣主回府,今晚且在侯府待命,待縣主大安了,再來回本宮,本宮重重有賞。”

    蘇太醫磕頭領命,退到殿外等候。

    貴妃此時也真巴不得立時完結此事,摸摸懷裡的兩個小姑娘:“你們也太胡來了,便是衝撞了縣主,賠了罪就是了,縣主從來性子寬容,難道還與你們過不去?偏要來尋我,難道我還縱著你們不成?還不趕緊去給縣主磕頭,求縣主饒了你們。”

    只要鄭明珠當面給了一句話,她今晚就是真流產了,也不過推到霍如貴身上,總能保住侄女兒。

    兩個小姑娘怯怯的抬了頭,看一眼自己最大的依仗貴妃姑母,見她推著自己過去,又看一眼自己的母親,母親也在使著眼色叫她們去磕頭。

    說老實話,這兩個小姑娘也的確被剛才這陣勢嚇到了,小姑娘的世界,無非是別一別瞄頭,多半就是吵吵嘴,推一把,賠個罪之類,便是家中處置下人,也沒有當著她們處置過,此時轉眼就見三條人命沒了,還是剛剛幫著她們耀武揚威的,叫她們如何不驚?

    便是再不甘心,此時也半點不敢違拗,扭扭捏捏的走了過去跪下磕頭:“求縣主恕罪。”

    太子妃這一手真是高明!

    貴妃先前如此不買帳,連奴才都想保下,如今卻上趕著要自家侄女給鄭明珠賠罪了,還生怕鄭明珠不買帳,這兩個小姑娘如此囂張跋扈,如此一層層逼上來,也照樣乖乖的跪下磕頭了。

    貴妃笑道:“嘉和縣主看在她們兩個如此誠意的份上,看在我的臉面上,就恕了她們吧?”

    鄭明珠欠欠身,笑道:“貴妃言重了,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有什麼恕不恕的,哪裡值得這樣兒。”

    話是這樣說,她也並不避讓,真等著雙胞胎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頭,才吩咐丫頭扶她們起來。

    反正和貴妃黨爭不可調和了,還做什麼表面兒的文章?

    就要氣死她們。

    鄭明珠見太子妃對著自己發笑,大約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便也回一個笑。

    一行人大獲全勝,自然不會在正明宮久呆,又說了兩句場面話就出來了,只剩下貴妃恨的咬牙切齒,雙胞胎倒了大黴,還丟了面子磕了頭,自來跋扈的小姑娘如何過得去,哭的怎麼也止不住,扭著貴妃:“姑母要給我們做主啊,那個什麼縣主,根本就沒有碰到過她,倒是她的丫頭凶的不得了,打了我的丫頭,如今倒惡人先告狀起來,倒要我們賠罪!”

    委屈的要命。

    榮妃看了一場大大挫了貴妃面子的八卦,哪裡還敢久坐,連忙就指一事告辭了。

    文氏氣的眼睛通紅,嘴裡恨恨的罵著些‘天殺的小蹄子’,摟著雙胞胎妹妹,親手給她腫起來的臉頰和破了的嘴角上藥,雙胞胎姐姐就扭股糖似的扭著貴妃,要貴妃給她報仇。

    此時貴妃的同母妹妹衛氏便道:“太子妃也未免太囂張了,既處置了奴才,如何還要逼著侄女兒們磕頭賠罪?她們年歲小,這一點兒錯處都容讓不得?且這縣主的丫頭也出了手,蓉姐兒可是受了傷的,她就算是縣主,也犯不著這樣!”

    貴妃叫宮女搬了些珠寶器物,新進上來新奇玩物哄著這兩個小姑娘玩,叫宮女好生哄著,打發她們到偏殿玩去了。

    這才說:“宗室總占著天家血脈這四個字,她們拿這身孕來做文章,便是我,也要退讓一步,只可恨這位太子妃這樣不依不饒,真是越發拿大了!”

    文氏說:“這位縣主有身孕,娘娘您也有身孕,您這才是鳳子龍孫,比她自然高出幾倍子,對付她倒是給她長臉了,太子妃能拿天家血脈做文章,娘娘您自然也能,且比她可要緊許多!娘娘可別想左了,您真要對付的還是太子妃才是,既然太子妃這樣不知趣,娘娘越發要給她點厲害瞧瞧才是。”

    衛氏笑道:“大嫂說的不錯,那什麼縣主不過是小節,並不值得貴妃費心對付她,今後七爺得登大寶,收拾她還動不了一根小指頭,如今著緊的還是太子妃,只有打壓住了那一位,才是正事兒。臣妾覺著,大嫂先前說的那計策實在是極妙的,又無風險,又能一擊致命,太子爺危害皇子,聖上豈有不廢了他的尊位的道理?”

    貴妃頗有意動,又沉思了一會兒,終於點頭道:“你們說的不錯,這計策實在十分的妙,便是有個什麼意外不成,也查不到絲毫紕漏,既如此,大嫂就回去安排,趁今兒出事,晚上我就說心口疼。”

    文氏笑道:“如此甚妙。”

    便算是安排停當了。
懷孕了

    鄭明珠回了陳府,送陳夫人回了榮安堂,回了第一件事就是找陳頤安。

    一路上蘋果咋咋呼呼,羨慕太子妃那位武功高強的宮女羨慕的半死,求著鄭明珠讓她拜那位宮女為師。

    鄭明珠好笑:“去去去,回頭我跟大爺說說看,成不成都看你的運氣了,可不許再來煩我,鬧的我頭疼。”

    蘋果大喜,對著鄭明珠拜了又拜,歡喜的不得了。

    墨煙在她頭上拍了一巴掌,笑著嗔道:“沒上沒下的。”然後回頭對鄭明珠說:“少夫人,大爺回來了一趟,沒一會兒忍冬進來說您在宮裡出事了,大爺唬了一跳,又急匆匆的走了,先前看您和夫人進了門,奴婢就打發人去尋大爺去了,不過……”

    墨煙歪著頭端詳了一下鄭明珠,笑道:“奴婢見少夫人一臉春風的樣子,哪裡有出事呢,也不知哪個不穩重的,也不打聽明白就來回,倒把我們嚇的了不得!大爺回來問清楚,可不打他呢。”

    鄭明珠笑道:“說起來你也不信,今兒還真是真差點出事了,叫蘋果告訴你。”

    蘋果早等不及了,忙就把今兒這場鬧劇從頭到尾說給她聽,鄭明珠歪在炕上,端著一碗杏仁酪有一勺沒一勺的舀著,看蘋果說的眉飛色舞。

    回到熟悉的院落,歪在熟悉的炕上,鄭明珠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在宮中的時候,她的心一直是提起來的。

    那個層級的對峙,鄭明珠這身份就真不夠看了,雖有顯赫娘家和夫家,到底還不到別人投鼠忌器的程度,今天實在極其兇險,若不是太子妃來的及時,自己還真要被拉到慎刑司去了。

    雖說慎刑司自然也並不敢傷她性命,但折辱是免不了的。

    鄭明珠歎口氣,今後更要小心才是。

    一時聽蘋果說到了霍公公有多可惡,她倒不是個愛炫耀的人,對自己的威武神氣倒是一筆帶過,但對太子妃身邊那位宮女,直是崇拜的不得了,溢美之詞說了一大篇。

    “你今天也很不錯了,到底護住了少夫人,回頭我自然賞你。”說話的自然是陳頤安,自己掀了簾子進來。

    墨煙和蘋果忙住了嘴,上前請安。

    鄭明珠也坐了起來,看陳頤安神色與往常無異,鎮定沉穩,半點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並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陳頤安見她坐起來,幾步走到炕前坐下,一手按住她肩膀:“你身子重,便且歇著,跟我還客氣什麼,今兒你著實受了驚,可嚇著了?”

    這樣肉麻的軟語,叫鄭明珠生生噎了一下,雖說這是一家子看重子嗣的表現,可如今在自己家裡,自己的屋子裡,都是自己人,有什麼好裝的?

    裝了也沒人敢傳出去啊。

    墨煙見兩位主子演深情戲了,忙扯了蘋果出去。

    蘋果還沒興奮完,走到院子裡還扯著墨煙說個不停,墨煙回頭從視窗張望了一下,雖聽不見屋裡在說什麼,卻見鄭明珠一臉表情都凝固了,不知道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墨煙雖然好奇的要命,卻哪裡敢去打聽。

    少夫人雖寬和,大爺可不是個善主兒,誰敢惹他。

    其實鄭明珠只是說了一句:“自個兒屋裡,大爺還說這個假……的做什麼。”

    陳頤安凝視她,黑亮的眼中全是光彩,笑意從眼中散發開來,他輕聲說:“這是真的,明珠,這是真的,你有身孕了。”

    所以鄭明珠就凝固了。

    陳頤安悶悶的笑起來,鄭明珠的表情太生動太有趣了這是真正的七情上面,一副‘這難道不是一個藉口嗎怎麼突然就變成真的了?’的樣子。

    和陳頤安所料想的簡直一分不差。

    好一會兒,鄭明珠才追問道:“真的?你沒騙我?”

    她的表情不是不懷疑的,陳頤安隨口說她懷孕的時候那表情語氣太篤定太真實了,一點也看不出來是隨口胡扯的,所以鄭明珠忍不住再追問了一下。

    陳頤安哈哈的笑:“這有什麼好騙的,你懷孕又不是什麼稀奇事,是喜事,我哄你做什麼。”

    鄭明珠還沒來得及歡喜就先懷疑,顯然是因為陳頤安素行不良,且今天剛拿這懷孕來做了文章,就真懷孕了,怎麼偏偏這樣巧呢?

    鄭明珠就忍不住問:“真的?今兒太子妃剛隨口那這來做了文章呢,我就真懷孕了?金口玉言也沒這麼快吧?”

    陳頤安又忍不住動手動腳,在她臉頰上擰一下:“你這個實心眼兒,你也不想想,太子妃何等身份,面對的貴妃又是什麼位分,能跟我在太夫人跟前隨口敷衍一樣麼?自然是心中有數,才敢說這個話的。”

    鄭明珠一激動,就忍不住坐起來:“太子妃怎麼會知道的?我自己還沒知道呢!”

    陳頤安笑道:“你瞧瞧你,毛手毛腳的,要當娘的人了,一點兒不穩重,你就坐著,難道我就不說了?”

    鄭明珠拉著他的手笑道:“還不是你自己說話吞吞吐吐,一點兒不爽快。”

    陳頤安今天脾氣格外的好,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要不總打岔急著問,我都說完了,其實上一回小蘇給你請平安脈的時候,就覺著你有了有身孕的跡象了,只是時日太短,他並不敢確認,約有八成把握,也就沒敢跟你說,只是囑咐你多坐著躺著,少動,少去那些容易滑倒的地方,還給你換了藥丸子,你可記得。”

    鄭明珠乖乖的點頭,果然不打岔了。

    陳頤安笑道:“隨後他來回了我,我也是這個意思,既然還不敢十成十的定下來,暫時不說也好,我不過跟母親說了一聲兒,母親才好吩咐廚房那邊,不要上那些忌諱的東西,只等著小蘇再來請脈的時候,定下來了再作打算。今兒這事,是母親見事兒鬧的大了,推波助瀾,悄悄兒的把這身孕的事給太子妃說了,這才是夠分量的籌碼,反正既然是八成准,那多半也是准的,若是實在倒楣不准,就說你被嚇著了,沒了孩子,都推到貴妃那邊兒去,到時候言官上奏,就算動不了貴妃,文氏也別想跑!哼,敢動我的人,她知道死字怎麼寫的麼!不過小蘇今兒給你診脈,倒是確定了。”

    鄭明珠笑道:“哎喲,要是我沒懷孕才好呢,正好收拾她們!”

    陳頤安就怒了:“胡說什麼,那些人算個什麼,能及得上我兒子要緊?那些蠢貨,以前不過是因要捧著她們才有意避開,難道還是怕了她們不成?就那些人,便是有一百個,又哪裡值得我兒子!”

    一口一個我兒子,跟她真能一次就生個兒子出來不成。

    不過鄭明珠見他怒了,哪裡敢擾他的興頭,忙討好的笑道:“是是是,大爺說的是,你別急嘛。我不過順口說一說罷了,哪裡值得這樣兒。”

    忙替他胸口順氣,又笑道:“大爺的意思我懂了,其實我有沒有身孕,都影響不大,大爺自是早就成竹在胸,這事兒自然還有許多花樣來?”

    陳頤安氣她渾說,又擰她一把,才說:“也差不多,這件事能做的文章多了,還是要因勢利導,找到最好的時機才行,不然也對不起你白白被嚇的這樣兒。”

    鄭明珠還逞強:“誰嚇了,我可沒有,我就知道我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呢。”

    陳頤安就笑起來:“我怎麼聽說你當時眼睛都閉上了,就差發抖了?”

    鄭明珠笑駡道:“哪個小蹄子耳報神這樣快,我還以為這一次真要吃虧了呢,沒想到蘋果居然有點本事。”

    陳頤安笑道:“她那點花拳繡腿,抵什麼用?罷了,明兒我給你安排個好的,以前我想著你從來就在家裡,便是出門,也就是宮裡,或是有交情的人家,總是沒什麼要緊的,倒是小看了你惹是生非的本事,沒承想就進宮謝個恩,也能鬧出這樣一場風波來,如今又有孕在身,越發要小心才是。”

    鄭明珠就點頭稱是,她也是真怕了,陳頤安要替她安排一個太子妃身邊宮女那樣強的丫頭來,她自然願意。

    當然,鄭明珠最要緊關心的,還是今兒這事要怎麼處理後續事務,如今她在這個圈子裡也混了大半年了,倒是深知道,許多事要緊的都不是當時那一會兒的成敗,而是後頭的影響,一件小事,做出文章來一樣花團錦簇。

    二小姐欺負五小姐這樣一個再小不過的後宅小事所衍生開來的結果,唐家家產之爭所衍生開來的結果,鄭明珠都記憶猶新,何況如今。

    這是太子妃與貴妃極少見的當面開戰,鄭明珠不相信自己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自己做事橫衝直撞慣了,熱血一上頭就無視規則,無視後果,可太子妃是何等樣人,跟自己如何比得,必是另有考量的。

    就今日所見,貴妃美則美矣,卻不是個睿智毓秀的,鄭明珠這才更好奇,這貴妃到底是如何飛上枝頭的,而太子黨的謀劃裡,貴妃到底占著一個什麼樣的地位。

    今日這一場風波,到底因勢利導,還是自己因緣際會,無意中觸發了一個契機呢?

    鄭明珠覺得自己的確思考的越來越多了。

    果然,陳頤安笑道:“這件事當然不會這樣子就完了,這只是一個開頭罷了,好戲還在後頭呢。”

    鄭明珠忙問什麼好戲,又把自己的疑問問出來,陳頤安笑道:“倒是有些長進,只是如今急什麼,待事情明朗些我慢慢兒的告訴你,如今就算跟你說了,你也不大懂,倒是有一件要緊事你得去辦。”

    在政治鬥爭上,陳頤安顯然甩鄭明珠八條街,鄭明珠十分服他,雖是不忿陳頤安故弄玄虛,還嫌她笨,倒也懂事的沒有追問,只聽他吩咐。

    陳頤安道:“你先在床上靜養兩日,待我替你安排的丫頭到了,你再出去——如今沒個人在你身邊兒,我還真不放心。你挨著各大長公主府、長公主府、親王郡王府、並你那些郡主縣主郡君等表姐妹處去報有孕的喜信兒,再把你在宮裡這場熱鬧說與她們聽一聽,別哭的太厲害,身子還是要緊的。”

    鄭明珠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這壞蛋說話越發逗了。

TOP

培養貴妃

    當晚鄭明珠表示情緒很穩定,所以一點事也沒有,倒是陳夫人聽了陳頤安的話,說兒媳婦是真有喜了,很是歡喜了一場,連侯爺陳熙華也賞了東西下來,加上各位少爺小姐,長一輩的姨太太,這一輩的姨太太,足堆了半炕東西。

    鄭明珠坐在一邊看著丫頭收拾,都還覺得有點想不通,怎麼這說懷孕就懷孕了呢?

    陳頤安笑她:“不然還要怎麼樣?敲鑼打鼓的才能懷孕不成?”

    鄭明珠笑起來,對陳頤安說:“大爺您坐下,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陳頤安依言坐下來,鄭明珠說:“二叔的婚事,母親原是交給我的,雖說如今我有了身孕,不過我想著,也並不是多繁難的事,母親如今事也多,管這樣大一個家,大妹妹的嫁妝聘禮,三叔、二妹妹、三妹妹的婚事,太夫人那邊也時常要應付,連衛家表弟的婚事,母親也要操心,這個事就不用推還給母親了,你覺著呢?”

    鄭明珠此時是想起來當初陳夫人把這活兒交給她的時候,陳頤安就不是太情願,那個時候正是蘇太醫請了脈,叫她換藥的時候,也就是認為她可能有身孕的時候,那麼陳頤安自然是不大願意自己帶孕操持的,只不過當日因沒有確定,他並沒有說什麼罷了。如今坐實了,陳頤安多半還要舊事重提。

    果然陳頤安十分不情願:“這事兒沒了你還不成了麼?你如今有孕了,母親自然體諒你,你擔心個什麼。”

    鄭明珠笑道:“就是因為母親體諒我,我才不能這樣嬌氣,雖說有孕,我又沒覺得不舒服,一樣吃的睡的,不過略困一點,那就至於廢人一般什麼事都做不了麼?你放心,我自己難道不會著緊自個兒?如今我先做著,若是真做不下來,我自然去回母親,不就是了麼?”

    陳頤安還在猶疑,鄭明珠見他沒有當場反對,忙砸實這事兒:“就這樣說定了,我先試試,大爺不放心,只管派人看著我。倒是宮裡的事兒,如今如何了?”

    陳頤安哪裡看不出她這點伎倆,便只是笑著搖頭,他在外頭如何說一不二,遇到這個懷著他兒子的耍賴的傢伙,竟然也說不出硬話來,倒是時時讓步。

    想想也好笑。

    於是他就真的笑出來了,心中有溫柔流動。

    陳頤安說:“宮裡貴妃娘娘那一日被你和太子妃嚇到了,當晚就叫心口疼,太醫院的太醫七八個守著正明宮都沒用,聖上急的了不得,貴妃因奏,因她是驚悸,又兼晚上見了什麼黑影才嚇到的,或許非藥石能奏效,聖上如今已經下令宣召玉皇觀的靜悟真人進宮除祟。”

    呀,果然開始了。

    鄭明珠星星眼等八卦,沒承想陳頤安竟不說了。

    鄭明珠就拍他一下:“然後呢?”一輩子都這樣藏頭露尾的說話,問一句說一句,真是要命。

    陳頤安笑道:“脾氣真是越發大了,後面的不知道呀,聖上先前才下旨的,我在回來的路上才聽到,這會子,這位不知道哪裡來的真人,大約才到宮門口呢。”

    鄭明珠就洩氣了,想了一想,她又問:“那以前的事呢,總能說吧?”

    自從進了這趟宮,她對這貴妃一系就有了無數的疑問,難得今兒陳頤安脾氣好,回來的又早,沒有一回來就去外書房,倒是閑閑的坐在窗下喝茶,鄭明珠把握機會趕緊問。

    陳頤安裝傻:“以前什麼事?”

    鄭明珠恨的牙根兒癢癢,只得拈了一塊桃脯來吃,陳頤安明顯就是懶得講八卦!

    她突然就想念太子妃了。

    多爽利多能說啊,八卦說的可好聽了。

    可鄭明珠如何敢惹陳頤安,只得軟語笑道:“只是白問問貴妃娘娘是如何到這位分上的?我真的想不明白,按理說,貴妃沒有強勢的娘家,又無什麼過人的手腕,到底憑什麼呢?”

    陳頤安可不就等著她這樣兒溫柔軟語麼,此時得逞了便笑起來,因屋裡亂,見丫鬟們走馬燈般的穿梭著亂著收拾,到底不好在奴才跟前議論貴妃,陳頤安站起來,伸一隻手給鄭明珠:“小蘇說,你還是不能總坐著,我陪你到外頭走幾步。”

    鄭明珠順從的伸了手搭著陳頤安的手起身,兩口子手挽手兒往院子後頭走去。

    院子後頭往東邊兒就是小姐們住的錦蓮榭,西邊便是空置的華茂軒。兩人沿著乾淨的石板路慢慢的往兩片亭樓之間走去。

    錦蓮榭活水環繞,往上便是一片水榭,正是盛夏,荷葉田田,荷花盛放,間或有蓮蓬露頭,陳頤安笑道:“要論這個事兒,倒是很有些時候了,那個時候,大約是熙和四年冬,太子二十歲,雖已立儲君位兩年,卻還沒有迎娶太子妃,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到年底的時候,聖上賜婚,表姐嫁入東宮為太子妃。”

    熙和四年,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陳頤安口中的很多事,應該大部分是發生在陰影之下,不是當事人便不會知道的,關於儲位,關於站隊,關於陣營,只有在這些事落下帷幕,才會有聖上賜婚,靜和大長公主府嫡長孫女,陳熙華的嫡親外甥女嫁入東宮。

    鄭明珠如今也知道了,姻親常常表示的是一種態度,一種立場,並不是因為成了姻親我就站在你這邊,而是我站在你這邊,才成為了姻親。

    這應該也是靜和大長公主府和武安侯陳熙華對儲位的一種表態。

    陳頤安接著說:“當時,敬賢皇后薨逝已近十年,後位一直空懸,後宮一直由皇貴妃執掌,太子大婚後,熙和五年,皇貴妃薨逝,後宮四位有妃位分的娘娘,若是聖上依然不立後,就必然要擇一位晉貴妃位代掌鳳印,訣後宮諸事。”

    鄭明珠點頭,不立後顯然更符合太子黨的利益,太子的嫡子身份就是獨一無二的了。

    陳頤安說:“當時四位娘娘,慶妃出自江南梁氏,長房嫡女,育有二皇子,禧妃為敬國公嫡長女,育有五皇子,齊妃出自閩南郭氏為郭氏長房嫡女,育有三皇子四皇子,唯有如今這位貴妃娘娘,出身最低,四川衛氏論家族論財力論爵位子弟均與其他三家不可同日而語,且為庶女出身,育有七皇子才三歲,這才是貴妃娘娘的完美選擇。”

    “嗯?難道是太子……?”鄭明珠也是聰明人,當然明白了陳頤安的意思,貴妃娘娘位尊,太子自然不至於為自己豎一強敵,若是讓出身良好,兒子成年的妃子晉位,對太子的威脅自然更大,甚至有可能晉後位,而選擇捧出身低微,兒子還小的這位娘娘晉貴妃位,才是最好的。

    陳頤安笑道:“太子又不是萬能的,怎麼能做聖上後宮的主?自然是多方角力的結果,這位貴妃娘娘也頗有手腕,據我看來,慶妃娘娘的薨逝背後也有貴妃娘娘的影子,最要緊的是,聖上最為寵愛貴妃娘娘,自然勝算更大一些。當日林閣老有言,陛下富有四海,萬國來朝,難道連寵愛一個女人群臣也要阻擾?且陛下又並不是要立其為後,貴妃娘娘貞靜賢淑,育有皇子公主,也當得起貴妃之位。”

    “原來是這樣,這位娘娘家族低微,外無強援,自己又不太……”鄭明珠真不好意思說她不大聰明這種話,只是笑道:“倒也是好事。”

    陳頤安當然聽得懂她話中之意,笑道:“剛晉位的時候,她也並不是這樣的,大約兒子還小,她也並沒有太多的野心,做了貴妃似乎也很滿足了。只不過到了後來,才慢慢的變了樣兒。”

    得隴望蜀才是人之常情,鄭明珠點頭笑道:“這也不難猜,剛飛上枝頭做金鳳凰的時候,受寵若驚,自然是滿足的,日子長了,這滋味實在美妙,便想著那更高的枝頭自然更美妙些,加上文閣老升任閣老,為萬人之上,自己的兒子也慢慢長大了,想到一旦封後,兒子為嫡子,有閣老相助,與太子並不是沒有一爭之力,自然心思就活動開了。”

    因兩人走到了湖邊,陳頤安與鄭明珠在湖邊亭子裡坐下,水汽清朗,周圍一個人也藏不住,不管是鄭明珠還是陳頤安說話都大膽很多,完全就是在說私房話。

    陳頤安讚賞的說:“你說的很是,人心總是慢慢長大的,漸漸的就不滿足了,這些年來,太子不過冷眼旁觀,在外,太子打壓其氣焰,寧願自己損失,也不能讓她成功,不可令貴妃黨勢力坐大,在內,太子妃恭敬忍讓,有意縱容,並不與她爭先。這樣幾年下來,貴妃娘娘在外勢力一如既往並無太大的影響力,而貴妃及其親眷卻是日益跋扈,在宮內宮外都樹敵無數,這才是整個的計畫。貴妃也算是為了太子爭取到了六年坐穩儲位的時間。”

    鄭明珠深吸一口氣,細細思忖,陳頤安這席話,字字重逾千金。

    她想了一想,道:“那你吩咐我到各位姨媽舅舅家,各位表姐妹那裡說話,你的意思是?”

    陳頤安笑道:“如今,也到了再捧出來一位貴妃的時候了。”

    這樣一句驚世駭俗的話,讓陳頤安說來偏偏舉重若輕,瀟灑寫意,竟還有閒情撥一撥池水。
告狀

    盛夏的清晨還是涼爽的,一大早,鄭明珠帶著新進府的大丫鬟石榴,並幾個丫頭婆子,府裡跟著出門的小廝,乘車前往寧婉郡主的夫家許家的府邸而去。

    寧婉郡主的夫家雖不算差,但在帝都這樣多的人家裡頭,卻也算不得極為顯赫,不過一個敬仁伯的爵位,只是這一代的子弟偏偏出息的緊,嫡支庶支都有出息的兒郎,是以連帶的許家在帝都也越發紅火起來,人人都給幾分面子。

    而其中最為出息的,自然是長房嫡長子,甯婉郡主的郡馬。寧婉郡主是宗室這一代的大姐姐,父親為親王,母親是公主之女,在權貴圈中,寧婉郡主身份尊貴不讓公主,又無公主為君的身份帶給夫家的尷尬,不知多少人家求親,當初下嫁許家,真是完完全全的低嫁了。

    可如今,郡馬許寶松以三十五之齡便貴為直隸總督,出門八抬大轎,開府建牙的封疆大吏,寧婉郡主身份竟更添尊貴。

    鄭明珠前兩日到各位姨祖母,姨母府上挨著請了安,今天一早便來見寧婉郡主。

    寧婉郡主笑道:“真沒見過你這樣閒不住的,你有喜了雖是好事,值得親身跑來報喜麼?誰沒生個孩子似的,你只管打發個小廝來送信就是了,誰還挑你的禮不成?若是累著了倒值多了。”

    鄭明珠笑道:“瞧大姐姐這話說的,就不待見我來似的,要不是想著也有兩個月沒來給姐姐請安了,心中著實惦記,趁著這事兒,名正言順出來逛逛,不然我還真懶得來呢,又聽丫鬟說,往日過來送東西,大姐姐都打發她跟我說,得空多來逛逛,姐妹們親熱些兒,如今我真來了,你倒說我,原來竟是哄我的,也就我這實心眼兒,竟就當了真了。”

    寧婉郡主笑道:“哎呦呦,瞧你會說話的,倒都是我的不是了,罷罷罷,誰跟你爭這個不成,既來了,便索性在這與我說一日話兒,正巧今兒有你姐夫剛叫人送來的時鮮玉骨魚,本來想打發人給你送兩條去,你來的倒巧了,這就吩咐人收拾了來。”

    玉骨魚乃是雲陽河的名貴時鮮魚,每年盛夏最為肥美,魚肉鮮嫩入口即化,其身無小刺,只有當中一根長骨,骨頭色澤如玉,故名玉骨魚,稱雲陽四大名品之一,因出水後極難存活,故帝都幾乎沒什麼機會吃到。

    到底是直隸總督,不知道使的什麼巧方兒竟能送回活魚來。

    鄭明珠就笑道:“倒是偏了姐姐的好東西,還是姐夫會疼人,變著方兒的往家裡送好的。”

    提起夫君,甯婉郡主倒的確頗為自得。

    她身份尊貴,自己也有本事,立的起來,雖說不至於像公主那般,婆婆丈夫都要看她臉色,可婆婆妯娌自然沒人敢拿捏她,

    她本來端貴大氣,又因的確過的舒心,作養的容色十分的鮮亮,三十出頭的人了,還跟二十歲的姑娘似的嬌嫩,膚如凝脂,似能沁出水珠兒來一般,此時也如一個小姑娘般露出又甜蜜又歡喜的笑容來:“可別提了,出去一兩個月,回來就帶了七八個箱子的東西給我,破銅爛鐵,我都沒處擱。”

    鄭明珠撲哧就笑出聲來,這炫耀的矯情的語調,簡直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哪裡像四個孩子的母親?

    甯婉郡主見鄭明珠取笑她,按著她就要擰她的臉,鄭明珠忙招架:“好姐姐,饒了我吧,我哪裡笑你了,我這是羨慕你呢。”

    她有孕在身,寧婉郡主也不過做做樣子,放開她啐道:“有什麼好羨慕的,你家那位大爺,護短可是出了名的,你們家那些花樣兒,我可清楚的很。”

    鄭明珠笑道:“以前我也覺得我們家事兒多,如今我進了一趟宮,才知道,我們家的事算什麼,比起宮裡的各位公主,我倒是好多了。”

    寧婉郡主身為宗室大姐姐,平日裡就頗有長姐風範,對這些小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都愛護有加,她本來既有面子又有身份,不僅父親這靠山屹立不倒,如今夫婿也如此出息,人人有事都樂得來尋她,連那些捅了漏洞的,都厚著臉皮來求她,寧婉郡主訓一通,照舊肯幫忙收拾爛攤子,如今宗室這些子弟,誰不服她?連公主們見了寧婉郡主都趕著叫大姐姐,沒人敢怠慢她。

    寧婉郡主聽她這樣說,笑著睨她一眼,道:“你別是到宮裡惹事去了吧?倒比起公主來了,到底怎麼著?”

    “我能惹什麼事?”鄭明珠叫屈,堅決不肯承認:“我也不敢比公主呀,我就是感歎一下,我娘去的早,我也就少入宮,雖說太子妃是我家大爺嫡親的表姐,我到底不熟,大姐姐也知道,我這人嘴笨,不會說話,怕在宮裡去了不慎得罪了人,可和在家裡或是在大姐姐這裡不一樣,是以我平日少進宮,前兒我不過隨婆母進宮謝恩,才覺著,幸而我進宮的少,不然我這樣愚笨的性子,又不懂巴結討好,只怕早沒命了。”

    寧婉郡主何等人物,哪裡聽不懂鄭明珠的意思,登時皺起眉來:“到底怎麼的?你少給我彎彎繞繞的,你也給陳頤安教壞了,說個話藏頭露尾的,這樣不乾脆。”

    鄭明珠掩嘴一笑,便把當日的鬧劇細細兒的說給寧婉郡主聽,說的口渴起來,喝了兩碗荷花蓮蓬兒清露,百忙中還贊道:“這清露竟有這樣雅致的荷花香呢,倒難為怎麼做出來的。”

    寧婉郡主道:“你喜歡,我叫人給你送一罎子去——你碰到的那對雙胞胎,就是貴妃的侄女兒吧?文氏養的,能養出什麼上得了檯面的東西?”

    鄭明珠道:“我瞧著是兩個小孩子,又是貴妃的侄女兒,便不想與她們計較,沒承想這兩個口口聲聲要我去給文唐氏磕頭賠罪,不然就要誅九族,我才吩咐丫鬟教訓了她們,我想著,別的也罷了,誅九族這種話,小孩子從哪裡聽來的?哪個奴才會說這種話?自然有些蹊蹺。”

    “這口氣比皇伯父還大呢!”寧婉郡主冷笑道:“打的好,要是我,就拿了她們,當面兒一五一十打給貴妃瞧瞧,連文氏一塊兒打,我倒要看看她能說什麼話,她衛家的血脈有多尊貴?難道還尊貴的過我們家不成?”

    嘖嘖,氣魄果然不凡。

    鄭明珠說:“小孩子這話當然做不了數,要緊的是那些奴才的反應,慎刑司司正,掌宮內責罰,這樣要緊的內相,居然不請旨就敢拿我,這仰仗也未免太大了些,且還有一句話,得罪了那兩位小姐,便連公主也要賠罪,何況一個縣主!我想著,這話大有可思慮之地,自然是曾經有過,那奴才才能說的這樣理直氣壯,我當時就頗有些感傷,到底是誰受了這樣的委屈,我們竟都不知道呢?論起來,前兒我見了莊順公主,那樣柔和貞靜的樣兒,別的公主自然也是一樣的,還有常常進宮的郡主縣主,其他的表姐妹們,也沒幾個像我這般顧前不顧後,寧願得罪貴妃也不肯低頭的,她們或為娘家夫家,或為兄弟姐妹,或因貴妃威懾,便是委屈只怕也就受了。”

    鄭明珠這話說的頗有道理,當日在宮中,形勢比人強,這貴妃的侄女又如此受寵,鄭明珠若不是因想著陳頤安得罪的貴妃更狠,自己再狠也比不上,只怕也不會這樣一股狠勁發作,光棍到底,怎麼也不肯低頭。

    若是真有顧慮,就算真有身份,那樣的形勢之下也只有低頭了。

    寧婉郡主想必也想到了這個,眉間就有了幾分不自在,不由道:“你說的很是,咱們姐妹裡,還是和順貞靜的多,像你這樣冒冒失失,顧頭不顧尾的倒也少見,幸而運氣倒好,有你們家大爺跟在你後頭替你收拾。我如今倒也不擔心你了。”

    鄭明珠撇嘴,大姐姐是不知道,那一回鬧的滿城皆知的教訓唐秀月,反而是秉承陳頤安的意思辦的,雖然……辦的大概太出色了一點吧!

    她自己的事,其實都挺和風細雨的。

    鄭明珠毫不愧疚的這樣一想,就覺得腰杆挺的更直了,偏是寧婉郡主見她這樣一動,以為她是有孕了坐久了腰酸,一疊聲的叫她上炕上歪著去。

    鄭明珠果然坐了上去,寧婉郡主纖手捏著一顆梅子,皺眉道:“若論公主,也只有大些的兩三位好些,小些的都是貴妃手裡長起來的,只怕如你說的,受了委屈也就受了。”

    寧婉郡主咬咬唇:“這事兒越想我就越不自在,金枝玉葉倒不如衛家那兩個無品級的小丫頭了?貴妃娘娘也該自重些。太子妃呢?”

    鄭明珠又把太子妃與貴妃的衝突說了,寧婉郡主道:“她倒是個好的,幸而有她在,不然你現就吃不了的虧,還不都給我改了!”

    鄭明珠眨眨眼,怎麼又說上她了?

    她卻笑道:“這有什麼要緊的,我這脾氣就這樣兒,哪裡改去?這事兒我就不信了,還是我的錯不成。大姐姐且瞧著罷。”

    寧婉郡主眼珠子一轉:“你還要生什麼事呢?”

    陳頤安要怎麼做,鄭明珠那日與他深談,也就知道了個大概,雖不知他具體要如何做,大致上鼓動宗室這一條顯是必然的,她這些日子到各府走動,自然是要留下引子來的。

    鄭明珠便冷笑道:“橫豎大姐姐過幾日就知道了——大姐姐也別勸我,哪有這樣輕易就完了的好事!我雖沒真吃虧,可到底被拉扯了一番,我哪裡咽得下這口氣來,連個奴才都能拉扯我,處置了奴才就算賠禮了?我越發該一頭碰死了才是,我爹爹還沒動過我一指頭呢!”

    鄭明珠倒是越說越傷心,竟真的落下淚來。

    寧婉郡主笑道:“我勸你做什麼,我還想勸你上表呢,且等兩日,你不上表我也要上表了,論理,貴妃位尊,宗室亦貴,斷沒有委屈了宗室倒尊貴了貴妃的道理,且還是那什麼上不了檯面的衛家,文家,越發玷污了咱們家的女孩兒,我這個做姐姐的,別的本事沒有,提妹妹們討個公道卻也是責無旁貸的!。”

    果然是大姐姐!長姐風範,責無旁貸四個字便說的淋漓盡致!

TOP

開始了

    有了這句話,鄭明珠放下心來,笑容都燦爛起來。

    寧婉郡主笑道:“你打什麼鬼主意打量我不知道呢!這兩日你往幾位姑祖母,姑母府裡都去過了,要真說是報喜信兒,誰信呢?打量咱們都是笨蛋不成?”

    說著就笑著戳一下她的臉:“我打量這也不全是你的主意,你們家那大爺多半是吹了枕邊風了,哼,有什麼主意趁早兒說出來,明明白白的多好,當著我不說,背地裡動手動腳,叫我哪一隻眼睛瞧得上?鬼鬼祟祟的。”

    鄭明珠笑,寧婉郡主是個什麼樣兒的人,陳頤安也跟她說過,這一位大姐姐如今能在宗室有這樣的影響力,自然不是憑空得來的,那也必然是精心經營的結果。

    在陳頤安的分析裡,沒有真正的巧合和運氣,沒有不經營就會有的成就,任何事情都是必然的,都是有前因後果的。

    身份只是達成這個成就的必然條件,卻不是有了身份就有影響力,鄭明珠深以為然。

    如今單看寧婉郡主這十年來造就的在宗室的影響力,那幾乎可以斷定,這就是寧婉郡主的目標,她就是要達到這樣一個成就。

    所以,陳頤安說,幾位大長公主和長公主的意思固然要緊,但說動寧婉郡主卻也是重要的目標之一,而且,陳頤安還說,這個不難,甯婉郡主其實也需要這樣一個機會。

    鄭明珠最佩服陳頤安的這一點,從來沒有見過他做事損人利己,他每一個動作往往都能惠及幾方,達到幾個目的,似乎單單達到一個目的對他來說,是個多餘的動作。

    陳頤安教導鄭明珠說,要想用別人的力量達到你的目的,自然要有足夠的利益才能打動人,你需要讓別人知道,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就算不是,你也得叫他以為是。

    如今觀寧婉郡主的態度,鄭明珠對陳頤安這些話理解的越發透徹起來。

    只是陳頤安計畫未定,鄭明珠與寧婉郡主無法詳談,只是對寧婉郡主笑道:“我們家大爺的意思,其實還是看大姐姐怎麼吩咐,咱們再會想,又如何能比大姐姐呢?這事雖說是因我而起,卻又不單是我的事,我要做什麼,難道敢不問過大姐姐麼?且如今宗室這些兄長弟弟,姐姐妹妹們,誰又不是聽大姐姐吩咐的呢?我原是想,若是大姐姐不肯,我自己也是要上表的,如今大姐姐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既如此,我便放心的去做便是,只是時機還是要緊的,大姐姐說是不是?”

    和聰明人說話,需要坦白的時候必要坦白才是,遮遮掩掩落在明眼人眼中,反而是反效果。

    甯婉郡主就會意的笑道:“那麼再等等也一樣。”

    鄭明珠笑道:“說起來,倒是有個笑話兒告訴大姐姐,前兒我出宮了,聽說貴妃娘娘晚上就被嚇著了,說是心口疼,吃什麼藥都沒用,聖上急了,聽了貴妃娘娘的奏對,宣了玉皇觀的靜虛真人進宮做法呢。”

    寧婉郡主笑道:“這樣下作的手段!無非就是誰魘住了她,或是誰妨礙了她,如今她懷著天家骨血,自然是興風作浪的時候。說起來倒也好笑,這樣手段歷朝歷代後宮、公侯家都有人使,也沒見有多大好處,偏偏那些蠢貨只會這一招,莫非是沒別的手段了?”

    鄭明珠道:“自是有好處的,神鬼亂力從無實證,其實無非就是以此揣測上位者之心,他偏向誰,自然誰就有好處。”

    寧婉郡主笑道:“這話透徹,果然長進了,到底還是要出了閣,見事多了,才長的大,往日見你拘在那深閨裡,傻乎乎的,誰的話都信,如今好歹是進益了這許多。”

    鄭明珠微笑,這話真沒法接。

    不過寧婉郡主倒也不糾纏以前,只是頗為欣慰,一時到了飯時,一人跟前一個小小的清透的白玉瓷湯盅,裡頭一條玉骨魚,湯清如水,不見半點配料,細品卻是鮮美無比,還有一絲微微的清甜,魚肉果然入口即化,嬌嫩到極致,真是無上妙品。

    甯婉郡主的廚子倒是會奉承,知道是兩位年輕貴胄女子用飯,每一樣菜都雅致清淡,突出材料原味,或清香或甜香,分量剛夠兩口,鄭明珠頗為讚賞。

    午飯後,鄭明珠才告辭回家。

    這一趟出使諸宗室府,效果斐然,寧婉郡主算是意料之類,平甯大長公主則真是疼愛後輩的一片心意,因是金枝玉葉尊貴一生,此時越發沒什麼忌憚了,平甯大長公主立時就要去面聖,還是鄭明珠死活把她攔住了。

    果真是一片慈愛之心,鄭明珠覺得十分感激。

    一路回府,石榴依然與她坐一輛車,這位新進府的大丫頭,便是陳頤安給她安排的貼身護衛,蘋果已經如願以償,跟著師傅學功夫去了,鄭明珠猜想,陳頤安大約是酬她護衛自己有功才做的安排。

    這位石榴看起來年齡也不大,不過十五六歲,身材頎長,幾乎和高挑的鄭明珠一樣高了,身形也如同平常的小姑娘一樣,一張尖尖的臉兒,一笑一對深深的酒窩兒,還真看不出會功夫。

    陳頤安的說法是:“這丫頭雖說算不得多厲害的高手,跟著你在帝都走走還是足夠了。”

    對陳頤安的安排,鄭明珠一向是不會懷疑的,事實證明,她還沒見過比陳頤安更靠譜的人,所以她對這丫頭還是頗為好奇的。

    一路上,她都不由自主的打量石榴,鄭明珠發現,石榴與她身邊的丫頭最大的不同便是石榴坐在車上的時候,身形依然筆直,不管馬車左右拐彎或是突然顛簸,她上身都能保持紋絲不動,果真挺厲害的。

    敬仁伯許府離武安侯府並不遠,鄭明珠到了家,石榴跳下車來,習慣性的左右警戒的一看,才來扶鄭明珠下車,剛下車,就聽到墨煙的聲音:“少夫人您總算回來了,奴婢還正想打發人去許府請您回來呢。”

    墨煙居然等在二門上,出什麼事了不成?

    鄭明珠也不急坐上軟轎,就問到底怎麼了,墨煙笑道:“府裡沒有事,是宮裡傳了消息出來,奴婢聽了,就來尋少夫人呢。”

    鄭明珠這才放心,坐上軟轎道:“你真是越發活回去了,這樣咋咋呼呼的起來。”

    墨煙跟鄭明珠說話慣了,知道她的脾氣,笑道:“不是奴婢沒見過世面,這還真是要緊的事,宮中如今全面戒嚴,好容易從宮中傳了一句話出來。”

    墨煙緊走兩步,跟上轎子,在鄭明珠耳邊輕輕說:“貴妃娘娘的正明宮被封宮了。”

    啊?鄭明珠立刻坐直了身子,果然是要緊事,她剛想問,又見是在外頭,抬轎子的是二門上的粗使婆子,便忍住了。

    進了屋裡,鄭明珠忙問:“究竟怎麼回事?大爺知道嗎?”

    墨煙道:“自然是大爺吩咐人回來遞信的,大爺說,請少夫人回來等著,別的事都不急,他得了空兒即刻回來,是以奴婢才想著打發人去請少夫人。”

    “大爺沒別的話?宮裡情形如何?”鄭明珠真沒想到事情會突然發展到這地步,忙忙的問。

    墨煙道:“聽說現在宮裡遞話出來很不容易,裡頭的消息也輕易不敢打聽,只說大約與靜虛真人有關。”

    鄭明珠想了想,這正明宮大約是出了人命了……

    貴妃要這位靜虛真人進宮做法,自然是有目的的,如同寧婉郡主所說,無非就是要指有人以巫蠱之術魘惑貴妃,思及貴妃有孕,這個‘有人’無非就是宮妃,或是太子妃。

    照如今的時機,太子妃的可能更大。

    鄭明珠有點坐立不安,雖說她是信任陳頤安的能力的,同時也覺得貴妃是蠢貨,可是不管怎麼說,貴妃到底是寵妃,有時候,寵愛的力量是很強大的。

    就如同她自己說的一樣,這種事,看的無非便是上位者的心意,他願意偏向哪一方,那麼哪一方就能贏。

    正明宮封宮,顯然這件事鬧的不小。

    雖然陳頤安與她分析過貴妃的手段目的,可到底怎麼實施的,連陳頤安也都是在等消息,如今消息果然來了,卻這樣厲害,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墨煙見她擔憂,便說:“少夫人且別憂心大爺,您這會子還是身子要緊,橫豎待大爺回來就知道了,若是事有不虞,大爺此時只怕已經做了安排了,斷不會就讓少夫人等著而已。奴婢猜想,大爺請少夫人等一等,自是有要緊的事兒要與少夫人說,與兇險無關。”

    鄭明珠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陳頤安既然能打發人回來傳信兒,自然是沒什麼兇險的。

    正說著,又有小廝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是常跟著陳頤安出門的小廝桔梗,鄭明珠便走到廊下來,桔梗在院子裡打了個千兒,道:“大爺打發小的先快馬回來回少夫人,事兒已經清楚了,並不怎麼要緊,請少夫人且安坐,大爺這就要回來了。”

    鄭明珠松了一口氣,她此時才真覺得,陳頤安真是她的主心骨,有他這句話,她就真的沒有提心吊膽,胡亂猜測了。

    幸而這人還體貼,知道她會擔心,居然能想著特意打發小廝先回來說一聲。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陳頤安果然回來的很快,進門就解釋道:“我打發人請你回來,原是預備著萬一需要,或許你要想法子進宮見一見太子妃,如今事兒清楚了,倒是不用了。”

    鄭明珠接過丫鬟奉來的茶,雙手遞給陳頤安,笑道:“我猜想也是為這個,大爺自然是有要緊事才會叫我回來的。”

    一面說,一面就叫服侍的丫鬟下去,又跟墨煙說:“把院子裡的人都打發到後頭院子去。”

    墨煙領命,又親自在院子門口守著。

    鄭明珠才好坐下來聽他說。

    陳頤安說:“當時正明宮封宮,消息一時沒傳出來,裡頭情形並不清楚,我的確有點急,過了一陣子,宮中戒嚴解除,才有太子身邊的侍衛過來,把事兒說了,當時聖上都已經親自坐鎮正明宮了,宣了宗人府會同大理寺進宮面聖,就怎麼也不適合進宮了。”

    鄭明珠點頭:“那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得從靜虛真人前兒奉旨進宮說起,靜虛真人查看了宮中各處,又擇吉時開壇做法。”陳頤安說:“這個倒是早料到的,貴妃要傳他進宮,無非就是那一套。”

    鄭明珠點頭,這不僅是陳頤安料到的,誰聽說了自然也都料到了,連大姐姐也是這樣說的,想必聖上自然也料得到。

    那聖上依然順水推舟宣召靜虛真人進宮,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鄭明珠突然覺得有趣起來,聖心難測,聖上宣召靜虛真人,到底是因為寵愛貴妃呢,還是為了看一看太子的應對呢?

    太子之位何等要緊,聖上雖說要防著兒子坐大,同時卻也要時刻考察教導太子,務必要百年之後,為自家的江山社稷留下一個可靠賢明的皇帝。

    有時候,皇帝有意放縱寵妃寵臣,借此考察太子的應對,也是有可能的。當今聖上鄭明珠雖不瞭解,但見他雖寵愛貴妃,卻不立後,知道他應該還是很明白的。

    也並沒有廢太子之心。

    陳頤安笑道:“我倒覺得,是兼而有之,這兩年來,貴妃日漸跋扈,宗室怨言迭起,太子與貴妃矛盾激化,又以今年為盛,貴妃謀封後不成,頗為不忿,又有後來文家與唐家的事,動靜鬧的大了,不是聖上願意看到的樣子,只如今看來,聖上雖寵愛貴妃,儲位到底還是意屬太子的。”

    七皇子才九歲,聖上再寵愛貴妃,只要沒立後,也難以與太子爭這儲位。

    鄭明珠道:“貴妃娘娘是真不懂還是不甘心呢?上次聖上不立後,其實態度就很明確了,七爺嫡子身份無望,無嫡無長,如何爭儲位?”

    陳頤安笑一笑:“哎喲,貴妃若是有你這麼聰慧可人,可如何得了。”

    引的鄭明珠給他個白眼。

    陳頤安就拉著她的手捏一捏,才笑著接著說宮裡的事兒:“昨兒開壇之後,靜虛真人啟奏,貴妃娘娘驚悸不安是因腹中龍子隱有紫微星之氣,如今帝氣行至北宮,受了衝撞,宮中屬相肖豬的陰人便是最易衝撞之人,應做法化解。”

    鄭明珠眨眨眼:“紫微星帝氣,貴妃娘娘還真敢說呢,要是生下來是位公主怎麼辦?這且罷了,帝氣之說,無非是說給聖上聽的,只要聖上願意聽,那就無礙,倒是這肖豬的陰人——莫非太子妃肖豬?”

    陳頤安笑道:“果然還是我媳婦兒聰明,太子妃可不就是肖豬的麼。”

    “這樣明晃晃的挑釁,聖上如何說?太子爺又如何說呢?”鄭明珠覺得這果然是一場好戲,貴妃發難,難免一場爭鬥,只不過看陳頤安如今這樣安穩,想來大局已定,那這事兒就有趣了。

    “太子爺能說什麼?自然什麼也不好說,只聖上聽了奏聞,便吩咐靜虛真人開壇作法,宮中不論何人,都不能衝撞到了這帶著紫微帝氣的龍子。”陳頤安笑道:“靜虛真人做了一夜法,天明的時候,便有了結果,宮中屬豬的陰人都要喝下受過天星之氣的符水,便能化解這次衝撞了。”

    讓有孕的太子妃喝符水?

    宮中的宮女自然不敢不喝,可是太子妃如何肯喝?鄭明珠想,她若是遇到這樣的事,自然也不會喝的。

    就算按理說貴妃不至於這樣明晃晃的下毒,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又肯以身試毒呢?何況太子妃有身孕,便不是毒,來歷不明的東西如何敢喝?

    “太子妃自然是不喝的吧?可是按理說,貴妃也不至於用這樣拙劣的手段下藥,就算聖上寵愛她,又哪裡至於這樣肆無忌憚呢?”鄭明珠有點看不懂貴妃的這一招了,自然就問出來。

    陳頤安就笑道:“前兒太子妃說你是個實心眼兒,果然是真的。”

    鄭明珠撇嘴,無非就是自己不太懂這些招數罷了,陳頤安裝神弄鬼不肯痛快的說,倒又來取笑她。

    可是又不敢得罪他,鄭明珠只得央求兩句,陳頤安才肯接著往下說。

    當日因這符水,宮裡鬧的沸沸揚揚,各宮宮女們自然是要喝的,誰也不敢抗旨,低等宮妃們也不敢不喝,這其中位分最高的也不過是婉嬪,如何敢得罪貴妃,是以貴妃命先往各處令人喝下符水,再去太子妃宮中,也是個威懾的意思。

    太子妃早得了消息,此時正端坐宮中等著,貴妃身邊的正明宮大總管大太監魏公公親自帶了許多宮女嬤嬤前來。

    他自是知道這一趟差使不好辦,貴妃與太子妃的關係魏公公自然是一清二楚,這件事的起因,大約是前些日子的事,他也十分清楚,知道太子妃惱起來,管你在貴妃跟前多有面子,一樣叫人掌嘴打板子,霍公公平日裡多跋扈一個人,惹惱了太子妃,照樣兒當場杖斃,貴妃娘娘也護不下來……

    自己雖說在正明宮有面子,在東宮又算得了什麼呢?只是這事兒推脫不得,硬著頭皮也得來辦。

    魏公公進門來先恭恭敬敬的跪下請安,太子妃瞟了他一眼,果然不叫起,就讓他跪著。魏公公也不敢怎麼樣,只是賠笑道:“奴婢奉貴妃娘娘懿旨,特為東宮送神仙符水來,先前貴妃娘娘是打發了人來回過太子妃娘娘的,宮裡名冊已經查過了,是照著數兒送來的,還請娘娘示下。”

    太子妃道:“都送來了,我還怎麼示下?既是貴妃娘娘的懿旨,素玉,吩咐該來喝符水都喝了吧。”

    這樣好說話,魏公公倒驚了,太子妃道:“各處都送過了?可有人沒喝的?”

    魏公公忙道:“回娘娘的話,都送過了,也都遵旨用了,原是神仙制的,也都沒有人有妨礙的。”

    太子妃冷笑,她自然聽得出魏公公的意思,無非就是,喝了沒事兒隨便喝的意思。

    東宮屬豬的宮女嬤嬤都傳了來,每人喝了一碗,那宮女的食盒裡就還剩了一碗,魏公公小心的抬眼看一下太子妃,見太子妃不動如山,坐在上頭,沒半點要喝的意思,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娘娘,恕奴婢僭越,因娘娘也是屬相肖豬,這一碗要請娘娘用才是。”

    太子妃怒道:“我也要喝?真是好尊貴的貴妃娘娘,她懷了龍子,本宮懷的就不是龍孫了不成?本宮倒衝撞到她了,回頭我也心口疼一疼,也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道士,裝模作樣的去哪裡攪一碗不知底細的東西來給她,她喝不喝?要我喝?你叫你家主子自己來跟我說話兒,讓我問問她,憑什麼叫本宮喝!”

    魏公公一頭冷汗,低聲賠笑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也是奉命辦差,這是靜虛真人的吩咐,貴妃娘娘的懿旨,連聖上……聖上也是有聖諭下來的!”

    太子妃霍然站起來:“什麼真人假人,本宮倒要親自看一看,這是什麼了不得的真人,我肚子裡的一樣是天家血脈,聖上嫡出皇孫,倒由得他來做主吩咐了!”

    魏公公哪裡敢攔,心中本來倒也巴望著太子妃索性親自對上貴妃才好,倒不用他在兩個主子之間遞話,一個他都惹不起,哪個主子惱了,動不了對方,把氣灑他身上,主子無非就是個粗糙的名聲,他可是只怕連命都沒有了。

    魏公公假意攔了一攔,見太子妃鑾駕已經抬到了宮門口,便一路小跑過去,殷勤的親自打起簾子,伺候太子妃上轎。

    一邊又忙忙的打發小太監快跑回去報信兒。

    貴妃慵懶的靠在榻上,聽了小太監的回話,倒是笑了起來,嬌豔如春花。

    沒想到太子妃平日裡一副高貴淡定的模樣兒,如今倒比她所預料的還要氣急敗壞一點啊。

    這個逼太子妃喝符水的法子,貴妃娘娘當時是當面回過聖上的,當然那時候用了些春秋筆法,並沒有說這屬豬的陰人裡包括了太子妃,只籠統一提。聖上聽說這個法子,便也曾點頭禦准,說:“既然可以化解,便吩咐下去吧,貴妃有孕,自是要緊的。”

    既然有聖上的禦准,太子妃你要如何抗旨?

    貴妃暗笑,太子妃這是第二次有孕,且頭胎是個女兒,自然是無比小心這一胎,指望一舉得男,穩固儲位。

    貴妃此舉,無疑是把太子妃架在火上烤了,她娘家嫂子文氏給她分析過,太子妃懷了身孕,何等小心,多半是要抗旨不肯喝的,法子也就無非是借著懷了皇孫,到聖上跟前哭訴,而這樣一來,貴妃便占了理,太子與太子妃夫妻一體,太子妃此舉自然也是太子的意思,是以一是抗旨不尊在前,二是不願化解貴妃腹中皇子的劫難在後,太子怎麼也要落一個對兄弟不慈,對父親不孝的罪名,且一個敢抗皇命的太子,這儲位還能坐的穩嗎?就算當時不把他怎麼樣,聖上心中怎麼也會有根刺埋下的。

    而若是太子妃忍氣吞聲喝了下去,那也沒什麼不好,一是削了太子妃的面子,大大的丟了臉,打擊了她的權威,又能給她添了堵,也算是給自己娘家報了仇,再說了,有了這一次,今後隔三岔五找個瞄頭灌她一碗,叫她如何在這宮裡做人!

    最重要的是,喝下這符水,太子妃無疑便是承認了自己兒子天生帶了紫薇帝星之氣,才是真命天子!

    今後奪嫡也不在話下。

    怎麼看,這也是毫無風險,貴妃立於不敗之地的計畫。

TOP

暴力破局

    那靜虛真人看起來約五六十的年紀,三綹長須,一身藍袍,長的倒是一派的仙風道骨,尤其如今是當今寵妃的座上賓,越發顯得仙人一般,不沾凡俗。

    太子妃領了人走進門來,並不與貴妃見禮,只上下打量了那真人兩眼,冷笑道:“這是哪裡來的野道士,開壇做法,神神鬼鬼一夜,就敢說本宮妨礙了貴妃,你受何人指使,敢如此大膽,污蔑本宮!”

    那道人不慌不忙稽首道:“小道見過太子妃娘娘,小道虛度三百年光陰,方得窺天道,所言乃是受天道指引,不敢有一字虛言,更不敢有污蔑之事。”

    “哼!”太子妃哪裡肯信,貴妃在一邊看著,心中十分趁願,終於急了吧?本宮有聖上呵護,你如何與我鬥?

    太子妃臉色陰沉,端立不動。

    似乎在想辦法。

    正明宮一時鴉雀無聲。

    此時,貴妃見太子妃這樣惶然,想要壓下那道人而擺脫這尷尬境地,不由的暗自發笑。靜虛真人既然是文閣老尋來的人,自然可靠,必不會怕了太子妃。

    嫂子這個計畫果然天衣無縫,左右逢源,且又無風險,真是好計。

    能看到太子妃這樣模樣,再無往日裡故作的高貴大方,淡定從容,貴妃娘娘心中自是歡喜,想到等會兒逼她喝符水,而她或是到聖上跟前哭訴,或是忍氣吞聲喝下的場景,貴妃娘娘沒笑出聲來,還真是這宮中多年生活練就的克制功夫了。

    太子妃道:“要本宮喝符水,這可是要聖諭的,貴妃娘娘的懿旨,可管不了本宮!”

    果然來了,貴妃見太子妃果然一步步照著自己嫂嫂的分析進行,越發心花怒放,笑道:“若沒有聖諭,本宮怎麼敢命人去東宮呢?太子爺與太子妃的威勢,本宮並不敢冒犯。”

    說著便叫人請出聖諭來,貴妃為了壓住太子妃,特地寫了個條子,又撒嬌犯癡,鬧著要聖上蓋了個金印,聖上扭不過她,果然蓋上了隨身小印。

    太子妃自然是識得的,便咬了唇,眼珠子轉了半天,一時說不出話來,貴妃也不催促,倒是心中暗笑,欣賞了半天太子妃的狼狽。

    我看你能有什麼法子!

    鄭明珠也聽得驚心動魄,是呀,怎麼辦才好?

    貴妃此計,陳頤安自然也細細的拆解來分析給鄭明珠聽,以陳頤安之能,這貴妃的計策,其實並不複雜,簡單卻毒辣,甚至可算是陽謀。

    這計謀的基石就是聖心!

    聖上對貴妃到底寵愛到什麼地步,到底縱容到什麼地步,沒有人敢確定,但陳頤安認為,貴妃一黨與太子黨在對這個基石的認知上存在極大的差異。

    貴妃一派此計挑釁太子黨,手段光明正大,如此明晃晃的挑釁,自然靠的是聖上的寵愛,是以此事只有貴妃使得出,其他人就算使出來,沒有聖上的縱容,也自然會夭折,而此計明明白白要算計的就是太子妃對她的防範之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小心,這是太子妃明知道此水無毒無藥,也不敢或不能喝下去的計策。

    陳頤安說:“此計風格十分眼熟,大約是出自文大公子手筆。”

    因勢利導,難以複製,文大公子也算個中高手了。

    在聖上的寵愛縱容之下,講理是講不通的,鄭明珠也覺得頗為棘手,難以破解,貴妃一派所有步驟都很清楚,且過了明路,討到了聖諭,鄭明珠覺得,太子妃這啞巴虧吃定了。

    貴妃一派,還是頗有點手腕,且還放眼以後,為貴妃沒有出世的兒子先就鍍上了一層光環。

    太子妃靜默了一會子,才問:“照真人所言,這符水喝下便是有用了?若是有什麼不虞呢?”

    靜虛真人道:“回娘娘的話,小道也是受天道指引,才能畫出符紙的,天道之氣,自然神妙莫測。娘娘不必擔心。”

    太子妃冷笑道:“天道之氣?本宮也受命於天,才能孕育皇孫,只怕你這點符紙對本宮並無用處,不如本宮便把這天道賞給你吧!”

    果然抗旨了!貴妃微笑,卻並不出言催促,嫂子果然厲害,每一個分析都被太子妃一步一步踩准了,不過太子妃倒比嫂子想像的更多疑,不僅不肯喝符水,還要別人喝。

    真是個蠢貨!滿宮都在發的符水,上百人都在喝,怎麼會有問題?且到如今也並沒有任何人覺得不適。

    靜虛真人淡定的說:“小道喝了,也無法化解太子妃娘娘的運道與貴妃娘娘腹中皇子的衝撞,於事無補,只有太子妃親自喝下才行,否則,皇子若不能順利降生,或是勉強降生損了紫薇帝氣,小道也是無能為力了。”

    貴妃忙道:“真人此話當真?太子妃,雖說太子妃厭棄本宮,可這肚子裡的孩子是聖上的骨肉,太子的親弟弟,還請太子妃尊了聖諭,喝了神仙符水吧,否則皇子若有個不虞,聖上怪罪下來,可如何得了。”

    太子妃笑道:“父皇那裡,本宮自會去請罪,貴妃不必多慮,還是好生養著身子才是。”

    回頭厲聲喝道:“符水呢?呈上來,本宮就賞了靜虛真人了!”

    貴妃只覺得太子妃敗倒,滿眼怨毒,簡直心花怒放起來。

    乳臭未乾的小兒,倒與我鬥!

    魏公公忙接過宮女捧著的盒子,取出最後一碗符水,雙手遞了過去。

    靜虛真人接過來,灑脫的一笑:“既是太子妃的旨意,小道不敢不尊,只是還求太子妃娘娘明白,這符水小道喝下於事無補,只有太子妃喝了,才能解貴妃腹中皇子的衝撞。”

    太子妃冷笑。

    貴妃道:“還是太子妃喝吧?聖上見太子與太子妃如此愛護兄弟,豈有不歡喜之理?太子妃請三思。”

    太子妃對靜虛真人道:“真人還不肯喝,本宮就要命人灌了!”

    靜虛真人一臉無奈,囉囉嗦嗦的說:“太子妃不肯受天道指引,小道也實在無能為力了,貴妃娘娘請見諒。”

    說著,毫不在意的一飲而盡。

    太子妃見了,不再說什麼,只是對貴妃點點頭,帶著人就走了。

    剛走到黃花梨多寶閣前,身後驟然一聲尖叫,太子妃霍然回頭,那靜虛真人已經七竅流血,毒發當場。

    正明宮內一片寂靜!

    甘蘭院正房東次間也一片寂靜,鄭明珠眼睛都不眨了,望著陳頤安。

    陳頤安這個轉折結束的恰到好處,效果的確不錯。

    鄭明珠有點回不過神來的呆滯,這個結局,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陳頤安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撲哧就笑出來:“傻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狠招?”

    鄭明珠這才眨眨眼,長出了一口氣:“這破局的手段太厲害了!”

    既然無法講道理,就暴力破局,太子妃竟如此果決!

    陳頤安笑道:“其實也不難,既然對方設了一個喝與不喝都是錯的局,那麼就回她一個絕對不能喝的破局。”

    鄭明珠笑了,她發現,其實陳頤安講故事講的真不錯。

    她連忙搖搖陳頤安的手臂:“後來呢?”

    陳頤安已經看過了鄭明珠得知這神轉折之後的表情,覺得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可愛,已經心滿意足,自然對後頭的如何處置,如何稟報聖上,如何封宮就沒什麼興趣了,隨口道:“後來你不都知道了?此事自然驚動了聖上和太子,貴妃娘娘大呼冤枉,痛哭流涕,聖上下旨封住正明宮,徹查此事。”

    實際上,貴妃娘娘嚇的全身發抖,手腳冰涼,遍體冷汗。

    這靜虛真人是她招入宮的,符水是在正明宮制的,送符水的也是正明宮的人,整個後宮都知道,貴妃想要逼太子妃喝下這劇毒的符水。

    如今,她要怎麼才脫得了干係?

    此時貴妃娘娘心口也不疼了,也沒人衝撞了,待聖上踏入正明宮,她立時撲到聖上腳下,大呼冤枉。

    無奈之下,她只得把一切都推到這道士身上,是靜虛真人趁給貴妃做法的時候,陰謀想要害死太子妃,她不過是被蒙在鼓裡,無意中成了幫兇,如今幸而太子妃洪福齊天,靜虛真人作繭自縛,橫死當場,她自己只是一個失察的罪名。

    陳頤安懶得講的這樣詳細,只是對鄭明珠道:“貴妃本來不足為懼,倒是正好釘死文閣老,你放心,文家上下,我不會放過一個!”

    鄭明珠有一點莫名其妙,我放心,我放什麼心?

    陳頤安目光閃動,凝視了她一會兒,才說:“文家對你如此無禮,還想全身而退?真是視我陳頤安為無物了?”

    哦,原來是這樣,鄭明珠笑了,陳頤安護短那是誰都知道的,但對她這樣好,卻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而這個,就是她心中甜蜜的小秘密,連炫耀都捨不得,只整個藏在心裡,偶爾想起來,便如吃了天下最好的蜜糖一般的甜。

    她動了一下,靠到陳頤安的胸前,小聲說:“嗯,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一點也沒生氣,我知道你會替我出氣的。”

    透過夏季薄薄的紗衫兒,陳頤安撫著鄭明珠圓潤的肩,把下巴放到她頭頂上,兩人靜靜的沒有說一句話,有一絲風帶著窗外溫和的花香穿過來,便覺得溫柔和美,靜謐安寧。
寵愛

    比起武安侯府甘蘭院的一派靜謐溫柔,深宮之中正明宮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當今聖上一臉鐵青,坐於上首。

    貴妃跪于階前,又驚又怕。

    太子妃淚流滿面,一語不發,只是哀哀哭泣。

    太子神色雖不虞,依然輕聲勸道:“父皇,兒臣驚聞此事,也是心驚膽戰,後怕不已,恨不能立時就拿了謀害太子妃之人。可是略想一想,貴妃娘娘伺候父皇多年,貞靜仁和,世所共知,怎麼會謀害太子妃呢?兒臣以為,必是這道士借為貴妃娘娘做法之利,私心謀害太子妃,與貴妃娘娘無關,貴妃娘娘自是並不知情的,如今要緊的還是找到幕後真凶,還求父皇明鑒。”

    貴妃聞言,仿若抓到救命稻草,完全沒想到開口替她開脫的竟然是太子,一邊哭一邊道:“陛下,臣妾實在是不知情的,臣妾伺候皇上這些年,臣妾是什麼樣的人,皇上自是知道的,往日裡,臣妾宮裡有下人有了錯處要行刑,臣妾也不敢看呢,如何敢毒害太子妃?臣妾只是因著緊腹中皇兒,怕有不慎,才信了人言,招這道士入宮,誰料他竟包含禍心呢?臣妾實是冤枉啊。陛下想想,臣妾若是要害太子妃,怎麼會當著滿宮的面,當場下毒,生怕人不知道呢?還求陛下、太子爺明鑒。”

    貴妃哭起來如梨花帶有,晶瑩的淚珠落在瑩玉般的臉頰上,巴掌大的小臉實在是我見猶憐,對比起豐盈的太子妃,簡直有一種太子妃欺負了她的感覺。

    太子聞言,奏道:“娘娘所言極是,娘娘掌宮日久,若是有意謀害太子妃,什麼法子不能使呢?倒要這樣大張旗鼓的當面下毒?兒臣是不信的,貴妃娘娘想必是被人利用了,這道士從宮外進來,何人不見,何物不能有?需得追查這引薦道士的人,方為正理。免得走了真凶。”

    皇帝依然沒什麼表情,也不說什麼話,只聽著貴妃不知不覺踏入太子的言語圈套,把一個失察之罪穩穩的攬在了身上,如今只求能脫了謀害太子妃之罪,便連掌宮失察,引禍入宮,導致太子妃顯遭謀害之罪也顧不得了。

    同時又造了一個真凶出來,自毀長城。

    直到宮監來報:“慎王爺、沈容中、梅柳生奉旨覲見。”

    皇帝才終於開口,命宣召。

    貴妃娘娘渾身一抖,又掩面痛哭起來。

    太子與皇帝的奏對鄭明珠是第二日才從陳頤安的口裡得知的,這個時候,正明宮雖然依舊封宮,但內宮的戒嚴已經解除了。

    陳頤安給她解釋:“慎王爺是聖上唯一的嫡親王叔了,掌管宗人府,沈容中是□衛大統領,是聖上最心腹之人,而梅柳生是大理寺少卿。”

    鄭明珠明白了:“聖上的意思,宗人府會同大理寺審貴妃娘娘及宮人,□衛則追查這道士的來龍去脈?”

    陳頤安笑道:“雖說聖心難測,可以此看來,若是要猜一猜,貴妃娘娘大約並無大礙,文家是栽了。陛下到底還是眷顧太子的。”

    鄭明珠不解其意。

    “沈統領是聖上心腹,冷峻嚴苛,從不徇私,也從來不會懼怕任何重臣。”陳頤安解釋道:“聖上吩咐他去追查道人一線,那就是要釘死宮外人的意思了,大約這也是要給太子一個交代的意思。如此既然在宮外給太子爺交代了,宮內想必就不會如何了。”

    政治就是交易和妥協,鄭明珠雖不大懂,大道理還是知道的,只是笑道:“文家其實是被貴妃害的。貴妃娘娘亂了分寸,當時見道人一死,就慌亂起來,竟把這下毒推到道人身上,這可不就是親手把文家害了麼。”

    陳頤安點頭笑道:“真是越發聰明了,看來如今你有了我兒子,連聰明也有了呢。”

    鄭明珠咬著唇白他一眼,誇人都不誠心。

    陳頤安笑道:“若是你遇到,那該怎麼處理?”

    鄭明珠坐到一邊吃青梅:“我又不會那麼傻,找個道人來給人喝符水,做這種自己找死的事兒,怎麼遇得到。”

    陳頤安卻很有興致,笑道:“前頭不管,就說後面,要是你怎麼辦?”

    “自然是先發制人,當即就指太子妃懷恨在心,毒殺道人,嫁禍貴妃,攪混一池水,把官司打到御前,有聖上的寵愛,貴妃尚有一搏之力。如今倒好,道人是她招進宮的,她又親口指認道人下毒,太子妃完全就是受害者了,道人有罪,她難道又能完全脫罪不成?無非就是從毒殺變為失察,依然是罪,還把在外最大的助力文家釘死了,倒成了一箭雙雕了。”鄭明珠一邊說一邊搖頭。

    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世上哪有完美無缺天衣無縫的計畫呢?沒有應變之才,事情有變就慌了手腳,反倒成就了對手。

    不過說貴妃是太子的對手,也真是太恭維她了。

    陳頤安說:“既然聖上是這個意思,咱們就這樣辦吧。”

    咦?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說話也太跳躍了吧,怎麼辦?

    “明日你就上表。”陳頤安道:“趁現在貴妃與文家、衛家的危機,你上表訴貴妃縱容親戚奴才,欺辱宗室,務必要痛打落水狗,這樣一來,貴妃在宮外沒了助力,就算能東山再起又如何?”

    啊,原來是這個,陳頤安的後著放在這裡呢。

    鄭明珠一貫信任陳頤安,並沒有細想,便點頭道:“是。奏表寫好我用印就是,那麼姨母們那裡呢。”

    “都交給我就是,這些首尾你不用操心了,如今其實已經是塵埃落定,不過看聖心如何罷了。”陳頤安不以為意的道:“倒是二弟的婚事,欽天監已經擇了日子,明年八月十二是個好日子,日子還早,只莊順公主的府邸賜下了,正在修繕,其他一應事務過了年再預備也來得及。”

    鄭明珠笑道:“我先找人要公主出嫁的檔子來看一看,心中有數才好,還有大妹妹出閣的日子,母親已經定在了明年三月初六。還有二妹妹,母親似乎相准了一等虎威將軍申將軍的長子,雖是庶子,那家的正房夫人卻只養了一個女孩兒,庶長子就與嫡子沒什麼不同了,母親囑我回去問問哥哥,聽說這位哥兒如今正在哥哥的營裡頭。且我有了身孕,打發人回去說了,父親哥哥嫂嫂都很歡喜,丫頭小子打發了三四回來送東西,我也該回去請個安才是。”

    陳頤安聽了點頭道:“很是,不過這也不是急事,回頭我得閒了,與你一起回去吧,我自也該去給岳父大人,大哥請安才是。”

    鄭明珠應了,又與陳頤安商量各處回禮的事,把擬好的禮單給他過目,陳頤安就不耐煩了:“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外頭多少事等著我呢。無非多一點少一點,有什麼要緊的還要我拿主意不成?”

    說著抬腳就往外走,鄭明珠無法,只得自己安排人去辦了。

    第二日,嘉和縣主上表朝廷,泣訴貴妃跋扈,縱容親戚奴才欺辱縣主事。隨後,靜安大長公主,平甯長公主為首的諸公主,甯婉郡主為首的諸郡主、縣主、郡君、鄉君也或面聖,或請見太子妃,言貴妃娘娘親眷諸多跋扈事。

    寧婉郡主言:“以宗室之尊成就貴妃之貴,宗室何在?”

    隨後,宗人府會同大理寺密奏聖上正明宮一案審查結果,三日後,聖上下旨,貴妃言行不謹,縱容家人等數罪,降為靜嬪,遷往靜心殿閉門思過,當日正明宮一等太監、宮女賜死,餘者降等,沒入浣洗處等。著謹妃榮妃協理後宮諸事。

    貴妃之兄衛其方教女無方,仗貴妃勢冒犯縣主,革去五品官職,衛氏女掌嘴三十,著衛氏嚴加管教。

    衛文氏與其弟文華林勾結,借貴妃宣招真人入宮解厄之機,包藏禍心,意圖謀害太子妃,下獄待審,賜文閣老回家靜養。

    至此,經此正明宮一案,貴妃一系內外朝被打壓至穀底,只能在靜心殿待產。

    不過鄭明珠覺得,既然聖眷仍在,貴妃若是再生下一位皇子,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只是她就算重得聖寵,對太子都難以構成威脅了。

    而鄭明珠的煩惱也開始來了,她開始頻頻嘔吐,食欲全無,不到十天功夫,鵝蛋臉都瘦成了瓜子臉了。

    又吐了一次,鄭明珠讓翡翠服侍著漱了口,懨懨的躺在靠枕上,煩惱的說:“我瞧人家懷孕吃的睡的,作養的那樣好氣色,還以為不怎麼艱難呢,怎麼我就這樣兒呢。”

    翡翠給她整一整靠枕,又勸著她好歹搭一條輕紗被子,笑道:“少夫人本來就年年都苦夏,如今還有了小少爺,只怕小少爺也跟少夫人一樣苦夏呢?說不定過些日子就好了。”

    鄭明珠歎氣,珊瑚在一邊笑道:“大爺打發人請蘇太醫了,我瞧少夫人吃蘇太醫的藥就有效,這不,才換了三個月,就有信兒了,我聽老嬤嬤說過,這便是有醫緣的緣故。待回頭蘇太醫看過了,只怕就好了。”

    鄭明珠倒是盼著如此才好。

    這一次,陳頤安親自陪著蘇太醫進來問診的,蘇太醫診了脈,說:“安哥不必著急,少夫人原是身子弱些,脾胃不大壯健,回頭我送些自己制的九制烏梅來,少夫人閑了吃著玩兒罷了,竟不必吃藥。”

    鄭明珠眨眨眼,叫陳頤安為安哥,稱呼自己卻是少夫人,這是什麼混亂的稱呼。

    陳頤安點頭道:“不吃藥最好,既如此,我打發人和你取去。”

    蘇太醫便應了出去,陳頤安坐到床頭,看鄭明珠月白色交領小衫兒口子上尖尖的小臉兒,不由心疼,臉上頗有點為難的神色。

    這簡直百年難得一見,鄭明珠不由問他:“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要緊事?”

    陳頤安歎氣道:“你這陣子不大好,本來不該叫你煩惱,只是明兒人就要送來了,總得提前告訴你。”

    “什麼人?”鄭明珠問。

    陳頤安道:“聖上知道你有孕了,賜了一個美人給我,前兒就下旨了,明天就要送來。”

    鄭明珠眨眨眼,別的感覺還沒有,先就覺得,聖上對貴妃還真不是一般的寵愛啊。

TOP

貴人

    陳頤安罕見的歎氣:“這事兒是我激進了,聖上這是在敲打我呢,今兒爹爹也訓了我,說我這陣子浮躁了些,不夠穩重。只是……”

    鄭明珠不知為何,就是知道陳頤安這沒有說出來的只是二字,是說只是這次釘死了文家,他也並不後悔。

    就算與他往日的做事風格不同,就算需要為此承受更多的後果,陳頤安的俊臉上也看不出什麼遺憾的痕跡來。

    但到底言語間有些低落,鄭明珠從來沒見過春風得意,算無遺策的陳頤安這樣,頗有點不適應,一時間倒對聖上賜下的侍妾無感了。

    見他這樣,鄭明珠倒是先問:“聖上賜下美人,有品級嗎?”

    陳頤安頓時就明白了,不由的笑噴了,伸手擰一下鄭明珠的鼻子:“你怎麼就這樣可愛呢?這倒沒有。”

    鄭明珠笑道:“既無品級,那說明不過是個宮女,聖上若是真有心,給她賜一個品級,豈不是更有意思?行了,多大個事呢,你交給我辦就是了。”

    陳頤安卻擔心她辛苦,她懷有自己的兒子,正是最艱難的時候,短短十天,人都瘦了一圈,如今還添了個不好動的女人來要她費心。

    陳頤安道:“這個女人,雖無品級,卻也不是宮女,是衛氏三房的一個庶女,算起來,也是貴妃娘娘三服內的堂侄女,唔,不對,是靜嬪娘娘,聖上雖處置了靜嬪娘娘,又處置了衛氏,卻選衛氏女頒賜眾臣,其中一對雙胞胎入後宮,已封貴人,可見靜嬪娘娘聖眷猶在啊。”

    頒賜眾臣?不止陳頤安一個媽?不過,“雙胞胎?”鄭明珠的重點瞬間歪了:“雙胞胎看起來才十二三歲呢。”

    陳頤安又好氣又好笑,女人吶,關注點總是這樣詭異,明明在和她談聖上的策略,這一次太子一系過於強勢,聖心不喜,所以處置了貴妃一系,又施恩衛氏,以種種手段平衡雙方勢力,不過,文家這一次就便是被炮灰了。

    這對陳頤安來說,十分值得。

    當然,鄭明珠更覺得值得,拔掉了文家,別說聖上賜一個女人來,就是賜十個來,她也覺得值得。

    陳頤安道:“不是挨打的那一對,說起來,衛氏一系血脈頗多雙胞胎,這一代就有三對,這一次進宮的是衛氏長房嫡出的那一對。今年十六了。”

    鄭明珠歪歪頭,重點繼續歪:“今後她也給你生一對雙胞胎。”

    陳頤安又擰她:“渾說什麼,誰要她生,我說過的話你莫非就忘了?你且安穩養著你的吧。操什麼心呢。”

    鄭明珠偷偷的笑,胡扯了這半日,才笑問:“好啦,咱們說正經的吧,先前你說聖上遍選衛氏女賞賜眾臣?”

    陳頤安好笑:“誰叫你說不正經的了?是的,共十名,連同進宮的兩位貴人,衛氏一族及笄之女全送進京了,長房嫡女封為太子側妃,另有王府側妃,公侯或世子侍妾等。”

    咦,這樣多?

    陳頤安道:“聖上雖愛重太子,但帝王心術,何等深不可測,這一次太子一系全面壓倒貴妃派系,應在聖上意料之中,但我又隨即聯絡宗室向聖上施加壓力,致使聖上不得不處置貴妃,拋出文家,以安宗室,大約就沒想到了。是以聖上覺得咱們如此不依不饒,應是有點惱了。他老人家尚在位,咱們就這樣不給面子,打壓他老人家有意要保的人,今後自然越發難說了。所以聖上賜衛氏諸女為太子和王公側妃,侍妾,又封貴人,不僅是敲打太子的意思,也是提攜衛氏之意,靜嬪娘娘深得聖心啊。”

    太子側妃,王府側妃,是要上玉牒領金冊的,連同聖上封賞的公侯侍妾,也不同於尋常侍妾,連衛氏前去走動,也與其他侍妾不同,這是眼前的好處。

    何況這樣一次分封,誰又敢輕視如今尚在靜心殿的靜嬪娘娘?想必靜嬪就能安穩生下皇子了。

    放眼今後,尤其是生下子女後,這些貴胄家族更是與衛氏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這些人家的子女大多有極好的前程,今後出息了,難道不看顧生母母家?

    衛氏雖說損了一位貴妃,但卻與帝國這些頂級貴胄家族統統名正言順的有了聯繫,未嘗不是得大於失。

    何況看這形勢,待靜嬪再生下皇子,多半也是重得恩寵,再次為妃了。

    說到這裡,陳頤安又笑了笑:“原本我是夠不上格的,受賜的或是太子或是王公,最差也是世子,不承想也是倒楣,正巧輪到我在御前伺候筆墨,聖上看到我就想起來了,大約是想到聯絡宗室的就是我,是我鼓動了太子,是以嫌我多事,順手就把這位美人賞了我,不過幸而還有你這縣主的臉面,也就只是賞,旨意上並未有冊封的字句,不像老張,封賞旨意明晃晃寫著賜為侍妾。”

    說到後來,語氣裡頗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這有什麼好笑的,就算沒寫,難道賞了美人來是為了伺候陳夫人的不成?依然還是姨娘。

    鄭明珠覺著,自家得個姨娘其實也算是咎由自取,可還有那些家都是因陳頤安一門心思護短出氣,鼓動太子出手太狠,才被殃及魚池的,還真有點倒楣,偏偏陳頤安還這樣幸災樂禍。

    陳頤安一眼就看出來鄭明珠的想法,笑道:“其實也算不上被我連累的,既然都是太子重臣,自然是一樣的,你不過是知道我做了什麼,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罷了。”

    說的也是。

    鄭明珠就笑道:“也罷,你外頭的事我也不懂,我無非就是把家裡理好了,免得你操心罷了。”

    陳頤安道:“還有一件事,爹爹本來已經寫好了為我請封世子的奏摺,如今大約要放一放了。”

    這才是最得不償失的一點。

    鄭明珠突然有一種自己居然成了紅顏禍水的感覺,便措詞預備安慰他,陳頤安笑道:“幸而我早替你請封縣主,若是一直等著世子夫人這等級封號,真不知要吃些什麼虧呢。”

    他擔心的居然還是自己!

    鄭明珠瞬間被感動的淚眼婆娑,陳頤安或許脾氣不太好,常常不耐煩,可是他對自己是真的好,他從來都認為保護自己是他的責任,卻從來不提他為了保護自己而付出的代價。

    陳頤安見她突然就淚盈於睫,不由詫異:“不過是晚一陣子罷了,這世子位還不是我的,誰能奪得去?有什麼好哭的。”

    你!鄭明珠突然就哭不下去,自己正在感動,感覺漫天都是香氣彌漫的感人氣息,陳頤安這不解風情的,一句話就把這感覺全掃光了,一點兒也沒留下。

    鄭明珠扁嘴,只能與他講正事:“明兒人就要來了,我這就吩咐人把後頭東邊院子收拾出來預備著,那是原來宣紋的院子,後來一直空著。”

    陳頤安點頭:“也好。”

    鄭明珠瞄了兩眼,見他完全沒啥異樣反應,接著說:“還有,早間我看到門上有人送了幾簍黃岩的大蜜桔來,預備挑兩簍好的,打發人給姨母送去。”

    因鄭明珠就平甯長公主這一個嫡親的姨母,是以她平日裡也就單單稱呼姨母,只有別的公主,稱呼的時候,才帶了尊號。

    陳頤安並沒有當一回事,就說:“早說了,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了,又來問我,既打發人去,也替我給姨母姨父請個安罷。”

    鄭明珠笑著應了。

    是以到了晚間,陳頤安回家來,鄭明珠叫兩個嬤嬤給他磕頭的時候,陳頤安才怔了一下。

    鄭明珠笑道:“姨母聽說聖上賜了一位美人給你,因是宮裡賞的人,規矩大,我又笨,只怕□的丫頭伺候的不好,便賞了兩位嬤嬤,來領著丫鬟們伺候那位美人。”

    陳頤安似笑非笑的看了鄭明珠一眼,待兩位嬤嬤磕了頭,便賞了銀子,命退下去,陳頤安就笑道:“又在我跟前弄鬼兒,我說你今兒又無緣無故提起要送桔子給姨母,這樣小事兒,也來回我,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

    鄭明珠可不認帳:“胡說什麼,是姨母說要賞人的,又不是我去討的。”

    平甯長公主的確疼愛鄭明珠,今兒鄭明珠是命墨煙親自去送桔子的,替她與陳頤安請安,又把美人的事兒說與平甯長公主,果然,平甯長公主聽說宮裡賞了美人來,先是把陳頤安罵了一通,墨煙忙解釋說大爺也不情願的,平甯長公主方才消了些氣,墨煙又笑回道:“少夫人只是擔心,因不大懂宮裡,怕宮裡賜的貴人規矩大,丫鬟們伺候不好,一時得罪衝撞了,倒是難以向朝廷交代。”

    平甯長公主果然:“說的也是,珠兒年輕,又沒親娘扶持,懂得什麼,如何伺候得好宮裡出來的貴人呢?罷了,既然妹子去的早,少不得我這做姐姐要替她看著珠兒些。”

    於是吩咐女官,選兩位有品級有臉面懂事的嬤嬤,去武安侯府,專為伺候宮中賜的貴人。

    算起來,倒真不是鄭明珠開口討的。

    陳頤安哪裡會與她爭這個,只是笑道:“既如此,你還得送一份重禮去謝姨母,明兒你就帶兩位嬤嬤去回母親,吩咐丫鬟們不可怠慢才是。”

    鄭明珠應道:“是,我知道了。”

    果然第二日早飯後不久,鄭明珠還留在榮安堂與陳夫人商量家中細務,宮中已經把人送了來。貴人帶來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鬟,宮裡賞的兩個宮女,並宮中賞賜的物件。

    陳夫人率鄭明珠、花姨娘這有品級的女眷謝恩接旨,又送了傳旨辦事的太監等諸人,亂了一圈兒後,鄭明珠才得空打量了這位貴人。

    衛氏身量嬌小窈窕,十六七歲的樣子,容長臉兒,杏眼桃腮,此時低眉順眼,雖不如靜嬪娘娘傾國傾城的容貌,也是頗為可人。

    雖是侍妾,因是朝廷賞的,衛氏便率丫鬟給陳夫人磕了頭,鄭明珠在一邊笑道:“我那邊昨兒就給衛氏收拾出院落了,若是母親沒有別的吩咐,媳婦這就帶衛氏回去罷?”

    陳夫人點頭道:“也好,若是缺什麼,只管吩咐管家預備就是。”

    鄭明珠應了是,便把人領回甘蘭院。
衛姨娘

    一行人回了甘蘭院,衛氏才與眾人重新見禮,請鄭明珠坐了上首,衛氏便給鄭明珠跪下敬茶,孝敬針線。

    鄭明珠見她跪著磕頭,口口聲聲自稱妾,不由就想起來昨晚陳頤安那孤拐脾氣發作,想到有人要塞個姨娘來就滿心不舒服,倒跟鄭明珠說:“人送來了,且安排在後頭花園子裡住著罷了,也不用封什麼姨娘,不如以後再說,橫豎上諭裡也並沒有說明。”

    鄭明珠好笑,這人這孤拐脾氣,真是做不得他的主,連皇上做主他也不情願,想著法子也要鑽空子。

    鄭明珠只得勸道:“不過一個名分罷了,有什麼要緊?也就幾個丫頭,一個院子,每個月幾兩銀子的分例罷了。且住哪裡有什麼相干,大爺不喜歡,就當那裡是個空屋子也就罷了,也礙不著什麼。到底是御賜的,別說一個美人兒,便是一尊美人瓶兒,聖上要給她做你的侍妾,你還不是要封她姨娘嗎?且如今聖上就是因著大爺做的這事兒傷了體面才賜的人,大爺倒越發要擰著了?且大爺也說了,聖上這是給臉面,才沒說明白的,如今咱們若是不識趣,惹惱了聖上,再發個旨意來,又怎麼著呢?依我說,不過是一個姨娘,體體面面的在後院供著,也就罷了。”

    陳頤安聽了,這才不大情願的應了。

    此時鄭明珠這還是第一回喝姨娘茶,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吩咐了幾句要盡心伺候大爺之類就找不著話說了了,只備了一對赤金海棠花的鐲子做表禮,一邊又吩咐請了方姨娘,楊姨娘來見禮。

    楊姨娘越發蒼白沉默了,更像一塊石頭一般,進門就低著頭站著。

    尤其是在這正房,似乎只要抬一下頭,就會看見滿屋子明晃晃的譏諷的笑,不屑的目光,她原以為有了太夫人這名正言順的祖母做主,大爺和少夫人怎麼也得給自己幾分面子,誰家能不講孝道,誰家又敢不講孝道呢?

    忤逆長輩,竟是連想都不該想的!

    可是如今……

    楊姨娘覺得茫然,做姑娘的時候母親教導的話猶在耳邊:什麼也大不過孝字,父母有命,必然要尊從的,更別說祖母,沒有血緣反倒要更尊重些才是,不然可如何在外頭立足?你是侯夫人娘家的人,又是侯夫人親自要了你去給她的孫兒,侯夫人自然看顧你,便是正頭夫人也得讓你三分,更別論其他的姨娘了,一樣錦衣玉食,待生下一兒半女,你這輩子也就不用愁了。

    是以她一直指望著生兒子,生兒子……

    可如今,她到底是怎麼樣落到這樣絕望的境地了的呢?楊姨娘到現在還沒想明白。

    太夫人給她做主了,少夫人卻並沒有讓她三分,大爺更是再也沒有踏足過後院,她要怎麼辦?怎麼生兒子?怎麼安安穩穩,錦衣玉食的過下半輩子?

    如今,又來了一位美人,聽說這是朝廷旨意賜下的,身份貴重,今兒一看,人又年輕嬌嫩,今後這屋裡還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嗎?

    方姨娘卻似乎恢復了往日的風采,一臉春風,這半年的休養倒是養了些回來,瞧著依然如一朵花兒般豔麗,待衛氏拜見了,忙跟著還了一禮,又拉著衛氏的手笑道:“姐姐真是好整齊的摸樣兒,瞧這通身的氣派,我竟是第一回見,真真是宮裡賜下的貴人才有的。”

    嘴裡雖然恭敬的叫著姐姐,方姨娘卻是待衛氏先行禮了她才還的禮。

    到底還是存了要壓她一頭的心理。

    方姨娘到底不是個安分的主兒,當初因著懷孕被陳夫人狠狠的打壓了一次,也就安分了半年罷了。

    衛氏聽說,就不好意思的笑道:“妹妹謬贊了,這怎麼敢當。我哪裡是什麼貴人,只是聖上念著少夫人有了身孕,才命我來幫著伺候大爺,論起來,我與妹妹們是一樣的。且如今進了門,咱們就是姐妹了。”

    鄭明珠閑閑的喝著茶瞧著,只是抿著嘴暗笑,看這幾位姨娘見面就互相別著瞄頭,要占著先手壓人一頭。

    這衛氏不是個省油的燈啊。

    因她是有旨意賜的,身份不同,方姨娘只得用了敬語,叫她姐姐,她就毫不客氣,一口一個妹妹們,顯是比她們強,第一句話就搬出聖諭來,先就把原本的陳頤安的兩個妾壓在身後,話鋒還對準了鄭明珠。

    豈止不省油,實在夠張揚。

    想到那對雙胞胎,鄭明珠不由猜測,這衛家人都是這樣的麼?

    方姨娘臉色雖沒什麼變化,依然笑嘻嘻的一臉春風,眼中神色卻是不同了,而楊姨娘卻不由的露出了怨恨的神色來。

    鄭明珠冷眼看著,如今交過第一輪手,這衛氏一來就表現強勢,並不想要平和的相處的樣子,且一點兒也不像初來乍到的樣子,按說周圍都是陌生人,通常都要怯生生的適應環境,摸清周圍人的脾性,才知道對什麼人能出手,什麼人不能出手。

    這樣毫不在乎,大約是自持有御賜這個金字招牌,不管誰都能碾壓過去了吧。

    此時倒是壓住了方姨娘和楊姨娘。

    此時,鄭明珠才吩咐道:“咱們府裡的規矩,每位姨娘是兩個丫鬟在屋裡服侍,院子裡兩個婆子和兩個小丫頭,因衛姨娘是宮裡來的,規矩大概不一樣些,怕委屈了你,我姨母平甯長公主從宮裡帶出來兩位懂規矩會伺候的嬤嬤,昨兒打發了過來,預備伺候衛姨娘,如今我看著,衛姨娘已經帶了四個丫鬟來了,原是夠數兒了,你院子裡我就不撥丫鬟了,只撥兩個婆子就是,另有兩位嬤嬤,雖說比方姨娘和楊姨娘那邊多些兒,畢竟是宮裡賜的貴人,原該尊貴些,倒也無礙。”

    鄭明珠這樣一說,衛姨娘愕然了,公主府來的嬤嬤且不說,只這丫鬟的事兒,可如何是好?兩個屋裡伺候,兩個院子裡伺候,自己帶的四個丫鬟,兩個是家裡帶來的,兩個是宮裡賞的,論理,要分大小,自然是宮裡的兩個丫鬟尊貴些,應在屋裡伺候,可如此一來,就要把家裡帶來的從小兒伺候自己的丫鬟降等到院子裡做雜事了。

    從家裡跟出來的,自然和別的丫頭不同,論親疏,論臂膀,衛姨娘怎麼也不願意把自己從小兒家裡伺候的丫鬟降成粗使丫鬟。

    方姨娘比楊姨娘伶俐許多,一聽就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不由的就抿嘴暗笑起來。少夫人嘴裡說尊貴些,實際上卻是給的一個下馬威。

    衛姨娘就跪下道:“賤妾雖是朝廷賜的,但與兩位妹妹一樣,都是伺候大爺的人,其實原該是一樣的,只是因是少夫人賜的,賤妾不敢推辭,謝少夫人賜嬤嬤。只是賤妾帶來的丫鬟們,有兩位姐姐是宮裡伺候的,還有兩個卻是家裡嫡母賜的,因原都是鋪床疊被,房裡伺候的,也並不會做院子裡的事兒,又不懂規矩,只怕是不成的,還求少夫人撥兩個粗使小丫頭才是。”

    她笑一笑又說:“我雖剛來,已經知道少夫人最是寬厚仁慈的了,竟然特為我請了公主府的嬤嬤來教導,既如此,賤妾求一求少夫人,既然已經破例多指了嬤嬤給我,好歹再撥兩個小丫頭來,那也是為著朝廷的顏面的意思,若不是為了朝廷的體面,賤妾也不敢受賜兩位嬤嬤了,還請少夫人明鑒。”

    真有膽色。

    鄭明珠詫異了一下,上下打量她,沒料到這姑娘倒是這樣有膽色,居然敢說,你既然破例賜了嬤嬤,那就要破例再賜兩個丫頭,不給小丫頭,那嬤嬤也不要。

    其實,這也算是有理有據的說法了,可惜偏偏碰到鄭明珠這樣一貫橫衝直撞的。

    鄭明珠便道:“你娘家一直都在四川的吧,你什麼時候到京的?”

    衛姨娘見她突然轉移話題,有點不明白,不過還是照實回答:“賤妾是一年前進京的。娘家原是在四川。”

    鄭明珠道:“你進門之前,家中沒有教導你,咱們家都有些什麼人嗎?”

    衛姨娘依然很茫然。這到底有什麼關係?

    鄭明珠道:“侯爺有一位花姨奶奶,如今有朝廷封賞的三品誥命,也不過比別的姨奶奶多了兩個媽媽伺候,衛姨娘雖是朝廷賜的,到底沒有隨旨賜下品級封號,只怕也越不過花姨娘去吧?我也是念著朝廷的體面,才回了夫人,照著花姨娘的例,給你多派了兩個嬤嬤來。如今看來,倒幸而姨母給我送了兩個嬤嬤來,這規矩上還真要她們好生教導你才是。”

    衛姨娘明白了過來,一張臉登時紫漲了起來,跪在地上哪裡還笑得出。

    她沒想到,有朝廷聖諭在前,這位少夫人居然還如此不給臉面。

    鄭明珠不緊不慢的說:“我也乏了,你回你屋裡歇著去吧,待晚間大爺回來了,再與他磕頭,這屋裡的規矩,嬤嬤們自會教導你。你屋裡缺了什麼,打發人來回張媽媽就是了。”

    衛姨娘咬著牙磕了個頭,才從地上起來。

    方姨娘看了一場好戲,美目中異彩漣漣,見鄭明珠發了話,就笑著道:“少夫人原該早些歇著,又勞了一日神,賤妾也告退了。”

    楊姨娘這才從發呆愣神中醒過來,跟著告退。

    鄭明珠聽著走廊上方姨娘的嬌笑:“我如今橫豎閑著,衛家姐姐若是不嫌棄,我去幫著姐姐收拾屋子吧,到底我來的早些,規矩倒是清楚些兒。”

    鄭明珠聽的好笑,便歪在炕上歇著。

    翡翠進來看一眼,便說:“少夫人乏了,不如到床上歇一會兒,這樣歪著,小心脖子疼。”

    石榴如今幾乎算是貼身丫鬟,寸步不離,方才這些姨娘們在的時候,她也站在角落裡並沒有出去,此時笑道:“我看少夫人這真是閑出來的毛病兒,今兒這有人打擂臺,從早上到這會子,少夫人就沒吐過一次,精神又好,連氣色都比昨兒個好。”

    丫鬟們都抿嘴笑。

    鄭明珠眨眨眼,聽她這樣一說,突然覺得,咦,這是真的耶,應該說,從昨兒談起這事兒開始,她就突然精神了起來,也不吐了,也不覺得脹氣難受了,一門心思想著要怎麼辦。

    原來姨娘醫百病呢?

TOP

哭鬧

    晚間陳頤安到家聽了,也是忍俊不禁:“叫你好生養著,你倒日日不安生,越發要有事了,倒精神起來,既如此,你明兒索性回家去走一走罷。”

    鄭明珠那一日是回過陳頤安的,要回家去走一走,順便也打聽一下二小姐陳頤雅的親事人選,只近些日子,鄭明珠精神不好,吐的厲害,整日裡懨懨的,這事兒倒是擱下了。

    鄭明珠就點頭應了:“那明日我去回母親。”

    陳頤安笑道:“巧的很,今兒得了把弓,好不好我也不懂,也不會用,也不知送我做什麼,不過從邊境上巴巴兒的單送這一件來,想必是好的,明日你帶回去,送給大舅兄吧。”

    鄭明珠想了想:“既如此,你親自送去豈不是好?也有一陣子你沒去那邊兒走走了,時日長了,不說別的,爹爹也要說你氣性大。”

    陳頤安還猶豫著不想去:“爹爹見著我就有氣,我去了又不好不去請安,倒惹的爹爹氣不順,倒不如就說我忙著去不了也就罷了,大家便宜。”

    鄭明珠就央求道:“這有什麼相干的,你去見見哥哥,說說話兒,順道就給爹爹請個安,陪個小心,說兩句好話,這就完了,有什麼要緊呢?總是我爹爹,雖說偏心些,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咱們下個氣不就好了?且又是當面報喜的意思,你若不去,倒惹的爹爹哥哥猜疑。去吧,好不好,明天我等著你。”

    陳頤安向來最抵擋不了鄭明珠的軟語央求,便笑起來:“也罷,那我也就去吧,你也不用等我了,明日我有些事情辦,你自己先回去,回頭我來接你也就是了。”

    鄭明珠聽了,就眉開眼笑的應了。

    一時又叫了丫鬟進來,命開了箱子,備幾樣禮物送爹爹,哥嫂,兄弟妹妹等。翡翠一樣一樣拿來給她過目,無非是些衣料首飾人參鹿茸之類,鄭明珠看著,又說:“把大爺明日要穿的衣服收拾出來,交給跟著大爺的小子。”

    翡翠忙答應去收拾。

    陳頤安聽著好笑:“你交出去了,我明日穿什麼?”

    鄭明珠只顧著翻著幾匹料子:“這匹天碧色的織金緞給嫂子吧,她一向愛素淨,這幾匹白底紅花的實地紗,幾個妹妹一人一匹,正好裁夏天的衣服。再一人一隻寶石簪子。”百忙中抽空抬頭答陳頤安的話:“你在那邊換了就上朝去,豈不便宜?難道還回來鬧我睡覺不成?如今我早上困的厲害,也懶得服侍你。”

    “那邊?哪邊?”陳頤安瀟灑起身,對著外頭屋子喊:“有閑著的沒?要了熱水進來伺候。”

    鄭明珠這才回過神來,眨眨眼:“做什麼,你在這裡歇?”

    陳頤安越發好笑起來:“我哪天不是在這裡歇的?你這話倒是問的古怪。”

    鄭明珠丟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今兒新人進門,你不去那邊歇?”

    陳頤安伸手捏著她的下巴晃來晃去:“不去,我為什麼要去,聖旨說賞人,又沒說賞給我睡,我自然是愛在哪裡歇就在哪裡歇。”

    鄭明珠給他晃的頭暈,忙把他的手打下來:“那要怎麼跟那邊說?”

    她自然不會勸他去,鄭明珠自認賢良淑德,也三從四德,不過也自認不夠大方,勸男人去姨娘屋裡歇這種事,真做不出來。

    男人要去,她不攔,她也攔不住,可她絕對不會表現的很高興,或者表現的讓男人覺得就應該去一樣。鄭明珠這脾氣,明明白白的就表示我不喜歡你去,不過你要去,我也不攔著。

    反正攔不住,鄭明珠覺得自己懶得費那個神。

    陳頤安見熱水送了進來,就起身往淨房去,一邊說:“說什麼說,有什麼好說的,難道我還要跟她報告行蹤不成,真是笑話。”

    鄭明珠想了一想,追到淨房門口:“真不要緊?”

    陳頤安懶得再理這個話題了,只把水攪的嘩嘩的。

    鄭明珠知道他的脾氣,只好不再問了,接著去收拾明天的東西,過一會兒,又到淨房門口去問:“揀出來有一匹白地暗銀如意紋的繭紗兒,說是新出的工藝,我摸著倒是細軟,給你做套裡衣可好?”

    陳頤安懶洋洋的回:“你做?”

    “當然是我做。”鄭明珠道:“橫豎如今天長了,白日也沒多少事兒。”

    陳頤安就唔了一聲,當答應了。

    鄭明珠喜滋滋的自去接著收拾東西去了。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剛醒,懶懶的問丫頭:“什麼時候了?”

    值夜的瑪瑙答道:“寅時二刻了,也是時候起身了。”瑪瑙進來把燈拔亮了,陳頤安就醒了,坐起來道:“你睡你的,不用起來。”

    鄭明珠卻是倒也慣了,雖的確不想起身,還是揉揉眼睛也坐起來,見陳頤安掀開被子下床,她正模糊的當口上,卻聽到後頭院子裡隱約有一陣哭鬧聲,鄭明珠雖不大清醒,還有點怔怔的,倒是很快就回過神來了。

    陳頤安皺皺眉:“鬧什麼呢?”

    早上總是有點起床氣的,鄭明珠怕陳頤安發脾氣,忙起身來親自服侍他穿衣服,又吩咐丫鬟:“叫張媽媽進來,這院子裡越發沒個道理了,一大早的哭什麼,也不怕晦氣。”

    陳頤安說:“你起來做什麼,你還是養著要緊,昨兒雖說好些了,也沒見大好,這樣早,你還能再睡一會子。”

    鄭明珠笑道:“橫豎醒了,起來也無妨,待你出去了,我吃一點東西再睡一會子才出門也就是了,你且別擔心,你忙你的去吧。”

    因鄭明珠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總是懨懨的,陳夫人早吩咐了,免了她的請安,她如今也就下午閑了去榮安堂坐一坐。

    很快張媽媽進來請安,鄭明珠還沒說話,陳頤安先不耐煩的說:“你這是怎麼當的差,這樣的時辰,後院就有人哭鬧的我這裡都聽見了,就沒個王法了?少夫人這陣子身子不好,早上略多歇一會兒就給鬧的這樣,真是越發無法無天了。”

    張媽媽當然知道陳頤安這脾氣可不是鄭明珠可比的,越發一徑賠著笑聽著,待陳頤安說完了,才賠笑道:“回大爺的話,咱們院子裡的人原都是規矩的,並沒有這樣的事,今兒因是有新姨娘來了,非要這個時候過來給大爺、少夫人請安,才鬧起來的。”

    陳頤安越發不爽:“胡鬧,什麼時候請安是有定規的,每個姨娘都有丫頭婆子服侍,新姨娘不懂規矩,服侍的人也不懂麼?能鬧些什麼!”

    張媽媽道:“回大爺的話,姨娘們平日裡來請安,都是每月逢十那一日寅時三刻來正房,如今因少夫人有了身孕,要作養身子,竟連這每月兩三次的請安都是免了的,這些規矩,奴婢昨兒也特地交代給了伺候衛姨娘的嬤嬤們,先前便是衛姨娘要這個時候來給少夫人和大爺請安,嬤嬤們攔住了衛姨娘,才哭鬧了起來,奴婢聽見就趕著去勸了。”

    張媽媽是甘蘭院掌院媽媽,總管院子裡大小事兒,雖說姨娘是半個主子,可是主子沒在那裡,她怎麼也得去勸一勸的。

    陳頤安回頭一看,張媽媽臉上一個巴掌印子,顯然是挨了衛姨娘一巴掌,鄭明珠也瞧見了,就吩咐丫頭:“把櫃子裡那瓷瓶子裡的藥拿來給媽媽用。”

    張媽媽忙謝賞。

    倒是絕口不提衛姨娘。一副我沒有在告狀的樣子。

    只是頂著半張有掌印的臉,口口聲聲說衛姨娘鬧起來,剛過去勸了,所以這真是沒有在告狀?

    陳頤安道:“既然攔不住,就索性讓她來請安也就是了。”

    張媽媽正要答應,鄭明珠卻道:“大爺說哪裡話來,規矩就是規矩,今兒不是請安的時辰,自然就不用來請安,這規矩是我定的,便是大爺也不能隨意壞了規矩。”

    張媽媽立時噤聲,兩個主子話頭不一樣,她一個也得罪不起。

    陳頤安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很是,倒是我吩咐錯了,既如此,你處置就是了。”

    鄭明珠看看外頭的時辰鐘:“這個點了,大爺倒是趕緊著,別誤了朝會。”

    退後兩步端詳了一下,又整理了一下腰帶,道:“行了,大爺快去吧,記得過來接我。”

    陳頤安摸摸她的臉:“知道了,總不能把媳婦丟在娘家。時辰還早,你去床上歇一會兒。”

    鄭明珠點頭,直把他送出門去。

    回過頭來,鄭明珠才問張媽媽:“如今怎麼著了?”

    張媽媽道:“王嬤嬤和甘嬤嬤把衛姨娘勸回屋裡去了,衛姨娘雖不情願,卻也沒法子。”

    鄭明珠果然回床上去歇著,張媽媽忙上前服侍脫鞋脫外衣,拉上紗被子,鄭明珠問:“她的丫頭呢?”

    “宮裡那兩位姐姐也是在勸衛姨娘,規矩是要緊的,衛姨娘娘家帶來的兩個丫頭,倒是拉著奴婢要給姨娘出頭兒。”張媽媽小心的說。

    鄭明珠倚著大枕頭,看張媽媽一眼,慢吞吞的說:“什麼丫頭敢拉你?回頭叫過來我問問。”

    張媽媽就賠笑道:“大約也是不大懂咱們府裡的規矩,見奴婢擋了姨娘的路,才過來拉扯的。”

    張媽媽不是個省油的燈,鄭明珠很清楚,不過張媽媽膽子小,又聽話,雖說格局不大,這院子裡一應事兒倒也打發的清楚,鄭明珠覺得用起來還挺好用的,自然也常常給她幾分面子,更兼今兒還挨了一巴掌,打狗還看主人面呢,何況是管事媽媽,此時鄭明珠閉目養神,問張媽媽:“那麼媽媽的意思,這兩個丫頭怎麼處置才好?”

    張媽媽道:“按咱們府裡的規矩,不懂事的丫鬟自然要打發了才是,只是這位衛姨娘到底是宮裡賜的,隨意處置只怕犯忌諱。”

    鄭明珠道:“衛姨娘是宮裡賜的,這兩個丫鬟又不是,宮裡賜的,咱們自然不動她們。也罷,兩個丫頭不懂忌諱,無故在後院哭鬧,帶去二門打每人二十板子,依然回去服侍衛姨娘。”

    殺雞儆猴,鄭明珠覺得自己給足了‘御賜’面子了,若是再鬧一回,就不是單處置丫頭這樣給面子了。
小白花計畫

    衛姨娘牙齒咬的咯咯響。

    這個該死的妒婦,照面都沒打,前因後果,一句話也不問,竟就命人打了自己的丫鬟,這也太視朝廷為無物了!

    且如今她還懷著身孕,自己又是第一日進門,于情于理大爺也該到她院子裡來才是,她竟然就敢攔著?

    衛姨娘自然不服氣,一夜睡不著,一早見正房亮燈了,就要去給大爺請安。

    她倒要看看當著大爺的面,這個妒婦有什麼話說!

    可如今,衛姨娘恨的眼睛都要出血了,這個妒婦仗著是主母,拿些奇怪的規矩來搪塞她,說什麼每月逢十才請安,別的時候,一律要安分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裡。

    而那兩個公主府的嬤嬤,冷著一張寡婦臉,就以此為理由,就把她攔在屋子裡,甚至還敢動手拉扯她!

    呸!

    哪有這樣好笑的規矩,真當她是外頭來的,就不知道規矩了嗎?好歹她們衛家,也是皇親貴胄,一樣是有規矩的人家。

    每日絕早,姨娘就要到正房給主母請安,領著丫頭們伺候主母和爺們穿衣洗漱梳妝,再伺候爺們和主母用飯,飯後收拾了,就要領了主母房裡分出來的針線活計回屋去做。

    衛姨娘記得,她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看到自己姨娘做針線做到三更天,才能按時交的出活計來。

    哪有這樣十天半個月才請個安,平日裡什麼也不管的規矩?

    這無非就是搪塞她,不願意她見到大爺的手段罷了。

    她憑什麼!

    而且自己可是宮裡賜的人,與一般姨娘並不一樣,她敢這樣作梗,就是欺君!她這招能整治別的姨娘,又如何能治得了她。

    衛姨娘冷笑,後宅爭鬥的花樣,她從小到大看的多了,什麼不懂呢?主母為了爺們不去姨娘院子裡歇,比這厲害的花樣多的是。

    她們衛家,哪年沒一兩個無聲無息消失在後院的人呢?一屍兩命這種事,也並不鮮見,她才在那個院子住了十六年,就知道五次了。

    何況大約還有她並不知道的。

    衛姨娘深知,一個女人,只有爭取到大爺的寵愛,才有後院的一切,御賜只是給她更高的起點,更高的身份,更強的附身符,而男人的寵愛才是更重要的。

    因鄭明珠懷著孕,自然無法服侍大爺,實在是天賜良機,衛姨娘覺得,若是連這個機會都抓不住,她可真是白來了。

    當初家裡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她就深覺自己運氣好,主母剛懷孕才兩個月,還有差不多一年的日子可以利用,大爺又是出了名的年輕俊秀,武安侯的嫡長子,今後穩穩的便是世子、下一代的武安侯。

    她是御賜的,並非尋常姨娘,武安侯府裡自然並不敢給她用藥,趁如今,一舉籠絡了大爺,生下子嗣,自然就無憂了。

    偏那妒婦竟然連見也不給她見大爺一面。新人進門,怎麼也要給大爺敬茶磕頭,這才是禮數,才是規矩,怎麼能由她隨心所欲?

    到如今,既然自己占理,那麼就應該鬧一鬧,鬧到大爺跟前,才是上策。越是隱忍,那妒婦只會越覺得你好欺負罷了。

    唯今之計,是鬧到大爺跟前,自然不能當著面兒就說少夫人的不是,少夫人到底是主母,當著面兒,便再是少夫人的不是,大爺自然也要維護著,是以只需鬧著過去見到了大爺,一切就容易了。

    衛姨娘一夜未眠,連要說的話都想好了,再三斟酌過了。

    “賤妾給大爺請安,昨日賤妾已經給少夫人磕過頭了,本來只預備著晚間待大爺回府了給大爺磕頭,竟錯過了。雖說遲了一日,也是賤妾該有的禮數。”

    這個時候,就要盈盈的拜下去:“賤妾因剛來,並不懂得府裡的規矩禮數,聽少夫人身邊的媽媽說,每月要逢十才來與少夫人請安,賤妾想著,不敢這樣沒有禮數,只圖自己享受,賤妾雖說是聖上吩咐來伺候大爺的,但服侍少夫人也是賤妾的分內事,自然要日日來伺候才是,不然,若是朝廷知道了,只怕也要下旨斥責賤妾的。”

    這樣一番話,既說了第一日進府,少夫人就不令她見大爺,又說了少夫人以不用請安來搪塞她,再點出這是聖諭把她給陳大爺的,可不是你能阻擾得了的,這樣阻擾下去,那就是抗旨,可以請上諭降罪。

    這番話衛姨娘自覺有禮有節,言語婉轉,卻有好幾層意思在裡頭,還沒有絲毫告狀的語氣,這是她在娘家後宅爭鬥中學到的,如何於言語中把該有的意思都點出來,還要對方聽起來語氣委婉和善,並沒有指出誰的錯,但要叫人,尤其是以他的喜好為後宅爭鬥目標的男人就此對某人產生不滿。

    姿態要柔弱,雖說有委屈,雖說被主母欺負,種種不公,但並無怨言,只想著伺候好大爺和主母。

    衛姨娘深知,這才是無堅不摧的利器。

    她見過好幾個例子了,女人再剛強能幹有什麼用?二房那位梅姨娘、餘姨娘,三房的黃姨娘,連同自己的親姨娘,都是成功的例子。

    男人喜歡的,無非就是柔弱嬌美的女子,全心全意的依附在他的胸前,對他的每一次目光,每一次眷顧都欣喜無限,對他的話奉若綸音。

    善良而單純,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需要男人呵護,就能轉悲為喜。

    男人當然都會喜歡這樣的女人。

    可是,她計畫的這樣好,她想的這樣透徹,她有種種手段,她連見到大爺之後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再三斟酌了,她卻連見都沒有見到大爺一面。

    只換來自己的貼身丫鬟鮮血淋漓的躺在後頭小房間裡,奄奄一息。

    這個該死的妒婦!防範的這樣嚴密,仗著正室的身份,沒有絲毫道理就打丫頭,這樣的悍婦,潑婦,誰會喜歡?

    怪不得後院就兩位姨娘,聽說不久前,從小兒服侍大爺的通房丫頭還被她打發掉了呢。

    衛姨娘越發堅定了她的想法,這位主母自然是一個悍婦,大爺必然不會喜歡,她正是有著天賜良機。

    既然在正房見不到大爺,那就只有另闢蹊徑了!

    只要見到大爺,那一切……衛姨娘的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來。

    鄭明珠當然不知道衛姨娘正在籌畫著什麼,她此時坐在嫂子林氏的房裡,腿上坐著白嫩胖圓的琪哥兒。

    已經滿過一歲了的琪哥兒養的好,圓滾滾肉呼呼的,又好動,並不認人,坐在鄭明珠的膝蓋上哪裡坐的住,就想往她身上爬,要去抓鄭明珠帶著的金項圈,金項圈底下綴著彩色的瓔珞,吸引著小傢伙。

    林氏怕琪哥兒碰著鄭明珠的肚子,連忙伸手抱他:“琪哥兒不許往你姑母身上爬。”

    琪哥兒扭著身子不依,伸手奶聲奶氣的說:“要,要。”

    鄭明珠笑著把瓔珞摘下來給琪哥兒玩:“可不許吃。”

    琪哥兒抓著瓔珞,在炕上歪歪扭扭的走來走去,然後一屁股坐下來,低頭擺弄起這彩色閃亮的小玩意來。

    鄭明珠一臉笑意,看著坐下來越發圓球一般的琪哥兒,不由憧憬起來:“今後咱們家這個,不知道能不能長這樣好。”

    林氏就笑:“侄兒自然是好的,你急什麼,倒是你自個兒,要能吃能睡才行,我看你懷著孕,倒反倒瘦了些兒,大夫怎麼說?”

    鄭明珠也無奈:“大夫說過一陣子就好了,我也不是不能吃,就是吐的厲害,今兒還是趁昨兒沒怎麼吐,精神好些,才回來坐坐的,瞧瞧哥哥嫂子,給爹爹請個安。”

    林氏就笑道:“可巧你哥哥前兒出去京西大營,說了今日回來的。”

    說著回頭跟丫頭說:“打發人到外頭問一問,世子爺什麼時候回來,就說大姑奶奶回來了,等著世子爺呢。”

    不一會兒,丫頭就進來回話:“世子爺說,知道了,請少奶奶先陪著大姑奶奶坐一坐。”

    鄭明珠又問:“爹爹呢?”

    “這個我不大知道,不過既然世子爺知道了,想必會使人去請公爹吧。”林氏笑道。

    鄭明珠就問起家裡的事。

    林氏笑道:“正是有些繁難事呢,第一件姑奶奶也知道的,那日二叔納了高氏為妾,到如今已經五個多月的身孕了,此時正在後院待產,公爹便使人到王家去說了,王家原本要許配的嫡出的二小姐給二叔,如今請來高僧算過了,二小姐與二叔八字有衝撞,便不下定了。退庚帖等鬧了幾日,好容易鬧完了,公爹前兒便請了禮部的劉大人去求禮部右侍郎史家的三小姐。如今似乎有幾分准了。”

    “史家的三小姐?”鄭明珠沒什麼印象,人家還是小姑娘,她已經為人婦,交際圈子自是不同的,而待字閨中的時候,就算見過,她也不知道了。

    林氏笑道:“我倒是見過兩次,雖說是姨娘養的,不過因生母去的早,從小兒也是養在嫡母跟前的,一樣讀書識字的,見識氣派與嫡女也沒什麼差別,就是性子強些兒,不似別的小姐溫柔和順。”

    鄭明珠見她說了這句話,欲言又止,便想到她是嫂子,有些話似乎不好說,就笑道:“若論性子,強些兒倒也好,嫂嫂也知道二弟那脾氣,原是驕縱慣了的,不大懂事,且平日裡冒冒失失,顧前不顧尾,倒不如娶個掌的起來的,有主張的媳婦才是好事,有了不好的,也敢勸一勸,說不定就好了呢?若是那等柔順的,自己沒有主意的,夫君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只怕日子長了,二弟越發不像樣子——只一件,性子剛強了,只怕妯娌間不好相與。”

    林氏就笑道:“姑奶奶倒不用操心這個,別說我冷眼瞧著,史家小姐雖說性子剛強,但也是明理懂事的,便是那等不懂事的,也礙不著我怎麼,若是好的,我多看顧他們些兒,若是不好的,就撩開手,平日裡用度我按著日子給了,別的事兒該怎麼著就怎麼著,誰不好了,罰了他就完了,誰還能強著我不成?”

    鄭明珠笑,倒也是,她這個嫂子比自己強百倍呢,還用自己替她操心麼?

TOP

碎骨子

  “那妹妹們呢?如今可都還好?”鄭明珠問,先前她到的時候,兄弟和妹妹們倒是都來請安了,她分發了帶回來的禮,他們就散了。

  她看著,妹妹們如今都比較沉默,只坐著並不說話嗎,以前是三妹妹鄭明慧和五妹妹鄭明真活潑些,自從朱氏的事情之後,鄭明慧與鄭明真就變的沉默了,也沒什麼笑容。

  鄭明珠也挺無奈的。

  而四妹妹,六妹妹本來就比她們沉默些,此時也沒什麼不一樣

  林氏也歎氣:“五妹妹還好些,到底年紀小,容易過。三妹妹就格外沉默的厲害,平日裡也不肯出門,就在屋子裡坐著,有小姐們下帖子請賞花喝茶,她也不肯去,連去花園子裡走走,也輕易不去,與她說話,總是點頭,說好,就再沒有別的話了。”

  鄭明珠跟著歎氣:“三妹妹也十四了。”

  林氏明白她的意思:“是,三妹妹也該說人家了,既然太太不在,我自然不會不管她,不過上月我也問過公爹了,公爹的意思,也才十四歲,並不太急,明年再說這件事也不晚。”

  鄭明珠點頭,她如何不明白,朱氏的事雖說被三家聯手壓下了消息,可到底也並不是太機密,且當家主母被送去家廟,這是何等顯眼的事,就算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但誰不明白這裡頭絕對有要緊的事故呢,總沒有突然當膩了主母,要想去廟裡住的。

  爹爹的意思,拖一拖再說三妹妹的婚事,倒也好,日子長些,這事兒就淡一點,也好談一些。

  鄭明珠說:“爹爹說的是,橫豎明年才十五,就是十七出閣,也不算晚的。”

  “可不就是妹妹這話呢。”林氏表示贊同。

  正說這些閒話,外頭有人報:“世子爺回來了。”

  林氏與鄭明珠都站起來。

  鄭明玉大步走進來,依然是鐵鑄一般的風骨,只不過見到鄭明珠就露出難得的笑容來:“妹妹來了,快坐下,當心身子。自家兄妹何必這樣客氣。”

  一邊兒林氏有點酸溜溜的說:“我懷琪哥兒的時候,怎麼就沒見你這樣緊張呢。”

  鄭明玉還沒說話,鄭明珠先笑出來:“嫂嫂倒吃起我的醋來。”

  林氏嗔道:“誰叫他這樣偏心呢。”

  “平日裡哥哥不在,嫂嫂就是最穩重大方的一個人,如今哥哥來了,連嫂嫂都撒起嬌來,倒不害臊?”鄭明珠難得見到她嫂子這一面,連忙抓住機會嘲笑她。

  果然夫妻是不一樣的,連成熟穩重如林氏,對著鄭明玉,也有這樣小兒女之態。

   鄭明玉道:“跟妹妹還說這些話。”

   林氏便笑道:“正是因是自己妹妹,我才說這些話,若是別的人,我自然就不說了。”

   鄭明玉就不理這一茬,倒是對鄭明珠說:“我在外頭獵了些皮子回來,你揀些好的去,回頭做兩件斗篷,還有常坐的椅子上也墊著,可別凍著了。”

  說著就朝外頭叫:“送進來。”

  一個年輕軍官就指揮著兩個小兵,抬了一個箱子進來,那年輕軍官看起來才十七八歲的樣子,英姿颯爽,雖不是極其英俊,但五官端正,身姿挺拔,十分有男兒氣概。

  只是大約是不妨屋裡有女眷,這年輕軍官頓時有點臉紅,手腳都彆扭起來,就地打了千兒,就吩咐人把箱子放下,退了出去。

  從頭到尾,除了進門不妨看了一眼,隨後都是一直低著頭的,十分有禮。

  待他退出去了,鄭明玉才說:“這就是一等虎威將軍申將軍的長子,真是虎父無犬子,能吃苦,又穩重,前程是極好的。”

  哎喲,原來是特地安排給她看的。

  前兒鄭明珠把申家這事兒寫信給了哥哥,問他的意思,沒想到,還特地安排帶了人來給她看過,倒是費心。

  如今這一看,這位申公子倒是不錯,又有哥哥的話作保,可以回去給陳夫人回話了。

  說了一陣閒話,就到了飯時,安國公鄭瑾還沒回來,鄭明玉與林氏便親自陪著鄭明珠用飯,鄭家的規矩,是晚飯的時候,女眷都在正房擺飯,中午是送到各房去吃的。

  吃了飯,鄭明玉去了書房,鄭明珠依然在林氏房裡坐著,喝著茶等鄭瑾。

  剛過了不過半個時辰,突然就有丫鬟慌慌張張的跑進林氏的院子裡來,叫著:“大奶奶大奶奶,可了不得了。”

  林氏皺眉,她屋裡服侍的大丫頭玉芝見狀,忙兩步走出門去呵斥道:“大呼小叫的做什麼,大姑奶奶正在屋裡坐著呢,你就敢嚷嚷,驚到了大姑奶奶你可吃罪得起?”

  那小丫頭一臉汗,是不敢嚷嚷的,忙走兩步到了玉芝跟前:“玉芝姐姐,真是要緊事,不然我怎麼敢在大奶奶院子裡大聲說話兒——二爺院子裡的高姨娘叫肚子疼,都見紅了。”

  玉芝唬了一跳,忙問:“可叫人請大夫了?”

  那小丫頭忙道:“已經打發人去請了,二爺院子裡的嬤嬤打發我來回大奶奶,請兩個積年經過事的老媽媽去給高姨娘瞧一瞧。”

  林氏與鄭明珠在屋裡聽的清楚,林氏就高聲吩咐道:“玉芝,你去請趙媽媽去二爺院子裡瞧瞧,有什麼事立時來回我。”

  隨後林氏又叫來香桃:“你去後頭院子裡,問問今兒高姨娘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廚房裡的人都吩咐不許回去,吃剩下的也都放著不許散了,待太醫到了再說。”

  香桃領命去了,鄭明珠問:“嫂子覺得,這事兒有蹊蹺?”

  林氏笑一笑:“這種事情,就是沒有蹊蹺,也是要查的,二爺心尖子上的人,就算自己吃壞了什麼,也要罰一罰丫頭,且既是見紅了,多半就不是自己吃壞了什麼。高姨娘日日在自己房裡住著,哪裡也不去,連花園子裡也不肯去走動的,也就只有在吃食上做點手腳了。”

  鄭明珠見林氏說的如此雲淡風輕,毫無著緊的神色,仿佛這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了,當然態度是很端正的,第一時間就控制住相關人員,準備查證。

  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個過程。

  鄭明珠本來聽說這樣要緊的事,還緊張了一下,此時倒笑道:“嫂子就不擔心這孩子能不能保住?”

  林氏句句話都沒提到高氏的孩子,鄭明珠頗為好奇。

  林氏聽了,倒是詫異:“那和我有什麼關係?”隨即林氏又笑起來:“妹妹也太肯操心了,這話我也只在妹妹跟前說,這有些孩子,自是一家子千盼萬盼的,有時候便是有些不睦,有了這孩子,倒就好了,那自然是人人著緊的,要好生看顧著。有些孩子,卻是本來就不該有的,好好一家人,倒反不好了,這樣的孩子,若是沒了,說不定倒是他的造化。”

  說到這裡,林氏歎口氣:“妹妹原是沒經過這些,自然心軟些,時日長了,自然就想的明白了。”

  鄭明珠默然。

  林氏這話,雖說無情,卻是有道理的,有些孩子,是一家子都歡喜無限的,例如自己肚子裡這個,有些孩子,卻……

  孩子自是無辜的,什麼也不懂,這只跟母親有關。

  鄭明珠歎口氣。

  只聽到外頭紛紛擾擾,有人跑進跑出,林氏卻只安穩的喝著茶,等著信兒。

  過了一會兒,玉芝走了進來,低聲在林氏耳邊說了兩句話,林氏安穩的神情終於崩塌了,神情有點古怪起來。

  林氏說:“玉芝,大姑奶奶不是外人,也給大姑奶奶說一說。”

  玉芝便應是:“奴婢先前尋了趙媽媽去那邊院子裡看了,高姨娘的午飯剛收拾了,正放在院子裡預備散給小丫頭子們,趙媽媽過去只看了眼,聞了聞,就說裡頭被下了藥。”

  “紅花?”鄭明珠忙問。

  “回大姑奶奶的話,趙媽媽說不是紅花,是碎骨子。”玉芝說。

  鄭明珠不太清楚,倒是林氏知道:“這原是淡竹葉的根做的,很容易得來,別說是外頭藥店裡,便是有些家的院子裡也有,只是很多人不大知道罷了。”

  玉芝接著說:“還有一件事,先前快要到飯時,三小姐帶了丫頭去看高姨娘,聽說午飯送來了,三小姐還特地去看了看飯菜,說是這些太簡薄了些,便叫丫頭從自己的分例裡送了一碗湯給高姨娘,且是看著高姨娘喝了才走的。”

  啊?

  鄭明珠終於明白林氏為什麼輕鬆的表情不再了。
公平

  林氏覺得自己今天歎的氣真不少,不過還是又歎了口氣,問道:“三小姐呢?”

  玉芝果然很能幹,什麼都答得上:“奴婢親自去悄悄在窗根兒底下看過了,三小姐在屋裡繡花呢。”

  林氏想了想:“三小姐和高姨娘自是不同的,如今且別驚動小姐,先等大夫來了怎麼說吧。你去瞧著,香桃一個人在那邊兒。”

  鄭明珠佩服林氏的鎮定自若,換成是自己,肯定第一時間想到找陳頤安,林氏卻完全沒想過先要找鄭明玉,只是先等結果。

  再想到陳夫人遇事的鎮定自若,鄭明珠覺得自己果然是被陳頤安慣壞了。

  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直到半個時辰後,玉芝才又走了回來,低聲道:“回大奶奶,大姑奶奶,高姨娘的孩子沒保住,如今只保住了高姨娘,不過流了不少血,須得好生養著,大夫說,今後還能不能有孩子還是兩說呢。至於那藥,大夫驗過了,確是三小姐送的那碗湯裡有碎骨子。”

  林氏依然鎮定的點頭,對鄭明珠說:“小姐是嬌客,如何懂這些東西,只怕是什麼人知道三小姐關心高姨娘,找機會下的也未可知。”

  鄭明珠一怔,見林氏給鄭明慧開脫,不由的露出一絲疑惑來,不過倒也順著林氏道:“嫂嫂說的是,如今就連我也並不知道這什麼碎骨子,三妹妹還小些,如何知道,必是有什麼人做的,與三妹妹並不相干。”

  林氏微微一笑,這個妹妹越發伶俐懂事了,她就笑道:“雖如此說,到底也要去問過三小姐,吩咐誰去做的這碗湯,經了哪些人的手,才好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且也要與三小姐說一聲兒,她與二叔兄妹情深,平日裡也是顧念著這未出生的侄兒,且還有一點,大姑奶奶是知道的,這位高姨娘雖是個姨娘,到底也算是三小姐的表姐,這血緣總是抹不掉的,且曾在咱們家住了一陣子,與小姐們也是熟識的,三小姐常去看她,送東西藥材,如今出了事兒,侄兒沒了,也要與三小姐說一聲才是。”

  鄭明珠眨眨眼,林氏這段話意思倒多。

  於是她就起身,隨著林氏去三小姐的閨房。

  林氏一疊聲叫鄭明珠的丫頭:“扶著你們少夫人些兒,尤其是到了外頭,就怕有小丫頭不妨,打鬧間撞上來,那可了不得。”

  這是在提醒鄭明珠等會兒到了鄭明慧房裡自己要小心。

  鄭明慧能恨的打了高氏的孩子,難保她就不會恨的想要鄭明珠也沒了孩子。

  鄭明珠笑道:“我知道了,還是嫂子心細些。”

  林氏若無其事的笑道:“這種事,我懷著琪哥兒的時候就碰見過,幸而丫頭們還仔細,知道攔著。大姑奶奶才有身子,有些事還不是要我們經過的提個醒麼。”

  怪道林氏恨朱氏恨的出血呢,這也太驚心動魄了。

  兩姑嫂攜手往後頭三小姐鄭明慧住的問珠院去,那院子一片安靜,院子裡的樹下坐著一個丫頭在發呆,連來了這一群人都沒發覺。

  還是林氏的丫頭見狀,跑了過去叫她,她才驚醒過來,上前來請安,大熱的天裡,這丫頭一臉蒼白,似乎還在打抖。

  鄭明珠看了她一眼,這是鄭明慧的大丫頭丁香,便問:“你們小姐呢?”

  丁香鎮定了一下,才答道:“回大姑奶奶的話,小姐正在屋子裡頭繡花兒。”

  單看這個丫頭,鄭明珠其實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了,也並不多言,只是與林氏一塊兒進去。

  鄭明慧的閨房她還是第一次來,佈置東西都是十分秀雅小巧的,顏色也是淺淡的居多,鄭明慧坐在炕上,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淺綠色紗衫兒,同色的裙子,低著頭在繡花。

  她倒是很鎮定,拿著針的手也並不抖,可是繡的那朵花卻是配色古怪,十分的慘不忍睹。

  鄭明慧聽到有人進來,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姐姐和嫂嫂,站起來道:“她死了嗎?”

  容色很平靜,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這樣鎮定的說著這樣一句話,鄭明珠覺得寒毛都豎了起來。

  林氏卻道:“三妹妹這是問誰?我竟不知道,因大姑奶奶來了,要來看看你,我又有事要問一問你的丫頭,便陪著大姑奶奶一起來了。”

  鄭明慧笑了笑,看著鄭明珠:“大姐姐來了,大姐姐不怕我突然撞過來,把你的孩子也弄掉嗎?”

  這語氣,這表情,鄭明珠不由自主的就後退了一步,雙手護住了小腹。

  鄭明慧嘲弄的笑一笑,又轉頭對林氏說:“嫂嫂要問什麼,問我就是了,高姨娘的藥是我下的,我親手端給她喝的,和丫頭們沒關係,她們並不知道,嫂嫂也不用問她們了。”

  林氏又歎了一口氣,鄭明慧道:“嫂嫂和大姐姐請坐,我就不叫丫鬟上茶了,想來你們也不敢喝的。”

  當一個人什麼也不在乎的時候,說話真是比刀子還利,叫人尷尬。

  不過林氏臉上倒看不出尷尬來,神情自若的坐下來,吩咐丫鬟櫻桃道:“叫婆子們把三小姐的丫鬟都帶到我院子後頭去,等會我再去問話,這裡你帶著兩個小丫頭,先服侍著三小姐。”

  鄭明珠頓時心中大定,果然坐下來。

  林氏這一手不錯,瞬間反客為主,不再跟著鄭明慧的話走。

  鄭明慧簡直就是完全豁出去的狀態了:“嫂嫂放心,就算不用人看著我,我也哪裡都不去的。”

  林氏卻笑道:“妹妹說哪裡話來,我不過是因要問妹妹的丫鬟的話,才另外吩咐人伺候,妹妹身份貴重,與那些人自是不一樣的。”

  鄭明慧笑一笑,並不在乎:“大姐姐沒在家,想來並不知道,不過嫂嫂是知道的,娘接了表姐到咱們家來,我是只有高興的,家裡的女孩兒並不多,雲表妹又不愛說話,表姐能說會道,而且知道許多外頭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很喜歡和她說話。”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臉色亮了一亮:“我當然知道表姐是不能叫表姐的,也知道娘不該把她接到咱們府裡的,可是我還是對她很好,衣服首飾都撿新的好的送她,姐妹們下帖子請我,我也常常帶著她去,有人說她,我還替她掩飾,我並不知道,她會成為二哥的姨娘。”

  鄭明慧的寬厚大方,鄭明珠是知道的,可是越是這樣,小姑娘自然越是受傷。

  這個時候,她傷心、憤怒、衝動,絲毫沒有要掩飾的打算,她明白的說,我恨她,我要她痛苦,就像我痛苦一樣。

  鄭明慧接著說:“嫂嫂和大姐姐只管放心,我並不恨你們,這件事來龍去脈我也知道,只有我娘對不起你們的,沒有你們對不起我娘的,只不過她到底是我娘,我自然不能恨她,我自然也就只有恨表姐了,我娘對不起你們,卻對得起她,可如今,卻是她害了我娘,現在我娘這樣子了,她反倒進府做了姨娘,懷著身孕,就等著今後生下孩子來錦衣玉食?還真是一點事也沒了,我哥本來要娶王家的嫡女,現在也不成了,也都是因為她。還有妹妹,妹妹也撞破了頭。還有我,我沒了娘,我再沒有一天高興的日子,我不知道今後會怎麼樣。她把我們家攪的一團亂,自己卻好好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鄭明慧問林氏:“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林氏淡淡的說:“世上有些事,本來就沒有公平可言。”

  鄭明慧歪著頭想了想,對鄭明珠道:“大姐姐恨我娘嗎?”

  鄭明珠不妨她突然這樣問,便笑了笑:“當然不,妹妹可別胡思亂想,太太的事,和妹妹有什麼關係呢?”

  這還是一個甚至還沒到豆蔻年華的少女,還是一朵清晨未開的花骨朵。

  鄭明珠說:“妹妹還小,大約還不明白,不過待你長大了,你會嫁一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做一家主母,你會慢慢知道,很多事情慢慢就過去了,用不著什麼公平。”

  鄭明慧笑道:“大姐姐總是這樣好心,不過好心有好報,大姐姐如今這樣好了,自然沒空來恨誰,我卻做不到,我只想要一個公平。她那一日被送回府裡,第二天就成了二哥的姨娘,二哥竟然是歡喜的!我見不到我娘,只知道娘被送走了,再也回不來了,我哭了很久很久,妹妹也哭了很久很久,後來,我笑著去看她,送東西送藥材給她,後來也常常去看她,送些點心,她說這府裡只有我對她這樣好,從來都那樣好,漸漸的,她開始吃一點我送去的點心了,後來,我送去的湯她也都毫不懷疑的喝了,就像今天一樣。我知道我犯了忌諱,可是我一點也不怕,我只想要這個結果。”

  鄭明慧在笑,可是卻叫人難過。

  鄭明珠歎口氣:“妹妹想岔了,哪有什麼公平,就拿這件事來說,妹妹的這些丫頭,都是忠心耿耿的,她們也有父母家人,她們也想有以後的日子,可是今天這件事,就把她們都葬送了,她們服侍你這些年,又替你做這些事,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公平嗎?”

  鄭明慧就有點呆了。

  過了一會兒,林氏才說:“妹妹是公府嫡女,身份何等尊貴,何必與下人置氣。也還是丫鬟們服侍不周,不知勸解的緣故,我自會處置,妹妹且安心歇著吧。”

  鄭明慧撲過來,一把抓住林氏的袖子:“嫂嫂,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在書上看到的碎骨子,我自己悄悄買來給她喝的,沒有別的人知道,嫂嫂只管處置我就是了,和她們都沒有關係。”

  櫻桃忙過來扶鄭明慧:“三小姐請坐下,有話慢慢與大奶奶說就是了。”

  鄭明慧手指指節發白,緊緊抓住林氏不放,櫻桃費了好大勁才掰開來,林氏平靜的說:“妹妹放心,自會再挑好的與妹妹使。”

  於是站了起來,鄭明珠也跟著站起來,事情到這種程度,自然沒有任何繼續詢問的必要,鄭明慧的這個狀態,完全就是有了魔障,說是說不通的。

  也不可能讓朱氏回來。

  也就只有走了。

  只是鄭明珠覺得壓抑的很,情緒變得低落起來,林氏看她一眼,勸道:“妹妹也不要傷心,三妹妹還小,不懂事也是有的,今後大了,出了閣,自然就不是這樣了。”

  鄭明玉顯然也是得了回報,此時正在正房等著她們,見她們進來,立刻問道:“怎麼回事?”

  林氏自然把剛才鄭明慧那些話說了。

  鄭明玉皺著眉頭:“胡鬧,她是尊貴的小姐,至於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嗎?竟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

  林氏只能歎氣:“是不是先回了爹爹,再處置?”

  鄭明玉道:“有什麼好處置的,死了就死了,不過是一個賤婢,為了她還要處置小姐不成?不過是把三妹妹身邊服侍的人罰一罰也就是了。”

  林氏道:“不是這個意思,自然沒有為了姨娘倒處置小姐的道理,是二叔那裡要如何交代,他們到底是同胞兄妹。”

  鄭明珠此時道:“依我看,妹妹心情不好,在家裡悶著只怕也好不了,倒不如到外頭散散心去。”

  林氏表示贊同,顯然她也覺得鄭明慧這樣的狀態留在這府裡是不行的,便道:“妹妹說的有理,帝都的氣候也不適宜作養身子,如今二姑母正在姑蘇,那邊氣候景色都是好的,二姑母家裡又有幾個姐妹,與三妹妹一般大,正好一起玩兒,妹妹去姑蘇養一養,過一兩年再回來,自然就好了。”

  鄭明玉想了想,也覺得妥當,便說:“那就這樣回爹爹吧。”

  鄭明珠又道:“既要到外頭去,倒不好換了三妹妹的丫鬟,一則從小兒服侍,一應大小都是知道的,如今換了新的,又在外頭新地方,只怕三妹妹不慣。二則,這話也只說與哥哥嫂子,這幾個丫頭我瞧著是忠心的,到了外面,難免有些東風壓倒西風的事,小姐間口角也是常事,有人幫著,也放心些。”

  鄭明玉與林氏都點頭稱是。

  一時計較定了,便等著鄭瑾回府來回話。

TOP

衛姨娘的第一次蓄勁

  快到晚飯時分,陳頤安果然來了,雖說在家裡的時候說起來不大情願,但到了安國公府,見了老丈人卻是十分的恭敬,話也說的好聽,請個安罷了,就把老丈人奉承的歡喜起來,加上明珠有了喜訊,鄭瑾自然更是歡喜,定要留他們兩人吃飯。

  陳頤安笑道:“小婿還發愁岳父大人若是不留咱們吃飯,咱們要想什麼法子混一混呢,果然還是岳父大人疼我們。”

  說的林氏都抿著嘴笑。

  真是哪裡看得出陳頤安對鄭瑾不止一點芥蒂呢。

  一家子歡歡喜喜的吃了飯,也並沒有人提今日發生的事,似乎這本來就是無關緊要的一般。

  待鄭明珠與陳頤安從安國公府辭了出來,坐上了馬車,鄭明珠才把今日此事原原本本的與陳頤安說了一遍。

  陳頤安歪著靠著車壁聽了,只有兩個字的評價:“蠢貨!”

  這也是鄭明珠意料之中的事,這樣單純衝動,蠻不講理的手段,落入他陳大爺眼裡,自然只有‘蠢貨’兩個字可以評價了。

  陳頤安道:“姑且不論她身為公府小姐,居然把兄長的一個姨娘視為敵人,對她念茲在茲,必欲除之而後快,單這格局就落了下乘,哪有一點兒公府小姐的心胸氣派?單看她這法子手段,真是傻到沒邊,若我說這世上有一千種法子來出氣,那她就偏選了最蠢的一種,還自以為行的光明正大,十分磊落?也就……”

  說道這裡,陳頤安似乎意識到什麼,戈然而止,只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鄭明珠。

  鄭明珠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只問:“也就什麼?”

  陳頤安坐直了,笑一笑:“罷了,後頭的就不說了,不然你生起氣來,氣到了我兒子,反而不好。”

  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這人自從確定自己懷孕以來,簡直張口我兒子,閉口我兒子,那等熱切,簡直叫鄭明珠擔憂,要是今後生個女兒,真不知道要怎麼交代。

  不過他這句話,鄭明珠也不是蠢的不懂,而且她畢竟不是真的鄭明珠,對那個家庭自始至終缺少自己娘家的感覺,反而能站在比較旁觀的立場來看待。

  陳頤安的意思,無非是這一家缺乏大氣正統的相夫教子的女主人,一家子的女孩子不管是有意無意都被教導的格局不大,眼光、心胸、氣派都差了。

  而男孩子,也就鄭明玉因從小兒跟著鄭瑾長大,竟是出類拔萃,與別的人不同,其他的……看朱氏親生親養的鄭明朝,比起不懂事的衝動熱血的陳頤青,也還差的遠呢。

  怪道陳頤安要發出這樣的感歎。

  鄭明珠就笑道:“說的我這樣小氣,無非就是說咱們家不好罷了,又來感歎當年因看到我哥哥,就錯娶了我,我曉得的。”

  陳頤安就笑著拉她的手:“瞧你這話說的,我哪有錯娶,我不過說你妹妹兩句罷了,你就這麼夾槍帶棒的,罷了,橫豎今後我不說你們家就是。”

  聽他這樣好脾氣,鄭明珠還真不習慣,反生出些歉意來,以前那個鄭明珠,說陳頤安錯娶了也真說得上,那個鄭明珠,比鄭明慧還不如呢,如何配得上陳頤安?

  不過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看自己橫衝直撞給他惹了多少事呢?鄭明珠自嘲的一笑,說:“其實你說的實也沒錯,咱們家也就大哥出息,幸而有個好嫂子,只盼今後日子長了,妹妹弟弟們能學到些哥哥嫂嫂的好處,就是他們的造化了。”

  陳頤安笑道:“這話不錯,不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覺得你其實也挺不錯的。”

  鄭明珠覺得他這話說的毫無誠意,明顯敷衍,不由的橫他一眼,偏是落在陳頤安的眼中,卻是媚意橫生,別有一番風情,只是如今她有了身子,又是前幾個月,陳頤安不能妄動,只能摸摸抱抱,聊勝於無。

  到了家裡,陳頤安又拐了個彎去外書房有事兒,鄭明珠自己回了甘蘭院,墨煙顯然等著呢,笑嘻嘻迎出來。

  鄭明珠一見她這樣兒的表情就知道有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墨煙如今越發八卦了。

  果然,墨煙笑道:“少夫人要聽今天的新文兒嗎?”

  鄭明珠好笑:“有什麼新文呢?”

  墨煙與翡翠一塊兒俐落的服侍她換了家常的衣服,取了簪環,洗臉梳頭,一邊笑道:“那位金字招牌的衛姨娘,今天挨打了。”

  咦?怎麼一回事?

  墨煙拿了個鼓鼓囊囊的大靠枕給鄭明珠塞在腰下,翡翠捧了一碗核桃酪過來,一邊笑道:“我也聽說了,後頭院子的哭聲簡直能傳到皇城去。”

  翡翠也捉狹起來了,鄭明珠一邊拿著勺子慢慢的舀著核桃酪,一邊聽她們一邊笑一邊說。

  原來早上鄭明珠就起身回了娘家,到了午飯時分,陳頤安就回家來了,預備吃了飯歇個晌,再換了衣服去接媳婦。

  這位衛姨娘,雖說自己的丫頭被打的動彈不得,身邊倒還有兩個宮裡來的丫鬟,雖不知她們到底是宮裡什麼地方出來的,不過對衛姨娘還是恭敬的。

  宮裡賜的丫鬟,自是要比這府裡的丫鬟更有身份些,走動也隨意許多,於是就打探到了鄭明珠不在,陳頤安獨自回家吃飯。

  這可是天賜良機,於是衛姨娘便去了廚房,親手做了一碗湯,叫丫頭端了食盒,就要往正房送湯去。

  “嗯嗯,什麼湯?”鄭明珠隨口問。

  墨煙頓時哭笑不得,少夫人這是有多漫不經心?居然先問什麼湯!

  翡翠掩嘴笑:“魚頭豆腐湯,奴婢聽說,做的挺好的,蔣大娘說比大廚房的廚子也不差呢,還有一碟炸響鈴兒,是豆腐皮裹的筍絲、蘑菇、松子兒炸的。”

  鄭明珠眨眨眼:“不錯啊,炸響鈴兒不錯,問問廚房還有沒,給我也拿一碟來。”

  翡翠忙道:“大夫說少吃油炸的,火大。”

  鄭明珠催著她:“快去快去,說少吃,又不是不能吃。”

  翡翠無奈,只得去廚房了,如今少夫人有孕,大爺再三囑咐過,一應入口的東西,都需有人守著,不管做還是送,至少得有兩個人,其中還需得有少夫人房裡的丫鬟。

  鄭明珠瞧著翡翠去廚房了,這才笑道:“然後呢?”

  墨煙翻個白眼:“然後到了咱們正房,奴婢就攔著不讓進,要先進去回大爺,大爺說,叫她回去。”

  “她沒回去?”鄭明珠總算表現出感興趣的模樣了。

  “可不是!”墨煙笑道:“奴婢到門口說,大爺說了,把湯給我端進去罷,你先回去。她不信呢,以為奴婢騙她,還說:你真回了大爺嗎?”

  墨煙道:“衛姨娘也不知怎麼想的,難道奴婢有這樣大的膽子,當著大爺就敢弄鬼?我不要命了嗎?找死也不找好地方兒。”

  鄭明珠笑,墨煙激動了,就忘了奴婢啊我的了,想來也是,在這些丫頭小子心裡頭,最怕的就是陳頤安,平日裡敢和鄭明珠笑嘻嘻的,陳頤安一來,就都規矩起來。

  就算墨煙心理想著要攔衛姨娘,陳頤安沒發話,墨煙也是半句話都不敢說的。

  “後來呢?說個事兒也這樣慢。”鄭明珠不滿的很。

  墨煙鼓鼓嘴,接著說:“衛姨娘不信,就要進去看,大爺這樣吩咐了,奴婢怎麼敢放她進去?自然就攔著了,衛姨娘厲害的很,說她是聖上賜下來服侍大爺的,奴婢敢攔她就要打奴婢的板子,還說了一大堆,什麼御賜呀,什麼違命抗旨呀,奴婢也不懂,就覺得衛姨娘簡直就是帶著一塊御賜的金字招牌,整個人都金光閃閃的。”

  “噗。”鄭明珠笑出聲來,這小傢伙,說話越發捉狹了。

  “奴婢不懂,也不敢回話,只知道大爺吩咐過了,便死攔著。”墨煙掌著不笑,接著往下說:“說什麼也不敢放她進去啊,她也只是嘴裡威脅我,人又嬌弱,拉扯不動我,聲音就越來越高。”

  說著,墨煙終於掌不住笑了。

  鄭明珠也覺得好笑,這場景似乎就在跟前似的,墨煙閉著嘴低著頭,撐開雙手攔住門,死抵著不讓,衛姨娘又急又氣,嘴裡一應的說著我是御賜的,你攔著我就是抗旨,我要請板子打你之類的話,就是推不開墨煙進不去。

  拉又拉不動,罵又沒回音,還真是秀才遇著兵呢。

  果然做丫頭也要有兩把子力氣才行。墨煙胖乎乎的,倒是剛好。

  墨煙顯然也想起那個場景好笑,笑了一場,才說:“衛姨娘只怕心中早認定了是我搞鬼兒,就故意把聲音提高了說話,口口聲聲只說是不過給大爺送碗湯,少夫人知道大爺那性子,那可是好相與的?原本就不耐煩了,我還提著心呢,衛姨娘倒是怕大爺不發火還是怎麼的?越發吵的這樣,大爺就惱了,吩咐人把衛姨娘院子裡兩位嬤嬤請了來,叫把衛姨娘給帶回院子去好生教教規矩,還送了一把戒尺到那邊,哎喲,少夫人是沒瞧見衛姨娘那神情,簡直覺得自己聽錯了似的,一臉的回不過神來,就讓兩位嬤嬤連拖帶拉的弄走了。沒一會子,就聽到那邊哭聲震的天都抖了下,後來有小丫頭跑來跟我說,衛姨娘挨了二十下戒尺,兩隻手都打腫了。”

  鄭明珠都聽的替她疼,真是,誰不惹她去惹陳頤安,連自己都不敢惹呢,她哪裡來的那樣的自信她去送湯陳頤安就要見她,要看上她,要憐惜她?

  大約她是沒見過對女人投懷送抱會拒絕的男人?

  於是就踢在陳頤安這塊鐵板上了,陳頤安這個人,對女色還真是不甚看重,念及當初初見時陳頤安的冷淡,鄭明珠不由的摸摸自己的臉。

  不過,鄭明珠不由問:“嬤嬤可以打她的麼?”

  墨煙笑道:“瞧少夫人問的,這可是平甯長公主府送來的嬤嬤,別說有著七品的品級,就是沒有,也一樣打得她,公主府出來的女官,怕過誰不成?就是幾位王爺府裡的長官,只怕也不如的。如今來伺候她,實在是委屈了兩位嬤嬤,可見長公主多疼少夫人了。”

  倒也是,別說公主,便是甯婉郡主,那也是威風的很的。

  怪道上回陳頤安聽說姨母派了兩位嬤嬤過來,就一直笑,還吩咐她備了重禮去謝,原來他早打好這主意了。

  鄭明珠就笑道:“你居然沒趕著去看?”

  墨煙似乎也覺得很遺憾:“可不是麼,外書房有事兒尋我,我就趕著去了,回頭等我知道,早打完了,連哭都哭完了,早知道大爺這樣狠,還叫人送了戒尺去,我怎麼也要等著看了才去外書房呢。”

  把鄭明珠笑的不行。

  正說著,翡翠把炸響鈴送來了,一溜十個炸響鈴排在一個長條的白瓷碟子上,還有一個小碟子盛著梅子醬,正好蘸著吃。

  另有一隻喜鵲登梅的白瓷茶盅子,裡頭盛著半杯金黃明亮的茶,淡淡的桂花香味兒飄出來,頗為清長。

  翡翠道:“時辰晚了,少夫人偏要吃這樣油炸的東西,只怕克化不了,這是新送來的黃金桂,等會兒少夫人喝半盅,化化食才好。”

  鄭明珠頓時忘了那衛姨娘,眼裡只有又香又脆,咬一口便鮮嫩噴香的炸響鈴了。
惹事

  雖說陳夫人早就令丫頭過來說了,叫鄭明珠不用每日去榮安堂請安,多歇著為好,這一日早晨,鄭明珠還是一早就起來,去了榮安堂。

  昨兒回娘家,見了申家的公子,自然要去回陳夫人的話。

  鄭明珠自從有孕之後,就在自己院子裡的小廚房吃飯了,陳夫人特地撥了兩個廚娘過來伺候,也添了分例,單預備著鄭明珠臨時想什麼吃,好就便兒做。是以鄭明珠是吃了早飯才去的榮安堂,回來都快要到午飯時間了。

  陳夫人聽了鄭明珠說的申家公子的形容舉止,鄭明玉對他的評價,十分歡喜,眼見這事多半就能定下來了,且陳夫人還跟鄭明珠說了,唐家已經應了衛江俊這親事,這就要選日子換庚帖,請人算八字了。

  鄭明珠也十分歡喜,唐家逐步走上正軌,菱月妹妹與衛江俊實在是很相配的,且如今就要成她名正言順的親戚了,今後就越發好親近了。

  都是好事兒,是以鄭明珠回甘蘭院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意,心情頗好。

  剛進院子門就見瑪瑙迎上來,低聲道:“花姨奶奶來看少夫人了,在正廳等著,已經有一會子了。”

  咦,花姨娘她來做什麼?

  自從那一回因著表小姐衛江月、五小姐和二小姐的糾紛,鄭明珠算是得罪了花姨娘與二小姐,可是鄭明珠也同樣看不上這樣不上檔次的花姨娘,自然對陳頤雅也不熱絡,平日裡鄭明珠去錦蓮榭看小姐們,二小姐的院子去的最少,偶爾去一去,也是挑的花姨娘沒去的時候。

  這個時候,花姨娘來做什麼?鄭明珠眼珠子一轉,就想明白了,自己昨兒奉命去打聽了申家公子,對這件事,花姨娘自然是十分關心的。

  花姨娘正在正房的椅子上坐著,拿著翡翠紮的花兒瞧著,誇她手巧,此時見鄭明珠進來,忙丟下那繡花棚子站起來笑道:“我來瞧瞧少夫人,聽說少夫人近日有些不耐煩,如今可大好了?今兒我瞧著少夫人這氣色還好,想必是好了罷?頭一胎原是要折騰些,其實是無礙的,且聽老人們說,這越是折騰,倒越發就是個哥兒呢。”

  一徑的笑,簡直是毫無芥蒂,沒有絲毫的尷尬樣子。

  一說話就自然笑的花枝亂顫,看人的時候,眼睛又習慣性的上挑著看,這一舉一動都是那一種慣性的風流態度,鄭明珠還是第一次見識到花姨娘的這一面。

  這就是教坊司學出來的風流態度,名揚天下的揚州瘦馬她見過兩個,那是專給人做妾的,看起來倒是頗像良家女子,只是姿態不大方罷了。

  花姨娘這樣兒的倒是第一回見。

  鄭明珠不由的有點好奇的看她的舉動,一邊忙請她坐下,吩咐丫鬟上茶,一邊笑道:“多謝姨娘想著,特意走來。前些日子是精神差些兒,這幾天倒好多了,也並不妨事。”

  “這就好了。”花姨娘說著,從丫鬟手裡接過來一個包裹,笑道:“我閑著沒事,做了幾件百子被,斗篷這些小東西,且給哥兒預備著。”

  鄭明珠忙道謝,叫丫鬟接過來,又坐在一邊笑吟吟的和花姨娘扯著家常,頗為其樂融融。

  花姨娘心急,扯了幾句就把話題扯到昨天的事上:“聽說少夫人昨天回了娘家,原是夫人打聽哪家的公子?少夫人別笑話我,雖說二小姐的親事,自有夫人、老爺做主,與我並不相干,可二小姐到底也是我養了一場,哪有真不關心的?只是到底我也不是那牌名兒上的人,也不敢去向夫人打聽,只得來求一求少夫人,想問一問這家公子究竟如何。雖說夫人選的,那自然是好的,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只是到底這樣要緊的事,還求少夫人好歹說一說,我也就放心了。”

  鄭明珠想:不管格局如何,出身如何,性子如何,愛護兒女的一片心卻是一樣的,尤其是鄭明珠懷著身孕,越發有種感同身受的感覺了,平日裡那樣跋扈的一個人,事涉自己女兒的親事,又因著規矩禮法,她沒有任何的權利干涉,這種不安、遺憾、痛苦大約是再榮耀的誥命封號都彌補不了的。

  鄭明珠這樣一想,就不由的心軟了,笑道:“姨娘只管放心,這位申家公子自然是個好的,也是巧的很,昨日我還親自見了一面,生的很整齊,個兒高高的,穩重知禮,我哥哥也說他好,今後自是有好前程的,給二妹妹掙副鳳冠霞帔想必不難。”

  花姨娘顯然不是想要知道這個,見鄭明珠肯說,連忙問道:“申家的公子?哪個申家,帝都姓申的人家,莫非是平安長公主的駙馬那一家?”

  鄭明珠一怔,平安長公主的駙馬的確姓申,是為永壽侯,雖是一個姓,與一等虎威將軍申將軍卻只是早出了五服的遠親,沒多大關係。

  花姨娘琢磨了一下,登時笑顏逐開:“原來是他們家,公主的嫡子,倒也配得上我們家二小姐了,只不知是哪一位公子呢?今年多大了,如今在哪裡當差?”

  她摸摸額頭,慢慢的說:“姨娘想岔了,這位申家公子並不是平安長公主府的公子,是一等虎威將軍申將軍的長公子。”

  這下輪到花姨娘怔住了,似乎還沒有喜歡完,頓時就被潑上了一瓢冷水,好半晌才道:“一等虎威將軍,不過是個三品武官,這也太低了些吧……這位申公子,是申將軍的嫡長子?”

  鄭明珠對那位穩重知禮的公子頗有好感,並沒有覺得這位公子配不上陳頤雅,陳頤雅那樣的脾氣教養,得配這位申公子算是不錯了,鄭明珠就笑道:“原是庶長子,不過姨娘且放心,這位申公子雖說是庶子,但不過申夫人只養了一位小姐,並無嫡子,是以申公子也是記在夫人名下的,由申夫人親自撫養長大的,論教養出息,與嫡子並不差些兒什麼。”

  “什麼?連嫡子也不是?”花姨娘差點尖叫起來:“三品武官的庶子?怎麼配得上咱們侯府的二小姐?夫人真是好算計!也虧她做得出來,她好歹也是嫡母,再怎麼說,二小姐也叫了她十幾年的母親,她就這樣給二小姐挑的夫婿!這是往差的挑吧,多少公侯人家的嫡子上門來求二小姐,打量我不知道嗎!”

  鄭明珠登時覺得自己實在太天真了,原來花姨娘要知道的,哪裡是這位哥兒的容貌舉止,性子如何,她滿心裡要想知道的,是他的家世背景,出身身份。

  鄭明珠以己度人,說了半日這位公子的人品舉止,結果全是白說,頓時又傻眼了。

  鄭明珠已經後悔自己先前對娘這個認知而造成的心軟了,如今想起來,真該將錯就錯讓花姨娘以為是平安長公主府的,花姨娘常年在這侯門深院裡,身邊不過幾個丫頭,消息自是有限的很,如今又是陳夫人掌家,自己只需要去陳夫人跟前請個罪,說清楚些,想來陳夫人自會掩蓋住,這樣只怕到時候事情已成定局,花姨娘才知道到底是哪個申家,那時候就無礙了,可是此時說都說了出來……

  誰叫你嘴快!

  鄭明珠頗為懊喪,此時也不得不盡力補救。

  便勸道:“姨娘且聽我說,這位公子雖說出身不算顯赫,但也不算差了,且俗話說抬頭娶婦,低頭嫁女,夫家門第低些,小姐出了閣,也尊貴些,婆婆也不敢隨便拿捏媳婦,豈不自在些。這婆婆又不是親婆婆,越發好伺候,家中人口簡單,沒有嫡子,夫婿又是長子,今後還不是二小姐當家作主,也是一門實惠的親事。只要夫婿出息,今後一樣封妻蔭子,也用不著靠著父母。”

  鄭明珠還有一句話不好說,陳頤雅到底是庶女,哪裡尋那麼如意的嫡子來嫁呢?申公子這種有庶子之名,嫡子之實的倒是恰好。

  花姨娘大為不痛快:“什麼實惠的親事!二小姐可是侯府小姐,竟嫁給三品武官的庶子?說出來也要笑掉人家的牙,只怕人家背地裡議論起來,還要說咱們家二小姐有什麼不好,才這樣胡亂嫁一個呢。可咱們家二小姐,論容貌論才情,滿帝都都是一等一的,配誰配不上呢?且她哥哥如今又封了爵,豈和一般的小姐一樣?雖說二小姐命不好,沒投到夫人的肚子裡,是我害了她,可到底我也有個三品誥命在身上,也說不上辱沒了哪一家,怎麼就要嫁個三品武官的庶子了?”

  鄭明珠滿心就覺得自己多事,也是因見著這位申公子,覺得實在不錯,也是高興,就忘了不是人人都這樣想的。

  她都覺得無話可說了,只得又說:“姨娘想岔了,二小姐自然是好的,只是這做小姐和做人家媳婦不同,若真是公主府,公主這樣的婆婆豈是好伺候的,不免多許多委屈,倒不如夫人挑的這家,婆母自是好伺候的多。有娘家照拂著,誰敢委屈了二小姐呢?”

  花姨娘越發冷笑道:“娘家照拂?我是個沒用的,她哥哥又總在外頭,誰照拂得了她?如今單看說親事,就挑個這樣兒的,那就是厭煩了我們了,才拿這樣的手段來羞辱人,誰還敢望照拂!要真有什麼事了,說不得還要落井下石呢!”

  花姨娘說著,頓時就梨花帶雨了:“夫人厭煩了我,罰我便是,與二小姐有什麼相干?竟在這樣要緊的事上拿捏她,我苦命的二小姐啊。”

  又來了……鄭明珠扶額,實在沒辦法和這位花姨娘溝通了,只能呆呆的坐著,看著她哭,腦子裡想著回頭要怎麼去給陳夫人賠罪。

  明顯是又給陳夫人找了麻煩了。

  花姨娘哭了一場,最後放下話來:“夫人既厭煩了我,我自是不敢去求夫人的了,只望侯爺好歹念著二小姐也是他的親生女兒,可不能落那火炕裡呀。”

  鄭明珠眼觀鼻鼻觀心,不肯再答話,花姨娘倒也不寂寞,哭幾聲說幾句,一個人就很熱鬧了,好容易哭完了,才嫋嫋婷婷的扶著丫鬟走了。

  鄭明珠肚子都氣餓了,吩咐要吃水晶肘子,把丫頭們都唬了一跳。

TOP


陳頤鴻的態度

  鄭明珠鬱悶的午覺都睡不著了,只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起身吩咐丫鬟換了衣服,又去榮安堂。

  陳夫人正與衛姨媽商量換庚帖的事兒,見她又來了,還以為她有什麼要緊事呢。

  鄭明珠知道衛姨媽與陳夫人親厚,也就說了出來。

  陳夫人笑道:“原來是這樣的事,你擔心什麼,我既然沒囑咐你不用說,那自然就是不怕說,有什麼要緊的。”

  鄭明珠眨眨眼,陳夫人這態度,那是完全不把花姨娘放在眼裡呢,便笑道:“媳婦只是覺得,若是花姨娘說些什麼話,只怕有什麼妨礙。”

  陳夫人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心太細,想這麼多。花姨娘是個什麼脾性,我自然比你知道,但凡明事理的也都知道,實在不必要她歡喜,既要當家作主,就不能想著事事讓糊塗人都如意,只需讓明白人知道,也就足夠了。”

  鄭明珠琢磨了一下,豁然開朗,三爺陳頤鴻!

  陳夫人在乎的聰明人,那指的就是陳頤鴻了,陳頤雅的親事,最為關心和有最直接的利益關係的,無非就是花姨娘和陳頤鴻,既然不在乎花姨娘,那麼在乎的就是陳頤鴻了。

  兄弟間的關係與後宅女人的關係不可同日而語,就如同早前那場小姐糾紛,鄭明珠快刀斬亂麻之後,剩下的也就是如何與陳頤鴻交代。

  這樣一來,她就放心了,不由笑道:“母親說的不錯,原是我鑽牛角尖了,母親做事,自然是最妥當不過的,不說別的人,三叔自然是明白人。”

  陳夫人見她明白了,也笑道:“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這事兒真不成,自然還有別的人家,我們家的小姐都是好的,並不用擔心什麼。”

  鄭明珠會意:“可不是麼,不論哪一位小姐,都是好的,配哪家都配得上的。”

  也就是說,若是陳頤鴻也不領情,那也不要緊,照著花姨娘陳頤鴻的想法把陳頤雅送去哪家高門都可以,陳夫人可沒什麼吃虧的地方,反是有益。

  衛姨媽在一邊也笑道:“這倒是真的,前兒許家兩個媳婦來給大姐姐請安,也請了寬姐兒來見一見,回頭就沒口子的贊寬姐兒大方知禮,人物齊整。”

  陳頤寬的夫家姓許,也不是什麼顯赫的人家,上一輩有一位曾做到了二品文官,如今只有一個子爵的爵位,另有兩個子弟最高也就做到五品官,只是因家中幾代祖輩都擅經營,如今在天津一帶良田萬頃,旺鋪無數,十分富足。

  上回許家當家嬸子帶了一個侄兒媳婦一起上門給陳夫人請安,單送給寬姐兒的見面禮,就有一朵巴掌大的赤金鬢花,一看就是新打的,切面閃閃發光,花心嵌著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出手頗重。

  其實這種實惠的婚事是頗受歡迎的,鄭明珠知道許家如今長房的嫡長媳便是一位郡王府的庶女,寬姐兒未來的夫婿便是二房的長子,今後分了家,一樣是當家主母,手中自然掌萬貫家財。

  鄭明珠就笑道:“寬姐兒從小兒就養在母親膝下,哪有個不好的,又懂事又大方又孝順,誰不贊呢。”

  衛姨媽笑道:“還是大姐姐會調理人,先我去瞧了瞧月丫頭,顯見得就比以往有規矩多了,也懂事了,還會照顧妹妹,我可算是放心了。”

  鄭明珠抿嘴笑,衛江月最愛和五妹妹陳頤敏混在一起,兩個吃貨。

  鄭明珠是放下心了,別的人卻是操著心,陳頤雅聽她姨娘發了一通怨言,便也沒了主意,不由道:“那……那如何是好?”

  花姨娘道:“我的兒,且別怕,這才剛說起來,庚帖還沒換呢,算得了什麼。”

  陳頤雅到底也是在外頭貴女圈裡交際過一兩年的,多少有些見識,此時不由的有點遲疑:“照嫂嫂的說法,這家……似乎也是不錯的。”

  花姨娘立時道:“胡說!你嫂子是什麼人,她是夫人的兒媳婦,她不幫著夫人說難道還幫著我們不成?什麼實惠不實惠,當初她怎麼沒找一家這樣實惠的親事嫁了?她一樣挑了咱們家這樣門第的嫡長子嫁,如今倒來勸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再說了,真要這麼好的親事,三小姐只比你小兩個月,你問問夫人,肯不肯把三小姐嫁給他?呸!倒來勸咱們,說的天花亂墜,真是好的天上有地下無的,能輪到你?你這傻孩子,可長點心吧!”

  陳頤雅默然不語。

  花姨娘又說:“好孩子,你平日裡也出去過的,你看看滿帝都這樣多的小姐,論容貌論才情,你哪樣不是比世人都強,三小姐無非就是比你多占著個嫡出罷了,正經還不如你呢。可如今,你哥哥也有爵位,又是太子爺看中的人,今後前程自然是好的,便是比起大爺來也不差什麼,你難道就比不上三小姐了?你放心,姨娘怎麼也要想法子給你尋個好人家才是。”

  不由就說的陳頤雅心中活動起來。

  姨娘之流從來都是在後院的,哪有出門交際的一天,陳頤雅便發愁道:“姨娘一片心疼我,我自然知道,可是這婚姻大事,自是母親和爹爹做主,姨娘就是有這個心,又怎麼……成呢。”

  花姨娘也拭淚:“好孩子,是姨娘連累了你,若是你投生到夫人的肚子裡,憑你這樣的出息,誰不愛呢?哪裡用得著現在這樣愁。”

  兩母女對坐著哭了一場,花姨娘才道:“幸而你哥哥如今也出息了,今晚你哥哥回來,我就尋了他來,他自然替你做主的。”

  說到陳頤鴻,陳頤雅就想起那日那一通訓,不由的道:“三哥可會答應?要是三哥不聽姨娘吩咐怎麼辦?”

  花姨娘便道:“我腸子裡爬出來,我還吩咐不得他了不成?且他也就你這一個嫡親妹子,不幫你幫誰?你嫁了一個好人家,你三哥也自然是歡喜的。”

  一時計議已定。

  到了晚間,陳頤鴻直到掌燈後才到家,先去給陳夫人請了安,就去看自己姨娘,花姨娘見他一身酒氣,顯是吃了酒回來,一疊聲的吩咐丫鬟去拿醒酒湯來,又絞熱巾子來給他擦臉,陳頤鴻笑道:“姨娘不用忙,在母親那裡已經喝了一碗了,本來也沒喝多,不過和幾個朋友喝了幾盅,並不多,天也晚了,我不過來告訴姨娘一件事。”

  花姨娘嗔道:“急什麼,也不太晚,你坐下來說,我也正有事要與你說呢。”

  陳頤鴻便依言坐下,一邊笑道:“姨娘有什麼事?”

  花姨娘便道:“正是大事呢,我聽說夫人已經給你妹妹挑好了人家了。”

  陳頤鴻就笑道:“我正說來與姨娘說這事,姨娘倒先知道了,倒不用我說了。”

  你可知挑的是什麼人家?那什麼一等虎威將軍,不過是個三品的武官!真是氣死我了,你妹妹那樣出挑兒,竟給她挑了那樣一家人,真不知她安的什麼心!”花姨娘說著就哭了起來,倒沒看見陳頤鴻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的乾乾淨淨。

  花姨娘沒聽到陳頤鴻說什麼,只一邊哭一邊說:“無非就是見你出息了,心裡頭不甘心,越發不肯給你妹妹尋一家好人家,怕你有了好姻親,越發勢大起來,壓了她的兒子!這樣用心,當我看不出來嗎?還有你那好嫂嫂,一徑的昧著良心,幫著她婆婆,要壓著二小姐應了這樣一家人,一個庶子罷了,誇的天花亂墜,竟比世人都強了似的,還好意思說什麼實惠親事,我是不肯的,要你妹妹嫁這樣的人家,便是鬧到侯爺跟前,我也是不依的。”

  陳頤鴻騰的就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剛要說話,見房裡還有兩個丫頭伺候著,便冷聲吩咐:“你們下去。”

  待屋裡沒了人,陳頤鴻才道:“姨娘噤聲!”

  花姨娘哭哭啼啼,此時倒是一怔,陳頤鴻已經道:“姨娘說這些話,是想讓我在這個家無立足之地嗎?”

  陳頤鴻道:“兄弟之間,哪有誰壓倒誰的,只有互相幫村提攜的,如今不說大哥今後自然是世子,是侯爺,便不是,那也是我的大哥,有事我也只有聽哥哥嫂嫂吩咐的,如今母親嫂子為了妹妹的親事操勞奔波,挑了這樣一門上佳的親事,姨娘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今日晚歸便是聽說了妹妹這門親事,特意請幾位元認識的朋友喝酒,言語中打聽這位申家公子的情形,聽起來真是十分的滿意,雖說門第不高,但確實是一門好親事。

  嫡母並沒有虧待妹妹。

  陳頤鴻來回踱了幾步,到底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見了親娘的眼淚,也不由的煩躁:“姨娘也別哭了,這位申公子我知道,人物齊整,品性上佳,前程也是好的,委屈不了妹妹,姨娘且放寬心。”

  花姨娘越發哭罵起來:“你如今撿著高枝兒了,就不管你妹妹了,口口聲聲的好,我就不知道好在哪裡,可憐我這屋裡熬油似的熬了一輩子,統共這麼一個女兒,如今給人這樣兒作踐,竟就沒人管了,天下哪有這樣狠心的哥哥啊。”

  陳頤鴻見他娘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倒撒起潑來,跺跺腳就要走,走到門口,回頭丟下一句話:“這件事自有母親做主,姨娘哭一哭敗敗火也是好的。”

  走出門,不由的長歎一聲,身後是花姨娘越發大聲的哭聲,罵著什麼狼心狗肺。

  陳頤鴻想了一想,他這個親娘的脾氣他是清楚的,這件事沒這樣容易完,別的也罷了,妹妹是小姐,萬一有點什麼名聲上的不謹,她這輩子就完了,萬不能任花姨娘胡來。

  陳頤鴻往榮安堂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想了想,拐了個彎,往甘蘭院走去。

  因天已經晚了,鄭明珠已經散了頭髮,脫了外頭衣服,正歪在炕上和陳頤安說話,卻聽丫頭來報三爺陳頤鴻來了,鄭明珠與陳頤安對視一眼,兩人都猜到他是為何而來。

  若是別的事也就罷了,為了這個,鄭明珠只得重新挽起頭髮,披了衣服,與陳頤安一同出來。

  陳頤鴻先就搶上前一步,一輯謝過鄭明珠:“這個時候打擾大哥大嫂,實在不該,只是一是要謝過嫂子這樣為二妹妹操心,二則也是有事要求嫂子。”

  鄭明珠就笑道:“三叔說什麼話來,二妹妹也一樣是我的妹妹,這也是分內的事。且我也幫不上什麼,不過去看了一眼罷了。”

  說著請陳頤鴻坐下,又吩咐丫鬟上茶。

  陳頤鴻道:“嫂子懷著身孕,還替二妹妹奔波,足見嫂子疼妹妹的一片心了,若不是為此,我也不敢冒昧來求嫂子。”

  他先就歎一口氣,雖是在哥嫂跟前,要說自己親娘的不是,也是不容易的。

  鄭明珠心中已經有數了,只笑著等著他說話。

  倒是陳頤安笑道:“自家兄弟,哪有那樣多忌諱,你有話就跟你嫂子說,有什麼要緊的呢。”

  陳頤鴻道:“大哥說的是,在大哥大嫂跟前,自然是沒什麼不能說的。說起來,二妹妹的親事,自有父親母親做主,我也不該理論這事,且母親疼愛妹妹們,挑的這門親事不論是門第還是夫婿都是好的,實在挑剔不得,只是偏這樣的好事,如今竟是好事多磨起來。”

  不管是早前那一回陳頤安的態度,還是今日陳夫人的態度,都是很明確的,並沒有人交代過,鄭明珠也明白了陳家嫡系對陳頤鴻的態度。

  當然,她還不是很清楚陳頤鴻對陳家嫡系的態度,此時便笑吟吟的聽著,並不怎麼答話。

  今天就嘴快了一回,雖說陳夫人和陳頤安都沒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鄭明珠卻還是覺得態度還是要越發謹慎才好。


  尤其是此時面對的是陳頤鴻,這分量和花姨娘可不能同日而語。

  陳頤鴻含糊了幾句,說:“雖如此說,可到底不是每個人都明白,我想來想去,也是不由的擔心,便想著來求一求嫂嫂,怎麼想個法子,讓二妹妹順順當當的嫁過去才好。”
連哄帶騙

  鄭明珠笑道:“三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論理,這原是父親母親做主的事,與咱們都並不相干,並不用咱們操心。可細究起來,又到底是妹妹,總是格外要緊些,如今三叔既這樣說了,你哥哥與我自然也不能推辭不管,只是這個事,與別的事不同,定要更慎重才是。是以,倒是有兩句話要問一問三叔。”

  陳頤安也點頭道:“你嫂嫂這話不錯,妹妹的事那就自然是大事。”

  陳頤鴻見陳頤安和鄭明珠都答應的這樣爽快,心中大喜,就站起來恭敬的道:“嫂嫂只管吩咐我。”

  鄭明珠就笑道:“快坐下,自己兄弟,做什麼這樣客氣。”

  鄭明珠看一眼陳頤安,見他沒什麼表示,只安穩坐著聽他們說話,才問道:“第一件,三叔是與花姨娘商議過了,才來尋我的吧?那想來,三叔是肯了,可花姨娘是不肯的,就是不知道二妹妹可知道此事,又是個什麼意思呢?”

  陳頤鴻皺眉道:“她一個姑娘家,如何知道?自然是不知道的。這樣的事,別說自己打聽了,就是有人要說,她也是不能聽的,這才是咱們家的規矩。”

  鄭明珠就笑道:“也是在三叔跟前我才說這個話,如今咱們竟也別理會規矩了,若都要依規矩,三叔倒也不必來尋你大哥與我了,咱們自然都安安分分的,就等著父親母親做主才是,三叔說可是?”

  她這樣耐心的和陳頤鴻說話,無非便是因無論是陳頤安還是陳夫人,對這位三爺都是另眼相看,有意拉攏的。

  雖是庶子,陳頤鴻卻是有能力有見識,有爵位在身,又得太子看重,前程是好的。最重要的是,一些事情已經表明,陳頤鴻是可以爭取的。

  陳頤安自然不會把一個助力往外推。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同胞兄弟陳頤青指望不上,陳頤鴻卻是一個不錯的助力,而且,到底還有兄弟之情在這裡。

  陳頤鴻便說:“二妹妹我並沒有見,也覺得此事並不需要二妹妹知曉,她是小姐,只需貞靜就是了,別的事,自有父母兄長操心才是。”

  鄭明珠笑道:“二妹妹是個有福的,不過照三叔的說法,要讓此事順順當當的辦下來,只怕是繞不過二妹妹去,姨娘的性子,想來三叔比我明白的多,是以我想著,只怕二妹妹的意思反而是最要緊的。”

  陳頤鴻想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的確如此,花姨娘要做這事,必然是要鼓動陳頤雅的,陳頤雅絕不可能不知情。

  鄭明珠又說:“還有一件,三叔與姨娘自是比別的人親近些兒,三叔可知,姨娘如今有沒有現成的計較了?”

  陳頤鴻撓撓頭,又一次啞口無言。

  花姨娘一哭,他便煩躁的轉頭就走,並沒有想著多問幾句。

  他雖老成,到底年紀不大,雖說見事明白,到底見的事不夠多,處理事務卻並不那麼周到,又是從來沒接觸過的後宅家事。

  今日此事陳頤鴻知道不妥,也知道自己親娘的脾氣,須得未雨綢繆,阻止她做出什麼事來,他是覺得,花姨娘要尋外力,自然是第一個想到自己,是以自己立時就回絕了她這個念頭。

  可姨娘接下來要做什麼,陳頤鴻只是直覺的覺著必是要去尋爹爹的才是。

  是以,當時第一個念頭便是去尋當家的陳夫人,後來隱約覺得不妥,才轉彎過來,找陳頤安和鄭明珠。

  此時他覺得,真是來對了,這個嫂子,三言兩語就把事兒理了個清楚,是的,這件事雖說是要防著姨娘做點什麼,根子卻在二妹妹身上。

  鄭明珠看他的樣子,便笑道:“想必三叔與姨娘並沒有說多少話,就出來了?這也無妨,姨娘再怎麼籌畫的好,要緊的還是二妹妹的意思,依我說,三叔也且別急,待明日我尋個空兒,問一問二妹妹,再作計較可好?”

  陳頤鴻也覺得不錯:“這樣很妥當,到底是嫂嫂經過事的,想的周到,倒免得我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如此我先謝過嫂子了。”

  鄭明珠笑著還了半禮:“三叔總是這樣客氣,叫人看著,倒以為兄弟們都生分了似的。”

  陳頤鴻道:“我們兄弟雖好,但禮數不敢廢,是哥哥嫂嫂疼我才這樣說,卻不知我的心裡,對哥哥嫂嫂,親近是親近的,敬重也是真敬重的。”

  此時陳頤鴻心中大定,落下了一塊大石頭,神情都放鬆起來,又與陳頤安說了幾句閒話,又議到下月陳熙華的壽辰的事,說了半晌,才告辭回去。

  陳頤鴻再三不敢讓陳頤安和鄭明珠送,鄭明珠也就只走到了門口,瞧著他出去。

  一回頭,她就鬆弛下來,一臉的笑垮了下來:“哎喲,說了這半日話,倒打了一半的機鋒,累的我腰疼。”

  陳頤安倒好笑:“怎麼說話倒腰疼?這是個什麼道理我竟不懂。”

  鄭明珠回了臥室去,重新換衣服:“當著你兄弟,當然要坐的規規矩矩的,自然就腰疼了,翡翠,燒一個熱熱的墊子來我靠一會兒。”

  翡翠忙答應著出去張羅。

  陳頤安見屋裡沒人了,才說:“這門親事,我也知道老三是很情願的,申家如今是武將新貴,申將軍不過才四十餘歲,正是當打之年,年底大約又要去肅邊,待軍功攢起來,再升一級指日可待,且這位申公子也確是不錯的,品行又好,來日頗有機會青出於藍,老三有這樣的嫡親姑爺,自是好事,如何肯任後院無見識的婦人壞了這樣的好事?說起來,母親也是用心良苦。”

  陳夫人殫精竭慮為陳頤安鋪路,為陳頤雅挑的親事這一手,一舉兩得,既能示好拉攏三爺,同時這位姑爺是三爺的助力,自然也是陳頤安的助力。

  他出了一下神,又笑道:“不過這真是難為你了,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鄭明珠笑一笑:“也沒什麼要緊的,無非就是可能要背一背黑鍋。橫豎花姨娘也和我不對付,我懶得理她。再說了,難得能替你出一膀子力氣,怎麼好推辭。”

  陳頤安並不愛說那些甜言蜜語,但他對她的好,溫柔體貼,一點一滴如甘泉般浸人心脾,鄭明珠自然都記在心裡,為著陳頤安,便是這事再難十倍,她也不會猶豫。

  陳頤安解釋道:“便是不為什麼,兄弟求上門來,也不能不幫,不過三弟的確是個好的,聰明識時務,做事也老成可靠,如今不過是年紀小了,見事少些,待再多歷練幾年,自有進益,比二弟強多了。”

  他說的坦白,鄭明珠也就笑道:“我也覺得三弟是個好的,你有個這樣的臂膀,自是好事,且又是自家兄弟,越發添了幾層好處。且我又是嫂子,兄弟求上門來,哪裡好不答應呢。再說了,三弟也是頭一回向我開口,又是正經好事,怎麼好叫他失望。”

  沒有任何人家會忽視一個身有爵位的子弟。陳頤鴻向嫡系求助,本來就有靠向嫡系的意思,鄭明珠為著陳頤安,自然就要對他示好,以接納他的意思。

  她笑一笑:“嫂子嘛,本身就是該背黑鍋的。”

  說的陳頤安都笑起來,他心中自然明白,這樣得罪人的事,鄭明珠都答應的這樣痛快,無非便是因自己看重陳頤鴻的緣故,否則,依著鄭明珠的性子,花姨娘和陳頤雅的好歹,她才懶得過問呢。

  陳頤安摸摸她的肩,笑道:“你倒是挺想得開,不過也不必逞強,若是勸不過來,就隨她去吧。”

  鄭明珠詫異道:“勸?誰說我要勸她了?二妹妹哪裡用人勸。虧你還是她哥哥呢,卻不知道妹妹的脾氣。”

  “二妹妹是什麼脾氣?那你預備怎麼辦呢?”陳頤安倒好奇起來:“我還想著你不好勸呢。”

  說著話,翡翠捧了一個腰枕進來,這也是蘇太醫送來的東西,裡頭裝著些不知道怎麼制的石頭,都是圓圓的,約綠豆大小,吩咐常烤熱了給她墊在腰下,自有益處。

  鄭明珠覺得這個很舒服,頗為喜歡。

  陳頤安見了,親手接過來給她墊在腰下,他暖熱的大手托在她的腰上的時候,鄭明珠覺得,比這腰枕更舒服些。

  她笑道:“小姑娘嘛,能懂些什麼呢?二妹妹那脾氣,其實並沒有多少自己主意,給人捧慣了,只要覺得她的是最好的就行。且耳根子又軟,年紀又小,並不太懂,她姨娘一說,她就聽進去了,講道理如何講的通?且真要說道理,她聽我的還是聽她親娘的?花姨娘你是沒見識過,說話可比我俐落多了,一句是一句的,且又比我會哭,二小姐哪裡肯理我。如今只能連哄帶騙,把她哄過來就得了。至於花姨娘那邊,壓根兒不用費心,不過一個姨娘,無非就在府裡哭一哭鬧一鬧,又不能出府去,只要無人附和她,做什麼都有限。”

  陳頤安知道鄭明珠時常不按牌理出牌,常有異想天開與眾不同的處事方法,如當初收拾二小姐的小姐,還有回應太夫人的刁難,都很叫人開眼界,也很有趣兒。

  不過這樣明晃晃的說著連哄帶騙,倒是新奇。

  鄭明珠看他臉色,便猜到他的想法,笑道:“當然,對別人我不這樣說話,也就在你跟前,我不怕說,要論哄人,在你跟前我可自愧不如。”

  陳頤安笑著擰一把她的臉:“你說你的,倒捎上我來了,看把你能的。那你跟我說說,你預備怎麼樣哄二妹妹?”

  鄭明珠笑嘻嘻的躲一下,抓住他的手:“我說的可是真話,瞧你那日,把爹爹哄的那樣開心,我可佩服了,什麼時候,你也教教我呢。”

  然後又拿出一臉正經來:“你少打岔,如今我就在想要怎麼哄二妹妹呢,想好了我自然告訴你,你總惹我,我沒空想,可都怪你。”

  說是這樣說,鄭明珠說到最後,卻是掌不住了,瀉出一臉的笑來,越發嬌俏豔麗,陳頤安也掌不住了,兩人不由的就嘻嘻哈哈的打情罵俏起來,倒是一點兒也不緊著籌畫。
  鄭明珠聽他說了出來,便笑了。

TOP

二小姐的心事

  鄭明珠第二日從榮安堂出來就去了錦蓮榭,近來因天熱了,小姐們的閨學也沒上了,陳頤雅正在房裡看書寫字,見嫂子來了,丟下書站起來,頗為客氣的道:“嫂嫂來了,快請坐。”

  鄭明珠笑道:“昨兒我恍惚聽見管家娘子說外頭送來的冰短了不少,怕妹妹們屋裡也短了,就來瞧一瞧,也看看妹妹們近來可好。”

  陳頤雅的大丫頭錦蘭最怕這位少夫人了,見了她不由的就覺得矮半截,此時只是恭謹的侍立在一旁,待陳頤雅回頭問她了,才忙答道:“回少夫人的話,咱們屋裡的冰都是外頭按數兒送來的,連日子都沒錯的。”

  鄭明珠就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想來這些奴才也不敢怠慢小姐們。”

  陳頤雅客氣的說:“勞嫂嫂費心了。”

  鄭明珠只是笑,又打量了陳頤雅兩眼,論起容貌來,陳頤雅在陳家的小姐們當中,倒是算是出挑兒的,大約是兼有南方女子的柔美和北方血統的高挑,尖尖的臉,眉目如畫,比別的小姐們更秀氣些。

  鄭明珠也並不避錦蘭,笑道:“還有個好事兒,倒正好給妹妹道喜呢,妹妹可知道,母親已經給妹妹相准了人家了。”

  果然陳頤雅並沒有羞紅了臉避開不談,反是一臉不虞的說:“這也不是我該聽的事,嫂嫂竟就不必說了。且這有什麼好道喜的,嫂嫂覺著好,我是個沒見識的,倒並不知道好在哪裡。”

  這樣一句話,鄭明珠就知道陳頤雅是知道情形的,而且也已經被花姨娘說動了,滿心裡看不上這親事,便不理會她說道:“依我看,妹妹說的實在不錯,雖說是敏惠郡主家的哥兒,論家世門第確是不錯,又是嫡子,外頭看著是極好的一門親事,偏我倒是覺得,其實也不過是外頭光鮮,做他們家媳婦,不知有多少氣要受,又有什麼好呢。”

  鄭明珠不管陳頤雅疑惑的目光,一徑往下說:“沒想到妹妹這樣小小的年齡,竟是有這樣的心胸,實在比多少人都強呢。平日裡我見妹妹不言不語的,倒沒發現,妹妹心中原是這樣子有主意,有道理的呢。只如今可惜了的。”

  陳頤雅滿肚子疑惑,這嫂子說的夫婿,怎麼又和姨娘的說的不一樣呢?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不過鄭明珠把她捧的這樣高,她倒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好道:“嫂嫂謬贊了,我也不懂什麼。”

  鄭明珠笑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的,論理,未出閣的姑娘指點自己的親事,的確是怕別人說咱們家沒規矩,妹妹這正是知禮懂事的做法。不過如今只是咱們姑嫂說一說家常罷了,有什麼要緊呢,又沒在外頭說,這屋裡都是咱們自己的丫頭,想來也是不敢說出去的。”

  說著就掃了錦蘭和自己的丫頭一眼,幾個丫頭都是一凜,悄無聲息就退到室外去了。

  鄭明珠說:“論起來,女人一輩子,要的無非就是安寧尊榮幾個字,像那一位哥兒那樣,如今還沒成親,這侍妾就有了身孕,嫁過去就是便宜娘,有什麼安寧的去處?且這樣沒規矩的人家,能有什麼好處?不過門第是好的,又是郡主的嫡子,說出去倒是有臉面的親事。也就顧不得好不好了。”

  雖說是打定了主意要來哄陳頤雅的,鄭明珠卻也不至於信口胡說,一早就吩咐了墨煙打聽了上門來提親的人家的情形,的確如花姨娘所說,也有高門大戶的嫡子求娶陳頤雅,可卻都是些類似敏惠郡主這樣情形的,或是子弟實在沒出息,十分紈絝的。

  這原也說得通,花姨娘自視再高,也是姨娘,陳頤雅也是庶女,高門大戶的嫡子若是沒有旁的緣故,如何肯上門求娶庶女呢。

  鄭明珠便在其中挑了一家墨煙打聽到有明顯問題的提一提,果然陳頤雅頓時就變了色:“什麼,嫂嫂說的可是真的?”

  鄭明珠道:“我難道敢哄妹妹不成?論起來,先前我是覺著申家的哥兒是個好的,這個年齡了,房裡連個通房都沒有,便是他父親,也不過到了三十五了,才有了個侍妾,那還是班師回朝的時候,聖上賜的。這樣的門第家風,雖說看著不顯赫,可多麼舒心省事,哥兒雖說是庶子,家裡又沒有嫡子,他這樣的庶長子,和嫡子又有什麼不同呢。哥兒自己也是出息的,連我哥哥都贊他好。是以我是贊同的,母親本來也屬意他,雖說于侯府沒什麼大的助力,可只要妹妹好了,比什麼都強。只是偏姨娘不肯,母親無法,才重新挑了一個,唉,也難怪妹妹不喜了。”

  陳頤雅似乎還在迷惑,嚅嚅了幾下,才道:“雖說嫂嫂這話不錯,可到底是庶子,總是差一層。”

  鄭明珠笑道:“可不是,是以母親才舍了他,重新挑了一個,妹妹這樣出挑兒,配誰配不上呢,無非就是差在嫡庶兩個字上,妹妹平日裡也在外頭走動的,這些規矩自然是明白的。且妹妹有這樣兒的心胸氣魄,我倒也放心了,到那邊府裡,雖說煩難些,幾層婆婆,幾層妯娌,侍妾通房雖多,想必妹妹也應付得來。”

  鄭明珠說的陳頤雅臉上又青又白,一時沒了言語,鄭明珠見火候差不多了,便笑道:“我再去你別的妹妹屋裡看一看,妹妹別送了。”

  便走了去四小姐陳頤貞屋裡,真是運氣不錯,正巧林姨娘也在,鄭明珠就有意無意的又把有些話漏了幾句,林姨娘會意。

  到了晚間,二小姐陳頤雅要配給敏惠郡主嫡幼子的事,花姨娘就已經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晚飯後,花姨娘喜滋滋的去了錦蓮榭,進門就拉著陳頤雅的手笑道:“哎喲我的二小姐,這下子可好了。”

  陳頤雅有些悶悶的,說:“有什麼好的?”

  花姨娘一臉光彩,顯見得這喜悅是從心裡頭透出來的,笑道:“二小姐還不知道嗎?夫人如今改了主意了,那個什麼申家,哪裡配得上咱們二小姐呢,夫人重新給二小姐挑了一家好的,論起來,也要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咱們家二小姐呢。二小姐快來,我細細的說給你。”

  陳頤雅依言坐下來,花姨娘笑盈盈的說:“夫人如今給二小姐挑的夫婿,那可是敏惠郡主的嫡幼子,今年才十六,人物兒生的最是齊整,父親是魏國公,哥兒上頭三四個兄長都有出息,娶的不是侯府嫡女,就是公主府的小姐,哎喲喲,好生氣派的。也就這樣的門第人物,才配得上我們家二小姐呀。”

  那樣子,真是歡喜無限的。

  陳頤雅怔了半日,才道:“既然人家幾個哥哥都娶了侯府嫡女,公府小姐,怎麼他要來咱們家求娶我呢,我有什麼好處,值得人家來求娶?”

  花姨娘笑道:“我的兒,你這是說哪裡話來,二小姐這樣出挑兒的人物,滿帝都誰不知道呢?且也是侯府小姐,身份自是不同的,我瞧著,這才剛好配得上呢。若是低了,那可就委屈了二小姐了。”

  陳頤雅咬咬唇:“聽說這位公子的侍妾如今已有了身孕,正在待產了,這……這”

  花姨娘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資訊,不由的也皺了眉頭:“此話當真?不過倒也沒什麼要緊,不過是一個侍妾,便是生下兒子,也是庶子,難道還能越過你的孩兒去?你嫁過去了,做主留子去母,也就無礙了,這是一件。再則,小孩子多麼嬌貴,多少公侯人家的孩子養不大的,這一個也難保有沒有命長大,並不是什麼要緊事,倒是二小姐,今後就是魏國公家的少奶奶了,一家子都跟著你臉上有光呢。”

  花姨娘見她不說話,便覺著是想必小姑娘家,看重這些個侍妾啊,或是嫁過去先就有妾生子的,還有些轉不過來,便接著笑道:“這種事,哪一家沒有呢?我的兒,你是不明白,男人都是一樣的,不說別的人,你嫂子那樣威風,今年年前還不是因方姨娘有了身孕氣的病了一場,她也好意思拿別人家的事在你跟前嚼舌根兒呢。”

  花姨娘倒也猜著了陳頤雅這個聽說是鄭明珠說的,那個藏不住話的女人!

  可是,方姨娘被打了胎,魏國公家的侍妾卻是待產,這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啊,陳頤雅心中越發抵觸起來。

  陳頤雅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說:“可申家公子就沒有侍妾。”

  “那也不行!”花姨娘斬釘截鐵的道:“那樣的門第,那樣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你,我的兒,你細想想,到底什麼要緊些,你今後出了門子,到外頭應酬起來,這魏國公家的嫡出的少奶奶,和一等將軍府的庶出的少奶奶,那可是不一樣的身份呢,就是咱們自己,在外頭說起來,哪一樣有光些呢?你三哥也是個糊塗的,心裡竟應了,為著這個,可把我氣的了不得,好容易我罵了你三哥一頓,逼著他想法子去求夫人,如今難得夫人如今松了口,咱們只有謝天謝地的,你也只有高興的才是呀。”

  陳頤雅越發覺得茫然了。

  花姨娘志得意滿,滿心歡喜,她這一生,歷經大起大落,到了如今,越發就要兒女出息,瘋魔了一般要和陳夫人比肩,尤其是陳頤雅和陳穎嫻幾乎一般大。

  她如何肯眼睜睜看著陳穎嫻嫁入高門,而自己的女兒嫁的如此平淡呢。

  此時心願得償,花姨娘拉著陳頤雅,說了許多歡喜的話,幾乎連十年後都想到了,卻並沒有注意到陳頤雅只是低著頭,垂著眼,並沒有說些什麼。

  待送走了走路都揚塵帶風的姨娘,陳頤雅並沒有立刻轉身回去,倒是站在院子門口,只覺滿心茫然,錦蘭上前勸道:“雖說是夏天,晚上還是涼些,姑娘站在這風地裡,回來只怕頭疼。”

  陳頤雅怔怔的,過好一會兒,才問這個陪了自己十年的大丫頭:“錦蘭,你說,這郡主家好些還是申家好些。”

  錦蘭嚇一跳,賠笑道:“奴婢怎麼知道,這也不是奴婢該知道的,姑娘怎麼問起我來了。”

  陳頤雅煩躁的說:“我不過白問你一句,你就說一下,誰打你不成。”

  錦蘭伺候陳頤雅這些年,多少知道她的脾性,便笑道:“奴婢倒也不知道誰好誰不好,想來大家的公子,自然都是好的,奴婢只是覺著,過日子不在多光鮮,只要夫婿明理,婆婆好伺候,家裡不三天兩頭的吵鬧,這日子就容易過些。”

  這不是什麼大見識,可偏偏這樣樸素的道理,聽起來卻比花姨娘那樣長篇大論的光鮮門第,臉面有光彩聽起來入耳的多。

  錦蘭趁著院子裡明滅的燈光看著陳頤雅的臉色,知道她心中有了幾分成算,便笑道:“姑娘若是想不明白,不如問一問少夫人去,奴婢覺著,少夫人雖說不大好親近,倒也並不是那等歪心爛肺的人,實在是公正的。”

  陳頤雅心中就一動,說的倒也是,鄭明珠雖說罰過她的丫頭,卻從沒有有心刁難過她,說公正是說的上的,這種事情,如今她再找不到人說,只怕也只有找她說一說了,三哥雖是至親,到底是男子,叫她如何說得出口。

  陳頤雅拿定了主意,竟一刻也等不得了,立時就往甘蘭院去,錦蘭再三勸:“姑娘,如今這樣晚了,少夫人只怕安歇了,姑娘這樣子,倒叫人以為什麼要緊的事兒,驚動了人,反而不好,不如明日再去罷。”

  陳頤雅理都不肯理她。

  錦蘭無法,也只得趕著上前去打著燈籠,又叫來一個小丫頭跟著。

  陳頤安今晚不在家,鄭明珠沒什麼事,此時剛睡下,就有丫頭來回說二小姐來了,鄭明珠不由就苦笑一下,到底是親兄妹,昨晚來一個,今晚來一個,簡直就是不要她安生。

  苦笑歸苦笑,陳頤雅這個時候來找她,只怕這事成了幾分了,倒也不錯。

  鄭明珠只得又起來,披了件外衣,吩咐丫鬟:“請二小姐進來說話罷。”
柔和的四小姐

  陳頤雅見了鄭明珠,卻又一時開不了口,不免覺得尷尬。

  她與這個嫂嫂從來不親近,甚至還有齟齬,從未想過有一日要向她求助,可是這個時候,她突然發現她一旦和姨娘的想法不同,就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商量,竟然貿貿然的來尋鄭明珠。

  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小姑娘的想法都寫在了臉上,有點坐立不安,有些尷尬,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談這件事,鄭明珠安穩的坐著,並不心急。

  直到後院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才算是救了二小姐:“這是誰在彈琴呢?”

  琴聲剛響起沒彈幾下就歇了,鄭明珠好笑,這位衛姨娘的手消腫了嗎,這個時候開始月下彈琴了?會的倒是不少。

  鄭明珠笑道:“想來,應是後院的一位姨娘吧?”

  歇的這樣快,想必是被嬤嬤給止住了,鄭明珠就笑道:“後院裡總免不了這些事,二妹妹其實是明白的吧?”

  陳頤雅鼓起勇氣才能說出口:“那遇到這樣的事,要怎麼辦呢?”

  鄭明珠若無其事的說:“忍一忍,隨她去吧,若是夫婿明白,就少一些委屈,若是夫婿是個糊塗的,不要規矩的,那就一直忍下去罷了。”

  她停了一停,笑笑:“女人一輩子,自個兒又能做多少主呢?是以家裡頭給小姐們挑姑爺,也是再三的斟酌,門第之類其實都不看重,只要挑家中有規矩,哥兒出息懂事的,無非也就是望著小姐們少受些委屈罷了。”

  這個嫂子說話,從來不提門第、光鮮、面子,一句一句都是在說小姐們今後如何過日子,陳頤雅鼻端沒來由的一酸,一句話衝口而出:“嫂嫂,我不想嫁到魏國公家裡去!”

  鄭明珠笑了,站起來,撫一撫陳頤雅的肩,柔聲說:“妹妹別急,咱們慢慢商量就是了。”

  這一商量就到了深夜,陳頤雅頻頻點頭,鄭明珠雖是覺得困了,可是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那樣期待的看著她,她也實在不好說這不算急事,你明兒再來吧。

  只得忍到送走陳頤雅,才倒回床上去,連最老實的翡翠都忍不住道:“二小姐也真是的,少夫人如今有了身子,本就要好生歇著,她倒來坐到半夜還不走,平日裡也沒見……”

  鄭明珠揮揮手道:“罷了罷了,誰叫我當人嫂子呢,她今後也當人嫂子了,也就懂了。”

  花姨娘這陣子真是春風得意,走路帶風呢。

  林姨娘站在自己的院子門口,看著花姨娘嫋嫋婷婷的背影想,這半個月來,花姨娘簡直就是生活在雲端中一般,原本就活躍的很,如今更愛串門子了,天天就花枝招展的在這後院走來走去,坐下來不到三句話,就會說起魏國公家,像一家子如何高貴,敏惠郡主又是順親王的嫡女,一家子都是天潢貴胄,連兒子們都有天家血脈這樣的高屋建瓴的誇讚說了十來回也就罷了,連人家的日常起居都似乎要比武安侯府高一個等級呢。

  也不知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無交際的姨娘,到底是怎麼知道魏國公家連平日裡用餐的碗筷都是御賜的呢?

  二小姐陳頤雅倒是勸過三兩回,不要總跟人說魏國公家,花姨娘如何肯依,且她還說:“我哪裡總說了,不過是人家問我一問你的夫家,難道人家問了,我還藏著掖著不說不成?又不是見不得人,也幸而不是那個申家,不然叫我怎麼跟人說去?”

  還說陳頤雅:“那些禮儀規矩你可好生學著,那府裡規矩大,今後可別叫人看了笑話去。”

  陳頤雅也無法,也就只好當不知道,只躲在自己屋裡做針線,也不大出門去。

  林姨娘倒是覺得好笑,花姨娘剛才又來坐了半個時辰,誇完了敏惠郡主如何有氣派,如何在宮裡在外頭,在各家王家並公主府都有面子,又忍不住說:“四小姐最是溫柔和順了,誰見著不喜歡呢?便是她二姐姐也喜歡的很,平日也總愛找她說話兒,待她二姐姐出了門子,嫁到那邊府裡了,結交的夫人小姐就不一樣了,我自叫她好生給四小姐相個好人家,你也有後福了。”

  林姨娘唯唯諾諾的應了,很誠懇的道謝,心中倒是尋思,也不知這魏國公府和武安侯府結交的小姐夫人能有什麼不同?

  幸而花姨娘的丫頭來尋她有事,這才肯走了,林姨娘笑著送走了花姨娘,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去了錦蓮榭。

  四小姐陳頤貞萬年不變的在這個時辰點煮茶,林姨娘進門就聞到淡淡的如蘭般的芳香,淡的若有如無,卻縈繞鼻端難以忽視,這麼多年下來,連她都被薰陶出這芳香是茶剛剛煮好的香味,正是最好的時候。

  陳頤貞站起來笑道:“姨娘來的正好,再遲一會兒,這茶就老了。”

  一邊執壺,倒了一小杯,放在林姨娘跟前。

  林姨娘笑道:“我本來預備過來了,花姨娘偏來尋我說話,坐下來就不走,我也不好說什麼。”

  陳頤貞笑一笑,並不評價,只把一碟點心端過去:“這是五妹妹送來的,姨娘嘗嘗。”

  林姨娘道:“今日少夫人可有過來走一走?”

  陳頤貞笑道:“嫂嫂如今事多,又正是身子要小心的時候,如何能常常來呢。”

  那四小姐也該去看一看少夫人才是。”林姨娘笑道,把手裡收拾出來的包袱遞給她:“我做了一件百子被,兩雙小孩子的鞋襪,你給去看看少夫人,總不好空著手去。”

  陳頤貞就笑道:“我就總學不會這些個,又勞煩姨娘了。”

  林姨娘嗔道:“我能給四小姐做什麼呢?也就只有這些了。”

  “已經很多了。”陳頤貞溫柔的笑道:“姨娘教我的,一輩子都受用,說起來,想到姨娘,我便還有些可憐二姐姐,有這樣一個姨娘,也實在是沒法子的事,我瞧了便覺得,我雖樣樣不如二姐姐出挑兒,真正論起來竟還是我這命比她好些呢。”

  這樣懂事,林姨娘也不由覺得眼圈兒發酸,不禁道:“我的兒,虧你是個心寬的,二小姐也算命好了,雖說有個這樣的姨娘,到底還有個出息的哥哥,又遇到夫人與少夫人都是寬厚的,日後自也吃不了虧。可四少爺還這樣小……”

  陳頤貞知道自家姨娘見二姐姐得了一門好親事,頗有感慨,便拉著她的手笑勸道:“姨娘快別擔心了,禮哥兒雖說還小,卻是懂事的,先生都誇他書讀的好呢,今後必是有出息的。姨娘也說了,母親和嫂嫂又都是那等寬厚的人,必不會虧待了我,姨娘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今後我好了,弟弟也出息了,姨娘還有大福呢。”

  林姨娘笑著點頭:“你說的是,瞧著夫人給大小姐、二小姐挑的人家,我也就放心多了。我有沒有福不要緊,只要你們兩個好了,叫我日日吃齋念佛也是情願的,我的兒,你既沒有要緊的兄弟,少不得要靠自個兒,多在夫人和少夫人跟前走動,孝順懂事些,這兩年可是越發要緊的,咱們運氣好,如今,倒正好有個機會。”

  陳頤貞聽了,不由露出一點詢問的表情來,林姨娘左右看了看,雖說屋裡都是自己的丫頭和陳頤貞的丫頭,依然覺得不放心,便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去,附耳說了兩句話。

  陳頤貞一怔,疑惑道:“這、這是要做什麼?”

  林姨娘道:“姨娘也不懂,不過是湊巧知道了,覺著只怕是件事兒呢。”

  陳頤貞尋思了一下,到底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雖說聰明伶俐,卻沒經過什麼事,哪裡想的明白,便說:“我也不明白,不過既然有這樣的動靜,總是有什麼緣故,不管有用沒用,我去悄悄兒的告訴嫂嫂,嫂嫂總會承我的情。”

  就算是沒有用,這也是一個十分明顯的信號,至少表明她們是站在嫡系這邊,與太夫人一系分清楚界限了的。

  林姨娘道:“四小姐說的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這才覺得四小姐該去瞧一瞧少夫人去了。”

  母女倆商量定了,陳頤貞慢慢的喝完下午這盅茶,便帶著林姨娘做的針線,去甘蘭院看鄭明珠。

  如今已是八月底,暑熱依然,甘蘭院裡一叢百里香開的熱鬧無比,鄭明珠歪在炕上犯懶,手裡要

  翻沒翻的拿著一本帳。

  一時見四姑娘陳頤貞掀了簾子進來,鵝蛋臉的小姑娘拿著個緞子包裹,笑道:“嫂嫂在做什麼呢,屋裡一個人也沒有。”

  鄭明珠這才略微坐起來一點,笑道:“那些丫頭,見我不理論,也不知哪裡歇涼去了。多謝四妹妹想著我,這樣的大日頭底下,親自走來。我這會子正閑著呢,倒盼著有人來說說話兒。”

  陳頤貞便坐到一邊,把包袱打開,柔和的笑道:“嫂嫂知道我不擅針線,這是央姨娘做的,嫂嫂別嫌棄。”

  鄭明珠忙笑道:“倒是勞姨娘費神了,四妹妹既不愛做,也不必想著我,便白過來坐坐也是好的,陪我說說話兒,何必非要帶東西。”

  鄭明珠是知道的,這個四小姐,煮的一手好茶,畫的一手好畫,屋裡整治的極雅致,倒的確不擅針線,大小姐陳頤寬才比較擅長針線。

  不過侯府小姐,本來也用不著在這些上頭爭長短。

  四小姐是個靈透人,待人不遠不近,總是笑盈盈的,說話總透著一股子溫柔體貼,很柔和的一個小姑娘,與她相處頗為輕鬆舒服。

  陳頤貞笑道:“平日裡總是嫂嫂疼我,常來看我,又總打發丫頭送東西來,連姨娘也念了我幾回了,這才頭一遭做呢,嫂嫂別嫌棄才好。”

  兩姑嫂說了幾句閒話,陳頤貞才閑閑的把林姨娘告訴的話說了出來:“說起來,倒是有個新文兒,還是姨娘今日告訴我的,前兒她使人往娘家送東西,聽說長房的人正在打聽魏國公家的哥兒的事。”

  太夫人?

  鄭明珠知道太夫人便是楊家長房嫡出小姐,林姨娘是三房的姨表小姐,她說的這個,顯然就是在指太夫人了。

  這裡頭有什麼關節呢?

TOP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陳頤貞只說了這樣一句,就沒有後頭的話了,鄭明珠便明白,想必她們也就知道這一點風聲,以林姨娘這樣的身份地位,能在娘家聽到這樣一句話,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而聽到這樣一句話,還能想著叫四小姐來跟她說,那就更不容易了。

  鄭明珠很領情,笑道:“這事倒也奇了,不知和他們有什麼相干,莫非魏國公家也到他們家求娶不成?那倒也奇了,他們家有多少哥兒呢?不過也要多謝四妹妹,也請四妹妹替我多謝你姨娘,這事兒我知道了。”

  陳頤貞笑道:“嫂嫂說什麼話來,不過我們隨意說一點子閒話罷了,哪裡就有什麼謝不謝的,便是我姨娘,也只不過只在我跟前隨口說一句。”

  好個靈透的小姑娘!

  鄭明珠笑,不過有個那樣的姨娘,教出這樣的小姑娘來,卻也是應該的。林姨娘並不顯山露水,安安靜靜,並不出眾,卻實在是個靈慧的女人。

  花姨娘到各處去炫耀陳頤雅許配給了魏國公家的嫡子已經八十遍了,這府裡就沒人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

  鄭明珠到錦蓮榭各處查看的時候碰到林姨娘,隨意坐著說了幾句話,林姨娘便很委婉的表示,夫人挑的申家實在是不錯的,只可惜二姑娘沒福,陰差陽錯竟挑了魏國公家,可惜了夫人為小姐著想的一片心。

  要論起來,花姨娘實在算是命好的,不過將來林姨娘和她的子女的日子,只怕不見得會比花姨娘差才是。

  陳頤貞又坐著說了幾句話,喝了一杯茶,鄭明珠叫丫頭拿了兩盒點心,叫她:“我姨母府裡賞的點心,帶給你姨娘嘗嘗。”

  陳頤貞笑著道了謝,才告辭走了。

  鄭明珠尋思了一會兒,二小姐的親事,並沒有想著要瞞多久,只想著,瞞到了換庚帖,下了定,就沒什麼要緊了。

  不過……原本是想著,就算花姨娘知道了,也依然沒什麼要緊,還是那句話,她能做什麼?哭鬧這種事,是最好打發的。

  可是如今,眼看有太夫人插一腳,就得更提高一點警惕,只是一時也尋思不出太夫人究竟預備做什麼,而花姨娘這邊,單獨就她自然是做不出來什麼,只若是與人勾結起來,不管不顧的鬧出什麼事來,卻是不大好處置,她那邊可是有只玉瓶兒呢。

  眼見得日頭漸漸偏了,鄭明珠便吩咐丫鬟給她換衣服,要去榮安堂。

  翡翠並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忠誠的在一邊勸道:“雖說日頭偏了,地下到底還熱,當心中了暑氣,少夫人不如吃了晚飯再去給夫人請安,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覺得自己真是勞碌命,不過這事還是早些說與陳夫人知道才好,便道:“也無妨,並不太遠,你打發個人,吩咐外書房,大爺回來了就說我在夫人那裡伺候夫人晚飯呢,看大爺想在哪裡吃,若是回來這邊吃,你就吩咐廚房單伺候大爺一個人就是。”

  翡翠只得答應著,瞧著石榴陪了鄭明珠去榮安堂。

  陳夫人看鄭明珠晚飯前來了,便笑道:“怎麼這會子過來,外頭還熱氣的很,別熱著了,我都說過了,用不著每日過來的。”

  鄭明珠笑著倒了茶捧過去:“外頭都是樹蔭,也並不太熱,而且離的又不遠,媳婦在屋裡悶了一天了,也想著來和母親說說話兒。”

  陳夫人聽著便知道有文章,會意的笑道:“正巧今兒有活的白魚,我叫人拿筍子配著糖漬櫻桃蒸了,原想著打發人給你送一盤子去呢,可巧你就來了。”

  鄭明珠笑道:“媳婦可不是來的巧,這不就是聞著香味兒來的嗎?”

  陳夫人笑的開心,吩咐洪媽媽:“跟廚房裡說,添些分例,少夫人的飯擺在這裡吃了,你叫人仔細些兒,別用了那些忌諱的東西。”

  洪媽媽忙笑道:“是,奴婢省得,這入口的東西,怎麼敢不仔細。”

  見洪媽媽出去了,鄭明珠才斟酌著把四小姐說的那話說了出來,陳夫人一聽便道:“怪道最近有些不清靜呢。”

  太夫人身邊,除了一個謝媽媽,其他的大小丫頭,連同掃地洗衣的婆子,都是陳夫人派過去的人,太夫人雖不會與她們商量事情,但太夫人的動靜,那邊自然是要稟報陳夫人的。

  鄭明珠聽陳夫人這樣一說,便知道這事定不會無的放矢了。

  陳夫人道:“我聽說太夫人最近這幾日,連著叫人送了三回東西回娘家去,都是謝媽媽在你三嬸娘的丫頭裡叫的人,並沒有叫太夫人院子裡的人,且太夫人娘家侄兒媳婦,也來請了兩回安,雖不知到底說了些什麼,可究竟有些不尋常。”

  鄭明珠便笑道:“可不是嗎,若說是魏國公家也上太夫人的娘家提親,要打聽哥兒也是有的,那麼太夫人這邊又是在做什麼呢?就如母親說的,未免有些不尋常。”

  陳夫人點頭:“若說是為了咱們家的二小姐的親事,太夫人關心備至,要打聽孫女婿,倒也用不著她老人家驚動娘家了,咱們自己難道還不能打聽麼?”

  二小姐的婚事,對外都知道在說申家,對內卻都在說魏國公府,這位太夫人的動靜就頗值得考量了。

  鄭明珠斟酌了一下,笑道:“這個事兒,媳婦聽說了原也有些小想頭。二妹妹的親事,論理自然是父親和母親做主的,只到底二妹妹還有姨娘,姨娘情願不情願,原本是不相干的。可這世上的事,倒也並不全是規矩兩個字就能說完的,總還有人情在裡頭,且有些時候,人情只怕還更要緊些,就拿二妹妹這件事來說起,若是姨娘不情願,在府裡哭一場,鬧一鬧倒是無關緊要,就怕有外頭的人拿這件事作伐,生出事來,一樁好事倒變了壞事,卻是不美。”

  鄭明珠看陳夫人的面色,見她輕輕點頭,這才往下說:“說起來,媳婦本不該議論姨娘,到底是爹爹屋裡的人。只是這位姨娘,卻是與別的姨娘不同,原是大膽些,不大有顧忌,母親又事多,一時察覺不到,若是在外頭鬧出個什麼事來,壞了小姐的名節,亂了這親事,就算罰了她,也是於事無補,且到底三爺、二小姐都大了,臉面要緊,沒有為打老鼠倒傷了玉瓶兒的事,還求母親細想想。”

  陳夫人緩緩點頭,鄭明珠這話已經說的透徹了,這事兒還要防範于未然,不然真要出了什麼事,也是白白賠上一個二小姐,且還因著三爺的臉面,花姨娘又不好打又不好罰,很叫人為難。

  陳夫人又比鄭明珠更多想了一層,她對太夫人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此時一想,借著花姨娘這想攀高枝兒想的發瘋的心態,太夫人一旦察覺這件事對內對外的說法不同,多半是要搞出點什麼事來的,且如今楊家家眷俱在京裡,有的是人手,也有的是人出主意。

  太夫人要搞什麼事,那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萬萬不可讓花姨娘與太夫人攪到一塊兒去,中間夾著個三爺,十分不便。

  陳夫人立時就拿定了主意,笑道:“說起來,舊年鴻哥兒因著救駕之功,受封了爵位,聖上還隨著賜了一座別院,就在東山邊上,上月鴻哥兒還來回我,說是別院修葺完了,要請你爹爹和我去瞧瞧,住幾日呢,這可惜我事情多,竟一時不得去。眼看這要進九月了,東山的紅葉也紅了,正是好時候,不如叫鴻哥兒請了他姨娘,再領著姐妹們去住些日子。雖說於禮不大合,不過如你說的,世間總有人情在的,他姨娘養了他一場,如今哥兒出息了,也該享一享哥兒的福了,橫豎是咱們家自己的事,與人無涉,也就不大要緊。”

  鄭明珠笑道:“還是母親想的周到,如今寬姐兒要出閣了,眼看雅姐兒、嫻妹妹也快了,她們姐妹聚在一塊兒的日子也不多了,在別院住一陣子,倒也全了姐妹之情,花姨娘雖說是姨娘,到底是有封誥的,陪著小姐們出去,也說不出什麼閒話來,而且……”

  鄭明珠抿嘴一笑:“這樣榮耀的別院,花姨娘自是再不會不肯去的。”

  正說著,陳頤安進來了,進門就笑道:“聽說母親這裡有好東西,特意叫您媳婦來吃,倒是把兒子忘了。”

  鄭明珠就站起來,笑道:“哪裡是母親叫我,是我聞著香味兒,自己尋來的。”

  陳夫人也笑:“如此說來,看來安哥兒的鼻子也是靈的。”

  陳頤安何等樣人,見她們婆媳說話的樣子就知道她們商量出了主意了,卻也不問,只顧著說著玩笑話兒,蹭了他娘一頓晚飯,才與鄭明珠一起告辭出去。

  回了甘蘭院,鄭明珠不待他問,先就一五一十把今日的話說出來,陳頤安一時沉吟起來,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炕桌,好一會兒才道:“我看,並不那麼簡單。”

  今天這件事,其實是非常非常有限的一點點消息,鄭明珠與陳夫人都是本著謹慎的未雨綢繆的心態,怕太夫人攪和了陳頤雅的親事,才打發花姨娘到別院去住些日子,待這邊事情成了定局再回來,也是免得橫生枝節的意思。

  沒承想,陳頤安卻說出這話來,這話什麼意思?

  鄭明珠便問:“若說因楊家長房打聽魏國公府的哥兒,和太夫人頻繁的與娘家通消息,可能會有什麼事?”

  陳頤安道:“你與母親這樣慎重的處理這件事,是因為什麼?以此想來,太夫人關心二妹妹的親事,又會是因為什麼?莫非真是為了二妹妹?為了花姨娘?”

  陳頤安這樣一說,鄭明珠頓時覺得很有道理,顯然都是因為三爺陳頤鴻,鄭明珠輕輕點頭。

  可是,陳夫人與自己,目的是為了拉攏陳頤鴻,作為陳頤安的助力,而太夫人的目的呢?鄭明珠依然覺得難以理解:“太夫人攪混一池水,能有什麼好處嗎?”

  陳頤安對上鄭明珠澄澈的目光,輕輕的說:“你要知道,太夫人一輩子的心事,無非就是武安侯這個爵位。”
太夫人的蠢招

  陳頤安這話過於高屋建瓴,鄭明珠有點跟不上,不由的沉思起來,陳頤安也並沒有繼續催,倒是回頭問丫鬟:“我記得今天甜雲坊送了預備給二爺親事上用的糖的樣子進來,是送到夫人那邊的還是這邊也有?少夫人看過了嗎?”

  瑪瑙見問,就道:“兩邊都送了,我問過,都是一樣的。少夫人已經看了,預備著就用這些。”

  說著就去外頭屋裡取了兩個一尺見方的大盒子進來,一一放在炕桌上,揭開蓋子給他看,陳頤安便隨手拈了一顆來吃。

  鄭明珠耳朵裡聽著他們的對話,見著丫鬟穿梭來往,就是不解其意,仿佛思緒陡然被陳頤安這句話抽空了,只有一個念頭:太夫人這輩子的目標是武安侯爵位元無疑,可是,武安侯的爵位,也輪不到三爺啊。

  不,不對,如果輪到三爺了呢?如果輪到三爺了,那太夫人又能在這裡面得到什麼好處呢?

  直到她嘴裡被塞進來一顆圓滾滾的甜甜的杏仁糖,鄭明珠腦中靈光一閃,突然就明白了。

  陳頤安見她亮閃閃的眼睛,知道她有些意思了,只不說話,依然只管慢騰騰的剝著糖紙,鄭明珠便說:“你是覺得,太夫人這一手是要拉攏三叔了?”

  陳頤安笑道:“任何人做事都是有其目的的,既然知道太夫人的目的,再倒推她的手段,就不難了。我看這只是第一手,用來示好的,必然是還有後手的。”

  鄭明珠點頭:“三叔無母族可依,妻族就尤其要緊了,太夫人倒是很會盤算。”

  “三弟少年得志,有爵位有太子看重,要娶個嫡女不難。”陳頤安又吃一顆糖,似乎覺得很好笑似的樂了一下:“楊家舅老太爺如今已經是封疆大吏了,雖說是新貴,自視倒也不低,我瞧著,這事兒很有點意思。”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笑道:“有時候,蠢貨也是很有用的。”

  又來這套,說話從來不爽快,陳頤安似乎有讀心之術般,看出了鄭明珠的腹誹,才解釋道:“雖說咱們這是在揣測太夫人的大約意思,不過人家沒使出來,到底不知對不對,後面的就更不用說了,再說,此事本來已經處理的十分周到了,自然沒有咱們家急的,只管看著就是了。天下事總有些意想不到的枝節,就如以前,你光知道你太太想要你的東西,哪裡能想到還有那樣些下作手段和花樣呢。”

  說得也是!陳頤安這一句話就安撫了鄭明珠,她本來是心寬的人,覺得陳頤安說的很對,便又笑起來,轉而說些別的庶務,到晚間一齊安歇不提。

  這些日子大約是花姨娘最為舒心暢意的日子了,女兒得嫁高門嫡子,如今兒子又要迎她去御賜的別院住一陣子,連陳夫人也還沒去過呢。

  這樣的榮耀,一直炫耀到了她出門的那時候,別說整個武安侯府無人不知,便是遠在城東的陳家三爺府裡,也有了風聲。

  謝媽媽沉著臉,掀了簾子進門去,見兩個丫鬟正伺候著太夫人吃燕窩粥呢,便走過去接了,吩咐道:“你們兩個去找夫人,咱們屋裡的冰糖沒了,請夫人打發人買些好的來,再拿上回那種又碎又黃的,我可不依。”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不敢多說,便退了下去。

  見屋裡沒了人,謝媽媽才小聲道:“太夫人,聽說那一位把花姨娘打發到東山去了。”

  太夫人忙問:“什麼時候去的,去多久?”

  “聽說是兩日前啟程的,去多久卻是不知道。”謝媽媽看看太夫人的臉色,小心的說:“唉,如今咱們的人手都給她換光了,略裡頭一點便鐵桶似的,要知道點消息也實在難的很,就是知道了,也常常太遲了些。”

  太夫人恨恨的道:“我這兒媳婦,實在是好手段!也怪謹哥兒媳婦,再三要打聽的清楚了再說,白白耽誤時辰,若是依著我,前兒就鬧出來了,哪裡用等到今日?怎麼這樣巧,早不去遲不去,偏就這時候她要去別院?一個姨娘,怎麼那一位就許她出去?難道是知道咱們……”

  謝媽媽遲疑道:“不會吧,咱們行事如此小心,統共沒讓這些丫頭婆子知道,那一位就是有通天之能又是如何知道的?”

  太夫人自然也不明白,便道:“且不論到底如何知道的,如今她既然已經起疑,有了防範,這花姨娘自然是一時半刻回不來的,只怕到得她回來,這邊庚帖也換了,小定也放了,早成定局了,還有咱們什麼事?豈不是白籌畫了一場?”

  謝媽媽便道:“太夫人所慮極是,可是如今花姨娘已經走了,要怎麼著才好呢。”

  太夫人冷笑道:“咱們又不是為了那個蠢貨!當初原是預計著悄悄兒的送了消息給他們,讓她去鬧一場,老三自然就知道咱們的意思了,也是為著做的自然些的意思,可如今這樣兒,雖說她是被哄走了,老三可還在呢,有什麼要緊的。”

  她咬一咬牙:“前兒謹哥兒媳婦勸我那些話,我當時不應,是想著左右不過是一份人情,讓花姨娘跟她鬧去,免得咱們麻煩,如今那一位既然看得跟鐵桶似的,少不得咱們親自動一動了,越發鬧大些,送一份厚厚的人情給老三,只要老三領情了,也是一樣的。橫豎早撕破臉了,咱們也用不著給那邊留什麼臉面!”

  謝媽媽便說:“那如今……”

  太夫人道:“你打發個人,跟謹哥兒媳婦說一聲,這事就照著她那日說的法子來做就是了。”

  謝媽媽想了想:“這是要緊事,不如我去一趟,到二太太跟前說一說,也清楚些。”

  太夫人便道:“說得也是,你把這邊的動靜細細兒的回了謹哥兒媳婦,把我的話說清楚了才好,哼,那毒婦以為打發走了花姨娘,我就沒法子了麼?也想的太美了,她防的越嚴,就越發鬧的她沒臉,偏要她悔不當初!”

  這一副咬牙切齒的形容,幾欲擇人而噬。

  懷孕滿了三個月,鄭明珠終於不再吐的厲害了,不由的松了一口氣,只不過精神依然不大好,十分的愛困,平日裡盼著有人來和她說說話兒,可多說兩句,她又不由的覺得煩,有一句沒一句的,幸而常來的都是熟識的女眷,多半又都是經歷過懷孕生子的,倒也都體諒她。

  這一日,閆珍珠提著大包小包到武安侯府看她,一臉的神采飛揚,氣色極好,鄭明珠與這位姐姐十分投機,此時一見,便知道她有好事兒,一邊笑著請她坐,一邊道:“難得你想著來瞧我,看你這樣兒,是有什麼好事呢?”

  閆珍珠叫人把大小七八個盒子捧進來,笑道:“就知道你玲瓏心肝兒呢,原是我家爺回來了,帶了兩車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收拾了兩日,一樣揀了些,給你送來,雖不是什麼貴重物件,倒是有些新鮮玩意兒,你看著玩兒吧。”

  鄭明珠就笑道:“怪道我說姐姐今兒氣色都不同了,原來是這樣,既如此,我也不推辭,姐姐替我拜上張將軍,道個謝兒。”

  閆珍珠笑道:“這樣客氣做什麼,咱們快要成拐角兒親戚了,今後倒是越發親近了。”

  “什麼親戚?”鄭明珠不解。

  閆珍珠說話最是爽利:“你不記得了?魏國公是我婆婆的親哥哥,敏哥兒與我家爺是嫡親的姑表兄弟呢,你小姑子今後嫁給他,咱們不就是拐角兒親戚了嗎?還挺近的。我想想你得叫我什麼來著,表嫂?哈哈哈。”

  什麼?鄭明珠心裡本來就影著這件事,此時聽她一說,立時警覺道:“怎麼回事?誰說我家小姑子要嫁到魏國公家了?我怎麼不知道?”

  閆珍珠奇了:“你不知道?你們家太夫人說的呀,昨兒不是劉郡王妃做壽嗎?你跟你婆婆都沒去,倒是太夫人去了,當著那麼多人說的,難道還有假?”

  鄭明珠只覺一股子氣直沖腦門子,按都按不下去,那個老婆子,真是利令智昏,她這樣子造勢,無非就是想要壓著陳夫人把陳頤雅嫁到魏國公家裡去,竟連小姐的名節都不當一回事了,就算是真事,也沒有在下定之前滿地說的,何況還是這樣子的!

  就拿申家公子和陳頤雅來說,如今剛剛交換了庚帖,兩家人都只有自家親近的親戚知道此事,並沒有在外頭張揚過。

  親事在說親階段其實也常常會有種種原因而不成的,若是人人都知道了這事,一旦不成,就表示某一方有問題,就算沒鬧出小姐名節的問題,對名聲總是有些妨礙的,是以定下來之前,很少往外張揚,尤其是女方,張揚的都總是出於各種理由。

  可如今……

  怪道她當初她一個堂堂侯夫人,竟然會鬧到被送廟裡祈福的程度,真真是愚不可及!

  鄭明珠深吸一口氣,總算能平靜的開口了:“沒這樣的事,太夫人為什麼要這樣說,我也不知道。”

  閆珍珠就掩了嘴,美目中露出驚訝之色來。

  這樣一個態度……她不是笨人,自然知道這涉及到了人家家中的家宅之爭了。

  沒想到這樣不明不白的趟了渾水,閆珍珠覺得尷尬極了,也不好久坐,又說了幾句話,便要告辭,鄭明珠卻拉住她:“姐姐,敏惠郡主是你舅母,想必平日裡也是親近的吧,她的性子脾氣,你可知道些?”

  閆珍珠不解其意,只是道:“我也是常去給舅母請安,自是與別的人親近些。”

  鄭明珠就與她附耳說了幾句話,又問:“依姐姐看,可行得通?”

  閆珍珠沉吟了一下:“舅母是極好臉面的,多半行得通,只是……”她有些猶豫的說:“這樣子一來,你家小姑子豈不是恨死你了?”

  鄭明珠歎口氣:“太夫人把場面做成這樣,不如此如何收場?你且別顧著我,姐姐好歹替我辦成了,我備一份重重的禮上門來磕頭。”

  最後一句話說的閆珍珠笑起來:“瞧你說的好可憐見兒的,說得我也不忍起來,也罷,就去替你試試看。”

  鄭明珠忙道謝,親自送她到了垂花門。

  見閆珍珠上了轎子走了,鄭明珠也不回甘蘭院,帶了丫鬟直接去了榮安堂,這事還須得去申家打點說明呢。

TOP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