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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明珠》作者:七和香《全書完》

花姨娘的結局

    花姨娘拉著陳頤雅的手笑道:“你哭什麼,又沒有什麼大事,只是你過兩年就要出閣了,是大姑娘啦,有些話總得跟你說。”

     又叫拿手絹子來給二小姐擦眼淚。

    陳頤雅不理她,轉頭問丫鬟:“姨娘在那邊到底做了什麼,老實跟我說,錯一點兒看我饒你。”

     丫鬟們自然都知道二小姐那任事都不怕的性子,看了花姨娘一眼,還真不敢不說,何況此事鬧的人盡皆知,也沒啥不可說的。

    丫鬟還沒說完,陳頤雅已經跳了起來:“姨娘你!哎呀姨娘你出什麼頭,要出氣,不過罵兩句,只要不提名點姓,就算把祖母罵死了,也能鑽了空子來,可你……這可怎麼了得。”

     只要不提名,咬緊了牙說罵的是丫鬟婆子,還真是有的磋商,可這樣一頭把太夫人撞到地上,且太夫人在地上就中了風起不來,便是忤逆長輩,再有理也變沒理了,陳頤雅自是著急的很。

    “那老虔婆也配做你祖母?呸呸!”花姨娘不以為然:“我不出頭就沒人出頭了!夫人和少夫人敢動手麼?就算想動手,她們那樣的身份,能怎麼動手?再說了,侯爺又能怎麼樣?當初老侯爺在的時候,太夫人做的 那些事,比今日還厲害呢,老侯爺也沒什麼法子,最後才送了家廟了事,如今娘家一抖起來,她又回來了。你想想,你的親事,她在外頭隨口就給你壞了,侯爺和夫人也無非打罵一回丫鬟婆子,她依然是老祖宗,今兒這事,就算滿帝都都知道她算計爵位算計侯爺,無非也就是說一說,誰也不能拿她怎麼樣。那老虔婆還不是仗著這一點,反正不要名聲不要臉面了,這才壞事做絕,一點也不怕的麼?”

     說是這麼說,可是一想到後果,陳頤雅的眼淚下的又急又快,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花姨娘拉著她的手安慰道:“那老虔婆害了你,又想害你哥哥,我若是饒了她,我也不成個人!拼著受罰,我也要她再害不了你們,我早聽說中過風的人最容易再中風了,果然是惡有惡報。你也別哭了,你這樣長不大,今後我不在了,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呢。”

     陳頤雅點點頭,姨娘的意思她知道了,撕打太夫人,若是太夫人沒事,她自也不會有重罰,太夫人中風,姨娘受罰也願意,她哽咽著說:“姨娘放心,想來姨娘其實是有功的,爹爹也無非為了堵眾人的口,把姨娘送走罷了,哥哥是有出息的,今後說了親事,娶妻生子,爹爹難道還不許姨娘回來看一眼麼?到時候事情也冷了,再慢慢的求一求爹爹和哥哥,也就好了。”

     “可不就是這話麼?哎喲,我的好孩子也長大了,懂事了,姨娘這半輩子總算沒白熬。”花姨娘說著竟就忍不住抹起淚來:“好孩子,這第二件事便是遇事該強的時候才要強,平日里多溫柔和順些,別一味逞強,女孩子太過要強了反是不好。”

    陳頤雅倒沒想到花姨娘會說出這樣一篇話來,倒是越發不解了:“我看姨娘平日里寸步不讓的,連夫人的臉面也不給,倒還真沒見過姨娘怕過什麼呢。”

     花姨娘笑道:“要說平日里,橫豎我也沒鬧出什麼來,不過是厲害些,嘴裡不饒人罷了,這也不過是為著不給人欺辱了去,姨娘出身不好,以前不知受了多少欺辱,說什麼也不能叫你們兄妹也吃這苦楚,好孩子,你不知道,這世上的人並不是我敬你一尺你就會敬我一丈的,反是你退一步,他就要上前兩步來,我若不厲害些,叫人人都知道我不好惹,你們就會受欺負,你瞧五丫頭她姨娘,那倒是一個好人,可五小姐如何?別說別人,連自己院子的丫鬟都敢欺負她,若叫你和你哥哥都過這種日子,那姨娘以前的苦可不是白吃了!再說了,我橫豎沒事,給那一位添添堵也好,誰叫她愛名聲呢?既要名聲,免不得就要吃點虧才是。”

     陳頤雅都無語了,也就是姨娘是姨娘,才能這樣不要名聲臉面,只要實惠,換了哪家的小姐夫人敢說這樣的話來。

    說著花姨娘又樂了:“說起來,你嫂子倒是不錯的,這樣好出身,也倒不那麼一味的在乎名聲臉面,需拉下臉來的時候就拉的下臉來,你今後是要做一家子主母的,自然跟姨娘不一樣,我瞧你這陣子愛去她房裡看哥兒,你跟她學一學倒是好的,你看太夫人想拿捏她,反倒在她手裡吃了那樣的虧,哈哈哈。”

    她倒樂起來了,也沒想想自己也在鄭明珠手裡吃過虧呢,陳頤雅突然覺得,像自己親娘這樣沒心沒肺其實也挺好的,罰她也不放在心上,臉面名聲也不看重,略惹一惹她就炮仗似的跳起來,一輩子倒多許多愜意。

    兩母女關著門說了一夜的話,第二日花姨娘就被侯爺打發了人來,一輛清油小車送到山東的莊子上去了。

    侯爺和夫人都沒出現,花姨娘倒也沒鬧騰,只跟女兒兒子哭了一場,上車走了。

    這一日發生了這樣多的事,駙馬公主的大喜日子依然祥和無比,待得晚間散了,陳熙華和陳夫人回了府裡,鄭明珠與陳頤安一起去請安,把今日的事細細的說了一遍。

    沒承想,這一次卻是侯爺陳熙華先問:“妙石山居里頭,各府的夫人奶奶們都看見了楊家大小姐了?”

     鄭明珠心中有點奇怪,侯爺不是那麼八卦的人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她也無暇細思,只是回道:“是的,大嫂子氣的很,與楊家大小姐拉扯了一番,就把楊大小姐拉到了外頭了,各府的夫人奶奶們也都看見了。”

     陳熙華點點頭:“後頭花姨娘過來,出口不遜,說了那些話,可有人聽見?”

     鄭明珠心中有點打鼓,弄不懂侯爺的意思,他是覺得應該給人聽到還是不該給人聽到呢?鄭明珠下意識的就去看看陳頤安。

    陳頤安見她這樣可憐兮兮的看過來,終於大發善心的接過話來笑道:“花姨娘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當時她穿了三品誥命的服侍,又帶了十幾個丫鬟婆子過去,從前頭園子跟前這樣一過,誰看不見呢?就是各府的夫人們不好去的,丫頭媳婦們橫豎無事,去看一看熱鬧也是有的。”

     鄭明珠原本是覺得這是太夫人算計長房的事,要給長房塞個克夫的媳婦來,為什麼自己反倒要替她們遮著掩著呢?

    先前人那樣多看熱鬧,身為主家鄭明珠不能不出面勸走,可是後來花姨娘浩浩蕩蕩的來的時候,鄭明珠故意不叫人關院子門,也不叫人在門口守著,就是想叫人聽了去。

    但她的確沒想到,花姨娘會跳起來撕打太夫人。還以為花姨娘會像上次那樣罵一罵就算了,侯爺莫非是擔心叫人看到這個,就不得不處置姨娘了?

    此時侯爺別的不說,先問這個,鄭明珠又不了解侯爺,倒是有點不確定,怕自己做的不合侯爺的心意,此時見陳頤安替她接話,總算放心了一點。

    陳熙華聽了,竟緩緩的露出了一點笑意,對鄭明珠道:“你做的很好。”

     又回頭對陳夫人說:“今兒晚了,別打擾太夫人休息,你明兒一早過去伺候吧,想來也有相好的各府貴眷來探病,你也要應酬著,別累了太夫人,至於太夫人的娘家的侄女侄媳婦們要來侍疾,一律不應就是。”

     陳夫人怔了怔,但似乎立即就明白過來了,笑道:“是。”

     陳熙華也不再問別的事,只是對陳頤安道:“你到我書房來。”

     陳夫人與鄭明珠一起送走了陳熙華和陳頤安,又說了幾句閒話,和寶哥兒玩了一會子,陳夫人就笑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著吧。”

     鄭明珠一肚子的疑問,她覺得陳熙華和陳頤安、陳夫人都明白了,就她一頭霧水,她也不好問陳夫人,只得應了,抱著寶哥兒回甘蘭院。

    橫豎陳頤安今晚要回來歇著的,也只有問他了。

    沒承想這一等就等到了起更時分,陳頤安才回來,他也是累了一天的人了,偏神采奕奕,眼睛晶亮,鄭明珠心中腹誹:這樣子,不知道又算計了誰了。

    陳頤安進門見鄭明珠居然還沒睡,正靠在床頭等他,便坐到床邊道:“你累了一天了,怎麼不早些睡?叫丫頭來服侍我一樣。”

     鄭明珠笑著伸出雙臂圈上他的脖子,笑道:“你不回來我睡不著嘛。”

     自成為鄭明珠以來,她生怕露出不妥,一向都端莊得厲害,頗有點矯枉過正,直到生了寶哥兒,才逐漸放鬆了些,露出一些本性,只不過也少有這樣的主動動作和嬌俏撒嬌,陳頤安頓時就心猿意馬起來,伸手摟了她的腰,低聲笑道:“那我回來不是更睡不著了?”

     鄭明珠就忍不住笑,隨即就被陳頤安壓了下去,只顧著嬉笑和親吻,自然沒有說話的時間了。

    直到了半夜,才終於有了說正事的空兒,鄭明珠還沒問,陳頤安已經先吩咐道:“明日爹爹要去見楊家大舅老爺,你先處理家裡的事。”

     鄭明珠道:“到底要怎麼做?你也不跟我說一說,我又猜不到,我若是做錯了不合你的意,生氣倒是小事,壞了你的事可就是大事了。”

    陳頤安笑道:“爹爹都說你做的很好,你就接著做就是了,我媳婦這樣聰慧,怎麼會做錯呢?”

     又賣關子!    鄭明珠憤恨的盯著他。

    陳頤安這才忍笑說道:“這可不是後宅的事,往小了說,是太夫人要害三弟,往大了說,那是楊家意圖謀奪我陳家的爵位,只怕還要驚動朝廷呢。”

     啊!鄭明珠恍然大悟,陳熙華和陳頤安拿住太夫人這一點私心,加上楊大小姐的參與,要把楊家釘死呢。

    太夫人說給花姨娘的話明明白白就是想要陳頤鴻以楊家姑爺的身份奪爵,加上楊家讓女兒參與眾人都是看見的,兩相印證,陳熙華要說是楊大老爺主使的,也是有理有據了。

    怪道侯爺那樣問呢,鄭明珠服氣了!

    鄭明珠便笑道:“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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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鄭明珠院子裡也出了一個涉事的楊姨娘,昨兒是家裡的好日子,犯不著為了她壞了喜事,是以只捆著關在空房子裡沒處置,此時倒正是個好時機,楊姨娘昨日當著鄭明珠和花姨娘就招的清楚的很了,娘家來見了她幾回,說了些什麼,她與花姨娘說了些什麼,傳遞了什麼消息,一一都記著呢。

    這楊姨娘乃是良家女子聘為妾的,又不能賣,鄭明珠便道:“既是傳遞消息,吩咐嬤嬤掌嘴二十罰這一樁,另楊姨娘一心念著娘家,為著娘家謀害主家,自不可再留。且她也無出,倒也便宜,張媽媽你帶幾個人,把楊姨娘送回娘家去,青果,你跟著去,把昨兒楊姨娘招的那些話一句句都學出來說給她娘家聽,跟那邊的夫人奶奶們說,我們家是不敢再留這樣的人了,既是他們家的人,就送還娘家,自己處置就是了。”

     張媽媽忙應是,心中卻想,這哪裡是送還姨娘,這完全是上門去打楊家的臉,字字句句奪爵的話當眾說出來,倒是真狠。

    鄭明珠的用意,青果卻更清楚些,鄭明珠做這種事,都是交給外書房去辦的,是以外書房自是更清楚。

    不過三兩天時間,那一日的事情所有後續已經交代完了,該罰的罰了,該說的說了,該放的風聲也放了,一些興風作浪的小手段也都使過了。

    而侯爺則坐了大轎子,擺出全副侯爵排場,五軍開道,肅清街道,親自去楊府投拜帖求見楊大老爺,生怕沒人看見一般,這樣關係親近的姻親用這種方式上門,自然無異於打臉。

    陳夫人坐鎮陳三老爺府接待各府貴眷探病,楊家女眷上門探視一刻鐘即送客,絲毫不客氣。

    帝都一時風起雲湧,武安侯府與楊家的八卦頓時再度成為帝都大大小小交際中的談論中心,連王御史新娶的填房與馬夫私奔了這樣大家喜聞樂見的八卦都沒掀起一絲漣漪來。

    誰要是不知道陳家的八卦,那可落了伍了,忒沒面子。

    何況當時雖說是關著門鬧的,可花姨娘多厲害一個人,在妙石山居撒潑打人已經熱鬧翻天,還把太夫人打翻在地上,就是那些夫人奶奶們不來圍觀,身邊帶著的丫鬟們有不動的?自然不少人探頭探腦,把大致情形聽了個清楚。

    眼見得新駙馬的親嬸娘們一個個急匆匆的走了,楊家來的幾位太太也忙忙的帶著小姐們回去了,越發作實了這樣的事兒。

    楊家大小姐克夫不過是個小八卦,奪爵這樣的事才是焦點,在場眾貴婦誰家沒一兩個爵位呢?奪爵這種事見的多了,但都是在自己家裡,可這一回,居然有外姓姻親試圖奪人爵位,尤其還是這種方式,大家紛紛表示耳目一新。

    燕王世子妃黃氏是個實在人,聽得瞠目結舌:“還能這樣繞著彎兒的打人家爵位的主意?這……這帝都的人倒是真有本事,也虧他怎麼想得出來。”

     旁邊一位胖胖的四十許的婦人掩嘴一笑:“黃家妹妹是個老實的,燕王府也沒這樣的事,自是沒見過了。老實說,扶持庶子奪嫡這種事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不過人家這樣的多半是嫡子沒出息,嫡母又沒了,無人扶持,老祖宗偏愛庶子,也是有的,或是庶子舅家突然飛黃騰達起來,嫡子舅家沒了人等等,可人家武安侯府,安哥兒自己有出息,聖上都喜歡的很,常帶在身邊擬詔,正是炙手可熱的天子近臣,陳夫人又是出自曾家的嫡長女,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就算一時沒請封世子,這世子位也逃不脫安哥兒那裡去吧,怎麼就有人還痴心妄想,能奪嫡呢?”

     另外一個三十多歲的夫人笑道:“或許就是看著遲遲沒請封世子,便以為自己有機會罷了?虧得還是一品大員,就這點眼界見識?”

     此時,一位年紀略大,看起來就威嚴有氣派的夫人道:“依我看,楊家大老爺不見得知道這樣的事,陳家的爵位,就算再怎麼,也落不到楊家人的頭上,無非是個姑爺,可插手人家的爵位,這是大忌,想必沒這麼眼皮子淺,也就那一位……”

     說著往妙石山居那個方向指了指,低笑道:“也就那一位心心念念武安侯這個爵位的,才一輩子都覺得自己有機會,每一回都只是功虧一簣罷了,若是再加一把勁,也就有了。”

     這話聽起來倒是新鮮,就有好幾位夫人奶奶圍了上來,這位夫人見如此眾星拱月,不由的就把那些年武安侯府的八卦拿出來聊了一聊。

    那老夫人笑道:“你們打量今兒這事熱鬧?當初還有熱鬧的呢,太夫人栽贓自己兒媳婦私通,鬧著要休了她,陳夫人哪裡是那麼容易入彀的人?太夫人白賠了個妹子……這是一件。自己親外甥,弄進來侯府私塾來讀書,那個時候侯爺還不是世子,也在讀書呢,那一回也是巧,就喝了一口侯爺的茶,這哥兒就滾在地上,吐出兩口血來,她倒鬧著是侯爺要毒死自己外甥,誰強著她外甥喝侯爺的茶不成?侯爺沒中毒倒真是老天保佑,這外甥也給老侯爺攆了回去……這又是一件。見著兒媳婦懷孕了,就天天要立規矩,要下廚做點心,要給太夫人端臉盆熱水的,這等下作手段,曾家的姑奶們誰是吃素的?又被曾家那些姑奶奶姑太太舅太太鬧上了門來,帝都熱鬧了一整夜,曾家的大爺連夜上帝都來,見了老侯爺,老侯爺把太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又當著一家子吩咐兒媳婦只管養胎,有的是丫鬟伺候太夫人……這又是一件……人家哥兒生下來,太夫人要親自教養,差點兒就摔死了,太夫人也挨了侯爺一耳光……這又是一件,聽說人家安哥兒的大哥兒生下來了,太夫人又來了這一套呢,你們瞧瞧,這樁樁件件的,她都沒佔個好,又沒名聲又沒臉面又沒手段,還總覺得她是有機會奪嫡的,這有多滑稽?”

     眾人都紛紛掩嘴笑,的確也是,都是些下作手段,還總不討好,真要厲害的,先做出慈母樣兒,趁著侯爺年紀小,一包藥結果了去,可不輪著自己兒子了麼?小打小鬧,成何體統,又有何益處呢?

    不過趁著這一回鬧過了,帝都不免把早年遺忘的那些八卦,連同不知道當年那些閒言碎語都翻了出來,大家這樂呵勁 ,感覺十天半個月也完不了似的,不過別的人也罷了,一手掀起這波瀾的鄭明珠反而瞠目結舌:“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連這些都還有人記得?”

     陳頤安躺在床上,把寶哥兒放在腰上坐著,拉著他的兩隻小手,一邊笑道:“你也不想想,不相干的人不記得,相干的人還能不記得?母親姨母在帝都有多少故舊?遠親近親,各方姻親,哪一家沒一兩個拐彎抹角的親戚呢?平日里母親又最愛交際,誰家有事都愛走動,誰家有點事求上門,也是從不推辭,如今別說是咱們府裡有意放一點風聲出去,就是沒有,也是偏向母親的多啊。”

     寶哥兒被他爹逗的咯咯笑,嘴角流出一點晶瑩的口水來,鄭明珠忙拿絹子來擦,看小傢伙坐不穩,東倒西歪的樣子,說不出的有趣。

    鄭明珠從來都知道交際和人脈的力量,自從成為鄭明珠以來,她就格外注重,又小心謹慎的時時經營著那些人脈,雖說不如寧婉郡主那樣在宗室一呼百應的本事,但這些日子來也的確從中獲益良多。

    這一次猶見助力,而楊家新貴,在這根基上的短處立刻就顯現出來了。

    陳頤安輕輕的顛一顛兒子,口氣很隨意的說:“爹爹明日會上表,請封我為世子。”

     這個時候?鄭明珠看著他道:“怎麼這個時候呢?”

     陳頤安笑道:“這個時候是最好的時候,爹爹雖是聖上信臣,頗有帝寵,但相對的,自也有不少政敵,遲遲未曾為我請封自也有他老人家的顧慮,只如今卻是最好的時機,滿帝都都知道楊家試圖奪嫡武安侯,是以爹爹有足夠的理由請封,朝廷的爵位自是大事,世子位定下來,也免得朝廷爭端,且這個當口,誰也不敢開口反對,若是反對,那就是與楊家結黨,聖上最煩黨爭,楊家大舅老爺可是新任一品大員,誰敢當著陛下的面去拉攏他呢?”

     鄭明珠恍然大悟,原來釘死楊家只是手段,目的在這兒呢?果然陳熙華和陳頤安一脈相承,不管造勢還是藉勢的本事都爐火純青,太夫人若是知道自己賠了一個侄孫女兒,倒給陳熙華造就了一個請封世子的大好時機,不知道會不會氣的活過來呢?

    那位楊家大舅老爺這一回吃了大虧,顯然是低估了自己妹子闖禍的本事,奪爵這種事,就算有心,只怕一百個人中有九十九個人是不會拿出來說的,掩飾還來不及呢,偏太夫人就是那唯一的一個,不僅心心念念,還時時掛在嘴邊,說給楊姨娘聽,又說給花姨娘聽。

    爵位便是在朝廷都是大事,這樣的授人以柄,陳熙華和陳頤安豈會放過?

    陳頤安道:“爹爹說,這件事只怕楊家大舅老爺並不知情……”

     話還沒說完,翡翠在簾子外頭回道:“蘇太醫來給縣主請平安脈了。”

     鄭明珠從窗子望出去,見二門上的大管事韓五陪著小蘇太醫走進來,後頭還跟著一個小廝,一手提著醫箱,一手提著個籃子。

    陳頤安也不起身:“叫小蘇進來坐吧,也沒什麼要緊。”

     小蘇太醫走進門來,見了陳頤安,頓時歡喜的說:“安哥在家裡沒出去呢,好些日子沒見安哥,與安哥請安了。”

     陳頤安對蘇太醫的態度歷來叫鄭明珠覺著與眾不同,此時他也不起身不客氣,只笑道:“這陣子是忙些,這想著過幾日把你叫上,約上老張小趙去萱華樓喝酒呢。”

     蘇太醫忙不迭應:“好好好。萱華樓的魚做的最好了,到那日我帶一壇瀘州老窖去,喝完了叫他們拿酒壇子燒一壇肉。”

     陳頤安點頭笑。

    鄭明珠站在一邊,此時才笑道:“蘇大人請坐。”

     小丫鬟從身後送上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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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蠍美人

    蘇太醫似又突然想起來似的,站起來拿了先前小廝提著的大籃子,笑道:“雖不是稀罕東西,不過這個品種是難得的,安哥嚐一嘗。”

     陳頤安還沒說話,他身上的寶哥兒已經看見了,啊啊的叫了兩聲,拼命把頭往後扭,他被陳頤安抓著兩隻手,便扭的整個身子都往後了,看起來特別好玩。

    寶哥兒就是這點好,有人跟他玩能玩的高高興興,沒人跟他玩他也不覺得受了冷落,自己跟自己玩也挺高興的樣子。

    剛才大人們說著話兒,他只呆呆的看,此時爹爹也不要了,只看那個籃子。

    籃子裡是滿滿一籃又紅又大的桃子,絨毛細密,飽滿的似乎要裂開來一般,新鮮的桃子香味撲面而來。

    鄭明珠知道蘇太醫很會弄一些異種稀奇的東西,都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但卻總是不常見的,特別拔尖兒的那一種。

    上回打發人送了一筐紫葡萄來,也是平日里家常沒見過的品種,又大又甜,格外好吃些。

    桃子上滿是絨毛,不敢叫寶哥兒沾,鄭明珠只得叫人拿出來一顆玉雕的桃子來給寶哥兒玩,寶哥兒也好打發,接了玉桃子,低頭擺弄起來,倒也就不要那桃子了。

    鄭明珠叫人把桃子拿下去洗一洗,一邊笑道:“是光給你安哥的麼?若是有別人的,趁早兒說出來,回頭我給吃完了可就顧不得了。”

    蘇太醫就靦腆的笑一笑:“這是朋友自己種的,送了我幾筐,挑了尖兒送給安哥和縣主嚐新。”

     又打開醫箱拿出一個繫著口的袋子,遞給鄭明珠:“煩縣主把這個給五小姐,上回吃了五小姐的果子糖,很好吃。”

    鄭明珠抿嘴笑,就知道小蘇有不一樣的東西給她。

    一時桃子送上來,一個一尺多的長盤子端上來重重疊疊紅紅白白的大桃子,分外好看,鄭明珠要了個小盤子,揀了四五個,又把蘇太醫給的袋子放在邊上,交給瑪瑙:“你親自跑一趟,給五妹妹送去。”

     蘇太醫越發笑的不好意思了。

    這時才坐下來請脈,陳頤安把寶哥兒抱起來,自己也坐正了看著,過了一會兒,見蘇太醫收了手,有點期望的看著他,蘇太醫一板一眼的說:“縣主如今身子作養的極好,脈像也是好的,安哥不必憂心。”

     那就是還沒有身孕,陳頤安抱著寶哥兒搖一搖:“哎,當初就該給你取名招弟的。”

     虧他想的出來!鄭明珠與蘇太醫都忍俊不禁。

    蘇太醫又托著寶哥兒的手看了一回,掰開他的嘴看了看牙齒,寶哥兒圓溜溜的眼睛直盯著蘇太醫看,看一會兒又笑一會兒,在蘇太醫湊近他的時候,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撒了一泡尿,全衝到了蘇太醫的袍子上。

    然後得意的笑起來。

    陳頤安本來舉著寶哥兒讓蘇太醫瞧手瞧腳,瞧牙齒舌頭的,此時也是笑起來,拍他的屁股一巴掌:“你小子倒是會找地方兒。”

     寶哥兒伸手圈著他爹的脖子,胖臉捱過去蹭蹭,一點也不心虛,倒彷彿在表功似的。

    鄭明珠笑道:“寶哥兒得罪蘇大人,我替他陪個不是吧,翡翠,去尋一件合適的袍子來伺候蘇大人換上。”

     翡翠應聲去了,帶蘇大人去換了袍子,笑道:“奴婢這就把衣服洗了,趕著熨幹,蘇大人走的時候換上就好。”

     蘇太醫笑著點頭:“有勞這位姐姐。”

     又伸手去擰寶哥兒的胖臉:“不給你吃糖!”

    寶哥兒把臉挨在鄭明珠的臉畔,只是笑,眼睛都笑瞇了,可愛的這樣,誰能對他真生氣呢,蘇太醫也不過就逗著他玩玩,又輕聲說:“說起來,宮裡的淑妃娘娘也要生了。”

     陳頤安點點頭。

    蘇太醫接著說:“如今聖上十分著緊淑妃娘娘,平安脈是三日一請的,淑妃娘娘宮裡自設小廚房,不管吃喝什麼還是熬藥,都是在小廚房裡做了,小廚房是沈容中大統領親自派人設的,連採買也要查。”

     鄭明珠聽他們說起這樣的話來,就不作聲了,抱著寶哥兒坐在炕邊一邊哄著他玩,一邊聽著。

    要論宮裡的消息形勢,常常出入后宮的太醫是最清楚的,太子妃到底不能常出宮來,且身份不同,看到的東西自不一樣,層次決定眼光和眼界,從各個渠道都有消息來源才是最要緊的,經過比對印證,就離原貌不遠了。

    陳頤安道:“淑妃娘娘宮裡有新換宮人嗎?”

     “不止淑妃娘娘宮裡有,靜妃娘娘宮裡也有,原本我去給淑妃娘娘請平安脈,都是一位於姑姑送我進去的,上一回去就換成了一位年輕些的毛姑姑。”蘇太醫說:“靜妃娘娘那邊請脈概與我無關,只是那一日進宮,正巧與一位夫人碰上了,我並不敢抬頭,但這位夫人實在是老熟人了,遠遠看一眼就知道是誰。”

     陳頤安笑了笑:“想來是南安侯夫人?”

     蘇太醫一拍掌:“果然是安哥,隨口就猜對了,可不就是這位夫人麼。”

     聽兩人的口氣,想來是有一點什麼公案了,當著人,鄭明珠也不好問,反而是陳頤安看了鄭明珠一眼,或許是認為這是該叫鄭明珠知道的,便解釋道:“這位南安侯夫人娘家姓衛。”

     又是姓衛?

    和靜妃娘娘有什麼關係麼?

    陳頤安笑道:“靖國公南安侯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王家當年老祖宗跟著太祖爺打天下,為王家掙下了兩個國公的爵位,多代傳承,如今已經出了五服了。小蘇進京來,就是暫住的靖國公府,當日還有一樁公案呢。”

     這個公案鄭明珠記得,這是太子妃說過的,靖國公世子突發急病,四五日昏迷不醒,藥石罔效,蘇太醫進府給世子夫人送東西,剛巧碰見了,出手相救,一根銀針就救回了世子爺,這才上達天聽,進了太醫院的。

    陳頤安道:“後頭的你就不知道了,小蘇救了靖國公世子爺,簡直成了救命菩薩,靖國公世子夫人當即吩咐人把小甦的行李都搬去了靖國公府,非要他住在靖國公府,這也罷了,沒兩日,靖國公世子還沒好齊全,南安侯府又來請他了。”

     蘇太醫淡淡的說:“當日的南安侯夫人還不是這一位南安侯夫人呢。”

     一句話,意味深長,若是當年的唐白月不懂,現在的鄭明珠卻不會不懂。

    鄭明珠沒忍住,還是問道:“當日的南安侯夫人是怎麼沒的?”

     蘇太醫靜默了半晌,看著陳頤安,屋裡的丫鬟們,連同石榴都靜悄悄的退了出去,陳頤安低聲道:“竹葉青。”

     鄭明珠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

    蘇太醫說:“我是南安侯府老夫人請去的,只是去的遲了,南安侯夫人連臉色都是青色了,大羅神仙也救不活,可南安侯卻只要求我想辦法,不管用藥還是用針,把夫人的中毒症狀掩蓋下去就好,這一點並不難,只是太噁心,我一時激憤,雖說不敢抗衡南安侯,卻在那幾日伺機讓南安侯嫡子聽到了片言只語。”

     鄭明珠只靜靜的聽著,陳頤安道:“南安侯夫人遺有一子,年方八歲,南安侯夫人去世後,太夫人把此子接到自己膝下教養,不久又送回了祖籍讀書。如今這一位南安侯夫人,原是靜妃娘娘的同胞幼妹,衛家與南安侯夫人有遠親,這位衛夫人與南安侯夫人表姐妹相稱,因著如今這一位靜妃娘娘當時已晉位貴妃,執掌六宮,衛家之勢如烈火烹油一般,衛夫人自然是水漲船高,行情看漲,衛家根基淺,在帝都並無甚麼親朋故舊,家里夫人帶了眾多小姐到帝都也是為了給小姐們尋親事,有人邀請自然不會拒絕,而帝都眾豪門也不乏要捧著貴妃的,但凡有點轉折關係都扯上了,一時倒是好的了不得,這位衛夫人,當初的衛小姐,也到表姐家住了一陣子,直到南安侯夫人去世了,才回衛府,沒幾日,就回四川去了。”

     這裡頭的關節鄭明珠也想得到,只怕這位衛小姐,與南安侯夫人之死脫不了關係,這位夫人一心想奉承貴妃,卻沒想到給自己招了一個奪命閻王來。

    而這位南安侯,到底是懼怕貴妃之勢而掩蓋此事,還是和這位衛小姐有了私情要掩蓋此事呢?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陳頤安道:“自前朝肅國公失勢以來,肅國公世子襲爵,已經被降為了南安侯,若是再無聖心,只怕這一回襲爵,連個侯爵都保不住了,對比一脈延下來的靖國公府花團錦簇一般的威勢,南安侯想必心中自有考量。在南安侯夫人百日內,南安侯孝期續弦,娶了衛家小姐做填房。在四川守完妻孝,才回京不過幾個月罷了。”

    蘇太醫總結道:“我對此毒婦印像極深刻,真真蛇蠍美人,單見一個背影都認得出她來。”

     “美人?”鄭明珠的關注點又歪掉了。

    蘇太醫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這位縣主,精明的時候是真精明,可沒有感覺到威脅的時候,說話做事又常常叫人啼笑皆非,不知該怎麼應答才好。

    可是陳頤安毫不動容,似乎這是一個好問題一般,隨口答道:“南安侯夫人容貌肖似靜妃。”

     哇,那真是美人了,根據當初那位衛姨娘的容貌推斷,衛家的女兒可能大部分都很一般,只有靜妃一脈一枝獨秀了。
妙手

    屋裡一時很安靜,只有寶哥兒一個人嘴裡嘟嘟囔囔的聲音,玩的自得其樂,這是一個不復雜的故事,蘇太醫和陳頤安簡單幾句,來龍去脈就很清楚了。

    衛氏小姐在南安侯府小住期間,與南安侯勾搭上了,一個年輕貌美,又有貴妃姐姐的小姐,南安侯多半是情願的,至於南安侯夫人之死,綜合各種情形來看,多半是衛氏小姐自己的主意,若是南安侯的謀劃,想必不會這樣粗糙,甚至事後需要找高手來掩蓋中毒真相。    高門府邸有的是讓人無聲無息,無絲毫破綻沒命的法子。

    南安侯應是將錯就錯,替衛氏小姐遮掩住了,就此娶了衛氏,成了貴妃的妹夫。

    而看老夫人對南安侯夫人遺下的獨子的處置,老夫人顯然也是知道內情的,是知道這位衛小姐心狠手辣,這孩子落在她手裡斷無幸理,鄭明珠想,或許老夫人也不是很情願,誰願意自己兒子娶個這樣狠毒的女人呢?但南安侯夫人已經身死,再鬧也活不回來,而鬧出來自家也有不是,甚至被鬧的奪爵也說不准,又要狠狠的得罪正受寵的貴妃。而一床棉被掩了過去,娶了貴妃的妹子,對自家也不無好處。

    兩廂權衡之下,老夫人也就裝聾作啞了起來。

    這位衛氏小姐,還真是心狠手辣,但對人性的揣摩卻也十分精到,想必是了解了南安侯府各人的性格,對比了雙方的優劣形勢,於是悍然出手,手段看起來雖然粗糙冒失,但細細分析之下,結果卻是必然的。

    這樣一想,在這樣的大暑天裡,鄭明珠都覺得有一絲寒意。

    蘇太醫又說:“那日碰見了這位夫人,我打聽了一下,聽說這兩個月,這位夫人進宮很勤,且常常留宿。”

     陳頤安就皺起了眉頭,鄭明珠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不由的就嚇了自己一跳,眉間一揚,剛想說話,陳頤安卻在蘇太醫看不見的角度對她輕輕的擺了擺手,鄭明珠立時把話咽了下去,換成了:“那今後進宮見了這位夫人,我還是繞著走好了。”

    陳頤安笑道:“她不過二品誥命,你難道還怕她。”

     鄭明珠還真怕,她和靜妃結的仇怨深了,衛家眾女又都是有點想法異於常人的,這一位更是心狠手辣又膽大的,萬一人家不懼後果,就要給鄭明珠的茶裡放點什麼呢?

    就算不白死,可也是死了啊。

    鄭明珠那是死過一回的人,倒是更怕死些。

    她笑道:“當然怕,我膽子可小了。”

     陳頤安和蘇太醫都笑起來。

    正此時,翡翠在門口回道:“少夫人,二姑奶奶來看您了。”

     鄭明珠吩咐快請,蘇太醫聽了就忙站起來:“我也該告退了。”

     鄭明珠笑道: “無妨,是我娘家妹妹,蘇大人只管坐著便是。”

     一時鄭明艷帶著丫鬟走進來,這一回她氣色明顯更好些,梳著螺髻,戴著一隻白玉鳳釵,口中垂下一溜蓮子般大小的南洋珠,穿著鮮豔顏色的紗條兒衫子,湖藍色裙子。

    神采飛揚之下,無絲毫庶女的卑微之態。

    鄭明艷進門先拜見了陳頤安,鄭明珠又介紹了蘇太醫,鄭明艷落落大方,笑著招呼了一聲,就去看寶哥兒,寶哥兒認得姨母,笑嘻嘻的張手要抱,鄭明艷剛伸手去接,卻沒承想蘇太醫一步上前就抓住了鄭明豔的手臂:“你可不能抱他。”

     雖然只是拉開了就放開手,到底是外男,這是極為失禮的行徑,鄭明艷不由的有些慍怒,蘇太醫忙忙的解釋道:“哥兒雖小,長的卻是健壯,其實是挺沉的,這位少奶奶月份還輕,只怕陡一使力,動了胎氣,我這才急著拉了一下,我給少奶奶賠禮了。”

     啊,明艷有身孕了?鄭明珠大喜,反而鄭明艷卻是又驚又喜,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兒,鄭明珠便道:“二妹妹還不知道?”

     鄭明艷道:“確是不知,我今兒是來給大姐姐和姐夫請安磕頭的。”

     鄭明珠歡喜的拉了她坐下來:“你也真是粗心,這會子月份輕到處亂跑,回頭出了事怎麼得了,幸而今兒運氣好,有神醫在這裡,正好給你診個脈。”

    蘇太醫忙道:“神醫不敢當,不過喜脈是極好診的,少奶奶只管放心就是。”

     鄭明艷位分不比鄭明珠,平日里也沒有太醫院定時上門請平安脈,是以竟不知道,一時診了脈,蘇太醫笑道:“約莫不到兩個月吧,脈像是好的,只不過到底月份輕,少奶奶好生養著才是。”

     鄭明艷自是歡喜的很:“多謝蘇大人,回頭五爺回來了,再去府上道謝。”

     蘇太醫又遜謝了幾句,因著鄭明艷在這裡,陳頤安也就索性陪著蘇太醫一起出去了。

    鄭明珠笑道:“這可好了,你有了喜信兒,家裡自是越發好了,如今你婆婆你姑爺待你可好?”

     鄭明艷笑道:“都好,且今兒就是來給大姐姐大姐夫磕頭來的,回頭五爺還要上門來,請大姐夫喝酒呢。”

     這是怎麼說?

    鄭明艷見鄭明珠疑惑,便道:“莫非大姐夫還沒跟大姐姐說?是這樣,大姐姐知道,五爺原是領了個閒差,也沒什麼事,成日里著三不著兩的,連衙門也不用怎麼去,我也替他發愁的很。沒承想前兒突然歡喜的回來,跟我說他剛得了信兒,要把他調到鹽茶衙門去了,今兒就得了文書,我就納悶兒,這樣好的差使,咱們也沒走動過,怎麼悄沒聲息兒的就落你妹夫頭上了呢?五爺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大姐夫替他辦的,我便說,這世上竟有這樣好的姐姐姐夫,我們還沒吭聲兒呢,就關照上了,叫我怎麼說呢?我們也沒有什麼可孝敬的,只得來給姐姐姐夫磕個頭罷。”

     怪道呢,這鹽茶衙門專管各地鹽茶買賣,發放鹽引茶引,收購官鹽官茶等,一等一的肥的流油的衙門,略出一個缺兒,便有無數人想要擠進去,陳頤安本事倒是不小,而且還肯給燕五少,顯然就是看在鄭明珠的臉面上了。

    前兒燕家的事,鄭明珠也是一五一十跟陳頤安說過的,後頭燕五少的舉動,鄭明艷也遣人來回過鄭明珠,陳頤安評價的是:倒是個聰明的。

    或許是覺著這樣的妹夫是值得照應的。

    鄭明珠就笑道:“一家子自是要照應的,妹妹何必這樣客氣,他既是你姐夫,不顧著你們又顧著誰呢?你只管囑咐你姑爺好生當差,別給你姐夫丟臉也就是了,倒是你如今雙喜臨門,自是越發好了。”

     怪道先前看著鄭明艷氣色這樣好,她娘家得力,能助益姑爺的前程,一家子自然從上到下都會客客氣氣的,從太婆婆到婆婆,誰還會怠慢她呢?

    日子舒心了,氣色自然就好了。

    鄭明艷很是感激,兩姐妹親親熱熱說了半日話,鄭明珠再三囑咐她好生養著身子,留她吃了飯才走。

    到晚間陳頤安回來,鄭明珠就問起這個事:“二妹妹說了我才知道,你也是,連我也不說,明明是好事。”

     陳頤安笑道:“小事罷了,誰記得它!今兒見二妹妹來了,進門就說要給我磕頭,我才想起來,只不過小蘇在這裡,我也不好說的。論起來,這也不是我突然想起來的,是大舅兄吩咐我做的,再說了,橫豎是一家子,自然是要照應的,只不過……有人可就不歡喜了。”

     鄭明珠就知道陳頤安這人的秉性,絕不會只有一個目的,這一回出手幫燕五少,想來首先是還陳頤青的情,陳頤青這燙手山芋由鄭明玉給解決了,陳頤安或者說陳熙華不能不有所表示,這也是投桃報李的意思,這是一件。

    別的,大概就是陳頤安說的,有人可就不歡喜了。

    鄭明珠便道:“又是誰撞你手裡了?”

     陳頤安笑道:“卻不是我,前兒我陪了母親回來,兩個月不在家,自是積了許多事,爹爹在書房吩咐到半夜,末了跟我說,三房的七叔父前兒打聽到一個好缺兒,戶部正在考察人選,雖說不是什麼要緊的位子,倒也比其他衙門進益許多,七叔父就去求了爹爹,想叫自己家老三補那個缺兒,戶部是我的大本營嘛,爹爹就吩咐我去辦,吩咐完了又跟我說起前兒太夫人和三叔祖母到咱們家,要抱走寶哥兒的事,爹爹說,你媳婦也發了脾氣,叫三叔祖母在府門口跪了幾個時辰,只不過,敢算計咱們家子嗣,有這樣容易了結的?既要這般顧著娘家,置夫家於何地?我自然就明白了,轉頭我就去戶部尋了老張,把這缺兒給了燕老五。”

     啊,三房!可不就是三叔祖那一房麼。

    三叔祖母不過是楊家大舅老爺的妻妹,於楊家只是轉角關係,卻置夫家於不顧,一徑要抱楊家的大腿,前兒除夕夜,她就來出頭,因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侯爺和陳夫人不過是不和她計較罷了,可這一次,竟然伸手到了侯府嫡長孫身上,若是再不出手,侯府就成了軟柿子了。

    對這個敢攛掇太夫人打寶哥兒主意的什麼三叔祖母,鄭明珠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只是笑道:“阿彌陀佛,就該如此,一想到有人打寶兒的主意,我就好幾晚上都不自在。”

     陳頤安笑著捏捏她的臉,跟捏寶哥兒動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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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順公主

    鄭明珠就在他手裡撇撇嘴,陳頤安道:“瘦多了。”

     還很遺憾樣的咧咧嘴,似乎覺得鄭明珠沒有當初軟綿綿肉乎乎的時候捏著舒服了,鄭明珠就把熟睡的寶哥兒抱起來:“捏這個。”

     陳頤安義正言辭:“有你這樣當娘的嗎,寶兒都睡了你還欺負他。”

     真是夠了。

    寶哥兒倒完全小豬一樣,只是不醒。

    鄭明珠放下寶哥兒,看他動了動,便伸手輕輕拍拍他,一般低聲問陳頤安:“先前你直對我擺手,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陳頤安笑道:“你想些什麼還不好猜麼,看你突然就一臉色變,自然是想到的極忌諱的東西,小蘇雖說是信得過的,與他無關的還是不說的好。”

     鄭明珠點頭:“我先前聽他說淑妃娘娘宮裡設小廚房,雖然是平常的事,可出動了沈大統領,就有點不尋常了。”

     沈容中大統領是聖上第一心腹愛臣,剛毅冷峻,聖上對他用言聽計從來形容都不為過,這一次由他親自安排淑妃宮中事宜,顯然是出過了什麼事。

    念及淑妃有了身孕快要臨盆,多半就是謀害龍子的事了。

    陳頤安問淑妃娘娘宮裡有沒有換過宮人,大約也是這樣的想法。

    只是鄭明珠聽了南安侯夫人軼事,又是南安侯夫人總進宮,並留宿宮中,外命婦留宿宮中是十分不尋常的事,這兩件不尋常的事一對照,鄭明珠突然就有了個大不敬的十分忌諱的想法,當即色變。

    鄭明珠輕聲說:“南安侯夫人也是傾國之貌,聖上……”

     當日聖上已經訓斥過靜妃,命她不要再與家人來往,可如今南安侯夫人竟常常留宿宮中,自然有點緣故,念及南安侯衛夫人的心狠手辣,淑妃宮中由大統領親自安排保護,鄭明珠覺得,雖然只是猜想,但未必荒唐。

    陳頤安並不動容,顯然他想的比鄭明珠更深一層,貴妃雖說仍是容貌的盛年,但年已三十許人,她自是深知自己的一切是基於什麼之上,如何甘於今後色衰愛弛的結局,南安侯衛夫人是其幼妹,才二十不到,既有傾國之貌,又正是一朵鮮花剛剛盈盈開放的時候,既有成熟的韻味,又有年輕的鮮嫩,看其在南安侯府的作為,這個女人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往上爬的機會。

    過了一會兒,陳頤安才道:“凡事涉及天子,就不可妄自揣測,你若是遇到她,心中留意便可。”

     窺探天子可不是小罪名,鄭明珠忙點頭應是,又笑著解釋:“蘇太醫在的時候,我倒是不是想說這個,雖說已經想到了,但我自然知道,這種揣測豈可隨意說出來?也就是在你跟前說一說罷了,那個時候我是想說,這一陣子,衛氏諸女可有恩典?”

     陳頤安笑道:“果然聰明了一點,也問的很在點子上,衛氏諸女並無恩典,靜妃的兄弟,衛夫人的同胞兄長卻是賞了一個遊騎將軍的官職。”

     越發像了。

    不過這個實在也只是猜測,鄭明珠便把這個放在一邊,不再說了,只是把家裡幾件瑣事,她覺得陳頤安應該知道的回給他知道,如今已經進入七月,外書房陸續收到了各地繳來的租子、利潤和紅利,陳頤安外書房的收入十分驚人,今年又添了唐家的紅利,六月中就繳來了約十萬兩白銀,鄭明珠都嚇一跳,唐家以前全年也就不過這樣的盈利罷了。

    今年這半年的一半就有這樣多了?

    陳頤安道:“唐家小姐頗為能幹,綢緞那件事做的很好,如今蜀錦聲勢差了許多,所以我把部分鹽引交給她運作了,現在看來,也是不錯的。”

     怪不得,鄭明珠釋然,鹽務一向是最來銀子的買賣,唐家的利潤自然就上去了,看來唐家上了太子的戰船,確是獲益良多。

    唐家蒸蒸日上,是鄭明珠最願意看到的事情。

    陳頤安便道:“說到這裡了,我正好跟你說一聲兒,唐家如今做的大了,進益多,和以往那般單打獨鬥的家族樣兒就行不通了。我預備安排一個組,參與進唐家的事務中去,班底在戶部裡頭挑,你在外書房替我挑幾個人來管這個組,尤其是要有兩個會做事的丫鬟,楊家是小姐當家,有女人來往方便些。”

     鄭明珠心中一跳,這是要扶持唐家做皇商的第一步了,她忙笑道:“大約什麼時候呢?大爺說個日子,我好安排。”

     陳頤安想了想:“八月吧,正好預備今年底的內庫司招標。”

     鄭明珠便說:“墨煙我還捨不得放出去,玲瓏這丫鬟你可記得?當初我就見她好,難得的是雖是丫鬟,卻有格局,她與忍冬成了親,不如叫他們兩口子來辦這件事,再在外書房挑兩個伶俐的小子,大爺說可好?”

     陳頤安道:“很妥當,就這麼辦吧。”

     鄭明珠原是預備留著玲瓏做自己院子的管事媳婦的,不過在她心中,唐家自然優先,加上身為外書房大頭目的忍冬,那又是陳頤安一手使出來的人,這樣的安排,於公於私都十分的妥帖。

    鄭明珠又笑道:“趕在唐家妹妹成親前辦了這事兒,倒也算是份厚禮了。”

     能成為皇商那就是有了官身,擺脫卑賤的商人身份,有朝廷支持,是無數商家的夢想,唐菱月自然歡喜。

    就是父親……九泉之下也會歡喜的吧。

    鄭明珠覺得眼中有一點發酸,忙眨眨眼掩飾過去了。

    陳頤安道:“日子訂在哪一天?”

     鄭明珠道:“還沒訂呢,四月才放的小定,後頭母親與姨母都回了南京,也沒空操持這事兒,我瞧著,說不得要到十月去了。”

     其實也沒什麼相干,唐家和衛家早走動起來,唐菱月更是與衛江俊連江浙都一起去過了,考察那邊的織坊,採購進貨,一個多月才回來。

    對商家來說,女孩子拋頭露面實在是平常的很。

    唐菱月從江浙回來,就來給鄭明珠請安,帶了兩個大木箱子的東西,綢緞首飾藥材乾貨,連金銀器皿,漆具瓷器,什麼都有,唐菱月如今越髮長高了,似乎比以前更俏麗些,神色從容,言談間別有一股自信之感。

    唐菱月說,過繼給唐白月之父的兒子唐東輝如今正在讀書,待過了十五歲便開始學著管理家族生意,等他長大了,能全面接手了,唐菱月就都交給他:“這是大伯父的產業,交給輝弟才是應該的。”

     鄭明珠很歡喜,也很放心,再無需要牽掛的事了。

    這些瑣事說到了後來,就該歇下了,陳頤安又想起來,吩咐道:“明日二弟要返回軍營了,你去公主府瞧瞧公主去吧。”

     “我知道了。”鄭明珠應下了。

    第二日果然去榮安堂伺候過陳夫人和眾位小姐之後,就坐車去了公主府。

    陳頤敏聽說鄭明珠要去公主府,立刻蹬蹬蹬的跑過來:“我也去。”

     又轉頭央求陳夫人:“母親,我也跟嫂嫂去。”

     這種事,陳夫人自是無可無不可,只說了兩句不許淘氣,要乖乖的聽嫂嫂的吩咐,就讓她們去了。

    公主府並不是新建的,原是前朝萬安公主的公主府,如今只是內務府收回來重新修葺過,因才新婚還沒過一月,依然大紅色彩幔掛著,連樹上也掛了許多。

    陳頤敏好奇的左右張望,鄭明珠一手牽著她的小胖手,配合著她的小短腿慢慢的走,陳頤敏說:“這就是公主府啊,其實和咱們家也差不多嘛,好多樹,沒有花。”

     鄭明珠失笑,大概在小朋友心裡,要有花才熱鬧,才像公主。

    鄭明珠笑道:“不過我聽說公主府有很多宮裡才有的點心,等會兒你可以吃一點。”

     陳頤敏立刻表示很期待。

    莊順公主得了通報,親自到門口迎鄭明珠,鄭明珠笑道:“原是來給公主請安的,倒累的公主下階,怎麼敢當。”

     莊順公主忙笑道:“嫂嫂太客氣了,以前您是表姐,如今又是嫂嫂,都是一家人,再親近不過了,可不要這樣客氣才好。”

     又拍拍陳頤敏的頭:“快給公主請安。”

    陳頤敏只在成親當日見過莊順公主,只覺得疑惑,怎麼那個時候的公主和現在的公主長的不一樣呢。

    因著成親當日新娘都是化妝化的沒人認識,連公主都不例外,是以陳頤敏疑惑半日,才期期艾艾請了個安。

    莊順公主笑著牽起她的手:“先前聽說嫂嫂和妹妹要來,特地吩咐廚房做了些宮裡常用的點心,妹妹正好嘗個新,回頭也給母親帶些去。”

     陳頤敏的圓眼睛刷的就亮了起來。

    鄭明珠揉揉她的頭髮,只管放她在一邊盤著腿坐著吃果子,自己和莊順公主說些家常話,鄭明珠其實也擔心陳頤青這愣頭青做出些蠢事來。

    此時見莊順公主容顏恬淡,言語柔和,並沒有表露出絲毫不滿來,總算放心了一點點,聽公主說:“自是好的,自己的公主府,身邊都是從小兒伺候的嬤嬤丫鬟,駙馬也知道尊重,就是駙馬身邊兒的人也都是我的嬤嬤親自管教的,能有什麼不好?嫂子這樣愛護我,實在叫人動容,我原想著今兒駙馬回了軍營,我就去給母親請安呢,偏嫂子先來的,果然是比我周到,今後還要嫂子多扶持才是。”

     鄭明珠笑道:“公主也說了,如今是一家子了,何用這些客氣?公主是新媳婦,頭一回當家,難免有些生疏,我過來瞧一瞧,見公主府井井有條,公主又是好的,也就放心了,回頭好給母親回話,別的也罷了,只要公主在咱們家不委屈,也就是咱們家的福氣了。也就一條,二叔進了軍營,難免比別的差使嚴些個,回家的日子倒有限些。”

     莊順公主笑道:“這才是正理,越發要嚴些才有出息,就是我,也是情願的,橫豎一旬就要回來一回呢,也並不要緊。跟嫂子說句心裡話,雖說他是駙馬,可到底我母親位分低,我也並不是父皇愛女,空有這個公主名頭罷了,對他能有什麼助益?無非就是今後若有了兒子,求了父皇,賞一個爵位罷了。倒是他若是在軍營裡出息了,比什麼都強呢。”

     鄭明珠深以為然,見莊順公主這樣明白,眼光深遠,自己的地位身份擺的極正,實在沒有什麼可擔心的,說話就越發輕鬆起來。

    莊順公主對鄭明珠態度謙遜,對陳頤敏又隨和,親自牽了陳頤敏的手帶她去廚房挑點心,看點心模子之類,還對鄭明珠笑道:“嫂嫂坐著吧,廚房裡那地方,可別弄髒了嫂嫂這件豐雲紗的衫兒,怪可惜的。”

     片刻後陳頤敏跑回來,興奮的臉紅撲撲的,身後丫鬟捧了好幾個點心盒子不說,還有好些模子器具,撲到鄭明珠身上:“嫂嫂,都是公主給我的,咱們回家做新點心吃。”

     莊順公主用羨慕的語氣說:“我還第一回見到姑嫂感情這樣好的,有這樣好的嫂嫂,還真是我的福氣。”

     鄭明珠猛然便覺得,這莊順公主其實也只有十六歲呀,在宮中那種壓抑的地方,不受寵的母親,不受寵的公主,跋扈厲害的貴妃,舉目全是滿身心眼的人,或許她這羨慕是真的,羨慕無憂無慮,有好吃的就滿心歡喜的,能長的胖乎乎的陳頤敏。
濯濯如春月柳

    在公主府呆了一個多時辰,最歡喜的是陳頤敏,回府的一路上,陳頤敏都在扳著胖胖的手指頭算她今天的收穫,多少沒見過的點心,什麼樣的點心模子,糖模子,一件件數給鄭明珠聽,聽得鄭明珠忍俊不禁,陳頤敏的眼睛亮閃閃:“嫂嫂你沒看見,公主可好玩兒了,她後面的園子裡頭在建一個好大的暖房,她說今後要種好多東西,葡萄架子也搭起來了,旁邊就是草莓,旁邊的石壁底下全部是種的小莓果,藤蔓的,爬得可快了,她跟我說,明年熟了就叫我來摘!園子中間的花圃也平出來了,公主說她會做花露,我說我有很好的玫瑰花種子,可以送給她種,今後分我一點花做玫瑰餅就行了,她說如果能給她找到別的好種子,還可以送我玫瑰花露!”

    聽小胖丫頭認真的盤算她的划算的買賣,鄭明珠幾乎可以想像公主蹲在陳頤敏跟前,嚴肅認真的和她做著交易,不由的有一種歲月靜好之感,或許這就是公主想要的生活,自己的公主府,每天在一個花團錦簇,滿是花香果香的園子裡消磨時光,品茶看書,偶爾來一個小小的胖乎乎的客人,在花間果樹下大呼小叫,或許過個幾年,就是她自己的胖乎乎的小女兒或是小兒子,在她的園子裡跑來跑去,偶爾停下來吃一個點心。

    這樣的生活,其實誰是駙馬是最不要緊的,只要婆家懂規矩,夠尊重就足夠了,是以她現在容顏恬淡,舉止溫和,淡淡的,對誰也不熱絡,卻也不得罪。

    不過這也得是公主啊,換了別的媳婦,光是另府居住就是罪名了。

    鄭明珠笑道:“公主也是你的嫂嫂,是二嫂,那你今後是不是要喜歡二嫂,不喜歡我了?”

     陳頤敏斷然否認:“不!我只喜歡嫂嫂,二嫂嘛……等她分給我花露了再說!”

     鄭明珠忍不住哈哈的笑,這小傢伙太有趣了。

    進了九月,天氣涼爽起來,帝都裡的各種應酬就更多了起來,詩會、花會之類都辦的花團錦簇,尤其是因著陳夫人還在母孝裡,並不怎麼走動,許多人家的應酬就要鄭明珠去了,自然也就忙起來。

    寶哥兒半歲了,勉強能坐得起來了,可到底還小,出去也不能帶上,鄭明珠簡直不想離開他,偏寶哥兒沒什麼感覺,不 管爹爹還是娘親出門,都只抬頭看一看,笑一笑,回家來了,叫他,他就又抬頭來看,咧嘴笑一笑招招手,只顧低頭玩自己手裡的東西。

    或是個盒子,或是只玉環,或是只木頭雕的大青蛙,寶哥兒手裡常常會出現許多奇奇怪怪來歷不明的東西,都是姑母們給的,寶哥兒本就是家裡的寶貝,長的又討喜,又不愛哭只愛笑,幾位小姐都喜歡來和他玩,這甘蘭院倒成了小姐們聚集之地了。

    這一天,又是敦敏郡王四十壽辰,鄭明珠須得去拜壽,衣服首飾收拾利落了之後,鄭明珠坐到炕邊笑道:“寶哥兒,和娘道個別。”

     寶哥兒正坐在炕上和陳頤敏玩一套七個布娃娃,也不知哪裡來的,都圓滾滾的白身子,黑黑大大的圓耳朵,眼睛超大兩個黑圈,此時聽他娘叫他,就丟下布娃娃往他娘那邊爬過去,抓住她的袖子就往她身上爬,陳頤敏忙抱住他的身子說:“嫂嫂才換了衣服,你不要給她弄皺了,來親一個。”

     寶哥兒果然啵的在鄭明珠臉上親了一口,寶哥兒學的很快,現在已經很會親人而且不會弄的人一臉口水了。

    鄭明珠也笑著在寶哥兒臉上親一口,回頭又親一下陳頤敏,笑道:“你們在家裡玩,我出去了。”

     兩個小胖墩一模一樣的揮揮手。

    敦敏郡王世子妃與鄭明珠也是熟識的,她與林氏是手帕交,閨中就是密友,此時見了鄭明珠也是很親近,笑道:“表妹來的倒早,你嫂子也來了,正在後頭黃桃園子裡坐著,那邊開了幾盆墨菊,養了四五年才開的。”

     鄭明珠笑道:“我先去給舅舅拜壽,給舅媽請安吧。”

     敦敏郡王是先皇的親弟弟的嫡子,算起來也是聖上親近的堂兄弟了,襲了郡王爵,鄭明珠也都稱舅舅。

    世子妃便吩咐人陪了鄭明珠進去,待行了理,就送去黃桃園。

    敦敏郡王府這一日自是熱鬧非凡,在去黃桃園的路上,鄭明珠和四五個大群丫鬟簇擁著的夫人奶奶們撞了個對臉,當先那位夫人二十左右的年紀,容貌絕色,水盈盈的大眼睛,嫣紅的櫻桃小嘴,肌膚欺霜賽雪,穿的極為華麗,大紅的撒金緞通袖,杏黃色纏枝花裙子,發間一隻薄如蟬翼的白玉蝴蝶,嵌的兩顆紅寶石都有拇指大小。

    鄭明珠覺得乍一看有點眼熟,卻又的確不認識,對方裡頭只有一位夫人鄭明珠知道是誰,不過也只是點頭之交,也沒有什麼介紹的情分,鄭明珠便只笑了笑,點了點頭,便接著往前走。

    身後微風送來斷斷續續的片言隻字:“……陳家的……縣主……”

     “……聽說……”

     到底聽說了什麼,卻是一個字也沒聽見。

    鄭明珠看了青果一眼,青果心領神會,湊上來輕聲說:“南安侯夫人。”

     哎喲,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啊,怪道看著覺得有點眼熟,是和靜妃的模樣兒有些像,只不過靜妃氣質溫婉,美如春花,這一位南安侯夫人卻是青春嬌豔,美如秋日。

    她們家倒真的是靜妃一脈出美人呢。

    鄭明珠便跟青果說:“你想個法子跟著聽聽這位南安侯夫人說什麼呢。”

     青果應了,鄭明珠見她毫不猶豫朝著一條小路走去,三兩步就不見了蹤影,不由感慨,這陳頤安使出來的人真是一套一套的本事,這青果在哪一家似乎都有相熟的下人,都能聽到外人聽不到的消息,打探到稀奇古怪的八卦,瞧,連路都很熟悉。

    鄭明珠自己往黃桃園走去,林氏正與人說話,見了她就笑著過來,手裡還牽著琪哥兒。

    琪哥兒長的秀氣,乖巧的叫了一聲:“姑母好。”就探頭去看鄭明珠的身後,失望的說:“弟弟呢,弟弟怎麼沒來?”

    因鄭家如今還只有琪哥兒這一個小孩子,他最小,所以特別稀罕寶哥兒,一口一個弟弟,圍著寶哥兒又是抱又是摸,因寶哥兒脾氣好,琪哥兒沒輕沒重他也不會哭,最多咬他一口,因還沒什麼牙,反正也不疼。

    是以琪哥兒特別喜歡寶哥兒。

    鄭明珠笑道:“寶哥兒還小,不能總出來,你明兒去我們家看他好不好?”

     琪哥兒忙忙的點頭:“嗯嗯,我明天就來。”

     鄭明珠笑,接過翡翠手裡的盒子,打開來遞到琪哥兒跟前:“這是你五姑姑給你的。”

     一股桃子的甜香果香撲面而來,一盒粉紅色的圓圓的軟軟如雲朵般的糖,陳頤敏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真是應有盡有,這糖如雲朵一樣棉軟而彈,吃進嘴裡很快就融化掉,上一回做了些杏子味的,這一回小蘇太醫送了兩回大桃子,就有了桃子味的了。

    琪哥兒是鄭明珠的侄兒,陳頤敏愛屋及烏,偶爾也會給琪哥兒東西吃。

    琪哥兒歡呼一聲,剛要接,卻抬頭看了看林氏,見林氏笑著點頭,才雙手接過來,規規矩矩的說:“謝謝姑母,也請姑母代我謝謝五姑姑。”

     林氏笑道:“還有呢?”

     琪哥兒歪著頭想了半天,又打開身上帶的小小的荷包翻了翻,對鄭明珠說:“我沒有帶什麼東西,待我回去了,再打發人送謝禮來吧。”

    這可愛童稚的動作和大人般的說話,配在一起簡直可愛的要命,鄭明珠笑著揉揉他的臉:“這是送給琪哥兒吃的,不用什麼謝禮。”

     林氏吩咐奶媽子:“帶哥兒和少爺們玩去,這糖也都拿去。”

     琪哥兒忙說:“娘替我收著糖,回家再給我。”

     林氏笑道:“既得了好東西,自然要分給朋友們也嚐嚐對不對?”

     到底這不是外頭買得到的,十分稀罕,又對小朋友的胃口,琪哥兒就一臉不情願,鄭明珠便打圓場:“明日姑母得了葡萄,再請五姑姑做了給琪哥兒送來好不好?”

     琪哥兒想了想,終於很勉強的點頭答應了。

    林氏見他跑著去跟別府的哥兒們玩了,才攜了鄭明珠的手一起去一邊的石桌子旁坐下來,鄭明珠問了爹爹和哥哥好,又問了家裡的弟弟妹妹們好,林氏說她去看了鄭明艷,她如今在家裡越發菩薩似的被供著呢,看起來再沒有不放心的。

    正說著,就見青果笑嘻嘻的走過來,剛想說話,才看見一邊的林氏,就忙收住了。

    林氏何等人物,一見就知道她們主僕有勾當,笑道:“鬼鬼祟祟的,又不知在做什麼,誰稀罕聽呢。”

    說著就要起身走,鄭明珠忙拉住她笑道:“也沒什麼要緊事,大概是我疑神疑鬼吧,就吩咐這丫頭去打聽了一下南安侯夫人。”

     “她啊。”林氏語氣頓時就不屑起來:“小小年紀就肯孝期成親做填房,也是個不知廉恥的,不過也說不得,她們家能在貴妃晉位後就扶正貴妃生母,以妾為妻,又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呢?”

     鄭明珠笑道:“我剛與這位南安侯夫人走了個對臉兒,真是個好絕色的美人,南安侯只怕也不全為著奉承貴妃呢。”

    林氏卻笑道:“你年輕,大約還沒見過南安侯吧?說起來南安侯也是望三十的人了,早年就是名動帝都的人物,大公主曾引“濯濯如春月柳”讚歎於他,且不止一次在我表姐跟前說過想要嫁他呢,當初貞順皇后還在世,只是不肯鬆口,大公主才沒有嫁成。前兒在大公主府倒又見過一面,沒想到如今年紀稍長,這南安侯倒是越發比早年風姿更秀了。”

     言下之意,南安侯衛夫人肯做填房,竟是因著好美色?絕色美男子和絕色美人的一見鍾情?

    不過鄭明珠不服氣,南安侯再如春月柳,難道能比陳頤安還長的好不成?

    不過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鄭明珠就問青果:“聽到些什麼?舅太太這裡,跟在我跟前是一樣的,你只管說。”

     青果便回道:“奴婢聽說,南安侯夫人這些日子,都在打聽少夫人的事。”

     這些日子……都?

    鄭明珠問:“都打聽我什麼?又打聽到些什麼?你可知道?”

     青果道:“奴婢已經放出信兒去了,這一兩日想必就能知道些兒,只就這一會子我聽到的,似乎南安侯夫人對咱們家後院裡的事特別有興趣。”

     鄭明珠不由的就抖了一下,剛剛才聽到這位南安侯夫人好美色寧做填房的八卦,這會子青果這樣一說,她不由得就想到一個詭異的理由了。

    難道南安侯夫人有南安侯這美大叔在手還不滿足,竟然看上了陳頤安?

    鄭明珠只覺得有股什麼陰風吹過似的不舒服,汗毛都豎起來,陳頤安毫無疑問是個難得的美男子,自己見他的第一眼就被他迷住了,那一種他一進屋,就連燭火都要跳一跳,亮一亮的感覺鄭明珠現在還記憶猶新。

    她可不能讓陳頤安遭了南安侯夫人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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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計

    鄭明珠頓時對這個這才第一回見面的南安侯夫人起了深刻的戒心,吩咐青果:“務必事無鉅細打聽清楚,莫名其妙的她對咱們家的事做什麼這樣有興趣?”

     青果見這樣的吩咐,當然不敢大意,立時應著去了。

    林氏在一邊笑道:“雖說是蹊蹺些,倒也不用這樣如臨大敵,你在家裡坐著,她能怎麼樣呢,難道還上門來不成?就算在外頭,你只管不理她,離的遠遠的就好,她又能拿你做什麼,不過你那個炮仗脾氣,別叫她撩撥了就是了。”

    鄭明珠不服氣:“我有什麼脾氣,我脾氣最好了,又溫柔又和順,我們家大爺總說我好呢!”

     林氏掩嘴笑:“是,比起你家大爺來,倒是好的。”

     鄭明珠嘟了嘟嘴,又笑起來。

    說是這樣說,因不清楚她到底想要做什麼,鄭明珠依然是覺得需小心這個女人,這一日酒宴的時候,鄭明珠特別注意有沒有小丫頭故意來碰自己,那種老掉牙的把戲有時候還是挺有用的,真灑了什麼在身上,說什麼也得去換衣服啊。

    在別人家家裡,丫鬟引你去哪裡你就得去哪裡,還真得小心不可。

    石榴依然是默不作聲,可是有她在鄭明珠身後立著,實在叫人放心不少。

    敦敏郡王府的酒宴,每一位夫人身後都有一個王府的丫鬟服侍,布菜換碗倒酒等等,吃到第三道主菜,上來的是蟹黃魚翅,就有一個丫鬟從後頭過來,對鄭明珠身後的丫鬟說:“東府里大奶奶叫你過去問句話兒,我來替你當一會子差,可記得早些回來。”

     鄭明珠並不回頭,依然拿著一個小小的蓮花酒杯,傾身與莊慧公主說話。身後那丫鬟又笑著對石榴說:“少夫人這裡有我服侍,姐姐下去歇歇吧,外頭有單給姐姐們擺的桌子,雖和這裡不能比,到也還不錯的。”

     石榴如石頭一樣沉默,動也不動。

    鄭明珠微微笑了笑,這樣的酒席她也安排過,來賓多了,丫鬟們不能都認得,不過是見了年長的叫夫人太太,見了年輕的叫奶奶罷了,臨時替崗的就更不可能認得跟前這位服侍的人的身份了。

    此時一句少夫人,鄭明珠心中已經有了分數。

    想必石榴心中也有分數,那丫鬟又勸了一回,石榴依然當沒聽到,只是沉默的站在鄭明珠身後,鄭明珠心中滿意的不行,不過這丫鬟名字取錯了,就不該叫石榴這麼鮮嫩的名字,叫石頭才好呢。

    回頭要叫陳頤安賞她。

    莊慧公主渾然不覺,只是笑著與鄭明珠聊天,莊慧公主是皇后所出,又本朝大公主,佔著嫡和長字,身份尊貴,自然比別的公主更多倨傲。

    不過鄭明珠別的不敢說,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本事是有的,在她著意結交宗室的策略下,連莊慧公主也跟她親親熱熱,一口一個表妹。

    鄭明珠今兒特意跟她坐在一起,就是存了心要打聽一下南安侯夫人的,既然是情敵,想必了解要比其他人多些。

    而作為公主,又要比別的人更少許多忌諱,越發沒有她不敢說的。

    鄭明珠話題還沒引過去呢,旁邊布菜那丫頭素手已經伸過來,執著一隻白瓷描顏色牡丹酒壺,腕間光芒一閃,鄭明珠見到一隻赤金絞絲鐲子,接口的地方嵌著一顆小小紅寶石,雖在鄭明珠眼中算不得貴重,但也不是一個丫鬟能帶的。

    那酒壺毫不猶豫的就往沒有杯子的地方倒,身後閃電般伸過來一隻手,抓住了這丫鬟的手,快的鄭明珠完全沒看見,石榴終於開了金口:“看準了倒。”

    真是太有範兒了!

    鄭明珠對陳頤安挑人的本事佩服的五體投地。

    那丫鬟訕訕的笑了笑,只得收回手,繼續伺候。

    鄭明珠毫不在乎,繼續和莊慧公主說話。

    果然,提到'情敵'、尤其是已經修成正果的南安侯夫人,莊慧公主的話越發多了,態度更是鄙夷:“表妹不知道,這位侯夫人可和別的人不一樣,像表妹這樣正經的人只怕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人,當初還是姑娘小姐,住在南安侯府就一天兩三遍的往書房走,後來做了侯夫人,越發不得了,侯府的老夫人都見不得,再不在府裡住了。”

     這倒說得鄭明珠好奇起來,這位侯夫人有什麼新鮮招數呢?竟能逼得侯府的老夫人不肯在侯府住了,這倒不容易,想自己家那位老夫人,鄭明珠就笑道:“這是什麼緣故?倒是奇了。”

     莊慧公主臉上就露出了又詭異又曖昧的表情來,頗有幾分欲言又止,鄭明珠推她一下:“跟我還裝什麼,快點告訴我。”

     她不信莊慧公主不說,南安侯夫人有什麼醜事,莊慧公主肯定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呢,這會子不過是拿喬作勢,以增強震撼力吧。

    莊慧公主果然就笑了,鬼鬼祟祟的抱住鄭明珠的胳膊,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鄭明珠手一抖,她臉上也露出了那種又詭異又曖昧的表情來了。

    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鄭明珠好半晌才順過氣來,問莊慧公主:“真的?”

     莊慧公主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完全就是我知道你會嚇壞掉的樣子,得意的說:“可不是,絕對真。”

     鄭明珠表示懷疑,這樣私密的事,身為情敵怎麼能知道?

    莊慧公主見她不信,頓時惱了,又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鄭明珠又結巴了:“你……你,真的?”

     莊慧公主又甜蜜又得意的表情,帶著威脅的語氣也軟軟的:“咱們自己姐妹我才說的,你不能說給別人知道。”

     這個責任也太重大了,鄭明珠才不干呢,望著莊慧公主似笑非笑的說:“就我一個人知道?我可不背黑鍋,不過你知道我的,我自然是不會說的。”

     不過陳頤安例外,鄭明珠在心中悄悄的說。

    只是她懷疑其實莊慧公主是炫耀居多,果然莊慧公主笑笑道:“罷了,我知道你其實嘴緊的,是以才不怕告訴你,不過就算有人知道了,又有什麼要緊,我怕什麼呢?”

     她當然不怕,當今聖上的嫡長公主,只要不謀反,是真沒什麼可怕的。

    話題漸漸歪掉了,不過鄭明珠已經聽到不少內容,頗感滿意,並不介意歪掉,倒是後面那丫鬟,再接再厲,還在努力當中。

    沒過多久,一勺湯又差點倒在了鄭明珠的裙子上,然後又是換茶的時候差點沒拿穩,被石榴接住了,後來這丫鬟急了,一個沒站穩,就撲到了桌子邊上,把一整碗滾燙的丸子朝鄭明珠身上倒過去。

    石榴穩穩噹噹的把這碗丸子接在手裡,一滴湯都沒有撒出來,然後捧在手上問那丫鬟:“你站穩了嗎?若是還要摔我就先拿著不放下了。 ”

     那丫鬟也依然只得訕訕的,不敢說什麼。

    不過這丫鬟動靜如此之大,不僅莊慧公主轉頭看了兩眼,旁邊的幾位熟識的夫人奶奶也都回頭來看,莊慧公主道:“七叔父這府裡怎麼回事,怎麼用些著三不著兩的丫鬟來這邊桌子上伺候,表妹也就罷了,到底自家人,要是碰到別的夫人小姐,還不打死她!”

     坐在對面的林氏詢問的眼神看過來,鄭明珠給她交換了個眼色,林氏微微一笑,點點頭,回頭吩咐丫鬟去了。

    鄭明珠笑道:“可不是,這樣的丫鬟,若是在我們家裡,早打一頓發去掃地燒火了,怎麼舅舅府裡倒是這等寬厚。”

     那丫鬟臉色煞白,想不通為什麼這麼簡單一個差使,自己竟然辦不了,這位少夫人身後這個丫鬟,怎麼每次都剛剛好擋住自己呢。

    莊慧公主當然是渾不在意,此時熱菜已經上到了第九道,絕大部分貴婦人都已經不再動箸,莊慧公主也命換了香茶,漱了口,接著先前的話題:“你上回跟我說云南那邊流進來一批白玉,質地最好,我就留了心,果然有些好的,進了一盒給嫂嫂,又叫尚宮局做了一朵白玉鬢花,說起來,真要這樣的好玉才做得出,每一片花瓣都打磨得蟬翼一般,能透出光來,一朵花二十八片花瓣,花蕊是黃水晶的,昨兒才得,我預備留著父皇的萬壽節用。”

     鄭明珠會意,萬壽節自是內外命婦都要進宮朝賀的,又是喜事,自然是人人都要衣著鮮亮,首飾華麗的,莊慧公主是安心要出彩了,便笑著捧場道:“到時候我要開個眼界了,既然用這朵花,巧的很,我那邊剛收了一套黃水晶的耳墜子,也是花樣子的,想來正好配得過,回頭我打發人給表姐送去。”

     莊慧公主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表妹的眼光我是信得過的,表妹肯收的東西都是好的,說起來,黃水晶雖不怎麼貴重,好的卻也不好找,又要工匠手藝好,我前兒見了幾副都不滿意呢。”

     鄭明珠遠遠的瞧見敦敏郡王的世子妃走了過來,嘴裡漫不經心的說:“這是南京送來給我婆婆的,我看了半日,只瞧上這一件。”

     莊慧公主越發歡喜,鄭明珠回頭吩咐道:“我這裡也不吃了,石榴你去外頭花廳裡吃了再來吧。”

     石榴雖不解鄭明珠的意思,但既然是鄭明珠吩咐的,還是立時就領命去了。

    那丫鬟大喜,身邊這礙手礙腳的丫頭總算肯走了,這一下總得成功了吧,果然,很快,第十道熱菜上來,是一道甜羹,每位跟前放一隻厚白瓷海棠花盅,這丫鬟偏要伸手去拿,然後手又抖了,成功的把一勺桃子水晶羹澆到了鄭明珠的裙子上。

    連莊慧公主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都覺著好笑了:“這丫鬟,倒是一門心思要往你身上倒東西呢。瞧這笨的。”

     鄭明珠失笑,對莊慧公主道:“可不是,我還第一回見著這樣笨的。”

    那丫鬟忙慌慌張張的拿帕子擦鄭明珠的裙子,口裡連珠炮似的賠罪:“都是奴婢不小心,弄髒了少夫人的衣服,少夫人恕罪,奴婢這就領少夫人換去。”

     鄭明珠心想,這番話這丫鬟不知道含在嘴裡多久了,這會子總算成功的說出來了,也真難為她。

    鄭明珠就笑道:“好,你帶我去換吧,先把我的丫鬟叫來,應該有帶著我的衣服。”

     那丫鬟忙道:“這兒人多,叫各位夫人看著不像,奴婢這就打發人去尋少夫人的丫鬟,少夫人只管隨我去換了,她們從前廳過去也近,差不多兒前後腳的事。”

     鄭明珠就含笑道:“也罷,我先隨你去。”

    於是站起來給旁邊坐著的夫人們告了罪,便隨著那丫鬟走。

    那丫鬟時候耽誤的不少了,此時越發心急,忙忙的往前走,三拐兩拐的,鄭明珠差點跟不上,眼看是越走越偏僻了,鄭明珠站定了,疑惑的說:“這是往哪走?”

     那丫鬟一邊東張西望的在尋人的樣子,一邊頭也不回的賠笑道:“咱們府里特把預備給夫人奶奶們換衣服的地方定在遠一點的櫻桃園,也是免得有人誤闖的意思,是以這邊沒什麼人,看起來清淨些。”

     鄭明珠笑,身後敦敏郡王世子妃的聲音幽幽響起:“櫻桃園?這裡是去櫻桃園麼,怎麼我只知道這條路過去只有一個苗圃了呢?”

     那丫鬟大驚,霍的轉頭過來,見敦敏郡王世子妃帶了幾個丫鬟,幾個婆子,正站在鄭明珠身後,一臉寒霜。

    頓時腿都嚇軟了。
選擇

    那丫鬟結結巴巴的說:“啊,對,對,是我走錯了,虧得世子妃教導,奴婢少在府裡走動,又一時昏了頭,竟連櫻桃園都找不著了,這路是不對,少夫人恕罪,奴婢重新帶路吧。”

     鄭明珠哪裡會跟一個丫鬟說什麼,只微笑著對敦敏郡王世子妃道:“還真是虧得表嫂來了,我又沒人跟著,眼看就要跟著進去了,幸而表嫂說破,不然也不知道苗圃那裡有什麼呢。”

     這句話意思很明白,世子妃哪裡有不懂的,立時吩咐身邊的婆子:“立即去苗圃查看,不管誰在那裡都回來回我。”

     那婆子立時就去了。

    世子妃打量了那丫鬟兩眼:“這個奴才我看著挺眼熟的,是誰院子裡的?”

     世子妃身邊的一個丫鬟,看穿著打扮是個大丫鬟的樣子,立時說:“世子妃忘了?這是東府里二奶奶身邊的丫鬟喜鵲,前兒二奶奶打發過來給世子妃送過一回簪子。”

    那丫鬟喜鵲臉色煞白,戴著鐲子的那隻手直往後藏。

    世子妃冷笑道:“我說是誰,原來是東府的丫鬟,這倒奇了,東府裡的丫鬟怎麼跑到咱們府裡來當差了?還引著咱們家的貴客亂走,若是出了事,倒是咱們家的錯了……”

     說著一聲斷喝:“把她的那隻手給我拉起來!”

     兩個婆子立時上前,那隻手上帶著的金光閃閃的鐲子被拉了出來,世子妃道:“這也是奴才能有的東西?膽子倒是不小,連主子的東西也敢偷!”

     那丫鬟喜鵲忙跪下道:“世子妃明鑑,奴婢不敢,這不是偷的,是主子賞的!”

     “哪個主子這樣大方,賞這樣貴重物件?你們家二奶奶不成?我倒不信,她可不是肯賞這樣鐲子給奴才的,顯見的是在說謊了,來人,傳婆子拿繩子鞭子進來,把這冒犯貴客,慣會撒謊,眼裡沒主子的混 賬奴才給我打爛了!”世子妃怒不可遏。

    喜鵲嚇的半死,連連磕頭求饒:“世子妃饒命世子妃饒命啊,奴婢真的不是偷的,真不是,少夫人饒命啊。”

     世子妃自然不予理睬,只看著婆子把她捆了起來。

    如今武安侯父子的寵幸誰不知道?不僅得當今帝心,還是太子妃依靠的舅父,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就是父王,平日里見了武安侯也是客客氣氣的,如今自己家做壽這樣的大喜事,東府裡那些見識短淺的蠢婦人,不知道勾結了誰,打發了丫鬟來暗算武安侯少夫人,卻又做的粗疏,被人 一眼識破,請了自己來解決。

    眼見得這位少夫人不幾日就是武安侯世子夫人了,又是縣主,與一眾公主縣主都交好,當初宮裡貴妃如何勢大跋扈,她也敢硬仗腰子,在自己府裡有人這樣明晃晃的要算計她,她如何肯罷休,吃這個暗虧呢?

    世子妃又道:“去請東府的二奶奶和大太太來,這丫鬟是她們東府的丫鬟,總要叫她們問一問才是。”

     回頭對靜靜站在一邊的鄭明珠笑道:“表妹不如移駕到前面寶竹園去坐一坐,那邊僻靜,如今正好空著,也好問話。”

     這種事誰知道是誰的貓膩呢,找個僻靜的院子審一審,免得驚動了人,也就免得有妨礙。

    鄭明珠遠遠見石榴和青果一起急急的趕了過來,便笑道:“我就不去問話了,表嫂問準了只管打發個人來說一聲兒叫我知道就是了,時辰也不早了,我還是先告辭了吧。”

     世子妃有點拿不准鄭明珠的意思,試探的說:“雖說是咱們府的丫鬟,理應給表妹一個交代,不過表妹親自問一問,清楚些,豈不更便宜?”

     鄭明珠道:“表嫂審過了一樣,說起來,表嫂與我嫂子也是極好的,我自是信得過的。”

     又輕輕拍一拍世子妃的胳膊:“我只管聽好信兒就是了。”

     說著石榴和青果已經趕到,鄭明珠掃了她們一眼,兩人都默不作聲,隨著鄭明珠走了。

    世子妃見鄭明珠裊裊婷婷的背影,還真有點摸不著頭腦,這位表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這種事情,明擺著是有人要算計她,誰肯不問清楚呢?

    偏她這樣不在意,倒真是奇怪的很。

    不過在自己府裡出了這樣的事,無論如何是要搞明白的,一個丫鬟能有什麼能耐,一頓鞭子下去,頓時就什麼都抖落出來了。

    聽到南安侯夫人幾個字,世子妃心中一震,東府裡什麼時候和南安侯夫人攪上了關係?敦敏郡王府因第一代敏王爺只是前朝庶出皇子,母親位分不高,只獲封郡王,但敦敏郡王因在先帝奪嫡之時站對了隊伍,先帝登基後即頒旨世子平級襲爵,並沒有如慣例般降級,等於是酬以王位了。

    只到了當今,獲封太子並登基都是相對的風平浪靜,其後的政事軍事都井井有條,敦敏郡王府再無大功,如今,敦敏郡王年事已高,一時間,平級承爵還是降級承爵,幾乎就成了敦敏郡王和世子爺的心病了。

    在這樣的時候,東府去和南安侯夫人攪在一起,到底有何居心?不管怎麼說,東府大老爺是敦敏郡王的同胞兄弟,在外頭看起來,就是一體的。

    這樣大事,世子妃也不敢自專,到了晚間,人客散完了,世子妃就打發自己身邊的通房丫鬟:“去外頭書房問一聲兒,若是世子爺這會子不忙了,請世子爺進來,我有要緊的話說。”

     不到片刻,敦敏郡王世子就走了進來,世子妃打發走了丫鬟們,方把今兒的事細細的說給世子聽。

    世子爺聽了,沉思半晌,嘆口氣:“也不知這話是她自己說的,還是得了陳頤安的吩咐,若是她自己處置,那武安侯府這位少夫人倒真不可小覷。”

     世子妃親手倒了熱茶來雙手遞過去,世子爺接了茶,又順手拉住她的手,叫她坐到身邊:“她既暗示她嫂子去請你,自然是心中有數的很,知道出手的是衛氏夫人,她有一百種方法破掉這種手段,卻偏偏要讓那丫鬟得逞,引了她去林子邊上,無非就是要你親眼看見,要你親自審丫鬟,要扯出南安侯夫人,也讓敦敏郡王府介入到這件事上來。”

     世子妃點頭:“是的,若是她自己叫破出來,無非就是丫鬟失手把東西倒在她身上,咱們只需要處置丫鬟即可,與南安侯夫人無關了。”

     說著掩嘴一笑:“這位少夫人倒是個不怕事的,硬挺著腰就是要與靜妃娘娘對著干呢。”

     世子道:“這豈止是南安侯夫人,這還把咱們家也架上火裡烤呢,你想想,若是她與你一起去審丫鬟,那對住的就是個丫鬟,丫鬟說什麼她就聽什麼,衛氏夫人買通丫鬟,在咱們家行事,咱們家也是被利用的,說到底無非就是下人叛主罷了,和咱們有什麼相干?可如今她明明知道是誰,卻叫你審,這就不一樣了,要給她交代的,就變成咱們王府了。你剛才說了,她特意說這是你叫破的,這話細思,很有深意啊。”

    世子妃還不大明白:“為什麼不一樣?有什麼深意?”

     世子嘆氣道:“是你叫破的,就是你壞了南安侯夫人的事,先就得罪了南安侯夫人一遭了。如今又是你審出來是南安侯夫人動的手腳,你要不要跟武安侯少夫人說?說了,就是越發得罪衛氏夫人,不說,是得罪武安侯夫人,這是她給你出了一道題呢,站在南安侯夫人一邊還是站在武安侯一邊?或者更準確的說,敦敏郡王府是選太子還是選七皇子?夫人,有時候一件小事,也可能就是一件性命攸關的大事呢。且咱們還沒選呢,她先就叫你得罪了南安侯夫人了。”

     世子妃這才明白過來,回味了半天才說:“這位少夫人年紀不大,心思竟然這樣深沉?她嫂子以前還只說她糊塗……真沒想到。”

     感嘆完了,世子妃才說:“那這事兒要怎麼處置呢?”

     世子站起來:“這會子你問我?今兒你先睡吧,我去書房與父親商議。”

     這邊敦敏郡王府覺得十分的無妄之災,武安侯府的甘蘭院裡,鄭明珠抱著寶哥兒,也正在跟陳頤安說話:“你吩咐我的事,我都給你辦妥了。”

     陳頤安笑道: “我知道你唬人的功夫一流,想必是辦妥有餘的。”

     鄭明珠也笑著道:“我那位表嫂一頭霧水,不知道我為什麼居然這樣輕輕放過,全交給她來辦,我跟她說,我是信得過她的。”

     鄭明珠深諳裝模作樣的技巧,越是說話雲遮霧罩,越是容易唬住人,輕輕巧巧就把敦敏郡王府的世子妃給唬住了。

    先前鄭明珠打發青果去查事兒,顯然青果是去回了陳頤安的,陳頤安就打發了一個小丫頭子給她遞了個紙條。

    紙條上的意思很簡單,鄭明珠其實不是很能明白,但並不耽誤鄭明珠相信陳頤安,並保質保量完成了陳頤安吩咐的事兒。

    她知道陳頤安會打發人給她遞個條子,顯然是臨時起意,看到一個機會,來不及跟她解釋,只是先吩咐她辦了。

    鄭明珠當然是信任陳頤安的,陳頤安在抓住機會利用機會這方面常常有匪夷所思又令人拍案叫絕的手段,往往是看起來毫無關係的兩件事,陳頤安也能信手拈來稍一糅合,就能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而鄭明珠又剛好很會辦這種事。

    陳頤安聽她說完了那邊的事,才笑著把這件事解釋了一下,因是涉及朝堂政治,陳頤安也不過就略說了兩句,並沒有細說。

    鄭明珠也不追問,只是說:“別的也罷了,那是你們爺們的事兒,我也不管,就是那苗圃裡頭會是誰,我倒是想不出來。”

     “倒是一個老熟人,你猜猜看?”陳頤安握著寶哥兒的手逗他玩,一邊漫不經心的說。

    鄭明珠索性把寶哥兒放他懷裡趴著,想了半天,她自從成為鄭明珠以來,所見的外男十分有限,也非常注意避諱,倒是還真想不出來是誰。

    陳頤安笑道:“年輕,身份不差,常常出入各府,還能登堂入室,最要緊的是,可以把他叫去任何地方,都有正當的緣故。”

     啊!鄭明珠靈光一閃,頗有點不可思議的道:“蘇大人?”

     只有蘇太醫才符合這樣的條件,因為醫者的身份,跟他說苗圃那邊有人得了急病,一時來不及在外頭尋大夫,就來請這位神醫看一看。

    這樣的情況下,自然是很容易把蘇太醫引到任何一個地點去的。

    鄭明珠眨眨眼,把她和蘇太醫引到一塊兒去?孤男寡女,這顯然就是個捉奸的戲碼,哎喲,真是風水輪流轉,她前兒才在自己家一手導演了一場偷情捉奸的鬧劇,現在就有人在打她的主意了。

    還真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嗎?

    鄭明珠自己都覺得好笑,這種事別的人都毫無利益可言才對,無非就是要她身敗名裂,看來這衛家還真是恨死自己了。

    鄭明珠就問:“蘇太醫果然去了麼?”

     陳頤安笑道:“他又沒有你這樣冰雪聰明,知道有人在打主意,格外防備,自然是去了,不過也無妨,那邊苗圃有個丫鬟暈了過去,小蘇救治過了,皆大歡喜。

    鄭明珠笑,照陳頤安的意思,蘇太醫還不知道自己差點做了一出好戲的主角了呢?倒也有趣,這位南安侯夫人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呢,做戲還做的這樣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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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果子

    陳頤安又形容了一番當時蘇太醫的樣子:“桌上剛上了新點心,聽說是宮里特為了敦敏郡王的壽辰賜的方子,外頭都沒見過的,小蘇一勺子就舀了四個,也不叫人,自己懷裡掏出個布袋子來裝,還沒裝成呢,就有丫鬟急急忙忙的跑過來請他,那模樣兒,實在有趣的很。”

     想到那樣情景,鄭明珠也覺得好笑了,笑了一會兒鄭明珠才道:“果然是把靜妃娘娘得罪的狠了,如今這些人蟑螂似的跟在後頭,雖說無傷大雅,只是卻也煩人的很。”

    陳頤安道:“這個我也想到了,倒也不急,且先看敦敏郡王府什麼個主意再說。若是他們當沒這事,你也就罷了,不要追究,容後再說,若是他們把人和東西都送了來叫你處置,說個清楚,你再試探一回,也就足夠了。”

     在這種事上,鄭明珠自然是聽陳頤安的,便點頭應道:“是,我知道了。”

     不過此時既然沒正事了,她突又笑了一聲,坐到陳頤安身邊去,小聲的說:“說起來,今兒我聽說了不少事呢。”

    陳頤安笑著道:“你今兒與大公主坐的一塊兒,還能有什麼事,你不說我也猜得到。”

     鄭明珠不服氣:“那你猜猜看。”

     陳頤安便笑道:“無非就是大公主如今的入幕之賓罷了,南安侯早年就與大公主有情,眉來眼去也不是如今的事,這兩年,為著這位新娶的南安侯夫人,兩人還鬧了一場,南安侯索性到四川住了一年,如今回來了,我瞧著,只怕又搭上了,大公主哪裡忍得住不說呢?”

     陳頤安怎麼連這樣的花邊新聞都知道的這樣清楚,鄭明珠心中一邊咋舌,一邊卻是得意的笑道:“我就知道你會說這個,還有呢,還有個你肯定不知道。”

     陳頤安這才真的奇了:“還有?還有什麼?”

     鄭明珠剛要說,卻見陳頤安懷裡的寶哥兒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己和陳頤安,還真覺得說不出口,在寶哥兒臉上捏了捏,抱住陳頤安的胳膊,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兩句。

    陳頤安頓時就笑了:“真的還是假的?說起來,這也是大公主的手筆吧,這種事,也只有她能跟你說了。”

     鄭明珠道:“管它真的假的,咱們不就是聽一聽麼,難道還去問人家不成?我想,這樣私密的事,想必是南安侯與大公主說的才是,聽說南安侯府著實不成個樣子,連老夫人也看不下去,才索性到小兒子府上去住的。”

     “我看倒不見得。”陳頤安道:“小兩口的私房事,與老太太有什麼相干,雖說是在花園子裡,光天化日之下,確是有些不雅,可南安侯夫人又不是老太太的親閨女,就算她要光著騎馬出去,那也氣不死老太太。何況人家是夫妻,便是出格些,也只能說一句閨房情趣,我瞧著,是這老太太怕了這位夫人了,只怕自己也得罪了她,她一時惱了,也給老太太飲食裡下點竹葉青,你想想,她可做得出來不?再說了,就算老太太沒了,那南安侯只怕也依然裝聾作啞罷了。”

     想來這倒也真做得出來,反正幹過一回了,毒死侯夫人都沒事,毒死老夫人,這位侯夫人只怕也是不怕的。

    這一家人倒真是有趣的很。

    鄭明珠想了半天,突然又臉紅起來,低聲道:“大公主說,可不止呢,說是侯夫人還叫自己貼身的兩個通房丫鬟一塊兒伺候南安侯,她在一邊瞧著… …”

    說到後來,鄭明珠還真說不下去了,大公主當時語氣鄙夷,鄭明珠也聽得臉紅心跳。

    她雖已為人母,到底端莊慣了,就是與陳頤安行夫妻之事都常常臉紅,此時雖是別人的八卦,可說出來依然叫她覺得難以啟齒。

    鄭明珠十分不可思議的說:“她雖不是高門出身,也是大家子小姐出來的,怎麼就……”

     狠毒也就罷了,還這樣不知廉恥,鄭明珠簡直匪夷所思。

    陳頤安笑道:“就什麼?這一點算得了什麼,帝都多少豪門,多少貴人?比這更荒唐的風月也不是沒有,只不過多在煙花之地,又或是侍妾外室,這樣侯夫人親自上陣的倒是第一回聽說,不過這只是人家關著門的事,誰管呢?你也不過是偶然聽了這一樁。”

     鄭明珠白他一眼:“說的你好像都知道似的。”

     陳頤安笑道:“當然不是都知道,只不過我雖知道的不多,也比你強多了,就說前年吧,王閣老的長孫與他舅母有了私情,兩人竟私奔了呢,你也不知道吧?”

     鄭明珠眼睛閃閃亮:“還有這樣的事?”

     “可不是,現在還沒找著人呢。”陳頤安笑道。

    “還有嗎?還有嗎?”鄭明珠忙忙的問,看得陳頤安忍俊不禁,明珠就是這點可愛,坦白直率,有時候像個孩子似的天真。

    陳頤安拍拍寶哥兒:“你瞧你,都做了娘了還這樣,寶兒困了,你也不管他。”

     寶哥兒跟他爹玩了一會兒,又看著爹娘親親熱熱的說話,沒人理他,他一個人東張西望了一陣子,漸漸的就開始點著頭打瞌睡了。

    鄭明珠忙接過來,走到門邊去,叫季六家的抱去拍著睡,回頭就接著問,陳頤安慣會拿腔捏調,就是不給個痛快,逗的鄭明珠急的不得了,兩人不由的又笑又鬧,漸漸的摟抱起來,濃情蜜意之下,鄭明珠也就顧不得別人的八卦了。

    到得第二日,鄭明珠剛從榮安堂回來,敦敏郡王府世子妃就親自上門來了,連喜鵲也帶了來,鄭明珠看看跪在中間的喜鵲,又看看放在自己跟前的那隻鐲子,微笑道:“表嫂費心了。”

     世子妃笑道:“原是在咱們家出的這樣的事,雖說是外頭人做的 ,到底也是買通了東府的丫頭,咱們家也有一個管教不嚴的錯處,若是別的也罷了,可如今累的表妹受驚,說什麼我也要給表妹一個交代才是。”

     鄭明珠點頭道:“可不是麼,當時若是表嫂沒看見叫破她,我真跟著她走去那地方了,誰知道有些什麼呢?如今我一想起來就不自在,也不知到底得罪了誰,竟設這樣的局來害我。”

     世子妃道:“說起來倒也蹊蹺,昨兒見表妹站在那裡,我立時吩咐了人去林子裡查探,後來那人回來回我,說那林子裡頭一個人也沒有,她細細的尋遍了林子,一無所獲,實在是怪事,既買通丫鬟引表妹過去,難道只是鬧著玩的不成?”

     世子妃一邊說,一邊看著鄭明珠的面色,只見鄭明珠靜靜的微笑聽她說話,聽到後來,又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驚訝表情來,實在是全無破綻,世子妃心中就琢磨開了,這位表妹,到底知道些什麼事呢?

    這也是世子妃覺得十分蹊蹺的一件事,南安侯夫人買通東府的丫鬟設計引鄭明珠去林子裡,無非就是要栽贓陷害她,只要有外男在那裡,就是孤男寡女在這種偏僻地方相見,兩人便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可自己吩咐人去查,還真是什麼都沒有。

    這一點真是難以理解,後來世子猜測說或許鄭明珠為著等自己,拖延了時辰,那邊安排的人或許覺著不對勁,臨時取消了這個局。

    只有這樣勉強說的通。

    她哪裡知道,這是蘇大人太神了,只略微查看就知道這丫鬟不過是一時氣緊暈倒,一根銀針便救了回來,前後只花了泡杯茶的功夫,小蘇太醫那等脾氣的人,見丫鬟醒轉了,便誰也不管,誰也不理,抬腳就走,待得自己派的婆子到了那林子裡頭,蘇大人已經回到了席上,正在打包今天席面上最受歡迎的酥果子了哩。

    鄭明珠心中有數,只是驚訝的道:“這也真奇了,難道誰閒著沒事,與我開這樣的玩笑不成?”

     世子妃笑道:“我也不明白呢,只是我也不好去問這位南安侯夫人,是以只得把這丫鬟連同東西一起帶了來,請表妹處置。”

     “哦,原來是她。”鄭明珠笑起來:“她們家的人做事誰想得透呢?前兒燕王世子那位側妃的事,連我們家這位衛姨娘,又有誰知道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呢?自然是沒有人想得透的,如今想來,這位衛夫人許是生我的氣,又不好當面說什麼,就打發個丫鬟來把我哄去什麼地方,白跑一趟,出出氣罷了,橫豎也沒什麼事,我自然也就不好計較了。”

     言語中頗有息事寧人的意思,世子妃心中雖是百般的不信,可也不由的大喜,只要不把郡王府擺在明面上與靜妃敵對,就是好事。

    哪管鄭明珠到底怎麼想,管他武安侯府是什麼考量呢。

    漏洞百出也好,心不甘情不願也好,這件發生在郡王府的事,最好就此偃旗息鼓,再無人提起才好。

    世子妃便笑道:“還是表妹有心胸,或許真是如表妹所說,衛夫人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到底無傷大雅,表妹向來大度,自然不與她計較,論起來,那樣的人家,表妹真要安心與她計較,反倒是低了自個兒的格局,得不償失呢。”

     鄭明珠笑道:“表嫂說的是,如今此事既然沒什麼要緊,倒也就罷了,只是這丫鬟,給點這樣的小東西就敢置主子於不顧,膽子也太大了,須得好生處置才是,且此事到底與我有關,表嫂不如把這丫鬟交給我處置,再打發人把鐲子送去南安侯府,還給衛夫人才是,表嫂說這樣可好。”

     讓郡王府去還鐲子……世子妃自是百般不願,靜妃娘娘聖眷正隆,衛夫人又是出入宮廷不禁,外頭風言風語極多,郡王府雖然選擇了不得罪武安侯府,但能夠不得罪南安侯夫人,自然更好。

    世子妃便道:“南安侯夫人想必不在乎這樣一個小物件,還不還都使得,橫豎我今兒都帶了來,便把東西連丫鬟都交給表妹處置就罷了。”

     鄭明珠哪裡不清楚她的意思,倒也並不多說什麼,只是笑道:“那就多謝表嫂了。如今想來,幸而是在表嫂家,有了什麼事,還有表姐給我做主,若是在別的地方,就是受了委屈,那也還不是白受了。”

     世子妃笑著謙遜了幾句,又說了一會兒閒話,喝了一盞茶,便告辭回去了。

    一路上,世子妃都在回味著鄭明珠的每句話,總覺得十分摸不清這位表妹的意思,說的話藏著機鋒,背後總是含著許多意思,誰都知道衛家和這位嘉和縣主勢不兩立,仇怨極深,她卻偏是輕描淡寫說是玩笑,這到底是為何呢?

    既是玩笑,為什麼又要提出把丫鬟交給她,把東西送去南安侯府,這分明就是打擂台的意思,鐲子送回去,清清楚楚的就說明白了:你想暗算我,被我識破了。

    這樣明目張膽的打臉,哪裡又是一個玩笑呢?

    敦敏郡王世子妃真是不知道這位嘉和縣主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不過雖然想不明白,她覺得其實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要緊的是現在把郡王府從這件事中擇了出來,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那鐲子她愛送不送,那丫鬟她要怎麼打發,都與敦敏郡王府無關了。

    她是鬆了一口氣,而陳頤安聽了鄭明珠的回話,也不過就笑了笑:“想要左右逢源?也罷,我知道了。”

     看來陳頤安是藉這件事摸清楚了敦敏郡王府的態度和立場,自然也就知道了對待敦敏郡王府的分寸是什麼,掌握分寸是極其重要卻又極難把握的一件事,什麼人可以親近,什麼人可以倚重,什麼人須得小心,什麼人必須防備,這樣分明的分寸往往是一件事成敗的關鍵。

    多少天衣無縫的計劃就因為信錯了人而 功虧一簣,更何況太子所謀關係到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別說陳頤安心中自然有著籌劃,就是鄭明珠也依稀明白一點。

    只不過鄭明珠從來不在這種事情上指手畫腳,只是當著陳頤安的面,打發了人把那鐲子封好,送去給南安侯夫人。

    不過半日功夫,衛氏夫人堆雪般的柔荑上托著這只輾轉了多處的小小金鐲子,嬌豔的臉上浮起一個得意的笑容來,柔聲吩咐道:“來人,備轎,我要進宮!”
密謀

    臨華殿裡頗為熱鬧,靜妃起居的偏殿裡,兩個雙胞胎小皇子在炕上玩,一會兒親親熱熱摟抱在一起,一會兒又不知道哪裡不對了,打了起來。

    靜妃在一邊坐著,跟前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花草茶,靜靜的微笑看著,一派嫻靜,如花臨水,一時聽小太監進來報南安侯夫人求見,靜妃笑容更盛,忙吩咐:“快傳。”

     南安侯衛氏夫人進了偏殿,笑著福身行禮:“給娘娘請安。”

     靜妃這才婷婷的站了起來,拉著她的手,一起坐在炕邊上,笑道:“自家姐妹,何用如此多禮。”

     衛氏夫人笑道:“娘娘說的是。”

     又看一眼炕上爬來爬去玩兒的小皇子,笑道:“兩位皇子長的真快,簡直每一回來都大了好些,要不了多久就能走能跑了,娘娘也越發要有後福了。”

     靜妃道:“兒子們都大了,我也就老了,這後福還沒看見在哪裡呢。”

     衛氏夫人笑道:“娘娘青春正盛,怎麼說起來這話來了,說起來,到了年底,七爺也就十一歲了,娘娘為他打算也是應該的。”

     提到這件事,靜妃會意,吩咐奶媽子把小皇子抱出去玩,一邊伺候的宮女們上了茶,也都識相的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衛氏夫人這才笑道:“前兒娘娘吩咐我的事,我已經辦過了。”

     靜妃忙問:“怎麼樣?”

     衛氏夫人搖頭嘆道:“不成,果然如娘娘所慮,這婦人極其奸猾,直是滑不留手,根本就像是早有防備,枉我精心佈置,買通了敦敏郡王同胞兄弟府裡的人,引她去一處林子,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露面,也沒與她說一句話,按理說,一點破綻都沒有的,卻不知她如何起了戒心,有了防備,也不知她是如何識破的。”

     就把鄭明珠那一日的表現,如何找人看著那丫鬟,如何暗中請了敦敏郡王府的世子妃來,如何裝作上當,讓那丫鬟弄髒她的衣服,如何隨那丫鬟走到小路口,讓世子妃當場叫破,一一說來與靜妃聽。

    聽得靜妃恨道:“這個賤婦,沒有任何徵兆,她如何識破的?定是那丫鬟不謹,走漏了風聲。”

     衛氏夫人點頭稱是:“想來必定是娘娘說的這樣,最可氣的是,她識破了也就罷了,還故意裝作上了當,叫敦敏郡王世子妃當場看了個正著 ,又沒真的怎麼樣,她還不依不饒起來,逼著處置了丫鬟不說,還把這個東西打發了人給我送來。”

     說著就拿出那鐲子來,託在手掌上:“這是我給那丫頭的東西,想必是郡王府世子妃審了那丫鬟,一個丫鬟能熬得住什麼,自然就招了出來,她也倒是厲害,就封好了打發人送到我府裡來了。”

     靜妃咬著牙道:“好個毒婦,這樣不給人臉面,說到底,她也並沒有去那林子裡,有什麼要緊呢,不過抓到個丫鬟,打發了也就罷了,還要巴巴的打發人把這東西送你那裡,明擺著打臉呢,到底什麼居心!既這樣不給我們家臉面,如何饒得了她!”

     衛氏夫人忙站起來,撫著她的肩勸道:“娘娘快別氣了,為著這樣一個毒婦,氣壞了娘娘,倒值得多了,雖說這毒婦奸猾,功敗垂成,但這一回倒也頗有收穫。”

     靜妃忙道:“有什麼,快些說罷。”

     衛氏夫人又笑著坐下來:“雖說那毒婦可惡,可姐姐別忘了,這事兒原就不單為了她去的,她反倒是其次的,說起來,咱們也不是為著她特地花這樣大力氣的,想來若是為了這個毒婦,勞娘娘傷神,反倒是抬舉了她。”

     靜妃點頭嘆道:“妹妹說的是,只我一想到她,就心裡頭不自在,竟就忘了,她不過是順帶的罷了。那蘇太醫如何?”

     衛氏夫人掩嘴一笑:“娘娘何等人物,看不上那等毒婦也是有的,只如今倒不要為了她捨本逐末才是——論起來,那位蘇太醫,竟是個好擺佈的,我今兒試過了,吩咐了身邊的侍衛打暈一個丫鬟,丟在那林子裡,再打發一個丫鬟去請蘇太醫,他果然毫不懷疑,立時就去了,我吩咐了身邊得力的人全程跟著,這位蘇太醫果然醫術高明,救治的極快,就是脾氣孤拐些,治好了抬腳就走,我的人裝成郡王府大管家請他留步,他也不肯停,今後咱們只怕得在這引他入彀的人身上下了功夫才行,若是他停的時辰太短,只怕不好施展。”

     “阿彌陀佛。”靜妃道:“既是個好哄的,我就放心些了,如今那邊宮裡,鐵通似的,誰也不信,針都插不進個縫兒,用醫用藥只信蘇太醫一人,若是拿不住他,竟再找不到別的人了呢。妹妹放心,誘餌倒是容易的很,到時候,用些個難解的藥之類餵個宮女吃了,只要不死也就是了,就是大羅金仙呢,也包管他一個時辰也解不開,這事兒倒是不難。只是這蘇太醫好引,沒有個有身份的命婦入彀,也算不上一個什麼把柄,拿不住他呀。”

     衛氏夫人遲疑了一下,不由勸道:“娘娘,依我說,這一回,別管那毒婦也罷了,不如尋個容易些兒,沒什麼防備的又有身份的夫人,或者索性就是宮中命婦,也是一樣的。待這事兒成了,來日方長,再尋時機也是一樣的。”

     靜妃斷然道:“不行!要我饒了那毒婦,除非我死了,不然是再不能夠的!這毒婦害了我們家的人,連我……降了位分,究那源頭也是為著她!妹妹回家也看過了,蓉姐兒芙姐兒這樣小的年紀,就是淘氣些,又能有多大的錯?掌嘴三十,好好一張臉都打爛了,連今後的親事都難了,還有嫂嫂……也是因著她,一根白綾就縊死了,她害得我們家這樣,如今有這樣好一個機會,竟要放過她不成!”

     衛夫人早知靜妃必然是不應的,她也早有後手,如今勸一勸,不過是為著把事情說的難些,到時候自己再說出計策來,才更有分量些。

    早在收到鐲子的時候,衛夫人就把這一切想好了,用這個鐲子給姐姐瞧了,越發說得鄭明珠惡毒奸猾,也就越發顯得自己深謀遠慮。

    這位姐姐可不好伺候,在家裡就那樣兒了,如今深宮十年,深得聖寵,自然更不好伺候了,自己雖說爬上了龍床,可越是這樣,越是清楚的知道,姐姐在聖上心中是與別的嬪妃不同的,以前姐姐倚重嫂子,如今嫂子沒了,自己若是顯出智計來,何愁姐姐不倚重自己呢?

    衛夫人忍不住就露出了在府裡那同樣得意的笑來,想著:那毒婦送來鐲子,以為是打了我的臉,豈知實是幫了我一個忙呢,越是事兒難辦,自然越是顯出我智計百出來呢。

    這個得意的笑容轉瞬即逝,衛夫人說:“論起來,娘娘說的也是,若是饒過了那毒婦,咱們家也就叫人小看了,還是娘娘說的是,趁著如今這計策,把那鄭氏拖下水來,實是一箭雙雕,既拿捏住了蘇太醫,又拿住了這鄭氏,今後娘娘要她往東她就不敢往西,叫她跪著她就不敢站著,這才顯得出娘娘的手段來呢!”

     這番話聽的靜妃歡喜的很,忙道:“可不就是這一說,前兒妹妹設這個局,實在精妙,我一聽說要拿捏住蘇太醫,橫豎要尋個高身份的命婦來入彀,自然就想到她了,如此一舉兩得,只是這一回聽你說了,這毒婦實在奸猾,須得好生籌劃才是。”

     衛夫人微微一笑:“娘娘說的是,我也慮到了這個,這毒婦奸猾,尋常計策許是難以上鉤,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妙法。”

     靜妃大喜:“如何?”

     衛夫人坐的近 了些,低聲道:“前兒六丫頭被送靜修院的時候,我曾打發身邊的管事媽媽去瞧了她一回,六丫頭哭了半日,我才知道,原來這毒婦極是善妒,便是自己有著身孕,也把爺們拘的極緊,六丫頭進門半年,還是黃花閨女呢。”

     “啊?”靜妃怒道:“原來不只惡毒,竟還如此妒忌!虧她還是大家子出身,活打了臉!”

     衛夫人點頭道:“可不就是娘娘說的這個話,不只六丫頭那裡,就是她們家後院子放著的兩個姨娘,那也是個活擺設,她拘著爺們,一回也不敢去呢。這些日子我在外頭走動,也有意尋了與她相熟的些夫人說話兒,言談中我慢慢兒的試出來,這鄭氏行動衝動,也不愛假手丫鬟婆子,有了什麼都愛自己出頭兒,娘娘可記得,那一回嫂子娘家的弟媳婦,可不就是她親自出面打的?那還是在別人家呢,與她有什麼相干?她偏愛出這個頭,真真好笑,由此可見,她就是性子衝動,有事兒是再忍不住的。”

     靜妃點點頭,但還是很茫然:“你說的是,不過這有什麼相干麼?”

     衛夫人掩嘴笑:“娘娘真是實心眼兒,這兩樣乍看起來沒什麼相干,可細細一想,實在很有文章可做,我也是靈光一閃,才想到這個。”

     說著她回頭看了看,雖然偏殿里和院子裡都沒人,衛夫人還是小心的附在靜妃耳邊說了兩句,靜妃恍然大悟:“啊,這樣,果然妥當!”

     衛夫人笑道:“果然娘娘一下子就明白了,娘娘細想,她聽到這個,會有個不去的?且這樣子可是她自己要去的,咱們又沒往她身上倒東西,也沒引她去什麼地方,就算有個什麼意外,那也和咱們不相干,是不是?再退一萬步說,就是她不去,也不過就是風平浪靜罷了,再沒人看得出一點兒不對來,比起放個丫鬟在她身邊做點什麼來打眼,豈不是穩妥得多?”

     靜妃拊掌笑道:“果然果然,實在是很妙,若是她去了,那是她自己去的,和咱們無關,就是她不去,那也什麼事沒有,無非再尋下一次機會,誰也想不到咱們。”

     衛夫人接著笑道:“再說了,就算她不去,聽了那樣的話,心中難道不是有個鯁麼?她既善妒,自然就受不了,管她忍著難受也好,索性在家裡吵鬧也好,那也是現世報了!”

     靜妃笑道:“很是很是,怪道以前老太太就說你冰雪聰明,果然不假,這樣的計謀,也難為你竟考慮的如此周全,既能引她入彀,又留了安全退步兒,虧你怎麼想得到。這一回,就算她再奸猾,也非得叫她難受不可!”

     衛夫人笑道:“只這事兒還有幾個細處須得細細安排,仔細考慮,別在小地方出了岔子才好。”

     靜妃忙點頭稱是,兩人便細細商議,不時有得意的笑聲傳出來。

    鄭明珠還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人稱為善妒了,她倒是頗為疑惑,進了十一月,好幾家下了帖子請賞雪賞梅,這半個月來在兩三個府裡碰著了那位美艷動人的南安侯衛氏夫人,這位衛夫人一反敵視態度,竟然對她親熱起來。

    鄭明珠簡直覺得毛骨悚然。

    話裡話外都在解釋那一天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年紀小不懂事,心中其實是想和她親近的。

    鄭明珠默默的聽著,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位衛夫人笑盈盈的賠了不是,又再三解釋,碰到一回解釋一回,又趁著沒人求她包涵,別告訴人去。

    鄭明珠也就只得點點頭。

    可是她們衛家人不是這個傳統啊,莫非這一位是衛家的奇葩?

    鄭明珠倒是越發覺得這事兒蹊蹺的很,按說她都要設計自己了,可不止一般仇怨,就算是敗露了,也不至於態度這樣大的轉變呀。

    別人也罷了,或許是真怕自己說給她的夫家或是有厲害關係的人聽,可是這位衛夫人,鄭明珠覺得她是不怕的,她敢毒死元配,又能逼的老夫人搬走,甚至還可能上了龍床,她會怕南安侯知道?

    衛家恨死鄭明珠,自然更不會怕衛家知道。

    她既然不怕,卻做得這個模樣,怕她說出去,而來賠不是,套近乎,就越發顯得有什麼不對勁了。

    鄭明珠越發提高不敢鬆懈,只是十一月都過完了,去了好幾個府邸,都是一派風平浪靜,這位衛夫人每次碰到都十分客氣,必是要來說兩句話,恭維一番的。

    或是說她衣服款式好看,或是說首飾新奇,或是玉質如何的好,也不煩人,恭維個幾句,顯出幾 分親熱,就適時的退開了。

    倒是很有分寸。

    鄭明珠就無奈的習慣了。

    眼見的除夕就在跟前,過完除夕,又是宮中的朝賀慶典,又是嫡長皇孫睿郡王的周歲,鄭明珠又開始了頻繁進宮的日子,就是這樣,在宮中無數次的碰到衛夫人,無數次的落單,換衣服,走夾巷小徑,也依然一點事也沒有。

    風平浪靜的叫人提心吊膽。

    陳頤安見她這樣患得患失,不由笑道:“真不明白這個你有什麼好心煩的,多大點事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還怕她不成?”

     鄭明珠白他一眼,誰跟他比呢?誰又比得過他呢?

    她只坐在炕沿上看著賬本子,聽五妹妹陳頤敏盤著腿坐在炕上,認真的教胖乎乎的寶哥兒說話。

    “來,寶哥兒,叫'娘'~~~”陳頤敏自己還奶聲奶氣的呢。

    寶哥兒不耐煩,坐了一會兒,扭著身子要鄭明珠抱。

    外頭有丫鬟進來稟道:“大姑奶奶的轎子到門口了。”

     哎喲,寬姐兒回來了,寬姐兒是去年三月,鄭明珠生產前出的閣,第一年新年,自然是要回娘家歸寧的。

    鄭明珠忙下了炕:“五妹妹,下來穿鞋,出去接你大姐姐。”

     又回頭問陳頤安:“你先去母親那裡?我帶妹妹們到垂花門接一下大姑奶奶。”

     陳頤安便吩咐奶媽子抱了寶哥兒,隨他一起去榮安堂。

    鄭明珠又打發人去請其他兩位小姐,牽著陳頤敏出去接陳頤寬。

    陳頤寬兩口子帶來的車馬都卸在二門,鄭明珠遠遠的瞧了一眼,有五六輛車在卸東西,陳頤雅個頭如今比鄭明珠還高了一點,自也看見了,不由咋舌,小聲道:“大姐姐把夫家的家底都搬來了不成?”

     鄭明珠好笑。

    陳頤寬也是個命好的,遇到陳夫人這樣一個厚道的嫡母,嫁庶女也不圖名聲,只看實惠,陳頤寬嫁過去就是當家作主的少奶奶,萬貫家財,千頃良田,夫君又敬重她,事事由她做主,比多少高門嫡女日子都好過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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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

    陳頤寬笑吟吟的下了轎子,一看那氣色,鄭明珠就放了心,與在家做姑娘時沒什麼兩樣,一件大毛兒大紅錦緞斗篷,鑲著雪白的狐狸毛,風毛直撲到臉上去,襯著一張巴掌 大的俏臉,膚如凝脂,眉目舒展,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十分舒心。

    日子好不好過,眼角眉梢總會透些出來。

    在陳家,做小姐的日子是很好過的,陳頤寬早早的沒了生母,養在陳夫人跟前,有出挑的庶妹,和唯一的嫡妹,琴棋書畫她又並不出挑兒,卻是出落的嫻靜柔和,大方穩重,進退有度,又愛照顧妹妹們,頗有大姐姐的風範,加上早早的幫著陳夫人管家理帳,嫁到許家,婆母看重,交給她不少庶務,她也能極快上手。

    在她送回來的信裡,自然都是好的,事事順心。

    不過報喜不報憂這種事也是常見的,直到此時,親眼見她的氣色神情,這才能放下心來。

    陳頤寬見了鄭明珠,眼圈竟紅了紅,上前兩步行禮:“怎麼敢勞動嫂嫂和妹妹們,這樣冷的天氣,可別凍著了。”

    又摸摸陳頤敏的頭:“妹妹們都長了好些了。”

     一時竟落下淚來。

    到底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離家到外頭這些日子,驟然回了從小生活的地方,自然難免激動一點,鄭明珠忙拿了手絹子給她用,又攜著她的手笑道:“大姑奶奶遠道回來,自是難得的,我就算不想來迎也不成,你看她們幾個,都急著見大姐姐呢,死活拖我來。”

     陳頤寬從小兒愛做姐姐,於細處十分細心,妹妹們都算親近,不過在轎子裡見到陳頤雅和陳頤嫻一邊一個挽著鄭明珠的胳膊,站在垂花門門口,心中已經有點詫異了,此時見她這樣說話,透著十分的親近和隨意,心中越發有些計較了,只是面上並不露出來。只是笑道:“妹妹們活潑,累了嫂嫂了。”

     陳頤雅、陳頤鴻的親事一波多折,陳夫人的家書裡也有提及,陳頤寬心中略微有點分數。只是此時,陳頤寬看著陳頤雅這樣的表現,還是很受衝擊,陳頤雅多驕傲一個人,雖是庶女,卻比嫡女還張揚,還有氣派,可是她乖乖的挽著鄭明珠的胳膊,笑嘻嘻的在她耳邊說著話,看起來真是分外親近。

    這位嫂嫂,本事越發大了。

    四個妹妹都過來見禮,陳頤寬一邊摟一個小的,大的兩個就挽著鄭明珠,真是難得見這樣親熱的姑嫂姐妹。

    進了榮安堂,二嫂子莊順公主也已經來了,坐於上首,眾人又是一番見禮請安垂淚,陳頤寬和姑爺許家三少跪下來給陳熙華、陳夫人磕頭,陳夫人也難得的淚盈於睫。

    到底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兒,如今出落的這樣亭亭玉立,帶了夫婿回家來磕頭,自是又是歡喜又是感傷。

    這勸慰的事,自然也是要鄭明珠這大嫂來做的。

    眾人又是笑又是淚又是說話,陳熙華和陳夫人又問她種種情形,一家子說了一會兒話,陳熙華起身,陳頤安與許家姑爺伺候著去了書房。

    自家母女姐妹這才關著門說私房話,陳頤寬見了寶哥兒,喜歡的了不得,抱著親了又親,寶哥兒不認得她,卻也不抵抗,讓她抱著,大紅的衣服,又香香軟軟的,寶哥兒一向喜歡,只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寬姐兒,很給面子的讓她抱了一會兒,才扭身找鄭明珠。

    陳頤寬身後的丫鬟早遞上表禮,陳頤寬帶回家的禮物,在二門上就下了車,都是一份份的在箱子上貼著標籤的,此時已經送到各人的院子裡去了,這是當面送的禮。

    因著寶哥兒屬豬,姑母的見面表禮便是赤金打造一串胖胖的小豬,紅繩打了結絡上,一共十二個,一個至少也有二兩金子,底下打著個如意結。

    小胖子看著金燦燦一串提到跟前,就興奮的探著身子要去抓,只是這樣重哪裡抓的住,只得叫人提著,他抓著那個如意結玩兒。

    鄭明珠笑道:“也太貴重了。前兒已經打發人給你侄兒送了許多東西了,怎麼當得起。”

     許家萬貫家財,果然底蘊深厚的很,陳頤寬出手如此之重,說明已經在夫家站穩了腳跟。

    陳頤寬笑道:“我做姑母的,難得回來一回,也許我疼一疼侄兒。”

     鄭明珠就握住寶哥兒的小手合在一起作揖,胖乎乎的身子往前撲,大頭一點:“謝謝姑母。”

     倒把寶哥兒逗的咯咯笑,一屋子的人都跟著笑起來。

    陳頤寬又把給各人的東西都拿出來,當面給的一兩件精緻貴重的首飾,其他的都是送去屋裡的禮單,除了陳夫人東西多,那燕窩、魚膠、人參、肉桂、蟲草、天麻、三七之類一箱箱往裡抬,就數陳頤敏得的東西看起來多了。

    其他妹妹不過是首飾綢緞絲線香料之類,只給陳頤敏的與眾不同,鄭明珠瞟了一眼:茉莉花合糖粉十包、桂花糖漿二十罐、玫瑰花糖漿二十罐、幹玫瑰花一簍,杏子乾兒一簍、杏仁粉十包、杏仁糖霜五包……

     足有一尺長的單子,零零碎碎,全是這些。

    一看就知道這小丫頭給姐姐寫信了

。    見陳頤敏拿著單子念念有詞,小胖臉都笑開了花,還真是有點好玩。

    一時又聽陳夫人問陳頤寬:“你寫回來的信裡頭都是好的,我也還是有些不放心,趁如今沒人,若是有什麼你只管說,我自然與你做主。”

     陳頤寬笑道:“確是好的,母親只管放心。婆婆雖年紀不大,也是明理的,並不要媳婦站規矩時時服侍,相公雖年輕,也知道尊重,家裡也是有規矩的。且我們二房,人口單薄些,也少許多煩難事,我進門給公公婆婆敬茶,婆婆當著小叔小姑的面兒,就給了幾張地契房契,說是雖沒分家,相公卻是成了親,有家室的人了,自要有些私產,都交給我收著打理,進項也是咱們自己使,平日里吃穿用度,月例銀子都是公中的。婆婆說家裡規矩就是如此,今後小叔成親,也是一樣。兩個莊子,兩個大街上的四道門寬的大鋪子,一個綢緞鋪子,一個生藥店,一年下來,也有上萬銀子的進項。回頭公公又給了相公兩個米店,五千現銀子,說是娶了媳婦,手里寧肯散漫些,也別叫人受了委屈,相公也都交給我收著。如今別說使嫁妝,就是這些,也使不完的。”

     財大氣粗就是不一樣,出手這樣重,便是在高門媳婦跟前,也能顯出氣派來。

    聽陳頤寬緩緩說著,語氣輕鬆,神色舒展,處處舒心順意。鄭明珠就越發佩服陳夫人了,真正的貴女,並不只是言談舉止,行動氣派高貴大氣,更是寬厚明理,宅心仁厚的,陳頤寬這樣生母早逝,無同胞兄弟的庶女,也能有一個這樣好的結果,鄭明珠深覺陳夫人可敬。

    陳夫人笑吟吟的聽陳頤寬絮絮的說了半晌,又教導了些恭敬侍奉府君,孝敬姑舅,不可因侯府門第高些就驕矜之類。

    陳頤寬忙起身應了,陳夫人就打發她回自己院子裡先歇一歇,換換衣服梳洗一番。

    小姐們也都跟著過去陪大姐姐,陳夫人只留了鄭明珠和莊順公主說話。

    如今陳頤嫻的親事有了眉目,陳夫人就這一個嫡女,那自然格外不同些,上門求娶的數不勝數,陳頤雅的親事早就定了下來,陳頤嫻只比她小著兩個月,卻是遲遲沒挑好人家。

    陳夫人看中了兩三家,便叫了鄭明珠和莊順公主商量,鄭明珠想了想,笑道:“母親看中的人家,家風規矩,自是好的,只是這哥兒樣子秉性,也是要緊的,這一樣咱們偏不知道,這會子也議不出來,倒是略緩一緩,或是請大爺、二爺他們兄弟在外頭打聽打聽,或是尋那與哥兒交好的人問一問,再商議才好。”

    陳夫人笑道:“合了我的主意了,我今兒就是叫你們瞧一瞧,或是有交好的夫人奶奶們熟識的,有交情的,多尋幾個人問問,也好有個數。”

     鄭明珠與莊順公主都應了。

    莊順公主笑道:“我以往都在宮裡,也不大認識外頭的人,只有兩三位表姐妹略交好些,大約是不能如嫂嫂一般了。”

     陳夫人自己挑的媳婦,自然知道,她本來就因她是無母族的公主才求的,如何不明白,既要了這樣好處,就不能要那一樣好處,便只是笑道:“公主說的是,倒也不是什麼急事,只要放在心裡,遇到機會問一問也就是了。”

     說了一會兒閒話,陳夫人要親自去廚房看菜色,莊順公主陪著她去,鄭明珠也有心讓這新媳婦與婆母小姑子們培養感情,便推說屋裡有事,把寶哥兒抱回去了。

    鄭明珠進了門,先嚇了一跳,當廳裡堆著一模一樣,兩尺長,一尺寬和高的紅木箱子四個,瑪瑙從裡頭屋裡出來,見了鄭明珠就道:“這是大姑奶奶的管事媽媽送來的,說是給大爺和少夫人的年禮,奴婢封了個一等封兒賞了她們了。等著少夫人回來看過了才打開呢。”

     鄭明珠進去把寶哥兒放在炕上,就把那串肥豬給他玩,對瑪瑙說:“單子給我看就是了,你帶著人收拾。”

     陳頤寬送的年禮也是豐厚的很,首飾衣料等物不用說,藥材之類都是品相極好的,上等官燕出手就是十盒,五十年老參十支,其他如阿膠鹿茸之類都不少,鄭明珠便照著單子勾了些東西出來,預備打包了給林氏、平寧長公主、寧婉郡主、寧馨郡主、閆珍珠等常來往的親近人家送去。

    一回頭,卻見小胖子拿不動那小豬,就整個圓身子撲下去,趴著咬咬看。

    鄭明珠忍俊不禁,抱著他笑道:“咬過了?是不是金的?你都是一個小財主了。”

     寶哥兒一臉傻笑。

    陳頤寬依然是在自己出嫁前的屋子裡住,這會兒熱鬧非凡,小姐們到底年紀小,此時沒有長輩,自然活潑許多。

    陳頤敏蹬蹬的跑來跑去,扯著陳頤寬的衣服說:“多謝大姐姐送我這麼多好東西。”

     說的很嚴肅很認真。

    陳頤寬捏著她似乎又圓了的胖臉說:“我是姐姐,當然要顧著你。”

     陳頤敏依然嚴肅的睜著大大的圓眼睛說:“大姐姐是好姐姐,不像二姐姐,總吩咐我做這種糖,那種點心。”

     陳頤雅跳起來:“餵,我可沒白吃你的,哪一回沒給你謝禮?你自己說說,前兒還把我新得的一套海棠花的杯子拿去了,光給我剩個壺。哎我說,你索性都拿去唄,給我留個光溜溜的壺做什麼。”

     陳頤敏板著臉,從丫鬟手裡接了盒子分發,因為知道陳頤寬要回來,陳頤敏早早的做了些方方正正的各色軟糖,每個顏色一排,七個顏色排一盒,裝了好幾個盒子。

    既給了大姐姐,其他姐姐也就都給一盒。

    “喏,謝謝你的杯子。”陳頤敏遞一盒給陳頤雅:“壺我沒用,杯子大小剛剛好,我量東西用。”

     陳頤雅打開盒子,拈一顆丟嘴裡,含含糊糊的說: “這可是紫丁香石的,你還嫌棄!不過真好吃,五妹妹做的糖就是合我口味,你就這些?沒給嫂子送去?”

    陳頤敏道:“嫂子的我已經打發丫鬟送去了,等你想起來都沒了。”

     陳頤寬正叫丫鬟梳著頭髮,從鏡子裡看她們姐妹,又聽她們鬥嘴,不由笑道:“我瞧你們長大了些,倒都比以前懂事了,二妹妹越發像個姐姐了,以前我見二妹妹總抱怨嫂子,怎麼如今倒不抱怨了?”

     陳頤雅與鄭明珠關係初步緩和的時候陳頤寬還在家裡,自然知道端倪,只是這離家一年,回來見陳頤雅越發親近鄭明珠了,倒不知道還有什麼事。

    陳頤嫻搶著笑道:“大姐姐真是問到點子上了,大姐姐不知道這新文兒吧,嫂嫂給二姐姐找了個如意郎君,二姐姐就不抱怨嫂嫂了。”

     陳頤貞掩嘴笑,陳頤雅撲過去擰陳頤嫻:“胡說什麼,哪是那回事。”

    又回頭對陳頤寬笑道:“大姐姐別聽她們胡說,實是嫂子為人寬厚,待咱們姐妹都好,並不看得上這個看不上那個的,且立身又正,不為著小姐們這裡能得什麼好處,一心只想咱們姐妹好,日久見人心,這樣好的嫂子,哪裡找去?”

     說著,又想起來了什麼似的掩嘴笑:“而且嫂子有趣的很,手段花樣最多,說話也有趣,不像那些人愛藏著掖著,只管有一句說一句,且說出話來一句是一句,可有意思了,且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簡直是耳聽八方眼觀四路,什麼都知道,前兒要不是她,三哥就給我姨娘害慘了。”

     反正自家姐姐,她也不怕說,就把那一日的事都說出來,末了嘆道:“連姨娘也服了她,叫我多學學嫂子,多跟嫂子親近呢,定然吃不了虧。”

    陳頤雅是真佩服鄭明珠那一日未卜先知,叫人死死盯住楊家大小姐,才救回這一局。

    陳頤嫻也道:“這倒是真的,不過母親也說,嫂嫂也並不是天生就是這樣的,也是慢慢兒的學出來的,這也罷了,我倒是也覺得嫂嫂很有趣兒,我在外頭也見了不少夫人奶奶,說話做事兒就是不一樣,還是嫂嫂這樣爽利的人對我的脾氣,總覺得,在嫂嫂跟前最自在,就是說話做事略出點格,也是無礙的,跟她說什麼都行。母親雖疼我,就是太正經了,我出氣都得慢慢兒的出。”

     陳頤寬噗的一聲笑。

    陳頤敏慢慢兒的說:“嫂嫂還在院子裡生火給我做糖糕呢。”

    陳頤雅又去捏她的臉:“嫂嫂就是最疼你,我都妒忌了!”

     陳頤寬耳中聽著,若有所思,在所有的姐妹中,最弱勢的就是陳頤敏了,年紀幼小,母親幽閉,又無同胞兄弟,可說是完全沒有助益,可是鄭明珠最關心疼愛的也正是陳頤敏。

    而且態度自然,沒有絲毫刻意之感。

    或許這就是這些妹妹們雖然性格各異 ,卻都愛親近依賴她的緣故,連一向跋扈驕傲的陳頤雅如今也是一口一個嫂嫂。

    鄭明珠是真的把她們當了妹妹疼愛。

    自己立身正派,自然而然就會流露出來,誰又感受不到呢?

    陳頤寬覺得,自己雖然還沒來得及親近嫂子,卻依然在她身上學到了不少。
萬壽節

    陳頤安說起許家姑爺,對他言語行止也是頗為讚賞,許家家風極清正,或許也是因著家業龐大,資產極多,像商人已經多過像做官的,商家那種不納妾的風氣也都全盤接受了。

    許家家規,三十無子才許納妾,且從來沒有通房丫鬟這種說法,須得延續子嗣了,便去聘那家世清白的良家女子為妾,正兒八經擺酒請客,一切都十分正派。

    這樣的家規,許家媳婦最為好做,連著兩代的各房長子都娶了高門小姐,陳頤寬的大堂嫂就出自郡王府,許家姻親有權有勢,對許家也是極大的助益。

    而雖說這樣的家規導致許家姑娘難嫁,有些人家望而卻步,不過姑娘嫁妝豐厚,也並不指望用姑娘的親事替家族牟利,倒也還是順當。

    這樣的家風之下,家中少許多勾心鬥角,從小兒成長的環境就好,父慈子孝,兄弟姐妹都很友愛,許家姑爺雖因大排行稱為三少,但實際為二房長子,知道愛護弟妹,娶了媳婦後,也自然而然愛護妻子。

    而且許家姑爺人也聰明能幹,雖讀書不行,科舉無望,卻早早的接管了家裡不少產業生意,也是蒸蒸日上,這一回陪妻子歸寧,言談間與陳頤安說起來,話裡話外都在打聽開海禁的事。

    這種朝廷大事,鄭明珠一向是不過問的,不過此時陳頤安說起來,她也頗有興趣,當初開海禁之事是文閣老一力推動的,文閣老因貴妃宣靜虛真人進宮謀害太子妃一事倒台,賜回家休養,海禁之事就擱置了下來。

    鄭明珠道:“照你這樣說,還是要開海禁?”

     陳頤安點頭道:“這是遲早的事,我朝鼎盛,萬國來朝,對外貿易本就有極大利益,端看開放邊境貿易以來,短短三年,我朝賦稅就增了一成有餘,如此驚人,海禁利益自然更大。不過須得謹慎。”

     邊境貿易到底接觸面較小,海禁一開,那就真是與萬國交易了,自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點鄭明珠自能理解,而商家希望開海禁的想法就更能理解了。

    鄭明珠道:“這是你們爺們的事,我也不懂,不過我知道浙閩有不少商家實際是在與海上有生意來往的,朝廷若是策劃此事,多聽聽他們的意見想法也是應該的。”

     她話語一頓,突然想起剛才看到的禮單,裡頭似乎有頗多海外進來的東西,自鳴鐘,金雞納霜之類,便道:“說起來,天津也近海,或許大姑爺也頗知其中門道。大爺問一問,說不定有些助益呢?”

     說著起身把禮單拿出來給陳頤安看,指了裡頭那些外頭進來的東西,鄭明珠暗中數了數,約有五分之一不是中原製品。

    鄭明珠便笑道:“這裡頭這樣多外頭來的東西,我看大姑爺已經涉獵了罷,得了實惠,才這樣上心,看大姑爺這樣精明能幹,心中想必是有數的,若是要開海禁,問問這樣做過的人,豈不便宜?又是自家人,越發好些。”

     陳頤安笑道:“怪道這小子這樣問了又問,原來是嚐到了甜頭,也罷,這事我本就想操持起來,太子爺也說這是富國富民之道。過兩日我再問問他,若是能說出一二道理來,便帶他去見太子爺,也算是給他一個進身之階吧。”

     許家姑爺沒有功名,但若是得了太子青眼,能在籌辦海禁之事中出力,今後得個官身也不難。鄭明珠笑道:“想來大姑爺並沒有想這樣多,只是既然有這樣的機會,大爺能提攜一二,也看他的造化罷了,若是得了太子青眼,今後前程自然就更好了,大姑奶奶自也歡喜。”

     鄭明珠是真心歡喜,陳頤安笑一笑,拉住她的手:“也難得你總一心替她們想著,說起來,也虧得你在家裡孝敬爹爹和母親,疼愛弟弟妹妹們,替我擔了多少煩難事去,不然我也不能這樣輕省。”

     陳頤安這話倒說的鄭明珠不好意思起來,嗔道:“怎麼說這樣話來,難道不是我的爹爹和母親?不是我的弟弟妹妹麼?這原也是我的本分,你是在外頭做大事的,我能做什麼,不過就是家裡好些,少叫你煩心就是了。”

     就如同陳頤安認為,保護妻兒、對他們好是自己的責任一樣,鄭明珠也認為,孝敬公婆,愛護兄弟妹妹們也是她這個長媳的責任。

    陳頤安要為這個侯府掙前程,自己要少叫他為家裡的事操心才是正理。

    陳頤安把她摟進懷裡,緊緊的抱著。

    屋裡一派靜謐而溫柔的氣氛。

    只是這樣的氣氛維持不了多久,隨即,炕上的小胖子就'啊啊'的抗議起來,爹娘只管親熱,完全無視了在炕上爬來爬去玩兒一個大柚子的寶哥兒,受到冷落的寶哥兒不滿的抱著柚子叫了起來。

    陳頤安和鄭明珠相視一笑,陳頤安放開鄭明珠,過去抱起寶哥兒,在那小胖臉上狠狠親一口,對鄭明珠道:“他還吃醋呢!肯定是隨你,還是趕緊給他生個弟弟,陪他玩吧。”

     鄭明珠笑道:“那你還不趕緊給他改名叫招弟?”

     兩人一齊笑起來,寶哥兒不明所以,只是跟著傻笑。

    外頭一陣喧鬧,有丫鬟追在後面喊:“五小姐,五小姐你慢一點,看絆著了。”

     陳頤敏一頭撞進來,元氣十足的喊:“嫂嫂,看我做出焦糖布丁了!”

    她顯然看不出屋裡的又溫馨又曖昧的氣氛,小胖手拿著一個杯子,倒是見到陳頤安,不由的就後退了一步,把手背在身後,規規矩矩的叫了聲:“大哥好。”

     鄭明珠不解,也不知為什麼妹妹們都怕陳頤安。

    寶哥兒探手給陳頤敏打招呼,陳頤敏總來看他,給他吃一點東西,他自然認得。

    陳頤安就把寶哥兒遞給鄭明珠:“我外頭還有事,先出去了。你招呼五妹妹。”

     鄭明珠忙道:“別忙,還有一件事。”

     她 把寶哥兒放到炕上去,拍拍陳頤敏的頭:“你先陪哥兒玩,回頭我再看你的新玩意,好不好?”

     陳頤敏很懂事的爬到炕上去陪寶哥兒,把小杯子放到一邊:“嗯,嫂嫂忙,不用管我。”

     鄭明珠就把陳頤安叫到外頭來,把先前陳夫人說的陳頤嫻的事說了:“你在外頭尋可靠人打聽打聽這幾個哥兒的秉性,我回頭也在各府裡問一問吧。”

     這是唯一一個同胞妹子,自與別人不同,陳頤安點頭:“好,我知道了。”

     鄭明珠笑道:“你上點心,寧可細緻些,這可是妹妹一輩子的大事。”

     又替他理一理衣服袖子之類,才送他出去了。

    整個正月,鄭明珠過的又熱鬧又忙碌,收銀子也收的手軟,各長輩處拜年收紅包,各處年禮,寶哥兒還真成了個小財主了,壓歲錢收了大把,可惜他都不過是看著金燦燦的抓在手裡玩一會兒,最喜歡的還是陳頤敏的投餵。

    鄭明珠不許他多吃糖,也不許他多吃別的東西,再三囑咐了陳頤敏,是以陳頤敏只敢給他吃一點點軟的,好克化的,不過也不妨礙寶哥兒看到她就歡喜。

    進了二月,各府就在預備下旬的萬壽節了,因是正月之後第一個要緊的日子,又恰是初春,正是脫下冬天的大毛衣服,穿了春裝的時候,又是各府貴婦齊聚,越發就是爭奇鬥艷,互別瞄頭的日子,唐菱月也不知道在哪兒聽說了這個傳統,喜滋滋的進府來,給鄭明珠送料子。

    唐菱月捧著一個寶藍金絲呢的包裹,笑著說:“姐姐見多識廣,只怕也沒見過這樣的料子,我知道姐姐不穿外頭針線上做的衣服,特地把整匹料子拿進去,姐姐吩咐趕著做了,只怕還趕得上。”

     鄭明珠叫她坐了,又叫丫鬟上茶,連陳頤敏也好奇的歪頭看過來。

    唐菱月一向性子急 ,哪裡坐得住,連忙打開包裹拿了那料子出來,大紅的緞子,不像是夏季的雲羽紗一般輕若無物,厚重垂落,只是普一拿出來,光澤竟如水般傾瀉,的確非同一般。

    唐菱月笑道:“這是織譜裡頭著名的銀水鍛,早已失傳多年,前兒因有高手織出了雲羽紗,我們費了好大勁延攬到這位高手,的確厲害,她閉關了這一個冬,就拿出了這銀水鍛,這緞子用的絲就與咱們常用的不同,絲裡又添了銀粉,也不知怎麼固的色,才織出了這一匹,又是萬字如意紋,姐姐用這個,誰都比不上。”

     鄭明珠對出風頭興趣不大,只不過唐菱月這樣一片心,也不好推辭,便笑道:“多謝妹妹這樣費心,我這就交給她們做去。”

     陳頤敏爬過來,肥爪子好奇的摸摸摸:“好滑啊,軟軟的,顏色也好看。”

     鄭明珠回頭笑道:“橫豎一匹呢,也給你做件裙子?”

     陳頤敏嚴肅的想了想:“算了,我不要,嫂嫂要有多的,給二姐姐做一件好了,她也大了,要嫁人了,要在外頭應酬,不能被別人家的姐姐比下去。”

     鄭明珠和唐菱月都笑出聲來,鄭明珠捏她的臉:“你懂什麼應酬,還嫁人呢!”

     陳頤敏嘟嘴:“哼!”

     又轉頭去看寶哥兒,寶哥兒睡的香甜,完全不被她們說話打擾。

    唐菱月笑道:“這個顏色也不合小姐們穿,回頭我送幾匹新鮮花色的雲錦來,給小姐們做裙子罷了。”

     唐菱月說的也是,這料子過於獨特,單給哪個小姐做,其他幾個妹妹沒有,都太顯眼了,送些雲錦裁春裝倒是好的。

    後來鄭明珠還是拿這料子給陳頤敏做了一身短襖兒和褲子,二月底的時候,胖乎乎的陳頤敏頭上用紅繩和紅珊瑚珠子扎著兩個沖天辮,穿著一套紅襖兒,滿院子跑來跑去,簡直就像年畫上蹦下來的一樣。

    鄭明珠穿著新裙子,與莊順公主一起隨陳夫人一起進宮賀聖上萬壽節。

    在宮裡一切都是有定規的,什麼地方等候,什麼地方磕頭,什麼地方坐起,什麼地方宴飲,都有安排,且品級不同,聚集的地方也不同,只有一點都一樣,處處都在爭奇鬥艷。

    因是大喜事,自然人人都是歡喜的,歡聲笑語不斷,鄭明珠毫無疑問成了焦點,她如今已經幾乎瘦回了懷孕前的樣子,裙子做了個掐腰的款式,身材玲瓏,微一走動就有銀光流瀉,十分奪目。

    已經被好幾位相熟的夫人姐妹拉著賞鑑過了。

    正在玩笑說話,一個宮女過來請鄭明珠去東宮:“奴婢奉太子妃娘娘口諭請嘉和縣主過去說話兒,侯夫人和莊順公主已經過去了。”     鄭明珠看她一眼,雖是沒見過,但這裡這樣多郡主縣主誥命夫人等,都聽見這丫鬟的話了,總不至於有什麼不妥,便起身應了,對旁邊扯著她不放的寧馨郡主道:“你也聽見了,太子妃宣呢,我總得去請個安吧,你放心啦,回頭我就打發人交代出去,說什麼也要給你一匹呀,知道啦,要湖藍色雲紋的,行啦。”

     寧馨郡主這才肯放她走。

    石榴依然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宮裡的路鄭明珠不太熟,但去東宮的路大致還是知道,她見這宮女並沒有刻意尋偏僻的小路,總走的大道,一路上也不避人,路上見了高等級的女官還恭敬問好,說著什麼:太子妃娘娘命奴婢宣嘉和縣主。之類的話,鄭明珠才算放了一點心。

    快半年了,一直沒見南安侯夫人的動靜,鄭明珠簡直杯弓蛇影起來了。

    尤其是在這宮裡,可別忘了,靜妃娘娘可在宮裡呢。

    這宮女似乎並沒有發覺鄭明珠的懷疑之心,笑道:“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宮裡規矩略鬆些兒,縣主到娘娘跟前說說話兒,等著宴飲,倒便宜些。”

     鄭明珠不大有心思跟她說話,胡亂答應一句,只注意著周圍的情形,偏這宮女不斷回頭與她說話,鄭明珠倒是把她那張圓臉看熟了。

    終於到了東宮門口,鄭明珠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這個宮女引鄭明珠到了正殿門口,便見東宮黃女官站在門口等著,見她來了便打發走了那個丫鬟,對鄭明珠笑道:“縣主來了,快與奴婢進去吧,侯夫人和公主都在裡頭了。”

     鄭明珠與她是相熟的,笑著問了好,才與她進去,黃女官笑著解釋道:“娘娘吩咐奴婢辦這個差使,偏侯夫人和公主並縣主都不在一個地兒,奴婢怕娘娘久等了,正好見她要去那邊傳一樣東西,便打發了她代奴婢請縣主,還請縣主包涵。”

     鄭明珠笑著點頭,表示不礙事,心中卻是嘀咕,怪道怎麼打發一個這樣無品級的宮女來呢!東宮的規矩鄭明珠是知道的,主子身邊服侍、傳話的人都是等級高些的女官宮女,鄭明珠常與東宮打交道,多少都認得,而跑腿拿東西灑掃之類又是低級些的宮女,鄭明珠就不大認得了。

    唉,真是提心吊膽啊,鄭明珠不由的竟盼著這位衛夫人趕緊出招把,拼個你死我活,早點完了早放心,這樣每回一有她在的場合就疑神疑鬼,真是叫人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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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局

    太子妃一貫的雍容華麗,身邊坐著打扮的整整齊齊的小郡主,懷裡摟著一歲零兩個月的睿王爺,睿郡王沒寶哥兒那麼胖,但也圓圓的,白白嫩嫩,眉清目秀,鄭明珠請了安,睿郡王便口齒清楚的叫了一聲表姑母。

    鄭明珠頓時就嘆氣道:“聽聽睿王爺這聲音口齒,我們家寶哥兒下個月就一歲了,還一個字也不會說,可急死我了。”

    太子妃頓時笑道:“哎喲我就知道你要這樣說,剛才舅母也說了一回,要我說,急什麼呢,一歲多才會說話的孩子多的是,寶哥兒還小呢,又那樣機靈,哪有什麼可擔心的。上個月舅母抱進宮裡來,我見他眼睛那樣清亮,逗他什麼都知道,明明還這樣小,就知道讓著我這霸王混賬小子,可把我愛的了不得,你在這白擔心什麼呢,我瞧寶哥兒今後就是個有出息的,你後福有的是呢,別說他爹那一萬個心眼子,就是你也不差呀,有這會子瞎擔心的,你還不如打疊起精神來,趕緊給寶哥兒生個弟弟,才是要緊的呢。”

     太子妃張嘴就是一大篇,陳夫人、鄭明珠與莊順公主都聽得只是笑,太子妃回頭對著莊順公主又補了句:“還有你!趕緊著。”

     鄭明珠越發笑起來。

    倒是睿郡王,盯著鄭明珠看了一會兒,居然張嘴問:“寶兒呢?”

     “哎喲,你竟然記得寶哥兒!”鄭明珠蹲在他跟前,頗有點不可思議,伸手捏他白嫩嫩的臉:“今天表姑母進宮來有事做,不能帶寶哥兒,下一回帶來。”

     真不愧這個睿字,鄭明珠頓時覺得自家兒子只會吃和玩簡直太笨了。

    睿郡王想了想,蹬蹬的跑開了,過一會兒拿了一個玉蟈蟈來,遞給鄭明珠,還很認真的交代:“寶兒。”

     鄭明珠問:“給我拿回去給寶哥兒?”

     睿郡王點點頭。

    啊,這孩子太聰明了!

    太子妃笑道:“前兒外頭進上來的一對兒,我瞧著雕工還成,跟活的似的,就拿給他玩兒,錯眼不見就只看到一隻了,還以為他不知扔哪裡去了呢,我也沒理論,沒承想竟是藏著給寶哥兒,可見他多喜歡你們家寶哥兒,不過也難怪,寶哥兒模樣好,脾氣也好,還肯讓著他,這樣多哥兒到宮裡來請安,都是玩著玩著就打鬧起來,這個哭那個鬧的,就只有寶哥兒和他能玩的笑嘻嘻的,可見是投了緣了,怪道他就掂記著寶哥兒呢,還藏東西給他!”

     鄭明珠也很認真的說:“好,我收起來,回家就給他。”

     睿郡王便回去站在太子妃跟前低頭玩袖子上綴著的珠子。

    鄭明珠與陳夫人婆媳三人都留在東宮喝茶,偶有夫人小姐也進東宮來請安,漸漸的也坐了半殿的人,坐到開宴的時候,有女官進來請,太子妃儀態萬方的起身,與眾人一起前去宴飲。

    鄭明珠隨她們一起剛走到門口,聽到一個少女清脆的笑聲:“少夫人,奴婢給少夫人請安。”

     鄭明珠轉頭一看,一張圓圓的紅撲撲的蘋果臉,竟然是蘋果。

    當初在宮裡蘋果救了鄭明珠一回,回去之後陳頤安要賞她,蘋果卻什麼都不要,只是羨慕太子妃身邊那位丫頭的身手,想要拜師,陳頤安就應了,沒兩日蘋果就叫人給接走了。

    鄭明珠雖沒打聽,也猜想是在宮裡,這會子果然見著她了。

    蘋果笑嘻嘻的道:“奴婢早便惦記著給少夫人請安,只是總出不去,幸而今日奴婢輪值,在這前院伺候,知道少夫人要進來,特意守著,才能見著少夫人,給少夫人請安。”

     鄭明珠笑,蘋果長大了,規矩也懂了,卻還是言語天真,叫人喜歡。

    鄭明珠又與她說了幾句話,到底大家都在往外頭走,她也不好多耽擱,便要出去。

    蘋果笑道:“奴婢知道少夫人不好耽擱,回頭晌午後喝茶說不定還能伺候少夫人呢,宴飲的時候排了奴婢在鳳熙殿呢,這東宮上上下下都和奴婢熟,少夫人使喚人也方便呀。”

     鄭明珠就笑著點點頭,兩步趕出去。

    這樣的大事,宮裡慣例是要開了大殿的,太子妃坐了上首,宮妃、太子側妃、國夫人、侯夫人等內外命婦依品級而坐,一時花團錦簇,歡聲笑語不斷。

    鄭明珠瞧見了許久不見的靜妃娘娘,靜妃娘娘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嫻靜溫婉,只是低眉順眼,偶爾與旁邊的人說一兩句話。

    南安侯夫人大約在另外一側廳裡,這裡並沒有瞧見。

    鄭明珠一直留意身邊的丫鬟,不過這一回的丫鬟,不管是倒酒還是布菜,都十分小心謹慎,規規矩矩,從頭到尾都沒有出岔子。

    不過今天的還是有點奇怪,鄭明珠吃的並不多,也只在太子妃舉杯的時候跟著喝了半杯酒,後來幾位宮妃並公主勸酒也只喝了一口,並沒有喝多,卻是坐到後來,便覺得熱。

    回首看看旁邊的夫人,似乎也微有汗意,旁邊坐著的誠王府出身的秀和縣主笑道:“聽說今日宴席上用的酒,是蜀地特為皇伯父萬壽節專釀的萬壽春,內宮與外頭大殿用的也不一樣,咱們用的,入口更甜些,綿軟柔和,不過蜀地酒總是有後勁的。進上來的時候內務府也送了兩壇給父王試試,我只喝了兩杯,便覺得有些上頭呢。”

     怪道這樣。

    鄭明珠釋然,此時太子妃也已經起身出去了,也有不少夫人都起身出去疏散疏散,在外頭出口氣,歇一歇,也是免得當殿失儀的意思。

    鄭明珠坐了一會兒,便也扶著石榴的手,在外頭走一走。

    身後布菜那丫鬟見狀,忙跟了上來,扶著鄭明珠笑道:“縣主並沒有多喝呢,原是量淺罷?且在外頭坐一坐,也就好了。”

     鄭明珠叫風一吹,還真覺得有點上頭,那丫鬟指著那邊的小徑:“那邊有個亭子,周圍一片白玉果樹,正是開花的時候,味道最是清新舒服,縣主過去坐一坐,奴婢給縣主端杯茶來吧。”

    鄭明珠點頭,叫石榴扶著自己過去坐,那丫鬟並沒有跟上去,果然回去端茶了。

    鄭明珠也小心,見一路上都有或站或坐的夫人等,才敢慢慢的往裡走。

    那亭子倒是個好地方所在,琉璃瓦、紅柱子,後頭一塊大石頭隔開大路,藏在一片白玉果樹的深處,白玉果樹的花極小,藏在葉子中並不明顯,只有在微風拂過的時候,隱隱有一點淡雅的甜香,十分舒服。

    透過白玉果樹,能影影綽綽聽到外頭的人聲。

    又安靜又安全。

    大約這裡僻靜,亭子裡倒並沒有別的人,鄭明珠坐到亭子邊的木頭長邊上,人都清醒了一頭。

    沒過一會兒,鄭明珠聽到有細細的腳步聲踩在葉子上的聲音,回頭透過白玉果樹的縫隙看過去,居然是先前太子妃宮中來傳旨的那個圓臉宮女。

    這宮女東張西望,不知在找什麼,然後就踩著葉子慢慢的走到了那塊大石頭後面。

    隨即,鄭明珠聽到這丫鬟笑著道:“紅姐姐,原來你在這裡。”

     去給鄭明珠端茶的那個丫鬟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是找我?”

     圓臉丫鬟嘻嘻一笑:“原來紅姐姐也沒發覺我呢。”

     “這話怎麼說?”丫鬟說:“我哪裡發覺你去?”

     圓臉丫鬟笑道:“從東宮出來,我就一直悄悄的跟著姐姐呢,姐姐沒發覺麼?看來我這差事當的不錯嘛。”

     丫鬟倒笑了:“什麼古怪差事,叫你來跟著我?你跟著就跟唄,我去給縣主送茶去…… ”

     話還沒說完,似乎是被那圓臉丫鬟拉了一把,低聲說了兩句話,聲音很小,隱隱飄過來兩三個詞:“……縣主……太子妃……看著……”

     鄭明珠回頭看一看石榴,見石榴動也不動,便使了個眼色,對著那塊石頭努努嘴。

    石榴明白了,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腳步輕靈的走到那石頭後頭去。

    這個時候,鄭明珠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心裡跳的很快,簡直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樣,只覺得這個場景眼熟的要命,可是她確確實實從來沒有來過此處。

    直到石榴面色古怪的走了過來,鄭明珠隨口問她:“她們在說太子妃娘娘打發人看著我做什麼?”

     石榴的神情很奇怪,似乎想要勸鄭明珠不要問,又似乎覺得鄭明珠應該知道,她不是個善言辭的人,動手是很利落,這樣一兩句話倒是憋的臉都紅了。

    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的說了幾個字:“是因為大爺……”

     鄭明珠猛的一怔,終於明白了自己剛才那種奇怪的感覺,山雨欲來,心跳加快,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卻是十分熟悉的感覺。

    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年多以前慎王府那一幕的再現,丫鬟引領的地方,一個隱秘而安全的地方,一塊大石頭隔開每個人,'無意'中聽到的驚人之語。

    因為自己所處的地方夠安全,夠無意,是自己一步步走到的,是以毫不懷疑自己這個'無意'中聽到的真實性。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別人當面說的事難免懷疑,自己無意中偷聽到的卻總是信之不疑。

    能利用這一點,且做的自然真實,無疑算是個高明的計策,可是一千個人中或許九百九十九人會信,唯有鄭明珠一人不信。

    她和一年多以前剛成為鄭明珠已經不一樣了,那個時候的她無意中聽到片言只語,就能相信,那痛苦來的極為真實,可是現在,她早已不是那個時候的她了。

    並不是因為她曾經'聽說'過一回,誤解過一回,而是因為她的信心!她經歷過,所以明白。

    如今的她相信陳頤安,深信不疑。

    所以她只是覺得好笑,更是覺得冥冥中或許有上天眷顧,靜妃安排的這個局不為不巧妙,以她的嫉妒之心把她引到某處去,比起吩咐丫鬟失手倒茶在她身上,顯然更巧妙更真實,更難引人懷疑,也更容易撇清關係。

    可是這一切,鄭明珠早已經歷,早已明白,最重要的是,她深信陳頤安。

    甚至可以說,鄭明珠對陳頤安的信心,比對自己的信心更強。

    是以鄭明珠立時有了決斷,問石榴:“她們說大爺和太子妃在哪裡?”

     石榴道:“說是在乾元閣,少夫人,奴婢覺著……”

     她顯然是要勸鄭明珠就此算了,不管是太子妃還是大爺,都不是她能做什麼的,何必鬧的難看呢。

    鄭明珠打斷她的話:“你腳下快,立時去尋太子妃娘娘,把你聽到的話回娘娘,跟娘娘說,我在這邊拖一拖,請娘娘想法子過去乾元閣,看看是誰在那裡,再做安排。”

     石榴一怔。

    鄭明珠相信,以太子妃之睿智,聽了自己的回話,必然會想到這個局是怎麼一回事,既然是在宮裡,此事就應交與太子妃處置,才是本分,才是規矩。

    自己在宮中貿然出手,就算結果是好的,也是越矩,鄭明珠此時腦子轉的飛快,這兩年許多事情讓她知道,處理任何事情,都不應該以一時的結果為目的,擺在第一位的,應該是武安侯府,是陳頤安。

    她與陳頤安是一體的,她的所作所為最終的帳都是算在陳頤安身上,此事雖然是衝著她來的,但她不知道太子妃會有什麼決定,所以這樣謹慎,不能一時衝動,浪費了機會,壞了大事。

    石榴雖是十分不解鄭明珠的反應,卻也還是應了,只是說:“奴婢在這宮裡也不熟,去哪裡尋太子妃娘娘呢。”

     鄭明珠此時大約處在一種空前亢奮又思緒空靈的狀況下,腦中靈光一閃:“你去鳳熙殿門口尋蘋果,叫她帶你去找太子妃娘娘。”

     因知道石榴與蘋果不熟,便取出自己的印鑑交給石榴:“你不用跟蘋果說什麼,只要給她看看這個,叫她帶你找到太子妃,記得,一定要快!”

     石榴見鄭明珠神色語氣都如此慎重,自然知道事關重大,接了印鑑,身法如鬼魅,眨眼就沒了身影。

    鄭明珠微微一笑,便在亭子中越發隨意的坐著,等著那丫鬟。
毒計

    不一會兒,那丫鬟端了茶笑吟吟的走過來:“縣主久等了,喝一杯茶解解酒吧。奴婢說的不錯吧,這裡最是松泛的地方。”

     鄭明珠哪裡接她的茶,臉色鐵青,雙手緊緊的絞著手絹子,幾乎沒把一塊上好湖絲的手絹子扯爛了,直直的看了那丫鬟好半晌,把那丫頭看得惴惴不安,才喘出一口氣來,說:“乾元閣在哪裡?”

     那丫鬟後退一步,手裡的茶都差點落下去,叮噹作響:“縣主……縣主……”

     鄭明珠霍的站起來,再問一句:“乾元閣在哪裡?”

     那丫鬟噗通就跪下了:“縣主……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只是聽了一耳朵,以前真不知道的呀,縣主饒命……”

     鄭明珠道:“和你不相干,你只管帶我去,我自然恕了你,若是只一味推脫,說不得立時就把你交了慎刑司,現就打死!”

     那丫鬟嚇的只是磕頭,只會叫饒命。

    鄭明珠又放緩聲音道:“只要你帶我去了,這事兒就和你不相干,你服侍的好,我自然賞你!”

     那丫鬟只得磕頭道:“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剛才就聽了兩句……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帶縣主去,只求縣主給奴婢一條生路……”

     鄭明珠緩緩點頭:“起來吧。”

     那丫鬟嚇的手腳發軟,差點爬不起來,鄭明珠說:“從大道上走,別走小徑,叫人看見疑心。”

     丫鬟沒口子的應了,悄悄的覷一眼鄭明珠的臉色,見她面色倒是平靜,就是咬著牙,腮幫子都隱約可見鼓起青筋的痕跡來,哪裡還敢多看,只深深的低著頭,小心的扶著鄭明珠往大道上走,嘴裡說著:“縣主,小心腳下。 ”

     “娘娘,娘娘……”圓臉丫鬟一溜煙的跑去了臨華殿,因是有這件事,拿著腰牌就進去了,靜妃娘娘和南安侯夫人都坐在一起說話兒,身邊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兩人不時往外張望,都有點心神不寧的樣子。

    見這圓臉丫鬟進來,南安侯夫人立即問:“可叫她聽到了?”

     圓臉丫鬟笑著回道:“奴婢照著娘娘的吩咐,拉著紅姐姐,做足了全套,從頭到尾一點兒差錯都沒有出,嘉和縣主果然聽見了,真的就當奴婢是太子妃娘娘打發去看著她的,氣的那樣兒,臉都發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倒氣兒。後來奴婢躲在一邊悄悄看了,嘉和縣主立逼著紅姐姐引她去乾元閣呢。”

     南安侯夫人喜笑顏開,對靜妃娘娘道:“娘娘瞧如何?我說的沒錯兒吧,這就是個妒婦,她如何受得了這個呢?必是要去的!”

     靜妃笑道:“還是妹妹有計謀!前兒派人引她去,這樣的毒婦自己心機深沉,自然防備心強,一時竟不上當,幸而妹妹想到這個法子,一句話不說,就叫她自己非去不可呢,這才叫手段!既如此,剛才那一邊兒也說人引過去了,我們也該過去了。”

     圓臉丫鬟笑回道:“娘娘稍安,奴婢聽到嘉和縣主為著不引人懷疑,命紅姐姐走大道兒,走大道兒還得繞過凝香殿那個大院子呢,一時也到不了,娘娘這裡原近些,越發不用急。”

     南安侯夫人冷笑道:“娘娘聽聽,這毒婦心機何等深沉!走大道兒,豈止是不引人懷疑,更是為了名正言順,誰都瞧見了,嚷出來才能叫人明白,若是自己悄悄兒的去,這又是在宮裡,太子妃自然就能壓下去了,心思如此歹毒,真是叫人膽寒呢。”

     靜妃點頭稱是:“果然如妹妹說的,實在是個有心機的,幸而妹妹技高一籌,待今日拿住了她,她再有心機又能如何呢?必要她知道厲害!”

     說了一陣子,見時辰差不多了,三人便從臨華殿後的小路繞去乾元閣。

    鄭明珠一路上走的慢慢的,見了人還特意停下來說話打招呼,話裡話外都是說酒上了頭,走一走疏散疏散,那丫鬟一額頭的冷汗,手腳發涼,見這位厲害的縣主走的很慢,她倒巴不得再慢一點,永遠別到才好。

    或是到了那裡,一個人也沒了才好。

    那個混賬九茉沒事扯著自己說那樣忌諱的話做什麼!也怪自己愛聽八卦,竟就讓她說了,早就該不聽的。

    這丫鬟胡思亂想,戰戰兢兢的走著,走到一個岔路口,卻見石榴正在路口等著,手裡拿著鄭明珠的白狐狸毛的斗篷,見了鄭明珠便道:“原來少夫人走到這裡來了,奴婢只是去拿斗篷給少夫人,回來就沒見著少夫人了,叫奴婢好一陣找。”

     說著過去給鄭明珠批上,鄭明珠沉靜的說:“你跟著我,見了什麼都不許說話,知道嗎?”

     聽石榴肅然答是,那丫鬟又是一陣汗出如漿,只在前頭帶路,絲毫不敢回頭看鄭明珠,哪裡知道石榴早附在鄭明珠耳邊,說了些話兒。

    鄭明珠點點頭,放下心來。

    走了一刻鐘時分,遙遙可見綠樹掩映著的一角飛翹起來的屋簷,那丫鬟臉色越發白的好像隨時要暈倒,發著抖回頭道:“縣、縣主,前面走到底就是乾元閣了,奴婢……奴婢……求縣主給奴婢一條生路吧。”

     說著就跪下哭著磕頭。

    鄭明珠冷眼旁觀了半天,雖覺得這丫鬟把自己引到那亭子中十分可疑,可此時見這丫鬟的確嚇的厲害,大約是真的誤傷,想來靜妃那一點本事,能收買一個太子妃宮中的人已經是頂天了,哪裡還能剛好把她的親信派到自己身邊來呢?

    大約是湊巧把?

    反正自己做戲也做的像了,倒也用不著她什麼,便狠狠的看了她一眼,低聲說:“去吧,漏了一個字,叫你知道我的手段!”

     那丫鬟大喜過望,又胡亂磕了幾個頭,忙爬起來走了。

    鄭明珠深知走到這附近了定會有人在監視,臉上表情越發沉的要滴出水來,咬著牙,一步一步的走過去。

    乾元閣只是一個極其偏僻的小院子,周圍樹木高大,安靜無比,周圍都沒有一絲人影,此時院子門虛掩,裡頭毫無生息。

    鄭明珠在推開門的時候,手中也有一絲遲疑,如果……石榴不忠,那就是真的圈套了,必然萬劫不復。

    這樣的後果,叫鄭明珠這個時候竟然也有了一絲孤注一擲的感覺!

    可是石榴是陳頤安選來放在她身邊的,想到陳頤安,鄭明珠的手穩定了,心跳也慢了下來,輕輕的推開了門。

    院子裡沒有人,只有一隻短毛的胖貓蜷在石桌子上睡覺。

    鄭明珠在院子門口站了一會兒,似乎在遲疑,在舉棋不定,靜妃和南安侯夫人對看一眼,都是一笑。

    成功了!

    這個難對付至極的女人上鉤了!

    只要她到了這個地方,進不進去都無所謂了,到了這裡,一切就塵埃落定,鄭明珠就是再厲害,也無挽回的餘地,只有任她們擺佈的份了。

    靜妃和南安侯夫人緩步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輕輕笑道:“嘉和縣主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呢?”

     這個時候,鄭明珠剛下定決心,走到了院子中間,此時霍然回頭,見到靜妃和南安侯夫人,一對如花璧人,俏生生的立在門口。

    鄭明珠的表情從吃驚到不解到漸漸明白到恍然大悟再到憤怒悔恨,變化的十分生動,靜妃和南安侯夫人十分得意的欣賞了一番。

    鄭明珠靜了一會兒,鎮定的說:“原來靜妃娘娘和侯夫人也到這邊兒來散步呢,就不打擾了,恕臣妾失陪。”

     說著就想走,南安侯夫人笑道: “真不愧是嘉和縣主,到了這個份上還能如此鎮定。只不過縣主到這裡來會情郎,連面也不見一見就走,也未免太絕情了吧?”

     鄭明珠道:“侯夫人說什麼話呢,我怎麼聽不懂。”

     南安侯夫人笑道:“縣主聽得懂聽不懂倒是無關緊要,我與娘娘倒是看得一清二楚,縣主若是敢走出這院子一步,咱們自然還會叫了進宮來的世家夫人們來看個一清二楚,縣主不怕,只管走就是了。”

     南安侯夫人見鄭明珠額上全是汗珠,心中越發得意的厲害,掩嘴笑道:“真不知道縣主這件大毛兒披風是什麼寶貝呢,這樣的天兒,咱們都冷的了不得,縣主還出汗呢!”

     真是極盡奚落與嘲笑之能事。

    鄭明珠無心與她鬥嘴,咬著牙道:“叫了人來又如何?我行的端坐的正,只是無意中走到這裡來罷了,連屋裡有人沒人我都不知道,侯夫人張嘴就說裡頭有什麼情郎之類的混帳話,莫非侯夫人倒知道裡頭是誰了?莫非侯夫人倒是來會情郎的?”

     南安侯夫人越發笑的得意了:“我要會情郎還用來這裡?我去的地方,說出來倒只怕嚇著你了,縣主雖然伶牙俐齒,推的一干二淨,奈何縣主卻是太大意了些,怎麼連貼身物件也掉在裡頭了呢?是以我才說,縣主只要不怕,只管走就是了。”

     說到後來,只是嬌笑,笑的花枝亂顫。

    鄭明珠微微閉了閉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厲聲道:“便是我得罪過你們衛家,你們也無需用這等下作手段來害我,無中生有害人性命,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南安侯夫人嬌笑道:“這會子沒人救得了你,便指望天上打雷了嗎?哈哈,你只管瞧著有沒有!且我瞧著,縣主也未免自視太高了吧,不過倒也算不得古怪,縣主一向不就自以為自己比別人強麼?不過一個縣主,就覺著自個兒比天皇老子還大了,宮裡宮外,內外命婦竟也不放在眼裡。只可惜今兒這事,縣主只怕要失望了,那裡面那位才是要緊的,縣主不過是個添頭罷了,哈哈哈。單是縣主,哪裡值得咱們這樣費心費力呢。”

    南安侯夫人覺得暢意無比,身份貴重如何?得封縣主如何?我也不見得瞧的上你,便是設計了你,把你整的狼狽無比,身敗名裂,你竟也不是重點。

    鄭明珠臉上顏色一變,這一回是真的變了,她原本以為這是靜妃與南安侯夫人為她設的局,可如今聽來,竟完全不是那回事,她似乎無意中又撞進了什麼了不得的陰謀裡去了?

    靜妃與南安侯夫人此時都是笑意瑩然,見了鄭明珠這樣狼狽絕望的樣子,一再受打擊,似乎話都說不出來了,如何不快活。

    靜妃冷冷笑道:“縣主也有今天?比當初耀武揚威的時候如何?”

     鄭明珠似乎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後退了一步:“你們要做什麼?裡頭的人是誰?”

     南安侯夫人道:“裡頭不是縣主的情郎嗎?每旬都上武安侯府給縣主請脈,眉來眼去,郎情妾意的自然就勾搭上了,如今私會都會到宮裡來了,也難怪,這一位也是時時進宮為東宮的太子、太子妃、郡王爺請脈的,宮裡如此熟稔,安排一處私會倒是不難。縣主這樣聰明?難道還猜不到嗎?”

     鄭明珠心中大震:“蘇、蘇大人?”

     請脈、東宮……鄭明珠隱約想到了些什麼,直是不可思議,這、這靜妃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鄭明珠都震驚的結巴起來了。

    靜妃與南安侯夫人倒是挺欣賞她的震驚的,鄭明珠震驚的說:“你們……要蘇大人做什麼?”

     靜妃道:“這倒是與你無關,如今只需你與蘇大人寫下悔過書交給我也就是了,蘇大人,聽夠了嗎?也該現身了吧。”

    過了一會兒,門緩緩的推開來,小蘇太醫果然走了出來,清秀的臉上一臉冷峻,倒叫鄭明珠很不習慣。

    蘇太醫道:“娘娘的意思,微臣也懂了,誰叫如今東宮有事只傳微臣呢,別的人都插不上手,娘娘如此勞心勞力做了這樣的事,要微臣與縣主寫下悔過書,縣主就算得罪過娘娘,微臣卻一向恭敬侍上,並無得罪之處,那無非就是要拿捏住微臣,在給東宮太子爺、太子妃娘娘、小郡王療疾之時按照娘娘的意思添點什麼罷了,東宮深信微臣,自然容易得手,就算……沒得手,也與娘娘無關了,甚至就算得了手,也與娘娘無關,靜妃娘娘,微臣猜的可對?”

     靜妃微微一笑:“還是蘇大人聰慧通達,一語中的,竟省了本宮許多唇舌。”

     南安侯夫人在一邊輕輕鼓掌:“和聰明人說話真正是容易的多,這位嘉和縣主,看起來聰明,沒承想居然如此愚笨,說了這半日,還不如蘇大人立時就明白了。”

     鄭明珠一腦門子官司,這計策可是真夠歹毒的。

    若是自己真的信了'偷聽'來的那些言語,一步一步走過來,還真是萬劫不復,身敗名裂的下場了。

    甚至不得不說,這位南安侯夫人對女人的心理也是把握的很好的。

    只可惜她碰到了鄭明珠,只可惜她做出了和宣紋一模一樣的場景,只可惜她不知道鄭明珠深信陳頤安,毫無懷疑。

    蘇太醫笑著搖搖頭:“娘娘不是要微臣與縣主的悔過書麼?這個容易,請進來,娘娘說怎麼寫,微臣就怎麼寫。”

     靜妃志得意滿,昂首就隨蘇太醫往裡走,鄭明珠看到,靜妃剛一隻腳跨過門檻,整個人就凝固不動了,她甚至覺得,靜妃連背影都透出驚駭和不可置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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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2-15 10:54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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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大統領

    沈容中大統領!

    鄭明珠只往前走了一步,就看見了,冷峻的沈大統領正坐在屋子中間的桌子旁,目光如狼,看起來靜妃和衛氏夫人簡直不夠他吃一口的。

    小蘇大人淡笑著立在一邊,淡藍色官服,長身如玉,眉目淡然,彷若謫仙一般。

    當然,除了他彷彿看大戲一般,退到角落裡,從荷包裡摸出一顆糖來吃起來。

    鄭明珠一眼瞥見,就是在這樣的場合,她也差點笑出聲來,忙努力抿住嘴角,輕輕走了兩步,遮住小蘇大人的失儀舉動。

    其實別的人哪裡顧得上看小蘇大人,靜妃的臉色精彩至極,又是紅又是白,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纖瘦的身形搖搖欲墜。

    乾元閣一時安靜無比。

    衛氏夫人意識到不妥,兩步趕了過去,一眼看見,啊了一聲,不由的就直往後退,冷汗瞬間爬滿額頭,順著臉頰滴下來。

    不過一個瞬間,就汗濕重衣。

    鄭明珠倒是裹緊了白狐狸毛的披風,只覺得絲絲寒意抵擋不住。

    在說了那樣一番話之後,打開門見到的竟然是沈容中大統領,那一種如墮冰窖的感覺,連鄭明珠都覺得想像得到。

    冷峻嚴正,從無徇私,只效忠皇上,而皇上也對其言聽計從,皇上第一心腹愛將的沈容中大統領。

    靜妃牙齒打顫,聲音發抖:“沈、沈統領……我……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們……我只是……只是……”

     靜妃實在無法自圓其說,回頭求助的看她那智謀過人的妹妹,衛氏夫人俏臉再無人色,目光空洞,對姐姐的求助目光視而不見。

    鄭明珠似乎聽到她在喃喃的說:“不、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明明吩咐了不少人在這裡守著的,明明一點異樣都沒有的……怎麼會突然……”

     這不過是短短一瞬,乾元閣安靜的空氣中響起輕微的環佩叮噹聲響,從內室緩緩走出來雍容的太子妃和謹妃、榮妃、淑妃這如今宮中位分最高的三位嬪妃。

    沈容中肅容起身,侍立一旁。

    太子妃連看也沒興趣看靜妃一眼,只是對沈容中道:“沈統領親耳聽到,並不用我多說了吧,大人領內宮防務之職,如今該怎麼處置,也全憑沈大人做主。”

     沈容中微一躬身應道:“是。”

     隨即毫不遲疑,沉聲對外道:“拿下!”

     乾元閣外的高大樹木掩映的樹葉中竄出無數人影,大約是因著內宮中行事,又是位分高的貴人,這些人影中有不少是身形苗條修長的女子,頓時就把靜妃和衛氏夫人拿住了。

    還往院子裡丟了幾個丫鬟和幾個太監,一個個面色灰敗,自知再無活理,如爛泥一般攤在地上。

    看來就是參與此事的靜妃的人了。

    靜妃要人引蘇太醫到此處,也自然安排了人在這周圍守著看著動靜,看動向,隨時傳遞消息,只是這些人不過是宮中使喚的下人,如何與沈容中大統領手裡的人相比呢,沈大統領暗中一出手,自然是一個字的消息也遞不出去,便被沈大統領的人控制了起來。

    太子妃好厲害,竟因著鄭明珠遣了丫鬟來說這樣隱秘事,無憑無據,竟然就能說動沈大統領出面,親自坐鎮。

    這裡頭難道還有點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麼?

    不過鄭明珠也無暇細思,衛氏夫人一聲尖叫:“沈容中,你敢動我!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你敢說你不知道……”

    在衛氏夫人說出更不堪的話出來之前,旁邊拿住她的女侍衛早用一塊黑布蒙了她的嘴,她拼命掙扎,只是在那些女侍衛手中,連一分作用也沒有,嘴裡面只是嗚嗚作響,可哪有半點用。

    沈容中冷冷的道:“把兩位貴人看好了,別讓貴人亂說話,也別讓貴人說不出話來。”

     靜妃與衛氏夫人滿眼絕望,慢慢的委頓下去。

    沈容中對太子妃道:“今兒是聖上的好日子,就不要惹他老人家心煩了,微臣吩咐人看好兩位貴人,待明日,再把今日的事奏了聖上罷,太子妃並眾位娘娘放心,微臣自是一字一句俱奏聖上,絕無一絲隱瞞。”

    太子妃頷首:“沈大人想的周到,且沈大人行事辦差從無偏私,我與幾位娘娘都明白的。那麼靜妃娘娘和侯夫人就交給沈大人了。”

     謹妃、榮妃、淑妃都只在一邊看著,俱不出一語。鄭明珠在一旁靜觀,沈容中直接回太子妃的話,太子妃也並不讓人,坦然答言,后宮隱隱的便是以太子妃為首了。

    太子妃走下台階,對鄭明珠笑道:“表妹受驚了,真是無妄之災。”

     鄭明珠剛想遜謝兩句,見太子妃對她使了個眼色,話到嘴邊頓時改了:“臣妾到現在還回不過神來,這究竟怎麼一回事,可嚇死我了,怎麼就這樣兒了?幸而有眾位娘娘並大統領碰到這事,若不然說不得臣妾便就要粉身碎骨了。”

     太子妃眼中露出一絲讚賞的笑意來,溫聲道:“可憐見兒的,遇到這樣的事,表妹向來嬌貴,如今可嚇壞了罷。”

     說著回頭道:“還煩沈大人派幾位女護衛,好生送表妹回府去歇著吧。”

     沈容中應了,吩咐了四名一臉精幹的女護衛護送鄭明珠,太子妃拍拍她的手:“回去好生歇著,若是有什麼不自在,只管遣人來回我。”

     又回頭吩咐另外一名當事人蘇太醫:“還煩蘇大人走一趟武安侯府,給嘉和縣主請一次平安脈,或是開個方子,給嘉和縣主壓驚。不然,若是有點什麼不妥,叫我怎麼見舅舅舅母呢?”

     鄭明珠忙謝了恩,又謝了沈容中,樂得離了這是非之地。

    蘇太醫拍拍手上的糖粉,跟著鄭明珠走了。

    出的宮門,墨煙、翡翠等人早得了信兒,在門口等著,墨煙來不及的說話:“哎喲,可嚇死奴婢了,怎麼少夫人進個宮,就出這樣大事兒呢,虧得老天爺眷顧,叫少夫人識破了,要是吃了虧,可怎麼得了。”

     鄭明珠忙道:“得了,回家再說,在這裡說什麼,沒得礙眼。”

     墨煙吐吐舌頭,乖乖的服侍鄭明珠上車。

    石榴依然隨侍在同一輛車裡,墨煙和翡翠坐了後面那輛車,經歷這樣的大事,石榴依然一臉淡然,十分平靜,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鄭明珠真是佩服。

    石榴可是大功臣!

    鄭明珠問她:“你怎麼說的?”

     石榴想了想:“奴婢依著少夫人的話,到鳳熙殿找到了蘋果,蘋果果然知道太子妃殿下在哪裡,奴婢見了太子妃娘娘,呈上少夫人印鑑,又把奴婢聽到的話和少夫人吩咐的話一一奏上了太子妃娘娘,娘娘立即打發奴婢回來接少夫人,並吩咐奴婢把那句話說與少夫人。”

     石榴當時附在鄭明珠耳邊說的那句話是:“太子妃娘娘請少夫人只管慢慢的去,到了那院子且別進屋去,務必盡量引著來人把真正的緣故說出來。”

     顯然,鄭明珠這一次做的超過了預期。

    比她自己預料的更好。

    鄭明珠的示弱做的很漂亮,一副落入絕境時的絕望和憤怒,完全是走投無路的樣子,是以靜妃和南安侯夫人得意忘形,狠狠的奚落嘲笑她,也就不知不覺把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不過蘇太醫那段話肯定有人教他,那樣利落,不是深諳此道的人定想不出來。鄭明珠想,和蘇太醫平時的風格一點也不像嘛。

    果然,蘇太醫在盡忠職守的給鄭明珠診脈之後,答道:“那段話啊,是太子妃娘娘吩咐下官說的,怪道能做太子妃娘娘呢,她平時都不和靜妃娘娘來往,怎麼就能知道靜妃娘娘是怎麼想的呢?”

     鄭明珠無語,果然術業有專攻,指望一個太醫大夫明白權謀這種東西也未免太過奢望了。

    鄭明珠索性攆他去看五妹妹:“昨兒五妹妹說有點頭疼,蘇大人既然來了,勞駕蘇大人去開個方子吧?”

     蘇太醫歡歡喜喜的就去了。

    鄭明珠坐在那裡沉思,不知不覺就落日半掩,天邊泛出淺藍。

    陳頤安這個時候才回來。

    鄭明珠便道:“大爺想必是知道了?”

     陳頤安顯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笑道:“不錯,你今兒做的很好,連太子也在我跟前誇了你,太子爺平日里可難得說一回誰好的,即便是好的,也不過就'也罷'二字,今兒倒了兩次你很好。”

     由陳頤安解說了鄭明珠才知道,原是因著鄭明珠的示弱,竟然引出了南安侯夫人那番添頭的言論,太子妃在裡頭聽的真切,立時教了蘇太醫一番話,叫他出來說,這才塵埃落定,大功告成。

    鄭明珠其實頗有點不解:“按理說,靜妃要使蘇大人暗害東宮此事,何等隱秘,何等要緊,她怎麼竟然就肯當著咱們的面承認呢?”

     陳頤安笑道:“那自然是因她自以為自己掌控了全局,勝券在握的緣故。且她自以為此計極妙,逼著小蘇去害了東宮,無論成敗她都不會受牽連,這種自得之意,便如錦衣夜行,只有自己知道怎麼行呢?實在忍不住要炫耀,而對別人又不能說,你們既然是他的掌中之物,她拿住了你們,自然是最好的對象了。”

     陳頤安笑著又加了一句:“也是你這場戲實在做的太好,是你一步一步引著她失掉防範之心的。”

     鄭明珠忍笑道:“過獎過獎。”

     兩人相視一笑。

    鄭明珠道:“此事做成了這樣的場面,聖上會怎麼處置呢?”

     鄭明珠是有一點心理陰影的,當初靜虛真人一事,貴妃本應脫不開一個謀害太子妃、謀害太子子嗣的罪名的,聖上卻是輕輕放過,只處置了文家,賜了衛文氏自盡。而貴妃只是降了位分罷了。

    她的肚子又爭氣,生出雙胞胎皇子,最終竟然再次封妃。

    聖眷可見一般。

    這一次還不僅是靜妃,還有那位顯然爬上了龍床的新寵南安侯夫人,只怕更難說了。

    陳頤安卻笑道:“聖上千古明君,帝心深不可測,豈是你我可揣摩的,必會有所處置的,你只管看著就是了。”

     鄭明珠撇嘴,表示十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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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

    陳頤安獲封世子雖然在陳家人看來是理所應當,不過是時間問題,但在帝都依然是件大事,究其原因,當初的從龍之功,隨太祖打下江山,並在其後的坐穩江山的數十次戰役中立功封公封侯的共有十八公二十七侯,在太祖身後,就已經只剩下了六位國公十一位侯爵。

    再由太宗朝高宗朝一路下來,大浪淘金,這十一位侯爵或奪爵,或降爵,唯有武安侯的爵位一直傳承,現在儼然已經是大盛王朝唯一的一位由太祖封侯,傳承至今的侯爺了。

    這一次,陳頤安雖封世子,但能不能平級襲爵,卻也未可知。

    旨意下來,議論紛紛,不過陳熙華尚不到五十歲,現在就說襲爵也太早了,不過眾人心中都有計較,若是太子將來登基,陳頤安這個侯爵想必就跑不掉了。

    而更有知道那樁公案的人心中琢磨,看來在這一次靜妃一系徹底湮滅的公案當中,聖上對太子的舉動是滿意的,單看武安侯府,涉事頗深,直接推動,結果靜妃和南安侯夫人賜死,武安侯府不僅毫髮無損,還得了讚賞嘛。

    不管到底各人心中怎麼個想法,武安侯府自是一片歡騰,就算是不歡喜的臉面上也要裝出歡喜來,不過鄭明珠覺得,家裡的弟弟妹妹們倒是真歡喜。

    第二日,幾個妹妹一早就都聚在甘蘭院,寶哥兒和五妹妹陳頤雅對坐吃著糖,陳頤貞把自己屋裡的茶具取了來,煮茶給姐妹們喝。

    一時茶香四溢,連院子裡的鄭明珠都被吸引進來了。

    姐妹們紛紛恭喜嫂子,又送賀禮又要紅包,熱鬧了一陣子,鄭明珠卻見陳頤安大步進門來,丫鬟還沒來得及掀簾子報呢。

    屋裡一屋子的小姐都忙站起來,陳頤安不妨妹妹們都在,也就只在門口站了站,並不進去了,只是吩咐鄭明珠:“你好生招呼妹妹們。”

     就退了出去。

    鄭明珠應了,只是這一個照面見陳頤安臉色神情不像是很歡喜的樣子,倒也奇怪,今兒這樣大的喜事,雖說是意料中事,到底是件大喜事,他這是怎麼了。

    鄭明珠想了想,囑咐妹妹們:“好生看著寶哥兒。”

     自己追了出去:“哎,大爺等等。”

    陳頤安站住回頭:“怎麼了?”

     “我能怎麼了。”鄭明珠走到他跟前:“我瞧你不大喜歡,這是怎麼了?昨兒才有這樣大的喜事呢。”

     陳頤安覺得鄭明珠看人越來越厲害了,自己也算控制的好的,她只是一個照面,就覺得自己情緒不對。

    陳頤安想了想,還是說:“今兒我得了消息,聖上要給幾位適齡的皇子賜婚了。”

     “有什麼妨礙嗎?”鄭明珠忙問。

    陳頤安道:“聽說三妹妹也在名單上頭。”

     啊?陳頤嫻?

    當然,身為武安侯唯一的嫡女,陳頤嫻當然有資格賜婚皇子,只是一家子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陳頤嫻送進宮廷,陳夫人更是早已替她看好了人家,如今考察了哥兒,已經基本定下來了,鎮國公梁家的長房嫡長孫,今年十六歲,家里門風清正,夫人寬厚,哥兒也出落的有出息,眼看就要換庚貼了。

    這當口,冒出來這樣一個消息?

    鄭明珠忙問:“母親和父親可知道?”

     陳頤安道:“父親進宮去打探了,母親那邊,我等父親的消息回來再去回罷,沒的白讓母親擔心。”

     這也對,鄭明珠點點頭,琢磨了一下,其實若是賜婚幾位皇子作正妃,也不是不好,到底位分高,皇子只要不去跟太子爭大位,一世的榮華富貴總是有的,尤其是幾位適齡皇子都人物齊整,知書達禮,並不比世家子弟差。

    今後太子登基,幾位皇子一個王爵是跑不掉的,雖說皇子妃不是那麼好做的,但到底宮中沒有太后皇后,只有幾位皇子的母妃,到底也還算輕省。

    鄭明珠權衡利弊,覺得就算真的賜婚皇子,其實也不難接受。

    陳夫人慈母之心,當然希望女兒一輩子舒心順意,不過世家嫡長子,也不見得就輕省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陳頤安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低聲說:“若是就這幾位爺,倒也罷了,要緊的是,聽說七爺也在名單上頭。”

     啊,七皇子!鄭明珠瞬間就悟了,再一想,自己當初也想的太簡單了,當初靜妃出手對付太子妃,卻被太子妃趁機掀翻,逼得聖上降了靜妃位分,又處置了文家衛家,想起來還沒這一回鬧的大呢,聖上也不大歡喜,到底過了些日子就把衛氏諸女分賜了各勳貴才算完一回事。

    如今此事比當日大了十倍,聖上處置靜妃和衛家之後反倒沒有動靜,按說是不大對勁的,原來是在這裡呢。

    果然聖心難測。

    陳頤安一眼就看出來鄭明珠的想法,輕輕點點頭:“太子爺原是慮著這個,倒是猜的八九不離十,只是就算知道,聖上乾綱獨斷,也沒什麼法子。”

     靜妃一系倒了,在朝勢力變化並不大,但皇子卻不一樣,七皇子、九皇子、十皇子是靜妃所出,尤其是七皇子,頗有點風口浪尖的感覺。

    鄭明珠基本明白了這件事的意思了,封陳頤安世子是給太子臉面,給皇子們賜婚則是重新分配朝中勢力的舉措。

    聖上一收一放,於微處見大局,雖是和風細雨,卻也真是手段莫測,不過看起來,對太子依然是另眼相看的。

    鄭明珠嘆道:“七皇子才十一歲呢,且三妹妹也比他大著三歲,不至於吧?”

     陳頤安道:“先賜婚,過幾年再大婚也是有的,且現就有例子,孝順安皇后就比先帝大著三歲呢。”

     怪道陳頤安臉色不大好看,自己的親妹妹,要是真賜婚給七皇子,這筆糊塗爛賬可要命了。

    鄭明珠送走陳頤安,回了屋子,見幾位妹妹都在笑著聊天,在嫂嫂屋裡,她們都顯得隨意而放鬆,有在炕上歪著的,有在窗下椅子上坐著的,鄭明珠不由自主的打量了陳頤嫻兩眼。

    她比陳頤雅矮一點點,濃眉大眼,長的其實比較像父親陳熙華,倒是陳頤安長的更像陳夫人,陳頤嫻看起來十分陽光,帶著十四歲女孩子的天真和無憂無慮,又因為教養和禮儀,深藏驕傲,並不張揚。

    不過她的嫻靜是活潑的,帶著陽光的清新味道,一切都恰到好處,很討人喜歡。

    這個時候她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細白的手執著一杯茶,笑著聽陳頤雅和陳頤敏鬥嘴,上午的陽光照著她的側臉,照的出一個少女的快活。

    鄭明珠只能在心裡嘆口氣。

    到了晚上,陳頤安回來,鄭明珠忙問這件事,卻是毫無進展,一家子只得等著聖意,這種感覺,把陳頤安封世子的喜悅沖刷的一干二淨。

    陳頤安道:“待選的小姐不止三位,也不一定就是三妹妹。”

     鄭明珠點頭,也只得這樣安慰自己了。

    還是那句話,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任何計策謀劃都是不堪一擊的。

    這樣過了好幾日,終於塵埃落定,朝廷發了明詔,武安侯嫡女陳氏賜婚四皇子為正妃,平安長公主嫡女祝氏賜婚六皇子為正妃,承恩公嫡女方氏賜婚七皇子為正妃。

    其餘還有各皇子側妃等。

    鄭明珠聽了墨煙來回,登時鬆了一口氣,不由的拍拍心口。

    寶哥兒瞧見了,也學著他娘的樣子拍一拍,然後就笑的開心的狠,一個沒坐穩,倒在墊子上,彷彿被翻身的烏龜,紮手扎腳,就是翻不過來。

    鄭明珠心中鬱氣一掃而空,抱起寶哥兒狠狠的在他的胖臉上親了一口。

    寶哥兒只是笑,就是不說話。

    不過雖說鄭明珠的擔心放下了,但鄭明珠知道,陳頤安卻是不一樣,承恩公,那是太子的親舅舅,早逝的方皇后的長兄,生母早逝,娘舅就代娘了。

    承恩公在方皇后晉位皇后前就是長寧侯,本就位高權重,又自然的對太子有不同尋常的影響力,聖上將太子的親表妹,承恩公的獨女賜婚七皇子為正妃,這顯然不無保全七皇子之意。

    太子黨更需有分寸才是了。

    身為皇帝,或許不指望每個兒子都有出息,但想要保全每個兒子,那也是人之常情。

    這一輪賜婚涉及太子並五位皇子,十一位帝都出身身份各不相同的小姐,也就涉及了遠超過十一個家族,帝都一時議論紛紛,鄭明珠連著幾次赴宴都聽到有人在議論這件事。

   不過無論如何,隨著賜婚旨意的明發,隨著滿帝都的議論 紛紛,大盛成宗朝最為轟動的一樁皇室公案終於塵埃落定,有了一個結局。

    待天氣漸熱,重生成為鄭明珠的第三個年頭的五月,鄭明珠迎來了對她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喜事——唐菱月與衛江俊成親。

    衛家是沒什麼親戚了,衛姨媽這邊卻是很熱鬧,陳夫人要親自去,鄭明珠自然隨侍身邊服侍,可以名正言順的參加菱月妹妹的婚禮。

    雖然是作為夫家的親戚,鄭明珠依然很高興。

    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雖不能與妹妹相認,陰錯陽差之下,卻能名正言順的來往,鄭明珠已經很滿足了。

    五月初六一大早,鄭明珠領著陳頤嫻、陳頤敏隨陳夫人前往衛家。

    陳頤嫻是親外甥女,自是應該去,而陳頤敏是聽說有熱鬧看,又有鄭明珠帶著,非要跟著去的。
唐菱月成親

    因在帝都發展態勢良好,未來似乎還有做皇商的可能,衛江俊與母親衛陳氏商量了之後,在帝都西南的豆角胡同置下了一間五進的大宅子,後頭有個小小的花園,小小的池塘,亭台樓閣都有,還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陳夫人來過好幾回,鄭明珠還是第一回來,這宅子看起來也是有些年頭了,早前的主人想來也是殷實人家,院子裡舖的全是兩尺見方的大青石,歲月長了,帶著一種古舊的光澤。各院子的門窗柱子全是上好的木材,越經歲月越顯潤澤。

    因到的時間還早,鄭明珠是坐在廳裡聽陳家的長輩們講古,陳頤敏卻是坐不住,東張西望,似乎很想出去看熱鬧。

    鄭明珠就跟陳頤嫻說:“我瞧你聽這些也無聊的很,你帶五妹妹出去逛逛吧,只看著她別叫她淘氣才是。”

     曾家趙姨媽也帶了女兒云姐兒來,此時聽說了,扯著她娘的袖子,趙姨媽笑道:“你也是大姑娘了,就這麼坐不住,也罷,嫻姐兒是個懂事的,你跟她一塊兒我倒也放心。”

     陳夫人聽說,就笑著囑咐陳頤嫻好生帶著妹妹們玩,倒也罷了。

    姑娘們都出去逛去了,鄭明珠接著聽陳夫人和趙姨媽、衛姨媽等人講古,因著衛姨媽在姐妹中際遇最差,帶著一兒一女孤苦伶仃,娘家人越發憐惜她些,衛姨媽和衛江俊又都懂事會做人,並沒有成日指望著娘家要給金山銀山,反倒是得了照顧,總想著回禮,雖說自己身份家底都有限,但這幾年來,凡是得了好的,總先緊著送曾家陳家趙家等,如今,衛姨媽的娘家曾家連大老爺連底下的小爺們都越發看顧著衛江俊呢。

    就是這幾家的女眷,無不是驕傲的天之驕女,卻也都很買衛家的帳。

    鄭明珠今日身上穿的,就是衛江俊和唐菱月前兒春季換季送來的新鮮花樣顏色的緞子。

    而曾家人更是名正言順,為著衛江俊今日的成親,南京曾家來了好幾位舅太太舅奶奶的,鄭明珠不認得,只得挨著叫舅母表嫂。

    陳夫人趙姨媽自與他們講著娘家事,哪個哥兒訂了親,哪個姐兒在挑姑爺了,哪一房又新添了孫子孫女,長篇大套的講了起來,慢慢的又講到了哪個哥兒出息,考中了舉人。

    如今,曾家有幾個會讀書的孩子正預備到帝都來備考明年的秋圍,陳夫人是嫡長女,當仁不讓叫幾個孩子到府裡住著:“雖說家裡頭在帝都有宅子,不過這些年沒人住了,不過幾家人在那裡看著房子,如何方便?須得修葺整理,還得添了人手,才住得,哥兒幾個橫豎住不長,一年半載罷了,咱們府裡有的是空房子,一應都是現成的,不過撥幾個人服侍,豈不便宜。”

     說著就商議起來。

    鄭明珠只笑著聽,並不說一句話。

    正在此時,一個丫頭走進來,鄭明珠認得是陳頤嫻的丫頭錦輝,她進來不找陳夫人,卻是附在鄭明珠耳邊道:“外頭小姐們和幾個公子有點糾紛,小姐打發奴婢來請世子夫人,還說……別叫夫人知道了。”

     這丫頭!

    鄭明珠便對陳夫人笑道:“錦輝說敏姐兒一直吃糖,勸不住,媳婦去給她收了,不然牙該壞了。”

     陳夫人就笑著點頭:“你去吧,叫她們幾個都安分些。”

     鄭明珠就帶著錦輝走了出去。

    鄭明珠這樣一打岔,話題就落在了陳夫人身上,都在恭喜大哥兒封了世子,兩個兒媳婦,一個縣主一個公主,如今女兒又賜婚皇子正妃,真真是富貴榮華,再沒得比了。

    趙姨媽笑道:“安哥兒媳婦以前我見她綿軟些,如今看起來卻是個好的,別的不說,一家子的小姑子都與她親近,這麼多世家裡頭,我都看遍了,這樣子的倒也少見,雖說是大姐姐會教導小姐們,一個個都懂事大方,不挑剔嫂子,不過也得做嫂子的有些好處才行。”

     陳夫人笑道:“論起來我也沒得再挑剔的了,兩個兒媳婦,大的這個,懂事穩重,別的好處都不論,我就喜歡她的品格兒,不是我誇自家媳婦,安哥兒媳婦的氣派格局在帝都都是一等一的,說起來,咱們這樣的人家又不用媳婦女紅服侍,要的無非就是做人行事這份心胸,有這點好處,以後這個家交給她,也就不怕了。小的那個,雖說是公主,這樣尊貴,卻也是謙遜柔和,知道孝敬長輩,疼愛弟弟妹妹們的,就是嫻姐兒……這也是再想不到的榮耀,那是萬歲爺給咱們家的體面。”

     陳夫人是不太情願這樁親事的,可是聖上賜婚旨意已經下來了,早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再不情願也不敢說半個不字,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還得歌功頌德,感激涕零。

    趙姨媽和姐姐一向親近,自然是知道的,便只是笑著誇鄭明珠和莊順公主如何懂事,如何孝順等等,再不提陳頤嫻的事。

    倒是鄭明珠隨著錦輝出去尋陳頤嫻,只見幾位小姐,陳頤嫻,趙挽雲、陳頤敏,衛表妹都在一邊,胖墩墩的陳頤敏緊緊拉著衛表妹不要她衝出去,衛表妹怒目而視,風采一如當年!

    當初衛表妹只在侯府住了三個月,就因為外祖母病了回了南京,直到曾家老太太病逝,才隨著母親重回帝都,就一直住在家裡,偶爾進侯府做客。

    她和陳頤敏一直合得來,看來也只有陳頤敏搞得定她。

    她怒目而視的是對面幾個少年,看衣著打扮,就算不是豪門子弟,也是富貴之家,幾人手裡都拿著彈弓,其中一人在陪不是:“弟弟們是沒瞧見小姐們,在那打鳥玩兒呢,失了準頭,打到了小妹妹,我替他們陪不是了。”

     衛表妹惱怒的嚷嚷:“鬼扯!那邊亭子外頭,連顆樹都沒有,打什麼鳥兒?明明就是看到五妹妹一個人在那裡,你們故意的!”

     衛表妹口才見長啊,鄭明珠微微一笑,當初打了陳頤雅的丫鬟,她只能動手,花姨娘和陳頤雅一頓哭鬧,她就張嘴結舌,辯駁不來,如今倒強了些了。

    那人又做個輯:“弟弟們真的是不小心,沒注意到小妹妹,只瞧見一隻鳥兒停在那石頭上,才打著玩兒的。小妹妹,真對不住。”

     “什麼鳥?”陳頤嫻輕輕一笑:“幾位公子,是一隻什麼鳥?”

     一個十一二歲模樣的小公子摸摸頭:“什麼鳥?不認得啊,誰認得什麼鳥,咱們是打鳥玩兒,誰管他什麼鳥,對吧?你們說是不是?”

     這公子說話開始還左顧右盼,很不確定,越說到後來倒是越堅定了,旁邊幾個公子都忙點頭附和。

    陳頤嫻輕笑:“說得倒也是,不過這鳥不認得,那幾位都看見這隻鳥了,那這隻鳥什麼顏色總認得吧?百合,端上來。”

     端上來的是四份紙筆,陳頤嫻道:“你們各自寫出鳥的顏色,若是一樣的,我家妹妹就是你們誤傷的,無非陪個不是罷了,若是不是,我們家自要給妹妹討個公道!饒打了人,叫了自己哥哥來,就能沒事了?當我家妹妹沒有姐姐嗎?”

     那幾個小子都遲疑起來,沒人接那筆墨,其中一個躊躇半晌,才可憐兮兮的看向那個大些的剛才陪不是的公子:“哥~~~~~~”

     這會子知道叫哥了,那個公子扶額,看這個場面,就知道弟弟說了謊,怒道:“你們這些混賬,好好的,欺負一個小妹妹?虧你們長這樣大了!還敢哄我,且記下,回家再收拾你們。”

     一邊又回頭道:“既然是這幾個混賬小子說了謊,欺負了小妹妹,我也無話可說,這位小姐只管吩咐,要怎麼賠罪才好。”

     陳頤嫻悠然一笑,伸出雪白玉手:“彈弓拿來。”

     那哥哥回頭一瞪,弟弟一哆嗦,忙把彈弓連彈子交給百合。

    陳頤嫻道:“我家妹妹被打了一下,我就要還他十下,這位公子可答應?”

     那哥哥點頭道:“很公平,他們活該,欺負這樣小的妹妹,白長這樣大個子!丟人。”

     回頭吩咐道:“都轉過去,屁股撅起來。”

     看來這位哥哥在弟弟跟前極有權威,那幾個弟弟可憐兮兮的看了哥哥一眼,見哥哥一臉兇,只得轉身,雙手撐地,撅起屁股。

    衛表妹大喜:“我來我來!”

     陳頤嫻笑道:“你也留兩顆給五妹妹自己來。”

     “嗯嗯。”衛表妹連忙答應,接過彈弓就過起癮來,簡直彈無虛發,彈彈都打在那幾人屁股上,還公平的很,每人兩顆。

    打的四人唉唉直叫。

    剩下兩顆,交給陳頤敏。

    陳頤敏比劃了一下,又交給百合:“夠了,不用了。”

     衛表妹似乎還想接過來,頗有點躍躍欲試,被陳頤嫻瞪了一眼,又把手收了回去。

    陳頤嫻笑道:“公子這樣誠意,我妹妹也說了算了,那此事就此了賬。”

     回頭道:“我們走!”

     走到這邊小徑上,看見鄭明珠笑吟吟的看著她,便笑道:“我擔心來個混不講理的,咱們沒幾個人,會吃虧,才偷偷去請嫂子,幸而來了個講理的,倒勞動了嫂嫂。”

     陳頤嫻總覺得只要嫂嫂出馬,就算來了天王老子也收拾得住,沒想到來了這樣一個哥哥,事情倒容易了。

    鄭明珠笑道:“其實就是他不講理,他們家的大人也會講理的,就算他們家的大人不講理,咱們家也可以不講理。”

     她輕輕撫一撫陳頤嫻的肩:“三妹妹,你記得,你是不同的,你有父親,有兄長,今後你還有王妃這個位分,當別人不講理的時候,你也可以不講理,甚至是別人講理的時候,你還可以不講理。”

    陳頤嫻雖不大聽得懂,卻有一點若有所悟的樣子,鄭明珠笑一笑,並不多說,陳夫人自然教過她許多,但有很多手段還是需要在時光的流逝中慢慢的學。

    陳頤嫻是個聰明的姑娘,今天這一幕,陳頤嫻的處置其實也是一種不講理的法子,只不過她自己還沒感悟罷了。

    只要立身正了,手段靈活些,其實是無礙的。

    鄭明珠只希望這個注定要嫁人宮廷的妹妹,能在宮廷里活的好些,活的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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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件喜事

    陳頤敏跳過來拉住鄭明珠的手,鄭明珠摸摸她的包包頭:“打到哪裡了?痛不痛?”

     陳頤敏摸摸屁股。

    鄭明珠笑:“你還沒給三姐姐道謝呢。”

     “嗯嗯,謝謝三姐姐。”陳頤敏笑道作揖,一副怪模怪樣的樣子,陳頤嫻笑:“你是我的妹妹,在外頭被人欺負,我做姐姐的,當然要護著你了,有什麼好謝的。”

     鄭明珠笑,陳頤敏是個小沒用的,又小又笨,以前總被姐姐們欺負,不過現在看起來,姐妹們漸漸大了,又日夜在一塊兒,也慢慢培養出姐妹情來了。

    幾人在衛家這不大的院子裡逛了逛,眼看就到了吉時,鄭明珠領著小姐們去了前頭二門上看新娘子下轎。

    門口自然很熱鬧,鋪著大紅毯子,衛江俊一身大紅喜服,接唐菱月下轎,兩人手裡牽著紅綢子,一步一步走進喜堂。

    陳頤敏第一回看,十分新奇,問東問西。

    跟著送轎的當然是唐菱月的弟弟唐東輝,鄭明珠還是第一回見到他。父親的繼子,已經是十三歲的少年了,眉目英俊,個子還沒長成,穿著一身喜服,一臉的喜氣。

    鄭明珠微笑,跟著一眾親眷把唐菱月送去喜堂拜堂。

    熱熱鬧鬧的拜堂禮完成,說了無數喜慶的話,衛姨媽坐在上頭,歡喜的眼淚都流了下來。

    隨後唐菱月被送進了洞房,衛江俊則要出來敬酒,鄭明珠想了想,進去看看唐菱月。

    唐菱月像所有的新娘子一樣被胭脂搽的紅紅白白一張臉,誰也認不出,把平日里的爽利乾練都遮蓋的干乾淨淨,倒有一點溫婉起來。

    不過這一位新娘子倒不向別的新娘子那樣羞怯,看起來夫家的女眷居然都熟識了,此時坐在喜床上不能下來,卻是有說有笑,頗為熱鬧。

    唐菱月見鄭明珠進來,忙招呼道:“世子夫人也來了,真是太勞動了。”

     平日里在甘蘭院,唐菱月都是稱呼姐姐的,只是今兒屋里人多,她很謹慎的稱呼了世子夫人。

    鄭明珠笑道:“該叫我表嫂了吧,一家子,說什麼勞動。”

     唐菱月毫不羞怯的又跟鄭明珠介紹了一圈衛姓女眷,因當初衛家的事牽連太廣,又處置的嚴厲,衛家已經沒什麼人了,也就後來衛姨媽回來投奔了娘家,眾人見他們有了靠山富貴,才慢慢的有了遠親走動起來,這一回來的,都是遠親,最近的只有一個出嫁的姑奶奶帶著女兒回來,看起來家境也很普通。

    這些人見了鄭明珠,光聽世子夫人四字就知道是高門貴婦,不免縮手縮腳,低頭羞怯。

    鄭明珠柔和的笑著招呼了一通,又把手腕上一個赤金鐲子抹下來給了衛氏姑奶奶的女兒做表禮,見這里人多,又有些格格不入,便和唐菱月笑著說了幾句話,出去了。

    見唐菱月這顯然是還沒嫁人就能當家作主的樣子,鄭明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一回也是來給唐菱月做一做面子,抬個轎子罷了。

    不過鄭明珠相信,唐菱月在衛家自然也會過的好的,就連唐家如今也是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唐家早已不是她的責任了。

    她站在唐菱月新房門口,帶著笑,輕輕嘆息一聲。

    時辰已經差不多了,大概陳夫人也要走了,正在這個時候,墨煙匆匆的走進來,笑道:“叫奴婢找了這半日,原來少夫人在這裡。”

     鄭明珠道:“找我做什麼,還能丟了不成?”

     墨煙笑道:“夫人說要走了,大爺又親自來接,這才剛到,就打發我來找少夫人呀。”

     咦,陳頤安也來了。

    鄭明珠就帶著石榴,隨墨煙往外走,走到二門跟前,陳家的轎子已經抬了過來,陳頤安正伺候著陳夫人上轎。

    鄭明珠對陳頤安笑一笑,也預備上轎了,卻聽衛江俊的聲音:“表哥,表嫂且等一等。”

     鄭明珠站定了回頭,見衛江俊一身大紅喜服,一臉掩不住的歡喜神色,急匆匆的從裡頭院子走出來,身後跟著唐東輝。

    陳頤安笑問:“做什麼呢?”

     衛江俊笑道:“不是我,是我小舅子,說是表哥表嫂當初救了唐家,是他們唐家一家子的恩人,平日里不敢打擾,這一回既然來了,一定要來給表哥表嫂磕個頭。”

     哎,這孩子,倒是實心眼兒,不過恩怨分明,人格先就立了起來,這個兒子定不會辱沒爹爹,鄭明珠一陣欣慰。

    唐東輝說:“爹爹和姐姐去的早,若不是世子與世子夫人援手,唐家早沒了,大恩大德從不敢忘,這禮是一定要的。”

    鄭明珠便笑道:“不……”

     剛說這一個推辭的字,陳頤安卻伸手攔了攔,看向鄭明珠:“你也不必推辭,唐華思的兒子給你磕個頭,你還是受得起的。”

     鄭明珠心中一震,這話聽起來有著十分特別的意思,唐東輝過繼給唐華思,就是唐白月正兒八經的親兄弟了,弟弟給姐姐磕頭,那自然是受得起的。

    可是,這話從陳頤安口中說出來,卻是叫鄭明珠心中巨震!

    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陳頤安卻並沒有看她,只是接著說:“你家姐姐平日里就稱呼我媳婦姐姐,既是如此,自然也是你的姐姐,你就給你姐姐磕個頭也是應該的。”

    唐東輝果然翻身跪下,這孩子也靈透,聽了陳頤安這樣說,便口稱“姐姐、姐夫”,紮紮實實給陳頤安和鄭明珠磕了三個頭。

    鄭明珠眼圈兒都紅了,又怕被人看出異樣來,忙眨眨眼睛掩飾。

    陳頤安卻恍若未覺,只拍拍唐東輝的肩,和衛江俊說了兩句話,就打發鄭明珠上了轎子。

    直到轎簾落下之後,鄭明珠眼角才有淚水輕輕劃過,淚水過後,她又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中鬆快,那影在心中的過去的多少年總算有了著落,有了交待。

    至於陳頤安這句話什麼意思……鄭明珠對自己笑了笑,或許有許多可能,不管他什麼意思,不管他想到了什麼,他不問就罷了,鄭明珠不打算深思。

    不管他是想到了還是沒想到,他既然從來沒有問過,那麼也就這樣吧,鄭明珠也不可能冒著被人當妖怪的風險去問他。

    她只需要知道,陳頤安對她好,信任她,愛惜她,而她也會回報同樣的信任,還有愛情。

    這樣已經足夠了。

    這樣一想通,鄭明珠只覺得心中鬆快,終於坦然了。

    到了家,陳頤安送陳夫人回榮安堂,鄭明珠卻只想快點看到寶哥兒,進了門,寶哥兒看起來剛吃飽喝足,元氣十足,站在炕上望著鄭明珠嘻嘻笑,張手就要抱。

    鄭明珠抱住他小小軟軟的身子,把臉埋在寶哥兒身上,逗的寶哥兒咯咯笑。

    寶哥兒脾氣好,又靈透,鄭明珠只覺得他可愛的不得了,就是老是不說話,叫鄭明珠擔心的很。

    她端詳寶哥兒小小圓圓的臉:“你怎麼就是還不說話呢?”

     寶哥兒只是笑瞇瞇,已經一歲零兩個月了,他什麼都知道,就是怎麼也不說話,走路已經走的算穩了,就算沒人看著都不怕,可就是不說話。

    寶哥兒張開小手摟著鄭明珠的脖子,擠進她懷裡,不動了。

    軟軟的熱乎乎的小身體,帶著奶香,鄭明珠喃喃的說:“沒關係,就算你不會說話,娘也愛你。”

     進入六月就已經很熱了,鄭明珠越發懶起來,不願意出門,天天在家里和寶哥兒玩,幾位小姐也總聚在甘蘭院喝茶吃糖吃點心,倒是天天都挺熱鬧的。

    鄭明珠索性去庫房撿出來一套十二件芭蕉綠的茶具來,攤開的蕉葉狀的碟子,聚攏的蕉葉狀的杯子,蕉樹狀的壺,樣子又雅緻又有趣,放在屋裡給小姐們使。

    只不過剛用的第一天,就被好奇的寶哥兒抓了一個玩,掉在地上摔碎了。

    這一天一早,太陽剛升起來不久,唐菱月就來給鄭明珠請安,帶來了一箱子瓷器和茶葉,她嫁了人,做了婦人打扮,越發比以前顯得豐潤俏麗了,說話也越髮乾練,進門就笑道:“相公去了一趟福建昨兒剛回來,這一回剛好運氣不錯,碰到個茶葉大商家,收了些白茶,我挑了幾盒好的給姐姐送來,也給姨母和表妹們送了些去。還有這些瓷器,說是外頭走海邊上過來的,雖說樣子差不多兒,但燒的圖卻是不同,倒趣緻些,姐姐使著玩兒罷。”

     陳頤嫻正在餵寶哥兒吃雞蛋羹,聞言笑道:“表嫂有了好東西都想著我們,我先謝過表嫂了。”

     唐菱月笑道:“這個值什麼謝,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不過白茶帝都用的不多,市面上的竟不如福建地方上的好用。”

     鄭明珠笑道:“我說見你一臉喜色呢,原來是姑爺回來了。”

     唐菱月笑道:“姐姐說的我這樣,他回來有什麼好高興的,是有別的喜事,我來回姨母和姐姐呢。”

     “什麼事?”鄭明珠最喜歡聽喜事了,忙問。

    唐菱月笑著說:“我成親沒幾日,就有人家來求娶我家小姑子,是我們家姑太太的夫家侄兒,說起來也是書香門第,雖說貧寒些,哥兒卻是有出息的,又懂事又穩重,明年就要下場了,姑太太說,業師說了,他十有八九能中舉人,姐姐是知道的,月妹妹那樣子,這兩年雖說學了些規矩,娘也依然擔心的了不得,如今聽說,豈有不歡喜的?又打聽了一陣子,也就一點不好,哥兒是長子,底下幾個弟弟都淘氣,脾氣就養的嚴厲了些。”

     衛江月也十五了,早就是衛姨媽一塊心病,她那模樣 脾氣,實在不好相人家,說了也有七八回來,略好些的人家,一來相姑娘,就被衛江月嚇了回去,差些兒不挑剔的,衛姨媽又捨不得。

    鄭明珠便笑道:“依我說,嚴厲些倒好,月丫頭那個樣子,就要個能叫她服氣的姑爺才好。”

     唐菱月抿嘴笑:“我姑爺也這樣說,他又親自去尋了那哥兒喝酒說話,回來跟娘一合計,就應了,下個月便要尋個吉日換庚貼了,姐姐說,可是喜事不是?”

     鄭明珠自也替衛江月歡喜,陳頤嫻在一邊笑道:“月妹妹這下慘了,必要被姨媽拘著學規矩,這一回,只怕不那麼輕易了。”

     唐菱月越發笑起來:“說起來,這事兒倒是個不打不相識,三表妹記得麼?前兒我成親的時候,五表妹被幾個小子的彈弓打了,還是三表妹出手教訓了那幾個小子,就是那位做哥哥的,那日他就回去跟他娘說了,說月妹妹立身正派,教訓小子毫不手軟,鎮得住場面,很適合做他們家大媳婦,他爹去的早,家裡都是他做主,他娘一貫是聽他的,見他親自挑了媳婦,就答應了,央了姑太太上咱們家提親。”

     陳頤嫻笑道:“啊,原來是他,倒是個明事理的,說嚴厲也確是嚴厲,幾個小子被他一瞪立時老老實實,是個立的起來的。”

     鄭明珠只是笑,那一日最出彩的自然是陳頤嫻,不過衛表妹自身正派是說的上的,好打抱不平,照著唐菱月這個說法,這個親事也是雙贏。

    男家貧苦,又無父親,但卻是書香門第,只怕供了長子讀書,底下的弟弟們就供不上了,而衛家不僅殷實,更有舅家和親戚都是朝中勳貴,哥兒科舉得中,自有說不盡的好處,且娶了衛江月,家裡自然會寬鬆些,待弟弟們長大,不管經商還是科舉,都有相幫。

    衛江月雖說規矩差些,但模樣兒不錯,且心地純良,待嫁了人,長大些,自然慢慢就懂事了。

    而對衛家來說,罪臣之後,商賈之家,能嫁入書香門第,自然也是極好的親事,今後若哥兒出息了,說不准還能給衛江月掙個鳳冠霞帔呢。

    衛家如今無非幫襯些錢財,而這正好又是衛家最大的優勢了。

    鄭明珠越想越覺得這門親事不錯,且照那個說法,哥兒是立的起來的,連母親也一概聽他的,衛江月嫁過去,自然受不了什麼委屈,倒是他那幾個弟弟,不知要被嫂子怎麼收拾呢!

    衛江月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怒了就直接上拳頭的人物啊!

    鄭明珠想到這裡就好笑,陳頤嫻大概也想到了,和嫂嫂相視一笑,兩人都樂見其成。

    鄭明珠就對唐菱月說:“真是一件好親事,我陪你去給母親請安報喜吧。”

     唐菱月笑著應了,鄭明珠就吩咐陳頤嫻看著寶哥兒,出門的時候,聽到陳頤嫻打發丫鬟:“去把二姐姐,四妹妹,五妹妹都請到這裡來喝茶,就說嫂子新得了好茶具,咱們來試頭一遭兒。”

     鄭明珠好笑,陳頤嫻倒是越發活潑了,這明顯就是要把這八卦講給姐妹們聽嘛,那幾個小子得 罪了陳頤敏,眼見他們要被收拾了,陳頤嫻迫不及待要跟姐妹們分享一下。

    鄭明珠也不管她,只領著唐菱月去見陳夫人,剛掀了簾子進去,卻見崔媽媽在陳夫人跟前回話,鄭明珠只聽到後半句:“……大夫說,只怕是熬不過去了。”
結局

    鄭明珠聽到這句話,就站在了門口不動了。

    陳夫人瞧見她,招招手:“你只管進來,怎麼這會子來了?”

    鄭明珠一動,陳夫人瞧見了她身後擋住了的唐菱月,才露出笑容來:“俊哥兒媳婦來了,快進來坐。”

     崔媽媽見狀,忙收了話,站到一邊去了。

    唐菱月自然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了,只得當沒聽到那句話,上前請了安,笑回道:“我娘打發我來回姨母,月姐兒的親事定了,下月就選日子換庚貼了。”

     陳夫人聽了歡喜起來:“這可是個喜事兒,前兒三妹妹還發愁這事呢,這就定了,定了哪家哥兒?”

     唐菱月就把先前那些話回了陳夫人。

    陳夫人聽說是個書香門第,越發歡喜,連說幾聲好,回頭吩咐洪媽媽:“把箱子裡那副鑲紅寶石的丁香花頭面取了來給月姐兒添箱。大姑娘了,要好生打扮才是。”

     唐菱月忙謝了賞,知道她們家有事情,也不好多耽擱,說了幾句閒話,就告辭走了。

    鄭明珠把她送到門口,回頭進去伺候,陳夫人望著她說:“太夫人不大好了。”

     鄭明珠聽到崔媽媽的那半句話,心中已經有了預感,便問:“大夫怎麼說的?”

     崔媽媽回道:“太夫人自從那日暈了過去,醒了來就不能動了,心中雖是明白,但話也說不出來,蘇大人來診治了兩三回,說也就這個樣子了,到了上月,越發吃不下東西,正該好生歇著,偏是昨兒五老爺府裡的楊姨娘,不知為了什麼,又把五老爺身邊伺候的一個丫鬟給活活打死了,偏那丫鬟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五老爺氣的了不得,五夫人就把楊姨娘給關了起來,還說要送廟裡去。今兒五老爺府裡的大爺就到太夫人床前哭,求太夫人救他姨娘,太夫人本就說不得話了,此時越發氣的狠了,急怒攻心,一口痰厥住了,暈過去半日,嚇的奴婢了不得,忙回了三夫人請了大夫來,只如今雖是醒了,也是出氣多進氣少,只怕是熬不過去了。”

     鄭明珠無語了,陳五老爺府那一個爛攤子,從陳五老爺到大爺陳頤凡都是好色好酒的,一個楊姨娘又比主母還張揚厲害些,主母如今又是個年輕的填房,怎麼忍得住,多早晚必是要鬧起來的。如今還去 太夫人跟前哭,太夫人聽到侄女兒要被送廟裡,會如何想?她還沒死呢,就要整治她楊家的人,簡直就是不氣死她真是不甘心嗎?

    說起來,陳五老爺府當初就把他們最大的靠山,楊家的大舅老爺給得罪的厲害了,楊大小姐的事,回去不過三日,楊大小姐就因被表兄強、姦羞憤自盡,楊大老爺大怒,向陳五老爺興師問罪,陳五老爺當著眾人的面,把陳頤凡打了一頓,打的奄奄一息,楊大老爺依然怒氣不減,聲稱姻親之情不在,從此再不來往。

    武安侯府冷眼看著,楊家因太夫人這場鬧劇,殺了女兒,又逼陳五老爺與他們做了這場戲,很明顯,這樣一做戲,就表明陳家也承認是表兄強、奸了楊大小姐。

    以此保全楊家小姐的名節。

    楊家也是手辣,不過陳頤凡也算活該,當日陳頤安鄭明珠出手,捆了楊姨娘,花姨娘就打發楊姨娘的丫頭去哄陳頤凡,說楊大小姐傾心於他,叫他去假山私會,這人居然信了,還滿心歡喜,進了假山,見楊大小姐裙子都脫了,越發以為艷福不淺,陳頤凡本就是色中惡鬼,面對的又是這樣年輕鮮嫩,身份貴重的大小姐,哪裡還管對不對勁,頓時撲了上去,'心肝兒肉兒'的只是亂嚷,哪裡還聽得見楊大小姐的驚呼尖叫,衣服褲子一頓亂扯,掏出傢伙就要頂進去。

    隨後陳五老爺府的大少奶奶就當場抓了姦。

    所以鄭明珠覺得,陳頤凡挨一頓打真是活該!

    這一回若是太夫人沒死就罷了,若是真氣死了,陳頤凡自然還得挨頓打。

    不過,鄭明珠嘆口氣:“太夫人若是沒了,爹爹就要丁憂了。”

     這才是陳夫人憂慮所在,不由的輕輕點點頭,慢慢的站起來:“如今也說不了那麼多了,你先隨我去太夫人床前侍疾才是。”

     鄭明珠應了,回房換了件顏色素淨的衣服,又去了簪環,只帶了兩朵珍珠鬢花,一隻白玉簪子,服侍陳夫人去了陳三老爺府。

    剛下了轎子,便見陳三嬸娘一身麻衣的哭過來:“大嫂子,太夫人她老人家去了……”

     居然這麼快。

    陳夫人頓時也跟著嚎哭起來,雖然沒眼淚,聲勢還是有的,一邊哭一邊跟著陳三嬸娘進屋裡去了,鄭明珠在一邊扶著她。

    太夫人應該是剛剛嚥氣,還停在床上,衣服也沒換,鄭明珠約有三個月沒見過她了,太夫人瘦的跟骷髏似的,眼睛睜著,不肯閉上,似乎還帶著許多的不甘。

    陳夫人和鄭明珠在床前哭了一會兒,就有人來勸她們節哀,陳夫人便順勢收了淚,攜了陳三嬸娘的手,到外頭去坐著了。

    陳夫人嘆道:“沒承想太夫人這樣年紀就去了,我們做兒女的還沒來得及盡孝呢。”

     說著又嗚嗚的哭起來,陳三嬸娘和鄭明珠也不免陪著再哭一場。

    陳夫人道:“事已至此,也沒有別的法子,不過是喪事風光些,到底也是生榮死哀,也是咱們做兒女的一片孝心。弟妹這府里略小些,做水陸道場,來了人客,只怕擺不開,且弟妹這宅子又是新宅子,說句不恭敬的話,只怕也忌諱,還是在侯府出喪更好些,弟妹說可是?”

     陳三嬸娘不大情願,活著的時候死活要趕她在這邊來,如今人沒了,怕人說閒話,又要回侯府發喪,真是里外都算盡了。

    陳夫人接著又說:“不過我們家下人雖多,主子卻不夠,太夫人沒了,我心裡頭難受的很,只怕不能理事,兒媳婦雖好,到底年輕,沒經過這樣的大事,且小的那個還是公主,越發不敢勞動,就安哥兒媳婦一個人,如何辦的了,弟妹無論如何,要去我府裡一個月,替我調度這件事才好。”

     這簡直是寧願花錢也不願意自家人沾手的意思了,鄭明珠在一邊聽著,陳夫人對太夫人這恨意,真是死了也不湮滅啊。

    連喪禮都不願給她操心。

    不過陳三嬸娘卻是歡喜,哪裡還有半點不情願,頓時沒口子應道:“大嫂既這樣說,我如何再敢推辭,就學著辦罷了,有不懂的,我再來回大嫂就是了。”

     陳夫人點頭道:“既如此,還是要緊著操辦起來,讓太夫人她老人家安詳些才是,三弟妹這邊打發人給太夫人收拾了,送到侯府來,我先回去準備,通知親眷,上報朝廷,到時候太夫人一回來,一應都便宜。”

     陳三嬸娘忙應了,又商量了幾句要緊的話,陳夫人就帶著鄭明珠回去了。

    侯府上下頓時忙碌起來,主子奴才都要換孝服,陳設裝飾也要換了素淨的,又打發人各處報喪去,又吩咐書房擬了折子報宗人府,陳熙華以下,陳頤安、陳頤青、陳頤鴻都回家哭喪。

    連公主府都把喜氣的陳設撤了,莊順公主也到武安侯府來服侍陳夫人。

    陳頤安回了府,面也沒露,就去了陳熙華的書房,連晚飯都是送進去吃的。

    此時,府裡已經舉哀,哭聲震天,煙火高燒,舉目都是白茫茫一片,以此宣告帝都,武安侯府的太夫人沒了。

    結局

    陳頤安深夜才回甘蘭院,鄭明珠輾轉反側,自然沒有睡著,見陳頤安進來,忙坐起來問:“這樣晚?可累了?要不要傳一點宵夜來?”

     鄭明珠就是這點好,雖然滿心都想著今後的事,可第一關心的,還是陳頤安的冷暖。

    陳頤安喜歡她這一點體貼,坐到床邊去,握著她的手,笑道:“明日父親上本丁憂,我也請兩年的喪假,伺候父親母親回祖宅。”

     啊,陳熙華丁憂是可以預見的,只是陳頤安一來就是兩年的喪假,怎麼這樣長?

    鄭明珠的臉上就露出疑惑神情來。

    陳頤安道:“這兩年我封世子,二弟尚主,三妹妹又指婚皇子正妃,我們家未免烈火烹油,榮耀的太過了些,趁著這件事,冷一冷才好。”

     鄭明珠就點點頭,朝廷大事她不懂,想來陳熙華和陳頤安商議的,總是妥當的。

    鄭明珠便笑道:“那也好,咱們也跟著父親母親出去走一走。”

     陳頤安點頭笑道:“這些年我也累了,歇歇倒好。”

     鄭明珠本來還是笑著的,這話一出來,不由的就沒了笑,有些發怔的坐著,慢慢的竟連眼圈都紅了起來。

    這些年來,人人都只見陳頤安運籌帷幄,料事如神,可他是如何事事籌劃,殫精竭慮,件件事、句句話都要在心中掂量過四五回,這些又有誰知道?

    如今只這一句話裡頭,藏著多少辛苦,多少深夜思慮,反是鄭明珠最有感觸。

    陳頤安見她這樣,反是笑了,拉著她的手道:“這是怎麼了,多少大事都沒見你哭過,我一句話倒把你招哭了?”

     鄭明珠把他的手貼在臉上:“咱們好生歇歇,在外頭走一走,再不理別的事才好。”

     “嗯。”陳頤安笑著點頭:“別的事都不用管,咱們先逍遙個三五年,生七八個孩兒,才是正經事!”

     “七八個,你瘋了!”

     臉上猶有淚痕,鄭明珠已經笑著叫了起來。

    再結局

    六月底,這天一早,甘蘭院里便一陣忙亂,只聽到說話聲,急匆匆的腳步聲,丫鬟們把一個個箱子抬出去,交給小廝們裝車,一個個包袱往外送。

    今日陳熙華和陳夫人啟程送太夫人的靈柩回祖籍安葬,陳頤安鄭明珠隨行。

    回了祖家,略停留些日子,陳頤安便要帶鄭明珠和寶哥兒坐船前往各地閒逛了。

    正熱鬧間,蘇太醫笑嘻嘻的走了進來,笑道:“今兒給安哥和縣主請了平安脈,就不知道要明年還是後年才能來伺候了,真是捨不得。”

     原本平安脈十日一請,今兒並不是正日子,只是因今日要啟程,陳頤安臨時打發人去請的蘇太醫,蘇太醫一早從宮裡出來,就直奔武安侯府。

    陳頤安笑道:“也不知是捨不得我,還是捨不得誰呢。”

     蘇太醫靦腆的笑一笑,先給陳頤安診脈,叮囑了幾句這些日子吃清淡些兒,又拿了一瓶藥丸,請鄭明珠每天睡前打發陳頤安吃。

    鄭明珠叫丫鬟收好了,蘇太醫才給鄭明珠診脈。

    他歪著頭診了半晌,又請鄭明珠換一隻手診脈,漸漸的,臉上浮起一種古怪的表情來。

    是一種覺得好笑又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蘇太醫收了手,慢吞吞的說:“安哥……只怕今日走不成了。”

     陳頤安一怔,立時就明白了,隨即浮現出真切的歡喜來:“真的?”

     蘇太醫笑著站起來:“恭喜安哥,恭喜縣主,縣主又有身孕了。”

     陳頤安大喜,忙 問:“大約多久了?”

     蘇太醫笑道:“應不到兩個月,這會子月份輕,一路上車馬顛簸,十分不適,安哥與縣主只能暫緩出行了。”

     鄭明珠又是歡喜又是遺憾,唉,這樣一折騰,又是一年哪也不能去,大好出遊的機會,就這樣沒了。

    這混小子,這樣會折騰,今後一定是個不省心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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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兩個吃貨是怎麼湊成一對的

    六歲的時候胖乎乎的陳頤敏在自己的院子裡憂鬱。

    嘴裡念念有詞:“我想吃棉花糖、我想吃奶凍,我想吃慕斯,我想吃果凍,我想吃提拉米蘇……”

     可是做不出來啊,這裡沒有明膠,她想不出替代品。

    應該說,她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常識。

    在工業世界長到了十五歲,根本就不了解農業社會,手裡的材料跟以前那個世界是一樣的她會用,不一樣的就完全傻眼。

    要是有個百度就好了!誰會未雨綢繆想到先就了解穿越後可能用到的知識呢?

    是的,陳頤敏是個十五歲就穿越到五歲小姑娘身體裡的現代人。

    以前的她生活在一個很簡單普通的三口之家,父母經營一個西餐廳,又做老闆又做廚子,陳頤敏從小勵志繼承父業。

    因為她從小的時候每個早晨都是聞著蛋糕或麵包的香味醒過來的。

    還有培根、火腿、煎蛋、紅茶、果汁、咖啡,有時候甚至還有煎牛排!有幾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她是聽著鐵板上牛排滋滋的聲音醒過來的!

    可是這個志向對她的穿越毫無幫助,她不會宅鬥不會種田,她燒不出玻璃培育不出雜交種子,她也煉不了鐵生產不出水泥,她甚至連適應這個小身體的生活都用了很長時間。

    她不知道丫鬟玩的時候叫她端茶是在欺負她,她不知道姐姐的丫鬟嘲笑她是不敬主子,她不知道要怎麼收服丫鬟,也不知道要怎麼只是眼角眉梢的精緻動作就能叫管家媽媽心中一凜。

    陳頤敏只是慶幸,雖然爹不疼娘不愛,可是侯府吃的好!

    雖然習慣西餐,可是精緻的中餐一樣可以欣然接受,尤其是(注意,這是重點)侯府的伙食簡直好的不似在人間!

    萬惡的土豪!

    雖然陳頤敏在侯府的存在感很低,可是到底是正兒八經的小姐,誰也不敢在明面上欺負她,她的伙食照樣不錯!

    陳頤敏最期待的是每天早上去母親那裡請安,跟著母親吃早飯,那大花梨木桌子上每一旬十天都沒有重樣的。

    每一樣都好好吃,從來吃不夠!

    陳頤敏咽了一口口水,不過在不吃飯的時候,她還是很懷念以往常做的甜點,不由自主的又默念起來:“我想吃棉花糖、我想吃奶凍,我想吃提拉米蘇,我想吃慕斯,我想吃果凍……”

     蘇太醫腳步輕捷的走到這個院子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個胖乎乎的身體盤腿坐在院子裡那張石頭桌子上面發愁,從背後看過去,整個都是圓的,肉乎乎的。

    這個奇怪的愛吃糖的侯府小姐!

    這是蘇太醫給陳頤敏的定位。

    他走到桌子跟前,見陳頤敏無精打采的聳拉著腦袋,不像平日里那樣元氣十足的樣子,似乎很憂鬱。

    蘇太醫就坐到了桌子跟前:“五小姐,怎麼了,又頭疼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後遺症,陳頤敏經常覺得頭疼,雖然疼的不厲害,就是鈍鈍的疼,陳頤敏在鄭明珠跟前抱怨了兩回,只是醫術高明如小蘇太醫這樣的聖手,查了兩回脈也束手無策。

    陳頤敏只能忍著。

    只是今天卻不是,陳頤敏無精打采的搖搖頭:“沒有呀。”

     蘇太醫觀察了一下她的氣色,也覺得她沒什麼問題,便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醫箱,拿出一個扁長的盒子來交給她:“這是上回你問我的香草莢,我前兒上朋友的苗圃吃果子,無意中看見他收藏有兩盒,就要了些,五小姐瞧瞧可合用?”

     陳頤敏眼睛一亮,忙接過來看,簡直喜出望外。

    這傢伙也太神通廣大了吧 ,居然連這種東西都能弄到?這可是熱帶才產的玩意兒呢,就是在現代,也不是大街上隨便就能買到的。

    陳頤敏當然不清楚香草莢的產出過程,所以才在上一回隨口問了蘇太醫一句,蘇太醫翻開醫書,給她查了一番,她就死了那條心了。

    在這個用不到香草莢的國度,還是北方,要找這東西的成品完全就是做夢,除非建一個暖房,找到香蘭滕的種子,自己慢慢的種起來。

    慢慢的處理出成品,現在可還沒這個條件。

    沒想到,蘇太醫居然一聲不吭的弄到了成品,陳頤敏喜出望外,'咚'的跳下桌子,抱著盒子就往裡跑,把蘇太醫一個人莫名其妙的撂在了院子裡,摸不著頭腦。

    剛剛看五小姐表情好像還挺高興的,怎麼突然就不理睬他了?又沒有得罪了她。

    蘇太醫有點悻悻的摸摸腦袋,算了,還是去看看安哥吧。

    剛要走,陳頤敏又衝了出來,手裡換了一個大盒子,歡喜的說:“真是太謝謝蘇哥了,這盒點心是新做的,你嚐嚐可喜歡?”

     這下輪到蘇太醫眼睛亮了,新點心!

    他這輩子沒別的癖好,就愛吃一點甜東西,平常的點心都吃過了,這兩年混跡宮廷和高門府邸,自然也吃了不少。

    御膳房和宮內小廚房,連各府私廚的出品自然非大街貨可比,自然是精緻細膩的,可是再精緻細膩,也無非就是精緻的棗泥和粗糙的棗泥,細膩的豆沙和不細膩的豆沙的差別。

    好吃當然也是好吃的,不過吃了十幾年,總少了些變化和驚喜。

    直到有一天,在陳頤安的書房吃到一塊點心,咦,這種蓬鬆香軟甜美的點心是什麼?居然還沒有餡料,又不像甜糕。

    沒想到原來是侯府小姐親手做的,安哥說她喜歡親手做小點心,送父母,送哥哥嫂嫂姐姐,蘇太醫也就能厚著臉皮在陳頤安的書房吃到一點點。

    吃了兩三回全新口感和味覺的奇怪點心之後,蘇太醫便定位這位小姐是一個奇怪的小姐,如果用中醫的方式來說,這就是一種少見的小眾的流派,蘇太醫在遊歷天下的時候見過一些偏遠小村落的奇怪的但有效的治療方式,據說是很古老的時候傳下來的。

    他認定點心也應該有這樣的流派傳承。

    而奇怪的侯府五小姐可能是某個機緣獲得了這個流派的真傳吧!

    陳頤敏笑瞇瞇的看著蘇太醫,這個奇怪的醫生連香草莢都能弄到,萬一也能弄到明膠呢?於是陳頤敏說:“蘇哥,有沒有一種東西,黏黏的,可能可以凝固起來,看起來像皮凍那樣軟軟的有彈性的?”

     這個描述好古怪,蘇太醫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覺得無法理解,便溫聲問道:“五小姐打算用來做什麼?說不准知道目的就能比較容易想。”

     陳頤敏點頭,她也知道自己形容的很難猜測,可是她真沒辦法用這個世界的語音形容明膠這種工業世界的產物。

    想了半天,陳頤敏才說:“嗯,比如一碗什麼汁液,加了這個東西就能讓它凝固起來,只是不硬,像皮凍似的。”

     蘇太醫頓時就笑了:“這個容易啊,現成就有好幾種,石花菜、藥蜀葵雖不是容易得的,但用心去找一找還是有法子的,不過因北方不產,少有人知道罷了。”

     居然好幾種!虧自己還發愁了這些日子。

    陳頤敏大喜,忙 問:“這個怎麼做,哪裡有買?”

     蘇太醫頓時覺得可能又有好東西吃了,如何不熱心,便道:“五小姐要,我明日就去找一找,找到了再給五小姐送來,不過這東西我還沒見過,又似乎要新鮮剛摘的,只能試試了。”

     陳頤敏連連點頭:“想得到的都找來,我們慢慢試。”

     果然是奇怪的小姐。

    過了幾日,五小姐住的晴香院熱鬧起來,院子裡擺了好幾張大桌子,放著不少器具,一些奇怪的草(?),還有些常見的食材。

    連鄭明珠本來抱著寶哥兒在院子裡逛也被這邊的熱鬧吸引過來了,進門就說:“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呢?”

     陳頤敏興奮的小臉紅撲撲:“做糖!”

     想來也是,也只有做糖,才能叫陳頤敏和蘇太醫都這麼興奮了。

    鄭明珠無語了,轉身就想走,寶哥兒見了熱鬧,又見了花花綠綠的花草,哪裡還肯走,“咦,咦”的叫著,扭著身子要留下,鄭明珠只得留下了。

    幸而今日難得的冬日好太陽,當曬太陽了。

    蘇太醫說,寶兒多曬太陽沒壞處。

    丫鬟忙機靈的去裡頭端了大圈椅出來請鄭明珠坐,鄭明珠把寶哥兒放在地上讓他自己走著玩。

    寶哥兒搖搖擺擺的就奔那桌子去了,只是夠不著。

    陳頤敏巴在蘇太醫身邊看他處理石花菜和藥蜀葵,石花菜煮後過濾,藥蜀葵榨汁,雖然加工手段粗糙,可到底還是得了膠質。

    陳頤敏激動了,我的棉花糖!我的慕斯!我的奶凍!

    蘇太醫真是百寶箱!

    此時的陳頤敏已經變身專業西餐廚師,仔細觀察了兩種膠液,又拿細布過濾了一次,就開始做果凍。

    最最簡單的做法了,膠液稀釋,拿兩個桔子攪碎掉,榨了汁,加一點糖,混合起來攪拌均勻,上火煮開,然後加稀釋了的膠液,攪拌到完全混合,再次煮開,就拿杯子裝起來。

    因為不了解膠液的性質,陳頤敏用了五種比例,裝了五個杯子,這個天氣還凍,天然冷藏室,直接放在戶外就可以了。

    明天就知道效果了,好期待!

    蘇太醫看著陳頤敏嚴肅的胖臉,十分認真的做著這個果汁凍,心情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好,唔,大概是很快就能吃到新點心了!

    “噗,噗……”眾人回頭一看,寶哥兒不知道怎麼拉到了桌子上的一根薄荷枝葉,很快活的往嘴裡一塞,頓時就噗噗的吐了出來,那種涼意現在是吐不了的,寶哥兒苦著臉,扁著嘴,搖搖晃晃的撲到鄭明珠懷裡,咿咿呀呀的告狀起來!

    “那個草,好難吃!壞草!”雖然還不能說話,可是大大的黑眼睛和扁著的嘴,委屈的模樣卻把這個意思表達的很清楚。

    鄭明珠忙摟了他拍拍,又隨手拿起桌子上陳頤敏用剩下的桔子瓣遞給寶哥兒吃,改改嘴裡的味道,陳頤敏忙叫:“哎喲,這個不行。我做這個用的青桔子。”

     可是,寶哥兒已經很利落的塞進自己嘴裡,頓時胖臉皺成一團,又吐了出來,眼淚汪汪:好酸。

    陳頤敏忙跑過去哄他,又從自己荷包裡拿出糖來給他吃,摟著他肉乎乎的小身子拍拍:“寶寶乖,不哭。”

     蘇太醫莫名就覺得,兩個胖墩抱在一起真是太可愛了!
番外(二)兩個吃貨是怎麼湊成一對的
   
     宮裡雞飛狗跳,蘇太醫在宮裡看了一場好戲,後頭的角力和處置就跟他半點關係也沒有了,太子妃命他隨著鄭明珠回家,蘇太醫在甘蘭院給鄭明珠開了個安神的藥方子,眼睛一轉,去看五小姐了。

    五小姐陳頤敏盤腿坐在炕上,一隻手托著胖鼓鼓的臉頰,大眼睛看著窗外,沒精打采雙眼無神,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蘇太醫這兩年在這晴香院也來的熟了,更是結下了牢固的友誼(?),此 時也不管那麼多禮儀啊之類,一屁股坐在炕桌另一邊,笑道:“哎呀,今天總算夙願得償,大戲開場的時候,可以靠在角落裡吃糖看戲,要是有把瓜子花生就更好了!嘿嘿,荷包裡剛好有前兒五小姐給的棒棒糖。”

     蘇太醫咂咂嘴:“我就知道我有這種運氣的!”

    這二貨!

    陳頤敏想像著某個血腥無比的奪嫡大戲,大約還有鶴頂紅之類的上了場,這二貨醫生把他的活干完了,靠在一邊叼著棒棒糖……這還是他夢想中的場景?

    太二了。

    這傢伙不說話光診脈開方子的時候,其實還是很有點謫仙範兒的,眉清目秀,氣質飄逸,可是一說話……完了!

    不過還好這個傢伙很有趣,很百寶箱,牛至葉,百里香,迷迭香,羅勒,香薄荷,馬鬱蘭,鼠尾草之類中餐很少用,但西餐裡頭常用的香料都是問他找來的。

    蘇太醫好像有一個有著很大苗圃的朋友,什麼亂七八糟的都種,除了種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之外,蘇太醫也常常從這個朋友那裡搬一點常見的東西來。

    只不過這個朋友種的葡萄,比宮裡賞的還大還甜,他的桃子,大的快要抱不動了,飽滿的快要裂開,他的草莓,又甜又香,做一個草莓布丁可好吃了。

    想到蘇太醫的種種好處,似乎他蹭糖蹭點心的行為也就還能忍受了,陳頤敏鼓鼓腮幫子,轉頭看著他:“嫂嫂請蘇哥來的嗎?昨兒我跟嫂嫂說有點風寒,其實睡一覺就好了。”

     蘇太醫又剝開一根棒棒糖叼在嘴裡,自說自話的拉過陳頤敏的小胖手診了診脈:“嗯,是沒什麼要緊,大約跑出了汗,吹了點風。五小姐,今後跑熱了,要乖乖跟服侍的姐姐們說,換一換衣服,知道嗎?”

     很耐心的,很有愛心的口吻。

    又囑咐五小姐的丫鬟們:“就算天兒冷,見五小姐跑一陣子,還是要摸摸後背裡頭,五小姐身子好,又是熱體質,容易跑熱,也容易出汗。”

    陳頤敏無聊的繼續發呆。

    自從想像破滅以來,蘇太醫索性破罐子破摔,以前還想著避個嫌,如今見到這個小胖妞,還有什麼嫌可避?反而每次上武安侯府都以各種藉口過來逛逛,看看小胖妞,順點東西吃。

    反正她也什麼都不懂,蘇太醫說話倒是越發自在了,平日里要端著太醫身份不好說的話,在五小姐這裡肆無忌憚。

    唔,反正她小孩子不懂嘛。

    蘇太醫拿了兩顆龍眼大的藥丸,叫丫鬟睡前服侍五小姐吃了,又自個兒在屋裡轉了兩圈,自己打開陳頤敏裝糖的那些罐子瞧。

    陳頤敏前兩天給寶哥兒做了些果汁軟糖,不過鄭明珠不大愛給寶哥兒糖吃,怕他壞牙,陳頤敏又拿著在姐姐們屋里分了一遭兒,只剩下了些楊梅味兒的果汁軟糖,紫艷豔的乘在雪白的瓷罐子裡。

    蘇太醫隨手丟了一顆在嘴裡,軟糖QQ的口感很新奇,唔,好吃。

    吃完一顆再吃一顆。

    陳頤敏看見了,無精打采的說:“就剩這些了,蘇哥帶回去吃吧。”

     蘇太醫當然從善如流。

    好悶好無聊,陳頤敏托著腮幫子,不大搭理他。

    雖然侯府伙食好,她又能自己做各種甜點吃,一個吃貨的嘴和心都已經得到了滿足,可難免還有不大滿足的事情。

    作為一個十五歲荳蔻年華,好吧,是看起來只有七歲的小姑娘,一直悶在深宅大院裡,見的永遠是那幾個人,雖然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但免不了有些時候覺得悶的慌,無精打采。

    以前她雖然也算宅,但多少還是會過一陣子約同學或閨蜜逛個街啊之類,雖然逛街也是從頭吃到尾,那也跟完全不出去不一樣的。

    蘇太醫見她這樣無精打采,終於後知後覺的問:“五小姐怎麼這樣沒精神呢?”

     陳頤敏悶悶的說了句:“悶的慌。”

     唔,蘇太醫恍然大悟,小姑娘在這府裡,沒什麼同齡(?)的孩子陪著玩,姐姐們太大,寶兒又太小,連話都還不會說,小姑娘一個人難免孤獨。

    於是,蘇太醫很想當然的說:“要不要出去玩?今天我有空。”

     這醫生比我還想當然呢,真是天真!

    陳頤敏雖然是穿越人士,雖然還小,也穿來不久,多少還是明白了一點,侯府的小姐,就算是不起眼的庶女,也是大家閨秀,輕易是不能出府的,再小都一樣。

    就算出府,也不可能是逛街啊,外頭玩啊之類,最多就是母親或者嫂嫂帶著,去別的府賀喜啊,走走親戚之類。

    而且就算是這樣的事,年紀小的陳頤敏也撈不著幾回呢。

    就連鄭明珠,也不是想出門就出門的,更不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的。

    陳頤敏嘆氣,果然世事無兩全啊,要是穿到那種貧民人家,大約吃不飽穿不暖,不過就能在外頭瘋跑了……陳頤敏歪頭想:算了,還是侯府好,天天都有好吃的才是大事!

    侯府的伙食,幾乎可以抵消一切不愉快了!

    蘇太醫還在一邊說呢:“去不去?我聽說帝都北邊新開了一個集市,是因著邊境開放後,進來了許多咱們這邊不大得見的東西,又有些聽說是海上來的,不大能走正經方式,所以悄悄賣的東西,不知不覺就形成了一個集市,很有趣的。我早想去逛逛了,你去不去?”

     越聽越心癢,聽蘇太醫的描述,就是那種表面上很平靜正常,實際上最熱鬧的,東西最多,最匪夷所思,最稀奇古怪的集市了,傳說中的黑市啊!

    好想去!

    陳頤敏狠狠的瞪他一眼,可是胖乎乎的臉,大大的黑珍珠般的圓眼睛,就算在瞪人的時候,看起來也是可愛的,一點惡狠狠的感覺都沒有。

    陳頤敏鬱悶的嘀咕:“我怎麼去?”

     蘇太醫恍然大悟:“哦對,你出不去……可惜啊,可惜。”

     然後站起來,施施然的走了。

    陳頤敏好想追出去叫他把糖還回來!

    第二日,蘇太醫又來瞧陳頤敏,陳頤敏沒好氣,在炕桌上收拾存儲的各種香料,並不怎麼理他。

    只是回頭瞄了一眼,這一回,蘇太醫居然帶來了一個小藥童。

    喲,排場起來了呀。

    那藥童看起來和陳頤敏個頭差不多,也胖乎乎的,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蘇太醫從桌子上拿了一個棗沙餅給她,她就坐著慢慢的啃。

    蘇太醫裝模作樣的問:“五小姐今兒可好些?”

     陳頤敏點頭:“已經好了,謝謝蘇哥,勞動了。”

     意思是我好了,你可以走了。

    丫鬟去外頭屋裡給蘇太醫倒茶,蘇太醫笑道:“昨兒我說那個地方,五小姐要不要去逛逛?”

     陳頤敏鬱悶。

    蘇太醫小聲說:“出去一個時辰,早些回來,一定不會被抓到。”

     隨即示意旁邊安靜的坐著啃棗沙餅的小藥童:“就是要找個和你一樣胖的小孩子不容易,不然我昨天就來了。”

     這個壞人!

    可是陳頤敏還是明白了蘇太醫的意思:“真的不會?”

     蘇太醫低聲笑道:“你把丫頭支出去,和他換衣服,叫他在床上睡著,我跟丫鬟說,你風寒沒好清楚,剛扎了銀針,讓你睡著了,要一兩個時辰才好,叫她們都在外頭守著不要驚動,如何發現得了?”

     聽起來真的可行耶!

    陳頤敏心跳加快,從來沒想過只是出去逛個街,就能叫自己興奮成這樣,或許不只是逛街,還有這種偷偷摸摸溜出去的興奮感,做了壞事的得意和快活!

    是的,別忘了,這個時候的陳頤敏身體裡那個靈魂才十六歲,正是叛逆期呢。

    陳頤敏和蘇太醫對視一眼,兩個人露出了同盟的心照不宣的笑容來,只可惜,陳頤敏胖乎乎的蘋果臉再怎麼狡猾的笑容也不像狐狸。

    最多是只胖狐狸。

    陳頤敏果然依計行事,換好衣服,安頓好小藥童,陳頤敏低著頭,站在蘇太醫身後,聽他煞有介事的說著五小姐要怎麼樣怎麼樣,自己過一會子再來瞧她,有人叫她若是沒有急事,最好不要打擾。

    哈,誰找一個七歲的小娃娃急事?陳頤敏在後面偷笑。

    丫鬟們都忙應了,輕手輕腳放了帳子,坐在床邊做針線,蘇太醫已經領著陳頤敏施施然的從後門出去了。

    蘇太醫是武安侯的常客,有時候二門上有人客的時候,或是某種需要,他也常走角門,暢通無阻,陳頤敏低著頭,緊緊的跟著他,直到踏出角門,踏上整潔的胡同地面,陳頤敏才鬆一口氣,走到巷口,歡呼一聲,蹦了起來。

    蘇太醫笑道:“你答應我的喔,可不能亂跑,要乖乖聽話。”

    “嗯嗯。”小胖妞乖乖點頭,伸手給蘇太醫牽著,蘇太醫一愣,還是牽住了那只肉乎乎的小手,一大一小慢慢的往外面的天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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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兩個吃貨是怎麼湊成一對的

    “豌豆黃,哎呀這是豌豆黃吧,”陳頤敏一隻手給蘇太醫牽著,一隻手裡拿著一串長長的糖葫蘆,又站到了一個攤子麵前。

    蘇太醫空著的手裡提了三四個捆紮好的紙包,笑道,“是呀,你吃過的吧,上回那個黑漆蘭花盒子裝的,就是豌豆黃。”

     陳頤敏擰著眉頭冥思苦想,“上一回,哪一回啊,不記得了,或許跟這外頭賣的味道不一樣呢,”

     陳頤敏可精了,私廚出品的點心和外頭小攤販的那可不一樣,小攤販的雖然粗糙些,卻常常有種特殊的風味,是私廚做不出來的感覺。

    好不容易出來一回,怎麼也要逛夠本才行啊。

    蘇太醫有點猶豫:“太多了吧?你看,買了糖葫蘆、蜜果子、薄脆、綠豆糕,還吃了豆腐腦,杏仁茶……回頭該鬧肚子了。”

    陳頤敏是被蘇太醫誆出來了,身上一個大錢都沒,總不能把圓滾滾的手腕子上那隻赤金麒麟鈴鐺的鐲子給抹下來吧。

    就算抹下來,這個攤子也找補不起啊。

    所以陳頤敏只能眼巴巴的指望有錢的大爺蘇太醫。

    那些做小生意的眼睛多毒啊,雖然陳頤敏穿的是藥童的衣服,蘇太醫也特地穿的也是普通的一件青布袍子,可是陳頤敏那衣服裡面露出來的一點內衣的領子,脖子和手腕上赤金的鎖和鈴鐺,尤其是那胖乎乎白嫩嫩,彷彿年畫裡蹦下來的金童的模樣兒,哪裡是普通人家養的出來的小孩。

    那賣豌豆黃的大叔就站起來笑道:“我家這豌豆黃,十里八鄉的誰不知道?別的不說,保證新鮮,一點兒存貨都沒有,都是當天做當天賣的,豆泥也濾的細,加水加糖都是家傳的做法,和家裡做的真不是一個味兒,說起來,有些老爺奶奶也還就愛這個野味兒,像前頭慎王府家的三少奶奶,府里四五個廚子伺候著,偏喜歡我這豌豆黃的味兒,隔三岔五要送幾斤進去呢。小少爺要不少買幾塊兒,嘗個新鮮?”

     “慎王府有個屁的三少奶奶!”蘇太醫小聲嘀咕一句,不過這種街頭生意人,誇大其詞也無非是為了推銷貨物,賺三五銅板,有什麼好計較的。

    陳頤敏倒是眼睛越發閃閃發亮,拉著蘇太醫的手,可憐巴巴的說:“爹爹,買幾塊兒吧。”

     “!!!”

     蘇太醫差點沒被口水給噎死,爹爹?!!!

    陳頤敏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先前買了幾樣之後說不買了,她還只是亮閃閃的眼睛看著蘇太醫,無聲哀求,接著就是搖搖手:“求求你了。”

     這一回,居然叫爹爹了!

    蘇太醫服氣了,這位五小姐真是比嘉和縣主還厲害!

    蘇太醫老老實實的掏出銅錢來,買了一包,不過還是跟陳頤敏說:“回去慢慢吃,不能吃多了知道嗎?”

     陳頤敏當然點頭答應。

    蘇太醫又說:“還有,不許叫我爹爹!”

     陳頤敏圓圓的眼睛裡露出狡黠的笑意來:“好!”

     這個魔星!

    兩人從武安侯府偷溜出來,照著蘇太醫'聽說'的那個集市的方位走了過去,找了半天,總覺得都是些很平常的店鋪嘛,賣糖的、賣料子的、賣成衣的、還有珠子舖,生藥舖,糧米店之類,傳說中的偷偷摸摸交易的熱鬧的黑市在哪裡啊?

    陳頤敏在書上看到過的那些在角落裡交易的,奇裝異服的擺著奇怪東西的,或者是一身遒勁肌肉的黑衣大漢不懷好意的看著過往行人的黑市在哪裡?

    她以為會看到阿拉伯特色花紋的大木箱子,那種特色的地毯,或者是歐洲的光屁股肉乎乎的天使圖案的盒子,繡著玫瑰的桌布之類。

    可是這條街上,什麼都沒有,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陳頤敏人小腿短,一失望頓時走不動了,拖著蘇太醫的手,走的慢吞吞的,蘇太醫找了一圈兒,找不著,嘴裡嘀嘀咕咕:“明明跟我說這條街上……”

     於是兩個找不著黑市的吃貨果斷轉戰廟街了!

    陳頤敏這才覺得如魚得水。

    大茶壺!

    陳頤敏圍著轉了好幾圈兒,沖茶湯的師傅見這個白嫩肉呼的小孩兒,一見就是沒見過這種市井東西的,起勁的表演起來,不過他們家衝出來的茶湯的確香甜爽滑,陳頤敏呼溜溜喝光了一小碗。

    還有酸梅湯!

    這個可是聞名已久了,聽說帝都街頭的酸梅湯最有韻味了,陳頤敏迫不及待的要喝,蘇太醫也跟著喝了一碗,酸甜適口,烏梅味濃,還有一種濃厚的口感,陳頤敏喝完一碗,還想要一碗,被蘇太醫果斷制止了!

    喝一肚子水算什麼事兒啊?

    當然還有糖葫蘆!

    這個陳頤敏還沒開口,蘇太醫已經把他帶去了一家店了,名字叫做善信齋,陳頤敏本來有點莫名其妙,這什麼地方啊,帶她來幹嘛?

    走進去一看,天啊!這簡直就是她從小的夢想嘛!一個專門賣各種零食糖果的,專門賣各種點心甜品的店嘛!

    怎麼取個跟賣的東西毫不相干的名字呢?這種地方,難道不是應該取名甜蜜蜜之類的嗎?

    不過陳頤敏只是腹誹了一番,善信齋的櫃檯在門口,旁邊就是幾個大缸子,裡頭是酸梅汁、桑葚汁、楊梅汁之類的飲料,只一條縫就甜蜜的不得了。裡面則是一排一排的糖桶,各種形狀大小的糖果分門別類一桶一通的放著,有些已經挖了不少了,有些還堆出喜慶的尖來,而兩邊牆上的架子顯然是高級一點的糖果和點心,有些是盒子裝著,有些是小籃子吊著,琳瑯滿目,簡直就是天堂!

    陳頤敏已經看到了一串串插在垛子上半尺長的糖葫蘆,好多種!蘋果的,香蕉的,山藥豆的,葡萄的,海棠的,杏子乾兒的,當然還有陳頤敏聞名已久的山里紅的,都裹著冰糖殼子,晶瑩雪亮,神氣的站在那裡!

    掌櫃的顯然認識蘇太醫這位貴客,忙出來招呼,蘇大人前蘇大人後,蘇太醫對陳頤敏說:“你去挑冰糖葫蘆,看喜歡什麼。”

     又轉頭對掌櫃的說:“老規矩,給我拿兩盒。”

     咦,他吃什麼不一樣的嗎?

    陳頤雅挑了一串大大長長的山里紅的冰糖葫蘆握在手裡,踮起腳去看蘇太醫手裡的盒子,蘇太醫只得打開給她看。

    原來是不穿成串兒的冰糖葫蘆啊,一看就是精製的,一盒十個,大小都是一樣的,裹了冰糖,個頭比穿成串兒的要大,而且表皮一個黑點都沒有,用漂亮的草編盒子裝著。

    肯定是他愛吃又不好意思在大街上舉著一大串。

    陳頤敏撇嘴,不過這個可以拿回家慢慢吃!還可以分給嫂嫂和姐姐們!只有寶哥兒可能還吃不動。

    陳頤敏立刻說:“我也要兩盒。”

     “你手裡不是有了一串了嗎?”蘇太醫看她一眼。

    陳頤敏道:“可以帶回家吃。”

     蘇太醫便提起手裡的東西來,說:“你瞧瞧我怎麼拿,你急什麼,手裡不是有了麼,一時只怕也吃不下這個了,要吃回頭我另買了給你送進去也是一樣。”

     陳頤敏想了半天,很勉強的答應了。

    陳頤敏一步三回頭的走出這個簡直是夢想中的店堂。

    好幸福的地方。

    蘇太醫牽著她的小胖手慢慢往外走,見她這模樣,笑道:“我都說了,下回我一定買了給你送來,你就放心吧。”

    陳頤敏嘟嘴:“才不是呢,我是想……唉,我做夢都想開一家這種店呢。”

     蘇太醫又一副謫仙的模樣了,施施然道:“那就開一家。”

     陳頤敏只顧著低頭咬糖葫蘆。

    然後她的糖果店果然就開起來了。

    小胖妞激動的給糖果店取了個她從小就想好了的名字——糖門!

    所有的人都覺得這個名字好奇怪,陳頤敏也不管,這可是她的店!

    雖然大部分錢是蘇太醫出的啦,在哥哥嫂嫂們看起來,這其實是蘇太醫的店,可是蘇太醫很認真的跟她說過,這是她的店。

    而且她也有出錢啦。還很不少呢。

    那個時候正好是正月,她得了好些壓歲錢,有好幾個金粿子,還有不少銀元寶,都拿出來了,那天她趴在炕上數了又數,被過來找糖吃的陳頤雅看見了,還嘲笑她呢:“就幾個元寶呢,就數不清了?”

     陳頤敏不愛搭理她,這個花孔雀般的姐姐,又有姨娘又有哥哥,當然要什麼有什麼,哪裡明白沒錢的痛苦。

    陳頤雅這兩年變的多了,又事事跟著鄭明珠學,見鄭明珠疼陳頤敏,她也學著對陳頤敏好了許多,而且大約是這個小胖丫頭長大了些吧,不大像以前小的時候那麼畏畏怯怯,木呆呆傻乎乎的,倒挺好玩的。

    而且有時候挺蔫壞的,很有意思。

    陳頤雅挑了一罐子櫻桃糖球,捧著坐到炕上,往嘴里扔了一顆,含含糊糊的說:“有什麼好數的,誰還要你的不成?”

     陳頤敏鼓腮:“你少吃點糖,當心長胖了,你都快要嫁人了,可別嚇著姐夫。”

     “你胡說什麼!”陳頤雅紅了臉,頓時丟了糖罐子按著陳頤敏要擰她:“小孩子懂什麼,哪個教你這些混帳話!”

     陳頤敏忙告饒,陳頤雅才又坐了回去,陳頤敏趴著又數了一遍她的小元寶,皺著眉頭嘆氣,彷彿在學大人一般,十分可愛。

    陳頤雅斜她一眼:“怎麼,不夠買糖了?”

     “嗯”陳頤敏垂頭喪氣。

    陳頤雅眼珠子一轉:“唔,我也不白吃你的糖,你等著,我有法子。”

     帶著丫頭風一般的出去了。

    不過大半個時辰,她又拿了一堆東西回來,帶著丫鬟,親自上手,把陳頤敏一頓打扮,陳頤敏還傻乎乎的呢,很快就打扮成了一個小財神的模樣兒,大紅棉襖,黃褲子,沖天辮,小紅鞋,還披上了白狐狸毛的小斗篷,眉心點一顆紅點,手裡捧著個大大的紙糊的金元寶,這個小財神,倒比畫上的小財神還要可愛些。

    陳頤雅端詳著陳頤敏,先自己就笑了一通,然後牽著她,各處去發財,父親母親那裡不敢玩笑,哥哥嫂子兄弟姐妹們是一個也不放過的,小財神來送錢了,必須要打發一個金元寶給小財神買糖才行。

    第一處就是甘蘭院,這會子陳頤安不在家,鄭明珠帶著寶哥兒玩,此時看著小財神打扮的陳頤敏笑彎了腰,抱著大元寶,胖乎乎的身子往前一撲作個揖,嘴裡說著陳頤雅教的吉祥話,真是可愛到爆啊,連寶哥兒也搖搖擺擺的走過來和她親熱,扯著她的財神衣服'咦咦'的看新鮮。

    鄭明珠大方的打賞了陳頤雅一串小金元寶,又覺得很有趣,靈機一動,和陳頤雅一起,給寶哥兒也打扮了一番,寶哥兒一點也沒有不情願,倒是手舞足蹈的興奮起來。

    於是陳頤敏牽著寶哥兒,一大一小兩個胖財神,到處斂財去了。

    小財神的收穫多的自己都拿不動,全靠丫鬟拿著,興奮的要命,寶哥兒只是玩的開心,高興壞了,咿咿呀呀的比劃,對金元寶倒是一點概念都沒有,鄭明珠都給了陳頤敏。

    鄭明珠在家裡的地位自然是不同的,到晚間一家子因正月過節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鄭明珠囑咐了陳頤敏一番,早安排了人在門口候著,開飯前人坐齊了,陳夫人問:“寶哥兒呢?怎麼還沒過來?還有敏姐兒到哪裡去了”的時候,外頭的人就推了陳頤敏一把,陳頤敏牽著寶哥兒進門送財,陳夫人本來最疼寶哥兒,見了這樣兩個胖乎乎的小財神,如何不喜,都笑開了花。

    連冷峻的陳熙華也露出笑意來,很給面子的笑了兩聲。

    陳夫人笑道:“必又是安哥兒媳婦搞鬼呢,倒也有趣。”

     鄭明珠笑道:“難得兩個小財神親自上咱們家來,母親父 親可要賞點糖才是。”

     “賞賞賞!”陳夫人如何不喜,立時叫丫鬟去拿金元寶來,兩串金光閃亮的精緻小元寶,底下還綴著個如意。

    一人一串。

    陳頤安笑著去摸寶哥兒頭頂上的沖天辮,寶哥兒撲到他爹的腿上抱著仰臉笑,很親熱。

    陳頤安隨手把寶哥兒那串金元寶給了陳頤敏。

    於是,陳頤敏的斂財開店大計圓滿成功。

    所以說,她也是出了銀子的!
番外(四)兩個吃貨是怎麼湊成一對的

    蘇太醫聽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的跳。

    這樣夢寐以求的一天,居然真的來到了,他終於娶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神,那個古靈精怪,與眾不同的侯府小姐,她有一種區別於別的貴女的氣質和情懷,蘇太醫見過太多或溫婉和靜,或驕傲張揚的貴女,只有五小姐是與眾不同的,六歲認識這位五小姐,不過一年,還在她七歲的時候,蘇太醫就堅信只有五小姐才是自己的一生的伴侶,他們趣味相投,(都愛吃糖!),言語投機(我喜歡甜的。嗯,我也是!),觀點一致(我覺得我們可以吃一塊糖。對,我也覺得!)

    簡直沒有理由不在一起。

    不過,想是這樣想的,真正在娶到五小姐,蘇太醫依然覺得美夢成真的感覺真好!

    耳邊沸反盈天,室外是高亢歡快的樂曲,眼前是穿著大紅喜服,蒙著紅蓋頭的女神,蘇太醫嘴裡髮乾,伸出去揭蓋頭的手都有一點顫抖。

    隨著他的手勢,大紅綢緞底下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俏臉來,蘇太醫腿一軟,蹬蹬倒退三步,手裡的喜帕掉了下去都不知道。

    我的女神!

    我的女神怎麼這樣了?

    還是那雙圓圓的清澈的黑眼睛,還是那挺翹的小鼻子,還是那花瓣般柔嫩的嘴,可是這臉……這臉……

     這臉怎麼這樣瘦?

    那嘟嘟的蘋果腮哪裡去了?圓圓的小下巴呢?怎麼這麼尖。

    含羞的美人見他這幅模樣,不由的關心的站了起來:“相公怎麼了,不舒服嗎?”

     隨著她的動作,如弱柳扶風般盈盈立起,纖瘦的腰,細長的身段,纖巧如玉。

    怎麼這麼瘦!

    我的五小姐呢?我的小胖妞呢?這是怎麼一回事?

    見美人關切的要過來扶他,蘇太醫不假思索的伸手一檔:“你……你別過來啊。”

     美人錯愕,蘇太醫尷尬,兩人對視良久。

    然後……

     然後蘇太醫就醒了。

    蘇太醫下半夜輾轉反側,再也睡不著,第二天一早,直奔武安侯府。

    鄭明珠正在吩咐自己院子裡的事,還沒去榮安堂呢,寶哥兒倒是醒了,奶媽在給他餵稀飯,見了蘇太醫,他倒也熟,笑瞇瞇的揮揮手打個招呼。

    鄭明珠詫異,蘇太醫道:“我突然想起來昨兒給五小姐送來的丸藥,忘了囑咐她用薑湯研開來吃。”

    “那蘇大人打發人來說一聲兒也就罷了,倒勞煩親自來一趟。”鄭明珠不以為意。

    蘇太醫說:“我不大放心,想著還是親自來瞧瞧五小姐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沒有。”

     這倒也是,鄭明珠就打發丫鬟送他去錦蓮榭的晴香院。

    還在錦蓮榭的門口就看見陳頤貞牽著陳頤敏,大概是一起去榮安堂,看見陳頤敏那矮矮胖胖的圓身體,蘇太醫不由的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還是那個熟悉的小胖妞。

    陳頤貞和陳頤敏並沒有看見站在那邊橋上的蘇太醫,兩姐妹牽著手,說說笑笑的往榮安堂走去,微風吹來幾句片言只句。

    “那個果汁軟糖可好賣了,誰都喜歡,前兒南安王妃特地叫人送來兩框好桔子,叫我做些桔子軟糖,他們家景哥兒最愛吃了。”

     “我倒是喜歡那個桃子糖球。”

     唔,外頭硬殼,裡頭是桃子糖稀的,的確好吃啊,蘇太醫想,然後他又想起來第一回吃的這糖球,當時裡頭是一包酸漿,從香甜的殼中迸出來的時候,那一種極致的刺激感,截然不同的感覺,蘇太醫記憶猶新。

    甚至大約這輩子也忘不了了。

    蘇太醫考慮一下,也不去找五小姐了,轉身往外走。

    甘蘭院陪他來的丫鬟在後頭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問:“蘇大人,奴婢去請五小姐嗎?”

     蘇太醫頭也不回,只是擺擺手:“不用了,沒事了。”

     真是個怪人,丫鬟在心中嘀咕。

    蘇太醫徑直去找陳頤安。

    “安哥,我要做太醫院的院使。”蘇太醫說的話很堅定。

    陳頤安從案卷中抬起頭來,疑惑看他,表示自己沒聽清。

    “我要做太醫 院的院使,安哥。”蘇太醫果然很堅定的重複了一句。

    陳頤安笑了:“這倒也奇了,以前不說我了,連太子爺都勸過你,要扶持你做太醫院的院使,你死也不應,說什麼閒雲野鶴才是你想要的,做官太俗氣,沒興趣,這會子怎麼突然有興趣了?”

     蘇太醫覺得很難啟齒,呃,難道對陳頤安說,我看上了你家七歲的小胖妞,為了娶侯府小姐,我雖不能門當戶對,好歹自己掙個五品官身,也有點希望啊。

    陳頤安見他吶吶不言,笑道:“好吧,我就當你是突發奇想好了,我應下便是。不過太醫院院使雖只是五品官身,職責卻是要緊的,不是普通閑職,就算是太子爺點了頭,也不是時刻能辦的事,你如今只是御醫,連七品也夠不上,也得一級一級做上去,我瞧著……”

     陳頤安看他兩眼,見他一臉緊張等著自己,心中略微有了點分數,接著道:“只怕也要個五年上下。”

     蘇太醫頓時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兒,到底是朝廷的官兒,且三年五年的都不著緊,只要有了安哥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今後都聽安哥的。”

     蘇太醫大約比鄭明珠還覺得陳頤安無所不能,得了他的應承,頓時就放下心來了,五年罷了,還等得起。

    蘇太醫歡歡喜喜的就要走,陳頤安卻叫住了他:“小蘇,你等等。”

     他見蘇太醫轉回來看著他才笑道:“前兒我和老劉喝酒,因提到了你,說你前兒給他姑母瞧了病,真是妙手回春,張院判說只怕不成了的人,你一服藥灌下去竟就醒了,簡直就是救命菩薩,他姑母姑父一家子感激的了不得,再三說你謙遜穩重,又熱心,這不,他請我喝酒,跟我打聽你呢。”

     “打聽我?”蘇太醫奇道:“打聽我什麼?”

     陳頤安笑道:“說是他姑父族裡有個侄女兒,今年十五了,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又會管家理事,看帳管錢,模樣兒又長的齊整,家裡就這麼一個女兒,愛的眼珠子似的,家裡早備了七八千銀子的嫁妝在那裡,並不求姑爺大富大貴,根基多深,只要人物好,性子好就行,,他姑父說了,看了這麼多年輕俊彥,再沒有一個比得過你的,年輕熱心,人物兒俊秀,姑娘嫁過去受不了委屈。問我你可曾定親了沒有。”

     “啊?”蘇太醫大驚失色,連忙搖手:“不行不行,安哥沒答應吧?”

     陳頤安莞爾:“沒有,到底是你的親事,我怎麼好替你答應呢?不過我想著,你父母都不在了,也沒人替你張羅這件事,你到底叫我哥,我就替你張羅起來吧,我瞧著這個不錯,老劉的姑父也是個三品官兒,家族也是大族了,回頭我吩咐你嫂子尋個機會去相一相小姐,若是小姐真像他說的那樣好,倒是不錯。”

     蘇太醫嚇壞了,連忙道:“不用了,不用煩勞縣主,我……我現在還不想成親呢。真不想。”

    他還特地加重了那個'真不想',就怕陳頤安非要他娶那個什麼老劉的姑父的侄女兒。

    陳頤安心中暗笑,臉上卻是一點兒不露出來,憂慮的說:“小蘇,你年底就該十九歲了吧,雖說父母不在,無人管束,這人生大事也是要有的,可不能任性啊。”

     這話說的蘇太醫汗都下來了,忸怩的說:“安哥……我、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所以……”

     說到後來,臉都紅了,簡直比大閨女還害羞一樣。

    陳頤安暗地裡笑的肚子疼,還要依然表示面色如常,很關切的問:“原來是這樣,是哪一家的小姐呢?”

     這一下,蘇太醫抵死不肯說了。

    陳頤安道:“你年輕,慕少艾也是有的,這是天道人倫的事情,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你說出來,叫你嫂子去替你打探小姐家裡的意思,也是好事呀。”

     蘇太醫哪裡敢說,漲紅了臉,匆匆的說了句:“不用安哥和縣主操心了。”

    頓時就跑了。

    陳頤安笑的肚子疼,笑完了,打發丫鬟去叫墨煙,問她:“今兒蘇太醫進來做什麼的?”

    墨煙詫異,蘇太醫進來不是在和大爺說話嗎,怎麼還有做什麼?只不過在陳頤安跟前她不敢這樣說,轉頭一想,只得又出去問了問甘蘭院,才進來回話:“蘇太醫進來見了少夫人,說是來看五小姐昨兒那藥的,少夫人就打發了一位妹妹陪他去,只是那位妹妹說,蘇太醫只遠遠的看了五小姐一眼,並沒有過去,只在那里站了半日,發了半天呆,就過來見大爺了。”

     果然如此!

    墨煙見陳頤安聽完這很平常的一段回話,居然露出了往常那種不知道又算計了什麼人的表情,心中只是嘀咕,蘇太醫這個舉動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不過墨煙不敢問,只等著陳頤安吩咐。

    陳頤安想了想,這種事情還是不好直接吩咐丫鬟,便命她退下了,自己回甘蘭院尋鄭明珠。

    墨煙並不知道,陳頤安回去之後,笑著對鄭明珠說:“今後小蘇帶五妹妹出去玩,你裝不知道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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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兩個吃貨是怎麼湊成一對的

    “蘇太醫您慢走。”角門上的於婆子一臉笑的跟蘇太醫打招呼,很熱切的樣子,蘇太醫也笑著點點頭。

    身後跟著的陳頤敏,依然如小時候一樣穿著藥童的袍子,梳著男孩子的髮髻,這時候看起來,是個大藥童了。

    陳頤敏十三歲了,個子長高了,卻沒有瘦下來,依然胖乎乎的,臉蛋圓圓,如同蘋果一樣好氣色,只不過越長大,笑起來就越像她的生母翠姨娘,眼睛一笑就彎起來,月牙兒一般,透出無比的歡快,如同冬日的一道暖陽般,生氣勃勃的叫人喜歡。

    她欲蓋彌彰的低著頭,不去看那於婆子。

    雖然她知道,於婆子只是在裝沒看見她而已。

    別說於婆子,就是滿府裡,誰不知道五小姐是個最與眾不同的,別人家的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五小姐隔三岔五的跟著未婚夫出門看店逛街去果園,侯爺和夫人不說什麼,世子爺和世子夫人也不說什麼,誰又有資格說什麼呢?

    也只有蘇太醫,還一門心思的以為沒人知道他總偷偷的領著小姐出門呢,前年冬天,這個於婆子的大孫子於憶得了風寒,請了好幾回大夫都不見好,於婆子哭的什麼似的,碰巧那天蘇太醫從那個角門子出去看見了,見她哭的那樣子,隨口問了一句,正好閒著沒事,就跟於婆子回家去,把於憶給救了回來。

    於婆子一家子登時把蘇太醫當了觀世音菩薩似的拜,於是蘇太醫自以為與他家有大恩,每回接五小姐出門,都從這個角門子過,想來於婆子會當沒看見,替他遮掩。

    於婆子也果然當沒看見,不過其實救不救於憶,於婆子都會當沒看見,連其他角門子上的人,也都一樣。

    不過,當然沒有人說破,陳頤安鄭明珠不說,陳頤敏也不說,她覺得看著蘇太醫犯二可有趣了。

    今年年頭,陳頤敏十三歲生辰,已經是太醫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院使的蘇太醫迫不及待央了靖國公世子夫人上門提親。

    這位世子大約第一回半這樣簡單容易的差使,備了幾色禮盒上門,言談間打聽了幾句陳頤雅的年齡之類,就試探著把話說了出來。

    然後……陳夫人就點頭應了。

    原來是早商量過的了,表弟來央自個兒的時候還一臉緊張,擔憂的什麼似的,裝什麼呢!

    靖國公世子妃在心中腹誹。

    其實她真是錯怪蘇太醫了,蘇太醫可不知道陳家早就在等著他上門提親了呢,從陳頤敏七歲的時候他拐了小姑娘出門,陳頤敏過了十歲,陳家就每一年都在等著他上門來提親,沒承想他居然到陳頤敏十三歲了才來。

    鄭明珠回去就對陳頤安笑道:“小蘇可算是來了,他還真穩得住。”

     前年蘇太醫升院判的時候,鄭明珠就估摸著他該來提親了,沒承想這人還死 腦筋的非要升了院使才來呢。

    陳頤安不以為意:“反正總要來的,五妹妹也還小。”

     是以現在五小姐是跟著未婚夫出門了。

    他們的店擴大了一回,現在已經是兩間門面了,但店堂裡闊大空曠,東西極少,因是陳頤敏做主的地方,看起來總與別的店舖有些不同,店裡刷的雪白,門口也沒有掌櫃的櫃檯,靠牆一溜矮矮的貨櫃,陳列著一盤一盤的糖果和點心,店堂正中央是長木桌子,鋪著雪白的桌布,擺著兩三樣當季主推的糖果點心。

    帝都最熱鬧的大街的兩間大門面的糖果店,卻只有十來樣糖果點心,可是'糖門'這個招牌帝都無人不知。

    陳頤敏實在很佩服自己嫂子的智慧,是嫂子跟她說的,叫她賣又貴又少的東西:“比如這奶凍,你一天可以賣一百碗,但每天只賣三十碗,價錢提高一點,高到多少呢?高到大部分人需要逢年過節才捨得買一回,但達官貴人並不覺得貴的程度就可以了。”

     飢餓營銷!品牌貴族化,奢侈品化!陳頤敏覺得腦袋上有個燈泡'叮'的亮了起來,古人並沒有總結出這樣的商業詞彙,可是一樣有這樣的智慧。

    現在糖門已經有部分東西專供宮裡了,越發高大上,名氣也越發大了,簡直日進斗金。

    於是陳頤敏在京郊買下了田地(當然其實蘇太醫也要出錢……連鄭明珠、莊順公主、三嫂子和幾個出了門子的姐姐都被陳頤敏化了緣),種起了果樹,花田,香料等所有不能當飯吃的東西。

    下一步就該建個暖房了。

    陳頤敏覺得自己的夢想越來越圓滿了,所以也越來越開心,現在這種生活,天天都眉開眼笑,笑的眼睛如月牙兒一般。

    兩人從馬車上下來,蘇太醫習慣性的牽著陳頤敏的手,進他們的莊園去,杏子熟了,今天他們是來摘杏子的,陳頤敏前幾天就念叨,今年要釀杏子酒。

    還有葡萄也要看一下,去年的葡萄酒連太子爺都讚好,所以又多栽了幾畝,也快要熟了。

    莊園裡還有酒窖,陳頤敏用糖蒸出來朗姆酒,還有存下來的青梅酒,葡萄酒,櫻桃酒,麥酒,陳頤敏和蘇太醫每次看完了果園,就去酒窖裡倒兩杯酒,坐在莊園的那一排房子門前的大院子裡喝酒。

    吃一兩塊點心。

    陳頤敏覺得沒有比這種感覺更舒服的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可可和咖啡了,這兩種都是適合熱帶或者亞熱帶氣候栽種,帝都這樣的北方,別說種,連種子也找不著。

    陳頤敏念叨了這些年,一直無果。

    幸而茶也不錯,陳頤敏在侯府的生活也漸漸的培養出了對茶的愛好,侯府慣喝龍井,偶爾喝一點烏龍茶,那是因為陳夫人的生母是從福建嫁到南京的,陳夫人跟著喝過,侯府也就常備。

    陳頤敏在冬天愛喝一點紅茶,嫁到雲南去的陳頤貞每年都送一車滇紅和普洱回來,還有茶花粉,乾茶花這類陳頤敏要的東西。

    陳頤敏也每年在去雲南的車上塞好多盒糖。

    還有,陳頤敏覺得云南的蘑菇和餌塊都很好吃。

    說不定雲南能種的起來咖啡和可可呢?陳頤敏真是嚮往:“什麼時候才能種出來可可啊……寶哥兒、啟哥兒,元哥兒,還有莊姐兒喜姐兒芸姐兒,晉哥兒……肯定都愛喝。”

     陳頤敏掰著手指頭數了一大串,大哥哥家的三個侄兒一個侄女,二哥哥家的一個侄兒一個侄女,三哥哥家的小侄女,大姐姐家的兩個外甥,二姐姐家的外甥和外甥女,三姐姐家的外甥女……一個不落。

    是的,陳家子女開枝散葉,一個個可愛的小包子都開始滿地跑了。

    現在輪到陳頤敏了。

    陳頤敏的婚期定在了十五歲那年的四月,蘇太醫最滿意的一點就是他的女神一點也沒瘦,雖然長高了,依然是一張喜慶的圓臉,一笑起來就月牙兒般的眼睛,叫人一見就打心眼裡喜歡。

    不過這一回,蘇太醫並沒有激動的心砰砰亂跳,定親兩年,談了八年戀愛(?),蘇太醫覺得他已經淡定了。

    當然,歡喜還是很歡喜的,進了四月,好幾個晚上蘇太醫都被自己笑醒,聽到自己的笑聲迴盪在半夜空曠的房間裡。

    他跟陳頤敏說的時候,陳頤敏很鎮定的說:“不對,你不是被自己笑醒的,你是被自己帥醒的。”

     蘇太醫立時就開心死了。

    然後他們就成親了,蘇太醫父母雙亡,鄭明珠就要既管蘇家迎親的事又要管自家嫁妹妹的事,連蘇家喜宴的引路、迎客、服侍人等都是從陳家派過去的,一應都是鄭明珠使出來的熟手。

    既然有鄭明珠提調坐鎮,成親當然是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作為大夫,還是個醫術聖手,蘇太醫幾乎算是交遊滿天下,且都是受過他恩惠的,這些年雖說是因為陳頤敏的關係,一直留在帝都,但還是有不少人送各地趕過來。

    或是送禮過來。

    鄭明珠只覺得今日見了無數稀奇古怪的人,也收到無數稀奇古怪的禮物。

    蘇太醫一整天只顧著傻笑,見誰都傻笑,那一種心滿意足,簡直就像是貼在臉上的標籤。

    然後就是洞房花燭夜了,牽了八年的小手,兩人也都沒什麼羞澀感了,脫了喜服,躺在床上談人生談理想……(後面的略過)

    第二天一早,本來該是新媳婦見家里人,蘇太醫家啥人都沒了,自然就免了,陳頤敏睡到自然醒也沒人喊,剛起來,早飯還沒吃,蘇太醫笑嘻嘻跑進來:“走,帶你看禮物。”

     “禮物放在那裡又不會跑,等我吃完早飯再去。”陳頤敏懶洋洋的。

    兩個人的對話一點也不像新婚夫妻……

     蘇太醫道:“出來看看日頭,還早飯呢,來來來,跟我去看,我們那邊吃去,快點快點。”

     陳頤敏瞅瞅這二貨,一臉喜氣洋洋期待的不得了的,是有啥高級玩意呢?

    她還是勉為其難跟著去了。

    蘇太醫拖著她一路往後院走,反正就一個三進的院子,後院也不是很後,不過,到了後院,陳頤敏的確震驚了。

    暖房!

    她抬頭看一眼蘇太醫,他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很明顯就是說,知道你朝思暮想一個暖房的!

    哇,這二貨真貼心,陳頤敏蹦起來在他臉上叭的親一口,就衝進暖房去了。

    第一眼就看見——啊,我的咖啡樹,我的可可樹!

    陳頤敏幸福的快要飄起來了。
番外(六)寶哥兒的日常

    進了臘月,下完第一場雪,鄭明珠的肚子開始顯懷,天氣又冷,便在家裡貓冬。

    這一回,不知道陳頤敏興起了個什麼興趣,弄來些紅薯,埋在火盆裡烤,烤的異香撲鼻,寶哥兒口水都流了出來。

    不過烤的金燦燦的紅薯肉,光看就覺得很好吃。

    寶哥兒蹲在一邊,守著火盆等。

    陳頤敏撥弄著火盆,笑著說,“寶兒別急,涼一涼我給你剝哈。”

     寶哥兒連連點頭。

    已經一歲八個月了,寶哥兒依然沒有開口說話,鄭明珠已經認了,他聽得到,也聽得懂,知道搖頭點頭,就是不知道說話。

    鄭明珠憂慮了很久,慢慢接受了現實。

    不管如何,背靠武安侯府,總會一世衣食無憂。

    陳頤敏和寶哥兒兩個小胖墩頭靠著頭剝紅薯,陳頤敏掰開一塊,吹一吹,試試溫度,就餵到寶哥兒嘴裡,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吃的可開心了。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丫頭一疊聲的報:“大爺回來了!”

     陳頤安大步走進來,肩上有一點雪花,鄭明珠忙站起來:“外頭還在下雪呢?大爺回來的倒早。”

     這才剛晌午不久呢。

    給他解了斗篷交給丫鬟,又捧了熱茶:“可凍著了?”

     陳頤安笑道:“還好,有喜事兒,大舅嫂子生了個閨女,我聽了就回來了,快換衣服,我陪你回娘家看看,先前我已經打發人去遞了信兒了。”

     果然生了,陳頤安這烏鴉嘴,還真生了個女兒,鄭明珠笑著搖搖頭,打發奶媽子給寶哥兒換衣服,自己帶著丫鬟伺候陳頤安,陳頤安道:“你換你的,叫丫鬟服侍就是了。”

     寶哥兒的烤紅薯還沒吃完,只是搖頭不肯動。

    陳頤安笑了,過去一把抱起寶哥兒:“快點乖乖的換衣服,咱們去看你媳婦。”

     鄭明珠在鏡子跟前梳頭,聽了就對著鏡子笑道:“別胡說,什麼媳婦,叫人聽了笑話。”

     陳頤安不以為然:“自己家說說什麼要緊,又沒在外頭說去,誰笑話?再說了,我還真覺得大舅兄這個閨女做我兒媳婦剛好。寶兒是不是?”

     寶哥兒摟著他爹的脖子,也笑瞇瞇的點頭。

    你懂個屁!鄭明珠哭笑不得。

    陳頤安把寶哥兒交給奶媽:“快給他換衣服。”

     陳頤敏忽閃著大眼睛,拉拉鄭明珠的衣服,小聲說:“嫂嫂,我也去。”

     鄭明珠覺得不要緊,反正下雪,在家里呆著也悶,就打發她:“那你快回去換了衣服來,把昨兒送來的白狐狸毛的斗篷穿上,外頭冷。”

     沒承想,陳頤敏回去換一趟衣服,小姐們聽說了,都跟來了甘蘭院,陳頤雅走前頭,還沒進門就聽到聲音:“嫂嫂,也帶我們去。”

     鄭明珠扶額,看著陳頤安討他的主意。

    陳頤安便說:“反正是陪你回娘家,你安排,我先出去看車。”

     他就不管了。

    鄭明珠只得把小姐們都帶上,一色兒穿大紅斗篷的如花似玉的小姐。

    一會子,浩浩蕩盪四五輛車出去了。

    安國公嫡長女誕生,安國公府自然熱鬧非凡,但熱鬧如鄭明珠這樣,姑奶奶把夫家的小姑子們一股腦兒帶回娘家來看侄女兒的倒也第一回見識。

    大家都覺得很有趣。

    林氏靠在床上,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很好,也很歡喜,大紅的襁褓放在身邊,陳頤敏伸出一個胖乎乎的指頭很小心的摸摸嬰兒的臉。

    她眼睛裡有些困惑,似乎想說侄女兒怎麼紅紅的不好看呢?

    陳頤貞按著她的肩頭,不許她說話。

    陳頤安當然不方便進房裡看林氏,只在外頭廳裡坐著,鄭明玉陪著坐,琪哥兒牽著寶哥兒玩兒,他們兩兄弟一貫很親熱。

    因是才生不久,賀喜的外人都還沒來,到的無非都是自己人,鄭明珠一家子,林氏的親兄弟一家子也帶了女兒來,都在一處坐著,說著話。

    鄭明珠就把小嬰兒抱了出來,給陳頤安和林家大爺瞧。

    寶哥兒和琪哥兒見了,都跑過來,寶哥兒就拉著他爹的衣服往上蹦,要看小妹妹。

    陳頤安便彎腰把寶哥兒提起來,讓他看,一邊笑道:“妹妹好看嗎?”

     寶哥兒伸手摸了摸,點點頭,然後又補充道:“不是妹妹,是我媳婦。”

     說的很慢,但很清楚,字正腔圓。

    一屋子都寂靜無聲,只有小嬰兒嘴一咧,哇哇的大哭起來,似乎在抗議。

    寶哥兒說話了!

    滿帝都都知道,武安侯世子的嫡長子到二十個月了還不會說話,都在紛紛猜測他是不是啞巴,這一點鄭明玉當然更清楚。

    這個時候,寶哥兒說話了。

    鄭明珠石化,太過震驚太過驚喜,她幾乎沒有意識到寶哥兒到底說了什麼,只知道寶哥兒說話了,她兒子說話了!

    周圍眾人反應過來都紛紛歡喜,又有點忍俊不禁,陳頤安比鄭明珠掌的住,此時拍了寶哥兒肉墩墩的屁股一下:“是妹妹。”

    鄭明珠也下意識的接了一句:“寶兒別胡說。”

     寶哥兒還在看自己的媳婦兒,頭也不回:“我沒有胡說,爹爹說是我媳婦兒的。”

     陳頤安千年難得一遇的尷尬起來,這混賬兒子!

    而鄭明珠終於回過神來,此時一臉的慘不忍睹,她兒子二十個月終於說話了,不過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陰他老爹的……

     這種事,叫人怎麼說呢……陳頤安一輩子只有他陰人的,沒有人能陰他的,沒承想,破天荒的第一遭,叫他一歲多的兒子給陰了。

    陳家的幾位小姐無不捂著嘴偷偷的笑,沒人敢當面嘲笑陳頤安。

    倒是陳頤敏蹦跳起來:“哎呀,寶哥兒會說話了!”

     鄭明珠便忙順著這話笑著打岔,把事兒混過去。

    幸而這屋裡都是自己家人,又到底都是有眼力的人,也沒人不識相的追問,也就這樣混過去了。

    只有寶哥兒笑瞇瞇的,似乎對自己的媳婦兒很滿意。

    鄭明珠又是歡喜又是好笑,兒子總算會說話了,她心裡頭一顆大石頭落了地,這樣長的時間,她都幾乎絕望了。

    只是沒想到,兒子的第一句話就這樣驚人,真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鄭明珠這一直都在笑,上了自己家的馬車,想到鄭明玉那本來冷峻的臉色都憋不住笑的樣子,還忍不住的笑。

    陳頤安也是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擰寶哥兒的屁股:“你小子什麼時候不好說話,這個時候來一句?”

     寶哥兒撲到他爹懷裡,咯咯的笑。

    又香又軟的兒子抱在懷裡,便是有天大的怒火也沒了,更何況陳頤安哪裡是真生氣,兒子終於開了金口,歡喜還來不及呢。

    陳頤安笑道:“這下該叫爹爹了吧?”

     寶哥兒抿著嘴只是笑。

    然後他摟著陳頤安的脖子,嗲嗲的親了一口,脆脆的叫了聲:“爹爹!”

     把陳頤安歡喜的不是一般。

    這就是傻爹呢。

    鄭明珠在一邊搖著頭只是笑,陳頤安聰明一世,被兒子給拿的死死的。

    這小混蛋真是像他爹像的十足啊。

    七年後

    武安侯府的世子嫡長子進安國公府從來不需要通報,寶哥兒騎著小馬衝進二門,身後跟著他爹給安排的侍衛,跳下馬來,把馬韁繩甩給安國公府在二門伺候的小子,問道:“我媳婦兒呢?在家沒?”

     那小廝就笑回道:“大小姐今兒沒出去,大爺去後頭瞧瞧?”

     寶哥兒點頭: “跟舅舅、舅母說我過來請安了,前兒那個丸子不錯,今天還吃那個。”

     然後,提著鸚鵡籠子就往後頭的園子裡去了。

    不到半刻鐘,後頭就雞飛狗跳起來,滿院子都是小廝丫鬟在抓跑出去的鸚鵡。

    十二年後

    寶哥兒拿著一副畫軸興匆匆的跑進安國公嫡長女華姐兒的院子,進門就叫:“媳婦兒。”

     華姐兒丟下手裡的繡花針,站起來,脆生生的應了聲:“哎。”

     就走到門口,寶哥兒獻寶:“瞧,我給你弄到了什麼!”

     華姐兒笑道:“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也值得你走的這樣一頭汗?還不快進來歇歇,哎哎,不許喝那個酸梅湯,那是個收斂東西,你這樣熱熱的進來,喝了要存在心裡的,先喝這碗熱茶,我早起親自泡的,就給你留著呢。”

    寶哥兒果然換了茶喝。

    華姐兒就笑出了嘴角一對深深的小酒窩。

    十五年後

    武安侯府和安國公府再度聯姻,武安侯嫡長子迎娶安國公嫡長女。

    華姐兒下轎的時候,似乎看不大清楚,走的很慢,寶哥兒牽著紅繩子走在前頭,此時也急了,兩步走回來:“媳婦兒,快一點。”

     周圍人哄堂大笑。

    進了洞房,揭了蓋頭,喝了交杯酒,寶哥兒心滿意足的嘆氣:“叫了這麼久媳婦兒,終於真是我媳婦兒了。”

     紅燭之下,華姐兒人比花嬌。

    十八年後

    鄭明珠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笑瞇瞇的逗他:“乖孩子,叫祖母。剛剛怎麼教你的?會不會叫?”

     小娃娃思考了一下,奶聲奶氣的道:“奶奶。”

     然後就笑著伸手抱住鄭明珠的脖子撒嬌。

    鄭明珠此時還不到四十,看起來如三十許人,嬌美如昔,歲月沉澱的是雍容華美,摟著小娃娃越看越喜歡,對華姐兒說:“這孩子比他爹可乖多了。”

     華姐兒笑道:“娘說的是,大爺就是個混世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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